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隋风飞扬》 第1章 卖了一群羊 杨凌是被一阵“汪汪汪”的狗叫声惊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吃惊地看到两条半人多高的大黑狗正呲着尖利的牙齿在冲自己狂吠不止,在两条大黑狗的身边地上,还散落着几块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 “去,去……”杨凌头脑立马清醒了过来,一边冲两条大狗吆喝着,一边向前探了探身子,身前虽只有一片草地,并无石子可捡,他却想用这样的动作吓退两条凶恶的大狗。 两条大黑狗看到杨凌弯腰捡石子的动作,果然吓得向后退了几步,旋即发现上了当,更加响亮地冲杨凌“汪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一阵刺骨的寒意掠过,杨凌禁不住抱紧了双肩,打了个激凌,在确认面前的两条大狗对自己并无恶意之后,他翻身站了起来,四下张望,讶异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 身后是一座高约两三米的草丘,面前十几米开外汪着一滩清亮的水面,除此之外,就是一望无垠、黄绿相间的大草原了。 提鼻一嗅,浓郁的青草气息扑鼻而来,呛得杨凌打了个喷嚏:自己怎么会来到了这里? 两条大狗见杨凌站了起来,摇头摆尾地冲他叫得更欢了,其中一条大狗猛地窜上了杨凌身后的草丘,冲草丘另一面狂吠两声,又回头望望杨凌。 “莫非出了什么事情?”杨凌一念闪过,三两步跃上草丘,朝远方望去。 草原上的狂风刮得他几乎站立不稳。同时,前方天空上的阳光虽然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来,却没有给他带来一丝暖意:这应当不是在他记忆最后驻留的夏天,杨凌暗自想道。 抬起一只手遮挡住刺眼却不温暖的阳光,杨凌渐渐看清楚了:就在大约距自己两三里地开外的前方草原上,有两个人正赶着一群羊顶着狂风向远处走去。 刹那间,杨凌像是恍然省悟到了两条大狗朝自己狂吠不止的原因,尝试着手指羊群远去的方向冲两条狗命令道:“快追。” 两条牧羊犬得到主人的命令,立即撒开腿,如离弦的利箭般奔着羊群的方向紧追了过去。 杨凌略微犹豫了一下,跟着两条狗也跑了过去。 前面的两个人赶着羊群走得并不快,片刻之间就被两条牧羊犬给撵上了。 回头望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杨凌,两条牧羊犬狂吠着扑向了走在后面的一人。 出乎杨凌意料的是,就在冲在前面的一条牧羊犬即将扑落到走在后面的那人身上时,那人头也没回,向身后扬了扬手臂,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那条体形如牛犊般强壮的牧羊犬惨叫一声,向前一头栽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身为一名协警,杨凌曾现场观摩过警犬训练,知道寻常人是万万无法做到抬手间击毙一条凶猛如警犬的牧羊犬的,眼见一条牧羊犬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偷羊贼手下,唬得他立马停下了脚步,楞在了原地,一时打不定主意要不要追过去了。 “不可造次!”回头发现是同伴挥剑斩杀了一条牧羊犬,走在前面的“偷羊贼”大喝一声,转过身来及时制止了同伴。 他望了望几十步开外正在发愣的杨凌,脸上堆起了笑容,放缓了语气招呼他道:“小兄弟莫怕,请过来吧,咱们商量个价钱,算上这条牧羊犬,连同一百多只羊,你报出价来,我决不讨价还价,如何?” 杨凌唯恐对方有诈,依然站在原地未动,大声唤回另一条牧羊犬,冲说话的那人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偷羊?” 说话的那人瞧出杨凌害怕走近自己,冲同伴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到一旁,自己则缓步走向杨凌,笑着向他解释道:“小兄弟,我二人是前往辽东采买山参的商户,因即将进入异邦境内,担心身上携带的财货遭劫,所以想借你这一群羊用上一用,装扮成草原上放羊的牧民,骗过突厥人和契丹人。方才因在那湖边只见羊群,没有寻见牧羊人,多有失礼之处,请小兄弟不要见怪。” 这是在拍电影,还是自己在做梦呢? 杨凌缓过神来,看得真真切切:正朝自己走来的这人是位彪形大汉,身穿一件厚实的羊皮袍子,肩负一具硕大的革囊,腰悬佩剑,完全是一副古时武士的装扮,最惹人注目的是,此人连鬓长着一副赤红的胡须,相貌凶恶,令人望而生畏。 “这群羊不是我的……你别过来……”杨凌本能地倒退几步,忙冲那人摆手解释道。 那人却不肯信,走到距杨凌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伸手从怀中摸出个十分精制的木匣,冲着杨凌打开,露出了木匣里盛装着的两颗鸡蛋大小的珍珠,依旧笑着向杨凌说道:“小兄弟,这两颗是东海所产之‘龙睛’珍珠,每一颗价值都在百贯之上,如按目下关里关外每头活羊一贯‘开皇五株’估算,我现在用这两颗‘龙睛’来买你这群羊,带上那条死了的牧羊犬,算不得欺负你吧。” “不不不,你搞错了,这群羊真不是我的……”杨凌虽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两颗珍珠,却仍连连冲那人摆手推辞道。 赤须壮汉像是急于赶路,不想在此多做逗留,随手将盛装着两颗“龙睛”珍珠的木匣放在身前的草地上,用近乎命令的口吻对杨凌吩咐道:“把这两颗‘龙睛’带回去,你的主家识得它的价值,非但不会责罚你,还会重赏你呢。羊和狗的事就这样吧。”说毕,不等杨凌再开口推辞解释,转身大步流星地追上同伴,与他一道赶着羊群扬长而去了。 赤须壮汉和他的同伴先是斩杀牧羊犬,继而强买强卖的举止行为有些激怒了杨凌。他紧握了握拳头,想要冲上去拦下赤须壮汉,可不知怎地,脚下却难以向前挪动一步,只得眼巴巴地望着赤须壮汉和杀死牧羊犬的凶手赶着羊群走远了。 侥幸躲过一劫的那条牧羊犬窜到倒卧在地上的同伴身边,伸出舌头舔舐着同伴的身体,想用这种方式把它唤醒。 杨凌跟着走了过去,俯身查看它的伤势:致命的创伤是在颈间,那人十分精准地挥动利刃切断了牧羊犬的颈间动脉,鲜血汩汩冒出,已将牧羊犬的尸身完全浸透了…… 心怀愧疚地望着面前鲜红的血迹,刹那间,杨凌脑海中闪现出了另一幅画面,找回了短暂失去的记忆:自己是在到警队递交了辞职信,返回妈妈开的那爿面馆途中,遭遇滂沱大雨,脚下的路面奇葩地塌陷,令他防不胜防,失足掉了下去…… 回想起失足掉落地面之下的一瞬间,令杨凌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像是要逃避那种夹杂着恐惧、无助的可怕感觉似的,转过了头去:牧羊犬不肯放弃,仍在杨凌身边用舌头舔舐着同伴的身体…… “它醒不过来了,咱们就在这儿给它刨个窝,让它好好地睡上一觉吧。”杨凌柔声安慰着活着的那条牧羊犬,率先动手就地挖起坑来。 过不多时,牧羊犬也凑到近前,用两只前脚爪效仿着杨凌在地上刨起坑来。 一边用双手就地替死去的那条牧羊犬挖着坟墓,以减轻自己心中对它的负疚感,杨凌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从前:自己掉落到塌陷的路面之下以后,又发生了什么呢?城市地下的排污管网总不会把自己冲到千里之外的草原上来吧? 记忆里一片空白。 杨凌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已不是T恤、牛仔裤、运动鞋的搭配了,而是令人不可思议地换上了身古人的装束:土褐色的粗麻布短衫外套着件羊皮坎肩,下身两个裤衩开得高高的,似是穿着一条裙裤,杨凌赶忙腾出手来,往裙裤里摸了摸,还好,里面另穿有一条长裤,凭手感能摸出,里面穿着的长裤也是用粗麻布缝制的,两只脚上穿着的同样是一双麻鞋。 我不会是穿越了吧?! 一念掠过心头,杨凌霍地站了起来,吓得身边正在卖力刨坑的那条牧羊犬闪到了一旁,“汪汪”地狂吠了起来。 要是我死了,或者是像无数网络小说中描写的那样死后穿越了,妈妈该怎么办? 一想到十多年前就与爸爸离了婚,含辛茹苦独自把自己抚养长大的妈妈,杨凌转身撒腿就向他被两条狗叫醒的那座草丘飞快地跑了过去:他要从那里寻找到回家的路去见亲爱的妈妈,亲口告诉她,儿子已经二十四岁了,再不需要别人给予的施舍,完全有能力帮您把面馆做强做大,好让您过上富裕、安稳的生活。 牧羊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跟在杨凌身后飞奔了过去。 一人一狗前后相跟着翻过草丘,回到了杨凌最初被唤醒的地方。杨凌带着牧羊犬围着草丘东南西北各个方向找了个遍,也没能在草地上发现一个有可能带他穿越回前世,返回妈妈身边的地穴。 无论他如何用力踩踏,脚下都是结结实实的草地,再没有出现像他自幼生长的那座都市那样,每年花费成百上千万巨资修建、改建的城市路面禁受不起一场暴雨的冲刷,地面上会突然裂开个大窟窿。 近乎绝望之下,杨凌不得不怀疑,神秘的穿越洞穴就在距草丘不远的那片水面下。 他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骨头,走到水洼边,欲将骨头抛向水洼中央,试探出水的深度,不经意间瞥见洁净平展如镜面的湖水中倒映出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杨凌蹲下身,脸贴近了水面仔细地端详,惊奇地发觉:水里倒映出的这张面容不正是五六年前自己的模样吗?这么一来,杨凌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穿越了。 因为他知道,只有在穿越的情况下,也就是人体实际运动的速度超过了光速,才有可能使一个人变回成更年轻时的自己。 杨凌深深地吸了口气,站起身,把手中的骨头远远地抛向水洼中央,听到骨头落入水面发出“咚”地一声响,水中的回音久久不绝,他据此推断出面前这洼水的深度应远远超过自己的身高。 尽管如此,杨凌还是下定了决心,要潜入水下去寻找可能带他回家的神秘洞穴。 就在这时,身边牧羊犬发出的叫声提醒了他:这场突如其来的穿越还使得他无意中伤害了一条狗的性命,他在冒险下水寻找回家的路之前,应当给它一个交待。 于是,杨凌带着牧羊犬回到挖了一半的坑前,继续用双手挖出一个足以安放它死去同伴尸身的大坑,将死去的那条牧羊犬拖到坑里仔细地掩埋,用黄土堆出个坟头的形状,又回头瞧见不远处的草地上放着盛装着两颗“龙睛”珍珠的木匣,遂在坟旁挖了一个小坑,将木匣合上盖捧过来放入小坑里小心地埋好,这才爱抚地抚摩着牧羊犬的脑袋叮嘱它道:“你可要记住这个地方,呆会儿我要是回不来了,就要靠你带那群羊的主人到这里来拿回属于他的两颗珍珠了,莫要叫他误以为我昧了他的卖羊钱。” 牧羊犬冲杨凌晃了晃尾巴,表示听懂了他的话,却依偎在杨凌怀里不肯离开。 正当杨凌要强行吆喝着牧羊犬离开自己,去向羊群的主人报信之时,忽然听到从身后的远处顺风飘过来一个人的呼叫声:“小崽子,你死到哪去了?快给我滚出来!” 第2章 阴差阳错 (新书首发,期待您的支持和指正,每日以一更为主,周末会努力加更的)不等杨凌反应过来,牧羊犬已掉头窜了出去。 杨凌忙在埋有珍珠的小坑上面胡乱盖上些草,转身循声也迎了过去。 走出没有半里路,杨凌就望见前方空旷的草原上由远及近跑过来一匹白马,牧羊犬不知是识得白马,还是骑在马背上的人,跑到马前“汪汪”叫了两声,撒着欢又跑了回来。 白马紧跟着牧羊犬跑到了杨凌身前,陡地站住了。许是勒缰绳勒得过猛,抑或是骑术不精的缘故,骑在马上的人收势不住,竟一个跟头从马背上翻了下来,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杨凌赶忙上前欲扶起来人,未及走近,已见来人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急吼吼地冲他叫道:“赶紧的,小崽子,骑上马速回驿站去,羊群就交给我了……” 杨凌被来人一口一个小崽子的叫得心里颇不痛快,沉下脸打量来人两眼,看清了来人不过是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装束与自己差相仿佛,遂冷淡地问了句:“什么事啊,这么急?” 那少年却不理会杨凌,睁着一双绿豆眼四下张望,不见有羊群的影子,凶巴巴地反问杨凌道:“小崽子,你跑这么远,把羊放哪儿去了?” 杨凌听他问到羊群的去向,不免有些心虚,伸手向身后一指,答道:“它们……” 那少年一见杨凌手指的是北面,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自以为是地打断他,催促道:“一定是把羊群落到三郎那里了,是不是?这倒省了我的事了,快随我回驿站去见干爹吧。” 杨凌哪肯随少年回什么驿站去见他的干爹,眼珠转了转,手指那片水洼的方向向少年请求道:“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掉到那边的水洼里了,你帮我把它捞上来,我再跟你去驿站,行不行?” “小崽子,你身上能带着什么稀罕的物件,不会是三郎送你的信物吧?快走吧,耽误了大事,你拿一百个信物也赔不起。”少年满脸不屑地说着,走上前来就要强拉杨凌。 “谁是小崽子?我叫杨凌。”杨凌甩手挣脱了少年,大声说道。 “好你个不知轻重死活的小崽子啊,居然敢冒充国姓?”少年回身捡起马鞭,劈头就朝杨凌抽了过来,嘴里还恶狠狠地嘟囔道,“小爷在干爹身边服侍了整整三年,才蒙他开恩,允准我随了他的阴姓,你个小野种,我叫你冒充国姓!” 杨凌实在气愤不过,抬手一把夺下阴姓少年手中的马鞭,随手丢在了地下,再不理睬他,转身朝水洼的方向走去。 阴姓少年显然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并不敢来拦阻杨凌,只在他身后大声叫道:“你不知道落鹰潭的潭水有多深吗?我老实告诉你,你要是掉到落鹰潭淹死了,坏了我干爹的事,连你娘也活不成!” 阴姓少年话音未落,就听身后有人搭腔道:“落鹰潭,这个名字不好,依我看,应当改做落雁潭才好。” 阴姓少年冷不丁地听到背后有人说话,吓得浑身一颤,急忙转过身,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来了位瞧年纪比自己大不过三四岁,身披玄色大氅的俊朗少年,正笑吟吟地注视着自己。 听到身后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杨凌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在下来得冒昧,惊着二位了。请问二位是距此地三十里外、飞狐驿里的差人吗?”俊朗少年用眼角的余光瞟着阴姓少年骑来的白马,抱拳问道。 “不错,你是谁呀?”阴姓少年傲慢地反问道。 “那么,不知二位可曾看到过一位脸上长着副红胡须的汉子从这里路过?能否告知在下他往哪个方向去了?”俊朗少年没有答话,客气地向杨凌和阴姓少年问道。 阴姓少年不耐烦地随手指了个方向,想尽快地打发走这位不速之客。 谁知他抬起的手还没有落下,陡然见俊朗少年身形三晃两晃,眨眼间就来到了白马身边,丹田提足一口气,平地跃起一丈来高,轻飘飘落在了马背上,回身冲阴姓少年说了声:“在下暂借此马一用,两三日后定当奉还。”两腿一夹马的两胯,单手一抖马的缰绳,纵马朝北疾驰而去。 唬得阴姓少年顿足捶胸地向着他的背影嘶声大叫道:“丢失驿马可是死罪,你快给我回来!” 杨凌也对俊朗少年前恭后倨,强行借马的行为大感意外,才要开口指使牧羊犬追上去拦下他,却见俊朗少年似乎听到了阴姓少年的叫声,掉转马头返了回来,骑马围着阴姓少年兜了个圈儿,撂下一句:“回去对你的上司就说晋王府李靖奉王命来此公干,暂借驿马一用,包你不会有事的。”旋即策马朝北径直跑了下去。 阴姓少年目光呆滞地望着李靖远去的背影,一屁股坐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李靖?这个名字好熟悉呀。”杨凌目送着李靖骑马很快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外,心中兴奋地思索着,“这个强行夺走白马的俊朗少年不会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风尘三侠中的那个李靖吧……” 或许是李靖这个名字对杨凌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或许是在经历了发现自己穿越回了古代最初的那股想回家的冲动之后,杨凌的头脑冷静了下来,又或许是对奉命来找自己,却被李靖强行借走了驿马的阴姓少年产生了同情之心,杨凌将落鹰潭所在的具体方位牢记在心间,带着牧羊犬走到阴姓少年身边,伸手拉起了他,说道:“我这就随你回驿站去。” 没了驿马,阴姓少年和杨凌只得步行返回飞狐驿。三十里的路程骑马乘车走下来,不过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可是仅凭两条腿步行,就决非一件易事了。 杨凌穿不惯麻鞋,随着阴姓少年往东南方向走了不到五里路,就感觉到两只脚掌火辣辣地疼,但因见阴姓少年不时焦急地催促自己赶路,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回去得迟了,连累他受到他干爹的责罚,便咬着牙强撑着加快了步伐随他赶路,勉强又走了三四里地,已是累得浑身冒汗,再也难以挪动半步了。 “小崽子,你今天怎么连道走不成了?行行行,咱们先歇一会儿吧,也许自称是晋王府的那人过不了多大一会儿就回来了,咱们就有马骑了。”阴姓少年发觉杨凌实在是走不动了,只得皱着眉头就近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拉着杨凌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为什么?”杨凌抹着脸上的汗水,问阴姓少年道,“是因为你方才骗他,使他骑着马也追不上要找的人吗?” “不是不是。”阴姓少年略显得意地冲杨凌晃了晃脑袋,答道,“你忘了,再往北不到二十里地,就进入突厥境内了,有突厥人在那儿拦着,到时他还不得乖乖地把马给咱们送回来?” 杨凌很有些瞧不上阴姓少年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小人嘴脸,善意地提醒他道:“与其坐等李靖回来还马,倒不如放这条牧羊犬回驿站报信,请你干爹再派一匹马驮咱俩回去。” 阴姓少年不假思索地摇头答道:“不行,干爹派我来找你时,从并州来稽核驿站帐目的馆驿巡官已进驻了驿站,要是被他发现擅用驿马的事,不是又给干爹带来另外的麻烦了吗?你歇好了没有,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杨凌无奈,只得随阴姓少年站起来继续赶路,却趁机向他打听道:“我还没问你呢,你来找我倒底为了什么事啊?” “小崽子,我把话说得都这么明白了,你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阴姓少年说话的语气又变得气势了起来,两只绿豆眼瞪着杨凌答道,“还不是为了每天两只羊的事!也不知是哪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将这件事捅了上去,汉王派了黄巡官专门从并州出关赶来,就是为寻我干爹的晦气呢。” 自己才一穿越回古代,就被卷入到了一起反腐事件中,这倒是和穿越前的社会形势颇有些吻合哪。 阴姓少年说得虽不甚明白,从他的话中,杨凌也能猜出几分事情的原委来:如果不出所料,今天驿站将要发生的事情多半与自己稀里糊涂卖给赤须汉子的那群羊有关,大约是这阴姓少年的干爹是驿站里当官的,从这群羊身上捞了不少好处,被人告发,上面派人查他来了。 杨凌正在暗自猜测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听阴姓少年压低了声音叮嘱他道:“小崽子,你可千万记住了,今天无论咱们多晚返回驿站,你都得先去见我干爹,一切听我干爹的吩咐行事。要是万一黄巡官和他手下的人先拦住你问起,你便说那群羊是三郎私下雇你放牧的,驿站都是以低于市价从三郎手里购进,用来招待过往朝廷吏员的,记下了没有?” 杨凌有心趁机向阴姓少年打听打听他屡屡提及的三郎究竟是何许人也,又担心会暴露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通过对阴姓少年这半天以来的观察,杨凌初步确认,自己极有可能与小崽子长得一模一样,以至于阴姓少年将自己误认做是了小崽子,于是,只点了点头,答了声:“记下了。”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念头从杨凌心头一闪而过:抑或自己若干辈的前世就是这位小崽子?倘若真是这样,自己是算重生,还是魂穿附身在小崽子身上了呢? “不过,算你小子有福,提前把羊**给了三郎,这回帮干爹渡过这一劫之后,应该不会少了你们母子的好处的。”阴姓少年“嘿嘿”笑着补充道。 直到夕阳西下,天将傍晚时分,杨凌才和阴姓少年蹒跚着回到飞狐驿。 杨凌无暇观赏眼前这座矗立在茫茫大草原边缘,规模、形制远比他想像之中恢宏得多的古代建筑群,就瞧见一位身着皂袍、身材高大的年轻差人大步流星从驿站内走了出来,冲自己叫道:“ “小崽子,你可回来了。巡官老爷和阴驿长已在议事厅等候你多时了,快随我去见他们吧。” 第3章 塞外第一驿 阴姓少年见此情形,忙抢步拦在杨凌身前,笑嘻嘻地冲年轻差人拱手说道:“关大哥有所不知,日间巡官老爷带人一进驻驿站,驿长就派小的去寻小崽子啦,还是由我带小崽子去当面向驿长回话吧。” “既是如此,小全子,你就随我同去吧。”被称为关大哥的年轻差人伸手推开小全子,把杨凌拉到自己身边,一面带着杨凌往院里走去,一面还没忘了回过头敲打小全子两句,“我怎么听人说起,你日间是骑驿马去寻小崽子的,怎么天到这般时分,才带他回到驿站哪?再者,你随了阴驿长的姓,是他的义子,论辈份应叫我叔的,记住了?” 小全子诺诺连声,却终不肯改口称呼姓关的年轻差人为叔。 杨凌临走进驿站大门前,还没忘了回头吩咐那条牧羊犬一句:“不用跟着我了,到你该去的地方去吧。” 杨凌随“关大哥”走进飞狐驿,才发现这是一座多进的院落:院子里点着几十盏长明灯,把个十分宽敞的院落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灯光摇曳下,不时有古代装束的男子进进出出,来往走动,一片忙碌的景象。 杨凌还留意到,头进院落被居中通往第二进院落的一条通道分为东西两半:东侧面南背北是一排房间,来往走动的人们大多集中于这一侧,而院子的西侧则是一溜马厩,隐约可见马厩中栓着几匹驿马。 议事厅设在第二进院落居中的位置,也就是说,从驿站正门往里走,径直走到头,便是议事厅,而从第二进院落进入第三进院落,便须改走议事厅东西两侧的两座偏门了。 “关大哥”带着杨凌穿过头道院门时,险些和迎面走来的一人撞个满怀,两人都吓了一跳,待来人停下脚步,借着灯光看清了跟在“关大哥”身后的是杨凌时,疾走两步,一把把杨凌拉在一边,关切地问他道:“小崽子,我正要到前面去寻你呢,你这一整天跑到哪里放羊了?叫你娘守在我那里好等!” 杨凌见来人是一位年约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面目和善,一只手里拎着一个木制托盘,当他走近自己时,扑面而来的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阵阵熟悉的气息。 这人定是驿站中的厨子。杨凌穿越前常到母亲开的面馆帮忙,虽不识得来人,却对他身上的气息并不陌生。 “是老蒋啊。”正当杨凌不知怎么答话时,“关大哥”也认出了对方,适时地接过话茬,问来人道,“这是才送饭到议事厅吗?” “可不是嘛。阴驿长陪着从并州来的巡官老爷在议事厅内候到了天黑,仍没等到小崽子回来,这不,吩咐我做了些饭食,刚送过去。”老蒋松开杨凌,转身答道。 “回伙房告诉娄大娘一声,他儿子回来了,叫她早早回家歇息去吧。”“关大哥”喊过杨凌,冲老蒋说了一句,继续向议事厅走去。 议事厅门外左右两边各站着一名佩刀的军士,“关大哥”冲他俩微微点头示意,站在门外抱拳冲议事厅内朗声说道:“禀尊上,驿吏关跃已将小崽子带到,听候尊上传见。” 稍顷,就听议事厅内有人吩咐道:“带他进来吧。” 跟在关跃、杨凌身后的阴全也要跟着两人走进议事厅,却被关跃指示两名军士挡在了门外,只得站在门外心中暗骂关跃说话不算数。 杨凌跟着关跃一走进议事厅,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羊汤的香味儿,肚子里登时叽哩咕噜地响成了一团。 “请尊上面讯小崽子吧,职下先行告退了。”杨凌正为自己不争气的肚子感到羞愧不已时,却见陪坐于下首的一人已站起身,向房内居中而坐的另一人提出告退了。 因根据议事厅内两人所坐的位子不难猜测出此人就是阴全的干爹,羊群事件的主角——飞狐驿长阴行功,杨凌涨红着脸,不禁多看了他两眼:见他不到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中等偏瘦的身材,略显冗长的脸盘上五官生得倒也端正,只是眉宇间自带着股阴郁的气质,不免令人望而生畏。 “哎,行功陪我用罢饭再去忙你的公务也不迟嘛,请坐。”居中而坐的是一位身着绯红色官袍的胖子,笑着冲主动提出回避的飞狐驿长阴行功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到座位上坐下,正眼也不瞧走进来的关跃和杨凌一眼,只同阴行功继续聊着方才的话题,“如你方才所说,飞狐驿既为塞外第一驿,北临突厥,东接契丹、高丽,担负着向并州乃至长安传递回塞外异族动向的重任,且驿中又驻扎有一营的府军,那就无怪乎晋王殿下对飞狐驿格外看重,当年亲口允准飞狐驿每天宰烹两只肥羊来犒赏兄弟们了。嗯嗯,你这里的羊汤果然名不虚传,味道就是比别处煮的醇厚些,待我回到并州禀明了汉王,定请殿下亲临飞狐驿品尝一碗这羊汤。” 阴行功也对奉命走进议事厅的关跃、杨凌两人视若无睹,赔笑向黄巡官解释道:“回禀尊上,当年虽蒙晋王殿下开恩,允准本驿每日消耗两只肥羊改善驿中上下执役人等的伙食,可恁多年来,职下也在驿中立下了一条规矩:羊肉只能用来供给来驿中居住、公干的朝廷官吏享用,本驿上自驿长、驿吏,下至每一名驿卒、驿隶,每天都喝羊汤、吃干饼,不得沾一粒肉末。今日向尊上禀报驿中事务,错过了时辰,只能用羊汤来款待尊上,尚请尊上不要介意。” “本官随汉王殿下出京镇守幽并不久,蒙殿下信任,委以巡视河北道治下三十七座馆驿之职,认真论说起来,咱们也算得是自己人了,行功不必如此见外。”黄巡官用眼角的余光睨着关跃、杨凌二人,笑着答道。 杨凌穿越前大学学的是市场营销专业,自十六岁时起又常常到自家所开的面馆中跑堂帮忙,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听话辩音,他看黄巡官说话的同时,目光不住地瞟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关跃,不由得心中一动,暗自想道:方才从进驿站大门前关跃对阴全不太友好的态度中自己已察觉出了他二人必是走在两股道上的人,莫非这位胖巡官也明知关跃和阴驿长不和,有意向关跃和自己暗示什么吗? 由于阴行功面朝黄巡官坐着,杨凌瞧不清他听了黄巡官这番话,脸上做何表情,只见他三口两口喝光了碗中的羊汤,再次起身向黄巡官告退道:“今日还未从元尼那山传回长孙总管出使突厥的最新动向,职下想带人出驿去迎迎传送驿报的专差,请恕职下难以在此奉陪了。” “哦,既然昨日接到驿报,长孙总管业已获准陪同都蓝可汗夫妇抵达了元尼那山会昭高丽使臣,今日的驿报早晚都会送来的,行功不要急着走,就在此处陪本官一面问清那群羊的事情,一面静候长孙总管派人送来最新的消息吧。” 出乎议事厅内所有人的意料,黄巡官竟然要身为羊群事件中受到稽查一方的阴行功陪同自己共同查案问案?杨凌瞧得清清楚楚,站在身前的关跃身体止不住地微微抖动起来。 听黄巡官提到了羊群事件,阴行功反倒不便坚持告退,离开议事厅了,他略一迟疑,就站在原地,拱手向黄巡官说道:“尊上既然提及了本驿每日购来宰烹的那群羊,职下不敢隐瞒,只能向尊上禀明其中实情了:那群羊实为突厥可贺敦名下养女三郎所有,职下所以从三郎手中购羊,全是为了以厚利诱使三郎私下售卖马匹给朝廷,用以弥补朝廷军中战马之不足,职下并没从中谋取丁点儿私利。” 说到这儿,阴行功回头盯了一眼关跃,又补充道:“从突厥人手中购得战马,补充军用这件事,关驿吏事先也是知道的,尊上可向他问询求证。” 由于事先得到了阴行功的义子阴全同样的叮嘱,杨凌几乎可以肯定:阴行功此话有假,但究竟假在何处,他目前还无从得知。 同时,从阴行功的话中,杨凌还意外地得知了一个消息:三郎不但是突厥人,而且还是个女的! “年轻人想为朝廷多出力报效,固然是一件好事,可是也得量力而行,按规矩办事不是?譬如补充战马这样的事,就理应由行台兵部,而不是由飞狐驿操办的吧。”黄巡官呵呵笑着,目光来回在阴行功、关跃二人身上扫视着,语带双关地说道。 “禀尊上,当年职下正是受时任河北道行台尚书右仆射、分管行台兵部的张衡仆射之命操持从突厥购入战马一事的,后来张仆射跟随晋王南调广陵,奉旨抚绥江南,职下又曾向行台兵部薛世雄尚书禀报过此事,是经薛尚书允准了的。三郎答应私下出卖战马给职下也是近一两年的事,一应购入战马所需花费概由行台兵部直接下拔至本驿代为办理。”阴行功忙解释道。 “从突厥购入战马补充军需一事,待本官返回并州当面向薛尚书问询后再做计较吧。”黄巡官说着,目光转移至杨凌身上,问阴行功道,“羊群属突厥人三郎所有,她为何要雇他来放羊啊?” “禀尊上,两年前职下向三郎提出从她那里买羊供应驿中所需时,三郎就要职下为她在本驿中挑选一名羊倌替她放羊,依职下推料,三郎大约不欲使突厥人知道她和本驿之间的这桩生意,故而才如此的吧。” “嗯,每天两只羊,两年就是一千多只,这确是桩不小的生意嘛。”黄巡官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忽然盯着杨凌问道,“三郎雇你替她放羊,付你多少工钱?羊群平时也应由你带回来看管,是吗?” 杨凌下意识地望了阴行功一眼,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黄巡官立马沉下了脸,追问道。 “没,没给过工钱……”杨凌犹豫着答道。 阴行功见状,忙替杨凌解释道:“两年前,小崽子他娘托驿中伙房的老蒋为他在驿中谋一份差事,当时职下同他娘说定,就由他替三郎放羊,驿中包他的吃住,不再另付工钱……平日里羊群由小崽子带回驿站圈养,如遇风雪,偶尔也会留在三郎那里过上一夜……” 关跃站在一旁,阴沉着脸重重“哼”了一声。 杨凌也对阴行功如此急于替自己向黄巡官做出解释的举动表示不解,认为他这么做无异于暴露了内心的不安,极有可能招致黄巡官对他更大的怀疑。 然而,出乎杨凌和关跃两人意料之外的是,黄巡官竟似乎相信了阴行功的一番解释,点了点头,对阴行功说道:“随本官同来的两名典记已在清查飞狐驿的帐目,三两天就会有结果的。行功,在此期间,小崽子就交由你来看管,不经本官允准,不许放他出驿站一步。” 黄巡官话音未落,关跃已跨前一步,冲阴行功请求道:“驿长,就把小崽子交给在下看管吧。” 阴行功微微皱了皱眉,说道:“这两天长孙总管正随突厥都蓝可汗在元尼那山会晤高丽使节,可能随时都会有发往长安、广陵两地的紧急驿报需要你亲自传送。小崽子本来就住在伙房,还是交给伙房的老蒋来监管,只要他不出驿站,也不必太拘着他。” 杨凌却因黄巡官下令将自己软禁在飞狐驿心中后悔不迭:出不了飞狐驿,岂不就意味着自己无法返回落鹰潭,寻找回家与母亲团圆的路了吗? 第4章 穿越前后的遭遇竟如此相像 飞狐驿的伙房设在第三进院落当中,这里也是在飞狐驿当差谋生的几十名驿卒、驿隶住宿的地方。 后来,杨凌经向驿站的伙夫老蒋打听方知,飞狐驿共有五进院落:头一进是驿站传接驿报及豢养驿马的所在;第二进院落则专供驿长阴行功和关跃等驿站中七八位有身份的驿吏日常议事、歇宿所用,黄巡官及随行的典记、护卫也住在第二进院里;伙房所在的第三进院落与供南来北往官员在驿中留宿的第五进院落之中,隔着一进府军驻扎的第四进院落。 按照阴行功的吩咐,杨凌在两名军士的押解下返回了驿站伙房,这才发现,他这一世的养母娄氏并没有听从关跃之前的吩咐回家歇息,而是仍坐在伙房里边和老蒋拉扯着家常,边等候自己归来。 杨凌之所以一见到娄氏便认定她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是养母,是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年轻了:浑身上下穿着的虽然是缀满了补丁的粗布衫裙,可仍然难以掩饰住她绰约的风姿和不过二十几岁的实际年龄,古时女人即便是婚嫁生养得早,一位仅比自己年长十岁左右的女子也不会是自己的亲妈吧。 “崽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杨凌一走进伙房,娄氏就迎着他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着他问道。 杨凌穿越前虽然谈过一场恋爱,可却不习惯被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女子拉着自己的手打量个不停,轻轻挣脱娄氏的手,红着脸摇了摇头。 “娄大娘,小崽子回来了,你也可以早些回家安歇了。崽子,饿了吧,我这儿给你留着羊汤和饼子呢,快过来喝上一碗,暖暖身子。”老蒋瞧见两名押解杨凌来的军士并没有离开,而是一左一右站在了伙房门外,走过来一边催促娄氏趁早回家,一边招呼杨凌吃饭。 “我去问问他,倒底出了什么事?为何要如此对待崽子?”娄氏也发现了伙房门外站着的两名军士,面带不悦地迈步就朝外走去。 “大娘子,从并州来的巡官老爷今天刚进驻飞狐驿,你还是少惹麻烦,早点儿回家去吧。”老蒋跟着往外追了几步,眼见娄氏被两名军士拦住了,忙劝她道。 两名军士向老蒋问明了娄氏的身份,得知她是附近居住的百姓,今日来驿站是送缝补好的袍服给驿站里的差人后,便吆喝着她离开驿站,回家去了。 目送娄氏在两名军士的吆喝、逼迫下无奈地离去,老蒋叹了口气,转身走到灶台前,为杨凌盛了碗热气腾腾的羊汤,又拿过块粗面饼子塞到他手里,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喝着羊汤、吃着饼子,忍不住开口教训杨凌道:“崽子,你娘为了你,可是什么都豁出去了,你可得记着你娘的好,日后多多孝敬、报答她才是,听见了没?” 杨凌嘴里含着尚未咽下的半块饼子,冲老蒋点点头,又不解地脱口问道:“你说什么,她为我,都豁出去了什么?” “你小子,都这么大了,跟我装什么糊涂!”老蒋抬手给杨凌来了一记脖溜,板起脸责问他道,“你不想想,没有你娘,每天四处野跑,替人放羊的好差使怎么会落到你的头上?” 杨凌后脖梗虽然挨了一记,却不生气,大睁着两只眼睛问老蒋道:“方才我娘要去找的,不会是驿长阴行功吧?” 老蒋抬眼望了一眼门外,又给了杨凌一记脖溜,没好气地骂道:“娃娃家胡吣些什么,快吃你的,吃饱了喝足了滚回去挺尸吧,只要熬过了这几天,阴驿长没事了,你们娘俩也就没事了。” 当晚,老蒋被赶到了别处去睡,两名军士将杨凌夹在中间,三人同睡在了紧邻驿站伙房的一间小屋的一铺炕上。 黄巡官把杨凌交由正受到稽查的阴行功看管,而阴行功并没有如杨凌预料的那样派他的义子阴全来看管自己,反而派了两名不相干的军士将他不分昼夜看得死死的,使得杨凌不免犯起了糊涂:他原以为黄巡官必是收受了阴行功给予的好处,才有意将自己交给阴行功的,如今看来,显然并非如此,黄巡官通过此举试探阴行功会不会教唆自己串供的可能性还居多些。 杨凌并没兴趣掺合到这起贪污案件当中去,他只是担心自己会受到这起案件的牵连,无法返回落鹰潭去探寻潭底是否确有一个神秘的洞穴,把他送回到穿越前,送回到妈妈身边。 闭着眼在炕上假寐了没多大一会儿,身边便响起了两名军士响亮的鼾声,杨凌轻轻翻了个身,独自想起了心事。 早在随阴全返回飞狐驿的路上,杨凌就根据种种线索推断出了自己极有可能穿越回了一千多年前的隋朝: 首先,强行借走阴全驿马的俊朗少年如果真的是中国历史上的大唐名将,《隋唐演义》中的风尘三侠中的李靖李药师的话,那么据此可以判断出自己穿越回的是隋唐这一历史时期; 关于这一点,也可从阴全等人一再提及的突厥这一民族称谓中得到佐证。杨凌虽然仅有中学历史的底子,但也能回想起突厥这个称谓是在匈奴之后,蒙古之前,中国历史上对北方游牧民族的称谓。 其次,最为重要的是,从阴全指责自己冒充国姓这一点仔细回想,除了能想到隋朝的皇帝姓杨之外,杨凌还想不起有其它朝代的皇帝是杨姓,杨姓会被当时的人们当作国姓。 关于隋朝,杨凌所知仅限于隋文帝杨坚、隋炀帝杨广这对父子皇帝,著名的大运河,古老的赵州桥,还有隋朝末年那场大动荡,除此之外,就再没有更多的记忆了。 自己要是真的穿越回到了隋朝,不就意味着从此以后,自己将过上没有手机可打、可玩,没有汽车可坐,没有电视可看,没有……有太多的没有了的生活了吗? 想到这儿,杨凌痛苦地睁开了眼睛,仰面盯着黑黢黢的屋顶,强迫自己把思绪拉回到了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人和事上: 娄氏虽然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看样子应当是自己这一世的唯一一位亲人了,稍一琢磨老蒋的话,就不难猜测出她多半与飞狐驿长阴行功二人之间有男女奸情,否则自己附身的这位小崽子决无可能被阴行功视为心腹,知道那群羊背后的秘密。 这与穿越前自己的遭遇何其相像啊! 记得就是自己十六岁那年吧,妈妈被买断工龄、下了岗,为保住抚养权不被已再婚的爸爸夺走,也为能给他提供一个较好的生活环境,四处借钱开办起了一间小小的牛肉面馆……直到两年前遇到施副队长前,依靠着这间小面馆带来的收入,母子两人的生活虽不宽裕,但温饱度日还是绰绰有余的。 施副队长是辖区分局治安大队的副队长,两年前被人当作再婚的相亲对象介绍给了杨凌的妈妈。 与施副队长交往后不久,妈妈就因从侧面打听到此人不仅嗜赌成性,还到处沾花惹草,与多名女子不清不楚,断然拒绝了他的求婚,本以为母子二人的生活与此人无关了,却没想到,在杨凌从学校毕业,打算全心全意地帮衬着妈妈将小面馆的生意做大做强的当口,施副队长再次出现在了他们母子的生活当中,将一张协警的录用通知单放在了妈妈面前,并向妈妈承诺,只要杨凌干满三年协警,他就有办法帮他转正,成为正式的警察。 妈妈动摇了,在得到施副队长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从今往后戒赌戒色之后,不但竭力说服儿子到警队做了一名协警,还同意与施副队长继续交往下去。 结果,杨凌到警队上班不到一年,就打听出了施副队长其实是觊觎自家那间生意日渐红火起来的面馆的一半股份,为给他自己退休以后寻找退路,才主动帮自己找工作的,于是,杨凌便背着妈妈,向警队递交了辞职信…… 同样是单亲家庭,前后两世的母亲都是为了自己委身、屈从于权势人物,并且,驿隶的身份也同协警差不多,自己穿越前后两世竟然面临着如此相像的遭遇和命运,不能不使杨凌心生感概,久久难以平静。 唯一不同的是,穿越前自己辞了职,还可以帮妈妈经营面馆或者另找工作,而穿越后看样子自己和养母娄氏一无所有,如果寻找不到能带自己穿越回家的路,被迫留在一千多年前的隋朝,自己今后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呢? 杨凌几乎看不到身为飞狐驿隶、眼下麻烦缠身的小崽子前方的人生道路上有丝毫光亮,只得心绪烦乱地扯过被子,蒙上脑袋,强迫自己睡觉了。 第5章 人活一世,吃喝二字(上) 第二天早晨,杨凌是被饿醒的。 昨晚许是饿极了的缘故,他囫囵吞枣地喝下一碗羊汤,两块粗面饼子,当时觉得饱了,没想到这点儿东西到了他肚里,只够他前半夜消化的,等到次日天亮,杨凌感觉腹内空落落的,像是前心贴到了后背,脑袋虽然昏昏沉沉的,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翻身从炕上爬起,不见了身边睡着的两名军士,打着哈欠走出小屋才发现,两名军士似乎已吃罢了早饭,正一前一后把着两道院门晒太阳呢。 “看来只要我不出这进院子,他们就不会盯我盯得太死。”杨凌笑着冲两名军士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走进了旁边的伙房。 伙房内,只有老蒋面朝里在一眼灶台旁不知忙碌着什么,听到杨凌走动的声响,老蒋转过身冲他努了努嘴:“汤和饼都是现成的,自己盛着吃吧。” 老蒋煮的羊汤虽然美味,可汤里连一粒肉末都没有,杨凌提鼻一嗅,似乎嗅到了羊肉的香味儿,嘴里答应着,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向老蒋身边挪去,踮起脚隔着老蒋厚实的肩膀探头望去:哇塞,老蒋正在用砂锅炖着满满一锅香喷喷的羊肉! 杨凌肚里的馋虫立马被勾了出来,赔笑央求老蒋道:“蒋大叔,你赏我两块肉吃行不行?” 老蒋回头看到杨凌就站在自己身后,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砂锅里的羊肉,轻轻啐了他一口,说道:“你小子做什么美梦呢,巡官老爷和阴驿长他们昨晚忙活了几乎一夜,这锅肉是煮给他们吃的,你小子也敢吃?乖乖地滚到一边喝你的汤,吃你的饼吧。”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杨凌强咽了口唾沫,眼睛仍望着砂锅里的肉,一边走到煮着羊汤的大铁锅前盛汤来喝,一边问老蒋道。 “具体的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发生了大事。”老蒋专心致志地翻着锅里的羊肉,观察着肉的颜色,头也不回地答道,“或许巡官老爷在飞狐驿呆不长,今天就要返回并州去了。” 杨凌只对砂锅里炖的羊肉兴趣不减,捧着汤碗又凑了过来,嘻嘻笑道:“大叔,我就要一小块肉解解馋就行,老爷们不会发现的。” 老蒋心软,架不住杨凌一再地缠着自己央求,用舀勺舀起一大块羊肉回身放到杨凌手中捧着的汤碗里,狠狠啐了一口:“填不饱的小崽子,还不滚!” 杨凌遂了心愿,喜滋滋地跑到另一侧的灶台旁,伸手拿了块粗面饼子,就坐在伙房的门槛上,脸冲外“哧溜哧溜”地吃起饭来。 一大块香喷喷的羊肉下了肚,杨凌登时感到肚子里有了底,不再空落落的难受了,又见偌大的一进院子里空空如也,禁不住向老蒋搭讪着问道:“大叔,这院子里住有不少人吧,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你小子吃了肉,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啦?”老蒋分明对杨凌向自己问出这样的话感到奇怪,回身盯了他一眼,嘴里仍答道,“这院子里住着五六十号人哪,却没一个像你这么有福气的,他们忙着到各处关隘、镇戍传递驿报,恐怕要忙到晌后才能回来吃上一顿饱饭哪。快点儿吃,吃完了帮我劈柴、添水,给大伙准备晌后饭!” “大叔,瞅这架势,我是出不去这进院子了。”杨凌朝一前一后把住两道院门的两名军士扬了扬头,问老蒋道。 “算你小子有福,或许黄巡官一走,你就可以到外面野着放羊去了。哎,我正要问你呢,今早我到隔壁的羊圈瞅了一眼,怎么只有小黑一条狗,大黑呢?”老蒋边把砂锅里炖熟的肉往外捞,边问杨凌道。 “大黑它……它和羊群一起都被三郎留下了。”杨凌还拿不准要不要把大黑已被人杀死,和赤须壮汉强行从自己买走羊群的事告诉老蒋,只好临时撒了个谎。 “不对吧,你给我进来。”老蒋招手叫杨凌走到自己近前,压低声音问道,“快两年了吧,我可从未见过你把羊群留给三郎,带着一条狗回来过。娃儿,你老实告诉大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杨凌低头想想,自己虽和老蒋只相处了不到一整天,可据自己昨晚到今天的观察,他理应是除了年轻的养母娄氏以外,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了,于是抬头就要对老蒋说出实情。 偏赶在这时,伙房外的院子里远远传来阴全的叫声:“蒋大叔,肉炖好了没有?巡官老爷正等着吃罢了饭回并州去呢。” 老蒋忙不迭地答应一声,转身端起满满的一盆羊肉,冲杨凌使了个要他留在伙房等自己回来的眼色,急匆匆地走了。 杨凌跟着走到伙房门口,想请阴全把那条名叫小黑的牧羊犬唤来陪陪自己,刚走到门口,却见阴全的身影在通往第二进院子的院门处一闪就不见了。 昨晚自己猜想得应当不错,阴行功不把自己交给干儿子阴全看管,多半已察觉出了黄巡官的别有用意,是有意为之。杨凌目送老蒋的身影穿过院门,消失不见了,暗自寻思着返身走进伙房,想看看自己能帮老蒋做些什么。 伙房里除了三眼灶台,两大锅煮得咕嘟咕嘟冒热气的羊汤、四五笼屉蒸好了的粗面饼子之外,在挨着灶台的一侧山墙下堆放着几十个白萝卜,萝卜堆旁有四口粗陶大缸,由于隔得远,瞧不见缸里装着的是什么。 要是不出自己所料,下一顿还是不沾一粒肉末的羊汤与粗面饼子的搭配了。杨凌失望地咂了咂嘴,朝那四口黑乎乎的粗陶大缸走了过去。 第一第二口粗陶大缸里装的都是用来煮羊汤做饭用的清水; 第三口大缸里装的是大半缸腌制好的萝卜干; 第四口缸里装的像是棒子面儿; 杨凌挨个看过去,越看心越凉。 倏地,他发现紧挨着第四口粗陶大缸的内侧地上,还放有一个形制容量要比四口粗陶大缸小许多的白瓷瓮,瓮口还盖着一只瓷碗,忙弯腰拿开瓷碗,惊喜地发现白瓷瓮里装的是几乎满满一瓮细面。 其实,说是细面,相比起杨凌穿越前吃惯了的机器磨出的精制面粉,这瓮细面还是显得粗糙了许多的。 尽管如此,发现了这一瓮细面,还是使得杨凌对他下一顿饭产生了莫大的期许和兴趣。 他想都没想,立即动手干了起来:转身从灶台边拿过一只木制面盆,舀了小半瓮细面放入盆中,又找来一个水瓢,倒了大半瓢的清水到面盆当中,随后,撸胳膊挽袖子和起面来。 杨凌是这么想的:一碗羊汤面,再加上几片白萝卜,至少要比羊汤和粗面饼子的搭配要美味得多,也更顶饥些吧。 他之所以没把一瓮面都和来用,是因为他穿越前虽然跟着自家面馆的牛大厨学过几回拉面技巧,却还从来没有完整地干过一回从和面、醒面、抻面到晃条、出条、甩条的全活儿,不得不有所保留的做事,免得自己拉出的面不成样子,招引来老蒋的责骂。 他把面和好,醒好,走到伙房外劈了好一阵子柴火,见老蒋还没回来,把守前后两道院门的两名军士也凑到了一处聊着天,并没太注意他,而这时,他的肚子又咕咕地叫了起来,便起身走进伙房,往砂锅里续了些羊汤,重新生着火,准备自己动手拉面了。 和面时水加得多了些,面有些软,杨凌尝试着抻了条面,无论怎么努力,却拉不出像样的面条来,只得把手中拉得的面片放入已沸腾的砂锅里,又抻起了第二条……如此这般,没有几回,杨凌居然能抻出二指宽、一米多长、薄薄的拉面来了。 等面在砂锅里煮熟,他甚至忘了切些萝卜片儿加到面里,只洒了些盐进去,就迫不及待地捞了一碗,“唏溜唏溜”吃了起来。 嗯,味道竟然还不错! 杨凌忍不住又捞了一碗,吃了起来。 没过多大一会儿,大半砂锅的羊汤面就下了肚。杨凌吃得满头大汗,痛快淋漓,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砂锅里的面都吃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老蒋的声音:“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又饥了,在吃什么呢?” 杨凌抬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转身讪讪地说道:“大叔,我见你久不回来,自己试着煮了锅羊汤面,这不,还给您留了些。” “你居然会做汤饼?我瞧瞧。”老蒋说着,面带微笑地走到灶台前,往砂锅里瞅了一眼,脸色忽然变了,沉着脸回头问杨凌道,“你做汤饼,用的是白瓮里的细面?” “大叔,棒子面抻不出像样的面来……”杨凌红着脸解释道。 老蒋几步走到墙边的白瓷瓮前,掀开瓮口盖着的瓷碗看了看,跺脚冲杨凌骂道:“你个喂不饱的狼崽子,一会儿没看住,你就给我惹出祸来!这瓮里的细面平时阴驿长都难得吃上一回,你却吃了小半瓮!” 杨凌确实没想到这瓮细面会如此得金贵,吓得他脸也变了颜色,心里又觉得不服,觑着老蒋的脸色分辩道:“小半瓮细面而已,有您说得这么金贵嘛,大不了,我想法还您就是。” “算了,你娘既把你托付给了我,这回自然还是由我替你担待些喽。”老蒋见杨凌脸上变颜变色的,心里一软,无奈地冲他摆了摆手,却压低了声音提醒他道,“不过,黄巡官一走,你须得小心阴驿长查问你那群羊的下落,要是交还不上那群羊,在这飞狐驿中,怕是没人能救得了你了。” 杨凌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忙问老蒋道:“蒋大叔,那群羊不过一百来只,至多值个一百多贯‘开皇五株’吧,对阴驿长就那么重要?” “你个不名一文的光腚小子,口气倒不小。你知道像关跃这样有身份的驿吏,一年的俸钱才只半贯‘开皇五株’吗?哼,一百贯,足够你们娘俩美美地过个一生一世了。”老蒋绷着脸,认真地教训杨凌道。 “可……我昨晚听阴驿长亲口说的,那群羊不是三郎的吗?”杨凌故作吃惊地套着老蒋的话。 “枉费你娘煞费苦心地为你讨了个这么好的差使……”老蒋说着,用充满狐疑的眼光撩了杨凌一眼,问道,“小崽子,你不会是成心套我的话吧。” “我,我哪敢哪。”杨凌被老蒋看穿了心思,一咬牙,凑到老蒋耳边轻声说道,“大叔,实话告诉你吧,昨天,我把那群羊卖了个好价钱……” “什么?!你把那群羊给卖了,卖给谁了?娃啊,快跟大叔说说,咱把钱退给他,把羊赶紧换回来。”这一回,老蒋可不只是吃惊了,杨凌瞧得真真切切,他止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仿佛自己闯下了塌天大祸。 第6章 人活一世,吃喝二字(下) “大叔,你别怕,听我慢慢跟你说。”杨凌强忍着内心的惶恐,把昨天在落鹰潭附近有人挥剑斩杀大黑,赤须壮汉强行买走羊群的经过简要向老蒋讲述了一遍,临了还安慰老蒋道,“大叔,据那赤须壮汉说,每颗‘龙睛’珍珠的价值都在百贯‘开皇五株’之上,两颗就是二百多贯,即使阴驿长知道了实情,应该也不会责罚我的吧。” “一百多只羊只卖了二百多贯,还妄想着阴驿长不会责罚你?我说你小子没长着脑袋还是咋地。”老蒋听了杨凌的话,非但没有心安,反而脱口责问他道。 “难道那赤须壮汉是在骗我,一只羊能卖上更好的价钱不成?”杨凌心里一紧,忙问老蒋道。 老蒋摇了摇头,似有难言之隐,把话题岔开,问杨凌道:“你方才是说那赤须壮汉强迫你把羊群卖给了他,说是他们要去辽东购买山参,你见到他俩往东北方向走了吗?” 杨凌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说道:“并且,在他俩走后不久,就来了一位自称是晋王府李靖的少年,向阴全我俩打听赤须壮汉的去向,还强行借走了阴全骑来的驿马,朝北追赶他们去了。” “你说什么?”老蒋脸色陡地一变,瞬间即恢复如常,冲杨凌说道,“如果真是晋王派来的差人一路跟踪赤须壮汉两人到了塞外草原,只怕这两人必是朝廷正在缉拿的要犯,那群羊怕是要不回来喽,这可怎么办呢?” 杨凌本就猜料到了那群羊的身上必定藏着飞狐驿长阴行功贪赃枉法的秘密,又听老蒋先是说到自己擅自把羊群卖了,会招来杀身之祸,继而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出缘由因果,更加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心下一急,便效仿古人央求人时的模样,“扑通”一声跪倒在老蒋面前,拉着他的衣襟央求他道:“小崽子恳求大叔为我母子二人指点一条活路,我母子就是做牛做马,定当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老蒋似是在思索着另一件事,想得有些出神了,被杨凌跪在面前扯住他的衣襟不停地晃动,才回过神来,俯身将杨凌扶起,劝慰他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目下阴驿长要对付的是关跃,而不是你们母子,只要日后他找你寻问羊群的去向时,你把实情向他禀明,保全你们娘俩的性命还是有望的,只是……” “大叔,你就把那群羊背后隐藏的秘密告诉我吧,只有了解了真相,我才能想出办法保全娘和我的性命啊!”杨凌听出老蒋并没有十成的把握保住我们娘俩的性命,拉着他的衣襟继续央求道。 “也罢,我这条性命当初是你爹用他的性命换回来的,今日索性就多上几句嘴,把实情都告诉你吧。”老蒋拉着杨凌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下,又走到门口向院子里张望了张望,见看守杨凌的两名军士仍在院门处聊着天,这才转身走到杨凌身旁坐了下来,向杨凌说起了他近两年来通过观察推断出的秘密。 “小崽子,按道理来说,只有你和每天睡在羊圈旁边小屋里的阴全才应当最了解那群羊对阴驿长意味着什么,你就真的没看出来?”老蒋仍觉放心不下,在开口说出自己推断出的实情前,还盯着杨凌问了一句。 杨凌是真的不知道实情,但又能直接回答说不知道,只得设身处地地替小崽子考虑,答道:“大叔,我每天一早就到草原上放羊,天黑才回来,哪儿知道其它的事,你就赶紧说吧。” 老蒋眨了眨眼睛,问杨凌道:“那你总该知道,当初是晋王殿下亲口为飞狐驿立下的规矩:每天可以消耗两只肥羊改善驿中弟兄们的伙食这件事了?” 杨凌点点头,答道:“不过,昨晚在议事厅,我曾听阴驿长同巡官老爷说,羊肉只能供给在驿站歇宿的朝廷官员吃,驿站的差人包括他在内,只能喝羊汤,不能吃羊肉啊。” 老蒋轻声笑道:“他不立下这样的规矩,又怎能从中捞得好处呢。我且问你,自你到飞狐驿当差这两年来,你曾见到过多少朝廷官员在飞狐驿落脚歇宿?” 杨凌顺着老蒋的意思摇了摇头,答道:“不是很多。” “还有,你知道后面这进院子里驻扎有一营府军吧,他们的伙食可是比照长安城中的禁军标准由行台兵部直接拔付的晌银……” “大叔,你的意思是说,每天没有那么多的朝廷官员在驿中落脚,阴驿长将剩下的羊肉卖给了驿中驻扎的军士们牟利?”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老蒋狡黠地冲杨凌笑了笑,接着点拔他道,“羊身上除了羊肉之外,还有羊皮、羊毛可以用来缝制成皮袍皮袄防寒,就连军士们不吃的下水也可以卖给附近的百姓嘛,关内的行情,一整张上好的羊皮便可卖到一贯多的价钱,你算算,这是多么大的一笔油水。” “昨晚巡官老爷替阴驿长算过一笔帐,说是两年来三郎一共卖给了飞狐驿一千多只羊,赚到了一千多贯钱,照大叔这么说,阴驿长赚到的要远远多于一千贯了。”杨凌吐了吐舌头,惊讶地说道。 老蒋笑着冲杨凌伸出巴掌晃了晃:“我替他粗略地算过,至少也得这个数。此事妙就妙在一是有晋王殿下的口令,特许飞狐驿每天消耗两只羊,二是确有上锋委托飞狐驿设法从突厥人手中购入战马补充军需一事,使得旁人即便怀疑其中有猫腻,也说不出什么来。小子,长见识了吧。” “怪不得巡官老爷在飞狐驿只住了一个晚上便走了,换做我是阴驿长,只需拿出两年来赢利的一点点来打发他,不就足够了?”杨凌感慨地说道。 “小子,胡说些什么呢?”老蒋立马喝止了他,见杨凌一脸懵懂,又向他解释道,“我听说这位从并州来的巡官老爷可是汉王身边的旧人,阴驿长要是拿钱来打发他,不是等于坦白了自己确从羊身捞了不少好处了吗?巡官老爷是因为另一件大事才急忙返回并州向汉王殿下禀报消息的。” “什么大事呀?”杨凌顺口问道。 “我也是今天陪着阴驿长送巡官老爷离开驿站时才听说,就在昨天,突厥国内发生变故,都蓝大可汗亲手杀了可贺敦。”老蒋郑重地答道。 杨凌没有完全听懂老蒋的话,他不明白可贺敦是一个人名,还是一个官职,又不便直接问老蒋,迷迷糊糊地摇摇头,问道:“那又怎么了?” “那又怎么了?你每天放羊去见三郎,没听她跟你说起过吗?突厥现任的这位可贺敦可是近十几年来晋王殿下,甚至是朝廷最大的对头啊,昨日她一死,朝廷的北方边关从此可以无忧了,这还不是一件大事吗?”老蒋瞪大了眼睛,向杨凌解说道。 杨凌对突厥国内的情形不感兴趣,只捡着自己感兴趣的问道:“李靖这个人,大叔听说过吗?他既自称是晋王府的差人,应当在咱们驿站住过的吧?” 经他一提醒,老蒋晃了晃脑袋,喃喃自语道:“对呀,晋王如今奉旨抚绥江南,率军驻扎在广陵,即便是捉拿朝廷要犯,为何不知会汉王,而要从千里之外派人来呢?” 旋即像是省悟到以自己的身份谈论这些未免有点儿荒唐可笑,老蒋冲杨凌挥了挥手,告戒他道:“我可是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对你小子说了啊,也算还了你爹曾救过我的一份人情,日后阴驿长查问起来,你可不能卖了我。” “你放心吧,来,尝尝我做的羊汤面味道如何?”杨凌爽快地答应了一声,站起身就要去给老蒋盛一碗他做的羊汤面片儿,一双眼睛却望向门外,问老蒋道,“天都到这般时候了,我娘为什么还没来看我呀?” 老蒋一来说了这么半天,肚腹内也感到饿了,二来因想到反正杨凌已经将宝贵的细面做成了汤饼,也不差自己跟着吃上一碗,遂从杨凌手中接过碗筷,用筷子指点着院子里,回答杨凌道:“你还瞧不出来吗,这两个军士不撤走,你娘是进不来驿站的。” 他边说边伸筷子夹起两片面片放进嘴里咀嚼着,瞬间抬头惊讶地望着杨凌,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别说,你做的这汤饼味道还真不错。小子,跟谁学的这门手艺?” 杨凌被老蒋夸得哭笑不得,心说:敢情您老从没吃过面,我这还能被称作手艺啊!将来要是有机会叫你尝尝我家店里牛师傅抻的拉面,您老就知道我做的不叫面,只能叫做肉汤烂面片了。 第7章 刻不容缓 因从老蒋口中得知专程来飞狐驿查究阴行功贪腐一案的黄巡官因突厥国内发生的变故中断了查案,离开了飞狐驿,杨凌预感到解除自己不得踏出驿站一步的禁令也是一两天的事了。 心情一放松,杨凌再不想旁的事,一心一意地期盼着阴行功撤走两名军士,解除自己的禁令,以使自己有机会潜入落鹰潭底,探寻潭底是否有一条通往千年之后的隐秘通道,把自己带回到妈妈身边,第二天晚上睡起觉来比头天晚上香甜了许多。 待他黑甜一觉醒来,这才发觉,身边睡着的两名军士不见了人影。杨凌忙翻身爬起,揉着一双睡眼走过去拉开房门向院子里张望,依然看不到两名军士的身影,禁不住心头一喜:想不到这么快自己就恢复了自由。 “对,自己去探寻回家的路之前,还须得把那两颗‘龙睛’珍珠交还给羊群的主人,是该交给阴行功呢,还是交还给不知在哪里,素未谋面的三郎?” 杨凌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回身穿好衣服正要出门跟老蒋道声别,感谢这两天来他对自己的关照(至于这一世的养母娄氏,杨凌想想还是算了吧,她还年轻,自己又是她的养子,失去自己对她可能不算什么),冷不丁一抬头,却又瞧见了阴全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小崽子,跟我走,干爹有话问你。” 杨凌跟在阴全的身后,一边朝驿站议事厅走着,一边问道:“前天你骑去找我的驿马,李靖还回来了吗?” 阴全没有回头,顺嘴答了一句:“昨晚便还回来了,你说奇怪不奇怪,马是自己跑回来的,没见着还马的人。” “哎,阴驿长一早派人来传我过去见他,是为了什么事呀?我还想到落鹰潭去一趟呢。”杨凌继续搭讪着问阴全道。 “怎么,还惦记着和三郎约会呢?”阴全回头冲杨凌一笑,说道,“什么事,还不是为了那群羊的事呗。” 杨凌陡地感到后悔起来,后悔自己昨天不应当向老蒋打听那么多羊群背后的隐秘,不知怎地,一听说阴行功传自己去见他,是为了查问羊群的事,杨凌竟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仿佛是自己,而不是阴行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生怕有人提起、问起。 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在他穿越前每每单独面对施副队长的时候也曾有过:在他以协警的身份被施副队关照担任警队内勤的不到一年时间里,经他手为施副队长整理、报销过的各式各样的票据就多达十多万人民币。 然而,杨凌却白白紧张不安了一回。 阴行功压根没问起一句关于那群羊的事,反而交给了阴全和他一桩美差。 “宇文般若被其夫都蓝可汗斩杀这件事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吧。”阴行功破例吩咐杨凌和阴全两人在下首坐下,笑容可掬地说道,“昨日我已派人分赴长安、广陵向皇上、晋王殿下呈送了驿报,大约宇文般若一死,多年以来朝廷与突厥之间剑拔弩张的形势便可大大缓解了,这对咱们飞狐驿的每个人来说,既是一件好事,又是一件坏事,你俩能明白吗?” 见杨凌、阴全两个半大孩子听得似懂非懂,阴行功微微一笑,耐心向二人解说道:“好事,指的是从此以后飞狐驿再无需向上呈送那么多的突厥国内动向,兄弟们可省去了许多劳碌奔波之苦;坏事,你俩也知道,朝廷一贯都是论功行赏、按劳支俸的,少了差使,日后兄弟们加官晋爵的机会自然也就随着少了许多,尤其是对你俩这样的驿隶来说,想要列入行伍,吃上这口皇粮,今后就更加不易了。” 阴全不失时机地站起,躬身向阴行功效忠道:“孩儿从没想过吃皇粮之事,只要能鞍前马后地追随干爹左右,孩儿就觉得心里格外地踏实。” 杨凌只得随着站起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哈哈,好好,一个是随我姓的义子,一个嘛,跟我的义子也差不了许多,我真是没白疼了你俩,坐坐,都坐下说话。”阴行功满意地大笑道。 等杨凌、阴全两人依他的吩咐重新落座之后,阴行功话锋一转,推心置腹地向两人说道:“就是因你二人特别的忠心于我,我才不忍心耽误了你俩的大好前程,将眼前这个大好的机会给了旁人。十年前在元尼那山一战中,我曾救过晋王殿下一回,这件事你们都知道吧?前数日晋王特地派了人来知会我,要我从属下挑选几名机灵的驿吏、驿卒到江南当差,这不,关驿吏已被我派去广陵向晋王呈送驿报了,他是我选中的第一个属下,我已向晋王殿下举荐,即将晋升他为驿长了……” 说到此处,阴行功忽然停下不说了,一双三角眼不住地在杨凌、阴全两人脸上扫视着。 阴全像是猜到了干爹接下来要说的话,想笑却又不敢,只得紧绷着脸强忍着。 杨凌当即识破了阴行功这番话多半有假,暗自寻思道:就凭你一个小小的驿长,堂堂晋王会亲自要你挑选属下到江南他的麾下效力?真是大言不惭! “小崽子,听小全子说,你自称名叫杨凌?”阴行功敏感地察觉出了杨凌脸上一闪即过的不屑神情,盯着他问道。 “啊,正是。”杨凌脱口答道。 “这事怎么没听你娘说起过……你籍贯在哪儿啊?” “我……我是河南的。”杨凌眼珠转了转,答道。 阴行功吁了一口气,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你们两个是我向晋王举荐的另两名人选,只要到了江南,立马可编入驿籍,成为驿卒,用不了三两年,晋升个驿吏、甚至驿长什么的,自是不在话下。你们觉得怎么样?” 杨凌只觉脑袋“轰”地响了一声,他虽还无法判断阴行功将自己和阴全举荐到江南是出于好意,还是另有用意,却清楚地意识到,一旦自己离开了此地,今后再想找到回家的路,可就难了。 阴全心里欢喜,表面上却装做依依不舍的样子,向阴行功说道:“儿子情愿留在飞狐驿侍奉干爹……” “跟着我个小驿长能有什么出息?”阴行功眼睛盯着杨凌,见他并没立即推辞,遂教训阴全道,“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们年纪还小,日后到了江南在晋王麾下好好地办差,不出几年就能出人头地了,远胜似在飞狐驿做个小驿隶。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你俩就启程南下,限期一月赶到广陵去向淮南道行台兵部报到。” “我走了,我娘怎么办?”杨凌一听说阴行功要他和阴全明天就动身前往广陵,登时急了眼,又不能直接推脱,便向阴行功问道。 “傻小子,等过上个一年半载的,你在江南混出个样子来,不能把你娘接过去享清福吗?”阴行功对杨凌没有直接拒绝到江南办差还算是满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随手从身边的几案上拿起两贯铜钱来,向杨凌和阴全说道,“这两贯‘开皇五株’是你俩的路费,拿着吧。” 杨凌因对两贯铜钱的价值完全没有概念,尚没觉得怎样,阴全却已扑身跪倒在地,响亮地冲阴行功叩了三个头,抢先将两贯“开皇五株”接了过来,死死地攥在手中。 “阴驿长,我昨天被迫把那群羊卖了……”杨凌心里打着尽快到落鹰潭底探寻穿越回前世通道的主意,开口把昨天发生的事告诉了阴行功,并说道,“由于当时随阴全返回驿站走得仓猝,没来得及将两颗‘龙睛’珍珠带回来,可否允许我今天再去一趟,把两颗珍珠带回来交给您……” 阴行功满腹狐疑地瞟了瞟杨凌,沉吟着问道:“你还记得埋放珍珠的确切位置吗?” “虽不十分确切,但大致的地点就在距落鹰潭不远的地方,只要我到了那里,就能找到。” “好吧。阴全,你去借匹驿马,陪小崽子速去速回。”阴行功冲阴全递了个眼色,吩咐道。 杨凌和阴全向阴行功告辞出了议事厅,阴全要杨凌先到驿站大门外等着,将两贯铜钱揣进怀里,独自到马厩借马去了。 杨凌已暗自下定了决心:今天无论如何要探明落鹰潭底是否隐藏有一处神秘的洞穴,好使自己穿越回家,尽快离开此时此地。 他边思索着呆会儿到了地方,该怎么支开阴全,边信步走出了驿站的正门。 “汪汪,汪汪。” 杨凌刚走出飞狐驿正门,就看到那条被老蒋称为小黑的牧羊犬从斜刺里窜了出来,撒着欢儿跑到自己面前,冲他叫个不停。 杨凌眼前一亮,俯身抚摸着小黑的脑袋,低声交待它道:“呆会儿跟着我到落鹰潭去,帮个忙,好不好……” 小黑像是听懂了杨凌的话,晃着脑袋冲他“汪汪”叫了两声。 不知怎地,杨凌见小黑如此善解人意,鼻子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他有心回身到伙房去向老蒋道声别再走,挪动了两步,又停下了,暗劝自己道:或许落鹰潭底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神秘的穿越通道,别被老蒋瞧出什么来吧。 心里这么想着,又忍不住嘱咐小黑道:“小黑,要是我真的回不来了,你千万记住,一定要带阴全找到两颗珍珠,把它交还给羊群的主人啊。” 穿越回古代不过短短两天的时间,杨凌竟发觉自己对老蒋,还有小黑产生了一分留恋之情。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阴全借来了驿马,和杨凌共乘一骑,带着小黑离开飞狐驿,朝着茫茫草原进发了。 两人纵马赶了小半天的路,回到了落鹰潭附近,阴全吆喝着驿马放缓了脚步。杨凌在马背上放眼望去,但见草原上黄绿相间,一望无垠,地形地貌无甚差别,一时还真的有点儿辨别不清昨天把两颗珍珠埋在什么地方了。 “喂,小崽子,你不会是把两颗珍珠掉到落鹰潭里了吧?”阴全回头瞧见杨凌在马背上四下张望寻觅,似乎找不到埋放珍珠的地方了,忍不住问道。 杨凌摇摇头,喃喃自语道:“奇了怪了,怎么看不到那个地方了呢……” 阴全低头看看小黑,问杨凌道:“你昨天埋珍珠的时候,它是不是在旁边?” “对呀,或许小黑还记得那个地方。”杨凌故作醒悟状,向阴全建议道,“这样,叫小黑带着你,咱俩分头去找,一定会找到埋珍珠的地方的。” “那就说定了啊,要是我先找到珍珠,功劳可算我的了。”阴全爽快地答应一声,翻身下了马,带上小黑就走。 杨凌趁阴全不备,冲小黑抱了抱拳,掉头朝落鹰潭的方向走去。 其实,杨凌这两天曾反复琢磨过,落鹰潭底未必真的有穿越通道可寻,只是他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回到妈妈身边的机会,又迫于明天就要动身前往千里之外的广陵,不得不在临行前借助来此找回两颗“龙睛”珍珠的机会冒险一试,即使潜入潭底找不到穿越通道,自己也就甘心了。 杨凌的水性倒还尚可,穿越前没少带着一群小伙伴背着父母到河里游过泳,还曾亲手救上来过一名溺水的小伙伴,可是在寒风呼啸的秋冬时节独自潜入完全陌生,不知深浅的落鹰潭,对他来说,心里也感到没底儿。 下水前,杨凌在潭边蹲下身,用手撩了一把潭水,一阵刺骨的冰凉从指尖直透心底:这要是跳下去,还不得冻成冰棍了呀。 正当杨凌犯了一丝犹豫时,隔着一座草丘,远远传来阴全兴奋的叫声:“小黑,你认准了,就在这个地方?” 杨凌心中一凛:到底狗比不得人,使不得诈,才这么一会儿就带着阴全找到了埋珍珠的地方。他不再犹豫,三下五除二地脱光身上的衣衫,两眼一闭,跃身跳入了落鹰潭。 第8章 落鹰潭底 与两天前失足跌进塌方的路面,意识在瞬间丧失不同,当杨凌的身体整个跃入冰凉的潭水时,浑身上下阵阵袭来的钻心、刺骨的疼痛反而使他的头脑变得更加清醒了。 他强忍着痛,奋力划开水道,向潭底潜去。 落鹰潭的水深似乎比杨凌想像得要浅些,他在水中下潜了不到半分钟的功夫,双脚就触到了潭底。 杨凌心中暗喜,开始尝试着在水下睁开双眼,寻找潭底是否隐藏有可以带他穿越回去的神秘洞穴。 潭底漆黑一片,杨凌不时能感觉到身边有水草划过自己的身体,却看不清任何东西。 泡在冰冷的潭水时间稍长,杨凌的手脚开始麻木,身体也变得僵硬起来。 尽管如此,为了探寻到带他穿越回妈妈身边的神秘通道,杨凌冒着被冻僵的危险坚持围着落鹰潭底游了小半圈,终因体力不支,不得不上浮出了水面。 脑袋一露出水面,杨凌就禁不住上牙床直碰下牙床,打起了寒战。 怎么办? 现在要是中途放弃,爬上岸去穿上衣服,明天一旦离开飞狐驿前往广陵,不知何时才有机会重新回来,从此再无与妈妈团聚的希望了。 杨凌真心舍不得放弃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仅仅犹豫了片刻,就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了潭底。 或许是身体泡在潭水里的时间长了,适应了水温的缘故,杨凌再次下潜,竟觉得手脚、身体没有先前那种僵直的感觉,划起水来也觉得流畅了许多。 他尝试着伸出双手,在长满青苔、粘软、滑腻的潭底摸索着前行,期待着会有奇迹发生。 然而,直到杨凌紧咬牙关,坚持绕着落鹰潭底游了整整一圈,也没能探寻到他期望出现的神秘洞穴。 这时,杨凌感到自己的左腿忽然抽搐了两下。 “不好,要是这个时候腿抽筋了,自己可就真的要葬身潭底了。”惊惧之下,杨凌双掌用力按了一下潭底,想借反作用力上浮至水面,结束这次潭底探险,却不料右手掌心处像是按到了一个尖硬的东西,扎得他陡然一疼。 杨凌本能地伸手摸了摸那块尖硬的东西,依稀感觉到像是块铁家伙,形制并不大,遂将它紧紧攥在手中,浮上了水面。 等到他怀着沮丧的心情游到岸边,摊开手掌观瞧,才惊讶地发现,在潭底扎破自己掌心的原来是块铁铸的佛像。 佛像只有鸡蛋大小,铸造得却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更加确切地说,这尊铁造像更像是一位打坐讲经的罗汉,光着圆溜溜的脑袋,一只手向上指着天,另一只手平摊在两股之间,似乎正在向世间芸芸众生讲述着西天的故事。 看样子,这尊铁罗汉造像应该是被人丢到落鹰潭底的,没想到它和自己有缘,竟被自己拾到了。杨凌这么想着,随手把铁罗汉造像放在了岸边草丛之中,自己哆哆嗦嗦地爬上岸,三步并做两步地奔向临下水前撂在不远处的衣服。 “怎么样,摸到鱼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询问惊得杨凌险些站立不稳,当场坐倒在地。 他下意识地伸双手遮掩住下体,循声望去,赫然只见在自己的左前方相隔不到二十米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人一骑:马是一匹白马,马上的骑士腰悬佩剑、双肩斜挎两副箭囊,背负一张长弓,看到他慌里慌张紧捂下体的动作,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伸手将戴在头顶的黑纱帷帽掀起,竟露出了一张女人的脸。 杨凌见来人竟是个女人,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上下打量个不停,登时臊得满脸通红,忙转过身去,背向着那女人气急败坏地叫道:“你快走开,不许看。” 他不叫还好,骑马的女人听杨凌这么一叫,反倒翻身下了马,朝着他走近了几步,笑着打趣他道:“小崽子,你毛还没长全呢,有什么看头?我只是想不明白,这大冷的天儿,你怎么跑到落鹰潭里摸鱼来了,莫非被阴行功扫地出门,混不上一口饱饭吃了嘛。” 杨凌没想到这女人竟如此地泼辣,且听她的语气似乎认识自己,也顾不得羞臊,就在她的注视下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拿起衣服胡乱穿上,这才红着脸转过身,面向着那女人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的家被人抄了,是专门投奔你来的呀,小崽子。咦,怎么没看到我的那群羊?”令杨凌多少感有奇怪的是,这女人说起自己的家被人给抄了时,竟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语气中丝毫没有失落、愤恨。 啊,这女人既说那群羊是她的,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她应当就是那位三郎了。 杨凌恍然想着,禁不住抬头认真盯了面前站着的女人几眼:见她年纪应在二十上下,身量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头顶,脸上五官长得还算周正,只是棱角过于分明了些,带着三分男人相,遂试探着问她道:“是因为什么可……什么敦被杀了,你受到她的连累,才被人抄了家吗?” “明知故问!”三郎沉下脸嗔责了杨凌一句,转身朝杨凌爬上岸的地方走去,嘴里说道,“我瞧瞧,你从这潭里捞上什么宝贝来了?” 杨凌急忙抢到她前面跑了过去,弯腰从岸边草丛中拾起那尊铁罗汉造像,拿在手中冲她晃了晃,撒谎道:“前两天不小心,把我娘送我的这尊造像掉到了落鹰潭里,这不,今天找了回来。哦,对了,你刚才骑马过来时没见着小全子吗?他没告诉你,你的那群羊被人强行买走了。” 听说羊群被人给买走了,三郎再也笑不出来了,几步冲到杨凌身前,抬手重重地打了他一拳,打得杨凌差点儿仰面坐倒在地上,气恼地责问道:“那群羊可是我唯一的家当了,你居然不经我同意,擅做主张把它们给卖了!小崽子,你要是不把羊群给我找回来,我跟你没完!” 杨凌自知理亏,身上挨了三郎重重的一拳,也没敢还手,只讪讪地向她解释道:“你别急嘛,两天前就在这附近,那两个人虽然蛮不讲理,不但强逼着我把羊群卖给了他俩,还动手杀了大黑,却出了个好价钱,用两颗据说价值不菲的‘龙睛’珍珠买走了你的羊。今天我和小全子就是为拿回埋在地下的两颗珍珠,交还给你,才专门跑上一趟的。” “我说方才看到小黑带着小全子在那边的地上挖什么坑,原来是为找卖羊钱。”三郎自言自语着,忽然质疑地问杨凌道,“我那边一出事,阴行功会这么好心,还把卖羊钱还给我?走,你带我过去看看。” 第9章 儿行千里母担忧 经三郎这么一打岔,杨凌因未能在落鹰潭底寻找到穿越通道而十分低沉、失落的情绪倒是好转了一些,他依依不舍地望了平整如镜面的落鹰潭水一眼,冲三郎点点头,把那尊从潭底捡到的罗汉造像揣入怀中,带着她去找阴全和小黑了。 两人翻过草丘,走不多远,就望见阴全正在小黑的指示下蹶着屁股在地上挖着坑,身边刨出的土已堆了老高。 小黑瞧见杨凌带着三郎走来,摇头摆尾地跑到杨凌身前,抬头冲他“汪汪”叫了两声,又回头看看正在卖力刨坑的阴全,似乎在向杨凌表功。 “小黑真聪明,今天回去找老蒋要块羊骨头赏你!”杨凌见这狗果真有灵性,竟将阴全骗得团团直转,掘地三尺还未察觉出自己上了当,心中好笑,压低声音夸赞小黑道。 “你们搞得什么鬼?”三郎狐疑地盯了杨凌和小黑一眼,走过去探身朝阴全挖的坑里望去。 “小全子,真对不住,我也是才想起来,好像是把珍珠埋在了那边。”杨凌见状,忙替小黑打掩护,手指另一个方向向阴全道歉道。 “小崽子,你在耍我玩儿呢?”阴全抬头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站起身,恨恨地冲杨凌叫道。 “都是我的错,害你白费了力气。不过,正好在这儿遇到了三郎,咱俩也不用带两颗珍珠回驿站了,就把它交给三郎吧。”杨凌边向阴全道着歉,边朝埋藏两颗“龙睛”珍珠的方向走去。 阴全黑着脸瞧了瞧三郎,一言不发地跟了过去。 杨凌来到埋葬大黑尸身的坟堆前,先向大黑的坟茔鞠了一躬,尔后在坟旁蹲下身,伸手拔开地上的浮草,徒手挖起坑来。 过不多时,地下就露出了盛装有两颗“龙睛”珍珠的木匣。 这时,阴全突然抢步上前,推开杨凌,一把将木匣从坑里起出,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转身对三郎说道:“三郎,我干爹有话,卖羊的钱必须带回飞狐驿交到他手上,你想要这两颗珍珠,还是去找我干爹要吧。” “小全子,三郎才是羊群的主人,你为啥非得多此一举,把珍珠带回驿站交给阴驿长呢?”杨凌冷不防被阴全从自己手中抢得木匣,挺身站起,不满地质问他道。 “行,小全子,我答应你。”三郎扯了一把杨凌,跨步向前,冲阴全说道,“不过,你先得让我瞧瞧,这木匣里的珍珠是否还在,两颗珍珠值不值我的那群羊钱。” 阴全警觉地向后退了两步,迟疑了一下,边对三郎叫嚷着:“你可不许过来抢啊”,边打开了木匣,将两颗“龙睛”珍珠亮给三郎看。 三郎站在原地未动,朝打开的木匣里看了两眼,淡淡地向阴全说道:“你可以带上珍珠走了。” 阴全大喜过望,顺手把匣盖合上,将木匣死死抱在怀中,几步窜至驿马身边,翻身上了马,临走前还没忘了叮嘱杨凌一句:“小崽子,今晚你须回驿站来住,明日五更时分咱俩就要动身赶路了。”说罢,不待杨凌回答,一勒马缰,纵马朝南疾驰而去。 杨凌眼睁睁地看着阴全带上两颗珍珠骑马走了,转身问三郎道:“你真的打算到飞狐驿去找阴行功要回卖羊的钱?” 三郎摇摇头,反问杨凌道:“你和小全子明天要去哪里?” “我俩被阴驿长举荐给了晋王,明天就要前往江南当差去了。”杨凌据实答道。 “哼,阴行功的动作还真快。”三郎冷笑了一声,转移话题,问杨凌道,“如今我被人赶出了元尼那山,无家可归,小崽子,你愿不愿意收留我呢?” “我,我自己都要和老蒋同睡一间屋里,怎么收留你?” “你不还有个娘嘛,我可以住在她那里呀。”三郎说着,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只见那匹白马应声从落鹰潭边跑了过来。 “还愣着做什么?明天就要去江南当差了,今天还不回去和你娘道个别?”三娘冲杨凌努努嘴,示意他先上马,和自己共乘一骑回家。 杨凌叹了口气,怀着怅惘的心情率先上了马,叫上小黑同自己和三郎一道回家向养母娄氏道别去了。 所幸有小黑在头前带路,使得杨凌不至于连自己的家门都找不到。待到他和三郎共乘一骑回到距飞狐驿不到二里地的一座小小村落,眼看着小黑窜进了村头的一所院落,才意外地发现:自己这一世的家并不像自己想像的那么差。 院墙虽然是用棘条扎成的一圈篱笆,站在院外就可将院内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院子里也仅有五六间土坯砌成的茅屋,整个院落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十分整洁。 这个小院比起穿越前杨凌母子住的两居室来,似乎还要宽敞许多。 杨凌和三郎两人在院门外翻身下了马,一眼瞅见小黑到院子里兜了一圈,又“汪汪”叫着跑了出来。 三郎见此情形,提醒杨凌道:“院里没人。你娘知道你明天就要动身前往江南当差的事吗?她不会是到飞狐驿找你了吧?” 杨凌觉得三郎说得有道理,却仍忍不住迈步走进了小院,想瞧瞧自己这一世家里的情形。 “呵,多日没来,想不到阴行功如此地关照你们娘俩啊!” 杨凌没走出几步,就听三郎站在院门外感叹道。他忙转身走出小院,顺着三郎手指的方向往门楣上望去,这才发现门楣上高悬一副匾额,上书“飞狐旅舍”四个大字。 “原来养母娄氏利用自家小院开办了一所农家宾馆。”杨凌朝空无一人的小院望了一眼,旋而寻思道,“可怎么院里没有一个客人呢?” 正在这时,小黑像是察觉到有人来了,撒开四条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杨凌和三郎不约而同地转身朝小黑跑去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杨凌的养母娄氏臂弯处挎着个偌大的包袱从飞狐驿的方向朝村里走来。 不知怎地,此时见到自己并不熟悉的养母娄氏,杨凌心底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与亲人即将分离的交集着亲近和不舍的感觉,情不自禁地迎了过去,从娄氏手中要过了包袱拎着,关切地问道:“娘,你在驿站等了我多久,这个时候才回来?” 娄氏虽比杨凌大不过十岁,却对杨凌十分地疼爱,抬手替他摘去了发稍上沾着的一根草屑,柔声嗔怪他道:“调往江南当差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回家同娘说一声?” “娘,阴驿长说,这件事他事先和您说过,您是赞成的呀。”杨凌吃惊地望着娄氏,答道。 娄氏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抬眼盯了一眼站在自家院外的三郎,像是改变了心意,又问杨凌道:“阴行功把你调往江南当差,有没有许给你什么好处?” 杨凌一时难以适应和人如此毫无遮掩的说话,嗫嚅着答道:“阴驿长说,只要我俩到了江南,立马就能转为正式的驿卒。” “她怎么跟着你回家来了?”听了杨凌这话,娄氏脸色稍霁,停下脚步,指着三郎问道。 “三郎是无家可归,投奔咱们来了,娘。” 娄氏的脸色又变得阴沉了下来,冲杨凌吩咐一声:“到正房去等着,娘有话交待你。”迈步便朝三郎走了过去。 第10章 隔墙有耳 杨凌手里拎着包袱,带着小黑从三郎身旁经过,走进了自家小院,却并不急于进屋,而在院子里停下脚步,窥听着娄氏和三郎的谈话。 “我可以瞧在这两年你对我家崽子多有关照的情面上,暂时收留下你,但时间不能太长,最多一两个月罢,你必须离开。”只听娄氏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娘死了,突厥看来你是回不去了,不知你今后有什么长久的打算没有?” “一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了,多谢大娘收留。” “方才我到驿站去寻崽子,听驿站的人私下议论,说是突厥的另一位可汗向都蓝可汗告发了你娘和他人的奸情,才惹恼了都蓝,当场挥剑斩杀了你娘,你不会想着找那人报仇吧?”娄氏声音里明显带着担忧。 “大娘请放心,无论如何,三郎都不会牵累到您和小崽子的。”听三郎的话音,似乎默认了娄氏的猜测。 杨凌听到养母娄氏答应收留下三郎,暗自舒了口气,迈步走进了正屋。 娄氏对杨凌这个养子称得上是体贴入微,虽有些舍不得放他离开自己身边,可为了杨凌的前程着想,并没有拦阻着他,反而替他准备好了一应所需之物,当着杨凌的面儿解开那个硕大的包袱,一样一样告诉杨凌,什么东西放在哪儿,什么时候该换衣裳换鞋……诸如此类,絮絮叨叨嘱咐了好大一会儿。 眼瞅着屋外的天色黑了下来,娄氏最后从自己怀中摸出个荷包来,带着几分歉意地对杨凌说道:“崽子,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需要用钱的地方多,娘虽说蒙人关照,在这儿开了这么一所旅店,却一向也没几个人来住,只能拿出这二百文钱供你路上开销的啦,别嫌少,省着些花。” 杨凌听着娄氏有些唠叨地叮嘱,望着她对自己而言尚有些陌生的面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亲妈:换做是妈妈,也会像娄氏这样吧。 “娘,阴驿长每人给了一贯钱的路费,这二百文钱还是您留着吧。天不早了,我这就要回驿站去了。”杨凌强忍住没落下眼泪,把荷包塞回到娄氏手中,站起身,说道,“儿子在江南一旦站住了脚,立马接娘过来,咱娘俩不会分开太久的。” “咳,你瞧瞧我,净顾着说话了,怎么没想起做几张饼子叫你带着路上吃。”娄氏将荷包强行塞还给杨凌,抬手抹了把眼泪,边送杨凌出屋,边说道,“听说你已回想起了自己叫什么了,难为你还如此惦记着我这个养母,孩子,你能有如此孝心娘就心满意足了。日后如有可能,还是设法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好好孝敬他们吧,毕竟咱娘俩只有两年的母子缘份,比不得骨肉亲情。” 杨凌听了这话,心中苦笑一声:要是能回到亲生母亲身边,就好了。 娄氏将杨凌送出将近一里地,母子二人才洒泪分别。 走出自家小院时,杨凌本想去和三郎道声别,可看到三郎居住的西厢房黑着灯,思忖着古时人们日落而息,误以为三郎已经睡下了,就没好意思过去打扰她,这会儿和娄氏分别没走出多远,却见从道边的暗影里忽然窜出一道黑影,拦住了他的去路。借助天上的月光,杨凌定睛一看,拦在自己面前的依稀正是三郎。 “天黑路远,我怕你半道被狼叼走了,特地来护送你回驿站,走吧。”三郎拉起杨凌就朝飞狐驿的方向走去。 “我一个男人,用得着你一个姑娘家的护送吗?我在这儿向你道个别就行了,你快回去吧,否则到了驿站,我还得送你回来。”杨凌轻轻挣开三郎的手,有些不服气地劝阻她道。 三郎听杨凌话中的意思,好像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回来,心中不禁暗喜,且见他说得认真,自己虽想多陪他一会儿,又怕他真会再送自己回来,耽误了休息,便说道:“我不送你也行,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将来到了江南,要记着把你落脚的地点告诉我。我这边的事一做完,马上就去江南找你。” “你,你找我做什么?”杨凌隐约感到一丝不妙,诧异地问三郎道。 “仍然找你替我放羊啊,呆子!你走吧,我就在这里望着你。”三郎说着,向前推搡了杨凌一把。 杨凌穿越前曾在大学里谈过一场恋爱,自然能听懂三郎的话外之音,可他却不敢想像,自己刚才穿越回古代,就受到一位比自己年长,且带豪侠之气的女子的青睐,成为她表白的对象,心思慌乱之际,只得含糊答应一声,叮嘱三郎不要在路上耽搁得太迟,还早尽早回去吧,转身匆匆地返回飞狐驿去了。 杨凌赶回飞狐驿时,已是定更时分了。由于突厥国内刚刚发生了重大变故,时刻需要向朝廷传递最新的动向,因此,杨凌穿过第一、第二进院落时,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来往穿梭忙碌着的人们似乎比白天还要多了不少。 相比起头两进院落,杨凌居住的第三进院子里显得冷清了许多,大约是居住在第三进院里的几十名驿隶们还在外面奔波着传送驿报,没办完当天的差使吧。 杨凌扛着养母娄氏替自己准备的行李刚一走进第三进院子,抬头就瞧见老蒋正站在伙房门外,像是在专门等候着自己,忙走到他近前,抱歉地说道:“大叔,劳您久等,我回来了。” “崽子,回家见过你娘了,在家吃没吃饭?大叔还给你留着羊汤和饼子呢。”老蒋向杨凌要过他扛在肩头的包袱,拎在手里掂了掂份量,摇头叹息一声,领着杨凌进了伙房。 “大叔,白天有些事情要办,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声:明天我就要和阴全前往江南当差了。”杨凌到灶台边盛了一碗羊汤,又拿了两块棒子面饼子,喝着羊汤、嚼着饼子,把自己被派往江南当差的消息告诉了老蒋。 “我听说了,唉。”老蒋又止不住地叹息了一声。 “大叔,据阴驿长说,只要阴全我俩按时抵达广陵报到,立马就能转为正式的驿卒,我娘也说这是件好事,你怎么一个劲地叹气呢?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啊?”杨凌笑着问老蒋道。 老蒋睨了杨凌一眼,迟疑片刻,还是决定把实话告诉杨凌,提醒他注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崽子,你忘了大叔昨天告诉你的那些事了吗?你想想,为什么从并州来的巡官老爷前脚刚走,阴驿长如此急于将你们俩个调往千里之外的江南当差?” “大叔,你的意思是……阴驿长这是有意将我支走,免得日后巡官老爷再来查他的旧帐?”杨凌放下了碗和饼子,睁大了眼睛问老蒋道,“可是,阴驿长纵使信不过我,阴全是他的干儿子,为什么连他也要一起支走呢?” “因为关于飞狐驿每天消耗两只羊的底细,只有你和小全子两人有条件、有可能了解,阴驿长怎么放心要你俩继续留在飞狐驿呢。”老蒋毫不掩饰地答道。 杨凌的脸色变了,带着一丝担忧问老蒋道:“大叔,你说,阴驿长将来会不会对我俩不利呀?” “呵呵,据目下的形势判断,他还没有必要害了你俩的性命,不过是想把两个知情人发落到在他看来安全的地界,免得日后给他招惹麻烦罢了。可对你来说,不得不多加一份小心才是。”老蒋呵呵笑着答道。 杨凌想了想,觉得事情可能并不像老蒋说的那么糟糕,又对老蒋说道:“其实不单是阴全我们俩人,据阴驿长说,他还举荐了关跃到江南做驿长,或许……” “小子,这正是阴驿长的高明之处,他把和羊有关的几个人都调到了他有办法掌控的江南当差,还许给你们些好处,不就是为了堵住你们的嘴吗?” 其实,之前杨凌就隐隐猜到了向上司告发阴行功贪污的多半就是驿吏关跃,只是他还有些想不明白老蒋为何要在临行前告诉他这些,边琢磨着老蒋的话,边又问他道:“大叔,你方才说江南是阴驿长有办法掌控的地界,具体指的是什么?他既有办法掌控到千里之外的江南,我们又该怎么多加小心呢?” 老蒋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地答道:“这些不是你个半大小子该操心的事,不必多问。我是可怜你们孤儿寡母的即将分离,还不知要到何日重新团聚,才提醒你多留个心眼儿的。” 说着,老蒋从怀中摸出个物件,交到杨凌手里,好心叮嘱他道:“这块桃木符是我幼年时堂兄蒋无垢送给我随身携带辟邪用的,你且把它带上。我听说无垢堂兄现在建康灵谷寺出家做了僧人,你到江南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拿着桃木符到灵谷寺去找他帮忙。” 杨凌接过桃木符观瞧,见这块桃木符长约半尺,一头系着根红线,符上隐约可见刻画着长短不齐的各式符号,确像是古人随身携带辟邪用的吉物,不忍收下老蒋如此珍贵的馈赠,正欲推辞,就听老蒋又说道:“你就收下它吧。无垢堂兄不过是一介寻常僧侣,除了能在危急之时给你口饱饭吃,可能也帮不了你的大忙。同时,我要你把桃木符带去建康交还给无垢堂兄,也有兄弟间互通音信的一层意思,也算是你帮了我的一个忙吧。” 杨凌听老蒋说得恳切,便把桃木符揣进自己怀里,仔细收好,又和老蒋唠了会儿家常,请他在自己走后多关照养母娄氏,就打算回房早早歇息了。 然而,令杨凌和老蒋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俩在伙房内说话的同时,在伙房的后窗根下悄悄趴伏着一道黑影,将房内两人的交谈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中,听到杨凌起身向老蒋告辞,回房睡觉去了,这道黑影也转身迅速离去,眨眼之间消失在了茫茫夜色当中。 第11章 徒步两千里 次日天还没亮,阴全就来催促杨凌动身了。 头天晚上,杨凌虽然早早地回房躺下了,却因想到自己即将远赴江南,离开穿越之初来到的大草原,从此以后再无回家与妈妈团聚的可能而辗转反侧,直到半夜才沉沉入睡。 睡意未消的杨凌在阴全的催促声中迷迷糊糊地拎上养母娄氏为他准备好的行李,把二百文铜钱、老蒋送给他的桃木符和从落鹰潭底拾得的那尊铁罗汉造像收拾好揣在怀里,匆匆到伙房跟已起床做饭老蒋道了声别,带上老蒋塞给他的几块粗面饼子,便跟随着阴全走出了飞狐驿。 不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两声狗吠的声音。杨凌在飞狐驿门外停下脚步,同阴全商量道:“咱俩走了,小黑怎么办?能不能带上它一起走?” 阴全的情绪似乎不如昨天高,没好气地答道:“人都顾不上了,你还有心思带上狗,快点走吧。” 杨凌虽有心去和小黑道个别,但见阴全出了驿站,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只得加快脚步跟了上去,默默地跟着他走出两三里地远,才突然发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叫住阴全问道:“咱俩就这么走着去广陵吗?” “不走着去还怎么去?你以为你是谁呀!”阴全冷着脸回头瞅了一眼杨凌,悻悻说道,“昨天你和三郎腻腻歪歪、难舍难分的时候,我已经估算好了咱俩的行程,从飞狐驿到广陵城大约需走两千多里的路程,干爹限定咱俩一月内赶到广陵,每天至少得赶上七八十里的路呢,要是耽搁了时日,你我可就都活不成了。快点走吧。” 啊?! 杨凌听了阴全这番话,犹如被人用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徒步两千里,他难以想像自己怎么能坚持走得下来! “哎,小全子,阴驿长是你干爹,你就没求求他,哪怕是借,也给咱俩一匹驿马骑骑?”杨凌几步追上阴全,赔笑问道。 “驿马是谁都能骑的吗?小崽子,你来飞狐驿当差也有两年了吧,怎么连驿站的规矩都不懂?驿马可是每座驿站最金贵的宝贝了,只有驿吏身份以上的驿站执役人等在传递驿报时才能骑上一骑,咱们两个想骑驿马?门都没有!”阴全用教训的口吻冲杨凌说道。 杨凌望了望前方漫漫长路,仍不死心,又问阴全道:“阴驿长不是给了咱俩每人一贯的路费吗,能否用这笔钱雇匹马,或者是驴子、骡子什么的,咱俩骑着赶路不也可以走得快些吗?” 阴全闷声不语地只顾往前走着,对杨凌不理不睬。 杨凌见此情形,已猜知阴全存心昧了阴行功给的两贯路费,心中虽然气恼,但因想到这一路上只有阴全做伴,诸事还需仰仗于他,便强忍住了窜上心头的怒火,默默跟在阴全身后向前赶路了。 杨凌和阴全两人离开飞狐驿大约走了两个小时,太阳才从身后的天边懒洋洋地探出头来,将金色的阳光洒向了大地。两人隐约可见前方出现了一道长城的轮廓。 忽然,杨凌又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连忙叫住阴全,回身指着天边刚刚升起的一轮朝阳提醒他道:“不对呀,小全子。咱们到广陵不是应当朝南走吗,你怎么朝西走了呢?” 阴全脚下未停,边继续朝西走着边向杨凌解释道:“你说得不错,昨天我在干爹那儿看过舆图,前往广陵最近的道是穿过飞狐陉抵达定州入关,向东南途经冀州、青州、沂州、徐州、宿州等地,便可抵达广陵了。可你有所不知,飞狐陉一带最近出现了一伙劫匪,号称什么‘燕云十六骑’的,专门打劫路人,不但抢掠财货,还时常害人性命。为安全起见,我请示了干爹,决定绕道向西,从雁门关入关,改走并州南下,经东都前往广陵,这一路都是驿道,路虽远了些,但决无性命之忧。” 见杨凌回头望着东南方向,踯躅不前,阴全忙补充说道:“你放心,待入了关,到了并州,我再设法雇头驴来驮着咱俩赶路,应该不会延误了行期的。” “这向西一绕,不知绕远了多少路程?”才赶了不到二十里路,杨凌已感觉自己的一双脚被麻鞋磨得火辣辣地疼痛,真心不愿多走一里路了,遂忍不住问阴全道。 “至少三四百里吧。”阴全淡淡地答了一句。 “先别急着走,小全子。”杨凌蹒跚着抢步向前,挡住了阴全的去路,赔着笑脸劝他道,“我想那伙劫匪号称燕云十六骑,左右不过十几个人,咱们哪里就这么凑巧,会撞上他们?再说,你不是也说了吗,迟到广陵一天,咱俩就活不成了,三四百里,可不止要走上一天两天啊。不如咱们就从此掉头向东,还是走近道去吧。” 阴全倒不太担心路遇劫匪会伤了他和杨凌两人的性命,他大半是因怀里揣着干爹阴行功赏给的两贯路费,怕被燕云十六骑抢去了钱财,才起了绕道并州前往广陵的心思的,此时被杨凌一劝,抬头望了望东南方向,一时间也犹豫了起来。 杨凌瞧出阴全心思开始变得活络了起来,遂拍着胸脯继续劝说他道:“小全子,你放心,要是真的遇上劫匪,一切尽包在我身上,保管不会叫劫匪抢走那两贯路费的,怎么样?咱们还是及早掉头吧。” 阴全很忌讳杨凌念念不忘他怀里揣着的两贯路费,白了杨凌一眼,犹豫着点点头,嘴里念叨着:“你说得也是,左右不过十多里山路,哪里会这么巧?”脚下却仍不肯挪动半步。 杨凌此时满脑门的心思都在想着如何说服阴全答应改走近道,好省去三四百里的徒步行程,兼之他穿越才不过几天的光景,想像不出古时人路遇劫匪会有多大的凶险,见阴全尚在迟疑不决,遂上前一把拉起阴全,不由分说,便掉头迎着朝阳向前走去。 阴全半推半就地被杨凌拉扯着掉头向东南方向走了约十多里地的路程,遥遥望见前方现出一道山梁,路上的行人也渐趋变得稀疏了起来,不由得又胆怯了起来,笑着跟杨凌商量道:“小崽子,咱们先别忙着进山,就在此处等一会儿,待多约上几个人一起进山吧。” 杨凌抬头望见前方出现的那道山梁虽不甚高,但四顾左右附近却十分荒凉,心下也不免生怯,于是便和阴全两人在距山梁四五里开外的道边坐了下来,从包袱里取出老蒋为他俩准备好的粗面饼子,边吃着干粮边等待着同路的行人到来,好结伴过山。 可是,两人坐在道边等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的功夫,眼瞅着头顶的日头已开始偏西了,也没等来一个同行的路人。 “不用等下去了,咱们再不进山,今天怕是就难以穿山而过了,走吧。”杨凌鼓足勇气,率先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对阴全说道。 第12章 穿行飞狐陉 离开飞狐驿仅仅半天的功夫,同行两名小驿隶间的主从关系就发生了明显的改变:由阴全为主自然转变成了以杨凌为主。 阴全仰脸望了望天色,随着杨凌站起身,担心地问他道:“这会儿进山,不会遇到劫匪吧?” 杨凌自己心里也没底儿,面对着阴全这个色厉内荏的同伴,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安慰他道:“不会有事的。关跃大哥前几天不就平安通过飞狐陉,南下广陵传送驿报了吗?走吧走吧。” 阴全听杨凌说得有些道理,胆量登时觉得壮了许多,加快脚步赶上杨凌,和他并肩向前走着,仍不放心地向杨凌请求道:“要是过会儿进了山,万一遇到了劫匪,小崽子,你可得说话算话,替我挡着点儿啊?”边说边抬手捂了捂怀里揣着的两贯铜钱。 杨凌见他一副舍命不舍财的悭吝嘴脸,心里鄙视,只点了点头,默默地向前走去。 两人越是走近前方那道山梁,越是觉得四下不见一人,附近格外地荒凉,加之这时刚好天上一团云彩飘过,遮住了太阳,天色转阴,更是凭添了一份阴森的气氛。 杨凌心里也不免打起鼓来,像是安慰阴全,又似是替自己壮胆,边向前走着,边说道:“别怕,这里距飞狐驿至多不过三四十里的路程,呆会儿真要是在山里遇到了劫匪,咱们大不了跑回飞狐驿求救,没事的。” 及至两人相跟着走到山梁近前,惊喜地发现,远观这道山梁横亘连绵成一片,延伸向东,一眼望不到边际,可在他们眼前却出现了两山夹一道的景象:绵延不绝的山势恰在此处被一条羊肠小道隔断成了南北两座山峰,山道蜿蜒曲折,穿山而过,应是通向关内方向。 “啊,这应当就是所谓的飞狐陉了。”阴全在杨凌身后感叹道。 山口处的风势很大,刮得两人几乎向前挪不动脚步,杨凌把心一横,低下头来率先踏上了飞狐陉。 穿过山口进入了山中,风小了许多,杨凌举目四顾,但见左右相峙而立的两座山峰俱光秃秃的,山上的树木早已被风吹落了满树的叶子,只剩下了一条枝干挺立在山上山下,不禁回头笑着对阴全说道:“小全子,你看,这山上没有丝毫遮掩,要是真有劫匪,远远地就能瞧到他们。” 阴全经杨凌这么一说,心情也放松了下来,又忍不住在杨凌面前摆起了老资格,充起了大瓣蒜,开口叫住杨凌,手指脚步延伸向远方的羊肠小道向他介绍道:“你知道吗,这条飞狐陉是太行八陉之一,也是最北边的一条陉道。听干爹说过,飞狐陉是塞北连接幽州、并州两座边境重镇的唯一一条运兵要道,早在数百年前,汉朝的军队就是从这里通过,将整个辽东纳入了汉朝的版图的。” “照你这么说,飞狐驿的驿名也是由此陉道而来的吗?”杨凌嘴里安慰着阴全,可心里却不敢有一丝大意,边警觉得四下张望着向前走着,边顺口问阴全道。 “小崽子,算你聪明。”阴全大剌剌地答道,“十年前晋王殿下率军突袭元尼那山后,因担心突厥可贺敦宇文般若仍会窜掇突厥可汗起兵来犯,便命人在距飞狐陉西北四十里的关外修建了一座驿站,用以及时向关内传递突厥国内的动向,飞狐驿的驿名也是晋王殿下亲自取的。我干爹就是因在元尼那山那一役中救过晋王殿下,被晋王指定为第一任,哦,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位飞狐驿驿长的。” 阴全的这番话引起了杨凌极大的兴趣,他转回头问道:“我跟着养母来得晚,虽屡屡听人说起十年前元尼那山那一场恶战,却不曾听得详细,你跟我说说呗,阴驿长十年前怎么救了晋王殿下一条性命?” 听杨凌问到干爹阴行功以往的光荣经历,阴全显得有些得意,有意放慢了语速向他详细介绍道:“这宇文般若是前朝的一位公主,在当今圣上取代前朝,开创下大隋社稷的前一年,应突厥沙钵略可汗之请,作为和亲公主远嫁到了突厥。因此后不久,前朝被大隋取代,前朝皇室宗亲中多有谋反造乱的,被朝廷诛杀殆尽,宇文般若难免心生恨意,便屡屡挑唆突厥起兵攻隋,在最初于开皇二年发生的突厥五可汗联兵攻隋的一役中,突厥人的兵锋一度到达渭水北岸,几乎迫使朝廷将都城迁往东都洛阳。小崽子,这些事,你小子可能也没听说过吧。” 杨凌笑着点点头,有意恭维阴全道:“你不愧是阴驿长的干儿子,竟知道这么多的事!我今天才明白,可贺敦应当就是突厥的皇后,是吗?” 阴全没有否认,冲着杨凌坏笑了两声,说道:“你娘和我干爹,啊……咱俩在我干爹心目中的地位也差不了许多,不然的话,干爹也不会将这桩美差交给咱俩……” 杨凌暗笑阴全丁点儿没有察觉出阴行功发落他俩到江南当差是另有用意,同时又气恼他口没遮拦地羞辱自己,脚下加快步伐,走在阴全头前,一双眼睛不时地朝两边的山上逡巡着,静候阴全接着说下去。 阴全见杨凌没有理会自己,猜知他必是气恼自己在他面前揭破娄氏和干爹的奸情,哈哈大笑着安慰杨凌道:“小崽子你不必太过在意你娘和我干爹两人的事,就凭着你娘身上的那股精明劲儿,再加上我干爹年近三十尚未娶妻,你我两兄弟真正成为一家人那还不是早晚的事……” “话甭扯得太远了。我怎么听说现在的突厥可汗名叫都蓝,不是原来的沙钵略了,宇文般若仍是突厥的可贺敦吗?” 阴全在杨凌身后又发出了一阵坏笑:“原来三郎什么事都没告诉你哪,小崽子。突厥可汗十几年来换了先后三任,但可贺敦却从来没换过,你能想像得到吗?突厥人向有父死子继,子娶父妻的风俗,因此,宇文般若既是沙钵略可汗的可贺敦,也是他儿子都蓝可汗的可贺敦。” 杨凌心下骇然,禁不住转过头来笃定地说道:“那么,这位都蓝可汗必定不是宇文般若亲生的喽。世上哪有儿子娶亲娘当老婆的道理?” “嗯,你说得不错。据说,这位都蓝可汗就是不满宇文般若在做了他的可贺敦后,还与他人偷情成奸,才一怒之下挥剑杀了她的……”阴全还要啰嗦着说下去,脸上的笑容却在一瞬间陡地凝固住了。 几乎与此同时,杨凌也听得真真切切,从前方的山道上传来了一阵清晰的马蹄声。 第13章 抢财变成了劫命 燕云十六骑! 杨凌头脑中电石火花般闪过一个念头。 他来不及多想,转身一把拉住阴全迅速地离开山间小道,趴伏在了道旁的斜坡下。 就在杨凌一转身之际,他似乎看到了身后有一团人影飘然而过,一晃就不见了。 “呀,不好!后面也有劫匪!” 斜坡上积满了厚厚一层落叶,杨凌尽量将身体埋到地上的落叶堆里,睁大了双眼向身后望去,想找到方才一掠而过的那团人影,却连个飞鸟也没看到。 阴全稀里糊涂地被杨凌拉扯着滚下了斜坡,耳边听到前方山道上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紧张得大气不敢多喘一口,两只手死死地抓住杨凌不放,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杨凌撩了些落叶,遮掩住阴全的身体,冲他做了个手势,提醒他屏住呼吸,朝山道上观瞧。 大约过了三五分钟的光景,两人望见前方山道上一前一后跑过来两匹马:跑在前面的一匹黑马上骑坐着一名彪形大汉,身着粗布袍子,腰悬钢刀;在他身后的那匹黄骠马上,则骑坐着一名精瘦枯干的中年汉子,手里只拎着一条马鞭,身上并没携带任何兵器。 两匹马前后相跟着来到杨凌和阴全藏身的斜坡附近,忽然停住不走了。只听骑黑马的那彪形大汉冲两边道旁大声叫道:“两个小子,趁早滚出来,爷爷还可饶过你俩的小命,否则……” “小崽子,他们发现咱俩了,快逃吧。” 没等杨凌反应过来,阴全已神经质地惊叫一声,从落叶丛中一跃而起,跟头踉跄地向山上逃去。 “哈哈,果然藏在这里,禁不得诈!”彪形大汉回头冲同伴哈哈大笑着,身形犹如一只大鸟般从马背上轻飘飘落下,飞也似地追了过去。 阴全本就惊慌失措,脚下发软,没等爬上就近的一处小山坡,就被那彪形大汉追上,像拎小鸡似地拎回到了山道之上,撒手撂在骑黄马的中年汉子面前,冲他喝问道:“方才爷爷在那边山上瞧得清清楚楚,与你同行的还有一个小子,说,他藏在哪里?” 阴全瘫软在地上,早已吓得体若筛糠,说不出一句话了。 杨凌见阴全遭擒,唯恐两名劫匪伤了他的性命,抖了抖身上的落叶,挺身站起,乍着胆子冲山道上的两名劫匪喊道:“两位好汉不必逼问我这兄弟了,我在这里。”说着,主动爬上斜坡,走到了两名劫匪面前。 “呵,你这小子倒有些胆量!”彪形大汉颇有些意外地上下打量杨凌两眼,冲他吼道,“说,你俩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是做什么的?” 杨凌俯身扶起阴全,见他三魂已吓出了两魂,双手仍死死地捂在胸前不放,知他担心怀里揣着的两贯路费被劫匪抢走,便将他护在自己身后,从怀中摸出养母娄氏送给自己的那个小荷包,赔笑向彪形大汉说道:“这位好汉,我俩是飞狐驿的驿隶,要赶往江南当差,这两百文钱就算是孝敬两位好汉爷的买路钱,敬请两位好汉高抬贵手,放了我俩吧。” 那彪形大汉从杨凌手中接过荷包,拿在手中掂了掂份量,忽然冲二人大喝一声:“少啰嗦,快把身上带的东西都交出来!” 杨凌无奈,只得把肩头的包袱连同怀里揣着的那尊铁罗汉造像、老蒋送给他的桃木符一并放到了两名劫匪面前的地上,又回身拿过阴全肩上背着的包袱放在了自己行李的旁边。 阴全脸色煞白,一双手捂在胸前不肯松开,眼见那彪形大汉一把推开杨凌,冲自己逼了过来,吓得“嗷”地一声尖叫,掉头就欲逃走,被彪形大汉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前踏在脑袋上,要胁道:“怎么,你小子是舍命难舍财吗?还不快把怀里的东西统统掏出来!” “小崽子救我,救我呀!”阴全被彪形大汉踩在脚下,犹不肯主动交出怀里揣着的两贯铜钱来,只杀猪似的嚎叫着央求杨凌救他。 彪形大汉被阴全激怒了,刷地从腰间抽出钢刀,照着他的脑袋便砍了下去。 杨凌见势不妙,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将阴全护在了自己身下。 眼瞅着彪形大汉手中的钢刀就要落到杨凌身上了,杨凌只听得彪形大汉突然“啊”地惊叫了一声,钢刀竟莫名其妙地从他手中滑落,掉到杨凌身边的地上,发出了“呛啷”一声脆响。 “老九,怎么回事?”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中年汉子见钢刀从同伴手中莫名其妙地滑落,立马翻身下马,疾步冲至彪形大汉身边,关切地问道。 “五哥,此地有埋伏,快走!”彪形大汉脱口叫道,俯身一手一个,拎起杨凌和阴全两人,催促着同伴回身上马撤离此处。 “老九不必如此惊慌,这是在咱们的地盘上,何况还有五哥在呢。” 中年汉子摆手拦住了彪形大汉,双手抱拳冲空旷的山野团团施了一礼,朗声叫道:“燕云十六骑莫五在此,请高人现身一见。” 山林间回声久久不绝,却并无一人现身答话。 中年汉子回头瞧了瞧被彪形大汉拎在手中的杨凌和阴全两人,冷冷一笑,高声叫道:“高人再不现身,就别怪我兄弟二人今日在此要开杀戒了,这可是你害了这两个小子的性命。”说罢,冲同伴使了个眼色。 彪形大汉会意,将杨凌和阴全二人撂在地上,走过去弯腰捡起钢刀,回身就向阴全劈面砍去。 “好汉且慢动手,我有话说!”杨凌再次扑上前护住了阴全,大声叫道。 “哦,小子,说,你俩是不是朝廷派来的探子?”或许是对杨凌屡屡奋不顾身地掩护阴全心存好感,或许是想从杨凌口中探听出二人的真实身份,中年汉子及时制止了同伴,向杨凌问道。 “小全子,你就把怀里揣着的两贯铜钱拿出来,交给两位好汉爷吧。日后我负责赔你还不行吗?”杨凌见彪形大汉放下了钢刀,回过头劝阴全道。 “这可是你说的,不准抵赖啊!”阴全抬头瞅了一眼彪形大汉手中明晃晃的钢刀,极不情愿地从怀里摸出两贯铜钱,放到了身前的地上。 “小子,还没回答我五哥的问话呢,你俩是不是朝廷派来的探子?有无同伙暗中接应你们?”彪形大汉并不急于去拿两贯铜钱,而是反手将钢刀架在了杨凌脖颈上,警惕地四下张望着,冲杨凌厉声问道。 第14章 还没完全进入角色 脖子上架着一把寒气逼人的钢刀,杨凌心中却没有一丝胆怯,也许是穿越时间尚短,还不足以使他完全进入角色,忘记自己曾是一名协警的缘故吧,杨凌冷冷瞪视着彪形大汉,答道:“我听不懂好汉说的是什么,我俩就是飞狐驿的两名小驿隶,被调往江南当差的。” 两名劫匪中的那位莫五爷冲着空旷的山林之间接连呼叫了七八声,不见有人现身应答,低头在同伴遇袭抛刀的附近地上踅摸着,也没发现有任何暗器,不禁皱着眉头盯了同伴一眼,问杨凌道:“你说你俩是飞狐驿的驿隶,可有什么凭据吗?” 杨凌把头转向身旁的阴全。 阴全忙不迭地从怀中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铜牌,举在手中,冲莫五爷叫道:“有,有,好汉爷,这是驿长颁赐给小的的驿符,它可以证明小的确在飞狐驿当差,不是什么探子。” 莫五爷走过去接过阴全手中的驿符,瞄了一眼上面写着的姓名,半信半疑地问阴全道:“你们两个人调往江南办差,怎么只有一个人的驿符?” 阴全目光闪烁地回避着杨凌,吞吞吐吐地答不上话来。 “小全子,这是怎么回事?”杨凌见阴全只携带了一块相当于身份证、介绍信的驿符,禁不住也冲他问道。 阴全涨红着脸,吭哧吭哧地回答不出来。 “你叫阴全?”莫五爷见阴全点了点头,回头盯着杨凌淡淡地说道,“既然两个人只带着一块驿符,我只能放你俩当中的一人走,另一个嘛,就怪不得我们了,只能叫你留在飞狐陉喂狼了。” 彪形大汉随即用刀逼着杨凌来到道旁一棵光秃秃的大树下,命令杨凌自已解下腰带,把杨凌结结实实地捆在了树上。 莫五爷把驿符随手掷还给阴全,冲他努了努嘴,示意他可以走了。 阴全战战兢兢地拾起自己的驿符,连一刻也没停留,撒腿就向前方跑去。 自己三番五次护救阴全,没想到他全然不顾自己的死活,在危急关头,竟毫不犹豫地抛下自己独自逃命!杨凌望着阴全逃跑的背影,肺都要气炸了,再也不顾同行之谊,厉声冲莫五爷质问道:“一块铜牌就能证明他是飞狐驿的驿隶,而我不是了吗?你们想的也太简单了吧。” 莫五爷听出杨凌话里有话,向彪形大汉使了个眼色,彪形大汉冲着阴全高喝一声:“小子,先别忙着跑,给我滚回来!” 只见阴全陡地停下脚步,煞白着脸又乖乖地转身走了回来。 趁着阴全回来的空当,莫五爷凑到同伴近前,压低声音问道:“老九,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连刀都拿不稳?” 彪形大汉自已也觉得奇怪,不是很肯定地答道:“可能,可能是手转筋了吧,我也不知道……” “废物!“莫五爷啐了一口,将阴全推搡到捆着杨凌的那棵树前,似笑非笑地问杨凌道,”小子,你说得有些道理,单凭一块驿符的确不足以证明你俩的真实身份。我且问你,除了驿符之外,你还能拿出什么更有力的凭证来证明你俩确是飞狐驿的驿隶吗?要是拿不出来,你们两个谁也别想走了。“ 阴全在两名劫匪面前完全是一副怂包模样,放屁都不敢出声,唯独对杨凌却没有丝毫的感激和敬畏,听了莫五爷的话,禁不住跺脚埋怨杨凌道:“小崽子,你一个人死在这里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拉上我来垫背?“ 杨凌心中暗想:明明是咱们俩人一起被调往江南当差,你干爹阴行功为何只发给你一个人的驿符,这不是耍我玩吗?要是今天能够活着出山,一定要回飞狐驿当面问问阴行功,他这是安的什么心思。 心里虽对阴行功、阴全父子如此行径感到强烈不满,杨凌也知道,眼下自己和阴全已到了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而阴全是完全难以指望,只能靠自己来设法说服两名劫匪,保全性命了。 他一眼瞅见彪形大汉在莫五爷身后弯腰拾起了阴全放在地上的两贯铜钱,正拿在手中掂量着份量,灵机一动,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并不理睬阴全的指责,强笑着问莫五爷道:“请问这位好汉,如果我能为你们介绍一笔大买卖,不需要抢劫杀人就能稳稳地赚到大把的钱财,你们是不是就能放我俩一条生路了呢?” 莫五爷冷笑着,语带揶揄地答道:“你小子不会是叫我们去打劫飞狐驿吧。可真有你的!快说,怎么才能证明你们的真实身份?我们可没有这么多的闲功夫留在这里。” “当然不是。五爷,你听说过晋王特准飞狐驿每天消耗两只肥羊犒劳驿中差人这件事吗?”杨凌摇了摇头,反问莫五爷道。 “啊,那又怎样?”莫五爷一时猜不到杨凌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瞪着眼睛问道。 “最近飞狐驿的货源出了点问题,据我所知,如今还没有寻找到新的购羊渠道。要是你们设法把每天向飞狐驿供应两只肥羊的差使招揽下来,岂不是是一桩好买卖?怎么样,该相信我俩确实来自飞狐驿了吧。”杨凌觑着莫五爷的脸色,说出了要给他们介绍的这桩大买卖。 莫五爷听了杨凌这话,尚在沉吟未决,站在他身后的彪形大汉已把阴全的两贯铜钱揣到了自己怀里,嘿嘿笑着冲莫五说道:“五哥,真要是像这小子说的,咱们把每天向飞狐驿供应两只肥羊的营生包揽下来,倒强似这拦路打劫的营生。再者,大哥不是说,最近风生紧,朝廷即将兴兵讨伐辽东,首先打的是咱们兄弟的主意……” “你给我住口!”莫五爷悍然打断彪形大汉的话,凶巴巴地教训他道,“老九,你没长脑子啊,仅凭这个半大小子的三言两语,你就相信阴行功会把这么好的一桩生意交给咱们兄弟来做?” “或许还真的就这么容易。“杨凌使出了他擅长的市场营销手段,笃定地替莫五爷出着主意,“两位好汉可能还不知道吧,就在前不久,有人向上锋告发了阴驿长利用飞狐驿每天消耗两只肥羊这件事徇私贪脏,汉王本已派了位巡官老爷来核查此事,恰逢突厥国内发生变故,巡官老爷急于返回并州去向汉王报信,暂时离开了飞狐驿。目下阴驿长正急于寻找到新货源来接续驿站所需,也可借此证明自己的清白,两位好汉如在这个当口招揽下这桩生意,阴驿长定是求之不得呢。不过嘛,两位好汉须找个合适的中间人去找阴驿长提起此事方可。” “中间人现成就有,这个好办。”不等莫五爷开口表态,叫做老九的彪形大汉再次抢先叫道。 第15章 两条活路任你选 莫五爷回过头来狠狠瞪了老九一眼,旋即打着哈哈对杨凌说道:“小兄弟说得当真的话,飞狐驿站伙房的老黄是我的旧相识,倒可以托他当中间人,说合说合这桩生意。” 杨凌正在寻思自己只知飞狐驿伙房有个老蒋,并不曾见过还有个姓黄的伙夫,阴全已在一旁献媚道:“好汉爷记岔了吧,老黄是南边关内小铺驿伙房的,与我相熟,我们驿站伙房的伙夫是老蒋,名叫蒋无病。两位好汉如果愿意,我可以做这个中间人,向干爹推荐两位接下向驿站供应肥羊的生意……” “你叫阴全,飞狐驿长阴行功是你干爹?”莫五爷故作恍然状,边冲阴全点着头,边瞟着杨凌,忽然问道,“那他叫什么?” “他叫小崽子,原是两年前随他养母娄氏来飞狐驿投奔伙夫老蒋的,我干爹见他孤儿寡母可怜,便帮他们母子在距驿站三里开外的草场村安了家,又叫小崽子在驿站做了驿隶。两位好汉不信,可以到草场村打听打听,村头挂有‘飞狐旅舍’匾额的那座小院便是娄氏的家。”阴全为求活命,一股脑地将杨凌的身世、底细全都告诉了两名劫匪。 杨凌既气恼阴全出卖自己的底细给两名劫匪,同时又担心劫匪会去找养母娄氏的麻烦,忙随着阴全自报奋勇道:“原来的那群羊是我卖掉的,由我做中间人助两位好汉承揽下这桩生意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话说至此,莫五爷心里已有八九分相信杨凌和阴全确是调往江南当差的飞狐驿驿隶了,他见两个小驿隶争先恐后地要做中间人,竭力促成自己一伙人向飞狐驿供应肥羊的生意,明知这不过是他俩为求活命的权宜之计,当下也不说破,淡淡地一笑,转身踱了几步,盯着杨凌从怀里掏出、放在地上的荷包、桃木符和铁罗汉造像沉思了一会儿,俯身独独将铁罗汉造像拿了起来,放在手掌间端详着,抬头说道:“好吧,我就信你俩一回,也用不着你俩做中间人,这就放你俩走吧。” “多谢好汉爷不杀之恩。”杨凌没想到自己临时想出的应变之策居然收到了效果,喜得连连向两名劫匪道着谢,忙招呼阴全过来替自己松了绑,走到莫五爷身前躬身施了一礼,指着地上的几样东西请求道,“荷包里有我娘送我的二百文钱,就赠与好汉爷了,这桃木符和罗汉造像不值什么钱,还请好汉爷高抬贵手,还给小的吧。” 莫五爷将铁罗汉造像握在掌中,呵呵笑道:“两位小兄弟介绍了这么大一桩买卖给我兄弟,我兄弟行走江湖,也不能不讲义气。荷包、桃木符连同驿符你俩都带上,但不知这尊铁罗汉造像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能否送给在下?” 杨凌也不知铁罗汉造像的具体来历,见莫五爷单单对铁罗汉造像感兴趣,忙含混答道:“这尊罗汉造像原是养母心爱之物,送给我留做念想的,好汉爷既喜爱它,就留着吧。我俩这就告辞了?” 见莫五爷并没有阻拦的意思,杨凌再没有半点迟疑,弯腰拾起驿符、荷包和老蒋送给自己的桃木符,拉起阴全顺着山道一溜小跑地跑了下去。 两个人一口气翻过山梁,跑出了南边的山口,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杨凌一想起阴全身上只带了他自己的一块驿符便欺哄着自己跟他上了路,气就不打一处来,在山口处甩开阴全的手,气呼呼地质问他道:“你们父子俩安的什么心哪,为什么只有你的一块驿符,没有我的呀?” 阴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弯腰躬背大口大口喘了一阵粗气,又抬起头瞅了瞅天色,赔着笑脸对杨凌说道,“小崽……杨凌,你瞧瞧,天就要擦黑了,待到前面寻下个宿处,我再告诉你行不行?” 经历了山中遇劫一事后,阴全不由自主地对杨凌产生了敬畏之心,再不敢一口一个小崽子地称呼他了。 杨凌强忍着一肚子的气,带着阴全继续向前赶了十多里的路,才望见前方出现了一座村落。两个人进村央求得一户村民暂让了一间茅屋供两人歇宿,杨凌送走村民,关上房门,沉下脸再次向阴全问到了调两人到江南当差,为何只发一块驿符的事。 阴全见再难以拖延推诿,只得期期艾艾地央求杨凌道:“临行前干爹特地叮嘱我,等咱俩到了广陵再告诉你这驿符的事。杨凌,我要是现在告诉了你实情,你可不能返回驿站去,要是那样,可就害了我了。” “我答应你,只要你告知我实情,我决不去找你干爹对质。” “那好吧……两贯路费被劫匪抢去了,也怪不得我。”阴全一想到被两名劫匪抢去的两贯路费,就感到一阵钻心的肉疼,啰嗦着说道。 “行了,我告诉你,从今往后这一路上,咱俩就只有我娘送我的二百文路费了,你再不说,我一文钱也不给你花。” “其实,我干爹对你并没有恶意……他交待我到了广陵要对你这样说:杨凌,你也知道,阴全毕竟在飞狐驿当差已有五六年了,而你只当了两年的差,所以这次虽然一并推荐你俩到江南当差,却只能有一人可以转为正式的驿卒,另一人需得一年后再酌情转正成为驿卒……你要是嫌驿站的差使苦,不愿当差,这一贯“开皇五株”就当是我送给你的本钱,拿着它在江南不拘哪个地方谋个营生,待境况好了,再来接你娘一同到江南过活……只是别再回飞狐驿了,这样对你我、还有你娘,都好,你能明白吗?” 耳边听阴全照本宣科地复述着阴行功的话,杨凌心中泛起种说不出的滋味儿:看来老蒋预料的不差,阴行功确是出于逃避被查究贪赃罪责的目的才发落自己和阴全到江南当差的,并且表面上听起来似乎对自己不错,指了两条活路任由自己选,实则是警告自己,从今往后再不准返回飞狐驿了,这不就等于将自己扫地出门了吗? 不行,我得去找阴行功讨要个说法,至少也得逼着他颁发个一模一样的驿符给自己,不为别的,只为出一口被别人欺哄的恶气!杨凌暗自打定了主意。 第16章 冲动是魔鬼 阴全见杨凌听了自己复述干爹的话后,一声不吭,倒头便睡,似乎猜到了杨凌的心思,心怀忐忑地凑过来,劝杨凌道:“其实,我干爹对你还是不错的。你不知道,我虽然得到了块驿符,一到江南就能转为驿卒,可是干爹要求我必须到关跃那个驿站当差。遵循成例,新晋驿长大多被调往偏远地方的驿站当差,而对你就没有这个限制,待到广陵后,你见了上司,多说些好话,说不准就把你留在广陵了……” 杨凌仍头蒙着被子对他不理不睬。 杨凌越不说话,阴全越是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连累到自己头上,低头想了想,又讪笑着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干爹和晋王殿下的渊源吗?我告诉你,前不久广陵传来王命,原是要调我干爹到江南当差的,因突厥可贺敦突然被杀,兼之有小人作祟,向新到任的汉王殿下告发了我干爹,我干爹暂时脱不开身,才举荐咱们到江南的。咱们要是到了晋王麾下当差,有干爹给咱们撑腰,还愁没有官做?” “你就吹吧!”杨凌在被窝里冷冷地回了一句。 “嘿,你还别不信。十年前元尼那山一役中,晋王亲率三百骠骑出关突袭宇文般若设在元尼那山中的秘密据点,结果消息泄露,遇到了埋伏,三百骠骑勇士活着逃出元尼那山的寥寥无几,连早些年号称大隋第一猛将的鱼俱罗将军也身陷在了山里。正当晋王被宇文般若的手下追得走投无路之际,恰好遇上我干爹到契丹境内打探罢消息返回定州,我干爹让出自己的坐骑给晋王,才使晋王侥幸甩掉了追兵。事后晋王点名将我干爹从一名小小的军中斥候擢拔为七品旅帅,后来朝廷决定在定州塞外新设一所驿站,专门监视元尼那山及突厥国内的动向,又是晋王亲自指定我干爹做了飞狐驿的驿长。你要是不信的话,等明天咱们到了定州境内的小铺驿站,你随便问驿站中的哪个人,他们要是不知道我干爹是晋王殿下的救命恩人这件事,我把眼珠挖出来赔你。”阴全言之凿凿地说道。 “甭废话了,赶紧睡觉!”杨凌翻了个身,依然没给阴全好声气。 阴全倒是老老实实地听话,在杨凌身边躺下后不久就打起了呼噜,而杨凌却再也睡不着了,头脑之中难以抑制地反复掠过一句话:冲动是魔鬼。 是啊,自己好冲动这个毛病还是上大一时刘紫老师首先发现,谆谆告诫自己今后务必改正的。 刘紫是杨凌心目中的女神。尽管她常放在嘴边向杨凌等她的学生反复念叨的一句话是:营销要有持之以恒的激情,切忌一时冲动;要有大智慧,切忌耍小聪明,然而当时初入大学校门的杨凌一见到年轻漂亮的刘紫老师,就难以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这种男姓青年见了漂亮女子都会产生的生理本能常常使杨凌在刘紫老师面前感到羞愧不已,甚至无地自容。 或许因为这个缘故,刘紫虽很难说是对杨凌影响最大的大学老师,却是杨凌至今难忘的一位大学老师,以至于杨凌在大学里谈的唯一一个女朋友谈小茜论长相,气质也和刘紫有几分相像。 此刻回想起来,杨凌不能不承认,他所以辞职不做协警,除了施副队长对他们母子不怀好意的因素之外,内心深处也有向谈小茜,甚至刘紫老师证明自己能力的原因,尽管他对谈小茜在两人一毕业就提出分手,转身就投入了他人的怀抱并没有过多的抱怨。 因头脑之中不由自主掠过的“冲动是魔鬼”这句话进而想起了暗恋已久的刘紫老师,又从刘紫老师时常教诲学生的一句话想到了今天在飞狐陉山中的遭遇,杨凌不禁对自己贸然向两名劫匪介绍生意的行为感到后悔起来。 别出心裁地向劫匪介绍向飞狐驿供应肥羊的生意固然可以证明自己和阴全两人的身份,在劫匪的屠刀下保全性命,然而事后细细琢磨此事,却后患无穷:且不论这么做自己有无通匪之嫌,倘若莫五和老九他们逼着养母娄氏做中间人,帮他们促成这桩生意,那该怎么办?甚至这件事还会连累到老蒋头上…… 一想起因自己耍小聪明而可能给养母娄氏、伙夫老蒋招惹来大麻烦,杨凌再也躺不住了,翻身坐起,晃了晃脑袋,心怀愧疚地思索起挽回的办法来了。 此时再想着去找阴行功讨要说法已无任何意义,那么明天一早返回飞狐驿给养母和老蒋提个醒,或者干脆带上养母娄氏一起离开飞狐驿,另寻它处谋生可行不可行呢?杨凌伸手摸了摸怀里揣着的二百文铜钱,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刚刚穿越回完全陌生的隋朝,即使像前往广陵报到、当差这样的事还要指望同行的阴全为自己引路,带养母离开飞狐驿显然不到时候,也没有这个能力。 再者,即使娄氏答应与自己一起离开飞狐驿,那么老蒋呢?日间在山中那名叫莫五的劫匪不会是无缘无故提到驿站伙房的吧?莫五定会以为是驿站里伙夫负责对外采买事宜而去找上老蒋的麻烦。 老蒋称得上是杨凌穿越回来这几天来对他最好的人了,而他离开飞狐驿前甚至连老蒋叫什么都忘了问一声,要是再给他招惹来麻烦,自己于心何安哪。 可,要是自己明天贸然返回飞狐驿去给养母和老蒋报信,被阴行功或是两名劫匪发觉了,事情不就变得更加糟糕了吗? 杨凌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出一条能足以挽回自己已犯下错失的万全之策,在床上折腾了几乎一夜,直到天将破晓时分才算是理清了些头绪: 与两天前自己冒险潜入落鹰潭底寻找神秘的穿越洞穴不同,看来这次单凭自己的能力很难挽回已犯下的错失了,对他而言,目前最佳,也是最现实的选择是顺从阴行功的意愿,按照他给自己安排的活路继续走下去,尽快使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使养母彻底摆脱阴行功的纠缠,离开飞狐驿这个是非之地;而对于老蒋,自己能为他做到的只能是及早和他在建康灵谷寺出家的堂兄取得联络,别的就爱莫能助了。 杨凌,如今对你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忘记前世的一切,聚精会神地做好这一世的每一件事,再不能犯冲动和耍小聪明这样的错误了。 杨凌暗暗告戒着自己,见窗外天已泛白,挥手拍了尚在熟睡之中的阴全一巴掌,催促他道:“天不早了,该起来赶路了。” 第17章 晋王的名讳 两人辞别房东,离开落脚的村庄继续向南赶路,阴全对过早地泄露了干爹要他保守的秘密仍感到不安,一路之上不住地向杨凌做着解释。 杨凌则抱定了尽快在江南站住脚,早日接养母娄氏离开飞狐驿和阴行功身边的主意,留心向阴全打听起这一世的人和事来。两个人你问我答,很快便化解了昨日产生的些许嫌隙。 两人清早动身,向南又走了三四十里路,待到中午时分,抵达了定州城外。 把守定州城门的军士草草查验阴全出示的驿符就放他俩进了城。杨凌随着阴全走进他穿越以来到过的第一座城市,带着几分好奇观察着定州城内的景象:见定州城内沿街两侧鳞次栉比、高低错落地矗立着数以百计的古时建筑,虽然大多是一层的平房,其中也有不少二三层的楼房,甚至偶尔可见有斗拱宽檐、雕梁画栋的精美建筑和庭院,若论其构造形制,丝毫不输于千年后的仿造物;自北向南贯通全城的一条大街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完全不似关外的地大人稀。 杨凌和阴全顺着夯土辗平的街道一路走来,不久就发现了定州城内有两个特别的现象: 一是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虽不少,却不见街边开设有饭馆酒肆;二是定州街头一百位行人当中至少有三四十位是身着戎装的古代军士。 因两人身上只剩下了不到二百文铜钱,不敢奢望到饭馆酒肆吃饭,在定州城内走了老远没发现一家饭馆对他俩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于是,杨凌便指着大街上来往不断的军士,悄悄问阴全道:“哎,小全子,定州城内为什么驻扎有这么多的军士呀?” 阴全起初对杨凌的询问置若罔闻,待两人穿城而过,走出定州城老远,四顾无人,才回答杨凌道:“你不知道吗?此次汉王奉旨出镇河北,实则是为了统率大军东讨辽东而来,定州地处幽并之间,自然是官军布防的重镇,定州城内多见些军士,有什么稀奇?离开飞狐驿前,我还听说,朝廷这回调集了足足三十万大军归汉王殿下统率,势必要踏平辽东,将高丽纳入我大隋版图不可呢?” 杨凌听了这话,心中暗想:两天前,阴行功曾以宇文般若被杀,北部边境归于安宁,差使稀少为由力劝他和阴全到江南当差,如今看来,全是欺哄人的一派胡言,三十万大军调往北部沿边诸州驻扎,朝廷即将征讨辽东,需要传递的驿报只可能日渐增加,哪有减少的道理? 联想到昨日在山中遇劫时两名劫匪怀疑自己和阴全是朝廷派来的探子一事,杨凌心中更加认定了,阴行功急于将自己和阴全调往江南,并非如他所说,是为了他俩的前程着想,而是确如临行前老蒋预料的那样,是为了将他们两人远远地支走,以便掩盖阴行功贪脏枉法的事实。 心中这样想着,杨凌又问阴全道:“这位汉王殿下是不是和晋王不怎么对付呀,为何他到任不久,就有人告发阴驿长贪脏,他还专门派了位巡官老爷来飞狐驿查阴驿长的帐呢?” 阴全被杨凌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唬得脸上登时变了颜色,煞白着脸向四周张望了张望,厉声抱怨道:“吓,我说你小子不想活了是不是?咱们是什么身份,你竟敢私下议论两位皇子、亲王不和?快快赶路吧,尽快赶到小铺驿吃顿饱饭才是正事!” 杨凌对阴全如此激烈的反应既感吃惊又觉好笑,四顾无人,遂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不过随口一问,又没有别人听到,你值当这么大呼小叫的吗?原来汉王和晋王都是皇子,亲兄弟呀,哦,我明白了,他们一定是为了争夺皇位,才相互间明争暗斗的,是不是?” 阴全呵止不住杨凌,黑着脸对他不理不睬,自顾自地向前走了一阵,见路上除了他俩之外,再没有一个行人,这才停下脚步,待杨凌走近,低声说道:“你自己不想活,也请你关照一下我行不行?要是今天你这话被别人听到、向官府告发了咱们,咱俩就都活不成了……” 见杨凌脸上竟露出笑容,还欲开口说话,阴全忙不迭地劝阻他道:“唉哟,我的小祖宗,你就饶了我回,行不?实话对你说吧,我也是隐约听说,朝廷本来是打算调晋王来统军征讨辽东的,是当今太子向皇上建言,任用汉王为帅的。这些都是和咱俩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事,你胡乱打听做甚?” 杨凌有心从阴全嘴里套问出阴行功打发他俩到江南晋王麾下当差的根源、症结所在,遂不顾阴全的劝阻,继续问道:“听你这么说,应当是太子担心晋王会和他争夺皇位,才建议朝廷改派和他亲近的汉王统军讨伐辽东的喽。咱俩将来全要仰仗晋王殿下的庇护才能在江南得以安身立命,要是万一晋王……” 阴全再也听不下去了,走过来伸手就要捂杨凌的嘴。杨凌见他确被自己吓得不轻,遂拦着他伸过来的手,笑着改口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但你须得告诉我,晋王叫什么?” “应当是问晋王殿下的名讳如何称呼。”阴全立马纠正杨凌道,“难怪你在飞狐驿放了两年的羊,心思都放在了三郎身上,竟连晋王殿下的名讳都不知道。你可听清楚了,晋王的名讳是一‘广’字,日后到了江南驿站当差,凡见着‘广’字,一概避讳,改说别的字。” 杨-广! 杨凌着实吃了一惊:杨广,不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暴君隋炀帝吗? 从阴全口中得知阴行功背后的大靠山,所谓的晋王殿下居然是隋炀帝杨广这个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杨凌心中不知是激动、兴奋,还是紧张、不安,竟然再也问不出一句其它的话来了,默默地跟随阴全继续向南走了二三十里路,直到听到阴全手指前方出现的一座庭院叫了声:“小铺驿到了”,他才省过神来,与阴全前后相跟着来到了小铺驿门外。 第18章 商机随处可见 小铺驿的形制、规模比飞狐驿小了许多,驿站里的差役们却和飞狐驿同样忙碌,驿站门外人喊马嘶地十分热闹。 令阴全失望的是,把守驿站大门的驿卒看罢他递上的那块驿符,摇了摇头,只冷冷说了句:“没有随身携带驿报,驿站不能供给你们食宿。”便把杨凌和阴全挡在了门外。 阴全涨红着脸还想和驿卒争辩,被杨凌一把将他拉扯住,赔着笑脸向把门的驿卒解释道:“大哥,贵驿伙房里的黄大哥与我这兄弟相熟,能否允许我俩去见见黄大哥,歇歇脚就走?”边说边悄悄往驿卒手里塞了十文铜钱。 把门的驿卒得了杨凌十文铜钱,脸色立马缓和了下来,侧身让开了道,嘴里却警告着杨凌和阴全道:“瞧在你俩是同行的情面上,我就破回例,放你们进去见见老黄,但话说在头前,只能在小铺驿歇歇脚,可不能留宿啊。去吧,第二进院子靠西就是伙房。” 杨凌向那驿卒道声谢,回身拉起阴全走进了小铺驿。 “小全子,你是怎么认得老黄的?不会是顺嘴瞎说,害我白白送出去十文铜钱吧?”在经历了飞狐陉遇劫之后,杨凌对阴全的人品颇不放心,边和他并肩向第二进院子走着,边轻声问他道。 “既然咱俩一道同行,我不瞒你,干爹一向都是派我来小铺驿从老黄手里换购些细面给飞狐驿的弟兄们改善伙食的。杨凌,你放心,只要见了老黄,就不愁没有咱俩的饭吃。”阴全故作神秘地答道。 “换购?阴驿长不会是派你用羊皮换购细面吧?”杨凌心中一动,盯着阴全问道。 “这个嘛……”阴全躲闪着杨凌的目光,忽然加快了脚步,径直朝第二进院子西侧的伙房走去,边走边大声叫道,“黄大哥在吗?飞狐驿的阴全来了。” 阴全话音未落,杨凌就看到从院子西侧的伙房里走出个胖胖的中年人,一个劲地冲阴全摇摆着双手,似乎在阻止阴全大呼小叫。 “这就是黄大哥。”阴全手指胖胖的中年人向杨凌介绍着,走到小铺驿伙夫老黄面前,冲他说道,“黄大哥,我和杨凌奉命到江南当差,路过小铺驿,特来讨口水喝。” “呵呵,小全子,多日不见。你来了,甭说一口水,想吃什么,尽管开口就是。可就是别大呼小叫的,惊着了驿里的贵人。”老黄向杨凌点点头,伸手把阴全拉进了伙房。 杨凌想跟着进屋,刚走到门外,却见老黄反手将伙房的门给关上了,无奈只得站在伙房门外干等着。 老黄拉着阴全在伙房里嘀咕了大约五六分钟,才开开房门,满面堆笑地请杨凌进了伙房,热情地招呼他道:“小兄弟,劳你在门外久等了,我这有刚蒸得的细面饼子,你在飞狐驿应当不易吃到,快进来吃上几块填填肚子。” 杨凌颇怀疑老黄是阴行功通过阴全销脏的一条渠道,碍于当着老黄的面儿,不便向阴全问明实情,一边同老黄寒喧着“不碍事,没关系”,一边迈步走进了小铺驿的伙房。 阴全已然在伙房里吃喝上了,一见杨凌进屋,忙将嘴里正在咀嚼的细面饼子咽下,顺手从灶台上堆得老高的一叠笼屉中拿起两块细面饼子递给杨凌,说道:“快吃,快吃,刚蒸好的细面饼子,香着呢。” 老黄笑呵呵地走到另一眼灶旁,舀了碗热气腾腾的骨头汤给杨凌,向他说道:“关内不比关外,喝不到羊汤,小兄弟,你将就些,喝碗猪骨汤吧。” 杨凌一早起身,和阴全两人赶了大半天的路,此时早已是饥肠辘辘了,一手接过细面饼,一手接过香气扑鼻的猪骨汤,就站在伙房里狼吞虎咽起来。 顷刻之间,一碗猪骨汤、两大块细面饼便进了肚,杨凌腾出手来抹了一把嘴,仍感觉没有吃饱,便走近阴全身边,顺手从笼屉内又拿起了两块细面饼,嘴里却向老黄搭讪着问道:“黄大哥,在我们飞狐驿,细面金贵着呢,你这儿每天都有细面吃吗?” 老黄向阴全递了个眼色,阴全会意,冲杨凌说声:“你在伙房慢慢吃,我先到别处走走,”率先起身走出了伙房。 老黄接过杨凌另一只手中端着的空碗,为他续了一碗猪骨汤,笑呵呵地向他解释道:“小兄弟,你不知道,关内关外差别大着咧。今年河北一带是大稔之年,市面上一斗上好的细粉只卖到七八文钱,可朝廷有令,一应粮秣只能供给军用,否则禁止出关,所以关外的细粉就比关内价高了十倍不止。” 仅仅一道长城之隔,相距不过百里之遥,同一种粮食的价格竟相差了多达十几倍,这要是悄悄把关内的细面运往关外售卖牟利,岂不是一桩大好的买卖? 杨凌听了老黄的介绍,两只眼睛登时放出光来。 老黄像是看穿了杨凌的心思,有意对他说道:“北面距小铺驿不到百里的黎阳仓里,现就屯放着数百万石今年新收的细粉,要是朝廷开恩,准许粮秣出关,你们飞狐驿的兄弟们每天也能吃上细面饼子啦。小兄弟,别想那些个没用的了,你在这里慢慢吃着,我还有事,就不陪着你了。” “黄大哥,你请便,我就不好意思了。”杨凌喝了口猪骨汤,笑嘻嘻地送老黄离开了伙房。 待到伙房里只留下杨凌一人,他再无顾忌,放开肚皮,又一气喝了两碗猪骨汤,吞下三大块细面饼子,这才心满意足地感觉到饱了。 老黄多半是顾忌自己在场,和阴全到别处商量他们之间见不得光的生意去了。杨凌吃饱喝足,拍着肚皮在伙房里遛着弯儿,想着自己的心事:今天路过定州时也不见州城把守的有多么严密,瞒过守关的军士偷运些细面出关售卖应当不难做到,这岂不是远胜过千里跋涉,远赴江南做一名小小的驿隶? 他目光在伙房里四下扫视着,转念又一想:人人可见的这桩生意真正着手做起来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刘紫老师不是就说过,越是显而易见的利润想要真正赚到手里就越发不容易吗?老黄方才既说黎阳仓里屯放着数百石新收的细面,应当是向自己暗示,隋朝和千年之后仿佛,也建有官方储备粮的制度。照此推想下去,即使在关内,民间收售粮秣的行为也应是被严令禁止的。仅凭自己刚刚穿越回隋朝的一名小小驿隶,手中只有一百多文的本钱,在关内关外运卖粮秣牟利的生意看来是只能想想,做是做不成的了。 第19章 炒面炒出来的机缘 杨凌在小铺驿伙房久等老黄和阴全不回,倏地想起与阴全在飞狐陉遇劫时,那位名叫莫五的劫匪曾诈称老黄是飞狐驿的伙夫对自己加以试探,不由得对莫五和老黄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产生了怀疑:莫非老黄此人黑白两道通吃,与阴行功和莫五都有联系,否则莫五为何偏偏要用他来诈探自己呢? 这么一想,杨凌只觉得脊梁骨窜上一阵寒意,登时感到此处并非宜于久留之地,迈步出了伙房想去叫上阴全尽快离开小铺驿。 可是,小铺驿虽只有前后三进院落,对杨凌这个陌生人来说,想要找到阴全又谈何容易,还未等他在第二进院子里挨个房间找个一遍,就被小铺驿的驿卒发现,盘问起他的身份、来历来了。 没奈何,杨凌只能赔着笑脸向盘问他的驿卒释清原委,重新回到了伙房。 独自在伙房里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老黄和阴全回来,百无聊赖之际,杨凌又想到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阴全携带的那块驿符既然无法使他俩在前往江南的沿途驿站获得食宿等便利,阴行功给的两贯路费又被劫了去,接下来还有近一个月的行程,仅凭他身上的不到二百文铜钱,两个人恐怕难以支撑到抵达广陵的那一天吧。 固然,阴全有可能向老黄挪借些路费供两人一路食宿之用,但一想起老黄很可能与号称“燕云十六骑”的劫匪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杨凌就打心底里不愿花他的钱。 不愿接受老黄的接济,就只能另寻别的办法节省花销了,杨凌一眼瞅见小铺驿伙房的南墙下也一溜摆放着几口大陶缸,心念一闪,忙抬脚走过去掀开盖一瞧,不由得乐了:有两口大陶缸里满满装的都是细面。 他回头看到一个熄火的灶眼上摆着一口空着的大铁锅,于是想都没想,顺手抄起一个木盆,从一口大陶缸里挖了满满一盆细面,转身走到灶台旁,先将一盆细面放在灶台上,又俯下身来将熄火的灶眼用柴火点燃,待灶眼上放着的大铁锅开始冒热气了,便起身将一盆细面倒进了铁锅里,用一柄木铲开始不停地翻炒起锅里的细面来了。 窘迫的现实使杨凌回想起了在他穿越前八岁那一年,全国各地闹起了可怕的“非典”,妈妈还要到工厂上班,难以照顾停课在家的他,便在每天早上炒了些白面做杨凌一天的中饭,至今杨凌还清楚地记得妈妈炒的面吃起来比后来时兴的方便面还香。 这种炒面不需放油放盐,到吃时只需用开水把炒面化开,依各人口味加入糖、盐等调料即可,做法、吃法皆简单到了家。如今既然关内的细面便宜,此时自己又闲着无事,倒不如动手多做些炒面当做他和阴全两人的干粮,也用不着向老黄借钱了。 烧热的铁锅很快蒸发了面中的水份,没过多大一会儿,伙房里便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炒面香味,炒到面色开始发焦发黄了,杨凌用手中的木铲舀了点儿炒面放进嘴里尝了尝,觉得虽不如幼时妈妈做的那么香甜可口,用它来挡饥抵饿已是绰绰有余了。 杨凌对自己能及时想到通过自制炒面、自备干粮的办法来解决路上的吃饭问题感到颇为满意,看锅里的面差不多炒熟了,便把灶火熄灭,任凭铁锅的余温将一锅炒面腾焦腾酥,等老黄回来,向他借两条干净的面口袋,好把炒面分别装好带在身上。 杨凌虽不太清楚老黄说的一斗面倒底是几斤几两,但估摸着一盆面至多花费不了几十文铜钱,便从怀里拿出荷包,数出三十文铜钱,想了想,又加了五文,悄悄放在了灶台上。 杨凌刚刚做完这一切,不意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向他问道:“小兄弟,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杨凌吃惊地转过身,只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位陌生人:此人身高约在一米八五以上,身材魁伟,相貌威严,身穿淡青色的一袭锦袍,头戴一字折上巾,看长相气度,应是一位在小铺驿落脚借宿的官员。 杨凌忙躬身答道:“回老爷的话,小的要做些干粮,以备路上吃。” “哦?你这是用生面翻炒而成的吗?我能否尝尝滋味如何?”来人显然是路过伙房,被炒面散发出的香味吸引来的,听杨凌这么一说,越发来了兴致,客气地向杨凌问道。 “您随便尝,不必客气。”杨凌主动转身拿起木铲,为来人盛了小半碗炒面。 来人也不用筷子,伸出两根手指撮起一把炒面放进嘴里咀嚼着,冲杨凌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唔,味道还不错嘛。就是不知这样炒出来的面带在身上能吃上多久?” 杨凌怕他噎着,又从另一口铁锅里盛了一碗猪骨汤递给来人,答道:“只要不沾水,一袋炒面吃上一月两月的应当不成问题。要是能得一碗开水泡着吃,再放些糖、盐之类的调料,吃起来味道更好。” “糖是什么东西?”来人喝了一口汤,忽然问杨凌道。 怎么,隋朝人连糖都没吃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吗?杨凌听到这话,也吃了一惊,旋即赔笑向来人解释道:“就是吃到嘴里甜甜的东西呀?” “你说的是石蜜?”来人盯了杨凌一眼,把话题引回到正题上,问道,“小兄弟,你做的这种炒面真的能吃上一两个月吗?” “这是自然,如果天气寒冷,储放得当的放,再多些时间也是可能的。”杨凌十分肯定地答道。 “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小兄弟不是在小铺驿当差吧?”来人将碗放回到灶台上,随口问杨凌道。 “啊,不是。我和同伴原在关外的飞狐驿当差,如今已被调往江南。”杨凌如实答道。 “你是阴行功的手下?”来人望着杨凌,呵呵笑了起来,“小兄弟,此去江南,还有千里之遥,我瞧你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就要背井离乡的,爹娘能不担心吗?愿不愿意就留在河北,跟着我当差啊?” 第20章 得遇薛世雄 “您是?”杨凌想不到来人只尝了一口自己做的炒面,便要自己留下来跟着他当差,盯着来人迷惑地问道。 “呵呵,我姓薛,现在汉王麾下办差。小兄弟,你如果愿意留下来,阴行功那里自有我去跟他讲说。” “老爷,我一个小小的驿隶,跟着您能派上什么用场呢?”杨凌仍不太明白来人的身份来历,讪笑着推辞道。 “你既是飞狐驿的差役,我也无需向你隐瞒,朝廷即将兴师讨伐辽东,我要你留下来,专门教人做这炒面,用做随军干粮,倘若它日汉王得胜而归,我可替你在汉王面前讨一个军功,挣下一份封赏,你看如何?”来人似乎对杨凌大有好感,肯切地征询着他的意见。 正当杨凌意怀踯躅,不知该答应还是拒绝之时,老黄带着阴全两人回来了。 老黄一见到自称姓薛的魁伟壮汉,立马上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满面带笑地说道:“小的不知薛尚书您亲来视察伙房,有失迎迓,尚乞恕罪。” “老黄头,这位小兄弟是从飞狐驿来的吗?”薛尚书冲老黄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手指杨凌问道。 “是的,是的。他和阴全两人都是被飞狐驿长阴行功派往江南当差的。”老黄忙不迭地点头应道。 “那就好。老黄头,先别急着放他俩离开,等我的消息。”薛尚书转身冲杨凌笑了笑,迈步扬长而去。 “黄大哥,这人是谁呀?”杨凌望着薛尚书的背影向老黄问道。 “小子,先别问他是谁,我来问你,薛尚书要我把你俩留下,是什么意思?”薛尚书一走,老黄马上换了一副嘴脸,盯着杨凌问道。 “他,他要我留下,跟着他当差。”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老黄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杨凌,这锅里做的是什么呀?”阴全这时发现了杨凌做的一锅炒面,跑到灶台旁两眼直盯着锅里的炒面问道。 “我久等你俩不回来,闲着无事,就做了炒了一锅面准备我俩当做路上的干粮,没想到被薛尚书撞见了,尝了一口炒面,就非要我留下,教人做炒面,备做军中干粮……黄大哥,我没经过你的允许,用了一盆细面,面钱已经放在灶台边了,你看够不够?” “哎,我说小全子,他叫什么来着?” “杨凌。” “好好,杨凌兄弟,这盆面就算我送给你了,钱你拿回去。”老黄的脸色犹如变色虎,眨眼的功夫就变了几变,笑嘻嘻地走到灶旁,拿起几十文铜钱,硬是塞还到杨凌手中,讨好地向他说道,“日后要是跟着薛尚书发达了,可莫忘了小铺驿还有个黄大哥。” 老黄对杨凌态度的转变引起了阴全的好奇和嫉妒,他也忍不住问道:“老黄,这位薛尚书究竟是何许人也啊?” 老黄起初不愿意明说,顺手从灶台下拿过一条面口袋,一边替阴全往口袋里装着炒面,一边说道:“小全子,你就踏实地前往江南当差吧,谁不知你干爹曾救过晋王殿下,日后在晋王麾下当差,自然也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说话的语气却远不似对杨凌那般讨好。 “对呀,黄大哥,你还没告诉我,这位薛尚书倒底是谁呢?要是阴驿长知道我被他留下来,没有前往江南当差,会不会怪罪我呀?”杨凌不无担心地问道。 “嘿嘿,甭说一个阴行功,就是十个加起来,在这位薛尚书面前,恐怕连个不字都不敢说。”老黄颇为不屑地瞟了一眼阴全,面朝杨凌答道,“薛尚书名叫薛世雄,原在长安禁军中任车骑将军,专门负责带人把守大兴宫宫门,人送绰号‘薛铁门’,意思是说薛尚书办差认真,从不徇私情,即连朝中的王公宰相若是未经皇上传诏或有紧急公务,也从没一人能从他把守的宫门进得大兴宫。当今圣上对他极为赏识,三年前就下旨擢拔他来并州改任河北道行台兵部尚书一职,如今可是专管河北道管下三十七座驿站的顶头上司。杨凌兄弟,你能被薛尚书相中,大哥打心眼里替你感到高兴哪。” “哼,原来他就是薛世雄啊。”阴全嫉妒地瞪了老黄一眼,专向杨凌问道,“怎么样,杨凌,你是愿意留下,还是跟我一起前往江南啊?” 杨凌此时心中其实全无半点主意:就在他和阴全两人刚刚抵达小铺驿时,他还在一门心思地幻想着怎样利用关内关外巨大的粮差牟利,尽快脱贫致富,哪知没过半天的功夫,却因一锅炒面使他结交上了薛世雄这样的朝廷要员,自身前途命运也即将发生巨大的改变。一时间,他是真心不知应当何去何从了。 “小全子,你就准备自己一人继续赶路吧。这袋炒面算是送给你了,日后我自会找你干爹把这些年的旧帐一笔笔算清的。”老黄像是方才和阴全谈得很不愉快,将装的满满的一袋炒面撂给阴全,又似是提醒杨凌道,“杨凌兄弟有幸被薛尚书相中,命他留下来当差,还能不答应?” 阴全接过一袋炒面,却仍不肯马上离开,将杨凌拉到一旁问道:“你真的愿意留下来,不跟着我到江南晋王麾下当差啦?怎么着也得和我干爹打个招呼吧。” 杨凌经老黄方才提醒,明白自己实则已没有了自主选择的权利,只能服从薛世雄的指令行事,不免对阴全产生了一丝歉意,伸手从怀中摸出装有一百多文铜钱的荷包交到阴全手中,轻声叮嘱他道:“小全子,没有我陪着,你这一路上须得小心谨慎,千万不可独自一人赶夜路,免得再遇上歹人打劫……” 阴全回想起两人在关外飞狐陉遭遇劫匪时,若非杨凌奇思妙想,为两名劫匪介绍了向飞狐驿供应肥羊的生意,才使两人侥幸逃得了性命,心中不禁既怕又妒,将荷包紧紧握在手中,回身拎起干粮袋,单冲杨凌抱拳说道:“杨凌,咱们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会。”转身就朝伙房外走去。 第21章 离奇的放行 眼瞅着阴全负气之下就要走出小铺驿的第二进院子了,伙夫老黄忽然想起薛世雄临走前交待他的话,要他暂时将杨凌和阴全两人都留在驿站,赶忙追出去叫回了阴全。 三个人在驿站伙房又等了近两个小时,直到天色擦黑,才见有一名校尉来到伙房传达薛世雄新的指令:“命飞狐驿驿隶杨凌留下炒面的制作方法,本人立即赶往江南当差,不得有误。” “哎,请问尊上,薛尚书不是要留下杨凌在麾下当差吗,怎么放他走了呢?”老黄吃惊之余,赔笑向传令校尉打听道。 “你没听清吗?需不需要我再说一遍?赶紧的,拿纸拿笔来,叫他写下薛尚书要的东西,快快离开!”校尉冷着脸毫不客气地吩咐老黄道。 伙房里并没备有纸和笔,老黄只得请杨凌口授给他制作炒面的配方。 待听杨凌说到只须把锅烧到八成热,将备下的细面倒入锅中,不加调料地不断翻炒即可时,老黄颇有些哭笑不得,向前来传令的校尉保证自己已经掌握了制作炒面的方法,随时可随薛世雄到军前效力,恭恭敬敬地送走那校尉,再次转过身来面对杨凌和阴全两人时,却又换了一副嘴脸,盯着灶台上的半锅炒面,啧啧叹息道,“这一锅用去了四五斗细粉吧。” 杨凌虽对薛世雄朝令夕改的做派感到很是莫名其妙,却并没有觉得很失落,听老黄言外之意似有向自己讨要炒面钱的意思,便从阴全手中要回荷包,数出三十文铜钱递给老黄,说道:“多谢黄大哥盛情款待,这三十文就当是面钱,您收好。还请黄大哥再给一条口袋,我好把锅里的炒面都装上带着,这便是我兄弟二人一路的干粮了。” 杨凌一番话说得老黄倒不好意思起来,接过三十文铜线揣在怀里,边为杨凌找了条干净的面口袋装炒面,边面带难色地说道:“薛尚书既有令要你俩今天务必离开驿站,我也不便挽留,但外面天已擦黑了,连夜赶路多有不便,这样吧,南距小铺驿不到五里有座小庙,你们今晚就住到那儿去吧,明日一早再赶路不迟。” “多谢黄大哥为我兄弟二人指明住处,久留不便,我等就此告辞了。”杨凌将半锅炒面装入面袋扎好,斜背在身上,冲老黄拱手而别,拉着阴全走出了小铺驿。 阴全对薛世雄离奇地改变主意,放杨凌和他一道南行很是高兴,却在与杨凌走出驿站大门不多远,回过头狠狠冲小铺驿啐了一口,骂道:“呸,什么东西!昧着我干爹三十张羊皮不给钱不说,连三十文的面钱也冲咱们要!甭以为有人存心找我干爹的晦气,我干爹就要倒霉了,总有一天叫你老小子一文不少地都给我吐出来!” 杨凌拉起阴全向前走去,待走出三四里地远,果然看到前方不远处座落着一座小庙,于是便劝阴全道:“你消消火吧,若不是黄大哥好心替咱俩指明晚的宿处,咱俩只怕要露宿野外也未可知。” 两人来到小庙门前,轻轻叩打庙门,向前来应门的僧人说明要在庙里借宿一晚的来意,并主动提出愿布施五文的香火钱给庙里。僧人很是高兴,不但引着他俩到了一间洁净的僧寮住下,还热情地给他俩端来了一盆热水,请他俩洗脸洗脚。 杨凌客气地送走僧人,回到僧寮,忽然向阴全问道:“小全子,咱俩在飞狐陉遇劫时,你有没有发觉身后像是有人在暗地里跟踪咱们?” 阴全已先擦了把脸,边将擦面布递给杨凌,边劝杨凌道:“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来了?你放心吧,即便真的有人跟踪,如今干爹给的两贯路费已被劫匪劫去了,他们也不会再跟着咱们了,早点洗洗睡吧。” “你没觉得咱们才离开飞狐驿两天,一路上遇到的怪事太多了吗?”杨凌擦着脸,冲阴全问道。 “你倒底想说什么?”阴全打着哈欠,反问杨凌。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依薛世雄这样的身份,怎么转身离去的功夫就改变了主意呢?会不会是……” “杨凌,你是不是舍不得放弃留下来跟随薛世雄当差的机会呀?听我一句劝,薛世雄虽然位高权重,但同晋王比起来,就像是小草和大树的关系,你因为他错过了到晋王麾下当差的机会,那才叫一个可惜呢。” 连杨凌自己也搞不清楚怀疑的究竟是什么,且不屑于向阴全多做辩解,于是便匆匆洗了手脚,倒头便睡。 次日一早两人辞别庙里的僧人重新启程南行,说来也怪,接下来的一连十几天里竟是一帆风顺,出奇地顺利,除了偶尔因找不到热水,阴全会抱怨干嚼炒面有点儿噎之外,再也没遇到任何意外。 渐渐地,杨凌也就不再胡思乱想,怀疑身后有人在暗中跟踪了。 话说这一天傍晚时分,两人来到了山东青州曹县境内,估计着已走了小一半的路程,再数数杨凌荷包里的铜钱,居然还剩有一百多文,便打算在曹县城里找个旅店住下,好好地吃上一顿,喂喂肚子里的馋虫。 阴全眼尖,远远地瞧见县城里唯一一条大街的东头高高挑着一面晃眼的店招,上书“悦来老店”四个大字,便拉上杨凌直奔这家旅店走了过来。 两人向店家问明住店的价钱,要了一间下等的客房住下,又向店家要了两碗猪骨汤、四块细面饼子和一壶烧酒,准备在客房里美美地吃上一顿,倒头一睡,第二天好接着赶路。 就在店伙计为两人端上吃食,杨凌和阴全打算开吃的时候,忽然听到前面的店堂之中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店伙计忙赔着笑脸向两人解释道:“两位客官稍安勿忧,这是县衙里的衙役循例检视本店入住客官的身份凭证呢,听说朝廷即将用兵辽东,最近检视得紧了些,不碍事的。” 说话的功夫,只听房门外由远及近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响过,没等房中的三人反应过来,房门陡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拉开,一个苗条的身影闪了进来,迅即回身关上了房门。 店伙计吃了一惊,待看清闯进房来的是一名女子,忙冲她问道:“姑娘走错房间了吧,你的房间是几号,小的这就带你回去。” 那女子转身面对房里的三人,骈起两指放在唇边,做了噤声的手势,不想却被杨凌一眼认出她来,惊呼一声:“三郎,怎么是你?” 第22章 私奔 与此同时,三郎也认出了杨凌,惊喜地叫道:“小崽子,这么巧!你们怎么才走到这里?” 这时,从店堂方向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随即听到客房外有人粗声粗气地质问店掌柜的:“住在甲字二号房的女子怎么不见了?说实话,住店前,你查验过她的官凭路引吗?” 杨凌和阴全两人住的是丙字三号房,与三郎所住的甲字二号客房相隔并不太远,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正朝这边走了过来,三娘回头看看客房的后窗,突然伸手扼住了店伙计的喉咙,沉声问道:“从后窗出去,能绕到前面店门外吗?” 店伙计猝不及防,被三郎死死扼住了咽喉,憋得脸色通红,又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地冲三郎点头。 “小崽子,跟我走。”三郎放开店伙计,一把拉起杨凌,抬脚踹开客房后窗,不由分说,拉着杨凌跳窗而逃。 杨凌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三郎拉扯着出了客房,三弯两绕,转到了“悦来老店”的前门外。三郎疾步走到店门外一侧的拴马桩前,利索地解开拴马的绳索,牵着她的白马走到杨凌面前,语气急促地吩咐他道:“快上马,走。” 杨凌本不想走,但听店里似乎有人叫嚷着跑了出来,也来不及多想,在三郎的催促声中只得翻身上了马,和三郎共乘一骑,朝东南方向跑了下去。 古时州府县城大多实行宵禁,三郎带着杨凌骑马跑了一阵,便发现再这么没头没脑地跑下去,迟早要被巡夜的差人们发觉,瞅准街边一处漆黑的小巷,当即掉转马头,拐进了小巷。 当天晚上是个阴天,天空上不见月亮的踪影,小巷里伸手不见五指。三郎和杨凌在小巷里翻身下了马,抱歉地对杨凌说道:“对不住,只能要你和我一起在此等到明天天亮再设法混出城去了。” “不行,咱们躲在这里不是个办法,等不到明天天亮就会被衙役们发现的,再往巷子里走走,瞧瞧能否找到更隐秘的藏身之所。”杨凌猜想三郎很可能身上没带着官凭路引,才要躲避官差们的检视,因联想到自己现如今也是没身份的人,于是便开口提醒三郎道。 幸运的是,两人摸黑向小巷深处没走多远,竟发现了小巷尽头有一座荒废了的庭院,残垣断壁,空无一人。两人惊喜地牵着马走进了这座荒园,这才发现园子里竖立着一排排的坟头,原来这竟是县城里的一处坟场。 杨凌和三郎刚牵着马走进这处坟场,就听到巷口外有人大声哟喝道:“拿火把来照照,看看巷子里有没有人?” 三郎闻声,急忙示意杨凌不要出声,自己则轻轻抚摸着马的脖颈,安抚它不要发出任何响动。 巷外的人可能知道这条小巷里有座坟场,心里害怕,不敢往小巷深处走得太远,只举着火把在巷口处来回扫视了一番,没有发现小巷里有人,便吆三喝四地到别处搜寻去了。 听到巷外再无人声,三郎松下一口气,对杨凌说道:“得亏这是座坟场,要不,他们一定会进来搜上一搜的。真要是那样,我可要牵累你了。” 杨凌此时浑然忘记了身处荒坟堆里,忙问三郎道:“你不是在关外还有事没办吗?怎么这么快便追来了?” 三郎微微叹了口气,悻悻答道:“我本来是想伺机潜回元尼那山,杀了染干那厮,替我娘报仇的,没想到你们走后第二天就得到消息,染干已返回独洛河他的领地去了。既然暂时无法替娘报仇,我又担心在你家住得久了会连累到你娘,便南下入关寻你来了。” 杨凌虽然不知三郎提到的染干是何许人也,但猜也能猜到他必是杀死三郎养母的罪魁元凶,因此并没多问,只向三郎问道:“你既来寻我,为何方才要强拉着我逃出‘悦来老店’,离开小全子呢?他身上带有飞狐驿的驿符,足以证明咱们的身份、来历。” “小崽子,你真的想到千里之外的江南做一名小小的驿卒吗?”三郎眼睛里闪着光,有意压低了几分声音说道,“无须瞒你,这次我从元尼那山逃出来,虽然没来得及将我娘要我筹措的大批钱财都带出来,可随身也带了不少的金银细软,足够咱俩逍遥快活地过活了。我记得你原来曾同我说过,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能置买上百十亩地,守着你娘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咱俩不如选一处僻静的地方,置买田宅,再将你娘接过来,自由自在地生活,总胜似风里来雨里去地为别人当差、卖命,你说是吗?” “我,我那说的是用我自己挣来的钱买田买房,花你的钱,那怎么行?”杨凌没想到三郎不由分说硬是拽着他一同躲避官府的检视是为了带他一起私奔,去过另一种生活,心有不服地拒绝道。 “你们这些男人啊,就好个面子,什么你的我的,用得着分得这么清楚吗?反正我是将你拉出来了,你要是想回‘悦来老店’,随你。”三郎赌气地说道。 杨凌见三郎生了气,念及她刚刚失去亲人,一个人孤苦零丁地骑马南下来追赶自己,不由得心下一软,劝三郎道:“我可以答应你随我一起到江南去,可决不会花你一文钱的。你尽可以用身上带的钱财买地买房,或者做些生意啊,待我在江南站稳了脚跟,将我娘接来,咱们就在江南安家过活,不也挺好嘛。” 听杨凌建议自己到江南做生意,三郎眼珠转了转,转怒为喜,笑着冲杨凌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也不用再远赴江南当什么差了,我出钱,你出力,咱们就近找门生意来做,怎么样?” 杨凌被三郎说得心思活络了起来,心想:这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选择,自己穿越前就有帮妈妈把自家开的那间“状元面馆”做大做强的愿望和志向,为何不能在穿越回古代的这一世试试做些生意,积累些经验呢。再者,据阴全说,阴行功并没有强迫自己到江南驿站当差的意思,只是想把自己远远地支走,要是同阴全实话实说,他也不至于为难自己,非得拉上自己同他一道前往江南做一名小小的驿卒吧。 心里这么想着,杨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冲三郎说道:“合伙做生意倒是可以考虑,但你须得答应我件事:我要回‘悦来老店’当面同阴全把话说清楚,尔后再能随你离开。” 第23章 难缠的张县尉 三郎不放心杨凌独自回“悦来老店”去见阴全,硬是逼着杨凌和她在小巷深处的荒坟场等到三更更锣响过,方将那匹被她唤做“飞雪”的白马拴到一棵树上,再三叮嘱它不要嘶鸣和发出响动,自己在头前引路,和杨凌一道返回了“悦来老店”。 两人趁着夜色回到了“悦来老店”,在确认旅店四周并无埋伏后,才转到了旅店的后墙。杨凌还在四下寻找攀登院墙的地方时,只觉腰间一紧,被三郎提起他的腰带,带着他腾空而起,一跃跃上了墙头,不禁暗自咂舌道:“原来三郎还是个武功高手。” 三郎携杨凌趴伏在墙头观察着院里的动静,见院子里一片寂静,显然,住店的客人,包括店家在内,此时早已入睡了,遂一提杨凌的腰带,带着他轻飘飘地跃入院中,回头对杨凌嘱咐道:“咱们不宜在店中久留,待到丙字三号房中见了阴全,你尽量把话说得简短些。” 杨凌点点头,随着三郎三弯两绕,来到了丙字三号房门前,也不知三郎使了个什么手段,抬手之间已将房门打开了,低声冲杨凌说道:“你进去吧,我在门外守着。” 杨凌摸黑走进丙字三号客房,凭记忆摸到了床边,正想开口唤醒床上熟睡的阴全,突觉咽喉处一凉,低头看时,才发现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剑已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 “糟了,中了埋伏。”这一念头在杨凌脑中闪过,他不顾自己安危,忙冲房外大叫一声:“快跑,有埋伏。” 房外守候的三郎听到杨凌这一声呼叫,非但没有独自抽身逃走,反而一闪身进了客房,沉声冲在房内埋伏的人叫道:“你放开他,有本事冲我来。” 乔装成阴全,埋伏在丙字三号客房里的那人挥起一掌砍翻了杨凌,从床上一跃而起扑向了三郎。两人就在不甚宽敞的客房里你一剑我一掌交起手来。 三郎自恃武功高强,本没有将县衙里的一名小小差役放在眼里,本想冲进房中,三两招打倒此人,救得杨凌一同逃走,及至和此人真的交起手来才发觉,埋伏在客房里的这人无论是出手力道,还是施用的剑招都远在自己之上,不由得暗道不妙。 两人交手未过十招,在丙字号客房埋伏的这人冲三郎面门虚晃一剑,趁三郎侧身避剑的空当,脚下使了个扫堂腿,将三郎扫翻在地,迅即用手中的剑锋逼在了三郎胸前,冲门外呼喝道:“兄弟们,快进来将这二人绑了。” 五六个县衙的差役从埋伏处纷纷现身,应声而入,一起动手,将三郎和杨凌二人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点起灯烛,叫店掌柜的过来瞧瞧,捉到的是不是早些时候从店里逃走的那对男女?” 有差役点燃了灯烛,另有几名差役推搡着同样被捆绑起来的店掌柜走进房来辩认杨凌和三郎。 “回禀张县尉,正是这两个人。”店掌柜面色惨白地向埋伏在客房中,将杨凌和三郎捉到的那人禀报道。 借着房内的灯光,已被闯进房来的差役唤醒的杨凌注视着此人,见他一副赤红脸膛,中等身材,单手持剑站在那里,自带着一股凛凛的威风,心有不服地冲他叫道:“你就是张县尉?我是从关外飞狐驿调往江南当差的驿隶杨凌,为何平白无故地抓人?” 张县尉根本不理睬杨凌,盯了一眼三郎,喃喃说了声:“功夫还不错嘛。”冲手下的差役一挥手,吩咐道:“将四名嫌犯统统带回县衙,暂押在值房,等候明日房别驾审问,发落。” 有一名差役凑到张县尉跟前,低低的声音提醒他道:“县尉,缉盗捕奸,本是您职份该管之事,何必非要等到明天交由房别驾来处置呢?兄弟们这都跟着您忙活了大半宿了……” “何六,你既然对兄弟们这么关照体贴,我看,今晚就由你带上一名兄弟负责监管四名嫌犯吧。”张县尉淡淡地对那名差役下令道,率先走出了客房。 等杨凌和三郎、店掌柜一起被众差役押解着走出客房才看到,阴全也耷拉着脑袋,双手被缚,正在门外等着他们呢。 四名嫌犯被张县尉带着众差役押解着回到了曹县县衙,暂时关押到了值房当中。 张县尉说到做到,命那名叫何六的差役挑选一名同伴和他共同看管杨凌、三郎等人,自己则带着其他的差役各自回家睡觉了。 张县尉带着众人一走,店掌柜就禁不住向何六开口抱怨了起来:“六哥,平常我可从没亏待过你和兄弟们哪,怎么今天你也不替我求求情,为了这么点儿小事把我也抓来了?” 何六大约以往收过店掌柜的不少好处,此时挨了一番抱怨,也不顾杨凌等人在场,为自己分辩道:“在你店里时,你没听见我劝他的那些话吗?可这倔驴却不听人劝,我能怎么办?再者,不是我说你,你只为贪图这小娘子多给的几文房钱,连官凭路引也不查验,就留她住下了,知不知道,房别驾到附近的几个县巡查,专为了此事?” 另一名差役听到何六口没遮拦,当着几名人犯的面儿称呼张县尉这个顶头上司为倔驴,吓得忙扯了扯他的衣襟,轻声提醒他道:“六哥,说话当心些,还有他们几个在呢。” 何六应当是在县衙当差的老差役了,今天又在店掌柜面前折了面子,一甩手挣脱了同伴,忿忿然地嘟囔道:“怕什么,张须陀要不是头倔驴,想当年能被赶出晋王府?如果不是晋王念及旧情,到今天他还在地里种田呢,这才来咱们这县衙做了几天的官哪,就装得跟头大瓣蒜似的,一点儿情面也不讲?” 又拍着胸脯向店掌柜的打包票道:“暂且委屈你今晚在这儿将就一夜,明日一早六哥我一定在房别驾面前替你求情,只须退还多收的房钱,包你能平安无事地回家。” 三郎心知今晚上的事全因自己而起,也安慰店掌柜的和阴全两人道:“你们放心,等到明天到了公堂之上,我自会向老爷实话实说,决不会牵连你俩的。” 阴全本来和店掌柜一样,憋了一肚皮的气要冲三郎和杨凌发泄,此时听三郎主动把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也不好意思张口抱怨了,悻悻地劝众人道:“这会儿离天亮还有一些时候,大伙都赶紧眯上一会儿,养足精神明日见官吧。” 第24章 开明的房别驾 (今天会有两更,二更时间18点,新书首发,求推荐,求支持,求指正)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第二天直到临近午时,才有差役前来传杨凌等四名嫌犯去过堂受审。 杨凌等人在差役的押解下出了值房,穿过一道院门,来到了位于曹县县衙第二进院落的正堂门外。杨凌穿越后还是头一回走进古代的政府机关,带着几分好奇地审量着身处的这座县衙:没有自己想像得那么威严肃穆,若论庭院规制甚至不如飞狐驿,但县衙里的差役人数却一点儿不比飞狐驿少,正堂门里门外分左右两厢站立着一排身着皂衣的差役,稍有不同的是,门外的两排差役每人手中握着条水火棍,而正堂内的差役们腰间则佩戴着刀剑。 “四名人犯现已带到,请老爷升堂喽。”也不知是谁在杨凌身后突然喊了一嗓子,紧接着就听站堂立威的差役们众口一辞地哟喝道:“威武……” 站在杨凌身旁的阴全唬得脚下发软,忙扶住杨凌才勉强站稳,颤抖着声音问杨凌道:“呆会儿他们不会对咱们动刑吧。” 杨凌穿越前没少在警队见过审讯犯人的场面,心知这是官府吓唬待审嫌犯的惯用套路,转过头轻声安慰阴全道:“不关你的事,凡事有我呢。” 两人说话间只见从正堂居中陈设的屏风后首先走出了昨夜亲手将他们捉拿归案的那位名叫张须陀的县尉,他面带不悦,在公堂正座右首站定,正色冲被押解至堂外的杨凌等四人说道:“房别驾是自青州下县巡查的州府上吏,过堂听审时尔等如敢虚言欺哄上官,休怪张某对尔等不客气了,这堂外差役们手中的水火棍可不是只做摆设的。” 他话音方落,店掌柜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堂外,不住地向张须陀叩头恳求道:“小的情愿认罚十倍昨日这小娘子交的房钱,只求大老爷放过小的吧。” “来人,将他扶起,架进堂来。房别驾就要升堂了。”张须陀一张赤红脸膛绷着紧紧的,向堂外两厢的差役吩咐道。 一通升堂鼓响过,众人只见从县衙正堂屏风后转出一人:近四十岁的年纪,白面微须,疏眉郎目,身着一袭深绿色官袍,头戴进贤冠,从容走到居中陈设的公案后坐下,轻喝一声:“带上堂来。” 差役们推搡着杨凌、三郎等四人走进了公堂,在距离公案三四米的地方站定,喝令道:“见了老爷,还不跪下行礼!” “不必了。”房别驾却不似张须陀那么凶巴巴的,令人见而生畏,把手一摆,和颜悦色地冲面前四人说道,“升堂前我已问过张县尉,知道你们并没在本县境内有不端、不轨行为,自是与嫌犯不同,只要你们每个人能表明身份,说出本人的来历、去向,经查验无误后本官即可放你们离开。” 杨凌等人都没想到这位举止斯文的房别驾未曾升堂问案,便给他们吃了一记定心丸,当堂许下承诺,只要他们能自证身份、来历、去向,就可放了他们每个人,不由得喜出望外。 店掌柜抢先说道:“启禀大老爷,小的是本县‘悦来老店’的掌柜,昨夜因走得急,随各位官差回衙时身边没带身份牌子,求老爷开恩,命人给小的店里带个信,这就叫店里的伙计把身份牌子送来请老爷查验。另则,昨夜之事全因小的贪图钱财而起,小的情愿认罚十倍的房钱犒劳各位兄弟们。” 房别驾目视张须陀,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便冲店掌柜摆了摆手,说道:“无需查验你的身份了,张县尉和差役们都能为你作证。你选退至一旁候着吧。”又转向阴全、杨凌两人问道:“哪位是持有飞狐驿驿符前往江南当差的呀?” 阴全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驿符,双手捧着呈给房别驾,说道:“小的,不,小的和杨凌都是飞狐驿调往江南当差的驿隶,临行前驿长只颁赐了一块驿符给我俩,求老爷明鉴。” 房别驾接过驿符,放在掌中仔细审视着,问道:“明明是两人同往江南当差,为何只发下一块驿符,这有些说不通吧?” 阴全正要开口解释,却见房别驾冲他摆摆手,单向杨凌问道:“他说你也来自飞狐驿,我且问你,飞狐驿的驿长叫做什么?驿内有多少驿吏、驿卒和驿马啊?” 杨凌脱口答道:“禀老爷,我们驿长名叫阴行功,驿站内共有……” 就在杨凌将要说出飞狐驿有多少名驿吏、驿卒和多少匹驿马时,忽然留意到房别驾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眼珠转了转,忙改口道:“驿站差役人数和驿马数目皆属于朝廷秘密,临行前阴驿长特地交待我俩不可轻易泄露,请恕小的难以回答老爷的问话。” “哦?竟有这等事?倒是我问得唐突了些。”房别驾故作惊讶道,“你既是飞狐驿调往江南的驿隶,昨晚为何不坦然接受差役们的检视,而要跟人逃走呢?” 他这一问问到了昨晚之事的关键所在,站在公案旁的张须陀目光紧盯着杨凌,想用冰冷的目光震摄住他,令他不敢撒谎。 出乎在场几乎所有人的意料,杨凌竟然坦然答道:“禀老爷,我这位姐姐是从突厥境内逃来关内投奔我的,她身上没有朝廷颁发的任何身份证明,因担心她的安危,小的一时糊涂,便带着她夺路而逃了。要打要罚,就请老爷责罚小的吧。” “杨凌,你这是在胡说些什么啊?”阴全又急又怕,用力扯了一把杨凌,想要他改口收回方才的话。 房别驾闻言一怔,旋即淡淡一笑,命杨凌暂且退在一旁,直接向三郎发问道:“昨天晚上的事皆因你而起,你若是不想连累别人的话,就说说你的身份、来历吧。” “没什么好说的,他方才说的不对,昨晚是我强拉着他逃走的。要打要罚,罚我一人就是,与别人统统无关。”三郎把脸一扬,干脆利落地答道。 “本官青州别驾房彦谦,你总该有个姓名吧?”三郎的回答应在房别驾的意料之中,他笑了笑,首先自报家门道。 即使在穿越前也不多见警察审问犯人时会主动报出自己的姓名来,杨凌听到房别驾主动报出姓名,不顾阴全的阻拦,跨前两步,挡在了三郎身前,躬身说道:“回老爷,她叫三郎,原是被突厥抢去的一名孤儿……” 没等他把话说完,却见房别驾陡地脸色一沉,冲两厢站堂的衙役怒喝一声:“来呀,将这厮拖下堂去,重责十杖!” 第25章 因祸得福? 有两名站堂的衙役说声“遵命”,围了上来,架起杨凌就往公堂外走。 “慢着。”三郎尖叱一声,忙向房彦谦说道,“昨晚确是我强迫他随我逃走的,老爷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房彦谦冲堂外架着杨凌的两名衙役作了个手势,示意二人暂缓对杨凌用刑,冷冷地盯视着三郎,静候她主动坦白招供。 “他说得没错,小女子名叫三郎,不知籍贯何处,只知道我爹是汉人,好像是姓叶,我娘是突厥人,如今双亲皆已不在人世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掳至突厥,一直居住在元尼那山附近,与常到两国边境放羊的小崽子相熟,十几天前突厥发生内乱,小女子趁乱逃了出来,欲投奔小崽子安身立命。因小女子没有大隋的身份牌子,担心受到官差的查究和责罚,急切间才强拉着小崽子随我从客店逃走的。” 三郎只隐瞒了她是突厥已故可贺敦宇文般若养女,以及强携杨凌随她逃走是为了同他私奔两点实情,其它说的大多是实情。 房彦谦听罢三郎的供述,与站在公案旁的张须陀对视一眼,冷不丁地冲堂外的衙役做了个行刑的手势。两名衙役见主官命令继续行刑,再无半点迟疑,当即将杨凌面朝下摁倒在地,另有一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走过来照定杨凌的屁股,高高地抡起水火棍,狠狠地打了下去。 没挨上两三棍,杨凌就支撑不住了,脑袋一歪,当场晕死了过去。 “小女子已经招认昨晚之事全是我的错,老爷为何还要对他用刑?”三郎望着堂外被打得昏死过去的杨凌,心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不顾一切地冲到公案前,怒视着房彦谦,质问道。 张须陀见状,忙跨步上前,伸手轻轻一拉三郎,三郎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身不由已地倒退几步,险些翻倒在地。 “人犯咆哮公堂,来人哪,将此女架至堂外,重责二十!”张须陀旋即向站堂的衙役下令道。 “且慢!”坐在公案后的房彦谦却在此时阻止了张须陀,单向已被衙役架起的三郎说道,“本官问案审案,一向秉持公道立场,有罪必究,有错必罚。方才你既质问本官为何要对杨凌用刑,本官不妨对你明言一二,也好叫你心服口服。” 又冲堂外的两名衙役吩咐道:“将杨凌唤醒,押回堂来。” 待两名衙役连打带踹地把杨凌叫醒,架回了公堂,房彦谦风轻云淡地向三郎一条一条地解说道:“之所以罚他领受十杖,一则是因他虚言诈供,有意欺哄本官,依《开皇律》,自应领受杖责;二则是因他既身为调往江南当差的驿隶,不思早日赶到江南为朝廷效力,而是欲随你半路私奔,另寻生路,依律当处以流刑,本官念在私奔之举未遂的情节上,从轻发落,仅责他领受十杖之罚,你还有何不满之处?” 三郎听房彦谦一语道破她欲携杨凌私奔的实情,不由得暗自心惊,正欲开口辩解,又听他继续说道:“还有第三,杨凌身为驿隶,遇到官府搜捕嫌犯,不协助出力,反倒帮着你一同拒捕,凭此一条,就足以与你同罪论处!” 张须陀站在一旁,听到房彦谦一口气列举出杨凌的三大罪错,脸色开始变得缓和了下来。 杨凌见三郎一时答不上话来,心下焦急,想用力挣脱架着自己的两名衙役,冲上前去与房彦谦理论一二,却被两名衙役摁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只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房彦谦忖着火候差不多了,转脸冲着张须陀,似是征询他的意见道:“贵县县令刚刚离任,张县尉将这一桩不是案子的案子交由本官处置,那么本官就越俎代庖,替贵县发落了一干人等了。” 张须陀赔笑抱拳答道:“敬请别驾做主。” 房彦谦点点头,这才端坐朗声断案道:“今查有胡女叶三郎一名,未经许可,擅自从突厥流窜到此,有意逃避官府检视,且有逼迫役隶杨凌随其潜逃之不轨行为,依律当处以流刑,姑念其自幼被突厥掳去,身世可堪怜悯,且初次犯过违律,尚未达成不轨之目的等情节,从轻发落,着即将叶三郎驱逐出大隋国境……” “老爷,三郎甘愿受刑受罚,只求老爷开恩,允许小女子留在小崽子身边吧。”三郎自打走进公堂后,这是头一回向房彦谦低头服了软,跪倒在地,嘶声恳求他道。 房彦谦根本不理会三郎,继续发落杨凌等人道:“查有定州辖下飞狐驿隶两名,不思竭力报效朝廷,反受胡女鼓惑,擅自弃差,欲随叶三郎另往它处谋生,着即由‘悦来老店’为两人具结作保,由曹县监督其从速赶往江南当差,如有不从,即刻发往辽东军前效力。” 阴全和店掌柜虽然感觉自己有些冤枉,但因见房彦谦并没有实际处罚他俩,也就没多说什么,当场表示愿意遵命行事了。 唯有杨凌,见三郎跪下向房彦谦求情未受理睬,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因想到昨晚若不是自己坚持非要回店辞别阴全,也不至连累她一起被张须陀捉到,且念及她狐身一人,被仇家逼得走投无路才来投奔自己,自己决不能坐视她被驱逐出境,独自漂泊,无处可去,头脑一热,冲口向房彦谦叫道:“老爷若不能留下三郎,随小的一同前往江南,小的情愿同她一起被老爷驱逐出境,我俩生死都要在一起!” 三郎深情地凝望着杨凌,感动地扑簌簌淌下两行热泪。 “张县尉,你看是将这两人一起驱离国境,还是留下叶三郎呢?”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已宣布罢对相关人等处置结果的主审官房彦谦态度转向温和,竟征询起张须陀的意见来了。 张须陀颇知此事端的,明知有人在暗中操控,指使房彦谦务必保证杨凌和阴全两人按时抵达广陵报到,中途不得再节外生枝,自己虽对此持不同见解,却不便从中阻挠,方才见房彦谦赏了杨凌三记水火棍,分明是替他出了昨晚白忙一场的窝囊气,此时且见房彦谦又有意将人情让给自己来做,只能勉强答道:“近年来被突厥掳走的百姓逃回来的倒是时常可见,叶三郎在本县境内并没作奸犯科,依律论理也不是不能留下来,但须得找到合适的人替她具结担保,日后在大隋境内不得有任何不端、不轨之举。” 杨凌不意事情顷刻之间有了这么大的转机,忙转身叫过阴全,凑到他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阴全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疑惑地盯着杨凌,似是不相信他说的话。杨凌忍不住抬腿踹了他一脚,低声催促他道:“快去吧,大不了把我家的‘飞狐旅舍’抵给你。” 阴全得了杨凌的保证,才乍着胆子迈步向前,结巴着说道:“两位老爷,小的能替叶三郎做保人吗?” 第26章 正是北雁南飞时 当日午后,杨凌是横担在马背上离开曹县县城、继续南下广陵的。虽然只挨了三记水火棍,杨凌却被打得皮开肉绽,几乎走不成路了。在三郎的强迫下,他只得横着趴伏在马背上,由同骑一乘的三郎随时护持着,免得他随时跌落下来。 自打三人从县衙被放出来以后,阴全就一直在杨凌耳边聒噪个不停,嚷嚷着要杨凌时刻记住,到目前为止,连同杨凌以付给他两贯“开皇五株”为代价,请他出面担保,留下三郎这回,欠下他的不是两贯“开皇五株”,而是四贯了。 三郎听不得阴全的唠叨,一出曹县县城,就从肩上挎着的包袱里摸出一锭大金,直接掷给了阴全。 阴全意外地得到一锭大金,忙不迭接在手中掂了掂份量,足有五两来重,估摸着比四贯“开皇五株”只多不少,登时来了精神,一边把金锭小心揣入怀中放好,一边喜笑颜开地回头冲着马背上的三郎恭维道:“三郎,你真是我俩的福星,没想到在曹县遇上你,非但有惊无险,还逢凶化吉,接下来每天都能到沿途的驿站吃顿饱饭。你放心,待抵达广陵我得了新的差使,必会好好答谢你,决不白得你这一锭大金。” 杨凌趴在马背上听到阴全这话,不禁莞尔一笑,心里却在琢磨着另一件事:他隐隐觉得在曹县遇到的房彦谦似乎是有意逼着自己非到江南当差不可的,甚至连昨晚捉拿三郎和自己的那位县尉张须陀多半也预知内情,否则决不会一夜之间态度发生如此大的转变,答应三郎留下来随自己一同前往江南当差的。可是房、张二人为何要如此行事,杨凌却是想破了脑袋也思索不出因由来。 他不由得联想起了在定州小铺驿邂逅薛世雄的那回,虽与曹县的遭遇有所不同,但结果却不无相似之处,难道说这仅仅是种巧合吗? 答应阴全具结做三郎的保人,放三人出衙继续南行,继而主动为他和阴全出具官凭路引,要他俩接下来每天都要到沿途的驿站就食住宿……尽管房彦谦的种种举动可被视做对他和阴全二人的一种监督措施,可此刻杨凌趴在马背上细细想来,以房彦谦堂堂青州别驾的身份,如此高度关照两名普普通通的小驿隶,还是显得格外反常了些。 莫非是阴行功担心他会半道溜走,暗中指使人强迫他必须到遥远的江南当差吗? 杨凌随即暗自摇摇头,否决了头脑中冒出的这一想法:凭常识也可看出,薛世雄、房彦谦两人的身份、地位都远在阴行功之上,阴行功即便真有晋王杨广做他背后的大靠山,恐怕也难以指使薛、房二人替他做事, “小心!” 前方出现了一处长长的下坡,“飞雪”跑下缓坡时步伐迈得稍微快了些,横担在马背上的杨凌身子一歪,差点儿被掀下马背,幸亏三郎眼疾手快,伸手揽住了他。 三郎突如其来的一声提醒使得杨凌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自己曾怀疑此前在飞狐陉遇劫之时,暗中跟踪并保护自己和阴全两人的是三郎,可今日向她探问过方知,她是在自己和阴全从飞狐驿动身南下第三天才离开草场村的,时间完全对不上。 面对着这个与自己仅有两面之缘,却分明对自己一往情深的陌生女子,杨凌不禁对自己今天在公堂上的种种表现,尤其是脱口说出的那句“咱们生死都要在一起”颇为后悔:恳求官府不要将她驱离国境更多地是出于对和自己身世相近的三郎的同情,而非别的什么,而从三郎之后对他无微不至的种种关切来看,她显然误解了自己对她的情意,这可怎么办? 杨凌不安地在马背上挪动了下身体,轻轻推开三郎揽着自己的手,为避免两人同乘一骑、身体挨得太近的尴尬,眼盯着她肩头挎着的包袱,悄悄问道:“你把包袱藏在了什么地方,昨晚怎么没被张须陀他们搜到?” 三郎不会想到杨凌此时已产生了有意疏远她的想法,唯恐因马背上颠簸将杨凌闪下来摔伤,再次伸手轻轻揽着杨凌,瞟了一眼喜滋滋走在马前的阴全,扮了个鬼脸,答道:“我呀,昨天一进县城,就在城内找了座寺庙,将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寄存在庙里。咱们被放出县衙后,我趁着去荒坟场找回‘飞雪’的机会,顺便到庙里取回了包袱。” 杨凌难为情地扭动了下身躯,想从三郎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却没成功,于是便红着脸问道:“你是怎么想起把包袱事先寄存到寺庙里的?” “干娘笃信佛教,是她自幼便教导我们姐妹,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佛寺都是最安全的地方。”三郎随口答道,又问杨凌道,“小崽子,你是不是只要按要求赶到广陵报了到,便可辞差不干,和我一起远走高飞了呢?” “远走高飞?你想去哪儿?”杨凌警觉地盯了三郎一眼,问道。 “只要跟你在一起,到哪儿都行。” “别别……要我说,还是等到了广陵再说吧。”杨凌躲闪着三郎朝他投来的火辣辣的目光,忙不迭地推辞道。 “小崽子,昨晚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出钱、你出力,咱们合伙找一门生意来做……”三郎双手用力,把杨凌抱得更紧了,不依不饶地质问道。 “杨凌,换做是我,早就从了三郎了。我干爹……”阴全似是听到身后马背上两人的交谈,回过身来,一脸坏笑地望着被三郎抱在怀里的杨凌,劝他道。 杨凌生怕阴全会说出他干爹阴行功给了自己两条活路任自己选择的话来,赶忙打断阴全的话,抬头望着天边一群南飞的大雁叫道:“你们快看,已经有雁群南飞过冬了。现在关外不会开始下雪了吧?” 悠悠几声雁鸣传来,三郎和阴全两人也被声声雁鸣所吸引,抬头注视着排列成人字队型向南飞去的雁群,心中俱都油然升起一股浓浓的思乡之情。 第27章 鹰窠、雁巢 三日后,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广陵总管府一间密室内,时任大隋淮南道行台尚书右仆射、晋王府长史的张衡张建平单独接见了刚刚从塞北返回的晋王府骠骑郎将李靖。 “殿下十日前已奉旨回朝,临行前交待由我暂掌鹰窠一应事务。李靖,你此行北上缉拿雁巢要犯张仲坚,有什么收获和发现,不妨先同我说说吧。另者,我这里也有一件新差使要你去做。” 张衡年纪约在四十岁上下,中等微胖的身材。他此刻心绪似乎有些烦乱,紧锁双眉盯着站在面前,风尘仆仆的李靖说道。 “禀长史,末将于一月前奉王命北上追踪、缉拿雁巢首领张仲坚,虽未能将其捉拿回广陵复命,却探得了一个确凿的消息:张仲坚和其同伙此行的目的地并非突厥,而是高句丽。”李靖双手抱拳,向张衡禀报道。 “哦?”张衡眉棱向上一挑,沉吟着问道,“依时间推算,张仲坚应当是在宇文般若被杀前就已抵达突厥大可汗牙帐了,莫非他是在突厥境内得到宇文般若被杀的消息才临时改变主意,东窜至高句丽去了?” “实情或许并非如此。张仲坚是从东距并州三百里外的定州出的关,而非距突厥牙帐更近的雁门关,出关后就乔装成牧民径直向东去了,末将追踪至辽西燕支河一带,因受到室韦军队的阻拦才半道返回的。长史,据此推断,张仲坚此次北上的目的地就是高句丽,并非此前判定的突厥。” “嗯,高句丽对我大隋久蓄不臣之心,张仲坚为求复辟南陈社稷,冒险前往辽东游说高汤起兵来犯也不无有可能。只是,我不太明白,他为何要舍近求远,不先去尝试和军力远强于高句丽的突厥结盟,反倒径直奔着高句丽和高汤去了?莫非……”张衡目光犹疑不定地移向窗外,思忖着说道。 “请恕末将冒昧直言,长史心中担心的那件事极有可能属实:张仲坚必是事先得知了长孙晟将军此次出使突厥,负有诛杀宇文般若的秘旨,猜料到宇文般若一死,突厥必不会与我大隋反睦成仇,兵戈相向,才径直潜往辽东以图和高句丽结盟的。”李靖年轻气盛,自恃熟谙兵法韬略,且颇得杨广赏识,因此在张衡面前说起话来,难免少了许多顾忌,想到就说。 “李靖,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张衡听李靖口没遮拦,忍不住转过头来,加重了几分语气告戒他道,“圣上所下诛杀宇文般若的秘旨若非殿下亲口告知,我也丝毫不知,你一个王府郎将,手中没有掌握任何真凭实据,怎可妄指朝中有人向张仲坚泄密?!” 李靖头脑何等聪明,眼珠一转,已明白了张衡言外之意:关于朝中有人向张仲坚泄露皇帝下秘旨诛杀宇文般若的消息这件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忙躬身认错道:“末将失言,请长史恕过。不过,末将此次追踪张仲坚北上,还有另一个发现:定州关外的飞狐驿中很可能隐藏有张仲坚的同党,暗中接应他前往高句丽。” 张衡目光霍地一闪,沉声问道:“飞狐驿?你说的是阴行功任驿长的驿站?可已锁定了目标?” 李靖对张衡脱口说出飞狐驿长阴行功的姓名感到很是意外,惊讶地反问道:“怎么,张长史认得飞狐驿长阴行功?” 张衡微微点了点头,脸上若隐若现地闪过一丝笑容,答道:“此人原是前幽州总管阴寿的族侄,曾受阴寿贪墨一案的牵连,贬为边军斥候,十年前因缘际会,阴行功于元尼那山一役后救过殿下脱困,事后被擢拔为飞狐驿长。前不久他还托人带信给我,要求调来江南当差……” “原来阴行功真的救过晋王殿下,末将还以为他是信口吹嘘呢!”李靖也笑了。 “不说阴行功这个人了,说说吧,你怀疑飞狐驿里的谁是张仲坚的同党?” “飞狐驿伙房的伙夫蒋无病。”李靖吐字清晰地答道,“长史还记得建康灵谷寺的藏经堂首座无垢和尚吗?” “自然记得。无垢是自三年前雁巢大护法萧如水在长安伏法以来,殿下特地留下的唯一一条用做引诱张仲坚现身上钩的暗线。你说的这个蒋无病和无垢有联系?”张衡紧盯着李靖问道。 “受蒋无病之托,向无垢传递北境最新消息的驿隶杨凌此时正在前往广陵报到、当差的路上。他身上带有蒋无病托他带给无垢和尚的一块桃木符,末将怀疑,这很可能是一块细作、谍者间用来传递消息的阴符。此外,末将曾亲耳听到蒋无病自称是无垢的堂弟,他们兄弟俩已分别有近二十年了,联系到雁巢最初在江北布局的重点就是河北一带前北齐的属地,蒋无病此人多半也是雁巢中人。长史请想,若无蒋无病暗中接应,张仲坚大可选择从东面的临榆关出关前往辽东,又为何偏偏选择从定州出关,途经飞狐驿绕道东行呢?” “驿隶杨凌?此人是蒋无病的同伙吗?” “目前还无法确定。据末将查知,杨凌又名小崽子,是两年前随其养母娄氏出关来飞狐驿投奔蒋无病的,仅就末将这一路对他的观察而言,似乎他对蒋无病托他传递的信息并不知情。” “杨凌的养母娄氏与蒋无病是什么关系,为何要携杨凌出关投奔他?” “此事尚有待查证。” “唔,那么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这个杨凌呢?”张衡认真听罢李靖的禀报,最终征询他的意见道。 “回长史,据末将猜料,蒋无病此时向无垢传递的很可能是宇文般若的确切死讯,以提醒隐藏在江南的雁巢同党莫再寄希望于与突厥南北勾结,图谋复辟,也不排除其向江南同党报告张仲坚已顺利出关前往高句丽的消息。鉴于建康灵谷寺这一雁巢的联络据点在沉寂了长达三年后这回重新得到启用的实情,末将主张,充分利用蒋无病托杨凌传递消息给无垢和尚这个机会,以静制动,循线寻找到无垢与现仍盘踞浙东一带残匪之间联系的渠道,尔后设法将浙东残匪一网打尽,彻底歼灭雁巢残余势力。”李靖似是对如何处置杨凌早已成竹在胸,一经张衡问起,便有理有据地答道。 “那么,关于蒋无病呢,你也不打算立即收网,缉拿他吗?” “末将建议长史立即致书汉王殿下,请汉王殿下派人严密监视蒋无病的一举一动,待有了适当时机再秘密将其缉捕归案。” “唔,你思虑得十分缜密。不过,我这里还有另一件重要的差使交给你去做,暗中监视杨凌和无垢,还有,调查杨凌和其养母娄氏身世来历的差使暂且先交由别人来办吧。”张衡基本同意了李靖的主张,却话锋一转,向李靖布置了另一项任务,“根据种种迹象表明,身为雁巢负案在逃的唯一一位重要首领,张仲坚决不会空着双手去游说包括高句丽、突厥在内的异族藩邦兴兵犯境,以图趁乱恢复南陈社稷的,而自三年前顾姿儿、萧如水等首脑人物相继落网、伏法以来,雁巢可供用来打动高汤、都蓝出兵相助的资源已近匮乏。唯一现存的便是张氏一族的巨额家产。因此,殿下在奉诏回京前特地叮嘱我,要选派鹰窠中得力之将佐盯紧张仲坚的大哥张伯和,谨防出现张氏兄弟串通一气,暗中转移其巨额家产游说高汤、都蓝起兵相助的情形。 李靖,想必你也知道,张氏一族称得上是江南首富,世代久居广陵,在江南民间富有人望,且张仲坚本是张氏庶子,自幼就被其嫡母排挤在外,多年未与家中联系,因此,自八年前殿下统军伐灭南陈以来,始终对张氏一族礼敬有加,并未因张仲坚是朝廷通令缉拿的要犯对张家施以任何惩处。但同时也不得不防张仲坚在走投无路之际,会打张氏巨额家产的主意。 数天前,张伯和托旁人来向我转达他要前往吴州、南徐州一带巡视、赈济民间灾情的请求,我未便回绝,就答应放他离开了广陵,虽也派有人手暗中尾随、监视他的形踪,倒底放心不下,所以,想烦劳你再辛苦一趟,亲自过江跟踪、监视张伯行。此行你的主要任务一是要保证张伯和的人身安全,二是要密切关注他趁机与雁巢残部联络,通过海路向外转移家产,不知李将军意下如何?” “末将遵命。”李靖毫不犹豫地抱拳答道。 第28章 童年记忆带来的又一个商机 虽然身上有伤,但有马可骑,杨凌还是觉得在经历了曹县那番波折以后,接下来的路程走起来变得轻快了不少。唯一令杨凌感到不安、甚至有些惶恐的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三郎一路之上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料。 和三郎共乘一骑、朝夕相处的日子越长,杨凌就越加深切地感受到三郎对他的殷殷情意。然而,这种情意却不是他想要的那种,这令杨凌常常不自禁地产生负疚,甚至是负罪感,每每想要开口拒绝,却每每身不由已地融化在三郎犹如火一般的热情之中,张不开口。 在接下来七八天骑马同行的日子里,杨凌也曾作过种种努力,屡屡暗示三郎,他是将她看作了自已的姐姐,而非谈情说爱的对象,无奈三郎却对他的暗示视而不见,加上阴全时常在一旁起哄玩笑,往往闹得两人面红耳赤,更加有口难辩了。 被逼无奈之下,杨凌只得暗暗打起了尽早摆脱三郎,令她忘记自己,早日找到属于她的归宿的主意。 经过七八天趴伏在马背上的休整歇息,和三郎体贴入微的照料,杨凌臀部的伤势日渐好转,几近痊愈了。与此同时,从关外到广陵两千多里的行程也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这一天天色将晚时分,杨凌等一行三人来到了仅距广陵城不到一百里地的宿州境内,依之前几天的惯例,杨凌和阴全手持房彦谦为两人开具的官凭路引到宿州城东的马蓝驿就食住宿,而三郎则牵着“飞雪”在驿站附近找一家旅店歇脚。 马蓝驿的一名驿卒查验过杨凌和阴全的官凭路引,把两人先带往驿站伙房吃饭,同时指着同进院里的一间偏房说道:“你俩今晚就住在这间房里吧。” 其时正赶上一拔驿卒、驿隶做完了一天的差使返回驿站吃饭,小小的伙房内外几乎站满了手捧粗瓷大碗,稀溜稀溜喝着米粥的年轻小伙,虽已是深秋时节,一走近这些人,仍能嗅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阵阵汗臭。 阴全照顾杨凌身上有伤,主动挤进伙房为他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稀米粥,杨凌手捧粥碗,四下观察了观察,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站定,这才发现手中没有筷子,也不讲究,就着碗沿稀溜稀溜啜起粥来。 这时,又有两名驿隶装束的年轻人手捧粥碗从伙房出来,前后相跟地走到杨凌身旁,也和杨凌一样不用筷子,嘴就着碗喝起粥来。而阴全不知什么缘故,迟迟不见从伙房里出来。 杨凌一口气喝下大半碗稀粥,觉得肚子里有了底,想等着阴全出来一道吃完饭回房休息,便放下了碗,向身旁的两名驿隶搭讪着问道:“两位兄弟,我初来乍到的,向你们打听一句,这马蓝驿的名号有什么讲究吗?我怎么记得马蓝像是一种草药呢?” “你说的不错,马蓝确是宿州本地特产的一种药材,当初修建这座驿站时,就是因宿州出产马蓝才起了这么个名号的。”两名驿隶中身材略高的一位放下手中的粥碗,和善地冲杨凌笑了笑,答道。 听到同伴向杨凌介绍马蓝驿站名号的来历,身材较矮的一名驿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放下粥碗,关切地向同伴问道:“大哥,我听说你今天跑的是广陵城,没有随身带些马蓝草吗?小心沾染上了那里的瘟疫。” “我带着呢,可到了广陵才知道,瘟疫还没过江。”身材较高的驿隶说着,瞟了杨凌一眼,压低了声音,不无惋惜地说道,“可惜我身上带的少,不然的话倒是可以趁机发一笔小财了。” 杨凌知道,马蓝草的根茎是清热解毒的良药板蓝根,他至今仍没忘记,在他八岁时闹“非典”的那段日子里,就流行喝板蓝根可以预防甚至治疗“非典”的说法,药房里的板蓝根因此一夜之间售磬,他也整天都被妈妈逼着用板蓝根泡水喝。 “两位大哥,广陵、建康等地的人们不知道马蓝草能解毒,是防治瘟疫的良药吗?”杨凌好奇地问两名驿隶道。 “小兄弟,甭瞧宿州距广陵、建康不远,服马蓝草能治病只有我们宿州当地的人晓得,那些地方的人还真就不知道。今天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你,将来你若是借此发了财,可别忘了分些钱财给我俩啊?”身材较高的驿隶半开玩笑地答道。 杨凌真的有点儿心动了:宿州出产马蓝草,这种药材在当地的价钱必定便宜,且宿州距江南并不遥远,倘若在宿州当地采购大量的马蓝草贩往江南的疫区,不是一举两得的一桩生意吗:既可救治染上瘟疫的江南百姓,又能赚得不菲的利润。 况且,这些天来自己一直受到三郎无微不至的照料,时常感到无以为报,如能将这桩生意介绍给她来做,不也可以还了她的一份人情,减轻些自己心中对于她的负疚感吗? 既然认定了贩卖马蓝草一桩大好的生意,那么就事不宜迟,越早下手越可能赚取到更多的利润。此时杨凌的头脑已完全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商机给吸引住了,而忽略了贩运马蓝草到江南疫区首先应当是治病救人,其次才是牟取利益。 他等到两名驿隶喝罢粥离开,借到伙房还粥碗的机会,跟还在伙房等下一锅粥煮熟的阴全打了声招呼,推说自己落了件东西在三郎那儿,要去找她拿回,在阴全阴阳怪气地奚落声中急匆匆地出了马蓝驿,径直向三郎落脚的旅店走去。 第29章 高达一千倍的赢利 三郎在旅店的客房听杨凌说罢来意,倒没有像杨凌预料的那样兴奋,继续用她一成不变的口吻劝他道:“你说这是桩能赚大钱的生意,不如咱们俩个一起做吧。” “三郎,你听我说,明日一早你就着手在宿州当地大量收购马蓝草,再多雇些人手、车辆准备向江南疫区贩运,我和阴全前往广陵报到,估计要在广陵呆上几天才能等到分派差使,咱们就此约定,三日后广陵城里见,到时再商量雇佣船只和货物抵达疫区之后的事。”杨凌对三郎的劝告充耳不闻,直接向她交待生意流程道。 “小崽子,你就没想过,江南有那么人染上了瘟疫,咱们就不能贩运马蓝草到江南治病救人,为何一心只想着赚钱呢?”三郎终于忍不住开口反问杨凌道。 杨凌被三郎问得一怔,这才恍然意识到江南是爆发了瘟疫,贩运马蓝草到那里首先自应是治病救人,其次才是借此牟利,可又真心舍不得错过眼前这个赚钱的良机,便沉吟着同三郎商量道:“治病救人的事我确是疏忽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明日你该做什么还做什么,等到把货物运抵疫区以后,能卖的就卖,倘若有染上瘟疫,又没钱买药的百姓,你就直接施药给他们,如此救人赚钱两不误,如何?” “我从没做过生意,以什么价钱买进,再以什么价钱卖出,这些都算不清楚,还是咱们一起做吧。”三郎似乎生怕明日两人一旦分开,就再也找不到杨凌了,再次劝他道。 “放心,我已替你打听过了,宿州本地盛产马蓝,且近在如广陵、建康等地的人们还不知马蓝草具有防治瘟疫的消息,因此马蓝草的价钱必定十分便宜,咱们打个比方吧,你明日如以一文十斤的价钱买入,加上雇佣人手、车辆、船只、仓储等费用,待运到江南疫区后就暂以十文一两的价钱出售,就算分出一半的货物用于赈灾救人,也包你稳赚不赔。”杨凌想想三郎说得确有道理,便掰开了揉碎了向她传授起做生意的方法来了。 “一文十斤买进,十文一两卖出,小崽子,这一进一出就是……”三郎瞪大了眼睛盯着杨凌,不敢说出这笔生意的赢利率了。 “一千倍的赢利,你想得不错。”杨凌微笑着望着三郎,点点头,“不过,也就是初次能赚到这么多,一旦马蓝草能防治瘟疫的消息传散开去,你可就赚不到这么多了。” “小崽子,你个放羊娃,脑子里怎么装着这么多的事?”三郎被杨凌嘴里首先说出的一千倍的赢利给惊呆了,直勾勾地盯着杨凌,发自心底地感叹道。 “这……你就别问了,明天就按我方才说的做,行不?”杨凌被三郎盯得不免心虚起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搪塞她,索性站起身,做出要回马蓝驿的样子,最后向她问道。 三郎下意识地点点头,随着杨凌一同站起身,仍不放心地问他道:“广陵城那么大,三天后我到哪儿去找你呀?” “这样吧,咱们三天后中午就约在广陵总管府大门外相见。我走了,阴全还在驿站等着我呢。”杨凌说罢,迈步走出了客房。 三郎紧跟着送了出来,指着院中拴着的“飞雪”向杨凌叮嘱道:“你身上的伤势还未痊愈,明日一早你就来牵走‘飞雪’,骑着它前往广陵报到吧。” 杨凌想要推辞,见三郎未等他开口脸色已撂了下来,且羞于和她在旅店当院争执,引来不必要的误解,便点点头,对三郎交待一句“你一个女子人生地不熟的,遇事要多加小心”,转身离开了旅店。 杨凌回到马蓝驿时,阴全已经在呼呼大睡了。杨凌在从旅店返回驿站的路上还曾动过劝阴全也入一股,参与到贩卖马蓝草这桩生意之中的念头,此后因想到阴全是个嗜财如命的家伙,又已得了三郎的一锭大金,担心他禁不起高达一千倍赢利的诱惑,会做出什么妨碍三郎把生意做成的举动来,便改变了主意,决定瞒着他。 一夜无话。 第二天杨凌早早地起了床,趁阴全尚在熟睡,独自赶到旅店,从三郎手中牵回了“飞雪”,才叫醒阴全,催促他抓紧时间上路。 阴全跟随杨凌走出马蓝驿,在门外不见了三郎,正要向杨凌问起,杨凌已先开口向他解释道:“三郎说她身子有些不舒服,要咱俩骑马先赶到广陵报了到,她晚两天再来广陵和咱俩会合。”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她这是怎么了?杨凌,你昨晚和她做了什么好事?”阴全半信半疑地盯着杨凌,问道。 “胡说什么哪,女人身上那点儿事用得着跟你细说吗?”杨凌煞有介事地顶了阴全一句,催促他赶紧上马启程。 一百多里的路程,杨凌和阴全两人同乘一骑,走了大半天的功夫,于当天下午顺利赶到了广陵城。 经向把守城门的军士打听,杨凌和阴全进了广陵城,也顾不得直奔座落于城北子城的广陵总管府走去。 早在一月前他俩离开飞狐驿时,阴行功虽然交待他俩到设在广陵的淮南道行台兵部报到,听候差遣、分配,然而青州别驾房彦谦放他们出曹县继续南行时,却给他们出具了两张向广陵总管府兵曹参军报到的官凭路引,杨凌和阴全两个也搞不清淮南道行台和广陵总管府两者之间是什么关系,因把守广陵城门的军士只知城里有座广陵总管府,而不知淮南道行台在什么地方,于是杨凌和阴全商量,决定先到广陵总管府呈递房彦谦开具的官凭路引,再打听清楚淮南道行台兵部在什么地方。 广陵也就是今天的扬州,在隋时已是户口数十万的一座繁华都市了。阴全这个从塞北不毛之地初次来到广陵的小驿隶沿着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向城北走来,一路上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时不时地会盯着沿街的一座高楼,抑或身边走过的一位美女看个没完没了,非得杨凌开口唤他两三次才肯向前挪动脚步,就这样,两人自进入广陵城北门到来到广陵总管府门外,足足走了近两个小时。 第30章 闹肚子的书吏老李 这时天已擦黑,本应是衙署闭衙休息的时间了,而偌大的一座广陵总管府却灯火通明,照如白昼一般。府门前,四名身着戎装,腰悬刀剑的军中校尉分左右两厢昂首挺立,来来往往进出总管府的各等差吏人流不断,似乎比白天更见繁忙。 “杨凌,这里把门的都比咱们身份高不少吧。”阴全望着广陵总管府巍峨的门楼,不禁有些自惭形秽,远远地停下脚步,问杨凌道。 杨凌见惯了一千多年后的高楼大厦,在他眼中,倒没觉得眼前这座至多高不过四五米的总管府大门有多么高不可攀,见阴全有些胆怯,驻足不前,便交待他道:“你在这等着,待我前去问明应到哪里报到,咱们再一同进去。”说毕,整整身上的衣衫,迈步向总管府门前走去。 “诸位长官,小的是从定州飞狐驿奉命调往江南当差的驿隶,特来向兵曹参军报到,还请诸位长官为小的指点道路。”他走到四名把门的校尉近前站定,躬身施礼问道。 四名校尉却没一人理睬他。 杨凌自失地一笑,忙从怀中掏出官凭路引呈给其中一名校尉,抬高声音说道:“长官请看,这是小的随身携带的官凭路引。” 那校尉只睨了杨凌一眼,并不接他手中的官凭路引,冲西侧点了点头,示意杨凌往那边走。 “好家伙,总管府的派头就是大,连把门的校尉都懒得搭理自己。” 杨凌暗自吐着槽,脸上却依旧堆着笑,伸手向西边指了指,赔笑问那校尉道:“您的意思是要小的往那里去?” 那校尉却再也不理睬他了。 杨凌颇为尴尬地冲校尉拱了拱手,表示了感谢,依照他的指示向西边走了几步,回身向阴全招手示意他过来。 阴全见状,忙将“飞雪”拴到总管府门外的拴马石上,一溜小跑着过来,问杨凌道:“打听好道了吗?” “浪费了我半天的表情,连个响屁都没听见。”杨凌一边带着阴全继续向西走着,一边悻悻地发着牢骚。 两人从总管府正门径直向西走了不到一百米,瞧见这里开有一道偏门,与正门处的人流不断相比,这道偏门显得冷清了不少。 杨凌见偏门外并无军士值守,迈步就要往门里走,才走到门前,不料从偏门的内侧忽然闪出一人,冲他厉声喝问道:“什么人?” 杨凌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看去,面前站着的也是位军中校尉,不过瞧他的年纪可比把守正门的四位大了十岁不止,借着灯光依稀可见此人颔下的胡须已是白的多,黑的少了。 “啊,这位长官,小的是经把守总管府正门的长官指引,来此向兵曹参军报到的驿隶。”杨凌忙向把守偏门的年长校尉呈上官凭路引,赔笑说明来意。 “麻参军今日一早便随张长史过江视察灾情,不在总管府。”年长校尉依旧不接杨凌呈上的官凭路引,却不似把守正门的那些校尉吝言,挡在杨凌面前说道。 杨凌回头与阴全交换了个失望的眼色,转身正想离开,又听年长校尉开口问道:“你俩是从哪儿来的?要是急着领受差使,也可以自己过江去建康求见麻参军。” “禀长官,小的们是从关外飞狐驿来的。请问长官,如小的们般身分的驿隶,非得由麻参军亲自分派差使不可吗?”好歹总能和广陵总管府的人接上话茬了,杨凌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关外来的?那可走了不少的路吧。嗯,瞧你俩的模样,身上带的钱想必也不多,这广陵城里的旅店可贵着呢,不如我行个方便,这就放你俩进府先找兵曹的书吏报了到,由官家供应着吃住,再等麻参军回府给你俩分派差使吧。”年长校尉心眼儿不坏,听说杨凌和阴全是从关外来江南当差的,侧身让开了道。 在年长校尉指示下,杨凌和阴全穿过偏门,走进广陵总管府的西侧院,很快就找到了负责登记、接待从外地调来江南驿站执役人等的兵曹书办处。 书办处是一明两暗的三间房屋,杨凌和阴全走到居中的一间房门外,见房中迎门的一张书案后坐着一位年轻的书吏,便向他呈上官凭路引,及阴全随身携带的驿符,请他为两人登记在册,就算是两人在限定的日期内报过到了。 年轻的书吏认真查验过两人的官凭路引,向外张望了两眼,却并没有提起笔将杨凌等两人的姓名登记在册,而是自言自语道:“这个老李,蹲了老半天,怎么还不见从茅房出来?” “请问,我俩的身份有什么地方不对吗?”杨凌见年轻书吏验罢官凭路引和驿符,并没提出异议,可也不把两人姓名登记在册,便赔笑问道。 “啊,叫你们久等了。我只是个临时来此帮忙的,你俩今天能不能登记上,还得李书吏回来做主才行。他闹肚子闹得厉害,你俩再等等吧。”年轻书吏客气地向两人解释道。 正在这时,书办处东厢房的门帘一挑,从房中走出一人,粗声大气地向年轻书吏问道:“我骑来的驿马喂好了没有,今晚还要急着赶回去呢?” 话音方落,此人目光在房内一扫,像是认出了阴全和杨凌,惊喜地叫道:“总算把你俩给等来了。” 几乎与此同时,阴全也认了出来,从东厢房走出来的这人正是先于他和杨凌两人被阴行功推荐来江南当差的关跃,脸色不由得一沉。 “关驿长,知道你路远,那匹驿马早早地就叫人给你喂好了,你随时都可以上路。”年轻书吏起身含笑答道。 “这就好。还有他们两个,我已向麻参军请示过,并经麻参军允准,都是我谷窿驿的人了。”关跃无视阴全难看的脸色,冲年轻书吏说道。 “你今晚便要带上他们俩个一道返回高州吗?”年轻书吏望着杨凌和阴全,问关跃道。 “对呀,谷窿驿现在能跑外传送驿报的就我老哥一人,好容易等来了两名手下,还把赶紧着叫他俩开工、办差?”关跃呵呵笑着答道,“你回头跟老李说一声,这两个人我就先带走了。” 说罢,把大手一挥,冲杨凌和阴全两人吩咐道:“走吧,今晚便随我回咱们的驿站,日后咱仨就在一个锅里吃饭了。” 阴全明知自己不可避免地要同关跃在一个驿站当差,却没想到连杨凌也被他要了去做手下,唯恐杨凌不肯去,忙答应一声,拉起杨凌跟在关跃身后就走了出去。 这边杨凌被阴全拉着跟随关跃才离开,闹肚子的那位书吏老李便捂着肚子回到了书办处。他听年轻书吏向他介绍过杨凌和阴全已被谷窿驿长关跃带回高州去了,又拿起两人的官凭路引一看,不禁失声叫道:“糟了,麻参军特地交待我,飞狐驿来的两人须得到建康见过他,由他亲自分派差使的。” 第31章 马不停蹄 (从今天起,每天两更,时间初步定在10点和18点。新书首发,期待您的支持和指正)关跃得知杨凌和阴全两人居然是骑马来广陵的,很是高兴,认为倒省却了自己临时为他俩雇佣驴骡的麻烦,当下吩咐二人同乘一骑,随他叫开已经关闭的城门,继续向南疾驰了下去。 杨凌心中惦记着和三郎三日后在广陵总管府门前相见的约定,在出发前就向关跃说明了“飞雪”是别人暂借给自己的,言下之意想请求关跃能否容他推迟几天到他担任驿长的驿站报到,孰料关跃听了这话,哈哈笑道:“这匹马是三郎借给你的吧?今晚你尽管随我返回高州,它日只要三郎到广陵总管府一打听,就会知道你去了哪里的,不必担心她无处寻你。” 杨凌被他笑得脸颊发热,又不便向关跃明言他和三郎还有一桩大生意要做,只得勉强跟随关跃连夜马不停蹄地继续南行了。 其实,就这样不辞而别与三郎分道扬镳,除了对她怀有愧意之外,杨凌心底里还夹杂着一丝庆幸,甚至希望三郎会恼他抛下自己,不告而别,在贩卖马蓝草赚得一笔钱财后别来找他,就在江南找个地方置买田宅,快活自在地生活。 因关跃身负公差,朝廷在江边备有专门的船只渡他们过江,三人两骑不到三更天就渡过了大江,进入了江南地界。 杨凌还是初次体验古时人们用五百里加急传送驿报的过程,跟随关跃一路策马疾驰,也分不清沿途都经过了哪些州府郡县,只觉耳旁呼呼生风,两只手牢牢抓紧缰绳,任由跨下的“飞雪”跟随关跃沿着平整的驿道跑了下去。 其时江南已入深秋,夜凉如水,加之杨凌伤势初愈,白天又和阴全从宿州出发,赶了近一天的路前往广陵报到,马不停蹄地纵马跑下来,时间一长,渐渐觉得头昏脑胀、浑身发冷,以至于到后来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与杨凌同乘一骑的阴全察觉到杨凌状态似乎不对,急忙大声呼唤骑马跑在前面的关跃停了下来,将杨凌从马背上搀扶下来,向关跃禀报道:“他可能病了。” 关跃翻身下马走过来伸手在杨凌前额上一摸,皱着眉头四下打量着向杨凌说道:“咱们还没走出建康地界,这里是疫区,今晚不宜在此处留宿。小崽子,你还能坚持吗?” 杨凌瑟缩着脖子,双手抱肩,浑身止不住地打着哆嗦,沙哑着嗓子问关跃道:“关大哥,咱们要回的驿站还有多远啊?” “还远着呢,至少还得骑马走上三天才能回到谷窿驿,不然,我也不会连夜带着你俩赶路。” “关驿长,杨凌他身上有伤,现在又发起热来,恐怕今夜是走不成了。”阴全壮起胆子替杨凌求情道。 关跃眼见杨凌几乎站也站不稳了,心里虽然焦急,也只得答应了阴全的请求,带着两人骑马赶到附近的一座驿站住了下来。 大约是预感到了关跃手下当差,他不会待见自己,有心提前和杨凌拉近关系,以求将来同在一处当差,彼此间有个照应的缘故,三人在驿站住下之后,阴全对染病发烧的杨凌表现得格外热情和关心,专门跑去驿站伙房央人煮了一大碗姜汤,手捧着回房要杨凌喝了姜汤发发汗。 杨凌勉强起身喝下一碗姜汤,大汗淋漓地躺下,蒙上被子想尽快地睡上一觉,待明日天亮好随关跃继续赶路,哪知一时却难以入睡,头脑昏昏沉沉地,反倒禁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他时而想到还不知关跃将把自己带往何等荒凉偏僻的地方当差,自己要在那里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时而想到眼下自己染上的会不会是瘟疫,后悔从宿州动身前没随身带些马蓝草,以防不测,进而疑心是不是因自己只顾着贩药赚钱,对施药救治灾民有所忽视,染上这场急病是自己遭到的报应;时而又开始为三郎独自一人留下担起心来,在心里责骂着自己:三郎对你这么好,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吗,居然还庆幸离开了她。 就这么东拉西扯、漫无边际地瞎想着,也不知到了何时,杨凌居然睡着了。 仗着年轻力壮,经过大半夜地休整,待到次日天亮,杨凌竟奇迹般地退烧了。 关跃为了关照杨凌,再次动身启程时,特地将三人赶路的速度减缓了下来,由原来的日行三百里降至了二百里,这使得杨凌有机会边骑马赶路边观赏起沿途的风景来了:深秋时节的江南放眼望去仍是绿意盎然,特别是这里的绿意与北方不同,自然带着一分洁净、一分纯粹,一分诗情画意,完全不像杨凌穿越前乘坐时速高达三百公里的高铁到南方旅游时所见到的那种土头土脑的绿色。 然而,江南也有它不甚方便的另一面,这里不仅江河湖泊纵横交错,鲜有大片平地可供马儿驰骋,而且自建康地界继续启程南行不久后,杨凌就发现,沿途多经过的是山区,一行三人常常需要在茂密丛林间的一条羊肠小道上策马疾行,在这种山林间修建的羊肠小道上骑马穿行,时不时地会被道旁伸出的枝条划到,在脸上、身上留下一道道划痕,令人疼痛难忍。 杨凌和阴全两人骑马在江南山林间跑上不到一天,脸上、身上就已是伤痕累累,狼狈不堪了。而跑在头前引路的关跃却能保持毫发无损、身上很少见到被枝条划伤的痕迹,于是,杨凌趁一天在驿站休息的机会向他请教起其中的诀窍来。 听杨凌问起,关跃才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忙向杨凌和阴全两人致歉道:“是我急于返回谷窿驿,带你们两个走得匆忙了些,你们且在这候着。”说罢,头也不回地出房走了。 仅仅过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还在杨凌和阴全在房里商量着要到驿站讨换一身衣裳穿的时候,只见关跃一手拎着一袭蓑衣返了回来,将手里的蓑衣分别递给两人,说道:“快穿上试试,看合身不合身?” 第32章 四人成驿 杨凌虽在电影、电视剧里见过蓑衣,可还是头一次把它穿到自己身上,带着几分好奇从关跃手中接过蓑衣,这才发现,他为自己和阴全找来的这种蓑衣还带着顶蓑帽,和穿越前冬天穿的连帽羽绒服颇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这种蓑衣全是用江南随处可见的翠竹条、翠竹叶编织连缀而成的。 “对于江南的驿差来说,这种蓑衣是外出传送驿报必备之物,我们都叫它驿服。”关跃边看着杨凌和阴全穿上蓑衣、戴上蓑帽,边向他俩介绍着连帽蓑衣。 杨凌穿上蓑衣,感觉到这种蓑衣既可保暖,又十分轻便,看样子还能有效预防骑马在山林间穿行时被道旁伸出的枝条划伤,不禁兴奋地想到:这大约就是邮递员最初的制服吧,竟然也是绿色! 关跃见他拿来的两袭蓑衣杨凌、阴全穿着都还合身,且大有蓑衣上身,再舍不得脱下的架势,不禁笑道:“你俩,哦,也包括我,都算是有福,听久在江南当差的同行讲,几年前江南各地的驿道里程还不到如今的十分之一,当时驿吏、驿卒们身穿这身驿服常常需独自一人在荒山野岭间走上几天几夜,据说穿着这身驿服在外露宿,能避免被野兽发现,保全性命呢,可不仅仅为了防止被枝条划伤。” 接连几天关跃都是沉默寡言,今天见他高兴,话多了起来,杨凌趁机问道:“关大哥,咱们谷窿驿有多少人当差呀?” “算上你俩,一共四个。我比你俩先到江南几天,起初在洪州的临江驿,后因高州新建谷窿驿,便把我调到了那里做驿长。”关跃见杨凌、阴全脸上遮掩不住地显出失望的神色,忙又补充道,“谷窿驿虽是新建驿站,但地处岭南冲要,东临大海,南通番禺、西接石龙郡,是朝廷用以联络岭南诸蛮族,掌握南疆异邦动向的重要中转站。只要晋王殿下向岭南拓展疆域的决策不变,相信伴随着岭南驿路的不断延伸修建,咱们谷窿驿迟早会变成和飞狐驿规模相当的大驿站的,到时候,你俩可都称得上是谷窿驿的元老了。” 杨凌和阴全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以为关跃有意描绘出一副谷窿驿发展的美好前景不过是为了安慰他俩,好使他俩安心地随他到谷窿驿当差而已。 杨凌将话题引开,低头望着身上的蓑衣提醒关跃道:“这下好了,有了这袭蓑衣,就再也不用担心被道旁的枝条划到了。关驿长,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关跃像是猜到了两人的心思,并不急于动身启程,继续对两人说道:“怎么,你们不信我说的?不瞒你俩,不久前调我前去担任谷窿驿的驿长时,我也不相信麻参军对我说的这番话,可是他向我列举出的一串数字却令我不得不信。你俩想不想听听?” 杨凌只得说道:“愿听关驿长教诲。” “麻参军对我说呀,六年前,也就开皇十一年,晋王殿下奉旨抚绥江南以前,原南陈境内的驿路总里程仅有五百多里长,当然这不包括沿江的水路,路驿、水驿加起来也只有二十几个,短短的六年时间,在晋王的亲自主持下,就修建起了八十多座路驿,新增了三十多座水驿,新修驿路总里程长达四千多里,东接大海,西通巴蜀,向南直通交州、林邑等地,如今无论江南各地发生什么重大政情、军情,不出三天,广陵、建康都能得到消息。你们想想,若依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作为岭南东部唯一一座驿站的谷窿驿仅靠咱们几个传送驿报的日子还会长吗?”关跃似对顶头上司——广陵总管府兵曹参军麻叔谋对他说过的这番话记忆格外深刻,此时向杨凌、阴全二人转述起来,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将麻叔谋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杨凌没想到他印象中的昏君、暴君隋炀帝杨广如此重视驿路、驿站建设,并且取得了如此显赫的政绩,禁不住问关跃道:“关驿长,你见过晋王本人吗?” 关跃摇了摇头,随即劝慰杨凌道:“咱们到江南当差的时日尚短,况且前不久因朝廷即将兴兵讨伐高句丽,晋王殿下奉诏回长安商议军国要务去了,一时还未得见。不过,你们放心,咱们这位晋王殿下是个闲不住的人,随时都可能亲临岭南巡视,迟早都会见着的。” 三人再次启程上路后,杨凌又向关跃打听了许多关于晋王杨广的事,惊讶地得知这位当今皇帝——隋文帝杨坚的次子自十三岁起就为朝廷独当一面,出镇河北,直接对阵突厥,曾力压突厥先后两任大可汗向隋朝称臣献贡,其后在他二十岁那年,又被任命为三军统帅,亲统三路五十万大军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渡江伐灭南陈,结束了长达三百年南北分治的局面,实现了中华统一,现以太尉(视同常设三军最高统帅)的身份奉旨驻扎广陵,抚绥江南,实为当世五位皇子中文武兼备、出类拔萃的一位。 怪不得自己在飞狐驿时曾亲眼目睹,凡是重要驿报,在向长安呈报的同时,也会派驿吏同时向广陵晋王处呈送,原来除了朝廷亲王的身份之外,杨广还是常设的三军最高统帅呀。杨凌听关跃介绍罢晋王杨广的种种事迹,禁不住对这位历史人物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暗自企盼着能早日见到杨广,看看他长得究竟什么模样。 三天之后,关跃带着杨凌、阴全两个新来的驿卒终于返抵了位于高州南塘的谷窿驿站。 杨凌惊喜地发现,谷窿驿虽小,但地处的环境却十分优美:南临鉴江、东、西、北三面环山,抵达谷窿驿的头一天晚上,杨凌就是听着鉴江岸边的声声蛙鸣和时隐时现的阵阵江水声入眠的。 阿凶伯是关跃、杨凌、阴全之外,谷窿驿中唯一一位驿卒了,据说他是因早些年跟随番禺刺史刘方剿匪,被匪徒打断了条腿,落下了残疾,且上了几岁年纪,才被从军中调来谷窿驿当差的。 阿凶伯人如其名,长相虽然天生带着几分凶恶,却做得一手好鱼,杨凌、阴全跟随关跃返抵谷窿驿后吃到的头一顿饭,就是阿凶伯特地为他们接风洗尘备下的一席鱼宴,吃得杨凌直呼过瘾,认为是自己在穿越后吃过的第一等美味了。 第33章 水土不服 由于谷窿驿是新建驿站,驿站人手严重不足,返抵驿站的第二天一早,驿长关跃就召集杨凌、阴全前来,给他俩分派了差使:凡遇重大政情、军情需直接向广陵、建康两地总管府传呈的,统由驿长关跃亲自负责传送:阴全负责向南一路,主要是向广州和桂州两个总管府传送驿报;杨凌则负责向西一路,也就是主要向被岭南诸蛮族奉为“岭南圣母”、接受朝廷册封为“谯国夫人”的洗夫人驻跸的石龙郡传送驿报。 在谷窿驿当了十几天差以后,杨凌渐渐明白了关跃如此安排的用意:他是有意安排更多的外出差使给阴全,进而给自己和他单独在驿站相处留出更充裕的时间,以便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达到从自己嘴里套出阴行功贪污确凿证据的目的。 谷窿驿所处的高州也叫高凉,原就是冼氏一族世代居住之地,谷窿驿的设立主要是为了便于由朝廷册封的南越诸俚僚部落首领冼夫人及时、就近与朝廷沟通、传送岭南各种政情、军情,绝大多数的消息来源都出自石龙郡和西南一带,需要传送的目的地则主要是朝廷在岭南分别驻有重兵的广州和桂州两地,往往是阴全马不停蹄地在驿站和广州、桂州之间跑个两三个来回,杨凌也跑不了石龙郡一趟。而需要直接传送到广陵、建康两地的驿报就更少了。 杨凌察觉出了关跃的这一用意后,更加认定向汉王告发阴行功贪污的就是关跃本人,同时也暗自打定主意:决不再搅和到这桩公案之中,被关跃当枪使。 他之所以如此打算,倒不是因为胆小怕事,担心得罪阴行功,而是和关跃相处时日一长,发现关跃这个人极为热衷功名,从而对他向上告发阴行功的动机和目的产生了怀疑。 在他穿越之前在警队做内勤的那段日子里,杨凌就曾听警队的同事私下议论过,施副队长早些年为达到个人升职的目的,也做过向上级举报顶头上司的事,结果导致两败俱伤:被他举报的那位顶头上司调离了现有岗位,而施副队长也被上级认为举报动机不纯未被提拔重用,一直混到五十多岁还只是个副队长。 杨凌虽和关跃交往时日尚短,不足以认定关跃就是施副队长那样的小人,可也根据自己有限的职场经验对关跃产生了极强的戒备之心,于是便有意采取了主动向阴全示好,想借此举动暗示关跃,他不会为他所用,出卖阴行功的策略。譬如,杨凌见阴全比关跃和自己加在一起往外传送的驿报还要多,而关跃又以阴全还是名驿卒为由,不许他骑驿马往广州、桂州传送驿报,便主动将“飞雪”借给阴全骑等。 然而,令杨凌想不到的是,他越是这样做,反而使得关跃更加相信,他手中必定掌握有阴行功贪污的真凭实据,非但没有罢手的意思,并且对杨凌加紧了攻势,起初还以尽快帮杨凌转为正式驿卒为诱饵,劝杨凌站到他这一边来,及至后来发现杨凌丝毫不为所动,索性委婉地向杨凌允诺,只要杨凌帮他搞倒了阴行功,他就有办法直接举荐杨凌担任驿吏,甚至日后接替他担任谷窿驿的驿长,逼得杨凌苦不堪言。 有时候,杨凌甚至想当面问问关跃:阴行功并没有因他告发自己对他打击报复,反而举荐他来江南升职做了驿长,他又何必非得搞倒阴行功不可呢? 可是,凭借自己并不丰富的职场经验,杨凌心里也清楚,一旦同关跃把话挑明,自己就再无退路,必须在阴行功和关跃二人之间做出明确的选择,否则将死得很惨。 既然不想站队,又得罪不起关跃这个顶头上司,杨凌能够想到的办法只能是逃避了。 调离谷窿驿和辞职另谋生路都是不现实的:首先,杨凌刚调来江南当差,在江南官场没有半点儿根基,找不到合适的门路将他调离关跃手下;其次,关跃早早地就给杨凌打了预防针,向他和阴全两人声明,只要到了谷窿驿当差,不做满三年休想辞差不干,另谋活路,否则视同违反朝廷律例,将受到长流三千里、发往军中为奴的重处。 在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情况下,杨凌只得采用尽可能多地承揽往石龙郡传送驿报的差使和回到驿站便装病的方式来尽量拖延时间了。 说到装病这一点,其实是有点儿冤枉他了。杨凌从寒冷干燥的塞北关外乍一来到奥热潮湿的岭南山区,还真的水土不服,深切感受到了各种不适应,以至于头疼发热、脾胃失调、过敏生疮对他而言成了家常便饭。 尽管因水土不服导致身体有各种不适,可杨凌从不肯放过任何一次离开谷窿驿前往石龙郡传送驿报的机会,每每强自忍受病痛徒步行走近百里的山路办完差使返回驿站后,都会感到身体像散了架一样,一头栽倒在床上就再也不想动弹了。 然而,外出办差和回驿站装病躲避关跃的纠缠又是自相矛盾的两种方式,用上一回两回勉强还行:关跃虽然急于拉拢杨凌为自己所用,心地却不坏,体谅他还是个半大孩子,且初到岭南蛮荒之地难免会出现水土不服的各种症状,每回见杨凌从石龙郡一脸疲惫地返回驿站,都能叫他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两天,还时常交待阿凶伯,专门为杨凌煮上一锅鲜美的鱼汤滋补身体。 但时间一长,即使是这两种办法也变得不可行了:需要杨凌前往石龙郡传送的驿报本就不多,他更多的时间还需呆在谷窿驿面对关跃,而水土不服也只能当做一时的借口,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杨凌也就逐步适应了岭南的气候,各种身体不适的症状开始减少、消退了。 好容易拖延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关跃并没能从杨凌口中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可是,杨凌也日渐预感到自己再不向关跃明确表明态度,或者想办法使关跃相信自己并不掌握阴行功贪脏枉法的任何证据,那么自己必将遭到关跃的记恨,日后在谷窿驿的处境将会落到连阴全都不如的境地,心情开始变得越发焦燥不安了起来。 第34章 帮厨 一个多月前被关跃从广陵匆匆带来岭南谷窿驿当差,杨凌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前往建康灵谷寺,完成老蒋托付他办的事——将老蒋交他带给堂兄无垢的桃木符交给无垢。眼瞅着关跃一天比一天逼自己更甚,急于将自己收为已用,用以对付阴行功,杨凌无奈之下,只得把最后的希望寄与在了无垢身上,暗自打算找机会与无垢和尚取得联络,寻求外援,伺机摆脱关跃的纠缠。 但是,高州与建康相距千里,且从谷窿驿往建康、广陵传送驿报的差使又被关跃一手把持着,杨凌要想与无垢联系上,除了托关跃带桃木符给无垢之外,一时还真的找不到别的办法,而桃木符又是杨凌结识无垢的唯一凭据,他舍不得把它交给关跃。 好在谷窿驿中还有个伙夫阿凶伯,使得杨凌不至于每天都需单独面对关跃,可以在装病装不下去时借口到伙房帮厨来躲避关跃。 凭心而论,谷窿驿虽地处当时被视为蛮荒之地的岭南山区,但和关外的飞狐驿相比,生活水平还是有所改善的。杨凌在这里,至少不必像在飞狐驿时那样,每天只能靠喝一粒肉末也见不到的羊汤,配上棒子面饼子果腹度日,阿凶伯会经常从当地的百姓那里采购些鲜鱼、猎物来给他们改善生活。因此,一个多月下来,尽管水土不服,杨凌非但没有消瘦,反而比在关外时还胖了几斤。 阿凶伯是个实诚人儿,并没有察觉出杨凌主动接近他,到伙房帮厨是为了回避单独面对关跃,起初误以为这个从关外刚来谷窿驿当差不久的小驿隶嘴馋,是借口到伙房帮厨多吃上几口荤腥,及至后来发现杨凌吃罢了自己特地为他准备的鱼和肉,仍呆在伙房不肯离开,不免起了疑心,不止一次地问他道:“细仔,你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妨去求求关驿长帮忙,阿伯虽跟随关驿长当差时日不长,可也能瞧出,他是个热心的人。” 杨凌听了这话,真感到哭笑不得,心说:我就是为了躲他,才来和你呆在一处,好使他当着你的面儿不便开口对我相逼的,你却劝我找他帮忙,岂不是越帮越忙? “阿伯,你多心了。我年纪轻轻的,在驿站闲着也是无事,倒不如来这里帮帮忙,顺便跟你学些烹饪的手艺,日后要是老了,跑不动了,也能留在驿站做个伙夫混口饱饭吃不是?”每当阿凶伯问起,杨凌便笑嘻嘻地这样答道。 时间一长,阿凶伯还真的以为杨凌是为了向他讨教烹饪的技艺才整天腻在伙房不肯离开的了,不禁出于好心地劝他道:“细仔,我是上了几岁年纪,腿脚又不利索,没办法才做了伙夫的。你年纪轻轻的,不想着尽力跟随关驿长办差,日后好谋个一官半职的,整天守着灶台转,能有什么出息?其实,若论烹鱼,也没什么出奇的诀窍,阿伯只教给你两点,包你做出的鱼肉既鲜嫩,又无半点儿鱼腥气,你学会了这两点,日后也就不必每天都守着灶台转,可以安心尽力地办你的差去了。” 没想到自己为躲避关跃,一连十几天泡在伙房里,居然磨得阿凶伯肯把烹鱼的诀窍传授给了自己,杨凌惊喜之余,压根没留意到阿凶伯说这话的真正用意,忙央求着他尽快传授自己烹鱼的诀窍。 当天恰碰上阿凶伯刚从当地渔民手中购得了一尾大鲭鱼,要炖锅鱼汤吃,便手把手地向杨凌传授起了烹鱼的诀窍:“说起烹鱼的诀窍,无非就是两条:下锅前要抽去鱼身上的腥线,瞧见没,就是鱼腮边的这一条黑线,只有事先抽净了鱼腥线,鱼身上的腥气就去除了大半。” 阿凶伯说着,用刀划开鲭鱼的鱼腮,小心翼翼地从鱼腮边抽出一条长长的黑线,放在掌中拿给杨凌看。 杨凌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去除了鱼腥线,接下来就是用水了。”阿凶伯接着讲道,“切记,熬制鱼汤须用冷水,一次加足水,既不能用热水,也不能分次加水,只有一次加足冷水,熬出的鱼汤味道才鲜美无比。可是,要做清蒸鱼,就不能用凉水了,须得把水烧热后再放入鱼蒸熟,这样蒸出的鱼才滑嫩可口。怎样,记住了吗?”阿凶伯边说边把去掉鱼腥线的一整条鲭鱼放入大铁锅中,吩咐杨凌舀了大半锅的凉水将鱼身整个没住,这才开始添柴加火,从容熬起鱼汤来。 大约过了近一个小时,杨凌起身掀开锅盖一瞧:呀,一锅鱼汤已熬得像牛奶一样,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了。 “行了,快盛上一碗鱼汤给关驿长送去吧。细仔,日后你也不必每天都来伙房了,安心办好你的正经差使去吧。”阿凶伯笑咪咪地望着杨凌说道。 然而,令阿凶伯想不到的是,待到第二天临近晌午时分,杨凌又跑来了伙房,一见他就说:“阿伯,鱼汤虽然鲜美,可喝的次数多了,也难免腻歪。自从到了谷窿驿之后,我就没吃过一顿面食,今天能否允许我来为你和关驿长做一顿面吃?” 阿凶伯被杨凌弄得哭笑不得,转念一想:这谷窿驿中除自己是岭南人,一向吃惯了米饭之外,其余三人都是从北方来的,喜吃面食确是实情,便面带难色地答道:“原是我疏忽大意了,关驿长、阴全你们三个都是打北方来的,吃惯了面食,可是,本地并不种植小麦,咱这伙房里常备的只有糙米,并无麦粉哪。” “没事,阿伯,面粉我已去南塘镇买来了,今天你歇着吧,过会儿尝尝我做的面好吃不?”杨凌把手里提着的小半袋面粉往阿凶伯面前一举,笑嘻嘻地说道。 其实,亲自动手做面食是杨凌昨晚躺在床上想了半宿才想出的一个主意,目的当然主要是为了能继续在伙房泡下去,同时确实也有吃腻了一天两顿糙米饭,想换个口味的意思。为此,他不惜一早动身跑了十多里路赶到附近的南塘镇,自掏腰包买了十斤面粉兴冲冲地扛回了驿站。 第35章 岭南三大豪族 你还别说,自从有了头一回在飞狐驿自己抻面吃的经验,杨凌再次动手制作起拉面来,居然能抻出像河南烩面一样的宽面片了,将抻出的宽面片放进猪骨汤里一煮,临起锅时再加入些阿凶伯腌制的干菜调味儿,吃起来居然喷喷香,受到了关跃的极力称赏,一口气连吃了三大碗,自此以后便默认了杨凌每天到驿站伙房帮厨做面,也使得杨凌不必每天挖空心思地想方设法来敷衍他了。 杨凌穿越前虽然已打定了从警队辞职回家帮妈妈把自家开设的面馆做大做强的主意,却也遵循术业有专攻的原则,本没有把心思放在跟随店里的牛大厨学习抻制拉面的手艺上面,而是早早地就为那爿面馆拟定了一整套详细的营销方案:包括将面馆的店招由“状元面馆”改为“牛牛牛面馆”,对店面重新布置、装饰,同时开展线上线下营销,甚至开发新的拉面品种——咖喱牛肉面来弥补传统拉面滋味偏于清淡,以吸引更多年轻顾客等等内容,没想到意外地穿越回一千多年前的隋朝以后,自己却歪打正着地被迫自学起了抻至拉面的厨艺来,这不能不使杨凌时常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命中注定自己还会在这一世继续前世未了的心愿。 先是因水土不服,半真半假地躺在床上装病,继而从早到晚地躲进伙房不出……关跃像一个老练的猎人玩弄着已到手的猎物一般注视着杨凌的一举一动,颇有兴致地想瞧瞧杨凌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向自己明确表明态度,选择站到自己这边来。 做为一名在阴行功手下当差多年的驿吏,关跃心里清楚得很:阴行功在锁定自己就是告发他贪脏枉法的那个所谓内鬼后,仅仅将自己远远地调来江南当差仍不放心,还要派干儿子阴全前来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照此发展下去,他难保有朝一日不会在晋王管辖范围内伺机对自己痛下杀手,斩草除根。 身处这样不利的局面之下,关跃只能选择把与阴行功关系稍远,且很可能对阴行功**其养母心怀不满的杨凌尽可能拉拢到自己这边来,以求达到等候适当时机对阴行功施以报复、反击的目的。 然而,将近两个月过去了,面对自己的一再笼络劝说,杨凌却始终不肯吐口说出半点对阴行功不利的话来,关跃失望之余,也曾设身处地地替杨凌考虑过,认为其养母娄氏现仍留在关外,需依赖阴行功的庇护、关照生活,这很可能是杨凌迟迟不愿与阴行功公然作对的主要原因,因而悄悄打起了唆使杨凌尽快将娄氏接来容窿驿的主意。 就在这时,谷窿驿建驿两个多月后,终于迎来了来此下榻的第一位朝廷要员:时任谏议大夫的裴矩。 裴矩名义上是奉旨巡视岭南,实则据他向关跃透露,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在朝廷即将兴兵讨伐高句丽之际,奉命安抚南越诸僚,稳定南疆不出乱子。 朝廷钦命大员的到来,使得小小的一座谷窿驿登时变得热闹忙碌了起来,为使裴矩在遥远的岭南也能吃上可口的饭菜,关跃特地交待杨凌到伙房帮忙,每天都要为裴矩做上两碗香喷喷的热汤面。 杨凌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大早便开始和面、醒面,及至到了巳时、戌时两个古时人吃饭的点儿,俨然取代阿凶伯,成为了谷窿驿掌案的伙夫,抻面、下面,精心为裴矩准备一顿顿饭食,一连七八天下来,自我感觉厨艺大长,偶尔也能抻出二宽的面叶来了。 裴矩没想到在这岭南山沟里的小小驿站,居然有人能制作出与帝都长安有名的酒楼饭馆相比,一丝都不差的汤饼美食来,对杨凌制作汤饼的手艺赞不绝口,吃得心满意足之余,还由关跃陪着亲自到谷窿驿伙房看望了杨凌、阿凶伯两位伙夫,每人赏了半贯“开皇五株”,作为犒赏。 阿凶伯手捧着裴矩赏下的半贯铜钱,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待裴矩、关跃等人离开伙房后,遂向杨凌谈说起了前两年裴矩率军在岭南平叛的事迹:“细仔,你别瞧这位裴大夫长得斯斯文文的,原是位文官,前年若不是他亲率三千兵马解了广州之围,战败了陈佛智叛军,阿伯我可能就活不到今天了。认真说起来,裴大夫算得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杨凌自打为躲避关跃纠缠到伙房帮厨以来,还从未听阿凶伯提起过以前的往事,今天见他高兴,便趁机向他打听道:“阿伯,陈佛智是什么人哪?我曾听关驿长说过,你原先不是跟随韦晃总管在岭南剿匪时落下的残疾吗,怎么说这位裴大夫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阿凶伯自认为今天算是沾了杨凌的光,才得了半贯赏钱,自是不便对他隐瞒实情,笑呵呵地答道:“你有所不知,我记得大约是在开皇十三年吧,也就是四年以前吧,当时首先在岭南发动叛乱的是南陈旧臣王仲宣,韦总管奉晋王之命亲统十万大军南下岭南平叛,经大庾岭一役,本已将王仲宣所率叛军击溃,可后来不知怎地,王仲宣游说了岭南三大豪族之一的桂州陈家再次发起叛乱,陈氏族长、时任桂州总管的陈佛智率军围困了广州城,韦晃总管也在率军突围途中不幸战死,岭南大有被陈佛智叛军席卷攻占之势。当此危急关头,奉旨驻扎广陵抚绥江南的晋王殿下命当时还在晋王府任记室的裴矩裴大夫手持扶南犀杖前往石龙郡劝说冼夫人归降了朝廷,裴大夫亲提三千军马驰援广州,解了广州之围,后来在冼夫人派兵增援下平定了陈佛智叛乱,整个岭南地区才彻底归化了大隋。” 杨凌一直对他穿越回到的具体年代懵懵懂懂,今天听了阿凶伯这番话,才明白自己是穿越回到了隋朝的开皇十七年,又因听阿凶伯提及岭南三大豪族,不禁问道:“阿伯,照你这么说,石龙郡的冼夫人也是岭南三大豪族之一吗?我怎么听说,冼夫人出身岭南俚裔呢?” “细仔,你来岭南时日还短,没听说过岭南三大豪族也没什么奇怪的。如今这三大豪族中只有冼夫人的夫家冯氏一族接受朝廷敕封,为南越诸僚之首,其它两族,桂州陈氏和钦州宁氏都因曾发起、参与过叛乱,日渐衰落了。” 阿凶伯才说到此处,忽见驿长关跃又折回了伙房,便止住不往下说了。 “小崽子,你随我来。”关跃冲阿凶伯点头打了个招呼,独将杨凌叫出了伙房,跟随他回到了驿站议事房。 第36章 这一趟差使就由你代劳吧 杨凌听阿凶伯讲说岭南三大豪族正在兴头上,忽然被关跃亲自来叫到议事房去,心下不免忐忑,生怕关跃会在这个当口向他摊牌,强逼他交出实际并不掌握的阴行功贪污的证据,惴惴不安地跟随关跃回到驿站议事房,正在寻思着怎么才能尽快脱身时,就听关跃说道:“崽子,这几天辛苦你了。裴大夫对你能做得一手好汤饼赞不绝口,看样子已经记住你了,跟着我好好当差,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在此处立住脚,把你娘从关外接来一同享福的。” 他明明是在鼓励杨凌,可这番话听在杨凌耳中,却像是向自己摊牌的前奏,非但没令他感到丁点儿的兴奋,反而更加增添了几分紧张不安,抬眼瞥了一眼关跃,正想开口说话,却听关跃又说道:“就在方才,冼夫人派人来向裴大夫递交了一份欲在南塘镇修建粮仓屯粮,请求修建谷窿通往窦州、石龙郡等地官道的奏章,裴大夫要我找一得力之人立即用六百里加急将这道奏章传送回广陵,先报与广陵总管府,再由广陵总管府派员转呈回长安。按理说,如此重用的一份驿报本不应派你这个驿隶来传送的,然而裴大夫还住在驿站,我不便分身,阴全又在外未回,再者,我考虑,待你顺利地办完这趟差使,也可向上司举荐你转为正式的驿卒了,所以嘛,这趟前往广陵传送驿报的差使便交由你代劳了。崽子,你能办得下来吗?” 杨凌暗自长出了一口气,连忙躬身答道:“多谢驿长抬举,杨凌愿意接下这份差使,定会顺利将驿报传送回广陵的。” “很好。你的那匹马阴全骑去桂州了吧,我暂将驿马借与你骑,现在就动身启程,用六百里加急限期两日内赶回广陵,将这份驿报亲自交到晋王府长史张衡手中,若是延误了期限,崽子,你可别怪我也保不下你。”关跃将一份火漆封缄的驿报交到杨凌手中,一脸郑重地交待差使道。 杨凌接过驿报,转身要走,却被关跃叫住了,从身边的几案上又拿起一封书信,叮嘱杨凌道:“广陵总管府兵曹书吏老李与我相熟,这是我写给他的信,托他设法接你娘来江南,你见过张长史后,顺便把这封信捎给他吧。” 杨凌心念一闪,随即猜料到关跃如此急迫地劝他接养母娄氏来江南,多半是为了打消他心头的顾虑,以便拉拢自己站到他那一边,共同对付阴行功,却不便拒绝关跃的一番好意,当即接过书信,揣入怀中,向关跃道了声谢,转身出了议事房。 关跃有关跃的用心,杨凌也有他的一番打算:好容易得到了这么一个前往广陵传送驿报的机会,他决定利用这一来之不易的机会顺道前往建康灵谷寺去见见老蒋的堂兄无垢,同时也打听打听三郎的去向。不知怎地,和三郎相处时嫌她有点儿烦,一旦和她分开,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还真的有点儿想念她。 因是头一回独自外出传送如此重用的一份驿报,杨凌出了议事房,也顾不得回伙房和阿凶伯打声招呼,匆匆回房拿了件外出办差必备的蓑衣,径直来到马厩,解下驿马的缰绳,翻身上马,纵马疾驰出谷窿驿,向北跑了下去。 待身披蓑衣骑马一气跑出数十里地,杨凌才霍地想起,近两个月前,他和阴全两人全凭关跃在头前带路,才得以顺利从广陵返回高州谷窿驿的,这回关跃急命自己北上传送驿报,却没交待下北上的行程、路线,加之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又心急着赶路,未将北上前往广陵的行程路线打听清楚便动了身,这要是万一走错了路,耽误了期限,该如何是好? 一念既起,杨凌再不敢如先前那么急着赶路,不由得放松了缰绳,一边努力辩识着方向一边继续向前赶起路来。 所幸杨凌之前曾单独前往石龙郡传送过几趟驿报,了解朝廷凡五十里需设一驿的规矩,心里想着待赶到沿途经过的第一座驿站,再向那里的人打听清楚去往广陵的道路也不为迟,倒没觉察出关跃在给了他一个单独前往广陵办差机会的同时,也在对他的能力进行着试探和评测。 然而,事情却不像杨凌预想的那样顺利,他当日午后骑马从谷窿驿动身北上,直到天黑才抵达沿途的第一座驿站,这才省悟到,岭南不比江南其它地界,谷窿驿是朝廷在岭南设立的第一座驿站,决不可以五十里设一驿的寻常思路忖度谷窿驿与周边驿站的距离。 一想到两天之内必须赶到广陵,将驿报亲自呈交到张衡手中,杨凌不敢在驿站有片刻耽搁,当即向出面接待他的驿卒出示罢那封火漆封缄的驿报,说明此行的目的,要求立即启程,继续赶路。 那位驿卒见他传送的是六百里加急驿报,自是不敢怠慢,依朝廷成例为他更换了驿马,供应了干粮、水袋等必备之物,又向他指示了接下来须走的详细路线,就恭恭敬敬地送他上路了。 这一路风驰电掣般地北上,饿了渴了,杨凌只在马背上嚼几口干粮,喝上一口水;困了累了,也不敢再到沿途经过的任何一座驿站下马歇上一会儿,也只得强打起精神加紧赶路。 杨凌算是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回古时人们用六百里加急传递文书的辛劳与艰难,愈加深切地感受到做一名驿卒的不易。 紧赶慢赶地,他终于在从谷窿驿出发后的第二天傍晚时分进入了建康地界。 低头打量着跨下那匹跑得浑身淌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驿马,心中估算着从建康渡江到广陵,至多不过还有半天的路程了,杨凌紧提着的一口气总算是放松了下来,牵马来到附近一座驿站,打算当晚就在这座驿站美美睡上一觉,再换过一匹驿马,第二天好早早地赶到广陵交差。 一天一夜骑马赶了近千里的路程,杨凌饭都没顾得吃上一口,一头扎到驿站为他准备的宿房床上,便呼呼大睡起来。 然而,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就在这天晚上,他与三郎却南辕北辙,再次错过了。 第37章 相面 手中持有那封火漆封缄的驿报,再次来到广陵总管府门前,杨凌没有受到两个月前那样的冷遇,把守总管府正门的校尉迅速替他进行了通报,并由一名校尉亲自导引着他到广陵总管府议事厅来见长史张衡。 杨凌报名而入,走进了足足比曹县公堂大有两倍不止的广陵总管府议事厅,远远望见厅内正对着自己的那面山墙前陈设着一架黑底金漆绘山水的硕大屏风,屏风前摆设着一副做工十分考究的宽大红木座案,座案后空无一人,座案前分左右两厢各摆放有一溜座椅,厅内虽无一人站堂立威,气势却远胜于他之前到过的曹县公堂。 在靠近居中摆放座案的左右两张座椅上,各坐着一人:右首座椅上肃然端坐着位身着软甲的将军,黝黑发亮的一张大脸,年纪约在三十岁上下,左首座椅上则坐着位身着天青色锦袍的中年胖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审视。 杨凌一时分辩不清哪位是晋王府长史张衡,便效仿穿越前看过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溜小跑来到厅内坐着的两人近前,跪倒在地,团团拱手道:“小的高州谷窿驿驿隶杨凌,拜见两位大人。” 中年胖子与对面坐着的黑脸将军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淡淡地问道:“驿报在哪里?呈上来吧。” 杨凌忙从怀中掏出驿报,双手捧过头顶,呈给了中年胖子。 “岭南近来有事否?抬起头来答话。”中年胖子接过驿报,轻轻放在身旁几案上,依然淡淡地吩咐杨凌道。 杨凌遵命抬起头,面向中年胖子答道:“回大人的话,据临行前关驿长向小的交待,这封驿报的内容是关于冼夫人请求朝廷允许她在高州南塘镇修建粮仓及兴建谷窿官道的,请大人接此驿报后立即派员转呈往长安。” 中年胖子再次讶异地望了对面坐着的将军一眼,目视杨凌问道:“你称呼我做什么?” 杨凌被他问得心里有些发毛,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乍着胆子反问道:“请问,您是晋王府长史张衡张大人吗?” 中年胖子终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摇着头答道:“不错,我就是张衡,却不是你的大人。好了,驿报既已送到,你可以退下了。” 杨凌瞅瞅哈哈大笑的张衡,又瞧瞧同样被他逗得前仰后合的黑脸将军,冲张衡拱手请求道:“求长史大人赏下回执,小的也好返回谷窿驿复命。” “你这傻小子,快别一口一个大人地叫了。”黑脸将军见杨凌仍没有省悟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忍不住开口提醒他道,“你可以到西侧院的兵曹领回执去了。” 莫非隋朝人称呼当官的不叫大人吗?杨凌心里纳着闷,冲黑脸将军拱手道了声谢,起身退出了议事厅。 杨凌前脚刚一离开广陵总管府议事厅,从那架硕大的山水屏风后就笑呵呵地走出一人,冲张衡问道:“长史方才业已相看过了,觉得杨凌此人面相如何?” “仅观面相,此人生得口鼻端正,淡眉星目,倒不似是个奸邪之人。可,李靖,你在屏风后想必也听到了,这杨凌进门就认爹,不知是什么缘故啊?”张衡一句话把厅内三人又都给逗乐了。 李靖强忍着笑,替杨凌辩解道:“长史有所不知,据末将探查,杨凌自两年前到飞狐驿当差以来,大多时间都是独自在外放羊,产没有正经地在飞狐驿当差。一个山野小子不懂得称呼人的规矩也属正常。只是,麻参军,兵曹的书吏们不会因两个月前错放杨凌随关跃去了岭南而有意为难他吧?” “小子你放心,我的手下决不会干出那样小肚鸡肠的事来,定会爽快地给杨凌发下回执,好叫他尽快地赶去建康见无垢和尚的。”广陵总管府兵曹参军麻叔谋与李靖之父李诠曾是同僚,与李靖说起话来不像张衡那样带着三分客气,大咧咧地答道。 “李靖,关于那个三郎的身世来历,你可派人打听到了?”张衡这时已止住笑,问李靖道。 “禀长史,已经打探清楚了。三郎原是宇文般若收养的诸多汉人孤儿当中的一个,一向颇受宇文般若信任和器重,近两年来一直居留在元尼那山奉命从事贩卖军马,为宇文般若筹集资金的勾当。两个月前宇文般若被杀后,三郎据说曾潜回元尼那山找染干寻仇,后因事情败露被迫逃往关内投奔了杨凌。” “哦?三郎居然是宇文般若的养女,这倒有点儿意思了。张伯和花费巨资购下了三郎运往江南贩卖的马蓝草,起初我还没觉得此事有什么反常,据今看来,不能排除他用这种方式通过三郎之手向外转移家产的嫌疑。殿下奉诏回京至今未还,前不久建康又因瘟疫蔓延激起了民变,当此关口,切不可放松对雁巢残渣余孽的追查。李靖,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张衡显然对三郎曾是宇文般若养女的身份颇感兴趣,两眼紧盯着李靖问道。 “禀长史、参军,据末将此前探知,最初正是杨凌指使三郎往江南疫区贩卖马蓝草的,后因发生了张伯和花巨资全数购下了三郎运往江南贩卖的马蓝草这件事,使得末将对先前所持杨凌对蒋无病托他传递阴符之事并不知情的态度发生了改变,此次通过裴矩大夫有意安排杨凌北上传送驿报,就是为了使他尽早与无垢接头、见面,也是为了进一步对其加以试探,一旦发现杨凌与无垢见面后有任何不轨举动,末将建议,立即对其和三郎同时实施抓捕。” “如果杨凌到灵谷寺见过无垢后,便返回谷窿驿去了呢?”张衡紧接着问道。 “请长史放心,末将现已得到禀报,三郎昨日已经从建康南下寻找杨凌去了,他二人的一切行踪,尽在末将的掌握之中。倘若杨凌与无垢会面后老老实实地返回了谷窿驿,那么,末将对这小子倒是有些新的想法,能否采取引蛇出洞的计策,设法把他调往邻近浙东的一座驿站,尝试通他来查清无垢与浙东残匪之间联系的渠道,尔后视他的表现决定如何处置他。”李靖抱拳征询张衡的意见道。 “张长史,我看李靖这小子的办法可行。”麻叔谋不等张衡表态,率先说道,“这两年我与无垢打过些交道,积攒下了些交情,倘若通过无垢将杨凌调往另一座驿站当差,你们觉得怎样?” “通过无垢将杨凌调离谷窿驿?麻参军,你这着棋走得妙啊!”张衡含笑冲李靖点了点头,独对麻叔谋出的这个主意大加称赏,旋即又问他道,“只是,关跃会轻易放杨凌离开吗?” “关跃与阴行功之间的那点儿破事如今还值当一提?请长史放心,凡是江南驿站的事,统统交给我了,要是关跃不肯放杨凌离开,我先撤了他!”麻叔谋霸气十足地向张衡保证道。 第38章 享受四品官待遇的和尚 本来是一件十分正经的差使,却不知自己当着张衡和黑脸将军的面儿说错了什么,挨了一通数落便被喝令退下了。杨凌一头雾水地遵命来到晋王府兵曹讨要回执时,还忍不住悄悄问那位给他写下回执的书吏道:“大哥,请问你们平时都是怎么称呼上司的呀?” 那书吏问明杨凌来自哪座驿站,立马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瞪着杨凌问道:“你就是那个杨凌啊,两个月前因错放你随关跃回了岭南,害得我被麻参军罚了一个月的薪俸,这笔旧帐咱们要不要先算过了再说别的?” 杨凌头脑反应还算灵活,一听对方辞气不善,虽不十分明白他说的具体是什么意思,却也立马从怀中掏出了几十文铜钱塞到了那书吏手中,讨好地说道:“都是小的的错,害得大哥受委屈了,这几十文钱就当是小的向大哥赔礼了,请大哥别再为难小的了。” 那书吏把几十文铜钱揣入怀中放好,这才对杨凌有了点笑脸,重新提起笔,刷刷点点写下了一份回执交给杨凌,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经此一节,杨凌再不敢向他打听别的事了,恭敬地接过回执小心揣入怀中,匆匆向那书吏鞠了一躬,转身就跑出了广陵总管府西侧院。 杨凌回到总管府正门外解开拴马的缰绳翻身上了马,才陡然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驿长关跃写给总管府兵曹李书吏的一封信没有送到,因回想起关跃曾对他提说过,这封信的内容主要是托李书吏设法接自己的养母娄氏来江南与自己团聚,杨凌唯恐关跃如此热心是别有用心,索性将错就错,也不再折回西侧院将信送交给李书吏,打马扬鞭径直出了广陵城南门,奔江边飞弛而去。 之所以没有在广陵城中打听三郎的去向,杨凌是这么考虑的:一则广陵城人口众多,想要打听出三郎的音讯如同大海捞针,可能性极小;二则三郎如果在江南疫区贩药救过人,那么与其在广陵城中打听她的消息,倒不如等过了江,在建康等地打听她的下落还更靠谱些;三则杨凌心底里其实对打听三郎的下落怀有一种自相矛盾的心理,一方面想确切地知道三郎是否已在江南当地顺利定居了下来,境况如何,甚至想找到她见上一面,另一方面又有点儿担心自己真的找到了她,三郎又会缠着自己不放,所以他的真实想法是最好能打听出三郎的确切居所,自已躲在暗处远远地看看她就走,从此两人便可以相安无事地各自过活了。 在这种自相矛盾心理的驱使下,杨凌决定先到建康灵谷寺见罢无垢和尚,办完老蒋托付给自己的事情后再设法在当地打听三郎的下落。 建康后世又称金陵,也就是现在的南京市,这里曾是隋朝之前东晋以及宋、齐、梁、陈五个朝代的帝都所在,也是虎踞龙盘、颇有王霸气象的一座江南都市。 依杨凌的主观猜想,建康无论城池规模,城中所居人口数量以及繁华程度都应超过江北的广陵城,及至他骑马走进建康城才发现,开皇十七年间的建康城与其说是一座江南繁华热闹的大都市,倒不如称其是一座规模空前的大军营更确切些:建康城中的景象与杨凌穿越后到过的第一座城池——定州有几分相似,不过比定州更甚,在建康街头过往的行人当中,十个倒有六七个是身着甲胃的军士,与之相比,身着白衣短褐的普通百姓反倒成了少数。 看建康城内的情形,不难使人联想到,隋朝虽在数年前就兴兵伐灭了南陈,可直到如今,仍没有放松对建康这座南朝数代帝都的丝毫警戒,以至于建康整座城池都无形之中笼罩着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令每一位初到建康的人们心中不由自主地会产生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怖感。 经向路人打听得知了前往灵谷寺的路线,杨凌不敢在建康城中久留,打马穿城而过,直奔东南方向跑了下去。 灵谷寺座落在建康城郊的蒋山脚下,在建康城内的诸多佛家寺院当中规模算不得是最大的,然而寺内的香火却极其旺盛,以至于杨凌在灵谷寺门外需要排队等候了好大一会儿才轮到了一个空出的拴马桩子把马拴好,带着几分好奇和兴奋随着人流走进了这座江南名刹。 其时临近年关,前来灵谷寺烧香礼佛的信众络绎不绝,杨凌随同众人先到大雄宝殿进了一柱香,因不便向在大雄宝殿内唱诵经文的和尚们打听无垢和尚的住所,遂信步绕到了大雄宝殿的后面,看到殿后一隅有座单独的院子,院门外站着个小和尚,便朝他走了过来,客气地向小和尚打听道:“请问这位小师父,无垢和尚现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小和尚正在闭着眼睛倚在门框上打盹,冷不防听人向他问话,下了一跳,睁开眼睛发现面前站着位陌生的少年,便没好气地答道:“本寺藏经堂首座师伯岂是谁想见都能见得到的?你是谁呀,为何来到本寺求见无垢师伯?” 杨凌没想到打搅了小和尚的好梦,忙赔笑答道:“对不起啊,小师父,打搅你睡觉了,我是受人之托从关外来见无垢和尚的,烦请你告知要到哪里才能见到他?” “你是从关外来的?”小和尚略显意外地打量了杨凌两眼,把手向杨凌一伸,说道,“可曾带有名刺,容我先去通禀一声,看看师伯是否得空见你。” 杨凌一个小小的驿隶,身上哪带有什么名刺,灵机一动,伸手从怀中摸出了老蒋托他带给堂兄无垢的桃木符递向了小和尚,向他解释道:“还请小师父通融通融,将这块桃木符拿给无垢和尚,就说是他的堂弟蒋无病托人来见他的。” 小和尚见杨凌没有名刺,只拿了块小孩随身佩带辟邪用的桃木符来支应自己,便有几分瞧不起他,把伸出的手抽了回去,撇着嘴说道:“念在你远道而来的情面上,我与你多说两句:本寺住持、藏经堂首座皆是经当今圣上御批诏准,享受四品供俸的高僧大德,岂是你个来路不明之人随便拿块桃木符就能见着的?快走吧走吧。” 杨凌没想到来灵谷寺见个和尚比到衙门见个正经当官的还难,一气之下,抬高了嗓门冲小和尚嚷道:“这不是块普通的桃木符,你只要把它拿给无垢和尚,他一定会见我的。” 话音未落,只听院内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问道:“何人在门外大声喧哗,要求见贫僧啊?” 第39章 有望调离岭南 小和尚闻听此声,吓得忙转身双手合什冲院内答道:“禀师伯,是一自称从关外来的陌生少年,手持一块桃木符要求见您,弟子因怕打扰了师伯诵经,才向他解释了两句,不料他却高声叫嚷了起来。” “叫他进来吧。”院内的人淡淡地吩咐道。 杨凌冲把门的小和尚做了个鬼脸,昂首阔步地从他面前走过,进了院子。 院子里站着一位身穿灰色僧袍的和尚,乍见此人,似乎比老蒋还小着几岁,白皙光洁的面庞,五官相貌乍见之下依稀与老蒋生得有几分相像,纤细修长的手指间正捻着一串佛珠,用柔和的目光也正打量着自己。 “小施主,是你要求见贫僧吗?”无垢说话的语气十分平和,全不似把门的小和尚那般盛气凌人。 方才在院门外的些许不快登时烟消云散了,杨凌忙躬身答道:“在下杨凌,受蒋无病之托特来探望大师。” “哦?是无病托你来见我的?请到屋里说话吧。”无垢惊讶地盯了杨凌一眼,侧身将他让进了净室。 杨凌向无垢出示了那块桃木符,瞧见无垢拿着桃木符的手在微微颤抖,知他已认出了这块桃木符是他当年赠给蒋无病的旧物,便主动向他介绍起了老蒋的近况。 无垢和尚一边听杨凌介绍着堂弟的近况,一边翻过来调过去地审视着桃木符上刻画的各种符号,许久,才抬起头来,自失地一笑,抱歉地说道:“贫僧已有近二十年未得无病的任何音讯,今日乍见此物,难免有些睹物思人,一时有些出神,怠慢了贵客,还望见谅。但不知小哥近期是否返回关外,且待贫僧写封回信劳你带给无病。” “大师,在下已调来江南当差,现在高州谷窿驿做驿隶,只怕要叫您失望了。”杨凌忙向无垢解释道。 “高州,那是岭南呀,你在那里还过得惯吗?”无垢起身亲自为杨凌倒了一碗水递给他,关切地问道。 “按说今日与大师初次见面,本不应当提起此事。但想到离开飞狐驿前,无病大哥曾叮嘱我,若在江南遇到了难事,尽可来求大师相助,在下就冒昧直言了。”杨凌抓住机会,鼓足勇气,向无垢诉苦道,“在下想尽快把养母娄氏接来江南同住,以方便早晚在她身边尽孝,又担心养母难以适应岭南的生活,故而想烦请大师设法调我来建康、广陵附近当差,倘若大师有为难之处,不妨向在下直言明说,在下另想办法就是。” 无垢对杨凌初次见面就向提出这样的请求并没有感到烦感,认真听杨凌把话说完,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虽是养母,也愿把她从千里之外接来同住尽孝,如此看来,小哥的确是位重情义之人哪。但不知传驿之事,是归哪里该管呀?贫僧在江南官家也曾识得几位朋友,能帮上忙的一定帮忙。” 杨凌没想到无垢答应得如此痛快,忙答道:“我初来江南时,是到广陵总管府兵曹报的到,不知大师识得那里的官长吗?” “广陵总管府的兵曹参军是不是叫麻叔谋?贫僧与他倒见过几回、有些交情。这样吧,小哥,你从岭南来到建康,多半身上担着公差,不便在建康久留,你先办完差使,回高州谷窿驿候着,多则三两月,少则一个月,无论此事办得成办不成,贫僧都会给你个回话的。如何?”无垢和尚看样子还有事要办,三言两语就想打发杨凌离开了。 杨凌知趣地起身向无垢致谢,告辞,无垢也不多做挽留,只请杨凌留下姓名、籍贯,以便自己将来向麻叔谋提起,把他调离岭南。 一听无垢要自己写下姓名、籍贯,杨凌登时傻了眼,迟疑了片刻,终于壮着胆子走到净室内几案旁,提起毛笔,歪歪斜斜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及至写到籍贯时,又犹豫了一会儿,索性将自己穿越前的籍贯写了出来,小心吹干纸上的墨迹,双手捧着递给了无垢。 “杨凌,河南洛阳人。小哥,你是东都人氏哪,为何会流落到了关外当差?”无垢审视着杨凌自己写下的姓名、籍贯,顺口问道。 “这个……在下自幼父母双亡,独自飘泊异乡,幸得养母收留,携我至关外谋生。”杨凌被逼无奈,只得信口胡绉道。 好在无垢和尚只是顺嘴一问,并没有多问杨凌的出身、来历,便客气地放杨凌离开了,否则杨凌还真的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个关外的放羊娃了呢。 辞别无垢从灵谷寺出来,杨凌刚走到拴马桩前,突然感到一阵腹痛内急,急忙向路人打听附近是否有公厕以便让自己解决了私事再骑马上路。 在好心路人的指示下,杨凌七弯八绕,总算是在灵谷寺西邻的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一座公厕,情急之下随手从地上捡了几片树叶就急吼吼地钻了进去。 一通酣畅淋漓下来,杨凌登时感到浑身上下轻松了许多,加之想到今天诸事遂顺,听无垢和尚的话音,多半有望把自己调离谷窿驿,从此以后就可以摆脱关跃的纠缠了,心中一时高兴,便哼着《CD》的曲调,提起裤子系好腰带晃晃悠悠走出了公厕。 杨凌一身轻松自在地刚刚走到巷口,冷不防迎面突然跑过来一人,与他正撞了个满怀。杨凌被撞得蹬蹬倒退几步,勉强站稳了身形,正想开口呵斥对方两句,这才发现,与他撞在一处的是位年轻女子,并且身体十分瘦弱,反被他撞得仰面跌倒在地,一时站不起来了。 “姑娘,你怎么……”杨凌话才说出了个头,只见从巷外紧随着那姑娘又冲进来了七八个半大的小子,隔开他,团团把姑娘围在了当中。 这一来不由得激起了杨凌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心,头脑一热,急忙向前用手分开众人,挡在姑娘身前,向那帮半大小子们喝问道,“光天化日的,又在灵谷寺旁,你们一群人围住人家一个姑娘家,要做什么?” 第40章 得了张好人卡 那帮半大小子当中为首一人,虽和杨凌年纪相仿,身体壮实得却如同一头牛犊似的,光着头没戴帽子,露出一头钢针似的短发,扬着一张圆圆的胖脸冲杨凌叫道:“哟呵,有人出来打抱不平了啊。小爷我怎么闻着你自个身上的臭味还没散尽,怎么着,就想替别人揩屎了?识相的,快快闪开,否则,别怪小爷对你不客气了!” 杨凌听他言语粗俗下流,不屑和他多说什么,心里想着只要出了这条小巷便是人多的地界了,料想这帮地痞无赖不敢在灵谷寺山门外公然调戏妇女,便回身冲那女子说道:“姑娘,别怕,咱们走。” 话音未落,只听那女子惊呼一声:“大哥小心!” 没等杨凌转过头来,就觉后脑上挨了狠狠一记拳头,打得他眼冒金星,向前踉跄了几步,险些扑倒在地。 圆脸小子率先一出手,七八个半大小子随着一哄而上,对杨凌拳打脚踢,开始了群殴。 杨凌猝不及防,先是被圆脸小子在后脑上重重擂了一拳,继而受到众人的围殴,浑身上下挨了无数的拳脚,却始终紧咬牙关,不肯低头服软,拚命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身后的女子。 圆脸小子见自己的手下围着杨凌群殴了一阵,居然没能把他打倒,不由得来了气,冲手下大喝一声:“一群没用的东西,都给我退下,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他!”说着,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冲上来教训杨凌。 杨凌穿越前也是和同住一座大院的孩子们打架打惯了的,今天起初在落下风被众人群殴时已有意护住了自己的脑袋和裆下两个致命处,因此身上虽挨了无数的拳脚,却大多是皮肉伤,并无大碍,此时瞅准围殴自己的这帮小子受到圆脸小子责骂,注意力有所分散的机会,冷不丁出手将最靠近自己的一个半大小子拉到了自己身边,死死卡住了他的脖子,瞪眼冲众人怒吼道:“你们都闪开,放我们走,不然,我先废了他!” 被杨凌扼住咽喉的半大小子憋得满脸通红,也口齿不清地嘶声叫道:“毛球哥,救我,救我呀。” 名叫毛球的圆脸小子虽然粗俗、蛮横,却颇讲义气,眼见同伴被捉,对杨凌的态度立马软了下来,一边喝令其余手下退到一旁,一边换了副笑脸向前走了几步,同杨凌讲说起了道理:“这位兄弟,自古欠债还钱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你说是不是?顾沁儿她欠着我们兄弟的脚力钱不还,今天我们兄弟来向她催讨,这总没什么错吧。你先把我这位兄弟放开,咱们有话好好说成不成?” 杨凌哪肯相信毛球说的话,一双眼睛紧盯在毛球的身上,同时向身后的女子问道:“姑娘,他说的是真的吗?” “是,是真的。我确实欠了他们的钱……”出乎杨凌意料的是,那女子居然承认了欠钱的事实。 “那么,我问你,你一共欠他们多少钱?” “统共五六文钱吧。” “顾沁儿,你放屁!”毛球厉声纠正那女子道,“这个月的五文钱没交,上上个月你欠着两文,上个月你又欠了三文,三个月的本利加在一起,你该欠着我们兄弟一共是十三文‘开皇五株’!” 杨凌一时没明白毛球是怎么算出这十三文欠债的,冲他问道:“即便照你的说法,她三个月欠下你们的统共不应是十文钱吗,怎么会多出了三文?” “兄弟,你说的是本钱,没有算上利钱吧,当初我们兄弟可是和顾沁儿说好了的,如有欠债,利钱按月息一分加在本钱之上一并计算,你再想想,她三个月是不是一共欠了我们十三文?” 杨凌穿越前是学市场营销的,数学功底并不算差,按毛球所说的复利算法在心里默算了一遍,果然得出了和毛球一样的结果,便向身后的女子问道:“你们当初约定的是这样的吗?” “不对,毛球,你怎么没算上这几个月里我替你们缝缝补补的工钱?原先你可是答应了的,以工抵债。”有了杨凌这个“靠山”,顾沁儿的胆量也壮了不少,和毛球当面掰扯起了欠债的具体数额。 杨凌眼见天色已近傍晚时分,巷外传来的人声也越加稀落,唯恐这样纠缠下去对自己和顾沁儿不利,忙打断顾沁儿的话,问对面的毛球道:“就按你说的,我来替她还上十三文钱的欠债,但你须保证,不再为难她,怎么样?” “行啊,谁的钱不是钱呢。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呀。” 一帮半大小子听了毛球这话,发出一阵淫邪的笑声。 为防万一,杨凌仍挟持着人质喝令毛球要他的手下闪开道,带着顾沁儿走到了巷口,才撒手放了人质,迅速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奋力向小巷深处掷了过去,回身拉起顾沁儿就跑。 杨凌拉着顾沁儿一口气跑出去老远,回头瞧瞧毛球一伙人并没有追过来,才停下脚步,松开了顾沁儿的手。 顾沁儿已是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敛衽向杨凌致谢道:“小女子多谢大哥今日相救之恩,请大哥留下姓名、住址,改日小女子定当如数奉还你替我归还的欠债。” 杨凌环顾四周,这才发觉自己拉着顾沁儿已跑到了一处陌生的地界,忙冲她摆了摆手,说道:“区区小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请问姑娘,此处距灵谷寺山门远吗,在下的坐骑还在山门外拴着呢。” “钱我是一定要还的。大哥,请随我来。”顾沁儿摇了摇头,带杨凌往回走出不远,转了个弯,手指前方说道,“大哥的坐骑应该就是拴在那里了。不过,我瞧大哥应当不是建康本地人吧,今日天色已晚,夜间赶路多有不便,不如就请大哥在此间留宿一晚,待明日天亮再赶路吧。” 杨凌料想毛球一伙人既得了自己替顾沁儿还上的十几文欠债,多半不会再来找她的麻烦了,听她这么一说,也想向她打听打听三郎的下落,没考虑别的,便一口答应了。 然而,待他牵着马跟随顾沁儿来到灵谷寺东侧一条小巷中她居住的一间破茅屋门前,杨凌才突然意识到孤男寡女的夜晚独处一室多有不便,遂在门外停下脚步,向顾沁说道:“姑娘,我还是不进去了吧,向你打听个事就走。” 第41章 江南有佳人 一见倾人心 “都到了家门口了,哪能不进门就走呢。大哥,你瞧我这粥都煮好了,等到屋里喝碗粥,我陪你到灵谷寺寻下个宿头,明日再走吧。”顾沁儿说着,从杨凌手中接过马缰,把驿马拴到茅屋旁的一棵树上,催促着杨凌随她进屋去。 经顾沁儿这么一劝,杨凌这才注意到,茅屋门外的确支着一眼小小的灶台,灶膛里的柴火还没燃尽,从灶台上架着的一口铁锅中散发出阵阵米粥的清香,引逗得他登时觉得腹内空空,胃口大开,想想进屋喝碗粥再走也无妨,便没再顾及太多,迈步跟随顾沁儿走进了茅屋。 顾沁儿进屋后便点燃了灯烛,请杨凌在一张坐席上就坐,她则俯身从地上拿了副碗筷出屋盛粥去了。 借着昏黄的灯光,杨凌四下环顾,见茅屋里的陈设十分简陋,除了一张木床,两副坐席之外,屋里再没有一样能称之为家居陈设的物件了,一应锅碗瓢盆之类的日常用品都是就地摆放的,唯一能称得上是这件小小茅屋当中奢侈品的当数窗台上摆放的一面菱花青铜镜了。 这面青铜镜应是顾沁儿极其心爱之物,镜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高高地放置在窗台之上,显得与这茅屋里的其它陈设不是很协调。 杨凌正想走过去仔细瞧瞧青铜镜的做工、装饰,却见顾沁儿已端着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粳米粥回到了屋里,忙从她手中接过粥碗,客气地向她致谢道:“麻烦姑娘了,你也盛碗粥喝罢。” “大哥先别忙着喝粥,我这里还存有两块糟鱼,待我拿来给大哥就着粥吃。”顾沁儿头也不抬地从杨凌身旁擦肩而过,走到窗台旁,用两根长长的竹筷在地上的一口细嘴粗腰的瓷罐里捞摸了半天,才捞出了两块酱红色的糟鱼块,放到另一只木碗中,双手捧着回到杨凌身前,笑吟吟地请他吃鱼。 直到此时,杨凌才第一次正面看清顾沁儿的容貌,小心脏禁不住咯噔了一下,心中感叹:也不知她的父母怎么把她生成了这般模样的! 在此之前,只有在杨凌穿越前在进入大学以后初次见到刘紫老师时,心中产生过类似触电的感觉,而令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是,如果把刘紫老师比做是《红楼梦》里的薛宝钗,她的美天生带着几分雍容华贵,又透着几分柔中带刚的话,那么眼前站着的顾沁儿就应当是《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了,无论是清瘦苍白的面庞,还是微微蹙起的双眉,似愁似嗔的一双眼睛,甚至是她那柔若无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一双小手,都自然流露出江南女子的楚楚动人,令人一见之下不禁产生要亲近她、保护她的冲动。 “大哥,你今天不但帮我偿还了欠毛球他们的债务,还平白无故地挨了他们一通拳脚,这米粥和糟鱼就算是我向你表示谢意的吧,多谢了。”顾沁儿察觉出杨凌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连忙红着脸请他坐下喝粥吃鱼。 杨凌回过神来,为遮掩刚才的失态,讪笑着喝了一口粥,又伸筷子夹了块糟鱼放进嘴里嚼着,连声夸赞好吃。 “小心别被鱼刺卡着了,吃得慢些。”顾沁儿边将手里的木碗放到杨凌面前的地上,边柔声提醒杨凌道。 杨凌闷声喝了大半碗米粥,把两块糟鱼都吞进了肚里,由于心中对顾沁儿怀有一丝非份之念,自觉在她面前感到浑身不自在,劝她也去盛碗粥喝她又不肯,只好没话找话地问她道:“咳咳,顾姑娘,明天我走后,毛球一伙人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吧?什么是脚力钱,你又怎么会欠下他们的脚力钱呢?” “没事的,我有灵谷寺里的师父们照应着,不怕毛球他们再来胡搅蛮缠。什么脚力钱呀,不过是把我替寺里师父们缝补的僧衣送到寺里交还给他们罢了,若不是念在这些半大小子都是当年平定江南时阵亡将士留下的遗孤,寺里的师父们有意给他们留条活路的话,我一文钱都不会给他们的。”顾沁儿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颇为不屑地说道。 杨凌虽然对顾沁儿一见衷情,时隔数年之后再次对异性产生了心动的感觉,但此刻头脑尚能保持清醒,将顾沁儿的这番话同日间毛球所说联在一处想了想,就发现了顾沁儿说的未必属实,否则她也不会粥只煮了一半就被毛球一伙人撵得慌不择路,撞上自己了。 “姑娘在本地住了多久了,我听说两个月前江南闹瘟疫,死了不少人哪。”遵循着看破不说破的为人处事原则,杨凌及时把话引到了向顾沁儿打听三郎去向的上面,宛转问道。 “我家原居住在吴州平陵县,三年前家中发生了点变故,所以才独自一人流落到此谋生的。大哥,你是从建康城里来的吧,瞧没瞧见城里驻扎了大批军队,他们就是因两个月前那场瘟疫激起了建康民变,朝廷调来弹压叛乱的。”顾沁儿伸手要过杨凌喝得粒米不剩的粥碗,出屋给他续了碗粥,顺口答道。 “两个月前曾有位从北方来的女子来江南贩药救人,不知姑娘听说过这件事吗?” “我想想……好像听寺里的师父说起过此事,不过,他们说的是广陵张家的长公子张伯和施药救人的事,并没听说过有一位北方来的女子来建康贩药救人哪。”顾沁儿在杨凌对面的坐席上坐下,思忖着答道。 “那,姑娘可曾听说过,张家长公子施的是什么药材吗?”杨凌尽力抑制着心头的失望,犹有不舍地问道。 “似乎是一种仙草,听说产自江北的宿州一带,名字叫……” “马蓝草,是吗?” “对对,这种仙草可灵了,凡是染上瘟疫的人只要喝了这种仙草,都能起死回生呢。咦,大哥,你怎么知道马蓝草?” 杨凌根据顾沁儿所说,略一思索,就推想出了多半是张家长公子尽数购下了三郎贩往江南出售的马蓝草,用做施舍救人的,如能找到这位张家长公子,岂不是就能打听到三郎的去向了吗?于是便向顾沁儿追问道:“但不知这位张家长公子家住何处,现在何方?” 第42章 江南首富 顾沁儿看着杨凌,忽然笑了:“大哥是想去向张家长公子打听那位女子的下落吧?不晓得那女子是大哥的什么人哪?” 不知怎地,杨凌对顾沁儿随口这一问反应有些过度,涨红着脸急忙向她解释道:“她是我在关外时认下的一位姐姐,本是与我一道前来江南的,两个月前我赶赴岭南当差走得仓猝了些,因此和她失去了联系……” 顾沁儿似乎不愿多提及张家的事,边催促着杨凌把粥喝完,好带他尽早到灵谷寺寻下宿头休息,边轻描淡写地说道:“谁人不晓得广陵的张家是江南首富啊,张家合族上下一百多口就住在广陵城西蜀冈上的张园。大哥,我这就带你去灵谷寺吧,再晚,只怕就叫不开寺门了。” 杨凌因念及承担六百里加急差使的驿卒在未返回当差驿站复命前循例应在就近驿站住宿,边随顾沁儿站起身,边问她道:“多谢姑娘了,只是在下公务在身,不便在外住宿,请问姑娘,附近可有朝廷开设的驿站,今晚我还是到那里住下吧。” “从灵谷寺出发,向南二十里处有座新丰驿,只是大哥要赶些夜路了。”顾沁儿先前已注意到杨凌骑来的那匹驿马背上放着江南驿差常穿的驿服,据此猜知杨凌必是位在驿站当差的驿卒,也不强留他,只向他问道,“请大哥留下姓名,住址,待小妹凑齐了十三文钱,好托人带去还给大哥。” “我叫杨凌,日后有缘,咱们还会见着的,方才那顿饭就当是姑娘还过钱了吧,告辞了。”杨凌说罢,不顾顾沁儿坚持要他说出在哪座驿站当差,迈步走出茅屋,解开马的缰绳,翻身上马,与顾沁儿拱手而别,策马向南疾驰而去。 骑马向南走了大约一二十里地的样子,杨凌依稀望见前方道旁出现了点点灯光,走近一瞧,果然是座驿站,门楣上书“新丰驿”三个大字。 杨凌在新丰驿门外下了马,走进驿站大门时,刚好听到驿站内响起了二更的更锣声。 新丰驿当晚值夜的是一位姓王的老驿卒,他验看罢杨凌随身携带的回执,十分热情地将他安顿到驿站头进院落的一间宿房里,又殷勤地询问杨凌要不要在驿站吃饭。 杨凌见他待人周到随和,且像是在新丰驿当老了差使的,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再次向他打听起了三郎的去向。 与顾沁儿所说相仿,老王头也只是听说过江南首富——广陵张家的长公子张伯和两个月前在江南施药救人的事,而不知道还有位从北方来的女子来江南贩卖过马蓝草。 随后在听到杨凌向他打听张园在广陵城的具体位置时,老王头不禁皱了皱眉头,好心劝杨凌道:“小兄弟,老儿多一句嘴,你要是想去张园找张家长公子打听那女子的下落,就不必了吧。你我同是吃朝廷公饭的,别为了打听个消息再把自己的饭碗砸了。” “大叔,我只是想去找张家长公子打听个消息,不会因此就把自己的饭碗砸了吧?”杨凌认为老王头有点儿危言耸听,不以为然地笑道。 “小兄弟,你是从岭南来的,可能不清楚张家的具体情况。”老王头起身把房门关上,回过身压低声音冲杨凌说道,“他家有个庶出的儿子,也就是张伯和的二弟,名叫张仲坚,此人如今可是朝廷通令捉拿的头号要犯。你别瞧张家到今天为止还是江南首富,家产巨万,可说不准哪一天就要受张仲坚的牵连,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你生着几个脑袋,还敢去张园送死?” 杨凌听得越来越迷糊,禁不住向老王头追问道:“大叔,你刚才不还提到张伯和在江南施药救人吗?怎么说张家随时面临着被朝廷满门抄斩呢?” “小兄弟,懂得欲擒故纵的意思吗?”老王头讳莫如深地点拔了杨凌一句,拉长了语调劝他道,“不过,这些都是贵人、老爷们考虑的事,咱们这些靠跑腿当差混口饭吃的还是能少惹些事就少惹些事吧。目下已过二更天了,小兄弟,早点儿安歇吧。” 老王头走后,杨凌躺在床上,独自琢磨了半天,最终决定听从老王头的劝告,不再掉头赶去广陵去找张伯和打听三郎的下落,而是待明日天亮立即动身返回谷窿驿复命。 一路无话,三天后,杨凌骑马顺利返回了高州南塘谷窿驿。 然而,当杨凌风尘仆仆地来向驿长关跃呈交回执,复命时,却一头扑了个空:谷窿驿的小院里不知什么时候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裴矩,十几名他带来的随从、仆役连同驿长关跃竟都不知去向了。 无奈,杨凌只得到伙房来找阿凶伯询问关跃的去向。 “呵呵,细仔,办完差使回来了?看不出你小子还挺有福气的呀。”阿凶伯一见到杨凌,就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说了句令杨凌摸不着头脑的话。 “阿凶伯,我不过是前往广陵传送了趟驿报,有什么福气?关驿长不在驿站吗?” “哦,他随裴大夫到石龙郡去见冼夫人了,小全子两天前到广州传送驿报还没回,驿里就我一个人。细仔,你没过门的娘子正在南塘的‘八方客栈’候着你哪,还不快去见见她。” 啊?! “阿凶伯,你没搞错吧,我哪来的没过门的娘子?”尽管杨凌隐约猜到了阿凶伯说的是谁,却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宛转向他求证道。 “阿伯活了大半辈子了,这点儿事怎么会搞错?细仔,你那没过门的娘子瞧年纪虽比你大了几岁,人倒是挺不错的,这几天没少帮着我干活,是个勤快人……” 阿凶伯话没说完,已见杨凌转身跑了出去。 南塘镇距谷窿驿十几里的路程,杨凌几乎是一溜小跑着赶到了南塘镇上的“八方客栈”,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地问客栈掌柜的道:“你这店里可住有一位叫三郎的客人?” 客栈掌柜的还没有答话,杨凌只觉身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回头一瞧,不禁惊喜地大叫道:“三郎,果真是你!” 第43章 相见不如不见 三郎脸上的笑容一闪即逝,对杨凌不理不睬的,转身便走进了自己居住的客房。 杨凌心知她是在气恼自己两个月前从广陵不辞而别,连忙尾随着她进了客房,好言好语地哄她道:“都是我的错,当初没来得及留下个信给你就被关驿长拉来了岭南当差,我这里向你赔不是了。” 三郎仍背着脸质问他道:“你都来这里两个多月了,怎么不托人稍个信给我?” “我……哎,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呀?”杨凌一时语塞,便嘻皮笑脸地转到三郎身前,反问她道。 三郎抬起眼皮瞅着杨凌那一副没个正经的模样,再也绷不住了,扑哧一乐,这才请杨凌坐下,亲手为他倒了碗热水拿给他,带着几分心疼地嗔责他道:“瞧你这一头大汗,大冷天的,小心伤了风。” “好姐姐,快跟我说说,你是从广陵总管府兵曹得到我在谷窿驿当差的消息吗?”杨凌与三郎久别重逢,不经意地流露出亲人团圆般的亲切感,近乎撒娇地继续问道。 “要是我一个平民女子能进得了广陵总管府的大门,那我不早就来这里找你了吗?”三郎笑着怼了杨凌一句,开始讲起了她与杨凌分开后的经历。 原来,三郎自与杨凌在宿州分手后,便按照他吩咐的那样,用低廉的价格在当地收购了大量的马蓝草,雇了几十辆驮车运往江南贩卖。 在广陵城等了几天,没见着杨凌的面儿,她反复向进出广陵总管的吏员打听,却无一人知道杨凌的去向。无奈之下,她只能独自雇船将收购来的马蓝草运到了江南。 起初,在江南的京口并没多少人相信马篮草能防治瘟疫,三郎便在当地采用免费赠送的方法请一些人试着服用马篮草,以验证药的疗效。结果喝了用马篮草煎的药汤的人们十个倒有七八个病情有显著好转,这么一来,服用马篮草能治瘟疫的消息不胫而走,立马在江南各州郡府县传散了开去,从各地前来京口抢购马篮草的人日渐增多,三郎的生意十分红火。 就是在这时,正在江南察看疫情的张伯和听到消息,也从吴州赶到京口,找到了三郎,提出要用二十文一两的高价全部购下三郎运过江来的马篮草,用以赈济疫区灾民。 三郎经多方打听,得知张伯和是号称江南首富的广陵张家的长公子,确实具备足够财力购下她全部的药材之后,反倒被张伯和不惜花费巨资购药救人的仁心所感动,经与张伯和再三推让,最终仅以每两二文钱的价格将数万斤马篮草悉数卖给了他。 即便如此,三郎这一笔生意也赚得了上万贯的利润,她还告诉杨凌,自己已用贩卖马篮草赚来的钱在建康东郊的蒋山脚下购置了一所三进的院落和二百亩桑田,做好了与杨凌一道在那里自在生活的准备。 当然,在与杨凌分开的这段日子里,三郎也没忘记托张伯和代为打听杨凌的去向。可是直到半个多前,才得到张伯和派人从广陵带来的回信,了解到杨凌现在岭南的高州谷窿驿当差,于是便带着两位到江南以后买来的仆从南下岭南寻找杨凌来了,却没想到与奉命北上办差的杨凌失之交臂,再次错过了,三郎只好在就近的南塘镇住了下来,守株待兔,等待杨凌回来。 杨凌听罢三郎的讲述,再和那晚在新丰驿听驿卒老王头劝他不要去找张伯和打听三郎下落的话联系起来一想,不禁转喜为忧,替三郎担起心来。 他起身走到客房门外,四下张望了张望,确定客栈里没人暗中监视三郎,这才转身回房,顺手关上房门,关切地问三郎道:“你南下这一路上,包括在南塘镇住下以后,没有发现身后有尾巴在盯着你吧?” 三郎陡地一惊,摇了摇头,反问杨凌道:“我这次到岭南来寻你,身上只带了少许钱财,只是听说岭南易生瘴疠之气,便吩咐忠伯到宿州又采购了一些马篮草带来以备不测,你的意思是说有歹人盯上了我带来的这些马篮草吗?” “没有人跟你的稍就好。”杨凌听三郎这么一说,又觉得方才自己可能是过于敏感,想得有点儿多了,自失地一笑,对三郎说道,“你来一趟岭南也不容易,恰好这几天关驿长不在驿里,我没什么差使,可以带着你到附近玩玩儿,住上几天,你就回建康去吧,不必为我担心。” “哎,小崽子,才见面你就赶我走,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三郎立马撂下了脸,横眉立目地冲杨凌吼道,“贩卖马篮草赚来的钱分你一半,蒋山脚下的那所宅子也分你一半,你这就去向驿长辞了这份差使,随我回建康去。” 杨凌面对三郎的河东狮吼,既觉好笑,又感到无奈,只得赔笑向她解释道:“我不是早同你说过了,你赚来的钱我一文不要。钱是你的钱,宅子是你的宅子,你最好尽早返回建康,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去,日后我要是得了机会,一定会去建康看你的,这样行不行?” “不行。”三郎这回气可是生大了,双手掐腰冲杨凌叫嚷道,“你不走,我哪也不去,干脆就在此地也买所宅子,一直陪着你得了。” 杨凌最担心的,也是最怕见到的,就是三郎死缠烂打,非得强迫他服从她的意愿做事,这时见三郎蛮不讲理,不由得也动了几分火气,赌气地冲三郎点点头,撂下一句:“随你的便,我管不着。”当即摔门而出,扬长而去了。 杨凌负气才走出“八方客栈”的大门,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小哥您请留步,老儿还要话说。” 他转过身,只见紧随着他从客栈里跑出来位年约五十上下,一身仆从打扮的老者,叫住了他。 “我叫廖忠,是跟随小姐来岭南寻找小哥你的仆役。”老者人如其名,看着十分敦厚老实,见杨凌在门外站住了,忙跑过来自我介绍道,“小哥你是不知道,我家小姐对你可是一片痴心哪,一听说你在岭南当差,当日就带着我们俩个从建康动身南下来寻你啦,这一路之上饭也没好好吃过一顿,一心就盼着与你早一天相见呢,你可不能因为小姐的两句气话抬腿就走啊。” 第44章 被一顿饭钱难倒了 杨凌听了这话,不禁对自己方才的负气离开产生了一丝悔意,正要转身随廖忠回去向三郎道声歉,却听客栈里有人尖声叫道:“忠伯,放他走吧,和这样的人还啰嗦什么!” 杨凌循声看去,只见从客栈里风风火火走出一个年仅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穿草绿色袄裙,头挽日月双髻,生得虽然眉目清秀,此刻却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噘着小嘴走出客栈,径直冲杨凌说道:“我们小姐要我来提醒你一声,赶紧把‘飞雪’还回来,今天我们就动身返回建康,决不会在此多留一天的。” 杨凌经这小姑娘提醒,才想起“飞雪”被阴全骑去广州传送驿报还没返回,刚要开口向这小姑娘解释两句,就听廖忠说道:“小草,小姐气头上的话你也当真?让开道,我带小哥回去见小姐。” 小草悻悻地侧身让开了道,杨凌冲她抱歉地笑了笑,跟随廖忠返回“八方客栈”来向三郎赔礼道歉。 三郎余怒未消,眼见杨凌随着忠伯走进房来,有意把身子转向一旁,对他不理不睬。 杨凌见状,下意识地回头盯了一眼忠伯,忠伯会意,忙退出客房,顺手带上了房门。 “好姐姐,都是我的错,本应当是我主动去寻你,归还‘飞雪’的,如今却要你千里迢迢地赶来岭南……”一旦面对三郎,杨凌道歉的话又有点儿说不出口了,只拿“飞雪”当做借口赔笑冲她说道。 “你要是喜欢,‘飞雪’我就送给你了。承蒙你为我介绍了恁么大的一笔生意,使我赚得了上万贯的钱财,区区一匹马又算得了什么?”三郎仍背对着杨凌,带着气说道,“你要是没别的事,这就请回吧,稍后我们也要动身返回建康去了,决不敢多叨扰你一天。” “三郎,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杨凌绕到三郎面前,涨红着脸向她解释道,“自与你分别这两个月来,我每天都牵挂着你的安危、去向,如今才见着面,无论如何你也得多住几天,好叫我尽一尽地主之谊,略表歉意吧。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三郎陡地抬起头,惊喜地目光从杨凌脸上一掠而过,旋即又把脸别向另一边,冷冷地说道:“要么你回驿站辞差,随我一同返回建康,要么我用带来的马篮草向你换回‘飞雪’,今天就走,两者之间,你必须做一选择。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我……‘飞雪’已被小全子骑去广州传送驿报了,可能要过几天才能返回驿站,你要带上它走,恐怕也得在这里多等几天才行。”杨凌迟疑着终于没将已在托人设法将自己调离岭南一事告诉三郎,仍以“飞雪”做借口挽留三郎道。 “那……好吧,为了‘飞雪’,我就多留几天。你可以走了,再来时别忘了带上‘飞雪’。”三郎虽答应在南塘镇多住几天,却径直向杨凌下了逐客令。 杨凌本有意邀三郎主仆三人挪到谷窿驿去住,以便于自己好好地招待她们一番,略尽地主之谊,但因想到如此一来难免有违朝廷律令,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却仍不肯离开,腆着脸再次绕到三郎面前,含笑请求道:“好姐姐,今天好歹赏个光,准许我做个东,咱们就在南塘镇一起吃顿饭,成不成?” 三郎见杨凌跟自己耍起了二皮脸,存心刁难刁难他,便似笑非笑地冲他说道:“成啊,这家客栈里的饭就不错,咱们也不必另寻地方,就在客栈里吃吧。不过,你身上带足饭钱了吗?这里的饭菜可贵着呢。” 杨凌仗着自己怀里揣着裴矩赏下的半贯铜钱,大咧咧地答道:“没关系,只要姐姐你吃得开心,别再怪罪我了,想吃什么今天尽随你点。” “我可就真的点了啊,店家!”三郎毫不客气地冲房外高声叫道。 然而,待过了一会儿,满满一几案的饭菜摆到了杨凌面前,“八方客栈”掌柜的笑吟吟地向他讨要饭钱时,杨凌却傻了眼:原来三郎存心吃他的冤大头,点了这里最有名的“野豕炙”,加上各式配菜、调料,这顿饭合计要价六百文“开皇五株”,杨凌翻遍了身上,只摸出了五百七十多文铜钱,还差着二十几文。 三郎眼瞅着杨凌在客栈掌柜面前的那副窘相,再也绷不住,“咯咯咯”地笑出了声,遂一边请客栈掌柜到相邻一间客房找忠伯结清饭钱,一边奚落杨凌道:“怎么不打肿脸充胖子了呀?你觉得你辛辛苦苦地在驿站办差,如今连一顿像样的饭都请不起,这样的日子过得有意思吗?” 杨凌被她问得脸颊发烫,眼盯着几案上散放着的数百文铜钱,站起身来冲三郎说道:“剩下的二十几文钱就算是我欠你的,日后一定还上就是。姐姐,你好好吃吧,我走了。”说罢,抬腿就要离开。 “你站住!坐下好好陪着我把这顿饭吃完。”三郎撂下脸,近乎命令他道。 “我来谷窿驿当差的第二天,关驿长就对小全子我俩说了,不在驿站做满三年休想辞差不干。姐姐,即便我想随你走,恐怕也走不了。”杨凌停下脚步,却不肯返身在三郎对面坐下,而是向她交底道。 “我听你们驿站的伙夫阿凶伯说了,谷窿驿驿长就是原先飞狐驿驿吏关跃,并且他对你很器重啊,前些天还要你代他跑了一趟广陵传送驿报,是吗?崽子,我好心劝你一句,要是不想自寻死路,还是趁早离开关跃,另谋生路去吧,免得将来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三郎起身硬是把杨凌摁在了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意味深长地劝他道。 “关驿长一向对我挺好的,姐姐为何要这样说呢?”杨凌听出三郎话中藏着话,心中一动,向她问道。 “你信我一句话,十个关跃加起来,也不是阴行功的对手,你如跟着他同阴行功做对,早晚一天只会落得个抛尸荒野的下场。”三郎似乎有不便同杨凌明说的话,只一本正经地警告他道。 第45章 水陆大驿 “姐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现在一心只想着尽快在江南站住脚,把我娘接来跟着我享几天清福,哪有心思去搅和到两位驿长的恩恩怨怨里面去呢?”杨凌吃惊地望着三郎,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希望三郎把话说得更明白些,以证实自己先前心中的猜想。 “对关跃这个人,我原先没见过几面,所知不多,但与阴行功做了两年多的交易,对此人的手段和心机,了解颇深。仅凭他先把关跃发落到与飞狐驿相距数千里外的江南,继而又把阴全你俩也调来江南当差这一点,就不难猜料到他和关跃之间的这场恩怨还没有了结,今后还不知他会使出怎样阴狠歹毒的手段来报复关跃。我是担心关跃有意把你调到他手下当差,会利用你因养母娄氏那件事对阴行功心怀不满而拉拢你一起对付阴行功。崽子,真要是那样的话,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是一定要把你带回建康去的。”三郎脸色越发阴沉了下来,态度坚决地说道。 “关驿长是在阴驿长的举荐下才来江南升做了驿长的,姐姐你怎么会说阴驿长要报复他呢?再者,两位驿长之间即便有什么过节,和我一个小小的驿隶又有多大的关系……”杨凌说着,故作轻松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嚼着。 三郎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强忍住没说,正在沉吟着该如何令杨凌相信自己方才说的话时,忽然听到房外廖忠大声向什么人说道:“小哥正在同我家小姐在客房里用饭,请您稍候片刻……” 他没说完,就听有人操着岭南口音急促地说道:“不行啊,关驿长命我来寻杨凌立即赶回驿站见他……” “阿凶伯,你怎么来了?”杨凌已听出了房外来的是阿凶伯,急忙起身走出客房向他问道。 阿凶伯向客房内坐着的三郎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一把拉起杨凌就往外走,忠伯要拦下他俩,被三郎摆手制止了,她只冲着杨凌的背影叫道:“崽子,我就在客栈里等你了,别忘了今天我对你说的那些话。” 杨凌匆匆答应了一声,被阿凶伯强拉着离开“八方客栈”走出老远,才得空问他一句:“出了什么事呀,关驿长传我传得这么急?” “我哪儿知道,你随我返回驿站见了关驿长不就知道了。”阿凶伯是上了年纪的人,并且腿上还有残疾,从谷窿驿不停歇地赶了十几里跑来,已是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了,却不敢有片刻耽搁,拉着杨凌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谷窿驿来见刚刚从石龙郡返回驿站的驿长关跃。 关跃在驿站议事房中查问了杨凌此次前往广陵传送驿报的经过,验看了他呈上的回执后,面带笑容,告诉了杨凌一个好消息:“裴大夫已向我透露口风,只要朝廷正式诏准了冼夫人在南塘兴修粮仓,修建官道的奏章,那么咱们谷窿驿就有望扩建成一座水路接连西江、南江,陆路直通钦州、欢州等地的水陆大驿。杨凌,跟着我好好干,过上个一年半载的,我一定举荐你担任谷窿驿的驿吏。” 杨凌自然不会相信关跃刚从石龙郡返回驿站,就急吼吼地派阿凶伯赶到南塘镇去将自己唤回,仅仅是为了告诉自己驿站即将扩建的消息,照例向关跃表示了感谢之后便静候他向自己交待差使了。 果然,关跃陡地话锋一转,敛起笑容对杨凌说道:“不过,你今天就须出发赶往石龙郡去办另一件十分要紧的差使,要是这件差使办妥了,我保你即可转为正式的驿卒。” 见杨凌神情专注地听着,关跃有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也是此次跟随裴大夫前往石龙郡去见冼夫人的途中才听他说起,原来冼夫人的夫家冯氏一族本是南北分治时期北燕的皇族,北燕覆亡后,冯氏合族上下二百多口北迁辽东,投奔了高句丽。数十年前其中一支冯氏族人泛海南下,辗转来到了岭南,在高州附近定居下来,这才逐渐发展成为了岭南三大豪族之一。” 杨凌因不久前向阿凶伯询问过岭南三大豪族的情况,对关跃所说并不陌生,只是不知岭南三大豪族中唯一一家现仍受到朝廷信任和重用的冯氏一族原是北燕皇族,还曾举族迁居至辽东,投奔了高句丽,正在思索着这些和关跃即将交待给自己的差使有什么关系时,就听关跃接着说道: “冯氏族中如今虽是冼夫人当家做主,对她本人,朝廷还是放心的,可考虑到冯氏族人多数仍在高句丽,并且于三年前陈佛智捍然发起叛乱之时,冼夫人的嫡长孙冯喧曾在受其祖母指派,率军南下协助官军平叛之时有意迟滞不前,意存观望,以至事后受到当今圣上的严旨责罚这两点实情,且目下正值朝廷兴兵征讨辽东这一紧要当口,为阻止高句丽派人来劝说冼夫人率部与朝廷作对,裴大夫密令我指派得力人手在近些时候密切关注石龙郡城中的动向,最好能找到从辽东前来劝说冼夫人反正那人,查明他的去向。我想,石龙郡这一路原就由你负责,并且你此次北上广陵传送驿报这件差使办得还算圆满,索性向裴大夫禀明,并已经他允准,依旧将监视石龙郡中动向的差使交给你来办吧。切记,你只须以传送驿报的名义在石龙郡居留十天,在这十天内,你的主要任务是设法查找到从辽东前来游说冼夫人的那人,盯紧了他,再有就是,要留意冼夫人所部是否有兵力异常调动的迹象。十天之后,你就可以返回驿站来了。怎么样,这趟差使办得下来吗?” “驿长的意思,是要我立即动身潜伏至石龙郡城中,当一回朝廷的密探,首要任务是设法查找到前来游说冼夫人的不速之客,如果不能,其次才是留意探听冼夫人所部兵力调动的情形,一旦发现其有异动,随时向驿长您来禀报,不错吧?”为谨慎起见,杨凌概括将关跃向他交待下的差使分主次重复了一遍,以表示自己正确领会了上级意图。 “不错。裴大夫现正赶往桂州、钦州两地安抚陈氏、宁氏两家豪族,据他料定,冼夫人选择在此时向朝廷上章,请求在高州南塘兴修粮仓,修建谷窿官道,就是为了向朝廷表明她的忠心,以此证明她决不会背叛朝廷的。因此,大多数情况下,即便高句丽真的派人来劝说冼夫人造反,她也不会答应他们的。所以,你此行的重点在于查找辽东来的不速之客,并设法查清他的身份、去向,及时返回驿站向我禀报,以便朝廷将他缉拿归案。”关跃特地向杨凌强调道。 “请驿长放心,我一定尽力办好这项差使。”杨凌没想到穿越前在警队做了近一年的协警,由于受到施副队长的格外关照,始终没有出过一趟像样的外勤,而在穿越回隋朝后不久,就得到了这么一次难得的机会,颇有些兴奋地向关跃保证道。 第46章 夜行遇险 因事发突然,且听关跃的意思,分明是要他接到差使后立即出发赶往石龙郡,故而杨凌领受了差使出得驿站议事房,不敢有片刻耽搁,急匆匆回自已房中带上了些外出办差必备之物,又跑到驿站伙房,托阿凶伯带个口信给还在南塘“八方客栈”的三郎,请她不要在此空等自己了,待得阴全从广州返回谷窿驿,把“飞雪”交还给她之后,便可离开,返回建康去了,自己日后若得机会,定会去建康看望她的。 随后,杨凌便徒步离开谷窿驿,手举一枝火把,在夜幕即将降临之时,一头扎进了莽莽深山之中。 虽说之前杨凌也曾到石龙郡传送过几回驿报,但那几回办的都是寻常差使,做为密探潜伏石龙郡城中查清辽东来人的去向,以及侦伺冼夫人麾下兵力调动的情形,对他来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因此,杨凌也顾不得连夜走山路会遇上什么凶险,奉命于当晚就动身西行,赶往了石龙郡。 从谷窿驿出发到冼夫人幕府所在地石龙郡城,需走近一百里的山路,这一百里的山路虽没辟有马道,不宜于骑马传送驿报,但其中大部分路段并不怎么崎岖难行,通常杨凌走一趟单程,自一早出发,中间只需在一处名叫石门幢的地方山民家中借宿一晚,第二天天黑之前就能赶到石龙郡了。 这次杨凌是傍晚时分出发,他打算一路上就不睡觉了,最好是能赶在第二天天黑前抵达石龙郡,到城中再好好补上一觉。 连夜在山间赶路,最凶险之处就是会受到夜间外出觅食的野兽的袭击,为预防意外,杨凌从谷窿驿出发前,特地多备了一枝火把带在身上,另外,还带上了一把腰刀作防身之用。 自定更前离开驿站进入深山之中,直到次日天将拂晓之时,眼看着距以往半道休息的石门幢已不远了,杨凌觉得自己这一路上还算是顺利,心中高兴,脚下加快了速度,正朝石门幢方向走着,忽然听到在自己右侧道旁的一片密林之中传来一个男人嗓音沙哑的呼救之声:“快来人哪,救救我呀。” 或许是相距并不近的缘故,也或者是由于呼救声被茂密生长的树木枝叶阻隔住了,在杨凌听来,这声音时断时续的,若隐若无,并不十分清晰。 起初听到呼救声时,杨凌停下脚步,努力分辩着声音传来的方位,可是等了一会儿,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还误以为自己赶了一夜路,神情恍惚间出现了幻觉,自失地摇摇头,抬腿正想继续赶路,突然再次听见密林中传来真真切切的人声:“有人吗,快来救救我呀……” “那边林中有人在呼救吗?你在哪里?”杨凌不再犹豫,放开嗓子冲右侧林中问道。 “啊,竟然真的有人!”林中之人显然想不到在这大半夜的荒山野岭间,居然真的能呼叫到人来解救自己,喜极而泣,竟禁不住啜泣起来,一时忘记了答话。 “你自已能走出林子来吗?”杨凌举着火把向林子里照了照,见林子里漆黑一片,不免心生怯意,试探着问那呼救之人道。 “我……我手脚被捆着,好心人,快过来帮我解开绑绳,放我从树上下来吧。” 杨凌不忍心见死不救,只得从腰间抽出佩刀,紧握在手中,壮起胆子,摸索着向林中走了进来,边走边寻找着声音发出的方位。 “大哥,抬头往树上看,我在这儿呢。”呼救之人像是先看到了杨凌,激动地大声叫嚷道。 杨凌仰面循声望去,依稀可见在自己前方大约数十步远的地方,一棵大树上似乎有个人影在不停地来回晃动,他连忙高举着火把,向大树下跑去。 就在杨凌快要跑到那棵大树下的时候,突然从大树背后“噌”地窜出一团黑影,直奔他冲了过来。 杨凌一惊之下本能地将手中火把当做防身兵器,向迎面扑来的那团黑影挥了过去。 在火光照映之下,杨凌看得清清楚楚,原来是一只体形硕大的野猪一直埋伏在大树后,随时准备给树上的人以致命一击。 “去去,再敢向前一步,休怪我刀下无情了!”危急关头,杨凌也忘记了害怕,一边挥动着手中的火把抵挡着野猪靠近自己身前,一边扬起了另一只手中紧握着的钢刀,恐吓野猪道。 野猪似乎对杨凌手中的火把颇为忌惮,露着尖利的獠牙、咻咻叫着围着杨凌转了几圈之后,见找不到对方的破绽,终于一转身,撒开四蹄跑了。 杨凌生怕林中再有别的野兽,待野猪跑走不见之后,先在林中捡了些干树枝来,在那棵大树下燃起了一堆篝火,以吓阻野兽靠近,尔后才抬头望着被捆在大树上的那人,问道:“你还好吧,怎么会被人绑到树上的?” “好好好,大哥,赶紧把我放下树来啊!”那人也顾不得自己年纪比杨凌大,点头如捣蒜般地恳求杨凌道。 杨凌走到树下,仰脸看去,只见那人被捆在自己头顶约一丈多高的树干分叉处,只得放下手中的火把,将腰刀还鞘,伸双手抱定树干,向上一窜,使出幼时爬树抓知了的功夫,顺着树干爬了上来。 为防止那人手脚被绑得时间长了,乍一松绑,手脚麻木一头跌下树来,杨凌抽出腰刀先将他胳膊上的绑绳割断,待他双手恢复了知觉,再命他双手抱紧树干,用腰刀将他两条腿上的绑绳挑断,带着他滑下树来。 两人在树下站定之后,杨凌才发现,此人身高足足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不止,生得虎背蜂腰,相貌堂堂,观其外表,同方才若泣如诉的呼救声简直叛若两人,风马牛不相及。 他既做了好事,从树上解救下了此人,也无心向他多问原由,冲此人抱拳道了声别,俯身拿起火把,转身就往密林外走去。 “好汉且留步。好歹留下个姓名、住处,李佛子今晚有赖好汉出手相救,才留得一条性命,改日必将厚报。” “不必了,咱们还是抓紧各自赶路吧。”杨凌脚步未停,头也没回地说道,继续向林外走去。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出密林,回到山道上的时候,陡地感觉到自己的右脚脖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忙举着火把低头看去,不由得心凉了半截:一条大蛇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已死死地缠住了自己的脚脖,正高昂着三角脑袋,吐着长长的衅子,用糁人的一双绿眼珠瞪视着自己呢。 第47章 断袖之癖 与此同时,跟在杨凌身后的李佛子也看到了缠住他脚脖上的大蛇,如同一位富有捕蛇经验的猎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猱身向前,“呯”地一把掐住了蛇的七寸,没等杨凌反应过来,只见他用力挥动臂膀,将握在掌中的蛇抡动得犹如旋转的风车一般,估摸着蛇差不多已被自己抡晕了,才陡地一撒手,远远地把蛇撂了出去,拉起杨凌跑出了密林。 自发现大蛇缠住自己的脚脖,到掐住蛇的七寸,把它抡晕后撂出老远去,统共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李佛子如此娴熟地捉蛇技艺令杨凌看得眼花缭乱,惊叹不已。 等到随着李佛子走了密林,回到山道上,杨凌便主动向他报出自己的姓名、来历:“多谢大哥出手相救之恩,我叫杨凌,现在南塘谷窿驿当差,今后大哥如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到谷窿驿来找我。” 李佛子忙抱拳还礼道:“若非兄弟施救在先,哪里还有我的命在?要谢也是应当我先谢你才是。在下还有急事在身,不能在此地久留,今日相救之恩,改日必当厚报。请恕在下就此告辞了。” 说罢,向杨凌躬身一揖,转身奔着杨凌来的方向飞奔了下去。 瞧这李佛子的身手,应当是位身负武功之人,却不知被谁捆住手脚,绑在了深山密林之中? 杨凌目送李佛子远去,心里纳着闷儿,继续向石门幢的方向走去。 石门幢是一座仅有十几户人家居住的小山村,因村口处一座天然形成的石拱门而得名。这里恰是从谷窿驿前往石龙郡的中点所在地,因此在这条道上来往的人们通常选择在石门幢歇脚打尖。 杨凌前几回来往于驿站和石龙郡传送驿报时,常到的是猎户黑老大家借宿,因昨晚赶了一夜的山路,方才又被蛇缠住脚脖,受了些惊吓,杨凌清晨来到石门幢时,便打算还到黑老大家歇歇脚,吃点儿东西,再接着赶路。 黑老大家把着村东口,一排三间的石砌房屋。杨凌刚走到居中的一间房外,就见左边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从房内两前一后走出三个人来。 并肩走在前面的两人,身穿赭色袍服,腰悬佩刀,看样子刚刚睡醒,边走边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杨凌一看他们的穿着装束就知道,这两人的身份应当是冼夫人幕府中的护卫。 走在后面的黑老大一眼瞧见了站在房外的杨凌,冲他笑着点头示意,旋即加快脚步,跑到两名护卫头前,讨好地为两人指路道:“两位差官出了村一直朝前走,转过两道弯,就到了你们要去的地方了……” 其中一名护卫不屑地冲黑老大晃了晃脑袋,颇为自负地说道:“这点儿路我俩还是记得的,无须你来聒噪。赶紧地,为我兄弟俩人准备下饭菜,我俩只到前面林子里瞧上一眼,那人是不是已被山间的虎狼给吃了,稍后便回。”说着,招呼一声同伴,两人前后相跟着向村外走去。 杨凌站在一旁,听那护卫的话音,似乎李佛子就是被他俩绑在密林之中,等着喂野兽的那人,不禁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待两名护卫走远,走到黑老大身后冲他问道:“老大,这两人是干嘛来的?我可从没见过冼夫人幕府中的护卫在你家借宿的。” 黑老大回过身来也不答话,将杨凌让至房中转身关上房门,才压低声音说道:“我也是昨晚为他俩端酒布菜时听了几句,好像是石龙郡城中暄公子身边的一名近卫和他夫人有了奸情,被圣母她老人家发现,命人捆来了山间喂狼。兄弟,你这是要到石龙郡去吧,等到了那里帮我打听打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呗?” 想不到黑老大还是个八卦迷,竟托自己打听起这种事来。杨凌强忍着笑,又问道:“老大,你说的这位暄公子可是冼夫人的嫡长孙冯暄?他的近卫和夫人偷情,怎么他没发现,反倒被他的祖母先发现了呢?” “不是他还有谁呀。哎,兄弟,我问你,什么叫断袖之癖呀?”黑老大对杨凌提出的疑问连连点头称是,好奇地向他问道。 杨凌一下子惊呆了,他想不到早在一千多年前的隋朝,就有人开始玩起了同性恋! 由黑老大无意间的一句问话,杨凌随即也就隐约猜想出了几分事情的真相:被自己救下的那位李佛子不但是冯暄身边的近卫,而且是冯暄的同性恋伙伴,他与冯暄夫人偷情这件事,多半冯暄是知情的,并且不排除冯暄从中唆使纵容的可能性。 倘若真是这样的话,这个冯暄倒可称得上是一位纯粹的同志,而李佛子却是个双性恋了。 可是,杨凌有点儿想不明白的是:既然冼夫人命两名幕府护卫把李佛子捆来山间喂狼,那么刚从黑老大家离开的两名护卫为什么不把李佛子捆在树下,而要捆到树上,这样做岂不是有意留他一条活命吗? 杨凌深知,自己心里想到的这些事情决不能向黑老大透露半个字,于是冲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断袖之癖是什么意思。 黑老大显得很失望,出屋到灶间为杨凌拿来了两块烤红苕当做早饭,这才想起来问杨凌道:“兄弟,你怎么赶夜路,今天一早就到了我这里?” 杨凌不便向他明说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一边囫囵吞枣地啃着烤红苕,一边含混答道:“驿长催得急,这不,就只好连夜上路了。哎,老大,我向你打听件事,最近,你见到过从辽东来的陌生人来过石门幢吗?” “辽东?是哪里呀?”黑老大瞪着眼睛反问了杨凌一句。 杨凌改用东北话答道:“辽东人说话说我不叫我,叫俺们,称呼自己的家乡叫做俺们那疙瘩,操这种口音的人最近见过没有?” “没见过。”黑老大摇摇头,随即兴奋地冲杨凌说道,“不过,前两天我到附近的岭上打猎时,亲眼瞧见一人徒手打死了一头恶狼,那人倒是以前从没见过。” “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当时我离那人打狼的地方有两百多步远,没瞧得太清,只远远地看到那人把从身后扑上他肩头的一头恶狼一下撂倒在地,弯下腰打了几拳,狼就死了。等我跑过去时,那人抹了一把喷溅到脸上的狼血,仅冲我说了句‘狼归你了’,就走了。”黑老大回忆着那天的情形,答道。 第48章 病卧场驿 杨凌职责所在,又缠着黑老大详细打听打狼那人的长相口音,无奈不管他怎么问,黑老大翻来复去都是那几句话,除了对那人徒手三两下就能打死一头恶狼表示惊讶和羡慕外,杨凌所关心的长相和口音他一个也答不上来。 仅凭黑老大向他讲述的这些,还不足以引起杨凌对这位徒手打狼勇士的特别关注,因此,他在黑老大家里吃喝休整已毕,便起身告辞,打算继续赶路了。 黑老大热情地将杨凌送出屋来,仍没忘了叮嘱他一定要到石龙郡帮自己打听出李佛子究竟是怎么和冯暄夫人勾搭成奸的,杨凌一脸苦笑地答应了他,刚一转身,迎面正瞧见那两名护卫走了过来,于是向两人拱手打了个招呼,有意放缓了脚步,想听听两名护卫发现李佛子不见了,会对黑老大说些什么。 “两位差官,差使办得还顺利吗?饭已做得了,我这就拿去。” “黑老大,我说你们这山里的野兽吃起人来,怎么连块骨头都不剩呢?”一名护卫似是有意粗声大气地冲黑老大嚷嚷着,和同伴一起走进了房中。 原来这两名护卫是有意徇私,放李佛子一条活路啊!那护卫简单一句话,已足够杨凌解开自己心头的疑惑了,他不再犹豫,脚下加快步伐,向石龙郡城走去。 不知是头天赶了一夜山路被了风,还是被蛇缠上脚脖,受到惊吓的缘故,杨凌刚刚抵达石龙郡城,便觉得头昏脑胀,浑身酸软无力,像是要感冒发烧的节奏,强撑着来到城中冼夫人幕府兵曹下设的场驿登记、报了到,请求与自己相识的场驿执事老来带话给伙房,为自己煮一碗姜汤发汗,便一头扎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睡睡得是昏天暗地,昼夜不分,一直睡到第二天半夜才醒了过来。 杨凌费劲地睁开双眼,但见房中漆黑一片,他想从床上翻身起来,点灯照亮,稍一用力,只觉一阵心慌意乱,两个胳膊依然绵软无力,使不上劲,不由得心中暗想:以自己的身体素质,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照理说如果得了寻常的感冒发烧,蒙头睡上这么一觉,三分病多半就会好了两分半的,这回怎么不灵了? 他不甘心一直在床上躺着,又运了运气力,终于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鞋站了起来,向前试探着走了两步,登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两只手下意识地往两边划拉了划拉,想找到一个可以扶着的地方,却不料碰翻了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发出了“啪”地一声响。 房门“吱扭”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老来举着灯烛走了进来,看到杨凌呆立在床前,身边的地上碎着一只瓷碗,碗里的汤汁泼洒了一地,忙命杨凌回床上躺下,走过来观察着他的脸色问道:“怎么样,觉得好些了吗?姜汤昨天便熬好了,我见怎么叫也叫不醒你,就把它放在了你床边,没事,洒了就洒了吧,我再叫人给你煮一碗。” 杨凌从没感觉到身体这样虚弱过,才站起走了两步,返身坐回到床边,已是呼呼带喘了,听了老来的话才知道,自己方才无意间碰翻的原来是碗姜汤,抱歉地冲老来一笑,轻声问道:“我睡了多长时候了?” “目下已是你住在场驿的第二天三更时分了,算起来你足足睡了十四五个时辰了。”老来顺手将房中的灯烛点亮,在杨凌对面坐下,关切地征询他的意见道,“看样子你是病得不轻,要不要替你找位郎中来瞧瞧病?” “没事的,我再歇上一两天,兴许就会缓过来的。”杨凌打小最不情愿做的事便是去医院看病,一听说老来提出要请位郎中瞧瞧他的病,忙摆手说道。 “这病的事可马虎不得哟,我方才听从南边钦州来的两位兄弟说,南江沿岸的几座州城最近都有人染上了瘟疫,还是小心些得好。” “我这就是夜间赶路,吹了山风,伤风着凉了,你放心,老来,一定不会是染上了瘟疫的。”杨凌强笑着安慰老来道,“近来场驿里住的人多吗?有没有从远道来的呀?” 老来哪能想到杨凌这是在向他打听场驿里是否住有从辽东来的人,摇摇头答道:“前些时候朝廷派来的裴大夫来石龙郡探望圣母时,从岭南各州郡赶来打探长安朝中消息的人倒是不少,裴大夫一走,这些人也走了,连你在内,如今场驿里住的统共不到十个人。” 杨凌虽然病着,却急于探听他此行针对的目标——高句丽派来劝说冼夫人谋反造乱的使节来到石龙郡没有,因此强打起精神,有意把话题引到与之相关的内容上,想从老来嘴里打听出确切的消息。 老来不明就里,以为杨凌病情有所好转,也因今晚独自值夜想找个人说说话,便有问必答,几乎挨个将现居住在场驿中的每位差吏的情况向杨凌介绍了一遍。令杨凌感到失望的是,现居住在场驿中的差吏中并无一人来自辽东。 老来因见杨凌陪着自己聊了会儿天,额头上已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惨白,念及他病体尚未痊愈,便叮嘱他注意休息,起身离开了。 待老来一走,杨凌又颓然躺倒在床上,感觉自己像是虚脱了一样,可脑子却格外清醒,再也难以入睡了。 以往几回他来石龙郡办差时,至多不过在城中场驿里住上一晚,第二天到幕府兵曹领罢回执便动身返回谷窿驿复命去了。 自从昨天领受了这份密探的差使以来,在赶来石龙郡城的一路之上,杨凌还在煞费苦心地为自己能在石龙郡城住上十天找合适的借口,如今看来应该没有这个必要了。这恐怕也是这场病给自己带来的唯一一处便利吧。 杨凌躺在床上一通胡思乱想,最终决定不能只呆在场驿里的客房打听消息,而是应当主动走出去,到石龙郡城中人员来往最密集的地方打探高句丽是否真的如关跃所说,已向石龙郡派来了信使。 第49章 傩场探讯 此前杨凌已经了解到,岭南地区与隋朝统治下的其它地区不同,表面上这里虽然也建立了郡县制,设立了由朝廷统一任命的刺史、县令等地方行政长官,但由于一则岭南向被当时的主流社会视为蛮荒之地,做官的人们大多不愿被派来岭南当官,二则岭南自西汉以来就有推奉俚人出身的南越王为共主的传统,岭南人尊奉的是南越王,而非远在关中长安的隋朝皇帝,也使得隋朝在兴兵伐灭南陈之后,只能采取以俚治俚的办法加强对岭南的统治,由此便在岭南一带方圆千里的范围内实际形成了以冼夫人幕府为最高军政机关,尊奉冼夫人为岭南圣母(地位大约相当于汉代的南越王)的局面。 作为经朝廷认可的岭南地区最高军政首脑的冼夫人,不仅拥有自己独立的一整套军政班底,幕府中仿效朝廷尚书省各部,也设有相应的吏户礼兵刑工六曹分掌岭南吏治、钱粮、用兵、刑罚以及工程诸事,而且麾下直接掌握着多达十数万的军队,从某种意义上,称得上是国中之国,冼夫人幕府具有在岭南地区至高无上的号召力、统治力和影响力。 尽管杨凌对政治和做官没什么兴趣,也因自己被关跃指派负责向冼夫人幕府传送驿报的关系,此前在石龙郡城中听到了不少关于冼夫人历经数个朝代,在前后数十年间率领南越诸俚始终坚持不独立称王,归化于中华皇朝的传说,对冼夫人的高瞻远嘱、高风亮节不禁产生了由衷的钦敬之情。 正是由于对冼夫人数十年来所作所为事先有所了解,杨凌赞同关跃所说,打心底里也不相信高句丽派来的信使能够说服冼夫人起兵与朝廷为敌,可是既然已领受了这份密探的差使,依杨凌的性格,即便心中有了自己的主见,也会尽自己最大努力把差使办好的,至少需按照关跃的交待设法搞清楚石龙郡城中目下是否真的来了位从辽东来的不速之客,以及冼夫人麾下的军队在十天之内是否真的有所异动这两件事吧。 一想到关跃给自己限定了十天的期限,杨凌不免在心里产生了又一个迷惑:莫非过了这十天,高句丽就不会派人来石龙郡,朝廷对冼夫人就完全放心了吗? 既然从老来口中已探知了场驿里并没有自己此行要找的人,而以他的身份,前往城中人员汇集的场所打探消息又是他能想到的最佳,也是唯一一条渠道,杨凌一旦打定了外出打探消息的主意,说做就做,耐着性子强迫自己躺在床上又眯了两个时辰,一直熬到窗外天光大亮,稍微觉得头脑、身上轻爽了一些,便支撑着起身洗漱更衣已毕,也没和老来打声招呼,独自出了场驿,直奔开设于石龙郡城西的傩场而来。 先前几回来石龙郡城办差时,老来就曾极力窜掇杨凌到城西的傩场去瞧瞧热闹,可一来当时确实急于返回驿站复命,二来杨凌自幼便受到无神论的教育,对古时人们,尤其是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祭拜天地鬼神的那一套祭祀礼仪提不起兴致,所以,今天还是头一回来到傩场。 所谓的傩场,其实就是用夯土墙围成的一所占地约五六亩的封闭院落。 据老来向杨凌介绍,这里至今仍是每逢重大节日,冼夫人率领南越诸俚部落首领在此祭祀天地鬼神的场所,只是冼夫人开明贤达,为了给贫穷、困苦的岭南百姓增添些生活的乐趣,便破例允许平时在傩场中举办各种百戏表演,以吸引来自南越各州县的万千百姓来此观看。 当然,在幕府所在地开办这么一个娱乐场所,冼夫人也有借此加强她对岭南诸俚部落统治力的考虑。由此,石龙郡城西的这座傩场日渐发展成为了岭南地区最负盛名,也是最热闹的大众娱乐场所。这在一千多年前的隋朝,已是很难得的了。 杨凌来到城西傩场时,已是日上三竿时分了。傩场里并不如他想像的那么热闹,十几个表演百戏的圈子虽然已经摆下,伎人们也都做好了准备,但前来观看百戏的人却不多,只在一个表演“缘竿”的圈子周围站有几十个人。 杨凌是哪儿人多就往哪儿钻,见此情形,毫不迟疑地加入了观看“缘竿”表演的人群。 所谓古时百戏中的“缘竿”,其实类似于现在的高空杂技,由一名大力士架起长竿,几名表演“缘竿”的幼童攀上长竿,在竿上做出各式各样高难动作以吸引观众。 杨凌挤到人群前列,注目向圈子里观瞧,只见一名赤着上身,五彩髹面的粗壮汉子手擎一根高约三丈许,碗口粗细的长竿,已支好了架子,两男一女三名年仅十一二岁的幼童正手捧要钱的笸箩绕场一周,向围观的人们讨要着赏钱。 “细仔,都是看过了才赏钱的,哪有没开场就伸手要钱的?”杨凌身边一人见那名女童走过来向他讨要赏钱,便笑着逗她道。 杨凌见这准备表演“缘竿”技艺的女童面黄肌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禁起了怜悯之心,伸手向怀中一摸,却是空空如也,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钱都留在三郎的客房中了,只能抱歉地冲女童笑了笑。 三名幼童绕场一周,每个人讨要来的赏钱寥寥无几,手擎长竿的壮汉失望之余,便把心中的怨气撒向了三个孩子,绷着脸冲他们吼道:“娃儿们,今天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亮出你们的绝活给各位老少瞧瞧,开场了啊!” 话音未落,只见那女童首先纵身攀上了高竿,犹如一只松鼠般迅速爬到竿顶,在竿顶单手抱竿,身体绕着竿顶转了一周,摆出个亮相的姿势。 围观人群中登时响起了一阵喝彩声。 “男娃们,谁先攀上竿顶捉到这女娃,她就是谁的媳妇了,还不快上?“擎竿大汉待喝彩声稍歇,便做势催促两名男童道。 敢情这“缘竿”表演还有情景设定?杨凌饶有兴致地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两名男童身上,想瞧瞧哪个最先攀到竿顶,能抱得美人归。 第50章 老虎也成了待宰羔羊 两名男童中身穿绿衣、身材略微强壮一些的那个率先攀上了高竿,像一只猴子敏捷地向竿顶攀缘而上,而另一个身穿白衣的男童也不甘落后,紧随着绿衣男童攀上高竿,奋力向上爬去。 眼瞅着绿衣男童快要攀到竿顶了,在他下面不远处的白衣男童急了眼,伸手抓住绿衣男童的一只脚,用力往向一拉,绿衣男童猝不及防,身体脱竿,直向下坠去。 “糟了,这下要是摔到地上,就凶多吉少了!”杨凌眼睁睁地瞧着白衣男童一把将抢先攀到竿顶的绿衣男童拉了下来,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暗自替绿衣男童捏了把汗。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令他瞠目结舌、提心吊胆了。 那名女童似是更中意绿衣男童,在竿顶看到情郎身体脱竿向下坠去,尖叫一声,竟也双手撒竿,身体疾速向下坠落,看样子她即便救不了情郎,也甘愿与他同死了。 围观人群中有几位已情不自禁地冲上前去,张开双臂,想要接住自竿顶坠落的女童了。 就在两名幼童性命攸关的一瞬间,这场“缘竿”表演达到了高潮:首先向下坠落的那名绿衣男童眼看着就要摔落到地上了,却突然在离地三尺的地方伸脚勾住了高竿,紧接着张臂接住了自竿顶坠落的女童,借助向下坠落的惯性,两人前后相跟着自高竿上跃落到地,就势向前翻了个筋头,双双站起,冲围观的人群团团作揖。 啊,原来是个事先设计好的噱头啊!杨凌抬头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直到这时,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才算放下。 凭心而论,今天这场“缘竿”表演的精彩程度远远比不上杨凌穿越前看过的类似杂技表演,但其紧张刺激之处就在于,做这场表演的两名幼童是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从三丈多高的竿顶相继坠落,又有惊无险地平安着地,有了这一层起伏,便极大调动起了观众们的情绪。 一场“缘竿”表演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两名幼童已是到鬼门关前转了一遭,如此拚命的表演自然博得了观众们的一致喝彩,即连方才有意逗那女童,说是要等看过表演后再给赏钱的那人也兴奋地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扔到了场内。 杨凌因自己身上分文未带,无法给出赏钱而心中有愧,下意识地退出了人群,想另找个人多的地方去探听消息,不料却发现有不少人也和自己一样,一个铜子没给抬腿就走,而且纷纷向傩场外走去。 看到这样的情形,他既有些为两名拚命表演“缘竿”技艺的幼童打抱不平,又感到有点奇怪,四下望望,见此时的傩场中仍有不少精彩表演还在继续进行,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急于离开,便向身边的人打听道:“兄弟,今天傩场里的表演才开了个头,这些人怎么就要走啊?” 那人闪了杨凌一眼,像是瞧出他是个外地来的,便指着向傩场外走去的人群对他说道:“他们和你不一样,都是居住在本城的百姓,平时来傩场瞧惯了各种百戏的,今天放着别处新鲜的热闹不去看,你要他们留在这里继续看这些已看了十回百回的百戏吗?” “嘿嘿,大哥,今天这石龙郡城中还有什么新鲜的热闹可瞧啊?”杨凌机灵地改变了对那人的称呼,笑呵呵地问道。 “你是刚来这里的吧,怎么连盎公子今天在城东校场与人比武的事都没听说?”那人诧异地答道,脚下未停地向傩场外走去。 杨凌曾听说过冼夫人还有个孙子名叫冯盎,连忙赶上去向那人追问道:“小弟初来乍到的,只听店家说到城西的傩场有热闹可瞧,却不曾听说过今日校场比武的事。大哥,平平常常的一场比武有什么可看的呀?” “这场比武可非同寻常哪,它关系到岭南冯氏的威望呢,怎么能说没有看头呢?“那人似乎不愿向杨凌说得太多,继续朝前走着,头也不回地答道。 杨凌心中一动,有意先将话题引向别处,以免引起对方的怀疑,仍然跟着那人搭讪着问道:“大哥,你就住在傩场附近吧。来傩场看罢了百戏,再赶去东城看人比武,还来得及哈。” 那人转过头,冲杨凌微微一笑,答道:“你猜错了,我家住在东城,今日一早赶来城西,是专门为了观看‘缘竿’的。” “这‘缘竿’看起来的确够吓人的啊,但不知与傩场里其它百戏相比,有什么更能吸引大哥的地方?” “这些人,他们都是和我怀着同样的心思,每天必到傩场来看看这‘缘竿’要等到哪一天会再摔死人的。”那人伸手指指前后周围的同行之人,冲杨凌扮了个鬼脸,答道。 一股强烈地厌恶情绪登时从杨凌心底里油然而起:石龙郡城里的这些个游民无赖白白看罢以命相博的“缘竿”表演也就罢了,却还眼巴巴地等着哪一天有人失手从高竿上掉下来摔死,这是怎样歹毒的一种心思啊! 那人向前走了一阵,再没听到杨凌跟在身后同他搭讪,回头一瞧,才发现杨凌仍站在原地,脸上颇带几分忿忿不平之色,便又走回到他身前,拉长了语调劝杨凌道:“兄弟,听了哥哥方才的话,觉得哥哥心肠歹毒,是吧?我实话告诉你,今天你在傩场看到的已经是第六拔幼童在表演‘缘竿’了。这年头啊,连老虎都成了待宰的羔羊了,何况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呢?能活一天便活一天,能瞧一天热闹便瞧一天吧,做人又何必过于当真呢?” 杨凌听了他这话,更是对方才那三名表演“缘竿”技艺的幼童产生了怜悯、同情之心,脸上的神情也越发就得严肃起来。 “不相信我说的,是吧?那你就自己到东城校场走一趟,去瞧瞧老虎是怎么被当做寻常的猎物,任人宰杀的,不就行了?”那人见杨凌与方才叛若两人,变得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悻悻地撂下一句话,抛下杨凌,独自一人先走了。 第51章 来树稍上呀 与城西傩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东校场周围已经挤满了前来观看冯盎与人比武的百姓,人声喧沸,热闹非凡。 杨凌还从未见过石龙郡城中有如此热闹的景象,不由得暂时忘却了心头不快,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努力想挤到前排去瞧瞧校场里的情形,无奈先后换了几个地方,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挤开一条道,挤到前排去。 且因他病体未愈,在人群中挤扛的时间久了,不免感到一阵头晕心悸,于是赶忙抽身退了出来。 好在此时校场内的比武还没有开始,杨凌退到一处人略微少些的地方,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四下张望,寻找着附近有没有树木、建筑之类的地方可以爬上去,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地观看校场内比武。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身后不远处倒是向校场方向倾斜生长着一棵参天大树,但大树的树干以及稍微粗壮些的树枝上早已挤满了人,再往上看,足有七八丈高的树稍上晃晃悠悠挂着件不知是谁甩上去的灰色衣衫,显然禁受不起人的重量。 杨凌既没力气挤到前排去,又在附近找不到可以攀爬观战的合适地方,只得凑到几位年高体弱的老者跟前,想听听他们在议论着什么。 “哎,我说老哥,今天盎公子与人比武,不知圣母和暄公子会不会前来观看哪?”一位老者向其他几位问道。 “圣母年事已高,多半不会亲来观战吧。至于暄公子,你没听说吗,他好像最近又出事了,大约没这个心思……”另一位老者猜测着答道。 “唉,如今圣母膝下只有这两个嫡孙了,偏偏两个孙子都不叫她省心,我真替她老人家揪心哪。”先前问话的老者听了这话,不禁摇头叹息道。 “盎公子这回与人比武,应当不算是胡闹吧,如果我猜的不错,今天这个场子好像是他在圣母授意下有意做给咱们这些人看的。”一位长着副山羊胡子的老者开口反驳道。 “你这么说,有什么凭据?”几位老者不约而同地向长着山羊胡子的老者问道。 “你们就没动脑子想想吗,那人夜闯圣母府,这是什么罪过?照理说当晚圣母就会下令要了他的命,怎会答应由盎公子与他比武以定他的生死?这不是太过反常了吗?” “那老哥,你说说,圣母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呀?” “我一个凡夫俗子,哪能猜到圣母的心思呢?听,场子里的鼓声响起来了,咱们还是去瞧瞧今天是怎么个比法吧。”长着山羊胡子的老者转头发现有不少如杨凌这样的年轻人也凑了过来,便不肯径直说出他心中真实想法,挥挥手,带着几名同伴向水泄不通的观战人群中走去了。 伴随着校场内“咚咚咚”三通鼓声响起,校场四周成千上万名前来观看比武的百姓登时安静了下来,比武就要开始了。 杨凌正想跟着几位老者走近观战人群,即便无法亲眼看到校场内比武的情形,至少也能从几位老者的闲谈之中获得些有用的信息,不料才一抬脚,突觉后脖颈处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到了自己的衣领之中,顺着后背滑了下去。 杨凌止住脚步,伸手向后背处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再想抬脚时,又觉后脖颈处一凉,忙抬手摸去,却摸到了一小团硬梆梆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杨凌肺都要气炸了:原来不知是哪个促狭鬼撮了身上的泥揉成团朝他后脖领内接二连三地投掷呢。 他抖手扔掉那团黑糊糊的脏泥,转身几步走到那棵大树下,仰面气呼呼地冲树上的人们叫道:“是谁做的好事,有种的滚下来,咱俩先较量较量!” 树上的十几个人闻声低头看看杨凌,并无一人接他的话茬,随之把注意力都转向了校场之内,对他不做理睬了。 杨凌扯着嗓子还要叫时,忽然见眼前从天而降垂落下一根同样是黑糊糊的绳索,禁不住顺着绳索垂落的方向一直向上望去,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在高高树稍上挂着的不是一件衣衫,而是一个人! 就见那人冲着他呲牙一笑,又向他招了招手。 杨凌仰脸看看那人,又瞧瞧他从七八丈高的树稍上扔落到自己眼前的绳索,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那人像是生气了,用力挥动了一下绳索,绳稍“啪”地一声打在了杨凌脸上,激得杨凌抬头对他怒目而视,他却在半空中用手比划了个捆绑的动手,又向杨凌招了招手。 这回杨凌明白了:树稍上的这人是要他腰缠绳索,把他拉上树稍去。 可是,这怎么可能? 且不论树稍能不能禁受得起两个人的重量,单说仅凭一人之力将自己拉扯上距离七八丈高的树稍之上,这就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一件事啊! 杨凌带着强烈的困惑和好奇仰头注视着树稍上那人,因相距太远的缘故,只能看到他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难以看清他的长相。 见杨凌迟疑着不肯按自己的吩咐去做,那人心中一急,竟在树稍上站了起来,冲树下的杨凌拍了拍胸脯,又指了指校场内,像是催促杨凌快上树去和他一起观看场内的比武。 杨凌把心一横,伸手抓过面前的绳索,在自己腰间系了个死扣,闭起双眼,心里想着:我倒要瞧瞧,你哪来的那么大力气,能不能把我拉上树稍? 他刚闭上眼睛,陡觉身子一轻,双脚已然离地,唬得他慌忙又睁开了眼睛,双手下意识地四处划拉着想找个可以借力的地方,却不料整个人腾空而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被树稍上那人一把拉上了半空。 杨凌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心慌意乱,本能地手脚并用,拚命在空中弹蹬、划拉着,肠子都要悔青了。 正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身体一轻,像是有人在后腰托了他一把,睁开双眼时,惊诧地发现自己已趴伏在了一枝仅有两根手指粗细的树稍上,并且在不停地来回摇摆着,随时都有一头栽倒下去的可能。 “别怕,像我这样,用脚尖勾住树稍,尽量随着风势晃动身躯,适应了就好了。”正当杨凌吓得不知所措时,耳边传来了那人沉稳有力的声音。 杨凌努力稳住心神,尝试着按照树稍上那人说的那样骈起脚尖死死勾住树稍,任凭身躯随着树稍来回在半空中摇摆着,虽勉强能保持住身体平衡,却不敢抬头正视前方,遑论有心思、有胆量观看校场里即将开始的比武了。 第52章 熟悉的一幕 “今日与冯盎比武的对手,就是你此行要找的那个人,因此,你必须认清他的相貌。照我说的去做,匀住呼吸,气往下沉,抬起头来,目视校场内……”拉杨凌上树稍来的那人继续向他发出指令道。 “你,你是谁呀?我到石龙郡就是为传递驿报来的,不是要找什么人。”杨凌乍着胆子一步步按照那人指示的去做,同时还没忘记向那人分辩道。 “是什么不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现在我向你介绍一下今天这场比武的规矩,以便你能看得明白些。”那人并不做过多地解释,开始热心地为杨凌解说起了校场内比武的规矩,“你看到环绕校场一圈站列着的两队军士了吧,他们围成的圈子就是今日这场比武较量的场地,比武双方谁要是先出了这个圈子,便算谁输……” 杨凌尽力把注意力集中到校场内而不去想自己还悬挂在半空之上,见校场内果然如那人所说,被分别身着黑、白两色衣甲的两队军士围成了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场地,不禁开口打断那人,问道:“他们要骑马比试吗?我来时的路上怎么听别人说起,今天的比武是要打老虎呀?” “你急什么,我话没说完呢。不错,这场比武有些特别,的确是要打老虎。按照提前公布的规矩,谁先杀了老虎便算获胜,反之,如果老虎从场地里破围而出,那么它从哪一队军士把守的地方跑掉的,哪一队军士对应的比武一方就算是输,听明白了吗?” “为什么两个人不直接交手过招,分出输羸,而要用如此特殊的办法来分出胜负呢?” “这你就要直接去问冯盎本人喽,是他定下的规矩。” “你究竟是谁呀,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杨凌边再次问及树稍上那人的身份、来历,边试探着转过头去,想看清身旁那人的相貌,不料才一分神,只觉身下的树枝接连晃了两晃,吓得他立马把头转了过来,继续向前方的校场内望去。 “你不必太过在意我是谁,只留意认清那人的长相,把他盯紧了,就不虚此行了。”那人被杨凌的狼狈相给逗乐了,悠悠说道。 “快看呐,老虎放出来了!”正在这时,下面观战的人群中哄然发出一阵惊叫,杨凌的注意力随之转移到了校场之内。 因相距较远,那头被放出牢笼,正虎视眈眈走向校场中央的斑斓猛虎在杨凌眼中并没显得那么庞大、凶猛,只是可从校场四周站立的两队军士紧张、充满戒备的反应之中推料到这的确是一只吃人的猛兽,决非圈养来供人观赏的大型猫科动物。 做为这场比试较量猎物的老虎被放出笼不久,比武双方也正式登场亮相了:走在前面的一人身着明光铠,手持铁胎弓,腰悬长剑,他的出现立即引起了围观百姓的纷纷喝彩,不动脑子也能猜想出他就是冼夫人的嫡孙冯盎;而杨凌的目光自冯盎身后的对手一出现在视野里就紧紧盯在了他的身上,此人中等身材,身穿粗布衣衫,光着头没戴帽子,长发披肩,遮住了他的半边脸,瞧不清他长得什么模样,却不似冯盎那般全副武装,手中仅提着一柄长剑。 冯盎率先走到距老虎约百十步的地方停下脚步,回身冲对手做了个谦让的手势,似乎在请对手先动手猎杀老虎,而对方却向他摆了摆手,看样子是请冯盎先放箭射虎。 老虎像是已察觉出了自身处境不妙,但摄于前后左右被手持利刃的军士们包围着,迟疑着还不敢主动向对面的两人主动发起进攻,两只前爪死死抓着地面,后腰高高弓起,警惕地瞪视着冯盎和他的对手。 冯盎首先抽出了一支羽箭,弯弓搭箭,瞄准老虎前额上的那个“王”字,“嗖”地射出了一箭。几乎在第一支羽箭离弦的一刹那,他紧接着又抽出了第二支箭,搭在了弓弦之上。 老虎被冯盎的挑衅举动激怒了,缩头避过箭锋,发出一声长啸,猛然前冲,扑向冯盎。 冯盎不慌不忙,瞄准老虎面门又是一箭,这一箭老虎没能躲过,正盯在老虎的前额之上,疼得老虎惨叫一声,调转身形,直奔身穿黑衣的一队军士冲了过来。 按照事先已向全城百姓公布的比武规矩,只要被当作猎物的这头老虎冲出了军士的包围圈,那么比武前抽中这队军队的比武一方就算是落败。而冯盎今天抽中的却是身穿白衣的那队军士,也就是说,老虎一旦从黑衣军士把守的方向冲出包围,便算是对手输了。 黑衣军士们显然没有故意放水,使得冯盎轻而易举地获胜,一见受伤的老虎冲着他们这边冲了过来,当即有十几名军士手持长矛排成一列,挡在了老虎面前。 若是换在被箭射中之前,这头老虎看到有十几支锋利的矛头指向自己,多半会掉头选择从别处冲出包围,然而老虎一旦前额要害处中了箭,就全然不惧面前的这些威胁了,嘶吼一声猛扑向前,在十几柄长矛即将刺中自己之前,抬起两只前爪横向一扫,将十几柄长矛皆尽扫落在地,“噌”地从十几名军士头顶跃了过去,继续奔向场外。 在头列十几名黑衣军士身后,立马又聚集了更多的黑衣军士来阻挡老虎破围而出,受伤的老虎像发了疯一样在黑衣军士层层包围之下横冲直撞,眨眼间就有数名黑衣军士伤在了老虎爪下。 冯盎也没想到被自己一箭射中的老虎会直接逃跑,碍于老虎和阻挡它的军士们混杂在了一起,站在一旁张着弓搭上箭,却不敢轻易再发箭射杀老虎。 眼瞅着在老虎不要命的横冲直撞之下,黑衣军士渐渐支撑不住,无力阻挡老虎破围而出了,围观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嘘”声,认为这场比武冯盎是嬴定了。即连冯盎本人也认为以这样的方式获胜,未免有些胜之不恭,垂着头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然而,也正是在老虎即将破围而出的一瞬间,令远在百米之外树稍上观战的杨凌一见之下不禁失声惊叫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冯盎的对手身形三晃两晃,不知施展了什么样的轻功,眨眼间就窜入了黑衣军士的包围圈中,冲着老虎的后胯就是一剑,老虎后胯中剑,负痛转身直扑此人而来,但见此人陡地矮身猫腰,在老虎从他头顶跃过之时,将手中长剑斜着向上一撩,围观众人但见老虎庞大的身躯从此人头顶飞跃而过,竟一头向前扑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啊,原来是他!”与此同时,趴伏在树稍上观战的杨凌恍然大叫道。 第53章 南门外,岔道口 亲眼目睹与冯盎比武的对手挥手一剑毙虎,杨凌脑海之中电光火石般闪现出了两个月前在关外草原上曾经发生的一幕:牧羊犬大黑也是死在几乎同样的一剑之下的。于是,他一惊之下,禁不住失声大叫道。 “不好,商略要逃!”拉杨凌上树稍的那人却未理会他的这一声大叫,眼盯着校场内提醒杨凌道。 杨凌回过神来,注目向校场内观瞧,这才发现被叫做商略的那人趁着包括冯盎在内的场内众人注意力皆集中在扑地不起的那只老虎身上的空当,撒开双腿,飞也似地朝着圈外跑去了。 待到冯盎发觉对手不见了踪影,急命手下军士拿人,那人早已混入观战的人群,不知逃向何方了。 “紧闭所有城门,务必将商略捉拿到案!”冯盎情急之下,把手中弓箭向空中一举,大声命令道。 与此同时,杨凌忽听身旁那人以命令的口吻冲自己说道:“立即赶到南门外岔道口等着,务必查探出商略的去向,不得有误!” 他刚要回过头向那人问一句:“你怎么就知道商略一定会向南门方向逃跑的?”陡觉身子一轻,已被那人用力一抖仍系在他腰间的绳索,将他从树稍上拉了下来,直抛向了地面。 杨凌只觉耳畔生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扑通”一声落在了地面上,摔得他站立不稳,才要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又觉腰间一紧,一股向上的大力将他安安稳稳放在了地上,站住了。 “解下腰间绳索,快照我说的去做!”头顶树稍上传来那人的命令,杨凌抬头望望,却只能看到树稍上挂着的一袭衣衫,终究没有看清拉自己上树那人的长相。 他想起临行前驿长关跃向他交待下的首要任务便是盯紧了从辽东前来劝说冼夫人造反的不速之客,又因方才已认出了与冯盎比武之对手就是曾在关外一剑毙杀大黑的凶手,继而认定他就是那位不速之客,于是便三两下解开系在腰间的绳索,仰面向树稍上那人叫了声:“那我就去了,它日有缘,定当再会。”抬腿向南跑了下去。 杨凌病体未愈,又经方才树上树下一番折腾,夹杂在已乱成一锅粥的人群中没跑出多远,已累得浑身大汗,脸色煞白,跑不动了。 饶是如此,他强撑着还是走到了南城门,却惊喜地发现城门还开着,并没有遵从冯盎的命令关闭,便加快脚步出了石龙郡城,想了想,径直朝南走去。 出城向南走上不到三四里路,杨凌果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岔道口,想起树稍上那人的交待,他观察了一下岔道口附近的地形,见并无任何可供藏身的地方,索性装做行人赶路赶累了,走到岔道口旁一棵大树下坐下,边擦着脸上、身上的汗水边等候着商略的到来。 穿越前杨凌虽然在警队做的是内勤,但在正式上岗前也曾接受过相关培训,懂得些跟踪盯稍的基本技巧,坐在大树下等了一会儿,没看到商略的影子,便装做是走路崴了脚的模样,一边用手轻轻揉着脚脖,一边心里犯起了嘀咕:如果商略真的就是自己此行要找的辽东来客的话,他理应从校场内趁乱脱身后,设法从东门出城,返回辽东,树稍上那人为何要命自己赶到南城门外的岔道口等着他呢? 还有,从被那人用一条绳索拉上树稍,到稀里糊涂地被放下树,自己自始至终没能看清那人的长相,也无从得知他的身份、来历,凭什么要听从他的命令,强撑病体来到南门外守株待兔,坐等商略到来呢? 相较于认出两个月前在关外草原上剑斩牧羊犬大黑的凶手商略就是辽东来客,杨凌倒是更对拉自己上树稍观战的那位神秘人物心中充满了好奇,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出此人究竟是谁。 大约坐在岔道口的大树下等了一个小时的光景,杨凌看到从石龙郡城的方向疾步冲他坐的方向走来了一个女人。起初他并未对这个女人太过留意,及至这女人走近,杨凌不经意间朝她裙下瞥了一眼,却意外地发现这女人脚上穿的是一双麂皮快靴,再往她脸上观瞧,虽见她两颊扑满了厚厚一层脂粉,却仍难以完全掩住她长着一副男人相,不由得心中一惊:来了! 这女人快速走过杨凌身边,只朝他揉着脚脖的那只手匆匆盯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径直顺着向南的一条道继续走下去了。 杨凌估摸着女人走出去有一两里地远了,才缓缓起身,回头向城门方向望了一眼,再瞧不见有一个人影,遂迈步向南追了下去。 杨凌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向南追出去有四五里路的样子,却再看不到前方有那女人的影子,正觉蹊跷之时,忽觉后脑挨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恍恍惚惚间,杨凌就听到身边有个清脆的声音像是在呼唤着自己,他费力地睁开双眼,四下张望,惊讶地发现自己已被人挪到了道边的一处平坦处躺着,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蹲在自己身边,满脸焦急地呼唤着自己。 杨凌挣扎着想翻身坐起,刚一用力,只觉后脑处一阵钻心地疼痛袭来,不由得咧嘴“唉哟”了一声。 小姑娘见杨凌苏醒了过来,长吁了一口气,忙扶着他坐起身,关切地问他道:“大哥,你怎么会跌倒在半路上,把自己跌晕过去了呢?” 杨凌注视着眼前的小姑娘,依稀觉得她有些面熟,可一时间又回想不起曾在哪里见到过她,便轻声反问她道:“你怎么就一口认定我是自己跌倒在路上的呢?” “你瞧,我发现你晕倒在路上时,你脑袋正嗑在那块石头上,不信,我把它拿过来你看看,上面还沾着你的血迹呢。”小姑娘说着,起身走到道路中间捡起一块尖利的石头拿回到杨凌眼前,指示着他看石头上残留着的血迹。 杨凌盯着小姑娘手中那块血迹斑斑的石块,脑子里却清晰地回忆起了自己遭人暗算的一幕:不对!定是商略发现我在盯他的稍,在身后偷袭了我,绝非我自己跌晕过去的。 第54章 小六 “小妹,你把我挪到道边来已有多久了?”杨凌迫切地想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去追赶商略了,便向小姑娘问道。 “大约有小半个时辰了吧。大哥,你头痛不痛了?” 杨凌以手撑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陡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向前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扑倒在地。小姑娘见状,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也就是在小姑娘疾趋向前扶住杨凌的一刹那,他似乎回想起来了,转过头来直盯着小姑娘,问道:“你是不是在城西傩场表演‘缘竿’的那位小妹?” 小姑娘不意被杨凌一口道破身份,本能地点了点头,继而又有些惊慌失措地松开了扶着杨凌的手,对他摇头否认道:“大哥认错人了吧,我还要急着赶路,就不陪着你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杨凌本就抱病在身,且后脑又挨了重重一击,小姑娘刚一松手转身离开,他就站立不住,颓然瘫软在地,起不来了。 小姑娘转身走了几步,听到身后动静不对,回头一瞧,见杨凌面色煞白瘫坐在地,略一迟疑,又返了回来,俯下身来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杨凌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后脑伤处隐隐作痛,坐在地上勉强笑着冲小姑娘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顾及自己,尽管继续赶路就是。 小姑娘却放心不下抛下杨凌独自离开,低头想了想,向他问道:“大哥在城里可有落脚的地方?你先喘口气歇歇,过会儿我扶着你回城里去吧。” 杨凌因念及方才问及小姑娘的身份之时,见她表现得有些惊谎失措,暗自猜料到这小姑娘多半是私自从傩场里逃跑出来的,出于好心,便执意不肯要她搀扶自己返回石龙郡城,坐在地上运了会儿气,再次用力想翻身站起,却又一次瘫坐到了地上。 小姑娘见他身体如此虚弱,更不肯撂下他一人在此继续赶路了,弯腰在杨凌身旁坐了下来,反劝杨凌不必心急,多歇一会儿再动身回城不迟。 “小妹,你方便送我回城去吗?”杨凌忍不住向小姑娘问道。 “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大不了叫他们捉住回傩场就是,眼下是救人要紧。”小姑娘像个小大人似地实话实说道。 “小妹,我能问问,你叫什么名吗?今天从傩场私自逃出,这是要去往何处安身啊?”杨凌被小姑娘的古道热肠所打动,关切地问道。 “既被大哥认出来了,我也就不瞒着大哥你了,我叫小六,确是在傩场表演‘缘竿’的,我只记得是从南边被贩来石龙郡城的,也不记得家在何方了。” 听到小姑娘自报姓名叫做小六,使得杨凌不由得回想起了从城西傩场前往城东校场的路上,听人说起过的曾有四五个在傩场表演“缘竿”技艺的幼童从高竿上失足摔死的事情,也就理解了小六为何要私自从傩场逃跑,打心底里对她产生了一丝同情。 “小妹,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要你再被抓回傩场拚着性命每天表演‘缘竿’供人取乐,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不如你还是别管我了,抓紧时间赶路吧。” “没事的,大哥,我逃了已不止一回了,也不差再多一回。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撂下你不管?”小姑娘年纪虽不大,为人却颇为豪爽,满不在乎地说道。 杨凌见她执意要护送自己返回石龙郡城,心下不免感动,暗自打定主意:决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使得小六再被抓回傩场舍命卖艺,遂坐在地上歇息了一会儿,略微感觉身上恢复了些气力,便由着小六扶自己站起,回身向石龙郡城的方向走去。 在小六一路搀扶下,杨凌强撑着总算走到了能望见城门的一处地方,便再不肯向前挪动脚步了,坚持要小六放下他,独自向南逃走不可。 “行,大哥,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你走进城门再走不迟。”小六嘴里说着不在乎多被人抓回傩场一回,心里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听杨凌要她离开,也不再执意不走,只坚持要在原地眼看着杨凌走进城门再离开。 杨凌也是拿这个心里善良,脾气却十分执拗的小姑娘实在没了办法,只好照着她说的,迈步独自向前走了几步,便回头冲小六笑着摆摆手,说道:“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了嘛,你可以走了。” 小六却站在原地未动,绷着小脸答道:“不行,我非得看着你走进城门再走。” 自己本与小六陌路相逢,没想到她对自己会如此关心,杨凌感念之下心里打着主意,向小六问道:“小妹,你连自己家住何处都不知道,今后有何打算呢?” 小六脸上掠过一丝迷茫的神情,旋即冲杨凌露齿一笑,答道:“我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这么多年一个人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大哥不必为我担心,到哪里不能混一口饭吃呢?” “你若信得过大哥,我倒是可以介绍个去处给你,虽不至使你大富大贵,一年到头衣食无忧还是可以做到的,怎样?” “只要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活,到哪儿过不是过呢。” “我有位情同手足的姐姐,两个月前刚从关外搬家到了建康来住,身边正缺少得力的使唤人手,小妹若是情愿,我可介绍你到她的手下当差。只是不知小妹愿不愿做服侍人的差使?”杨凌一来感念小六半路解救自己的一份情谊,二来对她的身世遭遇产生了同情,兼之与小六经过一番交谈,已瞧出她是个心里纯良,心思单纯的好姑娘,遂产生了把她介绍给三郎做贴身侍女的想法。 “大哥说的这位姐姐既然不是你的亲姐姐,莫非是……我愿意去。”小六顽皮地冲杨凌眨了眨眼,笑着答道。 杨凌被她这一笑,自觉脸颊发烫,可又不想向她多做任何解释,便向她说道:“那好,你现在就改道东行,走上近一百里的山路,赶到南塘谷窿驿去找阿凶伯,暂且在驿站先落个脚,如果三郎还没离开南塘,她定会到驿站找我的,待见了她,你就说是我要你前来投奔她的,她必会收留你的。倘若三郎已返回了建康,你就在驿站等着我回来后再说,记下了吗?” 第55章 冼夫人的胆略 自与小六在南城门外分了手,杨凌勉力支撑着,足足用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在夜暮时分回到了石龙郡城场驿,却一头扑倒在所住客房的床榻之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由于当天过于透支体力,后脑又受到一记重击的原因,杨凌初病未愈,新病又起,返回场驿后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才恢复了些元气,勉强可以起身到场驿外活动活动筋骨了。 场驿执事老来这回不再征求本人的意见,便热心地替杨凌找来了一位郎中诊视他的病情,出乎杨凌意料的是,据老来事后对他说起,郎中仔细把过他的脉象之后,竟然推断杨凌此前是因服用了微量的毒药,才会出现头晕乏力,类似重度伤风症状的。 这使得杨凌不禁将怀疑的目标锁定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首先,杨凌自然怀疑是商略不知何时给他下了毒,可是随即又推翻了这一怀疑。 商略挥剑斩杀猛虎,趁乱逃走的消息已经传得尽城皆知,据杨凌事后向老来打听得知,商略早在自己抵达石龙郡城之前已因夜闯冼夫人府邸被当场擒获羁押了,他并无作案时间。 再者,自己是在那日校场外被不明身份的那人拉上树稍后才得知商略即是自己此行要找的目标,而商略恐怕至今连自己是谁都还不知道,他又怎么会事先给自己下毒呢。 在心里排除了商略下毒的可能性,接下来杨凌怀疑的焦点也就集中到了那个拉他上树稍观看校场比武的神秘人物身上。 从这个神秘人物的所做所为上分析,杨凌很快对他的身份、来历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此人想必才是朝廷派来石龙郡城探查军情的密探,而自己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关于这一点,可从校场比武当天那人先是主动抛下绳索,拉自己上树观看比武,主动告诉自己与冯盎比武的对手就是自己此行要找的目标,继而又在发现商略逃跑后吩咐自己到南门外的岔道口盯紧商略这种种迹象中得到印证。 可杨凌搞不明白的是,既然那人与自己前来石龙郡城的目的相同,又为何要在事先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自己下了毒呢?他这么做的用意究竟何在,难道还怕自己和争功不成? 杨凌身体稍有恢复,便借口到场驿外活动活动筋骨,每天都要到石龙郡城里闲逛上一圈,一方面是想探听冼夫人所部人马是否有异常调动的情形,更主要的是心里怀有一种期盼,盼望着那个神秘莫测的人物会再次现身,主动找到他亮明身份。 可是一晃四五天过去了,眼看关跃给自己定下的十天限期将至,杨凌却再没有在石龙郡城中见到过那个神秘人物,反而在连日来与城中百姓的搭讪闲谈中得知了不少关于冼夫人和她两个孙子的逸闻传言。 冼夫人的嫡长孙冯暄不成器,三年前就被怀疑暗通反叛陈佛智受到朝廷严厉申饬,最近府中又爆出了丑闻,冯暄在受到祖母逼其早日生子、替冯家传宗接代的情况下,竟异想天开地唆使其男宠,也是近卫的李佛子与夫人私通,妄图瞒天过海,“借夫传宗”,结果被冼夫人查知,不但命人将李佛子绑入深山喂了狼,而且把冯暄软禁在了府中,声称一日令其夫人怀上身孕,一日才放他出来。 偏赶上冯暄府中爆出“借夫传宗”丑闻的同时,据说有一名受辽东冯氏族长之托前来传送书信的不速之客来到了石龙郡城,此人在多次求见冼夫人遭拒后,竟冒险夜闯圣母府,强行见到了冼夫人。 令城中百姓议论纷纷的是,冼夫人在接下此人带来的书信后,并没有以擅闯禁地的罪名当场处死此人,反而答应了另一个孙子冯盎的提议,以冯盎同此人公开比武较量的方式决定此人的生死。 从校场比武的结果来看,辽东信使商略剑斩猛虎,趁乱逃走,冯盎带领数千名军士在城里城外搜寻了一天一夜,也没能捉拿到商略,作为岭南诸俚之首的冼夫人及冯氏一族可谓是既输了比武较量,又失了面子,这在以往几乎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为此,有多年居住在石龙郡城的百姓私下猜测,冼夫人是有意安排了冯盎与商略的校场比武,通过这种方式给商略留了一条活路的。 当有人不信,当面向做出这种猜测的那人询问原由时,那人颇为神秘地答道:“你们没听说吗,朝廷已在北境的幽并两州调集了三十万大军,准备讨伐高句丽,冯氏族长恰在此时派人致书圣母,你们想想,信中会写些什么?要我说呀,这封书信多半是劝说圣母起兵反叛朝廷的。” 此言一出,除了杨凌之外,围拢在那人身边的七八个人无不大吃一惊,有人急忙说道:“圣母于南陈素有拥立之功,尚且在大隋麾师南下,伐灭南陈之际按兵不动,后来隋朝的晋王仅仅派人给圣母送来了一柄扶南犀杖,圣母就率领岭南诸部数十万兵马归化了大隋,她老人家岂会因冯氏族长的一纸书信就起兵造反,我不信!” 那人微笑着点点头,说道:“我也不信圣母会起兵造反,听说前些时圣母还向隋朝皇帝上了奏折,请求在南塘兴建粮仓,修建谷窿官道,这分明是在向隋朝皇帝表明忠心哪,怎么就会因冯氏族长的书信而改变心意呢。不过,你们替圣母她老人家考虑过没有,岭南虽已归化隋朝,但毕竟如同国中之国,岭南诸俚尊奉的是圣母,而非隋朝皇帝,在这种情形下,隋朝既将在北境大举用兵,又怎能不防备南疆生乱?据我猜想,石龙郡城中现就潜伏有不下数十名隋朝派来的密探,每天都在向隋朝皇帝呈送着石龙郡城内的动向,圣母她老人家思虑周全,既不愿起兵造反,又不愿斩杀冯氏族长派来的信使,得罪夫家,于是便想出了这一公私兼顾的办法,通过将辽东冯氏族长派人送信给她这件事公诸于众,以岭南盛行的比武对决方式有意放走了辽东信使,虽不免因此受到隋朝猜疑,时日渐长,只要岭南不出乱子,隋朝皇帝也不至因这件小事与圣母撕破脸面的......” 第56章 已陷险境 这些街头巷尾的传言蜚语、私下议论虽然或真或假,不足以全信,也没能给杨凌带来他最想了解到的关于商略的具体去向,以及拉他上树稍观战的神秘人物的半点儿信息,然而,却使他探知了石龙郡城最近发生的两件大事的前因后果,也算是一种意外的收获吧。 且不说他在半道上救下的那位李佛子确如他猜想的那样,是在他主子冯暄唆使之下,才与其夫人产生了奸情这件事,仅凭冼夫人授意冯盎公开与辽东来的信使商略比武,有意放商略逃生这件事,就使得杨凌进一步加深了对岭南现状的了解:看来岭南不同于江南,表面上已划入了隋朝的疆域,实则如同国中之国,作为岭南实际最高统治者的冼夫人虽然对隋朝忠心不贰,却也有胆略做出放走敌国信使这样的事来。 进而,他又从这件事上联想到了自己这趟石龙郡城之行终将因商略不知所踪而告失败,不禁对冼夫人有意放走商略产生了不满的情绪。 场驿执事老来起初几天因见杨凌身染重病,不便开口催他动身启程,好尽快腾出客房,及至后来几天,他见杨凌每天都像个没事人似地在城中闲逛,却迟迟不肯返回谷窿驿去,遂忍不住借口询问杨凌的病情,催促他尽早离开场驿了。 老来连日来的宛转催促,使得杨凌再一次想起了驿长关跃临行前给自己限定的十日期限,进而对拉自己上树稍观战神秘人物的身份、来历产生了新的一种猜测:这人不会是朝廷派来暗中监视、试探自己的吧? 顺着这一思路继续想下去,杨凌蓦地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陷入了更大的未知险境之中:仅凭自己一个小小驿隶的身份,朝廷决不会派这么一位高手来暗中监视、试探自己的吧?那么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会引起朝廷怀疑、瞩目的地方呢? 杨凌左思右想,最终认定并非是自己身上出了什么问题,问题是出在三郎身上。 且不论三郎原是突厥可贺敦宇文般若养女这一身份,即据她来到江南后这段时日中与江南首富张伯和之间的交往想来,只怕她已受到了朝廷严密的监视和秘密审查,加之她是同自己一道来到江南的,而从辽东前来石龙郡城劝说冼夫人造反的商略又被自己认出是两个多月前从江南前往辽东的两名商人之一,如果将这些事情统统联在一处想想,自己身上不也就烙上了可能是商略同伙的烙印了吗? 一想至此,杨凌登时冒出了一身冷汗: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话,那么由此可能给三郎和他自己带来的危险就决非作为阴行功贪污一案的知情人可堪比拟了。在一千多年前的隋朝,一个人一经被认做是朝廷的反叛,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于非命呢? 杨凌越想越觉得可怕,以至后来不得不自我安慰般地想到:那位拉自己上树稍观战的神秘人物虽然极有可能是来监视、试探自己的,如今回想起来,从他那天对自己的态度上,却看不出有任何恶意,反倒更像是一位督促自己更加积极完成使命的上司,据此,大约一时半会儿自己和三郎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吧。 然而自我安慰归自我安慰,杨凌一想到他和三郎都有可能被牵扯到更大的一件谋反事件当中,就如芒在背,恨不得马上返回谷窿驿,当面向驿长关跃求证,排除掉朝廷派人暗中监视、试探自己的这种可能性。 堪堪等到了第十一天头上,杨凌不等老来来催,就主动背起行囊,来找他告辞了。 “细仔,回去之后一定记得替圣母她人家美言几句,这么多年她又要安抚各个部落,又要拉扯十几万部众老小过话,实在也是不易,你说是吗?”临行前老来忽然似笑非笑地冲着杨凌问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像是早已看穿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令杨凌感到无言以对,只得草草向他道了声别,疾步离开了场驿,取道东门,返回谷窿驿复命去了。 两天后的晌午时分,杨凌一返抵谷窿驿,就径直来找驿长关跃复命。 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关跃坦然承认了那位拉他上树稍观战的神秘人物就是朝廷派往石龙郡城的密探,还笑着向杨凌解释道:“十几天前裴大夫是在从石龙郡城南下途中得知辽东派人来劝说冼夫人率部谋反的,当时唯恐错过了查捕辽东信使的最佳时机,才命我紧急返回驿站,指派你前往石龙郡城盯紧此人的。你走前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只须在石龙郡城守上十天即可,朝廷自然会另派得力人手前往接替你的,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关跃的解释非但没能打消杨凌心头的顾虑,反倒更加深了他的疑惑:如按关跃所说,那么于情于理,都该是他这个驿长亲自前往石龙郡城查探辽东来的信使去向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地返回谷窿驿改派他来充做密探呢? 可是,这些话杨凌却不能向关跃直接质问、求证,只能藏在心里,另寻它法澄清误解,避过这场危机,于是便向关跃如实禀报了他奉那位神秘人物之命到石龙郡城南门外的岔道口盯稍商略,结果反被商略察觉,打伤的前后经过,临了还特地告诉关跃:“禀驿长,这个叫做商略的辽东信使就是两个多月前在关外剑斩牧羊犬大黑,强行从我手里买走那群羊的两名商人中的一位……” “你说什么?你没错人吧?”关跃立马瞪大了眼睛,挺身站起问道。 “那天商略在石龙郡城中校场斩杀猛虎所用剑招与斩杀大黑时一模一样,我决不会认错的。”杨凌很肯定地答道。 “等等,你方才说两个月前曾有两名商人从你手中买走那群羊,与商略同行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那人就更好认了,他长了一脸的红胡子,待人倒是比商略温和了许多……” “你知道吗?两个多月前你是把那群羊卖给了朝廷通令缉拿的首要逆犯张仲坚!”关跃急得一跺脚,大声冲杨凌吼道。 第57章 萌生去意 张仲坚这个名字在杨凌听来虽有些耳熟,却一时回想不起来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关跃见杨凌一脸懵懂地站在自己面前,没有任何反应,急得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议事房另一侧摆设的书案前,提笔在手,盯着杨凌催问道:“快把你遇到张仲坚的前后经过详细讲给我听,我好立马向上锋呈报。” 杨凌只得将两个多月前自己穿越之初被迫卖羊群的经过向关跃讲述了一遍,末了还是忍不住问关跃道:“驿长,张仲坚究竟是什么人哪?” 关跃根据杨凌的讲述,刷刷点点,当场拟写出了一份紧急驿报,边吹着纸上的墨迹,边问杨凌道:“据你所说,张仲坚是用两颗‘龙睛珍珠’从你手中购得了那群羊,事后你是何时将两颗珍珠交给了阴行功的?” “是两天后我托阴全将两颗‘龙睛珍珠’带回飞狐驿交给阴驿长的。”杨凌如实答道。 “小崽子,你替阴行功放了将近两年的羊,难道就从没听说过那群羊的真正主人不是三郎,就是阴行功本人吗?”关跃小心吹干驿报上的墨迹,用火漆封缄,撩起眼皮盯着杨凌问道。 杨凌与关跃四目相接,分明感觉到关跃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杀气,心中一凛,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只管每天早出晚归地放羊,其它的事一概不问。驿长,朝廷为什么要通令捉拿张仲坚哪?” “我也是调来江南当差以后才听人说起过张仲坚这个人的。”关跃对杨凌的回答颇为失望,站起身来说道,“凡是江南各座驿站的驿长、驿吏,都会在到广陵总管府兵曹报到时,被要求记住一幅画像,画像上的人就是这位张仲坚。我也是向兵曹书吏老李打听方知,张仲坚此人是南陈秘密谍报组织‘雁巢’中的首脑人物,曾经犯案无数,数年前时任淮南道行台尚书左仆射的王韶据说就是死于张仲坚手下的,晋王悬赏辑拿了他多年,可是至今没能将他捉拿到案。如今张仲坚已是名列朝廷通辑榜首的要犯了,谁要是能将他捉到,即可加官三级,获得十万贯赏格呢。” 看到杨凌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关跃略显得意地冲他扬了扬手中的驿报,吩咐道:“嗯,小全子已从广州返回了驿站,这封紧急驿报明日一早我要亲自呈送至广陵总管府去,你暂在驿中休息两天,一切公务须听从小全子的调遣。” 杨凌见关跃绝口不提举荐自己转为正式驿卒的事,加之才听关跃介绍了张仲坚的身份,心中不免惶恐不安,也无心向他提及举荐自己转正一事,偌偌答应了一声,转身退出了议事房。 这回杨凌算是大致明白了朝廷为什么要派人监视、试探自己了:自己前不久曾在建康附近的新丰驿听那里驿卒老王说起过,张仲坚原是江南首富广陵张氏的庶出之子,而三郎自到江南后与张仲坚的大哥张伯和多有交往,官府之中一定是有人顺着这条线索怀疑到了自己头上。 杨凌在心里默默作着推理,不经意间已来到了驿站伙房门外,忽然想起被自己推荐来驿站落脚的小六,忙收摄心神,迈步走进伙房,瞧见阿凶伯正独自一人在伙房中忙碌着,既不见三郎来驿站伙房帮忙,也不见小六的人影,遂向阿凶伯问道:“阿伯,我办完差使回来了,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人在忙活?” 阿凶伯闻声转过身来,见是杨凌回来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同他打趣道:“怎么,几天不见,想你那没过门的娘子了?广州最近闹起了瘟疫,你那小娘子亲自带人到广州送药去了。” 杨凌听了这话,回想起三郎确实向他说过,在南下高州寻他时为防止岭南多瘴疠之气,随身携带了些马篮草来,不由得点点头,又问阿凶伯道:“广州的疫情严重吗?三郎走了有几天了?还有,前些天我推荐来驿站暂且落脚的小六阿伯你见到没有?” 阿凶伯摇摇头,答道:“小六是谁,没见他来过呀。原是你前脚刚走,小全子后脚就从广州回来了,是他带来的消息,说是广州城闹起了瘟疫,听说连广州刺史刘方也传染上了瘟疫呢,恰巧你那没过门的小娘子赶来驿站找你,听说此事后,便说她携手防治瘟疫的良药,征得关驿长同意后,便带着一老一少两名仆从南下广州送药去了。临行前特地要我带话给我,要你务必在驿站等着她咧。” 那天在石龙郡城南门外,小六明明已经答应了自己,说她愿意到三郎身边做一名侍女,为何至今还未来到驿站呢?杨凌暗自纳着闷儿,向阿凶伯推说自己已在返回驿站前吃过了饭,出了伙房,回到自己的宿房,关起门来想起了心事。 一旦从关跃口中求证了朝廷确实另派有密探与自己前后脚前往了石龙郡城侦伺冼夫人所部动静,并且有可能同时连带着暗中监视、试探自己,杨凌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甚至包括三郎正被卷入一场泼天逆案之中,即将面临着巨大的危险,因而开始紧张思索起了自己该如何应对眼前这场危机。 倘若自己答应三郎之前的请求,辞去驿站的差使,另谋生路,能不能保证三郎和自己从眼前这场危机中脱身呢? 应当不能。杨凌随即摇摇头,在心中否掉了这一选择。 尽管理智告诉他,目前无论对他本人,还是三郎而言,最好的选择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待时日一长,怀疑他和三郎与张仲坚一伙人有牵连的人自然会搞清楚,他和三郎两人都是清白的。 可是,一想到在石龙郡城中观看校场比武那天拉自己上树稍观战那人惊天骇人的高超身手,以及他神秘莫测的来历、身份,杨凌还是禁不住萌生了去意,想要尽快从这场危机中脱身而出,与三郎一道安安生生地过上平静的生活。 第58章 调离岭南 杨凌思前想后,反复思虑,最终也没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能迅速使自己和三郎两人从眼前这场危机之中脱身出来,只好决定守在驿站等候三郎从广州回来后再做打算。 次日一早,驿长关跃果然骑着驿马兴冲冲地亲自赶往广陵传送驿报去了,可是没过几天,就蔫头耷脑地回来了。关跃返回驿站后对这趟北上广陵的结果只字不提,转而向阴全、杨凌两名属下绘声绘色地描绘起了谷窿驿扩建为一座水陆大驿后的美好前景。 三郎却还没回来。小六也没有音讯。 其间,杨凌曾多次向阴全打听广州爆发瘟疫的情形,以及从谷窿驿出发到广州的距离,反复估算三郎一行主仆三人往返的行程,唯恐三郎此次广州之行发生意外。 待到半个月后仍不见三郎一行回来,连阴全也坐不住了,在杨凌的极力恳求下主动找到关跃,请求亲赴广州查探三郎一行的下落。 关跃却以没有需传往广州的驿报,驿内任何人不得私自外出为由,断然拒绝了阴全的请求。 无奈之下,杨凌只得每天眼巴巴地盼望着能有一份需传往广州去的驿报,好使阴全早一天赶往广州查明三郎一行的音讯。 又过了七八天,杨凌在谷窿驿没有盼来需传往广州去的驿报,也没有等到三郎等人返回,却意外地接到了一份将他调离谷窿驿的公文。 关跃对这份仿佛从天而降的公文大为光火,在接到公文后立马把杨凌叫到了驿站议事房,疾言厉色地盘问他是不是借上回北上广陵传送驿报之机,背着自己攀上了高枝,私自活动着要调离岭南。 按理说,杨凌看到调令后应当喜出望外,可他却因一直未能等到三郎从广州返回,心怀焦急,得知自己即将调离岭南的消息后,一丝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向关跃请求,能否允许自己推迟几天北上广陵报到,再在谷窿驿多留几天。 关跃虽明知杨凌是为了等候三郎才肯在谷窿驿多留几天的,却也没了由头对他发火动怒,只得改用另一种套路,苦口婆心地替杨凌分析起了他留在谷窿驿要比调往别处当差更利于个人发展的种种可能性,竭力想劝说杨凌主动放弃调往别处的这一机会。 而对于杨凌来说,此时手握一纸调令,除了谷窿驿中还有阿凶伯能唤起他心中的一丝留恋之情外,自然恨不得早一刻盼回三郎,好尽早摆脱关跃无休无止地纠缠。 同时,也因这一纸调令的意外到来,使得杨凌心中打消了他和三郎皆受到朝廷暗中监视、清查的顾虑和疑心,心境因此变得开朗了许多。 小六至今不知去向,也是萦绕在杨凌心头的另一桩心事。在接到这张调令前,杨凌曾想过,在等回三郎之后,他要借前往石龙郡城传送驿报的机会,尽力向黑老大等人打听到小六这个孩子的最终去向,哪怕是她半道改了主意,另往它处谋生,只要能知道她平安无事就好。 而如今,随着这张调令的不期而至,杨凌只能把打听小六去向一事托付给阴全代自己完成了。 由于调令上写得十分清楚,限定杨凌接到调令后五日内赶往广陵总管府兵曹报到,接受新的差使,杨凌在接到调令后的第三天不得不辞别了谷窿驿一干人等,骑上那匹三郎原来的坐骑“飞雪”,北上广陵报到去了。 临别之际,阿凶伯手捧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坚持要杨凌把鱼汤喝完再动身上路。杨凌因想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与阿凶伯相见,噙着眼泪将满满一碗鱼汤喝下,哽咽着向阿凶伯保证,今后无论他到了什么地方当差,一有机会,便会来谷窿驿看望他的,请他务必要保重身体,不可操劳过甚。 老少两人依依惜别的情形看得关跃、阴全两人眼中火光直冒,自觉与杨凌相识、相处的时间皆长过阿凶伯,而杨凌对他们两人怀有的情谊要远逊于阿凶伯,因此产生了强烈的妒意。 此外,倒是阿凶伯接过杨凌喝罢了的汤碗,悄悄对他说的一番话提醒了杨凌:“细仔,阿伯曾听你那没过门的小娘子提起过,她在建康城外安了一个家,或许她已从广州径直返回了建康也未可知。你可以在路过建康时到她家中看看,说不准她早就回来了呢。阿伯只要能见到她,一定会将你调离谷窿驿、北上广陵的消息转告她的,你就放心地上路吧。” 虽然打心底里并不太相信三郎会如阿凶伯临别时提醒的那样,从广州径自返回建康家中,但阿凶伯还是给了自己一个可能找到三郎的新的盼头,令杨凌精神为之一振,一路上加紧催动“飞雪”,仅仅用了不到一整天的功夫就抵达了建康东郊的蒋山脚下。 或许是时隔不久又重返蒋山的缘故吧,杨凌一经在山脚下翻身下了马,才陡地想起,其实自己赶来蒋山,不止是寻找三郎一件事要办,灵谷寺的无垢和尚如此迅速地托人将自己调离了岭南,自己理应当面致谢才是,还有,那位令自己一见倾心的顾沁儿如今是不是仍时时受到毛球一伙地痞无赖的欺侮,自己要不要去探望探望她…… 杨凌牵着“飞雪”,怀着复杂而微妙的一种心情向当地百姓打听起了三郎购置的田宅在何处,却意外地得知了一个令他感到震惊的消息:三郎购置下的田宅已在十几天前被当地官府籍没了。 杨凌起初还不肯轻易相信被当地官府没收的是三郎购置不久的田宅,及至等到他依当地百姓的指引来到那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门前,看到宅院正门悬挂的匾额上题写的几个大字:三羊居,才不由不相信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三郎名字中带一三字,而自己又是替她放羊的,除了三郎之外,还有谁会给自己花费重金购下的宅院起这么个不伦不类的“雅号”呢? 第59章 张园问讯 亲眼目睹了贴在“三羊居”院门上的两张盖有建康总管府朱红大印的封条,杨凌第一个反应就是三郎本人早已从广州返回了建康。可是,当他向“三羊居”所在村落里的人们问起三郎的去向时,却无一人回答曾见过她近期回来过。 莫非一千多年前的隋朝就没有将司法文书送达到当事人手中的规矩,官府可以在当事人毫不知情地情况下任意没收百姓的财产?杨凌面对着他穿越以来头一遭碰到的司法案件,心中充满了不平和不解。 他本想立马动身赶往建康总管府去问明三郎是否已被他们抓了回来,以及为什么要没收她的田宅,可是以往在警队做协警的经验告诉他,这样做很可能什么也问不出来,况且他还有些心虚,担心三郎出事与自己有关,不敢贸然到官府打听她的下落。 站在“三羊居”门外发了一会儿呆,杨凌决定还是先到灵谷寺向无垢和尚求助,问问无垢在建康总管府内是否有相识的官吏,可以托他从侧面打听一下三郎的下落。 无垢和尚像是预料到了杨凌会前来灵谷寺向他当面致谢,笑呵呵地将他请进净室落了座,不待杨凌开口,就主动对他说道:“说来也巧了,上回你才从灵谷寺走了没几天,广陵总管府的兵曹参军麻叔谋就携夫人来寺里进香礼佛来了,贫僧便将你的事情托付给了他,没想到前几日他派人带信来,说是已发下了公文,将你调离了岭南。此事贫僧只是受你之托,顺口一说,举手之劳,不值得你专门跑一趟来谢我。” 无垢和尚虽是这样说,但做为杨凌,不能不有所表示,只是他目下囊中羞涩,怀里只揣了区区二十几文铜钱,采办不起像样的礼物来答谢无垢,遂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无垢鞠躬致谢道:“在下多谢大师承全了,大师对在下的这份情谊改日必当厚报。今日前来拜访大师,除当面向大师表示感激之外,还有一事相求,尚请大师不要见怪。” 无垢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开始僵住了,有些勉强地开口问道:“你是无病的朋友,也是贫僧的朋友,不必客气,尽管说来,但凡是贫僧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而为。” 杨凌冲无垢再次施了一礼,说道:“我有一在关外时结交的姐姐,本是随我一同来到江南的,近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被建康总管府没收了她在蒋山脚下购置下的田宅,连她的人如今也不知了去向。在下欲烦请大师托建康总管府的熟人打听一下,她现在是否关押在建康总管府的大牢之中?给大师添麻烦了。” 无垢听杨凌说罢事情的缘由,睨了他一眼,问道:“听你这话中的意思,这位女子应当不是你的亲姐姐喽,但不知她叫什么,因何要随同你从关外来到江南啊?” “她叫三郎,也许叫做叶三郎。她是因家中发生了些变故,在关外难以立身了,才随我一同来到江南的。”杨凌有所保留地答道。 “三郎,这个名字倒有些特别。”无垢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顺手端起身旁几案上的水碗,默默地喝起水来,对杨凌不理不睬了。 杨凌见他如此,忙补充道:“忘了对大师提及,三郎初到江南时,曾与江南富商张伯和有过生意往来,不知她此次被没收田宅,是否与张家有关?” 无垢手中的水碗抖动了一下,抬头目视杨凌问道:“哦,你这个姐姐在关外时也是名富商巨贾吗,怎么会和张家有生意往来?” 杨凌因想到自己既来求无垢帮他打探三郎的下落,就应当信任无垢,不应当对他隐瞒三郎的身世,遂拱手答道:“方才不该隐瞒大师,我这位姐姐原是突厥可贺敦宇文般若的养女,只因前不久宇文般若被杀,牵连到了三郎,所以才迫不得已随我来江南谋生,是我听说江南发生了瘟疫,建议她从宿州贩些马篮草到江南来出售赢利,结果被张伯和全部买下赈济灾民了。” 无垢眼皮微微颤动了两下,双手合什冲杨凌致歉道:“小施主,请恕贫僧这回难以帮到你了。” “这是为什么呀?莫非就因为她是宇文般若养女的缘故吗?”杨凌没想到他如实告诉了无垢三郎的身世,竟使得无垢的态度大变,犹不甘心地问道。 无垢略一犹豫,放缓语调向杨凌建议道:“贫僧系出家之人,不便过多干预尘世之事,小施主如想打探三郎的下落,何不去找张伯和问问,或许他能帮上你的忙。” 杨凌敏感地抬头盯了无垢一眼,心中想到:我本就怀疑三郎出事与她和张伯和交往有关,你却要我去找张伯和打听三郎的下落,是何用意? 心中虽对无垢建议他去向张伯和探问三郎的下落产生了一丝疑惑,却不便直接向无垢提出质问,杨凌只得向无垢拱手一揖,再次谢过他帮自己调离了岭南,尔后向他提出告辞,转身离开了灵谷寺。 由于心中牵挂着三郎的安危,杨凌出了灵谷寺,也没有心思到附近顾沁儿家中看望她,策马扬鞭,径直赶赴了广陵。 话说简短,杨凌乘船渡江,赶到广陵总管府兵曹报了到,方被告知需等到他这一拔调动差使的驿卒、驿隶都到齐了才能统一分派每个人调往哪座驿站当差,在此之前,已报过到的驿卒、驿隶需在广陵随时听信,不得擅自离开。 杨凌到兵曹下属专门用来接待驿差的场驿安顿下来,因想着左右这几天闲着无事,索性便按无垢提醒自己的,去张园找张伯和尝试着问问三郎的下落,即使不能如愿,至少也能搞清楚三郎出事倒底是不是与张伯和有关,也好解开困扰在心头的迷惑,了了自己的一桩烦心事,遂向场驿执事详细询问了张园所在的具体方位,换上一身便装,独自一人出了场驿,赶往张园找张伯和问询消息去了。 第60章 广州来信 张氏一族居住的张园座落在广陵城西北方向的蜀冈之上,是一所在广陵当地人尽皆知的豪奢大宅,整所宅院占地足有二百多亩之大。 据说当年晋王杨广从河北调来广陵抚绥江南不久,就有人向他提议,将广陵总管府安置在张园之内,杨广出于安抚江南隆望考虑,婉拒了这一提议,虽将总管府安置在了城内,可每年四季都要到张园来找张伯和谈诗论佛,顺便观赏园内景致。因此,张园称得上是当时广陵最负盛名的一处游玩景点了。 杨凌虽经反复思虑,终于下了到张园来找张伯和探听三郎下落的决心,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现实情况:凭他一个连正式驿卒都不是的小小驿隶,如何能得到江南首富张家长公子的亲自接见? 所以,杨凌还没迈入张园的头道大门,就被把门的张家仆从给拦住了。 杨凌知道,对付这种把门的角色,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一上来就要用强大的气势威摄住他们,叫他们不敢小瞧了自己,于是不等对方开口,高昂着头冲两名拦下他的张家仆从吩咐道:“速去禀报你家主人,就说与他做过马篮草生意的三郎派人来向催讨欠款来了,要他快来见我。” 张家仆从闻言皆是一怔,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了杨凌两眼,颇为不屑地应道:“我从没听说过我家公子和人做生意,欠下过别人的钱财,再者,就凭你这身打扮,还想着去见我家公子?去去去,趁早滚远些!” 杨凌情知这个当口一定不能输了气势,否则就再没有机会见到张伯和的面儿了,便把双手往腰间一插,冲叫他滚开的那名仆从骂道:“呸,我把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原是你家主人约定了日期,请我家小姐来张园会面,当面结请尾款的,只因我家小姐另有要紧的生意要谈,才派了我来,你去不去通报,要是误了事,可别怪我没把话向你讲明白。”说罢,转身作势就要离开。 另一名把门的仆从在一旁察言观色,见杨凌面对同伴的喝斥毫无怯意,说的话不像是临时编造出来唬人的,虽然也觉得杨凌的年纪、装扮不像是个有身份的人,但为了谨慎起见,忙伸手扯了同伴一把,开口叫住杨凌,陪笑说道:“小兄弟先别忙着走,我这就进去替你通报一声。” 这仆从转身走进院子没多大一会儿,就带引着一位身穿浅蓝色锦袍,长相斯文白净,年约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走了出来,向杨凌引见道:“这是我家大管家,有什么事,小兄弟同他说和向我家公子说是一样的。” “在下张安,请问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与三郎小姐如何称呼呀?”张家的大管家张安显然识得三郎,同杨凌一见面,十分客气地拱手向他问道。 “见过大管家,在下杨凌,是三郎姐姐的结义兄弟。”杨凌虽听那仆从话中的意思,对今天难以见到张伯和感到有些失望,但听张安见面就问到他和三郎之间的关系,又希望能从张安嘴里打听出三郎的下落,便据实答道。 “小兄弟可是在岭南高州驿站当差的那位?前些时候,就是我托请在广陵总管府当差的朋友打听到了小兄弟来江南后的去向,如今你和三郎小姐见过面了吧?快请随我到客厅说话。”张安一听杨凌报出姓名,脸上登时露出惊喜的表情,热情地邀请杨凌进院去。 杨凌随着张安走进了张园最外围的一道院落,顺着一条青石铺就,头顶、四周长满了藤蔓的甬道走来,环首四顾,已觉得这座院落建造、装点得异常精巧、雅致,不免暗自咂舌,想道:“最外围的一道院落尚且如此,张园里面还不知要美到什么程度呢?” 张安带引着杨凌穿过甬道,走进客厅,有两名生得眉清目秀的年轻侍女分别为两人奉上茶水,张安请杨凌落座,半开玩笑地向他问道:“小兄弟今日来到张园,不会真的是来向我家公子讨要欠款的吧?” 杨凌被他打趣地有些不好意思,立即站起身向他拱手道歉道:“方才在下打了诳语,实为情势所迫,急于求见贵府张公子,还请大管家见谅。” “小兄弟请坐,但不知你如此急于求见我家公子,有为何事啊?” 杨凌这才把自己今日来张园求见张伯和的真实来意向张安讲述了一遍,并请求张安带自己去见张伯和。 “见我家公子就不必了,在下早晚尽在我家公子身边随侍,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诉你:我家公子对三郎小姐田宅被查抄一事并不知情。并且,我还可以告诉你,眼下张家虽因众所周知的原因,有些不便之处,但三郎小姐被没收田宅一事确与张家毫无牵涉。”张安问明杨凌的来意,正色告知杨凌道。 连日以来压在杨凌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进而向张安请求道:“那么能否烦请大管家设法帮在下打听明白,三郎姐姐她现在人在何处,是否已被关押在建康总管的大牢之中?” 张安却淡淡地答道:“晋王的恩师天台山智觊大师前些天圆寂了,晋王为此从长安返回了广陵,听说不日即将赴天台山凭吊恩师,为此,江南官府近来加紧了对不明身份外来人等的清查。在这种情况下,张家不便多事,对小兄弟你恐怕是爱莫能助了。” 杨凌起初有些不明白自己请求张家帮忙查清三郎的下落,与晋王返回江南凭吊他的佛门恩师智觊有什么关系,待到从张园告辞出来,在返回场驿的路上反复琢磨着张安这番话的话外之音,依稀像是领悟出了一些线索,可又不是很确切,只得带着一肚子的失落返回了场驿。 刚一走进场驿的院门,迎面就遇上了长着一张圆胖脸的场驿执事,笑着冲他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广州有人给你送信来了,已在房中等候你多时了。” 第61章 江宁县牢 杨凌听了这话,登时精神一振,以为是三郎托人从广州给他带信来了,忙向场驿执事道声谢,飞奔着跑回了自己的宿房。 宿房内正等着他的那名信使迎着杨凌站了起来,问道:“你就是杨凌?” “不错,是我,是三郎托你来送信的吗?”杨凌急切地问道。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封着的信件,递给杨凌,当即抱拳向他告辞道:“所有情形都写在这封信中了。如今信已带到,在下就此告辞了。” 杨凌未明其意,忙拦在那人身前问道:“你是受三郎之托送信给我的吗?怎么见到我,连口水都不喝就急着走呢?” 那人被杨凌拦住去路,不便强行夺路离开,遂急吼吼地向杨凌解释道:“在下原本系奉我家老爷之命,送这封信到高州谷窿驿的,听驿中伙夫阿凶伯说,你已调离岭南,北上广陵领受新差使来了,便一路赶来了广陵,为的就是能将这封信当面交给你。我家老爷如今还在广州等着我的回信,你就放我走吧。” “你家老爷是谁?为什么派你送这封信给我?”杨凌侧身让开了路,却向那人问道。 “你看罢这封信,什么就都知道了。我走了这么多天,不知道老爷在广州等得有多么着急呢。”那人撂下一句话,便急急忙忙走了。 杨凌目送那人离开,满怀疑惑地打开手中那封书信,展开来观瞧,一笔工整的钟王小楷扑面映入眼帘。 他还不是很习惯看古人从右至左竖着书写的信件,一字一句,颇有些费力地读着信:“杨凌小友亲启:某前承贵友三郎千里送药,所染瘟疫幸得痊愈,本欲挽留三郎小姐在广州多盘桓几日,以使某略表谢意,无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三郎小姐今罹此横祸,非某不愿出手相助,实不能也。然因思及三郎小姐临行前曾嘱某设法带信给小友,告知详情,遂不避嫌疑,今特命家仆送信给小友,告知三郎小姐现关押在建康总管府辖下江宁县牢之中。望小友见此信后,从速赶往江宁县牢探望,彼时自会有人告知小友解求三郎小姐出狱之法,书不尽言,万望小友见谅。” 再往下读,信的落款居然是“愚兄刘方手书”几个字。 杨凌初到高州谷窿驿当差时就听阿凶伯讲过,隋朝现任广州刺史就叫刘方。难道是他给自己写来的这封信,告知了三郎现被关押在江宁县牢的下落? 杨凌一时不敢相信这一事实,又把这封书信反复看了两遍,才不得不相信,这封从广州,经高州谷窿驿,不远数千里送到自己手中的书信确是广州刺史刘方写给自己的亲笔信。 可是,他有些闹不明白的是,刘方以刺史之尊,既然派人专程给自己送信,告知了三郎目前已被关押在江宁县牢这一消息,为何还要在信中遮遮掩掩地,不肯明白告知三郎因为什么原因会遭此横祸,被从千里之外的广州抓回,关押到了牢中呢? 不管怎样,通过刘方写来的这封亲笔信,总算叫自己得知了三郎确切的下落,而且刘方在信中还提醒了自己,只要到江宁县牢探望三郎,自会有人告知自己如何解救三郎出狱的。 杨凌把书信揣入怀中,也不顾到兵曹报到时被告知不得擅自离开广陵当地的禁令,当即一溜小跑着出了场驿,纵马向南疾驰而去。 即连杨凌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如今对三郎怀有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按理说,他与三郎两人本是雇主与被雇佣的关系,不管在他穿越前,三郎曾对他附身的这位名叫小崽子的羊倌有多么衷情,仅就他穿越后与三郎时间并不算长的相处时,两人屡屡争执不下,互不退让的情形而论,他本应对这位比自己年长,且分明衷情于自己的女子怀有三分怯意的,可为什么会在听到她落难的消息时,自己竟会产生如同听到亲人落难般揪心的感觉,恨不得早一刻见到她平安无恙,甚至情愿竭尽全力去解救她出狱?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那么,自己与那位一见倾心的江南女子顾沁儿之间是不是也有这种难以割舍的缘分呢? 一进入建康地界,杨凌就难以遏制住自己不去想起顾沁儿这个人,尽管他也知道,这是在赶往探视另一位女子的路上。 江宁县牢是座不起眼的院落,如果不是院门外站着位把门的牢役,杨凌几乎不敢相信,这么一座普通的院子居然会是一座关押着上百名人犯的县牢了。 因受到刘方信中的提示,要他从速来此处探视三郎,杨凌也不避讳,径直向把门的牢役说明来意,请他到里面代为通传一声。 把门的牢役抬头看看天色,没好气地对杨凌说了声:“那你就在这等着吧,要是牢头不允许你探视犯人,你可别怪我事先没把话向你说明。”转身拖拖拉拉地走进了院子。 杨凌听他这话音,分明有要自己在门外多等些时候的意思,正在暗自后悔离开场驿时走得仓猝,怀中分文没带,无法贿赂把门的牢役快些替自己通禀牢头,忽听院内有人说道:“天到这般时分了,还有谁要来探视犯人哪?你去告诉他一声,叫他明天再来吧。” 杨凌心里一沉,正想开口请求院内那人宽限些时辰,准许自己现在就进去探视三郎,又听那人像是冲把门的牢役问道:“等等,门外那小子没同你说,他来探视的哪一名人犯吗?” 听到牢役答说杨凌要来探视的是三郎,院内那人竟然改变了主意,转而吩咐牢役将杨凌带进县牢来了。 在院外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杨凌不由得信了几分刘方在信中提到的只要自己前来探视三郎,自会有人告知他解救三郎之法这一说法,怀着强烈的好奇心随同牢役走进了江宁县牢。 第62章 事主现身 江宁县牢不大的院子里站着一位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若不是看他一身官差的装束,杨凌压根也想不到这里的牢头居然会是他。 “你是来探视三郎的?报上姓名来。”在杨凌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他的同时,牢头也在打量着他,温和地向他问道。 杨凌点点头,答道:“正是,在下名叫杨凌,和三郎素以姐弟相称。” “你随我来吧。”年轻牢头像是听说过杨凌这个人,听他报出姓名,转身带着他向西边的厢房走去。 杨凌四下张望,见这座从外面看着与江南寻常富户所居庭院没什么差别的院子里居中是一排五间的正房,连同东西两侧的厢房统共不过十几间房屋,且此时已然是日暮时分,而院子里近一半的房屋并没有点燃灯烛,不像是关押着上百名人犯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西厢房阶下站着两名手持械棍的牢役,那年轻牢头带着杨凌来到厢房前,指示两名牢役将紧靠外的一间厢房打开,回头对杨凌说道:“你先在这间房中稍候一时,我这就安排人带三郎来见你。” 杨凌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当下也没多想,拱手向年轻牢头道了声谢,便跟着两名牢役走进了那间厢房。 两名牢役引着杨凌进入房中,其中一名划着火摺,点亮房中的灯烛,借着灯光,杨凌审视着房中的陈设,见房中床榻、几案,箱柜,一应陈设俱全,分明是间供人歇息的客房,哪里有半点儿牢中会见人犯所在的样子,回头正要向两名牢役询问为何要把自己带到这么一间客房来,却不料两名牢役已趁此功夫退到了房外,还顺手从外面将房门反锁了。 这一来变起突然,杨凌心头立马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几步冲到房门处,用力晃动着房门冲外叫道:“为什么要把房门锁上?不是就要带三郎来此见我吗?” 然而,无论他如何叫嚷,房外始终再无任何人理睬他了。 难道是我走错了地方,或者是着了别人的道了?杨凌心陡地一沉,随即想到。 他拚命扒开一条门缝,用一只眼睛透过门缝向院里观望,院子里空荡荡的,年轻牢头和两名牢役早已不知了去向。 扯着嗓子叫嚷了多时未得任何回应,杨凌颓然坐到了房内的床榻之上,脑子里开始紧张地思索起了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若说派人带信给自己,告知三郎现被关押在江宁县牢的广州刺史刘方伙同他人暗算自己,诳哄他来到此处,杨凌认真想了想,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不说别的,单凭刘方广州刺史的身份,他有什么必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诱捕自己呢? 可若不是刘方,又会是什么人给自己摆下了这一圈套,引诱自己来此探视三郎,尔后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关在了房中,不理不问呢? 杨凌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且在心底里还怀着一丝希望,盼望着随时会有人带三郎来见他,因此巴巴地睁着眼睛在床边枯坐了一夜,一直等到听到房外远处传来雄鸡报晓的啼鸣之声,也没敢合过一会儿眼。 大约就在鸡叫三遍,房内的灯烛燃尽熄灭之时,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响。 杨凌听到这阵脚步声响,精神登时为之一振,困意全消,连忙起身奔至房门处,扯起喉咙冲房外大叫道:“快放我出去,我要见三郎!” “喀嚓”一声轻响,门锁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杨凌只见那年轻牢头在前,带引着一位身穿江南驿差出外传送驿报时惯穿的驿服,头戴一顶风帽,遮住了整个面部的陌生人走进了客房。 “你快告诉我,三郎是不是被你们从广州押解回了此处关押?”杨凌再顾不得讲究任何礼节了,劈头冲年轻牢头质问道。 “高昌,你且退到门外去守着,我要单独和他说几句话。”那位身披蓑衣,头戴风帽的陌生人似乎是牢头的上司,向站在他身前的年轻牢头淡淡吩咐道。 被他唤做高昌的年轻牢头恭敬地答了声是,也不理睬杨凌的质问,转身径直退到房外,顺手将房门关上了。 “你是谁?为何要唆使人把我关在这里?”杨凌警惕地注视着陌生人,退后两步,冲他问道。 “哟,房内的灯烛熄灭了啊。你在这里呆坐了一夜?”陌生人抬手将头上的风帽摘下,笑着向杨凌问道。 因此时天色尚早,陌生人又站在房中暗影里,他虽把风帽摘了下来,杨凌却仍看不清他的长相,只隐隐觉得他说话的声音有几分耳熟,便带着气答了声是,又向陌生人质问道:“三郎是不是被关押在此处,我立刻就要见她?” “兄弟,先别急嘛。你只要答应了我提出的条件,我向你保证,今天一定会叫你和三郎见上面的。”陌生人不急不忙地走到床边坐下,悠悠答道。 “你,你就是曾在石龙郡城东校场外拉我上树稍观看冯盎与商略比武的那人?!”杨凌虽然仍瞧不清陌生人的长相,可却对他的声音记忆深刻,倏地从说话的声音辨认出了这位陌生人就是近一个月前在石龙郡城强拉自己上树稍观战的那位神秘人物,不禁失声叫道。 “我果然没看错人,你的确是块做细作的材料。”陌生人见杨凌认出了自己,呵呵笑道。 “你究竟是谁?” “先别急着问我是谁,难道你就不想问问三郎中因何会落得个人财两空,如今被关押在大牢之中的吗?”陌生人语调从容地反问杨凌道。 “那,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呀?”杨凌说着,想趁机走近陌生人身边,以便看清他的相貌,却被陌生人摆手制止了。 “今已查明,三郎原系突厥国人,未经朝廷允许,擅自从突厥潜入我大隋境内,欲图不轨,此为将她缉拿归案的第一项根据,你可承认?” “尊上容禀,三郎实为关内中原人氏,后因父母早丧,孤身流落至突厥境内,在突厥境内长大成人,因此才会被尊上及手下误认做是突厥人的,请尊上详查。”杨凌有意略过三郎曾为突厥可贺敦宇文般若收养这一节不提,向陌生人分辩道。 第63章 条件只有一个 “你说得确也算得上是实情。不过依《开皇律》,未经朝廷正式允准,任何人不得在大隋境内贩售货物牟取私利,经查,三郎在未经朝廷允许其编户入籍的情况下,以无籍流民的身份擅自贩售马篮草至江南疫区牟取暴利,依律当抄没其所有不法获利及本金。你对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吗?”陌生人加重了几分语气,向杨凌质问道。 “就算你说的有理,查抄没收家产、财货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把三郎捉来关押在此处,须知她可是在南下广州,施药救人途中被你们不问情由,强抓了来关在此处的呀。”杨凌虽然不了解《开皇律》是不是有此一条规定,但凭借自己有限的法律常识,依然不服气地争辩道。 “我说你小子怎么如此迅速地找到了这个地方,原来广州那边有人向你透露了消息。”陌生人嘴里虽这么说着,却像是很欣赏杨凌身上这股子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继续说服他道,“根据三郎初次犯下的罪过,依律本当抄没三郎违律获取的财货,将她驱离大隋境内即可,然而,在明知马篮草已被当地官府明令列为禁止民间私相买卖的药材之后,三郎仍然私自从民间购入了大量马篮草运往岭南,这就违犯了另一条律令,依律须将其缉拿收监,待有司勘审后,视情形处以流刑。小子,都听明白了?” 杨凌虽有心立马去找来一部《开皇律》来查上一查,面前的这位陌生人给三郎栽上的几项罪名《开皇律》是否确有明确的条款规定,但随即想到如今自己是在他的掌握之中,倘若太过于与他较真,未免有些不自量力,过于天真,便冲他点了点头,故作像是被他说服了的样子,拱手问道:“多蒙尊上为在下释疑解惑,方使在下明白了三郎人财两空的因由所在。敢问尊上,三郎目下确被关押在此吗?尊上能否告知高姓大名,不知在下能为尊上做些什么,才能使尊上宽大处置三郎,早日放她出狱?” “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从广州派人给你送信那人吗?”陌生人冷冷问了杨凌一句,朝他伸出一根手指,说道,“其实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条件只有一个:自今往后,你须得听命于我,保证按我向你下达的指令行事。只要你答应了,我这就命人带三郎来与你相见。日后若是你差使办得好,我自然会放三郎与你团聚的,如何?” 杨凌听了这话,只觉心里“咯噔”一下,暗自想到:没想到自己越是担心是非上身,是非偏偏就缠上了自己。自已先前担心的事情果真变成了现实。他被逼之下,只得打着眼下只求能见上三郎一面,至于以后的事情索性走一步说一步,到时再说了的主意,苦着脸向陌生人点了点头。 陌生人冲杨凌微微一笑,转身朝门外吩咐道:“高昌,拿纸笔来。”随即又向杨凌解释道:“口说无凭,兄弟,只有你今日当着我的面立下一份字据,我才能答应你的要求。” 像是察觉出了杨凌心中颇不情愿,他适时补充道:“当然,我不会白白要你立下这么一份字据来的,你不是已前往广陵总管府报了到,正等着领受新的差使吗?我可以设法帮你谋得一份你想要的差使,包你在江南能站稳脚跟,很快便有能力把你的养母接来江南同你一起过活了,就算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吧。” 这眼前的陌生人倒底是谁,他不但知道自己已调离岭南,眼下正在广陵等候分派新的差使,而且竟然还了解自己有位养母现在关外,自己心中最大的愿望便是尽早将养母娄氏接来江南,好摆脱阴行功的纠缠! 杨凌惊诧之下,壮了壮胆子,再次开口向陌生人问道:“尊上能告知在下您的高姓大名吗?也好让在下能够明白将为谁出力报效。” 恰巧这时,高昌手捧着笔墨纸砚,走进了房中,陌生人命他将笔墨纸砚放在几案上,为烛台添些灯油,点燃灯烛,似笑非笑地盯着杨凌问道:“还能想得起来咱们初次见面是在哪儿吗?” 灯光摇曳下,杨凌瞧得清清楚楚,在他面前床边坐着的是一位面目俊朗的青年,方脸阔口,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明亮的眸子正带着几分顽皮地注视着自己。 “你,你是李靖?”杨凌不禁向后倒退几步,吃惊地问道。 李靖笑着点点头,夸赞杨凌道:“数月前关外草原上你我不过匆匆见过一面,你居然还记得我,兄弟当真是好眼力啊!” 认出李靖的一刹那,杨凌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喜是忧,他是真心想不明白,身为晋王府护卫,在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军神”李靖为什么会盯上了自己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驿隶,非要逼着他当面写下保证书,答应今后听从他的指令。 “这究竟是为什么呀?”杨凌下意识地喃喃自问道。 “你放心吧,我今日示你以真面目,就是为了打消你心头顾虑,要你明白,日后你将真正为朝廷效力,并非是要你为非作歹。你先写下这份投名状,我便叫你和三郎见上一面。”李靖像是另有要事在身,不愿在此久留,见杨凌认出自已后尚在呆呆地出神,遂从床边站起,催促他道。 杨凌遵命走到几案前,提起笔,按照李靖的要求,歪歪斜斜地写下了投名状,签字画押,将它交给了李靖。 李靖收下投名状,略微看了看,满意地把它揣入怀中放好,对一旁侍立的高昌点头示意,又向杨凌叮嘱道:“你见过三郎之后就速回广陵场驿等候分派新的差使吧,日后我自会去寻你,到时再告诉你需要做些什么的。”说罢,冲杨凌抱拳告辞,竟独自走了。 “杨凌兄弟,签了投名状,你我便是一家人了。”李靖走后,年轻牢头高昌满面带笑地拍了拍杨凌的肩头,说话的口气亲近了不少,略带歉意地向他说道,“但李将军事先吩咐,今日只能要你见上三郎一面,还无法要你俩彼此会面说话,你且在房内候着,我这就叫人带三郎来让你见见。” 未等杨凌开口询问因由,高昌也冲他抱了抱拳,转身走了。 杨凌本想追出房去问问高昌,为什么只允许他见三郎,而不准许他俩见面交谈,一只脚刚跨出房门,陡然见房门外左右两侧不知什么时候已肃立着两名手持械棍的牢役,横棍拦住了自己,只得悻悻退回房中,静候高昌带三郎与自己见面了。 第64章 两名义仆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站在门外的两名牢役忽然冲房内的杨凌说了声:“你要见的人来了,记住,不可出房半步。”其中一人随手关上了房门,只留出一指宽一条门缝供杨凌观瞧院子里的动静。 杨凌被迫无奈,只得走到房门前,透过门缝向院子里观瞧。 果然看到有七八名身穿囚衣的女子在高昌带人押解下不知从什么地方走进了院子,像是在出牢房放风的样子,排成一队围着院子缓慢地绕着圈。 杨凌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走在队列中的一人正是三郎,喜得他险些脱口叫了出来。 高昌特地走到杨凌所在客房门外,用手指着走在女囚队列中的三郎,悄悄对门内的杨凌说道:“瞧见没有,那是不是三郎?只要你尽力办差,用不了多少时候我们就会放她去和你小夫妻两口团聚的。” “我已写下了投名状,自会尽心尽力完成你们交待下的每一件差使的,但你也须得向我保证,自今日起,决不可亏待了三郎。”杨凌目不转睛地望着院子里的三郎,向高昌提出要求道。 “放心吧兄弟,我决不会叫弟妹在这里受半点儿委屈的。”高昌隔着一道房门冲杨凌莞尔一笑,爽快地答应道。 放风持续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三郎就随着那队女囚被押回牢房了。高昌随即打开房门,对杨凌说道:“你骑来的马我已命人替你喂好了,兄弟,哥哥我就不多留你了,只盼着你早日能为朝廷立下功劳,到时哥哥我必亲自护送弟妹前去和你团聚。” 杨凌虽听不惯他一口一个地称呼三郎为弟妹,可也不愿向他多做解释,一边在高昌的陪同下向院外走着,一边向他打听道:“高大哥,此处不是什么江宁县牢吧。据我看来,倒像是你们关押人的一处秘密据点,是吗?” 高昌乍听此言,先是一怔,继而用大哥的口吻劝杨凌道:“兄弟你能被李将军相中,加入我们实属不易,今后像这些与已无关的事情,我劝你还是少打听的为好。” 杨凌还想问问高昌,他所说的“我们”倒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可是却见高昌冲他摇摇头,转身进院去了。 因想到为前来探视三郎,自己已擅自离开广陵近一天一夜的光景了,杨凌唯恐广陵场驿的执事会发现自己的行踪,向上禀报,既然见向高昌打听不出更多的事情,索性在所谓的江宁县牢门外翻身上了马,纵马便向江边疾驰了过去。 杨凌策马抵达江边时,正赶上一艘渡人去江北的大船正要拔锚启航,他也顾不得再等官船,吆喝着船家重新放下渡板,牵着“飞雪”走上船来。 “小兄弟,咱们丑话可说在前头,渡你这一人一马到江北去,你须得付我三文的船钱。”这艘船的船老大是位年约四十上下的壮汉,生意做得十分精明,直等到杨凌牵着“飞雪”走上船来,才向他说明该付多少船钱。 杨凌既然急着赶回广陵,也就不在乎多付他几文船钱,可是当他伸手向怀中一摸,不由得暗道声“不好”,原来他昨日在场驿看罢刘方的信后,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换衣服,此时怀中空空如也,竟是一文钱都没有带。 “船家,这是三文钱,你收好。他的船钱老儿代他付了。”正当杨凌为付不出区区三文船钱而面红耳热之际,忽然见坐在船舱里的一位老者站起身,递给船老大三文铜钱,替他付了船钱。 “忠伯,怎么是你们?”杨凌立即便认出了这位主动替他付了船钱的老者便是曾在南塘镇“八方客栈”见过的三郎身边的仆从廖忠,再往他身后看,那名叫小草的侍女却是一脸嫌弃地盯着自己,似是对廖忠方才主动替他付了船钱的举动很是不满。 廖忠忙请船上的伙计牵过“飞雪”,带它到船上别处安置,上前一把拉起杨凌回身进了船舱,压低了声音向他说道:“小哥,我家小姐出事了,你知道吗?” 出乎廖忠和小草的意料,杨凌居然点了点头,安抚他俩道:“我刚见过三郎,你俩放心,她一切都好,并无大碍。” “哦哦,小哥,你是在大牢里见到我家小姐的吗?她对没对你说到,要怎样才能解救她出得牢来?”廖忠毕竟上了几岁年纪,见过些世面,听杨凌如此一说,并没向他打听是怎么得知三郎被抓的消息的,只向他询问起了解救三郎出牢的办法。 “忠伯,我就说嘛,广州的刘刺史决非受惠不报之人,定是他给小崽子通报的消息,告诉了他小姐被抓的消息,是吗?”不待杨凌开口,小草就一跃而起,抢着向他问道。 杨凌前次与三郎在南塘镇“八方客栈”重逢之时,虽然没来得及向她打听这两位仆从是怎么跟随她的,可也知道,忠伯和小草跟随三郎的时间至多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今日既与他俩在渡船上邂逅,又见他俩如此关心三郎的安危,不由得对两位义仆产生了好感,也不计较小草径直称呼自己叫做小崽子,关切地向两人问道:“小草说得不错,确是刘刺史派人送信来,告知了我三郎如今下落的。你俩这是要去哪里呀?” 忠伯与小草两人对望了一眼,仍是由小草抢着答道:“小姐在广州被抓时走得匆忙,我俩也不知道小姐现在关押在何处,还是忠伯想到,如今唯一能解救小姐出狱的就是广陵张家的长公子张伯和了,因此我俩打算到广陵张园去求张家长公子,请他设法解救小姐......” 杨凌苦笑着摇摇头,对两名义仆说道:“你们不必去了,我昨日已去过张园了,虽没能见到张伯和,但据他家大管家张安说,在查找,解救三郎这件事上,张家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见忠伯和小草听了他这话,脸上难以掩饰地露出失望的神情,杨凌忙又补充道:“不过,你俩放心,我已与抓捕三郎的官人说定,用不了多少时候便会放三郎出狱的。” “小哥,你说的这是真的吗?”忠伯摆手拦住小草向杨凌追问个中原由,只向杨凌问道。 “我与三郎情同姐弟,为何要骗你俩?” “那好吧,从今往后,我和小草便跟定小哥你了,直到亲眼看到我家小姐被放出大牢的那一天。”忠伯回头望望小草,态度坚决地向杨凌说道。 第65章 平陵驿新来的伙夫 杨凌急忙推辞道:“忠伯,不是我不愿收留你俩,实在是因为目下我自顾尚且不暇,哪儿有能力关照你们俩个呢?” “公子就莫要推脱了,我家小姐出事前就不止一次地交待我俩,要像对待她一样对待公子你,如今我家小姐蒙冤入狱,我们老少两个自然该尊奉公子为主人,在公子身边服侍的。” 忠伯心意已定,当即改称杨凌为公子,无论杨凌如何推辞,都决不改口。小草虽然对忠伯提出的改奉杨凌为主不甚乐意,但因想到杨凌方才说到他有办法解救三郎出狱,也就顺从了忠伯的意思,待到下船时,已主动去帮着杨凌牵上“飞雪”一道下船了。 杨凌因急于返回广陵场驿应卯,眼见难以推脱,遂暂且含混答应了两名义仆的请求,并请忠伯带着小草进城先找个落脚的所在安顿下来,待自己领受下新的差使,再带两人一同到新驿站当差。 三人临进广陵城分手之际,忠伯从怀中掏出一贯铜钱,塞到杨凌手中,非要他收下不可,还劝说他道:“公子,小姐还有些财货未被官府查抄走,暂由老儿代为保管,这贯钱你先收下,若是日后需要用钱,尽管找老儿来拿,千万不要客气。” 杨凌推却不过,只得收下了那贯铜钱,却在小草服侍他上马之时,趁他俩不备,悄悄将那贯铜钱塞进了小草肩头背着的包袱里,随即与二人拱手而别,独自策马直奔城内的场驿跑去。 幸运的是,杨凌擅自过江前往探视三郎,前后离开广陵城将近一天一夜,广陵场驿的执事人等竟对此毫无察觉,与杨凌见面打招呼时还半开玩笑地向他问起这两天为何没见他在场驿用饭,是不是自己跑到外面吃独食去了,令杨凌暗道侥幸。 从江南返回场驿的第三天头上,还是广陵总管府兵曹的那位书吏老李将杨凌等几十名等候调派差使的驿差召集起来,当众给每人分派了新的差使。 杨凌被分派到了东距广陵三百里外的吴州平陵县平陵驿当差。 与杨凌同一批领受新差使的一拔小驿差听说杨凌被分派到了平陵驿当差,都觉得他自岭南调往沿江重镇吴州当差,是得到了一份美差,一散会便纷纷嚷着要杨凌请客。杨凌虽不知隋时的吴州和平陵是一千多年后的什么地方,但从驿差们的纷纷议论中也能猜到这必是处富裕繁华的地方,于是便乐呵呵地自掏腰包,将怀里揣着的几十文铜钱统统散发给众人了事。 忠伯带着小草在广陵城里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之后,每天都要来场驿找杨凌询问他被分派到了哪里当差,可杨凌却在心里打着另外的主意:他自认以自己一名尚未转正的驿隶身份,决不能带着一老一少两位仆从到平陵驿当差,于是便想独自悄悄赶往平陵驿报到,等到在那里为李靖出力报效,立下些许功劳,解救得三郎出狱,再设法告知忠伯和小草,使三郎主仆三人重新团圆。 所以,杨凌便在领受了新的差使的当日,就独自骑马离开了广陵,赶赴平陵驿报到去了。 平陵驿的规模虽比不上号称“关外第一驿”的飞狐驿,但比杨凌初到江南当差的高州南塘谷窿驿大了许多,驿里仅正式的驿吏、驿卒就有六七十位,驿里的马厩里不仅喂有十几匹驿马,而且据说还拥有四五条专门用来沿江传送驿报的驿船,是座名副其实的水陆大驿。 平陵驿的驿长白申初见杨凌时,对一名小小的驿隶居然骑着匹马来驿站报到感到颇为惊讶,又因由此联想起事先广陵总管府兵曹已发下话来,待杨凌来平陵驿报到后,须安排他到驿站伙房当差,也就是说,杨凌的到来,将挤掉他白申的亲信老贾,占据驿站伙房这个重要位置,便打算一见面就给杨凌个下马威,好煞煞他的威风,好叫他不要倚仗自己背后有靠山,就小瞧了他这个顶头上司。 杨凌抵达平陵驿来向白申报到时,白申有意安排了几拔驿差来向自己禀报差使,足足晾了杨凌近两个小时后才端着驿长的架势,向他介绍平陵驿的情况道:“平陵北接淮南,南联浙越,又是沿江地界,早自南北分治时期便已建有驿站。自朝廷兴兵伐灭南陈之后,更是由晋王殿下上章首倡,经当今圣上诏准,将平陵驿扩建成为了一座规模在江南数一数二的水陆大驿。驿里现有……” 他拉着长腔向杨凌训足了话,忽然话锋一转,眯起两只金鱼眼问杨凌道:“听广陵总管府兵曹的官人们说,你做得一手好汤饼?目下已临近饭点,就有劳你下厨煮一碗汤饼来叫我们几个尝尝味道,如何?” 在广陵场驿宣布各人的新差使时,杨凌只听到书吏老李当众宣布将自己分派来了平陵驿当差,此时听了白申这话,才知道原来李靖允诺帮自己谋得的所谓好差使就是来平陵驿做一名伙夫,登时有种上当的感觉,深悔不该轻信李靖的劝诱,签下那份投名状,答应替他效力了。 然而,此时当着自己这位新的顶头上司的面儿,杨凌只得强笑着应声遵命,撂下行李,便一头扎进平陵驿伙房为驿里的驿长、驿吏们煮起汤饼来了。 平陵驿现任伙夫老贾提前已从驿长白申那里得知了杨凌要调来平陵驿担任伙夫的消息,此时见到杨凌,却没想到把自己从伙房排挤出去的是一位毛都没长全的毛头小子,便对杨凌产生了几分小瞧的意思,抄着两只手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站在一旁看着杨凌在伙房里和面、生火的一通忙活,心里恶狠狠地想着:汤饼这种饭食只听说远在帝都长安的王公大臣们常吃,你个打岭南蛮荒之地来的毛头小子怎么做得来?呆会儿要是你煮的汤饼不成样子,难以合乎驿长、驿吏们的口胃,甚至当场被倒掉了,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伙房,不趁早卷铺盖走人。 第66章 兵败辽东 杨凌穿越前初到警队上班,受到施副队长的关照,被安排在警队内勤岗位上时也曾受到过和眼下相似的质疑,自知在此时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唯有拿出自己的真本领来证明自己能够胜任新的工作,才能堵上别人的嘴。 于是,他任由伙夫老贾意态悠闲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一人在伙房里忙活,非但不生气,反而还时不时地主动找老贾拾讪、请教两句,向他打听平陵驿中平常有多少人常在驿里吃饭,一日两顿通常都需准备多少人的饭食为宜之类的情况,哄得老贾只顾着回答他的询问,也没太留意他制作汤饼所用的手法。 忙碌了近一个小时的光景,香喷喷、热腾腾的一大锅汤面出锅了。 老贾闻着汤面的香味,先拿起筷子捞起一根面条放进嘴里尝了尝,立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起来,放下筷子,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伙房。他心中明白,自今天起,平陵驿的伙房便是这毛头小子的天下了。 杨凌凭着一手自认为不怎么样,却令包括驿长白申在内的平陵驿的几位当家人极为称意,大快朵颐的煮制汤饼的手艺,很快便在平陵驿伙房站稳了脚跟,嬴得了驿站上下人等的一致好评。 眨眼间两个多月便过去了,杨凌也由最初的不乐意只做一名驿站的伙夫,渐渐领会到了李靖当初要帮他谋得平陵驿伙夫这一差使的真正用意:他这个仍是编外的驿站伙夫尽管没有一文钱的薪俸,却称得上是一座驿站之中最有油水的一项差使了。别的不说,仅为驿中采买一应食材这一项,每月就有将近半贯的回扣可拿,照此杨凌粗略地估算过,如平陵驿这样规模的一座驿站,做一年伙夫下来,轻轻松松养活一家老小五口人不在话下。 据此看来,自已既在平陵驿伙房站稳了脚跟,拿牢了手中这柄大勺,就相当于已在江南落地生了根,有足够能力接养母娄氏来江南与自己同住了。 然而,这两个多月里,常令杨凌感到不自安的事情也有两件: 首先,便是自他在李靖的安排下来到平陵驿做一名伙夫至今,李靖从没派人来联系过他,自然也从没向他交待下具体要做的差使,换而言之,杨凌没有机会替李靖出力报效,也就无法解救三郎出狱。这使得杨凌既心怀焦急,又时常觉得纳闷儿,猜不透李靖有意把自己安排来平陵驿当差,究竟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其次,平陵驿虽地处江南,但平常来自四面八方的朝廷吏员们来驿中落脚的可谓是络驿不绝,杨凌因为职业的关系,常能接触到这些人,从他们的嘴里也打听到了不少关外的消息。 其中,最令杨凌听了之后感到坐立不安,暗自替养母娄氏捏了一把冷汗的消息就是,早在两个月前,隋朝任命五皇子、汉王杨谅为帅,朝中大将太平公史万岁为副帅,兴兵三十万东出临榆关,讨伐高句丽,却因遭到高句丽的举国抵抗,兼之隋朝军士大多不堪忍受辽东的酷冷严寒而折戟辽东,大败而回,经此一役,三十万大军几乎折损一半。据吏员们私下议论,初征辽东称得上是隋朝立朝以来打过的最大一次败仗。 坏消息还不仅限于此,杨谅、史万岁等人兵败辽东之际,北面的突厥也趁火打劫,起兵十万,挥师南下,大肆劫掠关内,河北一带登时狼烟四起,黎民百姓苦不堪言。 为此,朝廷紧急征调富有对抗突厥经验的晋王杨广回朝主持善后大局,欲重新调集各路人马,着重对背信弃义,趁火打劫的突厥实施报复。 听到这一消息后,杨凌牵挂养母娄氏的安危,有意立即向白申告假,亲赴关外接养母娄氏来江南一同生活,却因找不到合适的途径征得李靖的允准而暗自焦急,以至于时常夜不能寐、坐卧不安。 恰在这时,忠伯和小草两名义仆在广陵辗转打听到了杨凌被分派来吴州平陵驿当差的消息,风尘仆仆地赶来平陵投奔他来了。 时隔两个多月未见,忠伯带着小草央得门吏允许,赶到平陵驿伙房乍一见到杨凌,两人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只见面前站着的杨凌面色苍白,眼圈发黑,忆不见了往日的风彩,见他这副模样,忠伯误以为他是一心牵挂着尚在牢中的三郎,以至整日忧思、夜不能寐,搞得自己成了这个样子,好心劝慰杨凌道:“公子不必过于替小姐担心,不妨将小姐现关押在何处告知老儿,或许老儿能助公子一臂之力,解救小姐出狱呢。” 杨凌本就对自己瞒着他二人赶来平陵驿当差心怀一丝愧疚,听了忠伯这话,原想着请他两人代自己到关外飞狐驿去接养母娄氏来江南的话更加说不出口了,只得以自己与人讲定,不方便透露三郎被关押地点为由婉拒了忠伯的请求,并向驿站的同事谎称忠伯和小草两人是自家亲戚,因家中遭灾,专程来平陵投奔自己,请他们帮忙,替忠伯、小草二人在平陵驿附近租下两间民房,暂且安身。 杨凌因急于找到李靖,请他同意自己前往关外去接养母娄氏,遂在安顿了两名义仆之后,打算向驿长白申告假,前往广陵总管府去找李靖。 白申先是被杨凌用一碗香喷喷的汤饼堵上了嘴,找不出合适的借口挤兑杨凌,后又因驿站专管喂马的老王病故,便让老贾接替老王的位置做了马夫,事实上也就默许了杨凌在平陵驿做一名伙夫。 这一天,杨凌到驿站议事房找白申告假,正碰到白申在接待一位僧人入住平陵驿,于是便在白申示意下在一旁暂时候着。 白申在验看罢僧人携来的传符(古时朝廷颁发给官员及其它人员的一种凭据,凭它可以由驿站向其供应吃住等条件),顺口向那僧人问道:“我听说最近浙东一带颇不消停,不知觉悟大师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赶往天台山凭吊智觊大师啊?” 被白申称为觉悟的和尚双掌合什答道:“灵谷寺与天台寺一向多有交往,自去岁冬天智觊大师圆寂后,敝寺住持和藏经楼首座两位师兄本欲亲赴天台寺凭吊智觊大师的,无奈寺中诸务缠身,一直拖延至今尚未能成行。眼看百日丧期将至,两位师兄遂命小僧先行赶往天台寺代两位师兄送智觊大师一程,待得两位师兄日后得空,再亲赴天台寺赡仰法相。” 杨凌听说觉悟和尚来自建康灵谷寺,又听他提到无垢和尚,不由得心中一动,对他与白申的谈话格外地留心起来。 第67章 盯紧觉悟 觉悟虽称呼无垢为师兄,但杨凌看他的年纪至多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心中暗想:如此年轻,在灵谷寺中的辈份竟与住持和藏经楼首座相同,依此想来,觉悟和尚的佛学造诣必相当高深啊。 白申不过是见觉悟随身携带有朝廷颁发的传符,才多问了他两句,听他作此解释,遂点点头,不再多问其它,命驿卒带觉悟到后院上房安歇去了。 杨凌以家中有事需回广陵办理为由向白申提出告假三天,白申误认为他这是要去广陵面见背后的靠山,尽管心中不是很情愿,还是勉强答应了。 杨凌顺利地请到了三天的假,因担心李靖身为晋王府护卫,有可能随同杨广一道返回长安,遂在赶往忠伯、小草的住处告知了他二人一声后,便匆匆回到宿房收拾停当,准备立即动身返回广陵了。 可是,就在杨凌前脚刚踏出房门之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趴嗒”一声轻响,似乎是从窗外掉进了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他转身一瞧,却发现房内地上落着块纸团,惊得他连忙跑到窗前手扒窗框向外张望,没发现窗外有人,遂转身捡起纸团,惊疑不定地展开纸团观瞧,只见纸团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盯紧觉悟,知名不具。 杨凌记得清清楚楚,他临出门前,明明是关好了窗户的,为何窗户会被人从外面推开,投掷进来这么一块纸团呢? 从纸团上简单的八个字来看,投掷纸团的即便不是李靖本人,也是他派人来向自己下达了第一道指令,要自己盯紧从灵谷寺来的僧人觉悟。 可是,为什么要盯紧一个前往天台山凭吊僧友的和尚呢?李靖通过这种方式下达给他的第一道指令不禁使得杨凌陷入了沉思之中。 自那日在江宁县牢被李靖当面要求签下那份投名状,答应替朝廷效命以来,杨凌时常会不自禁地去猜想李靖将自己这么一个刚到江南当差不久的小小驿隶收入麾下,究竟是想要自己替他做些什么。 在杨凌的头脑中,首先认定李靖不惜亲自出马在石龙郡城试探于他,紧接着又煞费苦心地给三郎栽上若干罪名,查抄了她的财货、田宅,并将她关入大牢,最大的一种可能性便是想利用他来对朝廷通令缉拿的首犯张仲坚的家人,特别是曾与三郎有过生意往来的张家长公子张伯和进行侦伺。 杨凌在到平陵驿伙房做了一名伙夫之后,时常会听人说起,在浙东沿海一带,至今还活跃着一股人数在千人左右的南陈残余兵力,时常拦劫到浙东办差的驿差和过往客商,朝廷虽派兵几度对其围剿,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始终未能将其剿灭。其中令杨凌最惊讶,忍不住会浮想联翩的是,据说,浙东这股残匪的头目名叫商畴。 这就不能不使杨凌将商畴这个浙东匪首同商略这个人联系在了一起,暗自猜测商畴、商略二人即便不是亲兄弟,想必也是出身同宗的亲戚,进而更加在心中认定了李靖要派给自己的差使必和张家,或者商氏二人有关。 今天在自己将要前往广陵找到李请告假的当口,李靖居然会用投掷纸团的方式向自己下达了第一道纸令,针对的目标竟然还是与无垢同在灵谷寺出家修行的觉悟和尚,这使得杨凌对自己先前的想法产生了极大的疑惑,同时自然也将这道指令同无垢和尚联系在了一起:莫非李靖盯上自己,不是因为三郎与张伯和有过交往的缘故,而和自己接触无垢有关? 不管实际的情形怎样,眼下这趟广陵之行看来是难以成行了。好在想到觉悟至多不过在平陵驿住上一夜,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前往天台山凭吊智觊大师去了,杨凌将手里的纸团小心收好,打算着迟一天动身前往广陵去找李靖告假,今天就留在平陵驿,专门监视觉悟了。 指令上既然只有简单的四字内容:盯紧觉悟,杨凌思虑,最好是找到一个适当的借口,能使今晚自己借宿到觉悟所住的那进院子,以方便夜间监视他的动静。 他想当然地认为,觉悟既被定为李靖要他监视的第一个目标,多半会选择在夜间有所行动,自己自然要把监视的重点放在夜间。 杨凌转身放下肩头背着的包袱,一边用心思索着如何才能使自己在不引起觉悟注意的前提下能够搬到后院住上一夜,一边出了宿房,径直朝后院走了过来。 刚走出不远,杨凌远远地就看到觉悟换下了大红袈裟,只穿了一件灰色的僧袍,手捻佛珠,摇摇摆摆地朝他当差的驿站伙房走来,他急忙闪身躲在了一棵大树后头,想看看觉悟要做什么。 觉悟像是感到肚子饿了,要到伙房找饭吃的样子,可是令杨凌对他登起疑念的是,眼瞅着觉悟走到伙房门外,却不急于进去,而是站在伙房门外四下张望了张望,确认附近无人之后,才迈步走进了伙房。 难道他来伙房不是为了找吃的,而是来找人?杨凌脑中灵光一闪,连忙换了个藏身的所在,在一块更靠近伙房的大石头后面趴下身来,探出头来监视伙房里的动静。 “咦,你不在伙房做饭,躲在石头后面做什么?”蓦地,从杨凌身后传来一个粗声大气地声音,惊得他浑身一颤,忙转过身来观瞧,只见已从伙夫变成了驿站马夫的老贾满脸惊诧地站在他身后。 几乎与此同时,伙房里的觉悟听到房外有人,也口诵一声佛号,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看到邻近伙房的一块大石头后面站着杨凌、老贾两人,遂笑着说道:“贫僧今日一早自建康动身来此,还没用过斋饭,这不,来找贾施主你化缘来了。” “你们认识?”杨凌看看满面笑容的觉悟,又瞅瞅一旁的老贾,问道。 “哦,觉悟大师先前也曾在平陵驿下榻,品尝过我为他做的素斋,或许是想起那种滋味来了,亲自跑来吩咐我为他再做一回。大师,你有所不知,杨凌小兄弟现在才是平陵驿中正经的掌厨伙夫,他煮的汤饼堪称难得一尝的美味,你要不要尝上一尝啊?” 不知是老贾在他面前表现得过于热情的缘故,还是觉悟一来到平陵驿就跑来伙房找老贾的举动引起了杨凌的关注,他总觉得老贾和觉悟和尚两人的关系绝非这么简单,因而暗自打定主意,将马夫老贾一并列作自己需要监视的目标。 第68章 撞进视野的另一个人 觉悟和尚既说自己是为了要吃一碗老贾为他做的素斋才跑来驿站伙房找的他,杨凌身为平陵驿现任伙夫,自然责无旁贷,便请觉悟暂且回房稍候,自己下厨为他煮了一碗清汤素面,亲自端到了客房。 杨凌在走进伙房煮面的过程中,也没忘了留意伙房外的觉悟和老贾,见他俩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子的话,觉悟方才转身回后院,于是便趁着到客房上面的机会,与觉悟搭讪了起来。 “高僧,我平时煮这汤饼,多用荤汤,念及高僧系佛门弟子,不食荤腥,今天特地为高僧做了碗清汤素面,味道可能寡淡了些,请高僧尝尝,还吃得入口吗?” 通常情况下,厨师们都会询问初次品尝自己所做饭食的客人们吃不吃得惯自己所做的饭,因此觉悟并没觉得杨凌同自己搭讪有什么反常之处,呵呵笑着答道:“出家人哪里讲究这么多,今天能吃上小施主煮制的汤饼已是不易。嗯,未曾入口,单闻这扑鼻的香味,这汤饼的滋味想必就差不了,怪不得老贾改行去喂马了呢。” 说着,竖起单掌冲杨凌略一欠身,意思是请杨凌退下,自己要开始用饭了。 杨凌仍不肯走,看样子非要等到觉悟尝一口面再走,笑嘻嘻地问觉悟道:“高僧要前往浙东天台山凭吊智觊大师,是吗?我曾听人传说,晋王殿下曾拜智觊大师为师,不知是真是假?” “小施主,听你的口音,像是北方人吧,来江南当差多久了?”觉悟认真打量了杨凌两眼,问道。 杨凌凭直觉立即意识到自己不宜在此久留,忙指着几案上的汤面提醒觉悟道:“高僧果然见多识广,我是半年前才从河北调来江南当差的。高僧,快吃面吧,再不吃,面就要酡了。” 觉悟提起筷子,夹起面吃了一口,笑着冲杨凌点点头,说道:“就烦劳小施主晚膳时仍为贫僧煮一碗清汤素面来,如何?” 杨凌一口答应下来,随即向觉悟告辞,待出了客房,不禁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暗自想道:这和尚说起话来滴水不漏,方才没能从他嘴里探问出什么来,反倒险些着了他的道,看来要多加小心才是。 “杨凌,我不是准了你的假吗,你怎么还没走?”冷不丁有人开口问道,吓了杨凌一跳,忙注目观瞧,原来是驿长白申来到了后院,看到他站在觉悟所居客房外出神,便向他问道。 “啊,啊,禀驿长,觉悟大师要我为他煮碗汤饼吃,方才又吩咐晚膳仍吃我做的汤饼,所以我想明日一早再去广陵。”杨凌急切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得拿觉悟方才对他说过的话回答白申。 “唔,年纪不大,却能以公事为重,不错不错。没什么别的事,你暂且退下吧。”白申眯着眼睛冲杨凌点了点头,吩咐道。 杨凌转身离开时不经意地一瞥,居然发现驿长白申走进了觉悟的客房,不禁心里觉得奇怪:白申明明是在议事房中才接待过觉悟,有什么要紧的事又要来找觉悟呢? 他有心托辞去收拾碗筷,返回客房听听白申和觉悟在谈些什么,旋而又觉得这样做偷听二人谈话的意图过于明显,便打消了这一念头,有意放缓脚步向头进院子走来。 “吓,你这慢吞吞地,在琢磨什么事呐?” 杨凌闻声抬头一瞧,原来是驿站的更夫兼后院看门守卫平二倚着门框站在他的宿房前冲他问话,忙赔笑向他解释道:“平二哥好,我这不是来咱驿中当差时日尚短,头一回见有和尚来驿中下榻,觉着新奇嘛,方才在想着倘若满天下的和尚都能在驿站吃喝住宿,朝廷所开驿站岂不便成了化缘的粥场,都要被这些和尚占据了,一时出了神,没瞧见二哥。” 平二原是数年前跟随越国公杨素平定江南叛乱的一名军士,在战场上受伤,落下了残疾,瞎了一只眼,受上司关照,就把他留在了富裕繁华的江南做了一名驿卒。驿长白申考虑到平二是行伍出身,有过亲临战场的经验,便派了他份驿站更夫兼后院守卫的差使。 此人年纪也就在三十岁上下,为人却十分地油皮,自杨凌来到平陵驿掌厨以来,没少到伙房蹭吃蹭喝,因为这个缘故,也算是平陵驿中为数不多称得上与杨凌熟络的人。 “你这就叫腹诽心谤,知道吗?老实说,刚才你是不是才给那秃驴送去了一碗热汤饼,一转眼的功夫,就担心起和尚会把驿站吃穷来了?”平二吊着膀子撇着嘴数落杨凌道。 杨凌知道平二倚仗自己曾参与过江南平叛,立有军功在身,向有抓住别人犯下的丁点过错,借点发挥,好叫别人不敢小瞧了他这个更夫的毛病,也不和他认真计较,说了声:“二哥指正得是,确是我想歪了。”抬脚继续向院门外走去。 “哎哎哎,你别急着走呀,我还有话对你说。“平二整天在驿站找不到几个人陪自己说话解闷儿,哪肯放杨凌轻易就走,撵着他叫道。 杨凌停下脚步,也不说话,只冷冷地望着他,听他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我说好兄弟,虽说如今已开了春儿,可夜里还真是冷,哥哥我知道你在伙房当差,手头方便,能不能想想办法,给哥哥我搞壶酒喝,夜晚打更时也可以驱驱寒气不是?”平儿走过来,一脸讨好地请求杨凌道。 杨凌本想以当差时不能饮酒为由拒绝平二这无理的要求,转念一想,便冲他点点头,说道:“不就是一壶酒嘛,平二哥你开了口,好说,好说。不过……” “兄弟你都已经答应了,还有什么不过的。”平二生怕杨凌反悔,忙不迭地说道,“驿长那里你尽管放心,出了事,自有哥哥我一人担着,决不会牵连到兄弟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瞒二哥你,我也正好有一件小事想麻烦你呢:今天我向驿长告了假,寻思着回宿房收拾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去广陵一趟,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宿房里钻进来了一条大蛇,把我真是给吓着了。因想着明天就要去广陵了,待到返回驿站后再去求驿长为我换一间房住。今晚,能否在二哥你这里借宿一晚…..” “哎呀,借宿一晚倒是没啥,可二哥唯恐我这每隔一个时辰打一回更的,会搅扰你睡不好觉。”平二此时显露出一副老兵油子的面孔,拿眼觑着杨凌说道。 “一壶酒,两样小菜,外加一碗汤饼。咱哥俩今晚好好说说话,行不行?”杨凌深知,只要给足好处,像平二这样的老油条一定会答应自己这小小请求的,便笑嘻嘻地冲他说道。 第69章 一夜不眠 经平二拉住他这么一打岔,杨凌在后院又多留了十几分钟,他回头向觉悟住的那间客房望望,仍没见驿长白申从里面出来,便按照穿越前岗前培训时教官教授的那样:凡是与所盯嫌疑人有过接触的人,都应当纳入监视的视野,决定将驿长白申也列作自己需监视的目标。 可如此一来,如果加上老贾,杨凌一个人就需要同时监视三个目标,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一件事。 在返回伙房的一路上,杨凌经过反复思虑,最终决定,在不知到何处寻找外援支持,而仅凭他一个人又难以实现同时对三个目标人物实施监视的情况下,依然将监视的重点放在觉悟和尚身上。至于曾在平陵驿中与觉悟有过接触的白申、老贾等人是不是觉悟的同伙,或者说是隐藏在驿站里的内鬼,待到自己见到李靖时,再提醒他注意就是。 一经打定了主意,杨凌不再迟疑,回伙房待到天将傍晚之时,拿出一壶伙房里常备,专供驿长白申一人享用的“淮南春”酒,亲手做了两样小菜,外加为觉悟、平二两人煮得的两碗汤饼,将这些东西统放在一个木制托盘上,趁着驿中人等都在吃饭,无人注意他的当口,悄悄端着托盘再次来到了后院。 杨凌先是来到平二在院门边上的宿房门外,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门,不见房里有人应声,遂寻思着这个时候平二或许是围着驿站走上一圈,去打定更锣了,便径直推开房门,把托盘上的一应吃食放在房内几案上,单端了碗清汤素面出门向觉悟住的客房走来。 与前回大不相同,觉悟和尚不等杨凌把面放到他身旁的几案上,就先开口向杨凌打听道:“小施主,贫僧一向都是乘船走水路前往浙越一带的,日间白驿长来找到贫僧,劝我改从陆路赶赴天台山,你可知从平陵驿出发,骑马到天台山需要几天行程?我担心会误了智觊大师的百日丧期。” 杨凌心里惊讶于觉悟对待自己的态度短短半天的功夫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表面上只得摇摇头,抱歉地答道:“高僧见谅,在下来平陵驿当差时日不长,且身为驿站伙夫,平时是不出外传送驿报的,难以给高僧一个满意的答复。既然是白驿长劝您改走陆路的,你为何不当面问问他,骑马到天台山需要走几天呢?” 觉悟似是对改走陆路颇为介意,口诵佛号说道:“我这不是一听说水路有劫匪作乱,情急之下就答应了白驿长嘛,等他走后才想起没问改走陆路的行程,再去找他时听人说,他已离开了驿站,这才向你问问的。” 白申竟然在日间来觉悟房中见过他后就离开了平陵驿!觉悟似是无意间透露的这一信息引起了杨凌极大关注。 “原来是这样啊,高僧您先吃面,我这就帮您打听打听去。“杨凌安抚着觉悟,站起身,来到前院找到位常跑浙东这条路线的驿吏,向他详细地打听了从平陵驿骑马前往天台山的行程,尔后返回客房将打听到的行程原原本本告知了觉悟。 觉悟听杨凌说起,从平陵驿骑马到天台山只需三天的行程,比他以往走水路还快上一两天,显得很高兴,对杨凌道了声谢,并请他把空面碗顺带收走,便盘起脚坐在床上做起晚课来了。 杨凌见觉悟不像再有出门的打算,遂收拾了几案上的碗筷,替觉悟合上房门,径直来找平二喝酒聊天,实则是守在后院,打算整夜不眠,监视觉悟夜间还会有何异常举动。 杨凌回到平二宿房时,平二已坐在几案前捧着碗正大口大口地吃着汤饼,一见杨凌进屋,就眉开眼笑地说道:“驿长进城看相好的,带的东西多,叫我送送他,我正寻思着错过驿里的饭点了,没想到却能吃上这口小灶。兄弟,今后但凡二哥嘴馋了,你就给二哥煮一碗汤饼吃,好不好?” “我瞧着白驿长挺正经的一个人,怎么还在这平陵城里有了相好的了?二哥,你不会是自己愉懒耍滑,错过了敲定更锣,拿送白驿长进城做借口吧。”杨凌此时更加深了对驿长白申的疑心,脸上却挂着笑质疑平二道。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老贾,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平二吹胡子瞪眼地冲杨凌叫道。 “好好好,我信你了还不行?哎,二哥,你来平陵驿比我要早,咱们白驿长是哪儿的人啊,我瞧着他年纪也不小了,就没娶亲成家,生个孩子什么的?”杨凌在平二对面坐下,有意向他打听着驿长白申的情况。 “说起来呀,白驿长是土匪窝子出来的人。”见杨凌不解其意,平二又补充道,“他是浙东会稽人,那里的土匪至今还活动猖獗,未被朝廷清除干净,不是土匪窝又是什么?可是,人家虽说是土匪窝里混出来的人,偏偏有能耐赢得上司的信任,做了这么一座水陆大驿的驿长,兄弟,你不服都不行。” “二哥,听你这话,白驿长背后是有座大靠山喽?”杨凌见白申三下五除二已吃完了面,便给他斟上一碗酒,笑着问道。 “嘿嘿,叫你小子猜着了。”平二说到这里却不往下说了,站起身来朝房外走着,说道,“兄弟,等着我啊,撒泡尿去。” 可等他出去撒完尿回来,再不提一句和驿长白申有关的话了,反而询问起杨凌为何要请假前往广陵来了。 杨凌陪着平儿边喝酒边东拉西扯地聊着天,时不时起身走到门边朝觉悟住的那间客房望上一眼,直到近二更天时看到觉悟房内熄了灯,仍不见他出门,才略觉放心。 平二宿房内只架着一张小床,为表示自己对杨凌带酒带菜给他的谢意,平二坚持将小床让给杨凌来睡,自己则推说还要起夜巡逻打更,等到明日天亮再睡不迟。 杨凌人虽躺在了平二的床上,却一刻也还敢睡,竖起两只耳朵听着房外的动静,稍有响声,他都会一跃而起,扒着门缝往对面瞅瞅,看看是不是觉悟有异动。 得亏平二这一夜不是到外面打更巡逻,就是回到房中趴下就着,睡得死,要不然杨凌非得在他面前露馅不可。 杨凌穿越前就曾听警队的同事们说过,最枯燥乏味的工作便是这蹲坑守候了,今晚他自己算是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把蹲点守候的滋味了。一夜下来,折腾得他是精疲力竭、头脑发昏,还没有半点儿成果。 第70章 进城去找白申评理 好容易盼到了第二天天亮,杨凌听到院子里有了动静,坐起身来瞧见平二趴伏在几案上睡得正香,也没叫醒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手扒门缝向院子里观瞧,只见对面住着的觉悟和尚早早地起了身,披着他那件大红袈裟,肩头背着个小包袱,径直向前院走去了。 李靖给自己下达的指令上只简单地写了“盯紧觉悟”四个字,既没写清要自己盯他到什么时候,也没有写明觉悟一旦离开平陵驿,自己还要不要一直盯着他。这令杨凌产生了片刻的犹豫,不过,在强烈的责任心驱使下,杨凌还是决定在觉悟离开平陵驿后,再尾随着跟他一段路程,或许到时李靖就会安排人手接替自己了。 他站在平二宿房门内等了一会儿,估摸着觉悟也该到前院马厩向老贾借过驿马动身启程了,便装做也要离开驿站,前往广陵的样子,背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对平二说了声:“二哥,我走了啊。”见平二没有反应,遂抬脚出了门,向前院的马厩走来。 果然,杨凌来到前院时,远远地望见马厩里只有马夫老贾一人在忙活着,不见了觉悟的人影,便走到马厩前和老贾打了声招呼,请他把自己从广陵骑来,一直寄养在这的“飞雪”牵出来,自己好骑着它赶往广陵去。 哪知老贾听说杨凌今日要骑马到广陵去,一拍大腿,叫声“糟了”,随即向杨凌抱歉地说道:“也不知你的那匹马昨天偷吃了什么东西,我明明喂的是同一种草料,别的马吃了都没事,只有你那马从昨晚后半夜起就不停地拉西闹肚子,恐怕今天你难用上它了。” 杨凌一听这话就急了,也不搭理老贾,忙跑进马厩,来到拴着“飞雪”的槽边,果然见“飞雪”浑身无力地蜷缩在地上,看到他过来,也只眨了眨眼睛,却没有力气挺身站起。 “老贾,你是不是存心给‘飞雪’下了泄药?” 杨凌自来到平陵驿后,一直对老贾持容忍的态度,即便老贾暗中窜掇几个伙房里的帮厨往自己煮好的汤饼里多放盐、多放醋,他也是能忍就忍,始终没和老贾公开撕破脸,大闹一场,今天一则是杨凌一夜未眠,累得精疲力尽也没能有半点儿收获,本来就心浮气燥,二则“飞雪”这匹马是他向三郎暂借的,如今三郎仍未脱离牢狱之灾,杨凌自是将她的这匹坐骑看得比什么都重,自从老贾来马厩做了马夫之后,杨凌就唯恐他把对自己的不满发泄到“飞雪”身上,每天有事没事地都要来马厩转上两圈,亲眼看看“飞雪”的状况。 今天乍一见到“飞雪”变成了这个样子,杨凌再也忍不住了,冲口就向老贾大声质问道。 “哎我说你小子,怎么不知道个好歹呀。”老贾本就对杨凌挤占了他的位置极度不满,此时听见杨凌居然怀疑他有意给“飞雪”下了泄药,才导致“飞雪”拉稀的,当场也翻脸不干了,指着杨凌的鼻子骂道,“你事先又没告诉我一声,说你今天要骑马到广陵办差,要是那样的话,昨天我就把马交给你自己去喂了,没来由的把我的一番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真不是个东西!” “你说谁不是东西?明明就是你有意给‘飞雪’下了泄药,事到临头还不敢承认,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杨凌毫不示弱地回骂道。 “好,好,好,我把你个没大没小的后娘养的小杂种,走,咱们找白驿长评评理,看他会怎么说?”老贾气得满脸通红,上前拉住杨凌就要找驿长白申评理。 杨凌听老贾骂自己是小杂种,一时气急,抬手用力一推老贾,气哼哼地叫道:“你明明知道白驿长不在驿里,还要拉着我去找他评理,是什么意思?” 他这一推手上使力使得大了些,加上老贾没有防备,经他这一推,收不住脚,向前趔趄了几步,一头扑倒在了地上。 杨凌也感到自己做得过份了些,眼见老贾扑倒在地,连忙走上前想扶他起身,不想却被已是气急败坏的老贾反手死死揪住了前襟,嘶声吼道:“我知道白驿长现在哪里,走,咱们进平陵城去找他评理去!” 马厩里的动静一大,立马惊动了不少平陵驿的驿差们前来围观,众人因皆知杨凌和老贾这一前一后两任的伙夫之间素有积怨,所以今天见是他二人公然撕破脸,扭打在了一处,并不觉得有多么意外。虽有几个人上来想把两人拉开,劝架,但大数人还是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抱着膀子站在一旁,想看看新老伙夫间的这场打斗最终谁胜谁负。 杨凌却因听到老贾叫道他知道驿长白申现在哪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便任由老贾揪着自己的前襟,跟着他向马厩外走去,嘴里还叫嚷着:“去就去,谁怕谁呀。今天当着各位的面儿,我告诉你,老贾,今天你我要不到白驿长面前论出个是非长短来,我还就不依你了呢!” 这时,平二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边奋力将杨凌、老贾两人与围观众人隔开,一边笑呵呵地劝散众人道:“哥哥兄弟们,各人该忙什么都忙什么去吧,两个人闹了点别扭有什么好看的,听我一句劝,趁早散了吧。” 围观众人中有人便打开始打趣平二道:“平二,你平日里得了他俩每人都不少好处,今天才肯出头替他俩劝架的吧。说,是得了杨凌的好处多些,还是老贾的好处多些。” 平二紧绷着脸,吓唬那人道:“我看你小子就是欠得慌,非要等到白驿长听到动静赶来,你们才肯散了吗?” 大多数人听他这么一说,也就嘻笑着各自散了。 待围观众人散得差不多了,平二转身一看,身后早不见了杨凌和老贾两人的踪影,急得他一拍大腿,叫道:“坏了,老贾那个老倔头不会真带着杨凌进城去找白申评理去了吧?” 第71章 实战考验 平陵驿距平陵县城五六里的路程,老贾和杨凌两人一路上互不理睬,专心赶路,仅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来到了平陵县城。 杨凌虽然隔三差五地进城采买,但从来都是到城中的西市购置了一应食材就回去了,对平陵城里的路径并不熟悉,随着老贾在城里的大街小巷中七拐八绕,不大一会儿就已是晕头转向,分辩不出东西南北了。 终于,老贾在一所大宅院的侧门旁停下脚步,板着脸回头冲杨凌说了声:“就是这里了。”随后便抬手拍起门来。 杨凌本想着驿长白申在城里寻下的相好的即便不是青楼里的烟花女子,大约也是小户人家的女儿,贪图财货才和白申好上的,此时眼见这所大宅子墙高过丈,所处地界闹中取静,看样子应是城中数一数二富户的宅院,不禁暗自纳闷儿:白申有什么道行,居然能勾搭上城中富户人家的女儿。不对,与他相好的多半是这户人家的婢女,而不是什么小姐。 杨凌站在老贾身后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就见侧门“吱扭”一声打开了,一位身着锦袍的年轻人从门内探出头来,见门外站的是老贾,遂向他说道:“公子今早就到了,请随我来吧。”说着,盯了杨凌一眼,转身带着两人进了宅院。 杨凌之前曾到著名的广陵张园,虽只进到了张园最外围的一进院落,但也对院子里清幽别致的装点风格留下了深刻印象,如今被身着锦袍的年轻人在前带引着走进这所宅院,才发现这似乎是一所大户人家的后花园,院中亭榭池塘,错落成景,并不输于张园多少。 他又因听到那人对老贾说到要带他俩去见他家公子,心中不禁起疑,从身后扯了老贾一把,问道:“你不带着我去见白驿长评理,来这里做什么?” 老贾黑着脸哼了一声,怼他道:“别啰嗦,跟着我走就是了。” 年轻人带着两人绕过园中池塘,来到一座六角亭子前停下脚步,客气地向老贾、杨凌说道:“公子已在亭中等候二位多时了,请二位入亭吧。” 杨凌站在亭外向亭内张望,只见树木掩映下,六角亭中果然有一个身影正站在亭内,凭栏眺望,看此人的身形与驿长白申相差甚远,不知老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迟疑着不肯跟他进入亭中。 “你不是要去广陵找我吗?快进来吧。”亭中那人背对着亭外的老贾、杨凌二人,却像是察觉出了杨凌的心思,开口朝他招呼道。 “李靖,怎么会是你?”亭内那人一开口说话,杨凌立马就认出了他就是自己正要找的李靖,不禁大喜过望,抢步跑进了亭子。 李靖转过身来,指着跟在杨凌身后走进亭子的老贾,有意逗他道:“我来为你俩评评理,如何?” 杨凌有些难为情地回头望了一眼老贾,红着脸问李靖道:“没想到老贾是你的人,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他就是隐藏在平陵驿中的内鬼,是不是?”李靖微笑着请老贾在一旁坐下,继续冲杨凌问道。 “这么说,平陵驿当真藏有与朝廷作对的内鬼了?”杨凌瞪大了眼睛,反问李靖道。 “不该问的一定别问,这是你加入鹰窠首先须牢记的一条铁律。”李靖敛起笑容,郑重告诫杨凌道,“今天我命老贾带你到这里来见我,正是因为昨晚你一夜不眠监视觉悟,算是再一次在实战中通过了我对你的考验,接下来我将向你交待另一桩十分紧要的差使,你须用心听好了。” 单单是昨天一夜的蹲点守候,已令杨凌感到身心俱疲,他本是想去广陵总管府找到李靖,当面向他告假,尽快赶回关外接养母娄氏来平陵驿与他同住的,此时听李靖说到还要向他交待另一桩差使,不由得暗暗叫苦,壮着胆子打断李靖,向他提出请求道:“既然你方才说,我已通过了你对我的考验,现在也该放三郎出狱了吧。还有,我想去广陵找你,是想向你告假,好尽早返回飞狐驿,将我娘接来的……” “大胆,你竟敢违命不遵?!”坐在一旁的老贾听杨凌向李靖讨价还价,分明有不愿听从命令的意思,大声呵斥他道。 李靖却不愠不怒,冲老贾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尔后答复杨凌道:“答应你的事我自然说到做到。既然你提到了三郎,我不妨告诉你,三郎已经被放出狱,现正在高昌亲自护送下前往关外去接你的养母娄氏,怎么,你满意了?可以安心留下来办差啦?” 杨凌更加惊诧了,他想不出以李靖堂堂王府护卫的身份,出于什么目的要对自己一个小小的驿隶如此关注,加以厚待,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李将军处处替你着想,小子,还不快谢过李将军!”老贾在旁抬脚踹了杨凌一脚,提醒他道。 “多谢李将军成全了我的心愿。但不知我能为您做些什么?”杨凌身上虽挨了老贾一脚,心中却并不恼他,连忙拱手冲李靖作了一揖,问道。 “不是为我,而是为朝廷。”李靖正色纠正他道,“你既签过投名状,加入了鹰窠,就应当时刻谨记,你不是为哪个人在出力报效,而是在为朝廷清除叛逆,维护我大隋的江山社稷。” 尽管李靖反复向他强调要忠于朝廷,为朝廷效力,可在杨凌心中,仍无法对这个一千多年前的封建王朝产生高度地认同感,自然也就难以真心为维护所谓大隋的江山社稷出力报效。 杨凌心中的真实想法是除了能在一千多年前的隋朝谋得一条生路之外,眼下就是尽快完成解救三郎出狱,将养母娄氏从狼烟四起的关外接来富足安宁的江南这两桩心愿了。要说再长远些的打算,便是能借助这回奇妙的穿越,做一次大胆地试验,看看能不能运用在大学里所学到的营销知识和技能,开创下一份足以证明自己人生价值的事业,哪怕只是开设一间小小的饭店,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当李靖堂而皇之地用为朝廷效命,维护江山社稷这些大道理来训诫他时,杨凌不仅没有被他说服,反而使得他心中关于尽早从这一切在他看来无趣又无谓的是非纠缠中摆脱出来,开始朝自己心中固有目标迈进的愿景变得更加迫切了起来。 杨凌就是怀着这么一种心思,表面上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李靖,迫于自己目前的处境,不得不向他问道:“请将军交待下差使,杨凌定当竭心尽力,办好差使的。” 第72章 暗渡陈仓 “你想必也听说了,汉王率部兵败辽东,突厥趁火打劫,扰乱北境,在此形势下,多年流窜于浙东沿海一带的商畴所部残匪也蠢蠢欲动,想趁机在江南生事作乱,呼应北面的高句丽、突厥,图谋复辟南陈,以实现他们重新回到南北分治局面的企图。”李靖背负着双手,来回走动着向杨凌交待起了差使,“鹰窠作为专门为清除南陈‘雁巢’残渣余孽而组建的组织,咱们的主要使命就是彻底将张仲坚、商略、商畴这些人清除消灭,协助晋王殿下稳定江南局势。平陵这个地方是联接吴越、淮南等地的交通要道,据查,平陵驿也是隐匿在建康、广陵等的‘雁巢’细作向浙东商畴所部残匪传递消息、甚至下达指令的一条隐秘渠道。为了保证能够彻底掐断这条向浙东残匪通风报信的关键渠道,在征得张衡长史允准的情况下,才增派了你杨凌来平陵驿潜伏,以配合老贾揪出隐藏在平陵驿中的内鬼,切断吴越两地‘雁巢’残部之间的联系。” 杨凌听到此处,不禁转头望了老贾一眼,心想:原来把我派到平陵驿来是为了配合早已潜伏在此的卧底老贾,真是难为李靖了,竟把两个卧底都安排在了驿站伙房,使得自己和老贾成了同行冤家,天然的对头,如此一来,即使对方安插在驿站的眼线怀疑上了自己和老贾当中一人,多半也不会对另一人产生怀疑,果然不愧为“军神”,还没等到他统领千军万马之时,就已显露出了智计的确高人一筹。 “就这次你们俩人的差使而言,本来我确认觉悟和尚前往天台山凭吊智觊大师,会受那人之托,顺道给商畴所部残匪带去书信,所以才命老贾下达指令给杨凌,要你配合他盯紧了觉悟的。”李靖目光在老贾和杨凌的脸上来回逡巡着,接着说道,“幸亏昨晚从建康得到消息,又有一人离开灵谷寺,前往了浙东一带,才使得我立即意识到对手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觉悟极有可能只是个幌子,利用他来吸引住咱们的注意力,而随后离开灵谷寺的那人身上才带有向商畴所部下达指令的书信。所以,我才紧急召见了你们两个,对你俩的分工及时做出调整。” 杨凌越听越觉得李靖所说的对手像是在灵谷寺出家的僧人,进而不无震惊地联想到,李靖所指的对手该不会就是无垢和尚吧。 这么一想,杨凌额头登时冒了汗,依稀想明白了李靖为何要盯住自己不放,在多次考验、试探之后非要强迫自己加入他们来对付“雁巢”。自己调离岭南之时,还以为是无垢和尚热心相助,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如今想来,连他都早已落入了李靖的算计之中。 “首先,老贾,你的差使不变,仍须死死盯住那个内鬼,一旦发现他有逃走或者撤离平陵驿的迹象,不必向我禀报,立即将其擒拿归案,不得有误;而杨凌,这次能否将计就计,将多年隐藏在吴越两地的残匪一举剿灭,关键就要看你的差使完成得怎么样了。为协助你顺利地办下差使,我再给你派个助手,英荐,你进来吧。”李靖交待到这儿,忽然抬高声音向亭外咐咐道。 那个身着锦袍的年轻人应声走进了亭中,向李靖抱拳说道:“英荐敬听公子吩咐。” “英荐是自幼就跟随我的书僮,平时还算机灵,我派他来协助你完成这桩十分紧要的差使。自今往后,切记,只能你到这里来找英荐联系,他不能到平陵驿去找你,如需人手支援,你也可以通过英荐向我禀报。” 听李靖介绍了英荐的身份,杨凌不由得地撇撇嘴,在心里吐槽道:这哪里是给我派来个助手,分明是对我信不过,派来个亲信监视我嘛。 “我已请相关州县配合,即将拦下前往浙东送信那人,我料那人去往不了浙东代人送信,又不敢返回建康,必定会来平陵。到时候,杨凌,你的主要差使就是设法从此人手中骗取那封要送往浙东商畴所部的密信,交给英荐处置。” 杨凌听得是一头雾水,又不便直接向李靖询问托人带信的和受托带信前往浙东的都是谁,只好试探着向他问道:“将军所说那人进入平陵地界后,英荐会通知我吧?” “你不必为此事多虑,那人来到平陵之后,一定会去平陵驿找你的,见了面,你自然就知道我为什么把这桩差使单单交给你做了。”李靖像是猜到了杨凌真正想打听的是什么,却仍不肯对他明说,故作神秘地冲他笑笑,答道。 李靖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向杨凌等人交待罢差使后便独自先走了。 “二位不妨在此处多留一会儿,对于公子方才交待下的差使如有不甚了了之处,尽可问我就是。”李靖的书僮英荐在杨凌想来,并不是他派给自己的助手,倒更像是在平陵城内坐镇指挥他和老贾二人行动的上司,在李靖走后,挽留二人道。 “老贾今天是带我进城找驿长白申评理的,我们是不是需要去见见白申,避免穿了帮,被别人瞧出破绽?”杨凌不便直接向老贾问起,驿长白申是否就是隐藏在平陵驿的内鬼,遂委婉向英荐问道。 “这就不必了吧。老贾如果真的带你去见了白申,那他这个驿长的亲信日后还怎么做?杨大哥,多有得罪了。”说声多有得罪,英荐突然出手,重重打了杨凌两记耳光,一缕鲜血登时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你这是……”杨凌正要开口质问英荐为何打他,身后的老贾也出手了,照定杨凌的后背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打得杨凌眼前金星直冒,又勾起了他对老贾给“飞雪”下泄药的不满,抡起胳膊,重重还了老贾一记耳光。 “好小子,下手别太重,做个样子差不多就行了。”老贾挨了他一耳光,丝毫没恼,反倒笑了起来。 “唔,现任伙夫与前任伙夫素有旧怨,起了争执,被前任伙夫骗至城内某处教训了一顿。我替你俩作的这一设计还行吧?” 第73章 越陷越深 按照英荐的设计,在这场两位伙夫之争中占了上锋的老贾先行返回平陵驿,而上了当、挨了打的杨凌则在老贾走后隔了一段时间才蹒跚着离去。 在杨凌临走前,英荐特地叮嘱他要将这所宅院所在街巷,所处方位牢记在心,以免日后有事需寻求他的帮助时迷了路。 然而此时,杨凌满脑子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他本想在解救三郎出狱之后,就向李靖提出辞差不干,索性一并连驿隶的差使也辞了,以求彻底从这场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是非中解脱出来,另谋生路的。但据眼前的事态发展来看,自己反倒越陷越深,大有被卷入是非旋涡中难以自拔的势头。 特别是李靖告诉他的关于已派高昌护送三郎前往关外接养母娄氏这一消息,更令杨凌感到了惶恐不安:难道李靖嫌用三郎威逼自己为他效命仍不放心,还要打养母娄氏的主意? 一夜未眠,加之身上又挨了不少拳脚,杨凌窘态尽现地走在返回平陵驿的路上,本已是身心俱疲了,却强迫自己集中精力,紧张地思索着该如何应对眼前越加对自己不利的局面,尽快从这场在他看来无趣又无味的是非争斗中解脱出来,与养母娄氏、三郎一道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要想摆脱李靖对自己的纠缠,首要的便是须想明白他为何要煞费苦心地逼着自己为他效力,换而言之,也就是要搞明白自己对李靖有何利用价值。 杨凌努力整理着思路,蓦地想到何不用换位思考这一市场营销的基本思路,站在李靖的角度来尝试着作一番猜想,或许更利于自己参透其中的隐秘。 毋庸置疑,李靖是“鹰窠”的重要成员,他想利用自己对付的是以张仲坚、商略、商畴为代表的南陈“雁巢”残部。也就是说,自己在穿越回隋朝短短半年时间里,必然已和“雁巢”残部的某个重要人物结识,或者产生了联系,因而才使得在李靖眼中,自己具备了为他利用来对付这些人的价值。 从李靖方才向自己交待下一步差使时有意无意透露给自己的信息判断,或许自己先前关于三郎与张伯和有过生意往来是导致李靖盯上自己的这一猜料有误,灵谷寺的无垢和尚才是此事的关键人物。 由暗自猜料到无垢和尚极有可能是张仲坚、商略的同伙,杨凌进而对托他带信给无垢和尚的蒋无病产生了怀疑:自己不正是受他所托,才与无垢和尚结识的吗?难道李靖早在关外时就已盯上了自己? 这么一来,他再将自己和阴全在飞狐径遇劫时似乎有人暗中相助,在定州小铺驿时薛世雄先是相中自己炒面的手艺,挽留自己跟他到军中效力,后来又离奇地改变主意,放他继续南下,以及在山东曹县的遭遇联系起来认真琢磨了琢磨,越想越觉得在自己南下江南途中暗中护持自己的那个人就是李靖。 蒋无病和无垢和尚这一对堂兄弟既然同为南陈“雁巢”残部,而自己受蒋无病之托带给无垢的那块桃木符很可能也非同寻常,决不止是一块亲人间相认的信物,那么李靖据此怀疑自己也是蒋无病的同伙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但是,即便事实真的如此,似乎也不足以使李靖在自己身上花费这么大的气力吧。杨凌挠了挠头,仍觉没能完全猜透李靖费这么劲来笼络、威逼自己为他所用的真正原因所在。 不知不觉间,他已回到了平陵驿,一眼望见平二站在驿门外,杨凌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生怕平二看到自己的这副狼狈相,嘲笑自己。 “兄弟,你没事吧,白驿长在你俩走后没多久就回驿站了,现正在议事房等着见你哪。”平二也看到了杨凌,走过来关切地问道。 “啊,是嘛,我这就去见他。”杨凌有意将脸别过去,避免叫平二看到他那张被英荐煽肿的脸,匆匆向驿站内走去。 驿长白申已从驿卒们的口中得知了今早老贾和杨凌在马厩起争执的事,叫杨凌去见他,本想狠狠教训他几句,要他体谅老贾被他挤掉了差使,对他心怀不满也属人之常情,凡事须对他忍让着些,但待见到杨凌脸肿得老高,身上的衣服也扯破了,分明是刚挨了一顿暴打的模样,心中对他窝着的气也就消了,主动问杨凌还要不要到广陵去了,“飞雪”拉了稀,跑不动,自己可以暂借匹驿马当他的坐骑。 杨凌只得半真半假地向白申推说自己身体不适,恐怕骑不得马了,要留在驿中休养几天才去广陵,白申遂趁势许了他三天假,吩咐在他养病期间,驿站伙房仍由老贾掌厨。 杨凌里外两头受气,出了驿站议事房又迎面碰上平二来向他打探去见白申的结果,因而想到自己昨日是向他声称自己宿房里窜进了条蛇才到他房中借宿了一宿,就近监视觉悟的,不便当着他的面径直回宿房休息,只得憋着一肚子的火掉头出了驿站,到附近忠伯和小草的居所好好睡上一觉了。 连累带窝火,杨凌这一躺下,居然真的发起烧来。急得忠伯忙到平陵城中请来了郎中为他诊治病情,小草没日没夜地守在床前服侍,好歹过了两天,杨凌的病情才有所好转,逐渐地能下床走动走动了。 在房中呆着没事,又因气恼驿长白申偏袒老贾,趁自己有病时将他调回了伙房,不愿回平陵驿当差,杨凌便向忠伯、小草二人打听起他俩是怎么到三郎身边做了仆从的。 原来,忠伯是因自己一家人都染上瘟疫,妻子和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病重不治都死了,只有忠伯一人在将死未死之际侥幸服用了三郎初到江南贩售马篮草时施给的草药,奇迹般地活了过来,便情愿舍身为奴,终身服侍三郎了。 而小草却原本是张伯和家的一名侍婢,因三郎感动于张伯和从自己手中高价购药,免费施舍给江南百姓,执意不肯收他的高价,由张伯和送与三郎为贴身侍女的。 杨凌得知小草是由张伯和赠与三郎为婢的这一情况后,心中不免对她产生了一丝戒心,这一天正想寻机向忠伯侧面打探一下小草自到三郎身边为婢后,与张家人是否还有联系,忽然见小草兴冲冲地走进房来,向他禀道:“公子,屋外现有位姑娘求见。” 第74章 有缘人相会? 待小草带着一名女子走进房来,杨凌乍一见到来人,心头止不住地一阵惊喜,旋即“咯噔”地心又陡地一沉,脱口冲她问道:“顾姑娘,怎么会是你?” 前来求见杨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为之一见倾心,又曾两度身抵建康未得空去探望的顾沁儿。 顾沁儿像是察觉出了杨凌见到自己时目光中流露出的惊喜,脸微微一红,请求杨凌道:“杨大哥,能给我一口水喝吗?” 杨凌请顾沁儿坐下,亲手为她彻了一碗热水,捧给她,心中犹带着一丝希望,问她道:“我记得你对我说过,你家原就在平陵,这是回平陵探亲来的吗?” 顾沁儿喝了一口水,摇摇头,答道:“我本想赶在清明前去往东殴城为父母扫坟的,却在半道上受到官府拦截,称最近浙东一带匪患猖獗,凡是去往浙东之人需持官府颁发的路引方可放行。无奈,我因想到曾听灵谷寺的无垢大师提及,说杨大哥你现在平陵驿站当差,便寻你来了。杨大哥如今既是官差,能否求你帮我想想办法,父母自过世后,我还从没到二老坟前尽过孝心……” 她说着说着,似是想起了以往家中发生的不幸,眼圈微微泛红起来。 李靖所说的那个给浙东商畴部残匪传递信件的人居然就是顾沁儿,并且从顾沁儿的话中,分明能推想出无垢和尚大半就是“雁巢”隐藏在建康的眼线、细作! 杨凌觉得脑子里“嗡嗡”响成了一片,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了。 “要是杨大哥有为难之处,小女子就不叨扰你了,这就告辞了。”顾沁儿见杨凌沉吟不语,遂放下手中的水碗,站起身来。 “啊,不不,顾姑娘你的忙我定会尽力而为的,请姑娘暂且在此处歇息两三天,容我想想办法。”杨凌急忙随着顾沁儿站起身,挽留她道。 顾沁儿也是别无它法可想了,既听杨凌挽留自己,也就顺势坐了下来,转头打量着这间陈设简陋的民屋,不解地问杨凌道:“杨大哥,你不是在平陵驿当差吗,怎么住在驿站之外?” “小草和忠伯是我的朋友,听说我生病了,执意接我来他们这里住上几天,方便照顾。顾姑娘,你临行前无垢大师向你交待过什么事吗?”杨凌打心底里仍不愿相信顾沁儿是无垢一伙人的同伙,试探着向她问道。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他只是要我顺道赶往开台山一趟,将他亲手抄录的一卷经文交给觉悟大师,好像是要觉悟大师用此经文凭吊一位圆寂的高僧……”顾沁儿说着,主动打开随身背着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黑漆的小木匣子,递给杨凌。 杨凌见顾沁儿如此举动,心头登时感到一阵轻松,忙从顾沁儿手中接过黑漆木匣,正要打开来观瞧,忽然发现木匣的开合处粘有两滴烛油,便将木匣拿在手中,对顾沁儿说道:“无垢大师是江南有名的高僧,有他亲手抄录的这卷经书在,我或许可凭它为你弄到一块官府颁发的路引。这样吧,顾姑娘,你先在小草、忠伯这里落下脚,至迟两三天,我便给你个确切的回信,如何?” 顾沁儿款款起身,冲杨凌致谢道:“那就有劳杨大哥了。” 一经证实了顾沁儿对无垢借托她捎带经文到天台山之机,实则向浙东残匪传递消息并不知情,杨凌再无半点儿犹豫和迟疑,在命小草引着顾沁儿到隔壁房间歇息后,立即拿着黑漆木匣赶往了平陵城中来见英荐。 英荐听杨凌说明来意,将黑漆木匣拿在手中反复端详了多时,小心翼翼地先将粘在木匣开合处的两滴烛油抠去,打开木匣,从里面拿出一卷经文,展开来仔细察看。 杨凌本想提醒英荐,一旦将无垢有意粘在木匣开合处的两滴烛油抠去,再要完全复原,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来,难免会令对方有所察觉,但还未等他开口,英荐已经打开了木匣,便忍了忍没说。 “嗯,这卷经文抄录的应当是智觊大师生前所作之《观经疏》了。”英荐迅速将经文内容浏览了一遍,对杨凌说道。 杨凌正惊讶于英荐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深厚的佛学造诣,匆匆浏览一遍,便能认出无垢抄录的是智觊大师的哪部著作,却见英荐把手中的经卷翻了过来,更加仔细地观察起了经卷的背面。 稍顷,只见英荐从怀中摸出火褶,点亮了几案上的灯烛,把经卷的背面放在灯火之上来来回回地移动着。 “难道无垢在这卷经文的背面写有暗书?”杨凌不动声色地在一旁观看着英荐的举动,暗自猜测道。 没过多大一会儿,英荐显然有所收获,却不肯向杨凌明言,只向他说了句:“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便独自起身离去了。 如果不出所料,英荐想必已在经卷背面发现了无垢用米汤写下的暗书,这是去仿造一份假的书信去了。可是,李靖亲自交待给自己的这桩紧要差使会如此轻易地就完成了吗? 差使完成的过于顺利,反倒使得杨凌产生了一种不安,更夹杂着对顾沁儿的担心:接下来一定是由自己将英荐伪造的书信交还给顾沁儿,要她带往浙东,真要是那样的话,无论是觉悟,还是商畴部残匪,一旦发现了书信是伪造的这一事实,顾沁儿岂会还有命在? 不行,我一定要阻止英荐继续利用顾沁儿向浙东传递信件,以避免给她带来任何的生命危险! 杨凌心中产生了强烈地想要保护顾沁儿的念头,甚至对自己如此急切地进城来见英荐产生了一丝悔意。 足足过了一个多小时的光景,才见英荐手持两份经卷返了回来,将两份经卷并排在几案上铺展开来,问杨凌道:“能看出哪份是真,哪份是假的吗?” 杨凌认真比对两份经卷上的字迹,确实看不出有丝毫不同,但心中却在打着另外的主意,向英荐建议道:“倘若就这么放顾沁儿前往了浙东,会不会引起对手的怀疑?她一个姑娘家,且对无垢托她带信去浙东的真正用意并不知情,多半架不住三问两问,就会向对手说出这黑漆木匣曾转至我手中的,到时岂不坏了大事?依在下之见,倒不如坐等藏匿在平陵驿的那个内鬼主动来找顾沁儿,经他手将密信带往浙东,这样更不易引起对手的疑心。” 第75章 顾氏家族 英荐听了杨凌这话,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忽然问道:“我家公子果然料事如神,你如此替顾沁儿着想,莫不是对她起了爱慕之心,担心她到了浙东会有性命之忧?事到如今,我不妨据实相告,这趟浙东之行还非得顾沁儿不可。” “英荐,你明知就这么放顾沁儿前往浙东,不但会给她带来危险,更会引起对手的警觉,暴露书信是经过人伪造的这一事实,坏了朝廷剿匪的大计,为什么还要执意如行此事?”杨凌一时气急,也顾不得英荐表面是李靖派给自己的助手,实为自己的上线,当即质问他道。 “这些事有必要向你一一解释吗?”英荐见杨凌动了怒,却扑哧一乐,风淡云轻地回了他一句。 “李将军既然把这桩差使交给了我,我就要竭尽全力保证它不出任何差池。”杨凌毫不示弱地争辩道。 “杨凌,你听好了,服从我的安排,便是在执行我家公子的命令!”英荐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出乎杨凌意料地顺手抄起放置在几案上的黑漆木匣,一把摔在了地上,正色告诫杨凌道,“现在把木匣捡起来,装入仿写的那份经卷,回去告诉顾沁儿,明日你就会帮她搞到平陵县衙颁发的路引,送她上路了。” 杨凌望着被英荐摔在地上,裂开了一道长长口子的黑漆木匣,心中充满了英荐的强烈不满和愤懑,攥紧了拳头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你为了顾沁儿这么个只见过几面的女子,难道就不顾念三郎和养母的安危了吗?”英荐抬高调门,威胁杨凌道。 杨凌仍直挺挺地站着,丝毫没动。 英荐毕竟年轻,见杨凌真动了怒,压根不吃他这一套,唯恐杨凌为了红颜、冲冠一怒,真的半道撒手不干,坏了朝廷大事,强压心头怒火,主动放缓语气,向杨凌解释道:“你尽可放心,‘雁巢’中人,决不会动顾沁儿一根毫发的。没有这个把握,公子也不会授命于我,放她前往浙东了。” “你别哄我。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是决计不会照着你说的去做的!”杨凌为了顾沁儿,也真是豁出去了,态度异常坚决地顶撞英荐道。 “顾氏一家,曾出过两名‘雁巢’的大首领,你说,‘雁巢’会杀顾家的人吗?我只能向你说到此为止了,做与不做,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那……你故意把这木匣摔坏,要我把仿造的书信装在摔坏的木匣里带还给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杨凌着实没想到顾沁儿出身的家族和“雁巢”有如此深厚的渊源,本还想向英荐打听其中详情,但见英荐一张小白脸憋得紫红,语意坚决,遂改变主意,转而向他问道。 “你动脑子想想吧。不知我家公子怎么就相中了你,连这层意思都瞧不破!”英荐负气怼杨凌道。 出于对李靖这位鼎鼎大名的“军神”的信任,兼之头脑稍微冷静下来,也确实牵挂着养母娄氏和三郎的安危,杨凌勉强遵从英荐的命令,俯身把摔坏了的黑漆木匣捡了起来,装入那份英荐仿造的经卷,转身走了。 杨凌一回到忠伯、小草租住的民居,急盼着他的回音的顾沁儿便从房中跑了出来,盯着他手里捧着的那个裂开了口子的黑漆木匣问道:“杨大哥,我听小草说你进城托人帮忙去了,怎么样,托到人了吗?” 杨凌只得冲着她苦笑一声,带着她进屋落了座,方对她谎称道:“县衙里的一位朋友倒是答应帮忙,如无变故,明日一早就可将你的路引送来,可就是我到县衙去见他时,正碰上衙里负责查验送往浙东信件的差役,一听说这个木匣是带往浙东去的,坚持要打开检视,结果不慎把它摔坏了。你快瞧瞧,里面装的经卷污损了没有?” 按照杨凌的本意,是想通过这番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住的谎话引起顾沁儿对自己的怀疑,进而推迟前往浙东的行程。然而,令他哭笑不得的是,顾沁儿竟然没有对他的谎话起疑,接过木匣打开认真看了看,不介意地说道:“无垢大师托带的是经卷,又不是木匣,没事的。” 尽管杨凌在城中答应了英荐,明日要送顾沁儿上路,继续前往浙东送信,可是当他见到顾沁儿对他毫不设防,丝毫没对他的谎话产生疑心,又禁不住心软了下来,试探着问她道:“顾姑娘,你能说说当初家中发生了怎样的变故,才使得你孤身一人流落到了建康吗?” 顾沁儿略一犹豫,低头答道:“原是同族内出了两名朝廷的叛逆,受到她们两个的连累,父母双亲不堪忍受官府的监视、邻人故交的冷眼相待,才相继郁郁而终的。二老身亡之后,幸得族长关照,差遣族人来平陵将二老的骸骨运回东殴,安葬入了顾氏祖坟。” 听她如此一说,杨凌对英荐所说相信了几分,沉吟着提醒顾沁儿道:“姑娘此次既是回乡祭拜双亲,再往天台山帮人带信恐多有不便,倒不如托请族人将无垢大师亲笔抄妹的这卷经文送往天台山,交给觉悟大师,更合适些。” 顾沁儿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那份经卷,又望了望杨凌,不解地问道:“我在灵谷寺外寄居时,常受无垢大师及寺中诸位师父的关照,自然应当亲自前往天台山将这卷经文交给觉悟大师的,杨大哥为何要我托请他人代往,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眼睁睁地瞧着自己一见倾心的姑娘即将踏上危途而不自知,杨凌头脑一热,险些一股脑地将实情和盘向顾沁儿说出,劝说她放弃这趟浙东之行,只是因牵挂着三郎和养母娄氏的安危,才尽力克制住了自己,没有说出口,只含混答道:“听说最近浙东一带匪患猖獗,我是担心姑娘在路上跑得多了,遇到危险,并无什么别的隐情。” 第76章 悲喜难分 按照与英荐的约定,明日一早将会有人来给杨凌送来顾沁儿的路引,到时杨凌便可送顾沁儿上路赶往浙东了。 因忠伯、小草租住的民居仅有两间,杨凌便在当晚返回了平陵驿去住,一夜辗转反侧未曾入眠,直到听见平二在院外敲响了五更的更锣,他也没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既能完成李靖交待下的差使,又使挽留下顾沁儿,好让她避免卷入朝廷与“雁巢”残部的纷争之中。 心情烦乱之际,杨凌索性早早起了床,寻思着到伙房给顾沁儿准备些炒面,要她带着做一路上的干粮,不承想刚走到伙房门外,突然听到身后有人低低的声音叫他道:“杨凌,快随我走。” 杨凌猛然转身,借助东方天际泛起的晨曦依稀可辨认出站在自己身后的正是昨天才和自己爆发了一场激烈争吵的英荐,不由得大惊失色,才要开口质问他为何违反李靖给他俩定下的规矩,大清早地便跑来找自己,只见英荐冲他摇了摇头,做了个噤言的手势,随即挥挥手,示意杨凌随他走。 杨凌跟随英荐翻墙出了平陵驿,来到江边一个僻静的所在,终于开口向他问道:“你忘了你家公子给咱们立下的规矩了吗,怎么天没亮就跑来驿站找我来了?” 英荐面色凝重地答道:“一个时辰前刚接到公子的飞鸽传书,建康那边出事了,待到天亮你去见顾沁儿,务必将她挽留下来,暂时不必前往浙东了。” 数天前李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杨凌本以为他多半亲赴浙东参与剿匪去了,现听英荐这么一说,才知李靖原来回建康去了,脱口向英荐问道:“建康倒底出什么事了?不需要传递假书信给浙东的商畴所部残匪了吗?” 英荐略一迟疑,最终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杨凌,对他说道:“公子在信上说,无垢于昨晚在灵谷寺自缢身亡了。” 啊?! 虽说杨凌对无垢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此时乍一听到他自缢身亡的消息,仍感觉脑子里“嗡”地一声响,身体禁不住晃了两晃,一阵悲伤难以抑制地涌上了心头。 “据公子判断,无垢定是对咱们的行动有所察觉,想用这种方式向其同党示警,因此,须立即改变原定计划,将顾沁儿暂且留在平陵,等候公子下一步的指令行事。”英荐没有发现杨凌在听到无垢自缢身亡的消息后有何异样,继续向他交待任务道。 “我,我知道了。这就按你说的去挽留顾沁儿。”虽然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杨凌能够顺理成章地将顾沁儿挽留在自己身边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有些敷衍地答应了一句,转身就欲离去。 “慢着,顾沁儿留在平陵驿,你须配合老贾时刻监视她的动向,特别是要提防隐藏在平陵驿的‘雁巢’与她联络,获取无垢写给浙东残匪的那封密信。”英荐因昨日亲眼见识过杨凌为了顾沁儿,不惜与他翻脸的表现,担心他在对待顾沁儿这件事上会恂私情,特地将他叫住,郑重叮嘱他道。 “杨大哥,是你吗?”英荐话刚说完,两人就听到江边远处有个女子的声音像是冲这边问道。 “啊,是的,顾姑娘,你怎么大清早地也跑到江边来了?”杨凌听出是顾沁儿的声音,忙开口反问了一句。 英荐此时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只得趁顾沁儿尚未走近之时,压低声音吩咐杨凌道:“你就向她说,我没能帮她搞来路引,将她留下来。” 杨凌没有心情理会英荐,迎着顾沁儿走了过去,英荐见此状况,只好也跟着走了过去。 “我小的时候,爹娘时常会在傍晚时分带我出城来这一带的江边散步,因此今早趁着动身前,我便想来江边转转,重温一下儿时的记忆。”顾沁儿走到杨凌面前,紧盯着他身后的英荐,柔声说道。 “顾姑娘,这位就是我那位在县衙当差的朋友,只是抱歉得很,今早他专程出城来,就是为了告诉我,没能帮你搞到路引……” 顾沁儿目光仍停留在英荐身上,说话的语气中却分明透露出失望,向杨凌说道:“没关系的,托人办事,哪有一天的工夫就能办成的。杨大哥,我可以多等几天,这位大哥一定有办法帮上我的忙,是不是?” 英荐急于抽身离开,随声附和着顾沁儿说道:“是是是,昨天应下杨兄弟,帮姑娘这个忙时,都怪在下一时疏忽,没有虑及姑娘不是本地人,须得老爷回衙后详细查问过姑娘的来路去处,方可颁下路引,就请姑娘暂候几日,等老爷一回衙,在下便将姑娘之事首先向老爷禀明,帮姑娘办下路引,好成全了姑娘的一番孝心。” 顾沁儿把目光移向杨凌,见他冲自己点点头,遂款款移步向前,走到英荐面前,敛衽施了一礼,说道:“如此小女子先行谢过大哥了。请问大哥尊姓高名,此次陌路相助之情,小女子日后定当厚报。” 杨凌本因听说无垢和尚自缢身亡,心中犹带着一丝悲痛,此时不知怎地,见顾沁儿自走近英荐和自己两人,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英荐身上,不由得泛起了一股醋意,不等英荐向顾沁儿报出姓名,忙抢先说道:“兄弟,你衙里不是还有公事要办吗?快走吧,别因为给我带你来,再耽误了你的正经差使。” 英荐原就没打算向顾沁儿报出自己的真实姓名,此时听杨凌如此一说,遂借着他的话向顾沁儿拱手还了一礼,冲杨凌眨了眨眼,说了句:“姑娘不必谢我,要谢只向他道谢即可。请恕在下公务在身,就此告辞了。” 杨凌陪着顾沁儿伫立江边,目送英荐走远,不免酸溜溜地埋怨英荐道:“这人大意得很,昨天我找他时,他还一口答应了今日一早就将姑娘的路引送来,你瞧,这才过了一个晚上,又办不下来了。顾姑娘,如今距清明尚早,你就耐心在平陵多等几天,我自会时常进城催促他尽早办下姑娘的路引的。” “这位大哥形容气质,应当是个读书人吧。但不知他现在衙门里当的什么差,将来可有参加科举,用文章换取功名的打算?”顾沁儿似是对杨凌埋怨英荐的话充耳不闻,只盯着英荐离去的方向问杨凌道。 “顾姑娘很仰慕读书的士子吗?”听到顾沁儿换着法地向自己打听英荐的出身,前程,杨凌的一颗心一直在往下沉,终于鼓足了勇气向她问道。 “是啊,自幼父母就教诲我,将来切不可以出身高下论英雄,唯有凭借自己文章考取功名的读书人才是未来辅佐君皇、治理天下的栋梁之材,也才是……”顾沁儿话说到一半,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微泛红,忽然停下不说了。 第77章 物是人非 不用费力,杨凌也能猜想出顾沁儿在他面前说不出的下半截话:她的父母大概会说:唯有满腹文章的读书人才是你能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 自穿越以来,在隋朝生活的这半年时间里,最令杨凌感到头痛的就是读书这件事了。 且不说隋朝人作文写信,常用的是竖写繁体字,仅文不加句读这一条,就使得杨凌叫苦不迭,更遑论要他提笔作文了。 顾沁儿对读书人自幼仰慕,特别是对初次见面的英荐,仿佛杨凌对她,似乎都有一见衷情的迹象,既使杨凌感到气馁和心凉,又颇有些不服气,暗自打定主意:自今往后,要发奋读书,尽快使自己脱胎换骨,成为一位受顾沁儿爱慕的读书人,以博得她的芳心。 “杨大哥今日如果无事的话,能否陪我进城走走?”顾沁儿见杨凌兀自站在那里发呆出神,柔声向他问道。 “啊,我没什么紧要的事。”杨凌求之不得地应道,“姑娘可是想到城中看看幼时居住的地方?咱们这就走吧。” 顾沁儿点点头,与杨凌一道离开江边,向平陵城的方向走去。 “听姑娘昨日话中的意思,顾氏一族应当是聚居在浙东的东殴城,为何姑娘一家人会独居于平陵呢?”杨凌边走边向顾沁儿探问道。 “我家迁至平陵,还是在我未出生之前,当时我的一位同族姑母与南陈太子陈叔宝有过一段旧情,据说平陵城里的这所旧宅便是陈叔宝赠送给姑母的,后因姑母远嫁长安,便由我父亲代为照看了。”顾沁儿语调中带着些许伤感,怅然若失地答道。 陈叔宝这个历史人物杨凌倒是听说过的,此时听顾沁儿说起她的一位同族姑母居然和陈叔宝有过一段男女之情,杨凌暗吃了一惊,觑着顾沁儿的脸色问道:“姑娘的这位姑母现还在长安吗?当初她应当是嫁给了一位王公显贵了吧?” 顾沁儿凄然一笑,紧咬牙关答道:“岂止是王公显贵,顾盼儿是嫁给了北周的皇帝,成了北朝宫中的贵妃。她若肯安守本份,又怎么会给顾氏一族招来无妄之灾,害得我父母郁郁而亡。” “都是在下多嘴,叫姑娘回想起伤心事了。”尽管杨凌很想继续探问下去,可看到顾沁儿面色惨白,神情落寞,又有些于心不忍,忙向她致歉道。 “杨大哥不必自责,这件事早已过去了,如今向你说说也没什么关系。”顾沁儿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道,“还记得昨日我同你说起过,顾氏家族中出过两名朝廷的叛逆吗?这位顾盼儿就是其中之一,另一位是她的同胞妹妹顾姿儿。” “姑娘的这位姑母,名唤顾盼儿的,不是早就嫁入长安宫中成为北周的贵妃了吗,怎么又成了朝廷的叛逆?” “顾盼儿、顾姿儿姐妹俩案发之时,我年岁还小,对她们俩个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只记得父亲曾经说过,好像当初顾盼儿放弃成为南陈皇后的机会,自愿远嫁长安,负有充做南陈细作,打探北朝虚实的使命。后来不知怎地,在南陈被隋朝伐灭之后,顾盼儿、顾姿儿姐妹两人相继成为了一个隐秘组织的大首领,企图复辟南陈江山,先后被朝廷诛杀了。” 怪不得昨日英荐很有把握地向自己保证,商畴所部残匪一定不会伤害顾沁儿的,原来她的两位同族姑母竟然是“雁巢”的两位大首领! 杨凌暗自咂了咂舌,这才完全相信了英荐的话。 顾沁儿自幼在平陵城内长大,对城里的街巷十分熟悉,带着杨凌三转两转,来到了一所大宅院旁,回头对他说道:“就是这里了,我家住在这里时,这所宅子被人称做顾园。” 杨凌因脑子里还在想着顾盼儿、顾姿儿姐妹俩的事,起初没有留意,此时听顾沁儿介绍说她家原就住在眼前的这所大宅院里,前后周围地一打量,不禁大吃了一惊:原来,这所宅院正是昨日自己曾到此来见英荐的那所宅院。 “真没想到姑娘家原来这么大!”杨凌由衷地感慨道。 “父母相继亡故后,这所宅院就被官府查没了,不知现在作何用处。杨大哥,咱们到正门瞧瞧吧。”顾沁儿在进城的路上向杨凌诉说罢家族的变故,像是已解开了心中的郁结,此时来到自己旧时家园的院墙外,并没有杨凌想像的那般伤感,反倒带着几分故地重游的喜悦招呼杨凌与她一道绕到顾园的正门去看看。 杨凌跟随顾沁儿绕至顾园的正门,惊诧地发现这里已成为了平陵县的县衙:大门两边分别安放着一座石狮,门外站着两名手持水火大棍的衙役。 “这里就是平陵县如今的县衙啊?杨大哥,那位大哥就在这里当差吗?”顾沁儿也对自己家的故园成为了县衙感到颇为惊讶,却随即想到了英荐,回头问杨凌道。 “啊,啊,是吧。”杨凌酸溜溜地答道。 “你同那位大哥说说,带咱们到里面瞧瞧,怎么样?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位大哥叫什么呢?”顾沁儿颇有些兴奋地请求杨凌道。 “这,恐怕不大方便吧。你没瞧见县衙门前没有什么人来往走动吗,这会儿正是衙内办公时间,似乎不适合外人入内。”杨凌醋意十足地劝止着顾沁儿,转身就欲离开。 顾沁儿却站在县衙门外一动未动,两眼直盯着县衙的大门,在盼望着英荐此时能够出现。 杨凌走出十几步,转头望望身后,见顾沁儿仍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县衙门内,心中泛酸,正想唤她随自己离开,却不防一眼望见有一群衙役这时正从县衙中跑了出来,其中就有英荐。 “大哥。”与此同时,顾沁儿也认出了英荐,喜出望外地走上前,亲热地向他打着招呼。 英荐理都没理顾沁儿,只向杨凌使了个眼色,便脚步匆匆地随同那群衙役走了。 第78章 “雁巢”的报复 “杨大哥,咱们快跟上去瞧瞧,他们这是要去哪里。”顾沁儿眼里闪着光,招呼杨凌一声,跟着英荐等人便走。 没想到一千多年前,隋朝的女子竟也会犯花痴,仅仅见了一面,就迷上了英荐这个小鲜肉!杨凌在心里发着牢骚,只得加紧脚步,跟在顾沁儿身后随着英荐等一群衙役走了下去。 走着走着,杨凌就发现了苗头有点儿不对:看前面这群衙役的去向,应是正在赶往平陵驿。他回想起英荐夹杂在一群衙役走出县衙时向自己使的那个眼色,心中陡然升起股不祥的预感,忙紧走两步,一把拉住了顾沁儿,劝她道:“我可以告诉你,他叫英荐,不过,现在人家正在办差,咱俩就这么一直跟着多有不便。不如我陪姑娘先回忠伯、小草那里,将来有机会再见英荐吧。” 他这话说得过于直白了些,即便顾沁儿心有不舍,也不好意思再跟着英荐等人不放了,停下脚步,带着几分羞恼地冲杨凌分辩道:“谁要再见他,我只是有些好奇,想跟过去瞧瞧他们这趟出城要去办的是什么差使罢了。” 与顾沁儿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杨凌也能感觉得到,这位长相、气质颇似〈红楼梦〉中林黛玉的女子,无论性格、谈吐,还是举止,行为,却和凤姐有几分类似,她身上完全没有林妹妹的高冷、孤傲,举手投足间反倒带着股浓重的市井气息。 对此,杨凌并没产生半点儿失望和不满,反倒在心中更加深了对顾沁儿的倾慕和喜爱:有哪个男子会希望自己未来的老婆像林黛玉那样整天病怏怏、冷冰冰的呢,性格、举止像更有人间烟火气息的凤姐不是更好吗。 将顾沁儿带回忠伯、小草租住的民居休息后,杨凌立即返回了平陵驿,想要看看驿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以至于惊动了县衙里的衙役。 他还没走进平陵驿,就望见驿站门外围着一大群附近居住的百姓,探头探脑地向驿站里张望着,纷纷在议论着什么。 杨凌挤进人群,想要进入驿站,却被守在门外担任警戒的两名衙役给拦住了:“未能英县尉允准,任保人不得入内。” 原来英荐对外的身份居然是平陵县的县尉,杨凌不无庆幸地旋即联想到:倘若顾沁儿得知了英荐是位负责捉脏拿盗的粗莽武吏,并不是她仰慕的那种读书文员,不知会不会对他失去了兴趣。 他虽在平驿驿做了两个月的伙夫,可至今还是个驿隶的身份,通常进出驿站只凭张脸,身上并无任何可以表明自己身份的凭据,此时被把门的两名衙役拦下,也只得止步于平陵驿门外,向身旁的围观百姓们打听起驿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闹出人命来了,小兄弟。”有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告诉杨凌道。 杨凌吃了一惊,忙向中年人追问道:“大叔,死的是驿里的差人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兄弟,你要是有胆量,去问问他俩呗。”中年人冲两名衙役努努嘴,怂恿杨凌道。 两人说话的工夫,忽听人群中起了一阵喧哗,有人叫道:“大伙快瞧啊,死人被抬出来了。” 杨凌注目向驿站门内望去,确见两名衙役抬着一架门板在几名同伴的前后护持下走了出来。 门板上像是躺着一具死尸,只是全身上下被整幅白布盖着,看不到死的是谁。 衙役们抬着死尸出了平陵驿,便在众人的围观下朝平陵城的方向走了,没过多大一会儿,杨凌便看到英荐在驿长白申的陪同下也走出了驿站。 杨凌有心找英荐当面打探究竟,遂趁他向白申告辞之后,还未追赶上前面那队衙役之前,悄悄溜出人群,藏身于道旁的一棵大树后,把英荐唤了过来。 “顾沁儿不知道平陵驿发生命案的消息吧?”英荐见了杨凌,劈面就问。 “我暂将她安置到驿外了,她并不知道驿里出事了。快告诉我,门板上抬的那具死尸是谁?” “老贾。”英荐面色铁青地答道,“我回城后即用飞鸽传书将老贾的死讯向公子禀报,在公子赶到平陵前,你在平陵驿须格外小心。” 老贾怎么会死了?! 杨凌惊呆了。 “他是被人杀死的。兄弟,拿着这个做防身之用吧。”英荐将一柄短剑塞到杨凌手中,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转身走了。 杨凌独自呆立树后良久,方缓过这口气来,回想起数天前自己还曾误会老贾有意给“飞雪”下了泄药,与他撕打争斗,后来方知他和自己一样,都是李靖安排在平陵驿监视“雁巢”细作的卧底,不禁悲从中来,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英荐走了多时,杨凌才把他交给自己的短剑揣入怀中,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平陵驿。 平陵驿的驿差们见到杨凌回来了,有人便凑在一起,对他指指戳戳,窃窃私语,像是在怀疑他就是杀害老贾的凶手。 杨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想到在这些人眼中,他和老贾仍是一对同行冤家,老贾被人杀死,自己难免有杀人的嫌疑,险些当着这些人的面儿哭出声来,加快脚步回到自己的宿房一头扑倒在床上,呜咽了起来。 “咚咚”,有人在敲门。 杨凌翻身坐了起来,将脸上的眼泪擦拭干净,开口问道:“谁呀?” “兄弟,是我呀。”门外传来平二的声音。 杨凌起身打开了房门,请平二进了宿房。 “白驿长要我来问问你,病好了没有?”平二似乎发现了杨凌刚刚哭过,关切地问道。 英荐虽然没有告诉他杀害老贾的疑凶是谁,但依他的推断,凶手多半就是驿长白申。自己刚回到驿站,白申就派平二来探望他,莫非自己的身份也暴露了? “多谢白驿长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尽管杨凌心中惊疑不定,却还要故作平静地答道。 平二走到床边坐下,四下打量着房内的陈设,好心劝杨凌道:“这房中进过蛇,今早老贾又被人杀死在伙房里,兄弟,不如暂挪到我那儿去住吧,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老贾是被杀死在伙房里的?平二哥,你刚从白驿长那里来,可曾听驿长说起,官府锁定杀人嫌犯了吗?” 第79章 三个问题 “白驿长口风紧得很,不曾向我透露半点儿消息。”平二摇头答道,“不过,兄弟你放心,我是不会相信别人编排你的那些闲话的。白驿长还说了,自今日起,你还回伙房当差。你听听,连白驿长也信得过你嘛。” “平二哥,不瞒你说,我有些害怕再回伙房当差,毕竟老贾是死在伙房里的……”杨凌对平二如此信任自己大为感动,向他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担心。 “用不着怕,今后啊,二哥整天陪着你,闲时就呆在伙房里了。”平二面露笑容,拍了拍杨凌肩头,安抚他道。 打当日起,平二果然说到做到,除了夜晚巡逻打更,上午猫在屋里补觉,白天大多数时间都呆在伙房陪着杨凌。当然,也免不了趁机向杨凌讨要些酒菜改善一下伙食。 杨凌谢绝了平二邀他搬到后院与他同住的好意,仍居住在那间宿房里,却为防范不测,每晚睡前都把英荐送给他的那柄短剑放在枕下,做防身之用。 他因老贾之死正式回到了伙房掌厨,重新忙碌了起来。为避免顾沁儿得知平陵驿中出了命案,担惊受怕,杨凌特地关照忠伯和小草二人,一定设法稳住顾沁儿,不得放她来驿站找自己。 就这么平安无事地过了三四天的工夫,这一天清早,英荐再次潜来驿中通知杨凌,李靖已抵达了平陵,要立即传见他。杨凌便在驿中做罢早饭,趁平二补觉未起的机会,悄悄出了平陵驿,进城来见李靖。 李靖仍旧在顾园内初次接见他和老贾的那座六角亭里接见了他,脸上的神情却比前次凝重了许多。 “我今日传唤你来,是为了告诉你,老贾死后,他的差使由你来代替,不但要将顾沁儿挽留在平陵,更重要的是,要盯紧了隐藏在平陵驿的内鬼,无垢的死讯传至浙东,我料,商畴近来定会派人来与这个内鬼接洽,了解无垢死因的,到时,你须及时将来人的行踪报与我知。” 这几天里,杨凌已暗自下定了决心,只要三郎和养母娄氏一抵达平陵,他就坚决向李靖提出辞差不干,说什么也不做这费力不讨好的卧底了。 此时听李靖向他交待下新的差使,杨凌忍不住带着气顶了他一句:“那个内鬼杀死了老贾,你们现在不去抓他,难道要等他把我也杀了,才抓他吗?” “你知道是谁杀死了老贾?”李靖听了这话,略微一怔,盯了站在一旁的英荐一眼,沉声问杨凌道。 “这还用说,一定就是老贾监视的内鬼——白申!”杨凌负气大声叫道。 “你也知道,这里是平陵县衙的后花园,这么大声,想有意泄露军机吗?”英荐立马厉声呵斥杨凌道。 “白申固然是老贾监视的目标之一,据我们掌握的线索,他却不是杀害老贾的凶手。接下来,我就要告诉你,平二才是你要重点监视的那个内鬼。”李靖向英荐摆摆手,放缓语调对杨凌说道。 “平二?他怎么会是杀害老贾的凶手?”杨凌吃惊地望着李靖,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都是真的。 “正是由于近来我们查知,地处联结浙东、淮南两地要冲的平陵驿中很可能隐藏有两名内鬼,才有意自岭南调你来平陵驿当差的。从此次凶手杀害老贾的时机和手段上判断,平二作案的可能性要大于驿长白申。而我刚才所说的商畴派人来平陵驿,也极有可能是找平二接洽,通过他了解无垢的死因,所以,你需重点盯紧的是平二,而非白申。” 杨凌的脑筋一时还没能转过这个弯来,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我自建康动身来平陵前,已接到高昌的飞鸽传书,三郎和你的养母娄氏正在自关外赶往江南的途中了,对此,你尽可放心。”李靖不失时机地向杨凌透露了三郎和娄氏的消息,以打消他的后顾之忧。 “李将军,我能向你提几个问题吗?”杨凌经过一番思索,像是发现了李靖话中的破绽,壮起胆子向他问道。 李靖点了点头。 “如果我猜得没错,建康灵谷寺的无垢和尚也是‘雁巢’中人吧?他明知平陵驿中已安插有两名细作,为何还要配合你们将我调来平陵驿中当差?这不是有点儿多余了吗?” “你问得好。无垢不仅是‘雁巢’中人,而且还是张仲坚离开江南后,代他发号施令的首脑人物。至于你质疑的‘雁巢’本就在平陵驿中安插有两名细作,无垢为何还要配合我们将你调来平陵驿当差一事,我目前只能告诉你,平陵驿中唯有平二一人直接受命于无垢,而驿长白申则是另一条线上的人。同时,也不妨对你明言,老贾自到平陵驿卧底以来,已经查明,平陵驿是无垢向浙东商畴所部残匪下达指令的一条重要通道。这么说,你该明白为何要调你来平陵驿了吧。” 白申和平二两人同为老贾卧底监视的目标,而他二人竟然还不是一条线上的人! 杨凌对李靖向他透露的内情听得还不甚明白,但碍于彼此的身份,也不便向李靖过多打听其中隐秘,只得按照自己刚才整理好的思路继续提问道:“无垢一死,英荐向我传达你的命令,将顾沁儿留在了平陵,请问李将军,今后打算如何处置她?” 李靖被杨凌提的这个问题给逗乐了,反问杨凌道:“据你对顾沁儿的观察,认为她是无垢的同伙吗?” “当然不是。否则她也不会轻易把无垢托她带往浙东的密信交给我了。”杨凌急吼吼地替顾沁儿辩解道。 “还有问题吗?”李靖笑了笑,没有正面给出答复。 “有。就在英荐主动来平陵驿告诉我无垢和尚自缢身亡消息之后没过多久,老贾就被人杀了。在下请问李将军,若不是英荐做事不密,走漏了消息,平二怎么会如此迅速地得知无垢的死讯,报复到了老贾身上?为使在下能够顺利完成将军您交待下的差使,斗胆恳请将军为在下另找一‘助手’来替换英荐。” 第80章 上层之争 杨凌也是被逼无奈,才向李靖提出要替换英荐这个名为“助手”,实为“上线”的。 他并非不知以李靖和英荐的关系,自己这么做是不智之举,也不是因顾沁儿对英荐一见衷情而心生嫉妒而蓄意报复(关于这一点,不能不说,杨凌潜意识里是有这个意愿的,只是他不肯承认这是他吐槽英荐的主要动因罢了),而是在老贾死后的这几天里,经过反复思索,为求自保而能想出的唯一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杨凌之所以得出老贾被杀是因英荐当日清早潜来驿中找自己时被人偷听到了无垢的死讯而起这一结论,概因当时据英荐亲口告诉他,无垢和尚是于前一晚在建康灵谷寺内自缢身亡的,而平陵与建康的距离大约有三百多里远,他实在想不出隐藏在平陵驿中的“雁巢”细作除了通过窃听英荐和他的谈话之外,还能通过什么途径得知无垢的死讯,用杀害老贾的方式实施报复。由此,杨凌自以为有充分理由要求李靖替换掉英荐这个不称职的“助手”。 “对杨凌指称的,因你行事不密导致老贾被杀一事,英荐,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李靖显然没想到杨凌会突然向英荐发难,要求自己替换掉他,并没有急于表明自己的态度,转头向一旁的英荐的问道。 “禀将军。”英荐白皙的脸色微微泛红,像是极力抑制着对杨凌强烈的不满,改口称呼李靖为将军道,“我当时接到将军的飞鸽传书,一心想着尽快告知杨凌无垢的死讯,要他设法将顾沁儿挽留下来,违反了将军先前立下的规矩,主动前往平陵驿去找杨凌,这是我的不是。但要说到是因我行事不密被平二偷听到了我二人的谈话,才导致老贾被杀,我决不承认。杨凌,我且问你,那日我是不是先将带到江边,才告知你无垢自缢身亡的?当时江边附近数百步内并无任何可供人隐藏窃听的地方,平二又怎能窃听到你我二人的谈话内容?” 杨凌倒未虑及到这一层,当场被英荐问住了,然而他仍不肯服软,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态度与英荐争执道:“或许你刚抵达平陵驿,就被巡逻打更的平二发现了,又或者你在见我之前还见过老贾……” “住口!”李靖实在听不下去了,勃然大怒道,“我最担心之事,便是‘鹰窠’内部不团结,叫对手有机可乘,却没想到,你二人共事时日不长,却自相争斗起来,成何体统!” 英荐、杨凌二人吓得都不敢吱声,挺直了身子站在李靖面前,静听他的裁决。 “英荐,在没有查明平二通过什么途径获知无垢死讯之前,不能排除因你行事不密走漏消息的可能。”多少有些出乎杨凌意料,李靖并没有偏袒自己的书僮,而是支持了他。 “公子,我没有。”英荐急得涨红着脸为自己辩解道。 “杨凌加入‘鹰窠’的时间尚短,他不知道,难道你也不明白吗?”李靖加重了语气质问英荐道,“那日我在此园中向老贾和杨凌交待下差使后,本应立即赶往浙东,配合当地官府清剿商畴所部残匪,却为何又返回了建康?” “您不是对建康总管府放心不下,担心他们为与咱们争功,抢先对无垢下手,坏了大事吗?”英荐瞪了一眼杨凌,嘟囔着说道。 “老贾死后,杨凌须独自留在平陵驿办差,关于这些事你知道些也好。”李靖听英荐当着杨凌的面已说出了自己当日返回建康的真正原因,也不再对杨凌隐瞒,转向英荐训诫道,“此次无垢得以成功地用自缢身亡向浙东残匪示警,打乱了咱们先前的部署,的确是因夏候福争功,在无垢相继派出觉悟、顾沁儿两人前往浙东带信给商畴的第二天,就带人搜查了灵谷寺,引起了无垢的警觉。但是,你须谨记,夏候福并不是咱们的敌人,就如同你和杨凌一样,他奉太子之命到建康总管府任职的目的,也是为了尽早清除至今仍隐匿在江南的南陈复辟势力,为朝廷抚绥江南出力报效,切不可因一时失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脱到他的身上。” 在杨凌听来,李靖的这番话与其说是在训诫英荐,倒不如是像对自己说的,话里话外的意思似在责备自己不该贸然向英荐这个搭档发难,先挑起二人的争执。 不过,他抱持着替李靖办完这趟差使,就辞差不做的态度,对这位上司旁敲侧击的责怪也并不甚在意,倒是对李靖提到的他和那个名叫夏侯福的建康总管府官员的争功产生了兴趣,担心因上层间的纷争危及自身安全,便腆着脸问李靖道:“李将军,平陵驿中也有夏侯福安插的卧底吗?你们不都是……” 杨凌本想问的是“你们不都是朝廷官员,为何还要为了争功,相互掣肘?”但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凭自己的身份不该问出这样的话来,忙停住不说了。 “接下来我就要郑重告诫你二人,无论平陵驿中是否另有朝廷的卧底,你二人都须明白,你俩要全力对付的是平二,以及商畴派来与他接洽之人。只要能将来人抓获,利用他来查知商畴所部的藏匿之所,进而将浙东残匪一举剿灭,不管是建康总管府派来的人,还是你二人,都算得上是为朝廷抚绥江南立下了大功一件。” 李靖向两名下属强调了一致对外,同心协力办差的重要性之后,又放缓语气向杨凌解释道:“将英荐安排来平陵县衙来做县尉,原就是为你和老贾的安全考虑,一旦平陵驿有事,他好率领衙役们支援你们。此次无垢以死报警事发突然,英荐行事确有不密之嫌疑,但若据此将他替换掉,也未免有些草率。依我之见,不如这样吧。” 李靖说着,转向英荐,不留余地地向他命令道:“日后杨凌在平陵驿中的安危便交由你来保证,倘若他出了任何意外,我将以军法处置于你,决不姑息。” 第81章 卧底,好运 杨凌从李靖那儿领受罢新的差使,返回平陵驿,着重加紧了对平二的监视。 他在从李靖口中得知平二就是杀害老贾的凶手后,从内心而言,本是极不情愿与平二朝夕相处的,可是他发现,早在李靖命他接替老贾的差使,加紧对平二监视之前,平二就已经先盯上了他。 在老贾死后当日,平二前往杨凌宿房探望他时所说的担心他在老贾被杀现场当差会心生恐惧,主动要求到伙房陪他的那些话,如今看来,更像是平二为了加紧监视杨凌找下的借口。 这样一来,杨凌和平二这一对对手便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情形下相互监视起对方的一举一动起来了。相比之下,杨凌这个朝廷的卧底反倒不如平二这个残匪的眼线做起事来那么从容不迫,更带着些紧张惶恐。 在与平二近距离共处的这几天里,杨凌可谓是度日如年,时刻处于高度的戒备之中,随时提防平二会对自己下手。直到此时,他才切身体会到了做一名卧底的艰辛和不易,也更加坚定了他要换一种活法的决心。 除了整天提心吊胆地防范平二之外,杨凌近来还有另一个发现:驿长白申来伙房的次数也比以往多了起来。 李靖曾明确告诉他,白申与平二是不同线上的两名眼线,他近来常到伙房来,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平二呢?杨凌不由得在心中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好在忠伯和小草忠实地执行着自己的嘱托,设法阻止了顾沁儿前来平陵驿找他,使得杨凌还略感心安一些。 尽管内心害怕与平二单独相处,但为了尽早完成李靖下达的差使,以便使自己有资格向他提出辞差,杨凌还是会时常寻找机会,怀揣着英荐送给他的那柄短剑,到平二的宿房里去坐上一坐,陪他喝喝酒聊聊天,借机观察有什么人来找平二接洽。 七天后的一个午后,杨凌见今天平二没像以往那样,上午在宿房补完一觉后,早早地便跑到伙房来陪着自己,便在驿里众人吃过饭,嘱咐两名伙房的帮厨小子将灶台收拾干净,他则提着壶“淮南春”径直到后院来找平二喝酒来了。 杨凌前脚刚走进后院,迎面正看见平二从供外出办差官员住的一间客房里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平二也看见了杨凌,忙笑着走了过来,主动向杨凌解释道:“会稽总管府的雷参军原是我在军中的老上司,此次前往广陵公干,正好在咱们驿站下榻,邀我到他房中叙叙旧。兄弟,你又给二哥送好酒来了,快进屋去,咱俩喝上两杯。” 杨凌立马意识到李靖要他等的人来了,既感觉兴奋又有些不安,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随平二进了他的宿房。 平二将杨凌让至案旁坐下,亲自动手先给杨凌斟满了一杯酒,有意对他说道:“方才雷参军征询我的意见,问我愿不愿回到他的手下当差,我寻思着我身有残疾,在军中多有不便,婉言谢绝了他。不过,兄弟,你要是想奔个前程,趁着年轻力壮挣下份功名来,我倒是可以推荐你到会稽总管府雷参军手下当差,总强似在这平陵驿中做个伙夫。” 杨凌本想顺着他的话头打听一下这位雷参军的来历,一抬头,正和平二的目光相接,陡地警醒过来,意识到这是平二有意试探自己,便喝下一口酒,冲平二摇摇头,说道:“我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本领,能从岭南三四个人的小驿站调来水陆大驿做个掌厨的伙夫已经心满意足了,多谢二哥还惦记着兄弟的前程。快尝尝,这可是新进的一批‘淮南春’,喝着滋味比原先那一批更加醇厚些呢。” 两人当下就在平二宿房中推杯换盏地喝起酒来,不论平二怎样试探,杨凌似乎浑然忘记了雷参军这个人,只与平二拉扯些平陵驿中的闲话,说说笑笑,没过多大一会儿,两人已将一壶“淮南春”喝得滴酒不剩了。 杨凌见平二已有了三分酒意,这才站起身来,声称自己伙房里还有活要做,向他告辞出了房门,一摇三晃地朝伙房走去。 杨凌边走边留意身后,确认平二没有在身后盯自己的稍,这才掉头出了平陵驿,疾步向平陵城的方向走去:他虽然连那位雷参军的面儿都没见上一面,却从方才平二再三对自己的试探中猜料到这位来自会稽总管府的雷参军多半就是浙东残匪派来与平二接洽,了解无垢死因的那个人,因此要尽快将这一信息禀报给仍留在平陵城内、等候他消息的李靖。 杨凌走出有二三里远,忽然看到前方尘土飞扬,他唯恐半道遇上平陵驿中的同事,急忙闪身躲在了道旁的一棵大树背后,想等到来人骑马经过后再继续赶路。 马蹄声渐行渐近,杨凌从树后探出半个脑袋,想看看来人是不是平陵驿的驿差,结果惊异地发现,骑在马背上的竟然是驿长白申。 白申像是急于赶回平陵驿,不住地催动跨下驿马,迅速从杨凌藏身的大树旁飞驰而过,很快就跑远了。 杨凌待白申走远,从大树背后走了出来,朝白申来的方向望了望,心中犯起了嘀咕:白申若是到平陵城中约会相好,应该不会这么早就返回驿站啊;再者,自己从驿中出来不久,也没听说驿里有什么急务需白申亲自处理啊。他这是进城做什么了呢? 于是,待他来到平陵县衙的后花园,见到李靖、英荐二人,在向李靖禀报平二今日曾与一位来自会稽总管府的雷参军有过单独接触的同时,还把自己半道遇见驿长白申一事向他做了禀报。 李靖凝神听罢杨凌的禀报,转脸向英荐问道:“对白申在平陵城里的这个相好,你了解她的出身、来历吗?” “回公子,我听老贾说过,这女子名叫珠娘,她的男人原是在平陵西市杀猪卖肉的屠户,因老贾当伙夫时常进城来采买,与他相熟。数月前,珠娘的男人染上瘟疫,不治身亡,老贾便从中撮合,将她引见给了驿长白申。白申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将老贾视做自己的亲信的。” 第82章 立功(上) “嗯,不管怎样,白申今日曾进城与珠娘相会,又匆忙赶回平陵驿这一情况都须引起咱们的高度重视。目下在不确知这位浙东来的雷参军是否就是商畴派来与平二接洽的密使的情况下,最好能在雷参军离开平陵驿后再对他实施抓捕,最终确认他的身份。然而,不能排除白申匆忙赶回平陵驿,也是冲着这位雷参军去的这一可能。看来,只有我亲自出面,前去会会雷参军了。” 李靖要亲自出马,就在平陵驿密审雷参军的心意已定,便向英荐、杨凌两人分派了各自的差使: 首先,由英荐留在平陵城中,一方面盯紧白申的相好珠娘,另一方面随时做好前往平陵驿接应李靖、杨凌的准备。 杨凌的主要任务是要设法在李靖亲自潜往平陵驿密审雷参军时,将平二引开,以避免使平二察觉出雷参军真实身份暴露,负罪潜逃。 杨凌对李靖给他分派的引开平二这件差使并无异议,只是对李靖要他立即返回平陵驿,将平二带去见顾沁儿这一节有些顾虑,担心会因此给顾沁儿带来危险。 “不必犹豫了。如若不在这个时候向平二透露顾沁儿在平陵的讯息,你还有什么办法能合乎情理地引开平二?放心吧,顾沁儿的两位同族姑母都曾是‘雁巢’的大首领,即便平二有所察觉,也断不敢伤害顾沁儿的。”李靖看穿了杨凌的心思,笑着安抚他道。 且不说李靖如何只身潜往平陵驿密审雷参军,单说杨凌,领受了差使后,马不停蹄地出城刚一返抵平陵驿门前,就看到顾沁儿正在请求把门的驿卒放她进驿去见自己,不禁暗想:真是无巧不成书,自己正要带平二去找她,她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位大哥,她是我的妹子,就放她随我一道进驿里说说话吧。”杨凌走上前代顾沁儿向把门驿卒求情道。 “杨凌,要我说,这位姑娘只怕不是你的妹子,而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吧。”那驿卒见杨凌果真认得顾沁儿,遂挥了挥手,放他俩进驿了。 杨凌估算着每天晚饭前这个时候,平二大都会早早地跑到伙房来先尝一口好吃的了,便带顾沁儿径直来到了驿站伙房,有意站在伙房门外,抬高调门向她说道:“请姑娘再耐心等上几天,或许县令就回衙了……” 顾沁儿被忠伯、小草二人哄着在他二人租住的民居里住了将近十天,仍没能盼到英荐送来她急需的路引,尽早前往东殴城给父母双亲扫墓,心中不禁有些焦急起来,今日趁傍晚时分忠伯、小草二人没注意,自已便悄悄地跑来平陵驿向杨凌打听消息。 她见杨凌明明带着自己走到了伙房门外,却不肯进去,只站在门外劝说着自己,便对杨凌有些不满,听罢他的话,对他不理不睬,转身就往伙房里走,不想险些和听到房外的动静从伙房里走出来的平二撞了个满怀,连忙退到了杨凌身后。 “兄弟,你方才去哪儿了,我在伙房等你小半天了。这位姑娘是?”平二一双眼睛直盯着顾沁儿,问杨凌道。 “忘了告诉二哥,这位姑娘是从建康来的,要前往东殴城祭奠父母双亲,因身上未曾带有官府颁发的路引,这不正找我帮忙,能否在平陵替她办下路引,好叫她尽早上路。”杨凌对平二问到的,自己方才的去向未做任何解释,只把他的注意力引向了顾沁儿身上。 “这就是兄弟你的不对了,像这样的事为何不找二哥我帮忙呢?姑娘,你是从建康什么地方来的呀?”平二嘴里埋怨着杨凌,目光始终不离顾沁儿左右,笑着向她问道。 顾沁儿似是对平二有点儿害怕,又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一边往杨凌身后躲着,一边低声说道:“我是从建康灵谷寺来的。灵谷寺的无垢大师还托我带一卷他抄录的经文到天台山凭吊晋王殿下的佛门师父智觊大师。这位大哥,你真的能帮上我的忙吗?” “二哥若肯帮忙,自是再好不过了,也免得我再去求那个只说空话,不办实事的朋友了。二哥你是知道的,这里不方便说话,顾姑娘现就居住在我两位朋友那里,不如咱们到那里详细地叙谈叙谈?”杨凌看得真真切切,平二一听说顾沁儿随身携带有无垢亲笔抄录的一卷经文,眼睛里立马冒出了贼光,便适时地请他到忠伯、小草的居处与顾沁儿详细叙谈。 “兄弟,这就要到饭口了,你先忙着,姑娘,咱们走吧。”平二竟要甩开杨凌,单独同顾沁儿前往她的居处。 杨凌放心不下,想要跟着过去,又担心平二起疑,加之恰好这时,有一名帮厨的小子来向他禀说,今晚白驿长要设宴款待在驿中下榻的几名吏员,请杨凌多备下几样菜肴,便只得留了下来。 目送顾沁儿带着平二走出平陵驿,杨凌转身走进伙房,这才恍然想到,李靖现在说不定已潜来了驿站,白申今晚宴请包括雷参军在内的吏员们,那么他就难以在平二离开平陵驿的这段时间里有机会密审雷参军,此行的目的岂不要落空?再者,自从自己来到平陵驿掌厨,还从未遇见过驿站驿长宴请在驿里下榻吏员的情况,白申今天的行为如此反常,会不会另有隐情? 这么一想,杨凌登时感到了一丝不安,一边招呼着两名帮厨的小子准备着晚宴的菜肴,脑子里却在紧张地思索着应对之策。 “杨大哥,白驿长交待得有些仓猝,当时你又不在驿里,所以,伙房里备的肉只有这么一点了,你看?” “这点儿肉还是前两天到平陵城内西市采买的吧?”杨凌眼盯着帮厨小子拿来要他过目的一块肉,心中突然产生了个大胆的主意,见帮厨小子点头答是,便有意发怒道,“白驿长来交待差使时,你俩怎么不说?就这么点肉,怎么宴请堂堂的朝廷吏员?你俩在这里候着,我找白驿长去。” 第83章 立功(下) 杨凌三步并做两步地赶到驿站议事房,看到房内只坐着驿长白申一人,不禁暗自松下一口气来,迈步进了议事房,向白申拱手禀道:“回禀驿长,伙房里现只剩有一块两天前的肉了,我想驿长您不会请在驿里下榻的朝廷吏员们吃顿全素席吧,所以请驿长允准,能否把宴席改在明日?” “杨凌,午后你到哪里去了?若是你在,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吗?”白申原本脸上带着笑,听罢杨凌的禀报,脸上由晴转阴,沉下脸质问道。 “驿长,您忘了,现在已临近月末了,到了咱们驿站和城里两家菜肉铺子结帐的日子,我今天进了趟平陵城,去和他们结清了本月的帐目。”杨凌早料到白申会有此一问,从容答道。 “唔,伙房里不是还有块肉吗?你就用它准备两道菜肴,再煮上一锅汤饼,准备一壶‘淮南春’,半个时辰后端到议事房来吧。”白申似要单独宴请什么人,沉吟着向杨凌吩咐道。 无论怎样,我也要叫你今天请不了客,给李靖腾出时间来密审雷参军。杨凌心中打定这样的主意,遂为难地向白申解释道:“那块肉还是两天前剩下的,现在天开始热了,恐怕肉都要臭了......” “杨凌,你什么意思,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白申一改平日里温吞水的做派,拍案大怒道。 “驿长您别误会,我这不是也在替您着想吗,您好容易请回客,怎么能用臭肉来宴请朝廷吏员们呢?就请您宽限一天,明日我管保准备一席上等的酒宴,叫您体体面面地宴请一回在咱们驿站下榻的老爷们,您看成不成?”杨凌冲着白申连连拱手作揖,脚下却不肯挪动半步,尽量拖延着时间。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杨凌这个驿站的掌厨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白申心中即便再气恼他,口头上也找不出坚持在今晚请客的任何理由了,另则,白申之所以要赶在今晚宴请在平陵驿下榻的朝廷吏员们,的确有着他不便对杨凌明说的用意,如今见杨凌态度十分坚决,只得强压心头的火气,站起身来说道:“那,好吧。我这就去后院告诉各位老爷们一声,将宴席改在明日。” 杨凌怎肯放白申到后院去见雷参军,急忙拦在白申身前,赔笑劝阻他道:“驿长去说,倒不如我这个掌厨的伙夫去向各位老爷们解释一声,更容易令他们相信,确是驿里伙房现有的食材不够,才改期宴请他们的,您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白申一肚皮的邪火发泄不出来,阴沉着脸转身坐了下来,极不耐烦地冲杨凌挥挥手,吩咐道:“去吧,去吧,过会儿别忘了给我个回话,向我禀报老爷们听到宴席改期后的反应如何?” 杨凌偷偷一乐,忙答声遵命,转身出了议事房,到驿站后院来向应邀出席今晚宴会的各位吏员老爷们告知宴席改在明日举办的消息来了。 说实话,当之前在平陵县衙后花园,李靖提出要亲自出马,就在平陵驿中密审雷参军时,杨凌也想不明白,李靖有什么办法能在短短的时间里令雷参军招供,但他因在石龙郡城中亲眼见识过李靖的本领,对李靖能够做到这一点并不怀疑,只是担心留给李靖的时间不够长,便有意把雷参军放到最后一个通知,且在通知其他吏员们宴席改期时有意抬高嗓门,好提醒李靖,白申随时都有可能亲自跑到后院来见雷参军。 然而,当杨凌尽量拉长了通知每位吏员的时间,最后走到雷参军居住的那间客房门外,抬手敲了两下房门时,却看到一脸沮丧的雷参军拉开了房门,无精打彩地冲他说了声:“方才我都已听到了,回去告诉白驿长,明晚我准时赴宴就是。”便又关上了房门。 趁雷参军打开房门的一眨眼工夫,杨凌迅速向房内扫视了两眼,并没有看到房内有第二个人在,不由得暗自纳闷儿:难道李靖还没来? 按照白申的吩咐,杨凌在向每位吏员做出解释,并通知他们宴席改在明晚举行后,就要返回议事房向白申做出禀报。他刚刚走出驿站后院,忽听身后头顶上传过来一个低低的声音,说道:“事情已办妥,你可以去唤平二回驿站了。” 杨凌听得真真切切,这分明是李靖的声音,他蓦地一惊,急忙转头四下观瞧,却看不见李靖的人影,不禁咂舌赞叹道:这李靖不知是人还是神仙,我要是有他的这身本领就好了。 回到议事房向白申禀报过吏员们对待宴席改期举行的反应,见白申除了要自己精心准备好明晚的宴席菜肴,并没有别的话交待,杨凌遂向他告辞,退出议事房,连伙房都顾不得回,直接出了平陵驿,脚步匆匆地赶往忠伯、小草租住的民居来叫平二返回驿站了。 这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杨凌摸着黑走出驿站没有多远,影影绰绰地发现前面迎着自己走来一个黑影,他以为来人是平二,便冲那个黑影问道:“来的是平二哥吗?你同顾姑娘谈得怎么样?” “杨大哥,那位大哥没有回驿站吗,我也是来找他的。”来人一开口,杨凌才发现,对面走来的不是平二,却是顾沁儿。 “顾姑娘,这大黑的天儿,你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了?平二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杨凌疾走两步,来到顾沁儿身前,惊讶地问道。 “那位大哥没有回驿站吗?咦,这可奇怪了,他会到哪儿去了呢?”顾沁儿用同样的口吻反问杨凌道。 杨凌立马意识到情况可能有变,忙带着顾沁儿回到住处,向她详细询问平二都和她说过些什么,又是如何不见了踪影的。 据顾沁儿说,平二最关注的似是无垢托她带往天台山交给觉悟的那卷经文,而不是帮她搞到一份路引,后来她拗不过平二,只得将那卷经文拿给平二过目。哪知平二看到盛装经文的黑漆木匣摔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便问顾沁儿是否有人已打开木匣,看过这卷经文。顾沁儿据实告知平二,木匣是在杨凌到平陵县衙找人帮忙时,被无意中摔坏的。 平二听了这话之后,当时也没什么异样的反应,却趁顾沁儿被小草叫去问别的事的空当,不辞而别,带着木匣和经文跑了。顾沁儿误以为平陵驿中有急事派人来叫平二回驿站了,这才瞒着忠伯和小草二人连夜来向平二要回那卷经文。 不好,平二跑了!听罢顾沁儿的讲述,杨凌脑中当即掠过了一个念头。 第84章 驿长白申身后的人 杨凌意识到平二有可能携带无垢写给浙东残匪首领商畴的密信逃跑之后,为了不引起顾沁儿对平二身份的怀疑,向她谎称平二或许驿站有急事,没来得及同她打招呼就被人叫走了,以自己这就回平陵驿打听他的去向为名,安抚住了顾沁儿,随即返回了驿站。 由于知道平二卷走的那份密信已经英荐调换过了,且目前还不确定平二是否真的逃走,不再回平陵驿了,杨凌决定暂在驿中等上一晚,待明日天亮后如果仍不见平二的踪影,再借进城置办当晚宴席所需食材的机会去向李靖禀报消息。 次日天亮,杨凌还没走进伙房准备做饭,就听见有驿差三三两两地议论着,说是昨晚没听到更锣声,猜测更夫平二是不是生病了。 杨凌听到这些议论,虽然大体可料定,平二昨天从顾沁儿的住处不辞而别后,极有可能就是逃跑了,但却不动声色地和两名帮厨小子为大伙做好了早饭,又到后院平二的宿房里去瞧了瞧,确认平二不在驿内后,方以要进城买菜买肉为由,出了平陵驿,进城找李靖报信来了。 巧的是,杨凌前脚刚走进平陵县衙的后花园,英荐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好像是赶了一夜的路,显得很疲惫,脸上却洋溢着兴奋的神情,见了李靖的面,与杨凌争着禀报道:“公子,我跟踪珠娘足足赶了一百多里的路,才算查清她要去的不是广陵,而是建康。据此,我推料,建康城内除无垢之外,还隐藏着另一名重要的‘雁巢’细作。” 李靖示意杨凌先在一旁坐下,淡淡地反问英荐道:“你回平陵来向我禀报珠娘的去向,可曾安排得力之人继续尾随她,最终查明她去建康要找的是谁?” “这是当然。公子,我是特地回来向您请令来的,请求您允准我带人立即赶往建康,将珠娘,以及她要找的人一并擒拿归案。”英荐当即向李靖请令道。 “只怕事情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据我料想,珠娘奉白申之命,紧急赶往建康要找的人,并不是什么‘雁巢’的细作,而是夏侯福。英荐,你的事先放在一边,先一起听听杨凌有什么要说的吧。”李靖兜头给英荐泼了一盆凉水,转向杨凌问道。 杨凌坐在一旁,听到李靖推断白申派相好珠娘紧急前往建康要找的人是夏侯福时,也暗自吃了一惊,遂在向他禀报罢平二昨日从顾沁儿住处不辞而别后,就再没返回过平陵驿,不知去向之后,说道:“将军,如果真如你推断的,白申是派珠娘前往建康去找夏侯福,那么,我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宴请在平陵驿下榻的朝廷吏员了。” 李靖对杨凌仅仅凭借自己的一个推断,便能猜透白申设宴款待在平陵驿下榻的朝廷吏员们的真正用意的兴趣似乎比听到平二携带密信逃跑的兴趣还大,目视杨凌问道:“那你说说看,白申为何要宴请这些人哪?” “他是为了稳住雷参军,好争取时间,等待夏侯福带人前来捉拿雷参军。不过,我脑子里还糊涂着,就在不久前,将军你曾经当面告诉我,白申和平二是两条线上的‘雁巢’细作,怎么现在又说白申身后的人是夏侯福了呢?” “能够根据英荐探知的珠娘的去向推断出白申是听命于夏侯福的这一点并不难。”李靖淡然一笑,答道,“你有所不知,白申的救命恩人就是‘雁巢’在逃的重要头目张仲坚的兄长张伯和,先前,我也是据此猜测,白申和平二的身份类似,是张伯和安排在平陵驿的一枚棋子,为的是要他与商畴所部取得联络,随时准备转移张家的巨额家产,用以资助浙东残匪复辟南陈江山所用。” 李靖有意停顿了一下,见杨凌犹是一脸的不解,方接着说道:“而就在夏侯福自长安东宫调来江南任职之初,我得到禀报,说他曾秘密前往张园会晤过张伯和,起初我尚不明其意,如今想来,很可能早在夏侯福来江南之前,张伯和就派人远赴长安与东宫接洽上了,换而言之,张伯和为保全其家产,在朝中找到了一位大靠山。白申既是张伯和安下的一枚棋子,自然要替张伯和在夏侯福面前撇清和‘雁巢’的瓜葛出力报效,所以在认定雷参军是奉商畴之命前来打探无垢死因的密使后,便派珠娘径直前往建康向夏侯福报信去了。” 李靖说到的人物关系虽然复杂,致使杨凌听得不甚明白,但也从他的话中大体搞清楚了白申、张伯和以及夏侯福这三人之间的关系:张伯和曾救过白申的命,所以白申是张伯和的人,夏侯福又是张伯和新近在朝中找到的那个大靠山,也就是当今的东宫太子派来江南任职的,因此白申如今是听命于夏侯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申不仅不是自己的敌人,而是自己的战友。 “将军,恕在下多言,请问昨晚你是用了什么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搞定了那位雷参军的呢?”听李靖说到雷参军,杨凌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向李靖问道。 “你小子的眼光不错,那位雷参军是假冒的,他真名叫做王举,确是受商畴指派来打探无垢死因的。”李靖先夸赞了杨凌一句,尔后方简略地回答他提出的问题道,“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只是使得王举在见到我后迅速想明白了一件事:顺我者活,逆我者死,就这么审得他供出了我想要的东西。” 正在这时,跟随英荐尾随珠娘前往建康的一名衙役来报,珠娘的确进了建康总管府,在此后不久,建康总管府就派出一支人马,直奔平陵而来。 “公子,我这就召集人马去将王举押来见你,决不能叫夏侯福再次抢了咱们的人!”英荐听罢衙役的禀报,不等李靖开口下令,转身就往园外走去。 第85章 想不通的地方 “不必了。” 出乎杨凌和英荐的意料,李靖摆手制止了英荐,说道:“平二携走的既然是你仿造的信件,不如就放他去吧。目下最紧要之事是须尽快告知会稽总管周罗喉将军,商畴所部残匪的老巢所在地,以便赶在平二返回浙东之前,官军能够对其展开清剿。你二人暂留平陵,密切关注夏侯福及白申等人的动向,我这就赶赴浙东,会同官军歼灭商畴所部残匪。” 杨凌因想到平二从顾沁儿的居处携密信逃走已是昨晚的事了,不由得脱口提醒李靖道:“将军此时动身赶往浙东,会不会有些迟了?” 李靖笃定地答道:“我料商畴接到平二携走的密信,此时尚在惊疑不定之际,必定要等到他派来平陵驿打探消息的王举返回后,才肯有所行动,所以,现在动身也不为迟。杨凌,对你昨晚的表现,我基本满意,待此次剿匪成功后,我自会向张长史举荐你的。” 杨凌心中暗想:我倒不求你向上司举荐我,只要能允准我辞差不干,顺利从这场是非争斗中解脱出来就行。 待李靖走后,英荐颇有些失落地对杨凌吩咐道:“你可以去西市买菜,准备今晚的宴席去了,按我家公子的交待,不管平陵驿发生什么事,你都无须再来向我通报消息了。” 杨凌自觉心中尚有诸多不解之处,并不急于离开,赔笑问英荐道:“我多嘴问一句啊,无垢在写给商畴的密信中都写了些什么,李将军为何十分肯定地认为他在接到平二携来的仿造密信后不会立即采取行动呢?” “怎么,你连我家公子都信不过?”英荐白了杨凌一眼,答道,“对你说说也无妨,我家公子早已料定,在朝廷兵败辽东、北境生乱的消息传至江南后,‘雁巢’残部必定会趁机作乱,以扩大其影响力,为日后的招兵买马,复辟南陈江山埋下伏笔。从你带来的无垢那封密信内容来看,确如我家公子所料,无垢密令商畴率所部残匪立即潜至建康、吴州等沿江州城,伺机暗杀州县长吏,鼓惑人心,以达到牵制朝廷,无法专心在北境用兵的目的。而我在仿造的那封密信中,依公子事先的吩咐,将无垢的指令改为要商畴接此信后迅速率领全部人马,集中对会稽城展开猛攻,务求拿下这座浙东重镇,并以此为据点,扩充军队,对抗朝廷。你听明白了二者之间的不同了吗?” 杨凌是真的没听明白李靖要英荐如此篡改无垢密信的用意所在,摇摇头,问道:“这不都是在命商畴按指令采取行动,扰乱江南吗?为何要做此更改?” 英荐略显得意地答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剿匪最忌讳的是对手化整为零,分散行动。公子命我将无垢的指令由命商畴率部潜至沿江州城为非作乱改为命他率部就地集中攻打州城,就是为了防止彼等化整为零,而要他们集中起所有人马,以便官军趁机将其全部一举清除。” “可是,如今的情形发生了很大变化呀。无垢自缢身亡,商畴安插在平陵驿的眼线平二又携信逃窜,商畴即使接到平二带回的,经你篡改过的密信,还会调集全部人马,按密信上的指示行事吗?”杨凌不得不提醒英荐道。 “你没听我家公子临行前说过吗,他昨晚已从商畴派来打探无垢死因的那个王举口中审出了商畴所部残匪的老巢所在,或许不等对方调集人马展开攻势,就先会同浙东当地官军对其展开围剿了吧。不瞒你说,你别瞧我家公子论年纪比你我二人大不了几岁,若论对付‘雁巢’这帮南陈的残渣余孽,即连当今朝中的四大名将也自叹弗如呢。”英荐顺带着向杨凌夸耀李靖道。 我不知道?哼,你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将来你家公子会成为怎样的人吧。杨凌听出英荐语气中颇有小瞧自己的意思,不服气地想道。 尽管英荐向他解释了李靖此次剿匪的种种安排,可杨凌向英荐告辞出来,到平陵西市采买了一应宴席所需食材,走在返回平陵驿的路上,反复将李靖的安排、部置和近段时间发生的事联系在一起琢磨着,仍然觉有一处地方想不通,不禁对李靖这趟浙东之行的前景担忧起来。 杨凌想到的是,平二既与商畴派来的密使王举在平陵驿中已接上了头,那么依常理而言,即便他从顾沁儿拿给他看的黑漆木匣和英荐仿造过的密信上发觉了异样,他也不至于同王举招呼都不打一声,独自携密信逃窜,而是应当将从顾沁儿手中得到的密信交给王举,由他带回浙东向商畴禀报,自己则继续潜伏平陵驿的呀。 换言之,平二只有在得知王举已向李靖招供出商畴所部残匪老巢所在地的情况下,才会不顾王举尚在平陵驿,独自逃窜回浙东向商畴报警。 可实际上,早在李靖潜入平陵驿密审王举之前,平二就已经被自己从驿中支走,到顾沁儿的居处去了,他携密信逃走前并不曾再回平陵驿,自然也就不可能得知王举已向李靖招供的事了。 那么,平二为什么会敢于抛下自己的上线,独自携密信逃走呢? 除非,平二一见到那卷经文,就发现了其中隐藏着的另一个尚不为李靖所察知的重大秘密,才会连返回平陵驿同王举打声招呼都顾不上,独自携信逃走。 杨凌想到这里,着实吓了一跳:若真是这样的话,李靖这回的剿匪计划多半是要落空了。他一个堂堂的“军神”,真的会连这层可能都想不到吗? 怀着几分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平陵驿,杨凌惊奇地发现驿中格外地平静,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他一回到伙房,两名帮厨的小子便向他禀称,驿长白申刚吩咐下来,今晚的宴席照常举办,命杨凌务必精心准备。 莫非夏侯福率领人马迟至如今还没有赶到平陵驿抓捕王举?杨凌暗自纳闷道。 第86章 半吞半吐 由于李靖临行前已有交待,命杨凌和英荐暂且静候待命,因此,杨凌在发现平陵驿中平静得有些反常后,也并未及时向平陵城中的英荐通报,而是按驿长白申的吩咐,开始使出浑身解数,精心准备起当晚的宴席来了。 直到当晚开宴时,杨凌才不无惊讶地发现,在应邀前来驿站议事房赴宴的吏员当中,不见了那位假冒雷参军身份的密使王举的身影。 他随后向驿中同事打听雷参军的去向,也未得到确切的答复,不禁暗自猜想:多半是那位从建康总管府赶来抓捕王举的夏侯福已秘密将王举从平陵驿逮走了吧。 心中有此猜想,杨凌借上菜的功夫,就对驿长白申的神色表情格外注意了起来。然而,在几十位与宴的吏员当中,唯一可能对王举的去向知情的白申却表现得一如往常,杨凌也没能从他的言谈举止间看出有任何异样来。 直至当晚天近二更时分,宴席终了,白申送走前来赴宴的吏员们,回过身来却突然传命,要紧急召集所有在驿中未出外差的驿吏、驿卒们来议事房听训。 平陵驿中有几位次日清早就要外出传送驿报的驿差们此时已经睡下了,听到驿长的传唤,不得不揉着惺松的睡眼,重新穿上衣服,匆忙赶到驿站议事房听训。 “列位兄弟,这么晚了把大家召集到此,是为了要向大家通报一件事关咱们平陵驿体面的大事。”待人都到齐了,白申瞪着一对金鱼眼,紧绷着脸,大声训示道,“有人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咱们驿中的更夫平二失踪不见了。经查,平二极有可能是现仍盘据浙东一带的商畴所部残匪安插在平陵驿中的眼线,现已负罪潜逃,不知了去向。” 见听训众人都是一脸惊诧的反应,白申有意停顿了一下,方接着说道:“平陵驿做为一座地处冲要的水陆大驿,驿中竟出了残匪的眼线,这件事不能不说是平陵驿的耻辱。为此,我已向上司自请降罪惩处。之所以在今晚将大家紧急召集于此,告知平二是商畴所部残匪的眼线一事,是要警示列位,最近一段时日,须得小心办差,不要出任何差池,以免被平二这件事影响到了列们日后的前程。” 听训众人皆面面相觑,议事房内一时鸦雀无声。 杨凌本以为,接下来白申多半会谈到王举的事了,却没想到他连雷参军这个名字都没提,转而向众人解释起了,他在查知驿中出了平二这个朝廷逆犯后,向上司呈文自请罪责的同时,为顾全平陵驿的体面,坚持设宴款待各位在驿中下榻吏员的苦衷,并不是为他个人的前程考虑,而是不想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牵涉到在驿中当差的兄弟们身上。 众人当中听到这里,已经有人忍不住打起呵欠来了:人人肚子里都十分明白,白申今晚这么做的真正用意只有一个,就是要告诫众人,别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事起乱,以免影响到他个人的前程。 杨凌等到众人听罢白申的一通训诫,纷纷散去,心中却产生了另一个疑惑:倘若白申已如李靖所说,通过其恩主张伯和现正在为夏侯福效命,而夏侯福又已将王举密捕的话,那么白申有什么必要非得搞今晚这一出呢?他派其相好珠娘赶往建康去向夏侯福通风报信,捉拿商畴所派密使立下的功劳,难道还抵不上下属中出了平二这么个朝廷逆犯的错失吗?他今晚召集驿中众人前来,只向大家通报了平二是商畴安插在平陵驿的眼线这一件事,而对王举只字不提,又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不过,杨凌随即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又不打算长久在平陵驿干下去了,过多地考虑这些事未免有些多余,甚至是可笑了。索性也就不去多想了。 当晚,杨凌返回自己的宿房,忽地想到,经驿长白申今晚当众通报了平二是朝廷逆犯这一消息,大约过不了几天,居住在忠伯、小草那里的顾沁儿就会听到传言,不知她会不会受到这一消息的惊吓,以至凭此推测出无垢托她带往浙东天台山的那卷经文有问题,看来自己明日一早就须去好好安抚她一番了。 自从几天前顾沁儿向他透露出自己对读书人素怀仰慕之后,杨凌就对他这一世的人生目标暗自做了修正:他打算改头换面,重新拾起书本,全心全意地做一名隋朝的秀才了。至于先前曾怀有的在这一世尝试经商,希望终有一日能穿越回千年之后,帮助母亲将“状元面馆”做强做大的念头,也因受到顾沁儿的影响暂时抛在了脑后。 所以,出于对顾沁儿的关心和担忧,杨凌次日一早就跑到了忠伯、小草二人租住的民居,首先将平二是朝廷逆犯的消息告诉了顾沁儿,好心地安抚她说,平二逃窜这件事与她无关,要她不要想得太多,担惊受怕,且向她表示,自己定会努力帮她尽快离开平陵,前往东殴城替父母双亲扫墓的。 顾沁儿听罢杨凌的话,倒没有杨凌预想的那样惊慌失措,只冷冷问了他一句:“杨大哥,你确切地给我个信,要等到哪一天才肯放我去东殴城为父母扫墓?” 从顾沁儿的眼神当中,杨凌分明看到了一丝戒备和怀疑,忙向她解释道:“我昨日听说,县令老爷这两天就要回衙了,你很快就能拿到路引了。” “那,就请杨大哥过两天再来吧。”顾沁儿淡淡地说道。 顾沁儿过于平静地接受了平二是朝廷逆犯这一事实,并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改变,令杨凌既觉意外,又颇感到失落。顾沁儿越是对他冷落,他越是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她搞到一份路引,成全她的一番孝心。 于是,过了两天,杨凌便趁进城采买的机会悄悄来到县衙求见了英荐,向他提出了要为顾沁儿申办路引,放她前往东殴城为父母扫墓的请求。 第87章 问题原来出在这里(上) “顾沁儿事涉‘雁巢’要案,未经我家公子允准,不得擅离平陵县境。” 英荐一口回绝了杨凌的请求,并要他负责看管好顾沁儿,令不禁令杨凌十分恼火,当场与英荐争执道:“李将军也曾说过,顾沁儿对无垢托她带密信给浙东残匪毫不知情,如今平二已携密信潜逃,你为何还要将她留在平陵?” “公子临行前并没交待下话,要我放了她,所以,你要成全顾沁儿的孝心,也请等到我家公子返回平陵后,再当面求他允准吧。我衙中还有事,就不陪你了。”英荐撂下一句话,就扬长而去了。 得不到英荐这位平陵县尉的帮忙,杨凌根本找不到另外的办法来帮顾沁儿搞到能使她离开平陵的路引,只得怏怏地回去劝顾沁儿再耐心等候些时日。 “我的事就不劳杨大哥费心帮忙了吧。待到清明,能在平陵旧宅旁为二老烧上些纸钱,我也就满足了。”顾沁儿像是预料到了杨凌办不来她所需的路引,依然用冷淡的语气说道,“但请杨大哥告诉我一句实话,清明之后,我能返回建康灵谷寺吗?” “这……”杨凌被顾沁儿问得面色一红,只得如实答道,“姑娘心中想必也猜到了个中的隐情,目下我虽不能给姑娘一个确切的答复,但可以向姑娘保证,我定会尽力帮助你的。” 顾沁儿似是被杨凌这话所感动,抬起眼来凝视他良久,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我心中清楚,杨大哥为了帮我的忙,已尽了不少的力了。但我想,我自已沾惹上的事情,终究还须我自己出面去了结了才行。能否请杨大哥再帮我一次,带我去见那人,好叫我当面向他解释清楚这一切?” 杨凌深知英荐决不会给顾沁儿一个满意的答复,与其带她到英荐那里碰钉子,伤心失望,还不如等到李靖从浙东剿匪归来,自己替她去求李靖早日放她返回建康为好,于是便向她谎称英荐到广陵办差去了,勉强劝说得顾沁儿暂等几天。 在此之后,每隔两三天,杨凌都要抽空到平陵城里探问李靖是否返回平陵的消息,可是将近半个月过去了,始终没有得到他期待的答复。 同时,这段日子里,杨凌也在根据着李靖曾向他透出的口风,默默估算着三郎和养母娄氏从关外赶来平陵与他团圆的行程,在心中期盼着养母娄氏能见上顾沁儿一面,喜欢上这位自己一见倾心的女子。 好在,自从驿长白申那晚召集驿中众人,当众宣布了驿里的更夫平二是商畴所部安插在平陵驿的眼线之后,平陵驿中再没有发生过诸如老贾被杀,平二潜逃之类的大事,一切都风平浪静,一如既往,使得杨凌在闲暇时也从驿里的差伴那里借到了一本《诗经》,开始埋首读起书来。 这一天午后时分,杨凌忙活完了驿中的晌饭,回到宿房正想捧起书来再读上两三首诗,忽听窗外有人在轻轻拍打着窗扇,他放下书卷,走到窗边向外观瞧,却见是英荐站在那里,一见他走了过来,便冷着脸向他问道:“公子传你随我速去县衙后花园一趟,你现在是否走得开?” 杨凌听到李靖从浙东返回平陵的消息,心里高兴,也没有留意英荐的脸色,便跟着他兴冲冲地进城来见李靖。 “时至今日,平陵的事暂告一段落了。杨凌,明日我和英荐便要离开平陵回广陵去了,今日传你前来相见,是为告知你一声,迟则五六日后,你便能见到三郎和养母了。” 从李靖的脸上,杨凌丝毫看不出他此次前往浙东剿匪的成功与否,只是在听他提及五六天后自己便能与三郎和养母娄氏相见团圆了,心中高兴之余,并没忘记顾沁儿的事,便向李靖请求道:“多谢将军了。在下尚有一件小事须当面征得将军的允准方可,能否在清明当日允许顾沁儿来此旧宅祭奠过父母后,仍放她回建康居住?” “怎么,是顾沁儿要你来问我的吗?”李靖盯着杨凌,反问道。 “我想,将军此前既说过,顾沁儿对无垢托她带密信给商畴并不知情,如今浙东之事已了,自该放她回建康去的。”杨凌隐隐听出李靖辞气有些不善,忙解说道。 “此次浙东剿匪,虽端掉了商畴所部残匪藏身多年的老巢,一举歼灭了其主力,但商畴本人连同从平陵驿携密信潜逃的平二两人却不知了去向,因此,暂时还不能放顾沁儿离开平陵。你回去告诉她一声,就说你已托朋友为她在平陵境内安排了一个居住,可使她暂居平陵的这段时日内衣食无忧,要她不必想着返回建康去住了。”李靖摇摇头,对杨凌吩咐道。 杨凌没想到李靖要把顾沁儿长久地留在平陵不放,一时猜不透他如此做的用意何在,便委婉地问道:“我记得半个月前将军临赴浙东前曾说过,不怕平二抢先去向商畴报信,为何此次没能捉到他二人呢?” 李靖目视杨凌多时,忽然问道:“杨凌,你是不是当时已经瞧出了平二携密信潜逃,其中另有蹊跷,却未向我禀陈哪?” 杨凌陡地一惊,急忙躬身答道:“在下决不敢对将军欺瞒不报,只是在那日将军走后返回平陵驿的路上,我对平二未曾知会已与他接上头的王举一声,就独自携密信潜逃的行为颇为费解,时至目下,仍想不通平二为什么要如此行事。” 李靖目光移向英荐,用教训的口吻说道:“你若是能像杨凌这样,遇事多动动脑子,也不枉了我带你加入‘鹰窠’的一番苦心了。” 英荐也是一头雾水,当即抱拳道:“尚请公子明示。” “事后细细回想此次浙东剿匪的整个过程,我还是败在了无垢的手下啊。”李靖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注意到了无垢写给商畴的那封密信,却因此忽略了无垢托顾沁儿带往天台山的那卷经文,问题极有可能就出在这卷经文本身,而非那封密信里。英荐,你可知,智觊大师一生都有过哪些佛家著述吗?” 第88章 问题原来出在这里(下) “天台山的智觊大师是晋王殿下的佛门恩师,我记得公子您曾向我等说过,智觊大师是佛家天台宗的开门宗师,一生著述颇丰,我能想到的就有《法华玄义》、〈法华文句〉、〈摩诃止观〉等多种,对,还有无垢抄录的这卷〈观经疏〉……” 英荐因方才受了李靖的训诫,要他像杨凌学习,遇事多动脑筋,心中很有些不服,便有意当着杨凌的面儿显示自己的佛学造诣,侃侃说出了智觊大师的多种佛家著述。 “不错,但是你想过没有,为何无垢放着那么多的智觊大师生前所作不去抄录,偏偏抄了一卷的《观经疏》托人带往浙东,转交给商畴?”李靖向英荐追问道。 “在接到杨凌送来的这卷隐写有密信的经文后,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经文背面的密信上面,的确没留意到经文本身。公子,难道无垢在经文内注有暗语,那他有必要再在经卷背面隐写一封密信吗?”英荐仍没明白李靖所说的问题倒底出在哪里,向他提出质疑道。 “经文里面并没标注有暗语,但是恰恰是这卷经文的名称存在问题。这就无怪乎平二那日在顾沁儿居处一见到无垢抄录的是《观经疏》,就不顾王举还在平陵驿中,独自携经文潜逃回浙东向商畴报信了。”李靖目光来回在杨凌、英荐二人扫视着,说道。 “不对呀,将军既称《观经疏》这一经卷名称本身就是无垢欲向商畴所部下达的指令,那么这道指令的含义究竟是什么呢?难道是要商畴在接此指令后按兵不动,意存观望吗?倘若如此,那么,无垢又有何必要在察觉顾沁儿被朝廷盯上后,不惜采用自缢身亡这种极端方式向其同伙报警,他想借自己一死传达的另一道指令又是什么呢?”不知不觉间,杨凌就被李靖带入了商讨案情的节奏之中,凝神思忖着向李靖发问道。 “其实事情本身很简单,只不过是我事先误以为,在无垢得知朝廷兵败辽东的消息后,必定会指令商畴所部残匪在江南造乱生事,趁机图谋东山再起,才会被他领入了歧途。杨凌,正如你猜想的那样,据今想来,无垢欲向商畴所部下达的指令就是观望不动四字,而他紧接着不惜用一死下达的第二道指令却是危险速撤四字。所以,商畴才会在见到平二之后迅速地撤离了浙东。”李靖脸上浮现出一丝愧色,向杨凌解说道。 “公子不必自责,您采取行动前不是已向张衡长史作出禀报,并经过他的允准了吗?只能说无垢此贼行事太过狡诈,有谁能想到背面隐写有密信的经卷本身的卷名就是他要下达的指令呢?”英荐跟随李靖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面带愧色地自承错失,忙好心地劝抚他道。 杨凌却因李靖此次浙东剿匪未获全胜,放跑了匪首商畴,进而联想到自己也就难以立下功劳,向李靖开口辞去平陵驿的差使了,未免感到失望,犹有不舍地问李靖道:“将军可曾打探到商畴和平二的逃窜去向?” “经对被俘获的商畴所部残匪进行审讯,并无一人知晓商畴的去向。”李靖摇了摇头,答道,“但据我推断,目前商畴要想顺利地避过官府的追捕,最好的去处有二:其一,是逃往岭南,与仍流窜于诸俚部落的其胞弟商略会合,尔后或是居留在当地策动鼓惑岭南诸俚对抗朝廷,然据岭南诸俚皆听命于冼夫人这一情况分析,他们策动成功的希望并不大,因此,商氏兄弟会合后大多会选择从水路返回辽东,去向匪首张仲坚禀报江南的情形;其二,就是反其道而行之,潜至建康、广陵一带长期蛰伏,这也是我接下来要交待给你的差使,商畴如选择北上潜伏,平陵就是他必经之处,杨凌,我和英荐走后,你须更加小心办差,一经发现商畴和平二的行踪,随时禀报,切记。” 杨凌听到这话,心刷地凉了半截,情知此时再向李靖提出辞差已决无可能得到允准,便试探着向李靖问道:“将军,你和英荐离开平陵后,我要如何与你们取得联系?还有,平二这一潜逃,我卧底的身份已经暴露,仍留在平陵驿,恐怕不利于办差吧。” “过几天高昌就会陪同三郎和你的养母来平陵与你团圆的,到时便由他来告诉你如何向外传递信息。至于你适不适合继续留在平陵驿,杨凌,你须明白,如今的江南已是我大隋的疆域,平陵驿的所有驿差都是在为大隋朝廷效命,他们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又当如何?难道你还怕他们害你不成?”李靖似乎察觉到了杨凌颇不情愿继续留在平陵驿,绷起脸来诘问他道。 杨凌被李靖问得张口结舌,一时答不上话来。 “要是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杨凌答应一声,拱手向李靖、英荐二人告辞,转身向外走了几步,终觉此时不将心中的愿望说出来,将来必定后悔,于是停下脚步,鼓起勇气向李靖说道:“将军,那日在江宁县牢签下投名状,答应为你效劳,在下实则是为了解救三郎出狱,这一点,你是清楚的。如今在下也算是为这次浙东剿匪著有微劳,否则将军也不会放三郎出狱,是吧?” 李靖沉着脸点点头,说道:“是的,虽然浙东剿匪未获全胜,但你和英荐等人立下的功劳我是不会忘记的,稍后自会向上司举荐的。杨凌,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不必有所顾及。对于‘鹰窠’中兄弟提出的请求,即连殿下也是有求必应的。” “我,我想等到将军捉到了商畴,就辞差不做了,行吗?”杨凌受到李靖的鼓励,鼓足勇气说出了心中想说的话。 “可以,但我想问一句,你不在驿站当差,打算今后如何谋生?”大大出乎杨凌的意料,李靖居然满口答应了他辞差的请求,面无表情地问道。 “我还没想好,也许会开一间面馆,也许会……不瞒将军,我还想多读些书,将来考取个功名什么的。” 第89章 团圆 “参加科举,考取个功名?那好啊,倒看不出你小子还有这等志向!”李靖显然对杨凌立志读书、考取功名颇感意外,呵呵笑着夸赞他道。 “这么说,将军是答应了吗?”杨凌兴奋之下仍不敢相信李靖会答应得如此痛快,再次开口向他确认道。 “你只要保证在商畴落网前不离开平陵境内,想做什么都行。”李靖索性向杨凌交底道,“然而,你应当明白,凡是签过投名状,自愿加入‘鹰窠’的,决没有退出的,除非,他是个死人。” “将军你……”杨凌陡地愣住了,像是没听懂李靖的话。 “兄弟,你能被我家公子相中,加入‘鹰窠’,是你的福气。哭丧着脸做什么呢?”英荐笑着走过来,拍了拍杨凌的肩膀,劝说他道,“譬如说我吧,如果不是跟随公子加入了‘鹰窠’,又怎么做得了平陵县尉?即便你孤影寒窗,苦读十年圣贤书,三科两试,能从千百人中考中,也不过如此吧。只要你立下功劳,还会为功名发愁吗?” “英荐,你无须劝他。”李靖朝英荐摆了摆手,继续向杨凌说道,“我对你立志发奋读书,参加科举考取功名这一点颇为赞赏,也很支持,‘鹰窠’自三年前组建以来,还从未出过一名两榜进士,但愿你能成为头一个。可是,即便你将来做到了一州刺史,仍是‘鹰窠’中人,我这样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将军的意思是,一日加入‘鹰窠’,须终身为‘鹰窠’中人?”杨凌的一颗心转眼间就变得洼凉洼凉的了,近乎绝望地喃喃说道。 “不错。没有这么一点约束,‘鹰窠’岂不连‘雁巢’都不如了?”刹那间,在杨凌眼中,李靖那张英俊的脸膛仿佛变得狰狞,连他说这话脸上挂着的笑容也透着几分阴险和狡诈。 或许这件事换做另外一个人身上,能在李靖这样一位鼎鼎大名的“军神”手下当差做事,高兴还来不及呢,可对杨凌来说,却犹如被当厅宣判了无期徒刑一般,甚至想死的念头都有了:他一心向往的是按自己的意愿自由自在地生活,而如李靖今天告诉他的,岂不要搭进这一生的大好时光为一个他看不见、摸不着的组织效命了吗? 尽管可能会像英荐劝说的那样,“鹰窠”会给他带来功名、权势、财富,甚至是衷情的女人,但一旦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自由,这一切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因受到“一日加入‘鹰窠’,须终身为‘鹰窠’中人”这一近乎致命的打击,在此后的一连数天间,杨凌整个人都变得无精打彩的,从早到晚打不起一点精神来。在伙房做起饭来不是忘记了放盐,就是面都煮烂了还想不起来端锅灭火,甚至到后来驿长白申和几名驿吏也察觉出了杨凌不对头,强命他放几天假,休整休整。 直到五六天后,确如李靖告诉他的那样,高昌陪同三郎和养母娄氏抵达平陵驿来与他团圆,平陵驿的驿差们才从杨凌脸上看到了一丝笑容。 将近半年不见,养母娄氏看起来依然那么年轻,那么地风姿绰约。可不知为什么,她似乎不怎么待见一出狱就北上关外接她来江南与养子杨凌团圆的三郎,在忠伯、小草二人租住的民居一见着杨凌,就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问这问那,对三郎不远千里地去接她与儿子团圆却半个谢字都没有。 好在有忠伯、小草两名义仆,看到娄氏和杨凌母子亲亲热热地说话,三郎被冷落到了一旁,便热情地将三郎邀至另一间房中,详细地向她询问起被官府从广州抓走之后的情形了。主仆三人说到伤心处,无不热泪盈眶,俱感到经此一劫,主仆三人还能相聚实属不易。 当下,忠伯又向三郎仔仔细细地汇报了他这里保管的财货支出帐目,建议三郎用这些本钱先设法搞到一个大隋子民的合法身份,尔后再谋求东山再起,找门生意来做。 且不说三郎主仆三人盘算着今后的营生,单说杨凌,陪着养母娄氏说了一阵子话,忽然想到了顾沁儿,便起身笑着请娄氏在房中稍候片刻,自已出门叫过小草来,向她打听顾沁儿今天去了哪儿,为何来时没看见她。 小草瞪大了眼睛望着杨凌,挥拳轻擂了一下他的胸前,叫道:“公子你不是魔怔了吧,顾姑娘不是在清明那天就被她昔日家中的仆从代阿婆接去她家住了吗?为此当天忠伯还要特地去平陵驿给你报过信了呀。” 杨凌摸摸脑袋,像是记起了的确有这么回事,可一时又回想不起来小草那天告诉自己顾沁儿搬到哪住了,便问小草道:“那你告诉我,顾姑娘不住在这里了,现在哪里住,我去找她,带来叫养母见见。” 小草噘着嘴问杨凌道:“接她来做什么,小姐不是在这里吗?” “也没什么,只是找她来见见我妈。”杨凌脸色涨红地解释道。 “我还要给小姐做饭,你去问忠伯吧。”小草狠狠瞪了杨凌一眼,转过身竟走了。 “问就问,你不告诉我,忠伯难道也不告诉我吗?”杨凌不满地嘟囔着,正要回身去找忠伯打听顾沁儿现在的住处,却听娄氏在房中喊自己“崽子,你进来,娘还有件要紧的事对你说。” 杨凌只得暂时将带顾沁儿来见娄氏的念头放在一边,答应一声,回到了房中,问娄氏道:“娘,什么事啊?” 娄氏先是吩咐杨凌关上房门,命他坐到自己身边来,才压低声音对他说道:“飞狐驿出大事了,你知道吗?” “出什么大事了?阴行功贪污的事被查清了,他被抓了吗?”杨凌脱口问道。 “你个愣小子,没凭没据地胡说什么呢?”娄氏抬手拍打了杨凌一下,嗔骂道,“事情不是出在阴驿长身上,而是出在飞狐驿的伙夫老蒋身上。你想不到吧,老蒋竟是个朝廷的逆犯!” 上架感言 不知不觉,这部《隋风飞扬》就码出了二十万字,要上架了,可我的头脑中仍在不断浮现出一幕幕场景,想要把它们一字一句地码出来,呈现在诸位亲爱的书友眼前,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创作冲动吧。 已经有书友看出来了,这部书应当算作《一路隋行》的续篇,也可以看成《一路隋行》的下半部。 之所以在《隋风飞扬》中将故事的主角由真实的历史人物杨广换成了虚构的穿越人物杨凌,有必要向各位书友解释一下,只是作者本人为了避免被喷得体无完肤,采取的权宜之法,并不影响对杨广这个历史人物和《一路隋行》保持一致的塑造和评价。 还有就是,这部书的叙事角度变了,不知您发现没有? 在《隋风飞扬》中,将不再是单纯地描写政争、战争这些,而是意图通过隋朝驿路不断拓展延伸,驿站不断增多这个切入点,更加全面地向您展现出隋时社会的全貌。 关于这部书的主角杨凌,我想对您说的是,他不是一位圣人,身上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和不足,也时不时地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正如你我每个普通人一样。但这不妨碍他将随风飞扬,成为一位能与皇帝直接对话,并进而影响到历史进程的卓越人物,也正如你我一样。 在上部书完本后的一两天里,曾和一位书友通过qq进行过持续地交流。我很珍惜这种交流,并期待着能与更多的书友交流读书体会,衷心希望得到您的批评、指正。 第90章 一颗血淋淋的羊头 书写至此,为了使读者诸君起来更加方便,咱们且对杨凌等人调来江南后飞狐驿发生的这场变故补叙一笔。 根据晋王府骠骑郎将李靖侦伺到的情况,时任并州总管的汉王杨谅在统率三十万大军征讨辽东前夕,就密派人手进驻飞狐驿,盯紧了伙夫蒋无病。 三个月后,隋朝东征大军折戟鸭绿江畔,为防止各种反隋势力趁隋朝兵败在北境作乱,杨谅便下令对列入监视名册的若干嫌犯实施抓捕。 可是,当提前埋伏于飞狐驿中的卧底引领着官军前来捉拿“雁巢”嫌犯蒋无病时,却扑了个空。蒋无病竟不知了去向。 这样一来,飞狐驿长阴行功因属下出了朝廷叛逆,自然成了替罪羊。被没能捉到蒋无病的官军五花大绑地捆了来见河北道兵部尚书薛世雄。 幸亏薛世雄了解阴行功曾为朝廷从突厥购入战马出过力,在汉王杨谅面前替他作了开脱,担保阴行功决不可能反叛朝廷,才使得阴行功侥幸躲过了一劫,未被打进监牢治罪。 即使如此,他也因受到蒋无病的牵连而被革去了飞狐驿长的职务,并且登录在册,自今往后,永不得叙用。 更甚的是,那位曾接受举报,来飞狐驿查处过阴行功贪污一案的胖巡官见阴行功如今倒了霉,遂趁火打劫,旧案重提,带人亲赴飞狐驿不问清红皂白,收缴了阴行功的全部家当,限令他须于两天内从飞狐驿扫地出门,今后再不得踏入飞狐驿半步。 阴行功丢了官,罢了职,而且连这么多年来挖空心思,冒着风险积攒下来的万贯家财也被胖巡官一文未留地搜刮了去,可谓是一夜之间尝遍了人间的寒冷疾苦,世态炎凉。 当他被两名手持刀枪的军士驱赶出飞狐驿的大门时,回头望着自己一手修建起的这座关外第一驿,一时间,阴行功连死的心都有了。 好在这时,那位在三郎之后刚与他搭上伙做羊肉买卖的生意伙伴莫五爷伸手拉了他一把,主动找到他,给了他两贯钱的路费,建议他不妨到关内另寻一条活路。 阴行功对莫五爷感激涕零的同时,经莫五爷这么一提醒,倒想起了一条退路:南下江南投奔晋王府。 自从多年前阴行功机缘巧合地救过杨广一命后,他这个曾受其族叔,隋朝原幽州总管阴寿牵连,被贬至关外当差的关内高门子弟便有意识地接近杨广的府吏、部属,以图在朝中找到一位大靠山,为自己今后的仕途铺平道路。 碍于他和杨广之间巨大的地位差距,阴行功难以直接与杨广拉上关系,便退而求其次,不惜竭尽全力地讨好起了时任河北道尚书右仆射的张衡,不仅向张衡建言,自己在关外可为朝廷补充急需的军马效力,而且这么年来,阴行功在张衡身上可说是下了血本,几乎是花费了近一半他通过各种方式和途径集聚来的财货来联络和加深与张衡之间的感情,好不容易才使得张衡将自己视做了他的心腹。 既然如今在关外的仕途已绝,自己何不到广陵去找张衡另谋一条活路呢? 暗自打定南下江南投奔张衡,希冀背靠晋王杨广图谋东山再起的小吏阴行功随即想到了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若是一切无事,自己托请张衡帮些诸如将与自己捣蛋的关跃调往江南之类的小忙勉强还行,可是自己如今出了事,再空着一双手去见张衡,他还会念及旧情,赏自己一碗饭吃吗? 多年在驿站这样底层厮混的经验告诉阴行功,拿不出数目可观的银钱打点上下,即便是凭借莫五近乎施舍给自己的两贯铜钱抵达了广陵,恐怕连张衡的面都见不上,就被挡在了广陵总管府门外。 官场失意的阴行功独自在定州城内一所简陋的小旅店内苦思冥想了两天,终于被他想起了还有一笔数目不菲的外债尚未收回,于是,便在当天匆匆结清了店钱,直奔位于定州城南二十里处的小铺驿来寻昔日的生意伙伴——替他向关内销赃的小铺驿伙夫老黄讨要所欠的货款来了。 然而,老黄早就听说阴行功出事的消息,一听说他来驿站要见自己,连驿站的大门都没让他进,直接推说自已正忙于接待在驿中下榻的朝廷要员,不方便见阴行功这样一位有反叛嫌疑的革职吏员。 阴行功站在小铺驿门外眼巴巴地等了多时,却只盼来一句不近人情的答复,当时肺都要气炸了,恶狠狠地想道:那位胖巡官倚仗着汉王的势和趁火打劫,搜刮去了我积攒多年的家当也就罢了,你个昔日求到我脚下要与我做生意的小小伙夫竟敢将我拒之门外,连面都不见我一面,老黄,不叫你个老小子尝尝我的手段,知道我的厉害,就算我阴行功这么年来都白混了。 怀揣着对老黄的报复心理,当然,更主要的还是为了讨要回那笔数目不小的欠款,阴行功不惜拿出自己身上仅有的两贯铜钱,买通了小铺驿站的更夫,默许自己在当夜三更时分进入了驿站,在老黄当差的伙房大门上挂上了一颗血淋淋的羊头,并且在大门上手蘸羊血写下了四个大字:欠债还钱。 待到次日清晨,第一个来伙房准备做饭的老黄一见到伙房门楣上挂着的那颗还往下滴着血的羊头和“欠债还钱”四个鲜红的大字,当场就吓尿了裤子,哆哆嗦嗦地回到自己的宿房换下尿得清湿的裤子,缩着头冥想了良久,还是害怕阴行功来向自己讨债不成,会向上司揭发以往替他销赃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私事,遂忍痛决定舍财消灾,便在当天即托人找到阴行功,一文不落地还清了欠他的所有货款。 阴行功用两贯铜钱的代价顺利从老黄手里讨回了几百贯的欠款,心里有了底气,便不再和老黄多做计较,带上他讨回的欠款,径直南下广陵投奔张衡来了。 第91章 母子相中了同一个人 杨凌听养母娄氏讲罢飞狐驿中发生的变故,头脑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养母不会对阴行功动了真情,打算在江南重新和他相好,过活吧?倘若真是那样的话,自己可不情愿认阴行功做后爹。 由于担心娄氏和阴行功重温旧好,杨凌一时也忘记了要找来顾沁儿请养母相看相看这档子事,忙劝娄氏道:“事情已然至此了,娘,您就不必再惦记着从前那些人和事了。从今往后,咱们娘俩就在平陵落户安家,我陪着娘一道过活吧。” “娘和你说了这么半天的话,还没问上你一句,你如今在驿站当差,每月拿多少薪俸啊?”娄氏似是猜到了儿子此时心里担心的是什么事,微微点了点头,问杨凌道。 “儿子在平陵驿当的是伙夫的差使,虽不拿一文钱的薪俸,但请娘放心,儿子养活你不在话下。” “那怎么行,我又不老,不少胳膊不短腿的,怎么能靠你养活?”娄氏也是个好强的人,连连冲杨凌摆手,说道,“赶明儿就在你当差的驿站附近帮我赁下五六间屋子,我要重操旧业,开上一座‘平陵旅舍’,崽子,你说怎么样?” 杨凌被娄氏异想天开的这话搞得哭笑不得,心想:我正一门心思地想辞了平陵驿的差使不干了呢,你可倒好,却要在平陵驿旁开一座旅舍。可他转念又一想:李靖给他定下的条件是,在朝廷捉拿到浙东残匪首领商畴之前,他无论从平陵驿辞差与否,都不得离开平陵境内,与其在这里坐等商畴被朝廷抓获,倒不如提前尝试着谋求另一条活路,免得将来一旦辞去了驿站的差使,自己带着养母难以在江南谋生。 “娘,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不在驿站附近做营生,我呢,来江南后向师父学到了煮制汤饼的手艺,可以传授给你,就由娘出面操持,咱们在平陵城内开设一间小小的汤饼馆,你觉着怎样?” “哟,想不到大半年没见,我的崽子居然学到了做汤饼的手艺?快跟娘说说,是哪位师父传授你的这门手艺呀?”娄氏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一把将杨凌拉入怀中,亲昵地问道。 娄氏的怀里温软馨香,杨凌不禁心神为之一荡,脸刷地红到了后脖根。 他连忙从娄氏怀中挣脱出来,红着脸瞒哄她道:“是高州谷窿驿的阿凶伯教给我的,那里是我调来江南后当差的第一座驿站。” “我虽不是生你的亲娘,可却一直把你当做亲儿子对待,在娘面前,还有什么难为情的?娘有件事,须跟你说在头里,咱娘俩在平陵城里开汤饼馆赚钱,可不许借用那个丫头的一文本钱。”娄氏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杨凌的脸颊,边对他说道。 杨凌自穿越以来,与这位年纪比自己大不到十岁的年轻养母娄氏相处的时日仅有短短的几天,以前还没觉得她与别的女子有何不同,只从方才她有意将自己拉入怀中的一刹那,杨凌忽然感觉到娄氏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轻佻、令他还不太习惯的气质,遂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问道:“娘,你为何对三郎如此冷淡呢?我是一直在心里都把她当姐姐看的,即便咱们合起伙做营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傻小子,你把她当成是姐姐,可她会把你当成是自家兄弟吗?”娄氏绷起了脸,冲杨凌嗔道。 “娘,今天是咱们母子团圆的大好日子,不说这个了,好吗?要不要尝尝儿子的手艺?”杨凌因念及三郎刚刚脱离牢狱之灾,不想在娄氏面前过于撇清和她的关系,便有意站起身,要亲自下厨,为娄氏煮上一碗汤饼来吃。 杨凌刚走出房来,远远地望见顾沁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心中一喜,正想加快脚步迎上去,却见顾沁儿也看到了自己,转身就要走。 他急切间脱口叫道:“沁儿,你别走,我娘从关外来了,想见见你哪。” 顾沁儿只得站在原地没动,却阴沉着脸待杨凌走到近前,方冷冷地说道:“你还是叫我做顾姑娘吧。我是因发觉落了些东西在小草这里,才回来取的,取完东西就走。” 杨凌也自觉有些唐突了,搓着手请求顾沁儿道:“姑娘来都来了,何妨到屋里坐坐再走,我正准备做些汤饼,姑娘吃上一碗再回去吧。” 顾沁儿抬眼盯了杨凌一眼,边朝小草的房间走着,边质问杨凌道:“英荐大哥前些时从平陵调走了,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杨凌见顾沁儿心里仍记挂着英荐,不免觉得酸溜溜的,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向她解释,倒被她给问住了。 “崽子,这位姑娘是谁呀?”正在这时,娄氏听到杨凌在房外似乎跟女子说话,好奇地走了出来,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盯在顾沁儿身上,向杨凌问道。 “啊,娘,她是我来江南后结识的一位姑娘,名叫顾沁儿。” 顾沁儿被娄氏盯得浑身不自在,顾及礼数,只得转向娄氏,敛衽施了一礼,说道:“夫人好。” “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可不敢当哪。姑娘,快随大娘进屋来歇歇脚,叫崽子给你煮上一碗汤饼。”娄氏拿眼神催促着杨凌,满面带笑地上前一把扯住顾沁儿,转身就向房中走去。 杨凌瞧得出,养母娄氏对顾沁儿的第一印象不错,心中高兴,来到厨房和面做起汤饼来格外地有劲儿。 娄氏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直到近一个时辰后,杨凌端着香喷喷的两碗汤饼回到房中,顾沁儿仍端坐在那里,微笑着陪娄氏聊着家常,丝毫没有了刚见杨凌就急着要走的样子了。 “崽子,顾小姐可是江南高门出身的千金小姐,既与你有缘,啊,相识,你须得照顾好她,要是让顾小姐受了半点委屈,娘头一个就不依你,听见没有?”娄氏分明已将顾沁儿当做了自己未过门的儿媳,脸上挂着笑,语气却严厉地告诫杨凌道。 “大娘,我现在住的地方离这里有些远,汤饼就不吃了,找小草拿过东西我就走了。大娘如是有空,改日请您到我那里做客。”顾沁儿对忙碌了半天,兴致冲冲地端着汤饼走进屋来的杨凌视若无睹,款款起身,向娄氏提出告辞道。 第92章 两份礼物(上) “顾小姐,崽子把汤饼已经端来了,吃一口再走嘛。”娄氏忙随着顾沁儿站起身,用眼神示意杨凌挽留她道。 “不了,大娘。”顾沁儿向娄氏匆匆施了一礼,看也不看杨凌,从他身边走过,出了房,径直向隔壁走去。 “你怎么回事呀!这么好的姑娘,你怎么得罪她了,看她对你不理不睬的?”顾沁儿前脚刚走出去,娄氏就迫不及待地朝杨凌责问道。 “娘,这件事我回头再向你解释,两碗汤饼你都吃了吧,我先过去瞧瞧。”杨凌不知该如何向娄氏解释,便将手中端着的两碗汤饼放在几案上,向娄氏说了一声,转身跟着顾沁儿来到了隔壁房间。 隔壁房间里,三郎正在和忠伯、小草两人盘算着今后要做何营生,忽见顾沁儿和杨凌两人前后相跟着走了进来,便止住了话头,目视顾沁儿向忠伯问道:“这位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位顾姑娘吗?” 顾沁儿也上下打量了三郎两眼,却转过头向跟来的杨凌问道:“杨大哥,她就是你曾向我打听的那位来江南施药救人的女子?” 忠伯向三郎点了点头,顺势站起身,请顾沁儿在三郎身边坐下。 杨凌也忙替顾沁儿和三郎做着引见,说道:“顾姑娘,她就是与我一道从关外来到江南的三郎。” “三郎姐姐英姿飒爽、气度不凡,全不像是一位贩售药材的商人,倒更像是一位巾帼将军啊。”顾沁儿发自真心地称赞三郎道。 “顾姑娘天生丽质,谈吐雅致,如我猜得不错,应当是一位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吧?”三郎也回赞道。 一个是自己中意的,一个是中意自己的,杨凌站在两位姑娘中间,一时间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 “啊,小草,我刚才煮了些汤饼,你快去端了来吧。”为缓解自己的尴尬,杨凌忙朝小草吩咐道。 顾沁儿仅仅是初进门时向杨凌问了一句,此时又恢复了对他那副不理不睬的模样,见小草答应一声要走,便开口向她问道:“小草,我的那面菱花妆镜是不是落在你这里了?” “是的,姑娘放心,我替你仔细收着呢。” “姐姐,你和娄大娘远道而来,今日才抵达平陵,想必身上也劳乏了,我就不多在此叨扰了。改日请姐姐和娄大娘一道来我那里做客吧。小草,我随你去拿妆镜。”瞧顾沁儿的意思,是下定决心不吃一口杨凌煮的汤饼了,坐下来没说上两句话,就要向三郎告辞了。 “顾姑娘这么着急要走吗?你现居住的地方距此处远不远,要不要小草送送你?”三郎与顾沁儿初次见面,听她要走,不便强留,遂关切地询问道。 顾沁儿客气地婉拒了三郎的好意,跟随小草到她的宿房拿上那面给杨凌留下深刻印象的菱花妆镜,抬腿就走。 杨凌见状,忙和三郎打了声招呼,三步并做两步地追了过去,紧跟着顾沁儿走出老远,方不解地问道:“我倒底做错了什么,使得姑娘如此不待见我?” “请你自重,别再跟着我好吗?”顾沁儿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话,继续向前走着。 “前几天我神情有些恍惚,似乎记得小草跑来驿站告诉我姑娘是清明那天在城中旧宅祭奠父母时巧遇了一位昔日家中的老仆,搬到她那里住了,是不是?你相信我,自你被官军半道拦下,回到平陵,我对你从无恶意……英荐调走的事,也不是我成心不告诉你……”杨凌仍旧紧跟着顾沁儿,胡乱猜测着向她解释道。 “杨大哥曾给予我的那些帮助,我都会铭记在心,日后定当报答的。其实我心中清楚得很,大约仍是受到我那两位族姑母的牵连,英荐,以及平陵官府才要你把我留在平陵,不许我返回建康去住的。既然如此,为避免牵连到你,还是请杨大哥就当我是从不曾相识过的路人,今后莫再找我了吧。” 杨凌因紧跟着顾沁儿的缘故,听出顾沁儿说这番话时,语带哽咽,心中充满了委屈,不由得更激起了他的怜香惜玉之心,正要加快脚步赶到顾沁儿前面拦下她,好好向他表白一番自己的心迹,却听到有人朝着自己这边问道:“那边是杨凌吗?有人来驿站给你送了份礼物,白驿长命我来叫你回去呢?” 杨凌听着这说话的声音颇有些耳熟,却又辨认不出是平陵驿的哪位同事奉命来传唤自己,才一停下脚步,回头冲那人答应一声的工夫,顾沁儿已加紧步伐,走远了。 等到那人走近,杨凌才看清,来人并不是自己平陵驿的同事,而是奉李靖之命,陪同三郎到关外接养母娄氏来平陵与自己团圆的那位江宁县牢的牢头高昌,一气之下,抱怨他道:“高大哥,你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跟我闹着玩儿呢。” 高昌脸上一丝笑容也不见,板着脸走到杨凌近前,用上级教训下级的口气向他说道:“我本想给你们母子留出些时间来互叙别情,才没有过早地打扰你的。杨凌,你还记得李将军临行前交待你的那些话吗,将你留在平陵,不是要你去纠缠什么顾沁儿的,而是要你盯紧了平陵这块地界,莫要使商畴借道潜至建康、广陵,继续为非作歹的。” 杨凌挨了高昌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斥,才恍然记起自己现已是“鹰窠”中人了,便向高昌认了错,并趁势问他道:“李靖将军离开平陵前曾对我说过,高大哥来时,会传授给我与上级联络,传递消息的方法和途径的。不知高大哥刚才所说的有人送礼物给我,指的是不是这一份礼物?” “小子油腔滑舌的,却还不笨,猜得不错。我是有一份礼物要奉命送给你。今晚你回到平陵驿的宿房自然就能见到它了。”高昌点头答道,“不过,刚才我说的也没错,除我之外,的确另有人从远方给你送来了一份礼物,现正在平陵驿中等着你呢。” 杨凌没想到除高昌之外,还另外有人给自己送来了一份礼物,眼盯着高昌问道:“是什么礼物啊,能否请高大哥明示。” 第93章 两份礼物(下) “你回驿站瞧瞧就知道了。我在这叫住你,是为今晚我就要离开平陵,走前有几句话要交待给你:第一句话,你须牢记自己留在平陵的差使,任何时候不得因个人私事耽误了朝廷捉拿反叛的要务;第二件事,自今往后,我就是你的直接上司,平陵举凡有事,你只须用飞鸽传书向我传送消息即可;第三件事,在匪首商畴落网之前,我劝你不要辞去平陵驿的差使,还是留在平陵驿为好。” 高昌十分郑重地向杨凌交待着差使。 “您的教诲我都记下了。高大哥,有什么急事非得连夜就走啊?”不知为什么,在高昌面前,杨凌没有像面对李靖时那么心存敬畏,爽快地答应一声,笑着询问他道。 “李将军带着英荐南下岭南追捕商氏兄弟去了,我刚从平陵驿接到张衡长史命人传来的驿报,命我立即返回建康有要事相商。兄弟,你善自珍重吧。”高昌说罢,与杨凌抱拳而别,转身扬长而去了。 杨凌目送高昌走远,回头瞧瞧,顾沁儿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得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返回忠伯、小草租住的民居,向养母娄氏和三郎打了声招呼,请她俩在此休息几天,等过几天自己得了空再来看望她们,尔后便快步回到平陵驿,想瞧瞧自己收到的两份礼物都是什么。 杨凌一走进驿站伙房,两名帮厨的小子就一脸兴奋地跑了过来,其中一个抢先向他禀报道:“大哥,有人给你送来了一名昆仑奴,还有一公一母两只黑羊……” 另外一个也不甘落后地说道:“我俩已把他们安置到了你的宿房里,大哥,快回去瞧瞧吧。也不是什么人还在你的房中放了一只鸟笼子,里面有一只鸽子呢。” 高昌临走前向自己交待差使时,杨凌已从他的话中猜到了他送给自己的那份礼物很可能是一只用以向外传递消息的信鸽,因此对第二个帮厨小子的话并没感觉十分意外,只紧紧地盯着头一名帮厨小子问道:“什么是昆仑奴?它是人是兽?是什么人给我送来了昆仑奴和羊?” 那名帮厨小子与同伴对视一眼,赔笑答道:“大哥从北境来江南时日不长,怪道不知道昆仑奴是什么?在如今的东西两都,甚至建康、广陵这些大都市里,凡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谁家没有几名昆仑奴侍奉主人左右呢?据说这种长着黝黑皮肤的奴隶不但体格十分健壮,而且特别擅于领会主人的意图,服侍起人来分外地得心应手呢。只是别人送给大哥的这名小昆仑奴性格异常倔强,非得等见到大哥本人,才肯说出他是奉何人差派来到这里的。” 杨凌听了这话,不禁暗想:据自己所知,昆仑山不是在西域吗,为何他会说昆仑奴是长着黝黑皮肤的奴隶,这不是一千多年后的黑种人,大多生活于南面的非洲吗? 心里揣着这样的疑问,他也不用两名帮厨小子跟着,独自转身回到自己的宿房来看个究竟。 推门一走进自己的宿房,杨凌不禁吓了一跳:只见房中有三只怪物正站在面前盯着自己。 他稳稳心神,这才发现,原来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长得像黑炭团似的小男孩,和两只黑色的山羊,都在用好奇的眼光盯着自己。 “咕咕”,伴随着他走进房中,窗台上放着的一只鸟笼里传来了几声鸽子的啼叫声,提醒了杨凌赶忙走到窗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鸟笼,带着几分戒备地问那小黑孩儿道:“你就是昆仑奴?是谁派你们来的?” “你,就,是,杨,凌,吗?”小黑孩儿操着一口不很流利地汉话,一字一顿地反问杨凌道。 “啊,我就是啊,你叫什么名字?” “主人,这是老主人命我带给你的一封信,请看。”小黑孩儿没有正面回答杨凌,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单膝跪地,双手捧着呈给了杨凌。 “小兄弟,我不是你的主人,快快起来吧。”杨凌很不习惯别人如此恭敬地对待自己,连忙俯身扶起小黑孩儿,顺手接过了他双手捧着的书信,展开观瞧。 原来,这封书信是数月前杨凌还在岭南高州谷窿驿当差时,在奉驿长关跃之命前往石龙郡城做朝廷的密探,侦伺辽东来客商略的行踪及冼夫人所部动静的半道上,从山间密林中救下的那位名叫李佛子的护卫写来的。 李佛子在信中向杨凌简要地介绍了自己被杨凌从密林中救下之后,就返回了故乡,现已成为了交州的一名俚人部落的头领。他一直对杨凌的救命之恩念念不忘,经向人打听到杨凌已从谷窿驿调来平陵驿做了一名伙夫之后,便不远千里地给杨凌送来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一名十二岁的昆仑奴和两头种羊。 对于为什么要送这份特别的礼物给杨凌,李佛子在信中解释道:小昆仑奴是送给杨凌做伙房帮手和平时使唤人用的,而这两头种羊与寻常的羊有所不同,乃是交州东山上特产的一种羊,当地人称它做东山羊。东山羊因惯于在山中生长,吃的是山上野生的青草,喝的是清冽的山泉,且长年爬坡登山,练得了一身紧实的皮肉,因此它的肉不但较寻常的羊吃起来更紧实有嚼劲,瘦肉更多,最难得的是东山羊身上的肉吃到人嘴里,不带一丝的膻腥味道,且比猪肉的滋味更加鲜美。 因念及杨凌是在平陵驿中掌厨,需要为南来北往,在驿中下榻的朝廷吏员们烹制饭食,李佛子送了一对东山羊的种羊给杨凌,也有希望他能有朝一日博得某位朝廷要员的赏识,飞黄腾达的意思在其中。 杨凌将李佛子写来的这封书信反复看了两遍,虽感念李佛子对自己的这份深情厚意,但心中所想却与李佛子送这份特别的礼物初衷大不相同:杨凌想到的是,李佛子送给自己的这名小黑奴正可做尚没有开张的面馆里跑堂的小伙计,而那一对东山羊则可暂时留做种羊之用,待它们繁衍出一群小羊之后,不妨当做自己和养母所开面馆的镇店之宝——用东山羊烹制出各种美味来赚取大量的钱财,把面馆做强做大。 第94章 “羊羊羊”汤饼小馆 “这间屋子是主人睡觉的地方吧?我带着两只羊还是到屋外去睡吧。”小黑孩儿仍旧一字一顿地向杨凌说罢,牵着两头羊就要出屋找个地方睡觉。 杨凌不愿被驿站里别的同事知道有人给自己送了一名小黑奴和两头东山种羊这件事,方才心里已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借送还“飞雪”给三郎的机会,顺便将这名小黑奴和两只羊一起悄悄送往忠伯、小草二人的居处交给养母娄氏关照,以供日后娘俩开办面馆之用,便开口拦住了小黑孩儿,笑着向他说道:“夜里屋外冷,你带着两只羊今晚先在这屋里凑合一夜,明日一早,我带着你们去见我娘,怎样?” “你是我们的主人,主人怎么吩咐我们便怎么去做?这屋里只有一张床,理应主人你睡在上面,我就睡在这里吧。”小黑孩有些滑稽地说完话,不待杨凌安排他和羊睡在哪里,便牵着两只羊就地躺下,准备睡觉了。 “你先别忙着睡觉,我还有话对你说。”杨凌既觉好笑,又有几分嫌弃小黑孩儿不自重,人哪能和羊睡在一处呢,便假意沉下脸,吩咐他道。 “主人,请吩咐吧。”小黑孩儿“噌”地爬了起来,双膝跪坐在杨凌面前,绷着小脸听候杨凌的差遣。 “你的老主人李佛子在写给我的信里,并没有提到你的姓名,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吧?”杨凌强忍着笑首先问道。 “主人叫我什么,我就叫什么名字。”小黑孩儿一本正经地答道。 “哦,你的意思是要我为你起个名字喽。”杨凌点点头,接着问道,“你是从非洲来的吗?又是怎么做了李佛子的奴隶的?” 小黑孩儿认真地摇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主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你告诉我,你都有什么本事啊?”杨凌因想到在隋朝时,可能还没有非洲这个地名,于是便向小黑孩儿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主人需要我做什么事,我就可以为主人做什么事。” “照你这么说,你的本领还真不小呢。”提问至此,杨凌算是搞明白了一件事:面前跪着的小黑孩儿就是一块白布,尚需要别人的悉心调教才可以做一名合格的仆役或随从,不由得摇头揶揄他道,“看你这肤色,多半就是从多灾多难非洲来的兄弟了,我一时也想不出给你起个更好的名字,索性先叫你非黑吧。非黑,你虽身在中华,可莫忘了你的故乡远在非洲大陆,你的爹娘都是和你一样肤色的黑人兄弟哪。” “非-黑,主人起的名字我喜欢,从今天起,我就叫非黑了。”小黑孩儿露出一排整洁白净的牙齿,高兴地叫道。 “非黑,听我的话,现在就和我一起睡到床上来。” 小非黑犹豫了一下,顺从地爬起来光着两只小脚上了杨凌的床。 杨凌自小就不讨厌黑种人,相反,无论是迈克尔*乔丹、约翰*杰克逊,还是丹尼尔*华盛顿这些人,都是他真心崇拜的偶像。因此,今天得到李佛子送给他的这名小黑人奴隶,杨凌打心底里并没把他当做自己的仆从看待,而更像是得到了一个小玩伴。当他看到小非黑虽然遵从他的吩咐上了床去睡,却瑟缩着身子紧紧地靠着墙边,尽量腾出宽敞一些的地方供自己来躺下时,心中不禁对他油然升起一股怜悯和同情,临时改变了主意,在床前俯下身来为小非黑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柔声说道:“你想怎么睡便怎么睡吧,不必为我腾地儿,我另找个地方去睡。” 当晚杨凌将自己的床让给小非黑睡,他则跑到伙房凑合了一夜,次日不待天明,杨凌就早早地叫醒了小非黑,向他指点了从平陵驿前往忠伯、小草二人居住的路径,要他牵着两只东山羊先到那里找养母娄氏,而自己则回伙房带着两名帮厨的小子给驿差们张罗罢了早饭,才到驿站马厩牵上“飞雪”,来找三郎还马来了。 杨凌虽然不相信小非黑如他所说“主人需要我做什么,我便能做什么”,但有一点不能不令他对小非黑的品行和能力感到佩服:那就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牵着两只羊居然能够独自跋涉千里,从交州顺利地来到平陵找到自己,且不说他有着过人的辨识路径的能力,单单是这份忠诚和厚道就值得信赖。 杨凌抵达忠伯、小草的居处时,只见养母娄氏正和小非黑聊天聊得热闹,却不见了三郎、忠伯和小草主仆三人,便向娄氏问道:“他们几个呢?” “谁知道跑到哪里闲逛去了。崽子,你快跟娘进屋来,昨晚我思量了一宿,为咱娘俩准备开办的汤饼馆起了个字号,就叫‘飞狐’汤饼铺,你觉得行不?”娄氏一见儿子来了,遂吩咐小非黑接过杨凌手中的马缰,不由分说,拉着杨凌就进了屋,兴高采烈地说道。 杨凌被养母想了一整宿,就想出这么个字号来弄得哭笑不得,又暗自担心娄氏为即将开办的汤饼馆起了“飞狐”这么个字号,是出于念及她与飞狐驿长阴行功的旧情,便指着门外那一对东山羊对娄氏说道:“娘,汤饼这种饭食还是和羊汤配着最好吃,因此,我准备把咱娘俩即将开办的汤饼馆叫做‘羊羊羊’汤饼小馆,怎样?” “‘羊羊羊’,这个名字倒是有趣,比‘飞狐’更容易叫人记住。行了,崽子,娘一切听你的。咱们今天就进平陵城去相看想看有什么闲置的店面没有吧?”使得杨凌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是,娄氏并没有坚持非用她想出来的字号,爽快地答应用杨凌起的‘羊羊羊’来作为店招,却急于拉着杨凌一道进平陵城把店面的事定下来。 自昨日杨凌产生了和养母娄氏在平陵城内开办一家汤饼馆的想法之后,他于昨晚已将开办汤饼馆所需做的诸种事情都预想好了,筹措本钱,租赁店面等等都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唯一令杨凌有些后悔的是,在李靖,甚至昨日高昌临走前,没有想起请他们出面,向平陵当地的官府帮养母搞一个大隋编民的合法身份,以免重蹈三郎此前的覆辙。 在娄氏抵达平陵前,杨凌倒是向驿中的同事们打听过,像养母娄氏这样的人从几千里之外的关外前来江南与自己同住,需要在官府办哪些手续,结果被告知:需重新核查原有的籍贯,尔后迁入地官府须根据迁入人丁的身份分类将其编入当地的人丁名册。也就是说,杨凌如想以养母娄氏的名义在平陵城中开办一家汤饼馆,就必须先将娄氏编入当地官府的人丁名册,取得合法身份后方可。 第95章 熟人好办事 今日娄氏既提出要与杨凌一道进平陵城想看店面,杨凌不便拂了她的兴致,也想顺道带娄氏到平陵县衙去为她办理编民入册的手续,便微笑着点点头,问娄氏道:“娘,你可随身携带有官府颁下的官凭路引,上面注明了你的原籍以及从关外草场村迁来江南平陵县等字样?” 娄氏大字不识一个,听儿子向她索要官凭路引,遂回身在携来的包袱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摸出张纸来,递给杨凌,说道:“崽子,你要的是不是这个?” 杨凌接过娄氏带来的官凭路引,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娄氏,相州宁陵县人氏,于开皇十七年腊月丁戌日自定州阳信县迁居吴州平陵县”一行大字,上面还盖有阳信县令的朱红官印。 “就是这个东西,娘,咱们先得到平陵县衙为你办过了编民入册的手续,才能在平陵城中开办汤饼馆,走吧。”杨凌把娄氏的官凭路引揣入怀中放好,出门叮嘱了小非黑就留在这里等着他们,然后与娄氏同乘一骑,策马向平陵城中驰去。 五六里的路程,“飞雪”背上驮着杨凌和娄氏娘俩,也仅用了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就赶到了平陵城。 杨凌带着娄氏来到平陵县衙,向守门的衙役说明来意,在衙役指点下转而来到县衙西侧一处专门办理编民入册手续的地方,将娄氏的官凭路引呈递给了在那里主事的一名中年书吏,又向他说明了为养母娄氏办理编民入册手续的来意,哪知中年书吏接都不接杨凌递上的官凭路引,只朝他说了声:“先把她收养你的凭据和你现在平陵定居的牌子拿来瞧瞧吧。” 杨凌一下子愣住了,转念一想,中年书吏问得也有道理,即便是一千多年后到派出所办理户籍手续时,户籍警不还得验查户主和迁入人的关系凭证和户主本人的身份证明吗? 于是,杨凌只得赔着笑请中年书吏稍等,将娄氏拉到一旁,问道:“娘,你可曾带有当初收养我的凭据?” 娄氏摇摇头,向杨凌解释道:“两三年前,我是在从相州老家赶往关外投靠老蒋的路上在道旁遇到的你,那年关内闹饥荒,我不忍见你饿死在道边,才收养了你的。到达‘飞狐驿’后,也没人说还需到官府办什么收养凭据呀?” “恐怕今天事情办不成了。这样,娘,我选带你回去,尔后我来设法找找门路,看是否能为咱们娘俩在平陵补办一份收养凭据,再来此处办理你的编民入册手续吧。”杨凌心知在衙门里没有熟人,就是差一个章都办不成事,便打算回平陵驿找同事帮忙,先办下一份母子收养的凭据,然后再替娄氏办理编民入册手续。 书说简短,杨凌送娄氏返回居处后,在返回平陵驿的路上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找驿长白申帮忙,为他和娄氏在平陵当地补办一份收养凭据。 这是因为,近来杨凌发现,驿长白申对他的态度变得客气了许多,甚至时常有意无意地给他以驿吏的待遇。杨凌对此,先是感到受宠若惊,不知道白申为何对自己一个小小的伙夫变得如此客气起来,后来反复寻思,琢磨着或许是白申对他是“鹰窠”中人的隐秘身份有所察觉,才对他如此的。 尔后,他再将白申对自己态度的转变与李靖临离开平陵前所说“平陵驿是为大隋朝廷办差的,你既为‘鹰窠’中人,难道还怕他们害你吗”的话联系起来一想,不由得心中坦然了许多:白申虽然通过其恩主——江南首富张伯和与东宫派来江南的夏侯福搭上了关系,毕竟尚不敢招惹“鹰窠”中人,对自己这名李靖派来平陵驿的卧底自然也就礼敬三分了。 在想通了白申对自己变得客气起来的缘由之后,杨凌闲来无事时,也曾设身处地地替白申考虑过他的前程,却搞不懂白申为何不在平陵驿相继出了老贾被杀、平二潜逃以及商畴派来的密使王举在驿中被夏侯福密捕这些大事后,趁机调离平陵驿这个是非之地,而要恋着平陵驿长的位子不走。 不管怎样,眼下既然正是白申忌惮自己隐秘身份,对自己高看一眼的时候,那么自己何不首先去找他帮个小忙,补办一份母子收养的凭据呢? 杨凌走进平陵驿的议事房时,白申正居中端坐着听几名驿吏向他禀报差使,看到杨凌今天主动到议事房找他,当即停下了手头的公务,屏退了几名驿吏,脸上堆着笑,站起身来向杨凌说道:“我不是已经说了嘛,你什么时候想到外面办事,不必来向我打招呼、请什么假,走就是了。怎么还和我这么见外?” 作为驿长的白申可以不拿杨凌当做寻常下属对待,但杨凌却是个懂规矩的人,方才见因自己的到来打断了几名驿吏向白申禀报公务,已觉甚是不妥,此时听到白申误以为自己来找他请假,便拱手躬身说道:“禀明驿长,属下今日是来求您帮忙,而非告假。” “哦,有什么事我可以效劳的吗?来,坐下说话。”白申眼珠转了转,笑着请杨凌在他下首坐下。 杨凌依旧站着没动,朝上拱手答道:“属下的养母娄氏昨日已从关外抵达了平陵,今日属下带养母到平陵县衙为其办理编民入册的手续时被告知,尚需一份官府颁发的证明母子收养关系的凭据。养母前时一时疏忽,不曾办理过这样一份收养凭据,因此,属下想求驿长帮忙,能否在平陵为我母子补办一份收养凭据?” “昨日我听说,有人自交州给你送来了两只羊,还有一名小昆仑奴,却不知夫人也从关外抵达了平陵的消息,你现将夫人安置在哪里居住,如有不便,也可来驿里暂住的。”白申的一双金鱼眼紧盯着杨凌,有意提及李佛子送礼给杨凌的事,想要杨凌向他作出解释。 杨凌装作没听出白申的话外之音,对李佛子及高昌给他送来两份礼物的事只字不提,拱手向白申致谢道:“多谢驿长关心,养母现暂居住在属下的两位朋友那里。驿长如不方便帮忙,属下另找他人就是。” 白申见杨凌作势要走,连忙摆手挽留道:“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与平陵县衙的李主薄相熟得很,找他补办一份母子收养的凭据不就是张张嘴的事嘛。你把关外官府开给夫人的官凭路引交给我,过两天就来拿你要的那份凭据吧。” 第96章 籍贯和门户 杨凌再次向白申道谢,从怀中掏出娄氏的官凭路引,呈给了白申。 白申将娄氏的官凭路引接在手中,展开略瞧了瞧,问杨凌道:“我记得三个月前你调来平陵驿时所携的照贴上注明你的籍贯在东都洛阳,原来夫人与你籍贯并不相同哪。” 杨凌听出白申这是委婉向自己打听养母收养自己的缘由,遂据实答道:“我是在养母从相州北上投亲靠友的路上遇上她的,当时因闹饥荒,我外出讨饭,几乎就要饿死在道旁,是养母把我救下,并收养我,带我一道到关外谋生的。” 白申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的亲生父母呢?” 杨凌哪知道他穿越附身的这位小崽子的亲生父母是死是活,姓甚名谁,只得谎称道:“不知他们如今是否仍在人世。” “唉,据这么说来,杨凌,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对了,我险些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自你来平陵驿伙房掌厨以来,多有曾在驿中下榻的朝廷吏员夸赞你煮制的汤饼美味可口,抵得上帝都长安那几家知名酒楼所做之汤饼,且驿内的驿吏、驿卒也多称赏你办差勤勉,因此,我打算向广陵总管府兵曹举荐,将你由驿隶转为正式的驿卒,不知你本人对此持何态度?”白申像是临时想起了要举荐杨凌转正的事,眯起双眼观察着他对此事的反应,不紧不慢地说道。 近段日子以来,杨凌也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要不要转为正式的驿卒,在驿站长期干下去? 自从李靖口中得知了一日加入“鹰窠”,须终身为“鹰窠”中人这一噩耗,杨凌在对自己这一世的前程感到失望之余,难免产生了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想法:既然即便自己发奋苦读数年,通过科举考取了功名,不也一样要为“鹰窠”效命吗,那么索性就在驿站当一辈子的驿差算了,这样倒还省事些。 特别是昨日在顾沁儿那儿又莫名其妙地碰了个钉子,使得他为讨得顾沁儿对自己的青睐而发奋读书的热情受到了打击,杨凌就不得认真对待驿长白申在这个时候要举荐他转为正式驿卒这件事了。 不过,依杨凌自己的理解,他认为自己既已签过投名状,加入了“鹰窠”,是否转为正式的驿卒似乎并不那么重要了。因此,当白申突然向他提出这一问题时,杨凌还真不知该怎样表态,答复他。 而杨凌对此事做出的犹豫、迟疑的反应看在白申眼里,却令他产生了另外一种想法:他原就是想借此试探一下杨凌是否真的是朝廷有意安插在平陵驿的卧底,而杨凌面对他的这种试探犹豫不决,更加使他确信,杨凌就是他猜料的那种人。 “呵呵,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不要我帮你分析一下个中的利弊?”白申进一步对杨凌试探道。 由驿隶转为正式的驿卒应当是每个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白申居然还要帮助自己分析一下其中的利弊? 杨凌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拱手说道:“属下愿听驿长高见。” “那好吧,你且坐下,听我详细为你解说。”白申招手示意杨凌过来,坐在自己下首,侃侃说道,“首先,你须明白,依目前朝廷各衙署的隶属、运行机制,凡天下数百座驿站皆归兵部节制,因此,一旦广陵总管府兵曹允准了我的举荐,你将不再是民户出身,正式转为了军户,加入了行伍。对于这一点,或许因开皇十年前当今圣上明诏颁布实行的‘军户入籍’令,你目下尚感觉不到由民户转为军户之间的差别,但将来若你有了子嗣,你便知道,你的儿子,孙子从一落生起,也和你一样,有了军户的身份,长大成人后须列入行伍,成为为朝廷征战沙场的军士。” 当爹的一旦成为了军户,就意味着他的子子孙孙从此也必将随着他成为亲冒矢石、为朝廷征战的军士,古代的军人居然也有世袭这一说,这可是杨凌始料不及的一件事。他可不愿意因自己的原因而让子子孙孙都上战场冒着生命危险与人厮杀,于是脸上自然流露出了一分不情愿。 白申将杨凌脸上流露出的不情愿看在眼里,心中却产生了一丝对杨凌真实身份的疑惑:莫非他这是头一次听说军户世袭的成例?难道杨凌并不是朝廷安插在平陵驿中的密探? “若此次向上司举荐的是旁人,我是多半不会对他说这番话的,但于你就有所不同了。”白申决定进一步对杨凌加以试探,以印证自己心中刚刚产生的对他真实身份的怀疑,话又说了一句,就打住不往下说了。 “请驿长明示,我与他人有何不同?”杨凌此时已打定了主意:决不转正成为正式的驿卒,以免将来招来子孙的抱怨,站起身向白申施礼问道。 “这是因为,你离开驿站,也能凭着自己的手艺吃饭哪。”白申不错眼珠地盯着杨凌,答道,“如今天下已进入了开皇盛世,谁不愿意守着妻儿老小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活,而偏要为了吃上那么一口军晌要子子孙孙随着自己冒性命之危呢?杨凌,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杨凌陡地从白申盯着自己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心下一凛,恍然省悟过来,白申今日更多地是想对自己加以试探,而并非纯粹帮自己分析由民户转为军户的利弊,于是有意将话题引开,忽然向白申提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请教驿长,属下听说我大隋皇帝倡兴科举取士,倘若属下立志读书,欲通过科举考取功名,是否也需要改为民户的身份呢?” “哈哈,其志可嘉,其志可嘉啊!”白申没想到杨凌会向自己提出这么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来,为掩饰心中的惊讶,仰面哈哈大笑了几声,方向杨凌解说道,“看来你对朝廷早就颁布推行的编民之法是一无所知啊,依《开皇律》,举凡天下以耕读谋生,并能核定其籍贯者,皆列为民户;编入行伍,以征战为生者,皆列为军户,除此两种基本门户之外,还有以经商贩运为生者,列为商户;以机巧修造为生者,列为伎户;以倡优百戏为生者,列为倡户等等,你现已是民户出身,无论回乡耕种,还是读书参加科举考取功名,都无须改变出身门户,知道了吗?” 第97章 母子开店 杨凌既向白申坦言自己有发奋读书参加科举考取功名的志向,当下便婉拒了白申向上司举荐,要将他转为正式驿卒,改为军户的好意。 白申本就是为了试探杨凌是否真的是朝廷派在平陵驿的密探才有意声称要举荐他转正的,此时听杨凌不愿由民户加入行伍,在心里更加认定他之所以如此,其中必另有隐情,也就没再勉强,呵呵笑着要杨凌过两天再找他拿在平陵当地补办的母子收养凭据也就是了。 三天后,白申果然为杨凌搞到了一份由平陵县衙颁发的母子收养凭据。于是,杨凌便凭着这份收养凭据携娄氏一道再次前往县衙去为娄氏办理由关外迁往平陵定居的入籍手续。 还是那位中年书吏接待了母子二人,当他一一查验过杨凌母子带来的各种凭据,询问罢娄氏迁来平陵定居后欲操何营生后,一边提起笔来在即将发给娄氏的入籍凭证中的门户一栏中填上了“商户”两字,一边头也不抬地对杨凌说道:“你也须随养母由民户改为商户,晓得了吧。” “尊上,在下如今还在平陵驿当差,这样做方便吗?” 中年书吏依旧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方才验罢你带来的身份凭证,还是民户的身份,这就没什么不方便的。” 杨凌当时只图尽快办下养母的入籍凭证,也没多想,就答应中年书吏将自己的门户出身由民户改为了商户。 顺利地办下了娄氏的入籍凭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杨凌开始变得份外忙碌了起来:他既要照常在驿站伙房掌厨,又需向娄氏传授制作汤饼的手艺,还要亲自操办在平陵城中开店的一应准备事宜,忙得不可开交。一时之间,完全没有闲暇顾及三郎和顾沁儿两人了。 顾沁儿自在娄氏和三郎初抵平陵当天因返回忠伯、小草的居处取过一回她落在那里的菱花妆镜后,就再也没露过面。杨凌因后来从忠伯嘴里打听到她是被顾家原来的仆妇代阿婆接到平陵城外三十里许的天目湖畔居住了,心里寻思着等到母子开办的“羊羊羊汤饼小馆”正式开张那天,再亲自请她来店中做客,便没主动去找她。 而三郎最近带着忠伯和小草两名仆从也不知在忙碌着什么,总是早出晚归的,杨凌很少有机会能和她见上一面。他偶尔向忠伯、小草两人打听三郎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一老一少两人也总是避而不答,使得杨凌颇感纳闷儿。但因他自己最近也忙,腾不出空来当面向三郎询问究竟,渐渐也就不再向两名仆从过多询问三郎最近的动向了。 娄氏此次从关外迁来平陵与杨凌同住,随身携带有她原在关外经营“飞狐旅舍”积攒下的半贯铜钱,全部拿出来交给了杨凌,充做母子开店的本钱,加上杨凌自调来平陵驿当差后赚到的两贯多本钱,母子二人的全部家当也不过只有区区的三贯“开皇五株”,仅凭这么点儿本钱,要在平陵城里开办一间汤饼店仍是远远不够。 杨凌便设法托请在平陵西市经营菜肉生意、向平陵驿供应食材的那些客户出面帮忙担保,暂以赊租的方式在平陵城中最热闹的南北大街上租下了三间铺面,又花费不菲的代价将三间铺面重新粉饰一新,购置了开店所需的一应厨具、柜台、坐案坐席等物,择定于五月十八系良辰吉日,就准备正式开张营业了。 由于杨凌肩负有李靖交付给他的秘密使命,暂时还无法辞去平陵驿的差使,全副身心地投入到经营汤饼馆来,待母子二人开办的“羊羊羊汤饼小馆”正式开张后,店中一切需由娄氏主持打理。因此,在准备汤饼小馆开张的这些天里,娄氏每天都留在城外居处一心一意地练习煮制汤饼,为尽快在店面开张后胜任店中掌厨的角色做着努力。这些天来,多亏了有李佛子给杨凌送来的那名小昆仑奴非黑从旁协助,才使得一切筹办事宜进行得格外顺利,没出什么大的纰漏。 就在“羊羊羊”汤饼小馆临近开张的前三天,近来一向疏于与杨凌母子见面的三郎突然主动来平陵驿找到杨凌,向他提出愿出一部分本钱,和他母子二人合伙经营汤饼馆。 这令杨凌既感意外,又颇有些惊喜,于是便向她问道:“这些天你都在外忙些什么呢?我几次去忠伯那里都没见着你的面,向忠伯、小草二人打听,他们又不肯说。” 三郎故作神秘地一笑,答道:“我也是无意当中在平陵当地发现了有一桩前景大好的生意可做,目前只能暂且对你保密,待从中赚到了钱才详细跟你说吧。前两天我听小草说,你和娄大娘准备在平陵城中开办一所汤饼馆,怎么样,加上我一份吧。” “我们母子的财力有限,你若是肯入伙,自然是好。只是……”杨凌因念及养母娄氏一向对三郎的态度甚是冷落,一时拿不准她是否会同意三郎入伙的事,所以显得有些迟疑。 “我知道娄大娘多半不会答应我入伙的,不过,这件事你暂可以瞒着她,只要你答应就行。喏,这是我出的五贯本钱,你先拿着用吧。”三郎爽快地掏出五贯“开皇五株”,递给了杨凌。 “这……不大合适吧。我现在平陵驿当差,汤饼馆开张后主要由我娘打理,瞒是瞒不过她的。”杨凌犹豫着不肯接下三郎的钱,向她解释道。 “这钱今天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你答应过我的事,可不许返悔。”三郎像是恼了,强行将五贯铜钱塞到杨凌手中,撂下这么句话,转身就走。 “哎,你先别忙着走啊,我答应过你什么了……”杨凌向前追了几步,冲三郎的背影大声问道。 “你早就答应过我,咱俩要合伙做生意一起谋生的,别想抵赖……”三郎头也不回地咯咯笑着答道。 第98章 白草佳饮 杨凌不久前因求得驿长白申帮忙,为养母娄氏办下了迁来平陵居住的入籍手续,便有意也帮助三郎成为大隋子民,以免使她在江南无法立足,今日本想叫住她,向她说明此事,还没来得及开口,已见三郎返身走到“飞雪”身前,翻身上马,策马扬长而去了,只得手捧着她硬是塞给自己的五贯铜钱,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在目送三郎离去,返回驿站的路上,杨凌努力回忆着自己曾于何时何地说过要与三郎合伙做生意的话来,直到走到自己的宿房门外才恍然想起,早在大半年前,自己与阴全两人在南下江南途中于山东曹县与三郎初次邂逅之时,三郎的确向自己提出过,要自己出力,她出本钱,两人合伙谋生,当时自己好像是没有反对。 从这一点进而想来,三郎今日埋怨自己食言也不算为过,于是,杨凌便打定了主意:暂且瞒着养母娄氏,悄悄接纳下三郎这个生意伙伴,待日后有机会再向娄氏做出解释。 因距“羊羊羊”汤饼小馆正式开张的日子渐近,杨凌打算到天目湖去走一趟,亲自请顾沁儿到城中自家开办的汤饼馆做客,顺便也想当面向顾沁儿澄清误会,恢复和她的联系,便向驿里请了半天的假,于次日一早从平陵驿动身,独自赶往了天目湖。 时至今日,杨凌犹在为自己在清明当天没能陪顾沁儿去城中旧宅旁祭奠她的父母而感到后悔不已,同时,心里也夹杂着一丝疑问:李靖离开平陵前曾经向他表示过,要安排好顾沁儿在平陵吃住等基本生活的,那么,这位与顾沁儿在清明当日巧遇的顾家旧仆代阿婆会不会就是奉李靖之命,接顾沁儿到她那里居住的另一位“鹰窠”中人呢? 天目湖是平陵城外一处水面甚为广阔的水面,距湖不远就是平陵当地著名的瓦屋山。杨凌曾听平陵驿的驿差们说过,这座瓦屋山中早在南北分治时期就建有一座宝藏寺,据说南陈后主陈叔宝曾亲临宝藏寺向寺中僧人求教过佛法精义,因此这座宝藏寺称得上是江南的一座名刹。 然而,令杨凌颇为不解的是,如今的天目湖畔却显得十分荒凉,似乎并没有多少百姓定居在此。 这样一处风景上佳之所,为何人烟稀少,显现出一副破败荒凉的景象?杨凌心中疑惑不定,按照向路人打听到的结果来到天目湖畔唯一一座小小村落里,走到代阿婆居住的院门外,不禁又暗吃了一惊:面前这座青砖灰瓦、正面开有两扇黑漆大门,在整座村落里犹如鹤立鸡群般的齐整院落难道就是家道已然破落的顾家区区一介老仆所居之处吗? “啪啪啪”,一阵叩门,院内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子的声音,问道:“谁呀?” “请问代阿婆是住在这里吗?”杨凌客气地问道。 “吱呀”一声,两扇黑漆大门打开了,从门内走出来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姑娘,上下打量杨凌两眼,问道:“你是来找我娘的吗?” 杨凌忙退后两步,拱手答道:“请问姑娘,顾沁儿是不是现居住在此,我是来找她的。” “哦,你是来找小姐的呀,请在门外稍等一时,待我去回小姐一声。”姑娘或许见杨凌是位陌生的男子,并不肯请他进院,独自转身合上院门,去给顾沁儿报信去了。 杨凌足足在院门外等了半个小时的光景,才见到两扇黑漆院门再次打开了,可令他失望的是,这回从院内走出来的却不是顾沁儿本人,而是由先前要他在门外等候的那位姑娘陪着位年约五十岁上下,面相和善的老妇人来到了门外。 “如果老身猜得不错,你就是从平陵驿来的杨凌小哥吧?”老妇人像是识得杨凌,出得门来即满面含笑地向杨凌致歉道,“小姐她今日身子不适,不方便与小哥相见。就请小哥随老身进去说话吧。” 杨凌察言观色,已猜出几分必是顾沁儿不愿与自己相见,代阿婆才替她打圆场,谎称她身体不适,不便接见自己的,边跟随代阿婆母女走进院来,边向她问道:“您就是代阿婆吧?顾姑娘曾在您面前说起过我吗?” 代阿婆点了点头,径直将杨凌让至上房厅堂分宾主落了座,吩咐女儿小萤去为杨凌沏碗水来解渴,才微笑着答道:“老身是听三郎小姐说起,我家小姐自前往浙东的路上被官军所阻,返回平陵后,直至清明那天在城中遇到老身前的这段日子,多承小哥关照,在平陵安然无恙,才猜测出小哥的身份的。” 杨凌暗吃一惊,连忙问代阿婆道:“阿婆,三郎是何时曾来过您这里的?” “嗯,从她初次造访那天算起,也有多半个月了吧。”代阿婆因见小萤这时走了进来,便笑着请杨凌喝水道,“小哥,你从平陵驿赶来,口渴了吧,且品尝品尝我们这里用白草泡的水滋味如何?” 杨凌站起身,向小萤姑娘道了谢,接过她捧来的水碗,未喝之前,已是嗅到了一股清香的茶汤气味,再注目向碗中瞧去,只见碗中沏着的分明一碗碧绿清澈、香气淡雅的茶水,心中不禁大感好奇,边咂了口茶水,边向代阿婆问道:“阿婆,这碗中沏的是什么茶,如此解渴?” “小哥,你说什么?”出乎杨凌的意料,代阿婆似乎没听懂他的话,略微一怔后,即含笑向他解释道,“此水系用本地出产之白草泡制而成,当地人都管它叫做白草水。据说,常饮此水,能使人明目健身,且还能祛病消灾。小哥,你还喝得惯这白草水吗?” 杨凌虽对茶道不是很熟悉,但尝了一口代阿婆所说的白草水后就已确认,这分明就是一碗茶水,因而回想起自他穿越以来,好像还从未见过隋朝人有喝茶的习惯,也没见过时人用茶水招待来访的客人,心中暗自猜测道:莫非是隋朝时喝茶尚没有成为当时人们的一种生活习惯,这倒不失为一个绝好的商机。 “这白草水入口的初味虽苦,然后味甘甜,且清香袭人,余味绵长,确是饮中佳品哪。只是,阿婆,我在平陵驿当差,怎么从没见过驿中用白草水款待过在驿中下榻的朝廷吏员们哪,难道除了天目湖一带的百姓外,就没有人了解常饮白草水有益于身心了吗?”杨凌又咂了一口茶水,试探着问代阿婆道。 第99章 知味之人并非知音 “小哥初尝之下便能深解白草水的妙处,确可称得上是一位知味之人哪。”代阿婆微微摇着头答道,“不瞒小哥你说,前十数年曾有位法名唤做慧达的高僧在外出云游之时来到过本地,在品尝过白草水后认定白草是一种能治病治命的药材。可是后来他于广陵开办大药藏施药救人,特地命人来到平陵,求我家老爷舍了些白草给他,用来活人性命,却未能如愿,自那以后,白草就只为本地百姓所日常饮用,不再引起外人的关注了。直至……” 她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自己对杨凌这个陌生人,话说得过于多了些,便止住不说了,改口问杨凌道:“小哥今日前来见我家小姐,是有什么事吗?” “啊,是这样的。在下的养母前些日自关外迁来平陵入户,无以为生,因此在下便打算助养母在平陵城中开办一座汤饼馆谋生。目前一切准备停当,我们母子开办的汤饼馆拟于五月十八正式开张营业。在下此来,是想请阿婆母女,连同顾姑娘一道届时光临,尝尝我和我娘的手艺。”杨凌向代阿婆说明来意道。 “原来是这样。”代阿婆点点头,思忖着站起身,对杨凌说道,“请小哥暂候一时,老身去去就回。”说罢,径自抬脚走了。 杨凌被代阿婆独自留在厅堂之中,心中虽然揣测代阿婆多半是听自己说明来意后,亲自去请顾沁儿到这里来与自己相见来了,却又不十分确定,心意徘徊之际,遂把注意力再次转移到了身旁几案上放着的那碗白草水上,暗自琢磨着:如果真如自己猜想的那样,隋朝人尚不知茶叶为何物,饮用茶水还没有成为当时人们的生活习惯,那么自己倒不如尝试着来做这门生意,或许相比起开办一座汤饼馆更容易赚得大笔钱财。 他这样想着,伸手端起水碗,细细地打量碗中浸泡着的茶叶,移时,似乎发现碗中的白草与自己穿越前常喝的绿茶有所区别:碗中的这种茶叶外表看来像是被霜打了一般,尽管底色也是绿的,叶边却罩着层淡淡的白色,用这种茶叶泡出的茶水喝到嘴里,滋味也较普通的绿茶更觉苦涩,如不静下心来细细去品,还真的品不出它余味的甘甜出来。 怪不得那位名叫慧达的高僧曾认定白草是一种有疗人疾病的药材呢,它确实与后人惯于日常饮用的茶叶有所不同。 杨凌正独坐厅堂之中寻思着待会儿离开时要不要向代阿婆开口讨要一包白草带回平陵驿去,就见代阿婆已带着顾沁儿回来了。 顾沁儿一副十分不情愿来见杨凌的神情,跟随代阿婆走进厅堂,只冷着脸草草和杨凌打了个招呼,淡淡地说了句:“方才听阿婆说,杨大哥和大娘开办的汤饼馆就有开张了,小女子恭喜杨大哥了。”回身盯了代阿婆一眼,侧身坐在一旁,就一言不发了。 代阿婆好容易劝得顾沁儿随着她一起来见杨凌,此时见她见了杨凌,显得甚是冷淡,自觉心下过意不去,便陪着笑脸代顾沁儿向杨凌解释道:“老身是眼瞅着小姐长大的,她打小就这么个脾气,身子不适就不愿多搭理人,小哥莫要见怪。方才老身已和小姐商量过了,因小姐身子不适,加之老身年迈,不能走远道,因此届时恐怕就不能亲临道贺了。仅以区区五尺细缣奉上,权且当做我主仆二人的贺礼吧。”说罢,转头示意女儿小萤将一包缣布放到了杨凌身旁的几案上。 杨凌先前在随代阿婆走进她家之时,已看出代阿婆所居住的这所院落虽然在村落之中是建造得最齐整的一座宅院,但厅堂中的陈设却十分简陋,因此可以推测出代阿婆母女二人的生活并不宽裕,此时见小萤将五尺细缣拿了过来,赶忙起身推辞道:“阿婆,这细缣我是万万不能收的,请您还是让小萤收回去吧。我今日前来,除了专程来邀你们进城品尝汤饼之外,还有几句话要同顾姑娘说,您看?” 代阿婆坚持要小萤将五尽细缣放到了杨凌身旁的几案上,带着女儿转身要走,却被顾沁儿开口拦下了。 “杨大哥有话但说便是,阿婆,小萤,我略坐一坐就要回房去了,待会儿你们代我送送杨大哥吧。” 杨凌见状,只得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当着代阿婆母女的面儿再次向顾沁儿致歉道:“顾姑娘,没能帮你办下你所需要的路引,耽误了你前往东殴城祭奠父母,确是我的错。但今天,我确是怀着一片诚心来邀请你和代阿婆母女的,你如身子不适,且代阿婆走不得远道,到时无法进城光临小店的开张典仪也就罢了,大可不必送什么贺礼的,所以……” “杨大哥不必多说了吧。前些日我不是已和你说得十分明白了吗,你对我的恩情终究有一日我会设法报答你的,只是我担心我的出身不祥,唯恐连累到你,因此咱们今后还是少些来往为好。”顾沁儿不等杨凌把话说完,就冷冷打断了他,作势要起身回房去了。 “顾姑娘,我已立志发奋读书,有朝一日终将参加科举考取功名的……”杨凌心中一急,脱口向顾沁儿说道。 顾沁儿面色陡地一沉,带着几分恼意撂下一句:“杨大哥平白无故地对我说这些干嘛。”也不顾代阿婆的劝阻就扬长而去了。 “唉,老身明白小哥对我家小姐的这番心思,诚心奉劝小哥一句:还是趁早回心转意,莫将心思放在我家小姐身上了吧。”代阿婆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告杨凌道。 因在顾沁儿那里又碰了回钉子,使得杨凌大为扫兴,一时间也想不起向代阿婆讨要白草,在顾沁儿走后即向代阿婆母女告辞,离开天目湖,悻悻地返回平陵驿去了。 尽管杨凌未能如愿请来顾沁儿,可几天后“羊羊羊汤饼小馆”还是如期正式在平陵城中开张营业了。就在汤饼小馆开张营业的典仪上,一件令杨凌感到更加尴尬和不安的事情发生了。 在前来参加汤饼小馆开张典仪的来宾之中,杨凌意外地看到驿长白申和他只闻其名,素未谋面的那位相好珠娘竟联袂而来,给他送来了一份价值不菲的贺礼。也正是从珠娘口中,杨凌才得知“羊羊羊”汤饼小馆赊租下的是她名下的三间铺面。 第100章 不温不火 珠娘年纪大约比娄氏小着两岁,生得虽没有十分姿色,但浑身上下却天然带着十足的风骚,她向杨凌母子说破“羊羊羊”汤饼小馆原是她名下的铺面后,也不顾相好的白申还在场,就和一干前来祝贺汤饼馆开张的县衙书吏、衙役们厮混到了一处,不时发出咯咯咯地笑声,撩拨地那些个书吏、衙役们如众星拱月般将他围拢在中央,人人都争相向她谄媚讨好。 因之前从英荐口中得知珠娘是经由平陵驿的前任伙夫,与自己同样是卧底身份的老贾介绍给驿长白申的,对这个女人,杨凌起初怀疑她也是“鹰窠”中人。后来,因珠娘奉白申之命,独自前往建康给夏侯福报信,使得夏侯福迅速带人来平陵驿密捕了浙东匪首商畴派来的密使王举,才使杨凌转而认定,珠娘和白申是一伙的,并不是李靖有意安插在白申身边的眼线。 面对着自己的相好被一群男人围在中间,说说笑笑,驿长白申表现得也有些反常,他似乎对初次见面、颇有些姿色的娄氏更感兴趣,不但委婉地向娄氏透露了正是由于他的帮忙,才使得娄氏能顺利地在平陵落户安了家,而且当听杨凌向他介绍罢汤饼馆由娄氏掌厨后,遂以参观后厨为名,撇下杨凌,由娄氏单独陪同着前往后厨去了。 邀请一干平陵县衙的书吏、衙役来参加汤饼小馆的开张典仪是杨凌参考穿越前自家开办面馆的经验,不得不做出的决定,至于对包括驿长白申在内的所有平陵驿的上司和同事,杨凌却不敢透露一星半点的消息。 可如今白申的相好珠娘居然成为了他们母子二人开办的汤饼小馆的房东,杨凌和养母娄氏在平陵城中开办汤饼馆的消息就再也瞒不住了。 因此,杨凌立马做出了一个补救的决定:趁没开饭的工夫,亲赴平陵驿邀请平陵驿的所有同事进城参加自家汤饼馆的开张典仪,以免日后被人戳脊梁骨,说他不通人情世故。 就这样,本来打算免费招待二三十人的开张典仪后来变成了一场几乎就是平陵县衙和平陵驿之间的联谊会,被杨凌临时邀请来的几十名驿差大多抱着吃大户的心理,甩开腮帮子一通海吃海喝,直至娄氏提醒白申,莫要因自家汤饼馆今日开张,耽误了驿站的公事,众驿差才在驿长白申的喝令下放下碗筷,三三两两地走了。 次日娄氏盘点帐目,单单一顿款待众来宾的开张宴席就超支了近一贯“开皇五株”,几乎相当于汤饼馆三个月的房租了。 于是,为了节省开支,娄氏便背着杨凌,将母子二人原商定的开张前三天店内所售汤饼一律半价酬宾的营销措施给取消了,从开张营业的第二天起,汤饼尽按每碗五文的全价出售。 依杨凌原本的打算,想等到“羊羊羊”汤饼小馆的生意渐成气候,到时商畴即便不被捉到,李靖也该查到他的确切去向了,尔后自己再正式辞去驿站的差使,一边帮养母经营汤饼小馆,一边发愤读书,努力在三年内通过乡试,五年内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可是如今已不可能对平陵驿的同事们隐瞒他和养母在平陵城中开办汤饼小馆、经商的信息了,为避嫌,自汤饼小馆开张的第二天起,杨凌就不再像筹办汤饼馆开业那段时间,经常进城来,而是老老实实地待在驿站伙房当差,想以此证明,“羊羊羊”汤饼小馆是由他的养母娄氏经营开办的,他自己只是个帮忙的,除了驿站伙夫的差使外,没有在外从事第二职业。 但是,不管杨凌怎样掩饰,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平陵城中南北大街上的汤饼馆才是他打算今后长期经营的事业,也是他和养母日后的谋生来源,因此,在平陵驿坚持忍耐了一个多月后,杨凌还是借一天进城采买的机会拐到了店中,想要了解一下汤饼馆自开张以来的经营状况。 娄氏从柜台下的屉中摸出不到一百文铜钱,放到了杨凌面前,满脸疲惫地对他说道:“我已扣下了这个月该交的房租,这些钱就是开张头一个月的盈余了。” “娘,怎么就这么点儿钱?”杨凌回头望望也是一脸疲惫的小非黑,颇为失望地问杨凌道。 “我哪里知道呀。这些天来,娘和非黑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床开始忙活,一直忙活到城门落了锁,就只赚了这么点儿钱,还不如娘在关外时一人开办‘飞狐旅舍’时赚得多呢。”娄氏忍不住向儿子抱怨道。 “非黑,你来说说,为什么汤饼馆头一个月,生意就这么冷清?” 小非黑胆怯地望了娄氏一眼,嗫嚅着答道:“其实,其实每天来店里吃饭的人不算少,可肯出钱买上一碗汤饼来吃的人却不多……” 杨凌看看娄氏,强笑着向非黑解释道:“每天来店里白吃白喝的都是县衙里的书吏、衙役们吧,我已料到了会出现这种情形的,所以才同娘商量,将每碗汤饼的售价提高了一文钱。这应当不是店里生意冷清的主要原因。” “崽子,或许是娘煮制的汤饼不太可口,所以……”娄氏主动将导致汤饼馆生意冷清的原因包揽到了自己身上。 “娘,你可是按我所说的方法,一步不落地煮制汤饼的?如果是的话,那么问题就不应出在汤饼本身,而是出在别的地方。”杨凌见娄氏点点头,承认她确是按自己所传的方法、工艺来煮制的汤饼,遂沉吟着说道。 “崽子,好在目下还能有这么点儿赚头,你依着娘,只管一心一意地在平陵驿当差,汤饼馆的事就交给娘和小非黑操心吧,好歹这总是个饭辙不是,暂且就这么着吧。”从汤饼馆开张那天,杨凌因驿长白申的不期而至,临时决定邀请平陵驿所有的同事进城参加开张典仪的举动中,娄氏已隐隐察觉出了儿子目前的为难处境,此时见杨凌还在费心琢磨着汤饼馆生意冷清的原因,便好心地劝他道。 第101章 热心的食客 杨凌嘴里虽应承着娄氏,心里却下定决心,要抽空在平陵城里进行一番市场调查,以期搞清楚为何美味可口的汤饼在平陵城中竟卖不出多少的真正原因。 自从那天起,杨凌总会借进城采买的机会在平陵城中走街串巷,主动与城中居民搭讪聊天,借机向他们询问是否愿意付上五文钱来买一碗汤饼来吃。尽管他自己明知,通过不是很合乎规范的调查方式不一定能获得准确的答案,但依他如今的条件,也只能大概摸个底,大致了解一下客户人群的消费意愿和能力了。 前后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询问了一百多位平陵城中的贫富居民,杨凌最终得出了一个令他有些沮丧的结论:尽管对于绝大多数的平陵居民来说,区区五文铜钱都拿得出来,换而言之,他们都有消费、支付能力,但要想让这些人拿出五文铜钱来买一碗汤饼吃,不要说对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即使是平陵城中屈指可数的七八家富户,也大多舍不得。他们宁可花上五文钱到城中西市称上二两肉、一斤面自己回家做着吃,也不愿省些力气上馆吃。 杨凌明白了:说到底,隋朝人与一千多年后人们的消费理念存在极大的差别,每天花上五文铜钱到馆子里买一碗美味可口的汤饼来吃,对隋朝人来说,是一种只有过年才可以享受到的奢侈待遇,而非居家过日子的做法。即便是家趁万贯的富豪,如果每顿都上馆子吃,也会被人数落为败家子的。 通过近一个月的市场调查,杨凌算是基本想明白了:“羊羊羊”汤饼小馆自开张以来之所以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始终徘徊在赢亏边缘,其症结在于小小的一座平陵县城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消费人群,或者说还没有培养起潜在客户们的消费理念。 可是,要想在短时间内改变平陵居民长期以来形成的生活习惯,逐步培养起他们的消费理念,杨凌明知,对一间汤饼小馆来说,又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 所以,尽管杨凌通过自己的调查方式搞清楚了汤饼馆生意并不理想的根源所在,可还是对此感到无能为力,暂且只能按照养母娄氏奉劝自己的那样,任由汤饼馆的生意就这么不温不火地维持着。 这两个月来,杨凌除了在平陵驿当好的他的伙头军,抽空实施他的市场调查以外,每天都在坚持发愤读书,以至于忘记了李靖要他留在平陵,是为了密切关注在逃匪首商畴的动向这回事。 直到有一天,上线高昌主动用飞鸽传书的方式首先给他发来了一份密件,才使得杨凌的注意力被迫集中到了他担负的秘密使命上来。 高昌在密件中告诉杨凌,最近江南首富张伯和可能会来平陵,命杨凌严密监视张伯和在平陵的一举一动,随时向他禀报。 杨凌看罢高昌给他发来的密件,心里陡起疑惑:根据李靖亲口对自己说过的那样,江南首富张伯和不是已经和长安城中的东宫太子接上了关系,成为太子的人了吗?为何高昌还要传命自己监视他来平陵的一举一动呢?难道“鹰窠”这一专门为对付南陈建立的“雁巢”而组建的隐秘组织已转变成为了为隋朝内部权力倾轧服务的工具了吗? 说句心里话,时至今日,杨凌只要一想到李靖对他说过的那句“一日加入‘鹰窠’,须终身为‘鹰窠’中人”,仍会感到头疼不已。何况就在自己已开始静下心来,埋头读书的时候,高昌突然发来这么一份密件,命他严密监视已投靠太子的张伯和的动静,这怎么能使杨凌心甘情愿地遵命行事呢? 杨凌在接到高昌发来密件的第二天,勉强打起精神,正准备去向驿站里的同事侧面打听一下张伯和是否已抵达平陵的准确消息,忽见把守驿站大门的驿卒跑来告诉自己,说驿站门外有一个小黑孩儿来找自己。 “非黑,一定是城里的汤饼馆发生了什么事,养母派他来给自己送信的。” 杨凌蓦地一惊,忙随着驿卒来到平陵驿门外,见了非黑,忙向他问道:“店里出了什么事,娘怎么一大早就派你来找我了?” “主人别急,店里什么事也没有,只是今天一早,店里来了位客人,在店里吃了一碗主母煮制的汤饼后赞不绝口,还口口声声地要帮咱们到广陵开店咧。主母一时拿不定主意,便留这位客人在店内稍候一时,命我来请主人进城和他见上一面,说不准真能帮咱们把汤饼馆开到广陵去呢。”小非黑有些费力,却兴高采烈地向杨凌禀报道。 杨凌听了,却不太在意,本想打发小非黑回去告诉娄氏一声:人家或许一时吃得兴起,顺嘴就那么一说而已,可因听小非黑说到来人主动提出要帮他母子把汤饼馆开到广陵去,不由得心中一动,忙返身回驿站伙房叮嘱两名帮厨小子好生准备好晌饭,自己则提了个竹篮,借口要进城采买,随着小非黑进了城,径直到店来见这位热心的客人了。 杨凌前脚刚踏进“羊羊羊”汤饼小馆的厅堂,就一眼认出了侍立于那位热心食客身后的正是自己曾见过面的江南首富张家的大管家张安,不由得“啊”了一声,愣在了原地。 “官人,他就是犬子,崽子,还不快过来与张大官人见过?”陪坐在一旁的娄氏连忙起身,冲杨凌招手示意道。 杨凌遵命走到张伯和近前,躬身施礼,并借机打量着这位闻名忆久,却素未谋面的江南首富,见他三十几岁的年纪,一张圆乎乎的脸盘上五官生得倒也寻常,只是颌下蓄着的一副胡须有些微微泛红,算是较为明显的特征了。身着一件银灰色锦袍,头戴方巾,穿着装束也与普通富商无甚差别。 “张安,你识得这位小兄弟吗?”杨凌正在仔细打量这位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江南首富时,就听张伯和略带几分惊讶地回头向身后侍立的张安问道。 第102章 淮南桔淮北枳 张安伏在张伯和耳边轻声嘀咕了一阵。 张伯和听着听着,注视杨凌的目光开始变得亲切了起来,微微一笑,朝杨凌略拱了拱手,说道:“原来你就是与三郎姑娘合伙贩运马篮草到江南赈济百江的杨凌小兄弟呀,失敬失敬。” 杨凌被他说得脸色一红,连忙拱手还礼道:“先生谬赞了,先生不惜花费万金购药用以治病救人,才是在下仰慕的楷模。” “哪里,哪里,刚听张安说到,数月前杨凌兄弟曾为解救三郎姑娘光临广陵张园,当时因家中有些变故,未能帮上你的忙,还望小兄弟你莫要介意。请坐下说话吧。”张伯和主动向杨凌致歉道。 在这位名满天下,谈吐谦和的江南首富面前,杨凌一时间显得还有些局促,不敢在张伯和面前就座,依然站着说道:“先生家大业大,自有先生的难处,在下能够理解先生当时的苦衷。” “方才听大娘子提及,她这一手煮制汤饼的手艺还是小兄弟你传授给她的?”张伯和目光移向面前案上的空碗,问杨凌道。 “今日先生能光临小店,是在下母子二人的荣幸,就请先生稍坐片刻,在下再为先生和大管家煮制两碗汤饼来尝尝如何?”杨凌灵机一动,拱手向张伯和说道。 “那好啊,就有劳小兄弟了。” 半个小时之后,杨凌手捧着两碗刚刚出锅的汤饼回到了厅堂,请张伯和、张安主仆二人品尝品尝自己的手艺如何。 张伯和本已在店内吃过一碗娄氏煮制的汤饼了,此时提起筷子捞起一根面条放进嘴里品着滋味儿,连连冲杨凌点头夸赞道:“依我看来,小兄弟你煮制的这碗汤饼一点也不比长安城里有名的‘太白楼’做出的汤饼差。只是不知小兄弟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你们母子店里的生意却不甚如人意呢?” 杨凌自见到张伯和时起,就产生了向这位隋时的富商当面求教经商之道的想法,刚才主动提出要为张伯和主仆下厨煮制汤饼,也存着这样的心思,此时听张伯和向他提出这个问题,便不急于说出自己经过市场调查得出的结论,而是向张伯和请教道:“方才在来的路上曾听非黑说起过,先生有意助我们母子到广陵开办汤饼馆,在下心中有一事不解,想要求教于先生:这座汤饼馆开在平陵,生意且差强人意,如开到了广陵,难道生意就会变得红火起来吗?” 张伯和捻须一笑,淡淡地对杨凌说道:“小兄弟听说过淮南桔淮北枳的故事吗?蜜桔本产自淮南,移植到了淮北,就只能结出令人难以下咽的苦果了。非是蜜桔本身有任何改变,皆因淮北的土壤、气候发生了变化,才使得移植到淮北的蜜桔只能结出苦涩的枳果了。我这么说,小兄弟能听得明白吗?” “先生的意思是说,广陵犹如淮南,才更适宜于这座汤饼小馆吗?”杨凌暗自惊讶张伯和的目光锐利老道,初到店中略坐了坐,便能一眼瞧出店中生意冷清的症结所在,得出的结论也和自己经过近一个月来的市场调查才得到的结果差不多,更为难得的是,他还给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错。我再问你,小兄弟,你是怎么想到给汤饼馆起这么个店名的?”张伯和点点头,反问杨凌道。 杨凌本是因在穿越前就替自家开设的小面馆想好了一个新的店名:牛牛牛,后因在岭南谷窿驿当差时了解到在隋时,牛被列为六牲之首,只有王公贵族才能吃牛肉,寻常百姓是万万不敢食用牛肉的,才给这座汤饼馆起了个变通的店名:羊羊羊。 此时听张伯和向他问到为何要给汤饼馆起“羊羊羊”这个店名,杨凌当然不能如实回答,只得托辞答道:“回先生,在下原是在首次试着煮制汤饼时用的就是羊骨汤,加之就在我们母子打算在平陵城中开办汤饼馆时,又遇友人自交州给在下送来了一对东山种羊,所以才起了这么一个店名的。先生觉得有何不妥吗?” “不,不,不。不瞒小兄弟,我正是被你起的这个店名所吸引,才想到来店中尝尝汤饼的。你起的这个店名称得上是奇思妙想,响亮不俗啊。”张伯和呵呵笑着,回头望了张安一眼,夸赞杨凌店名起得好。 “大娘子,连我家公子都称赞你这店名起得好,杨凌兄弟煮制汤饼的手艺可以和长安有名的‘太白楼’媲美,且我家公子诚心相助,你就莫再犹豫了,还是和杨凌兄弟商量着,尽早将这座汤饼馆移到广陵去开吧。”张安不失时机地向娄氏再次发出邀请道。 杨凌原先以为张伯和今日来店中品尝过汤饼后,不过是顺嘴一说,要帮他们母子将汤饼馆开到广陵城去,此时当面听到张安再次向养母发出邀请,又不免有些疑心张伯和如此热情地帮自己母子二人到广陵开店,背后另有目的,便代养母向张安陪笑问道:“在下代我娘多谢张先生和大管家的这番好意了,只是这座汤饼馆本小利薄,不知张先生倒底看上了它什么?” “哎,我说杨凌兄弟,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家公子他……”张安或许是觉得杨凌有些不识抬举,面色一沉,责备他道。 张伯和忙冲张安摆了摆手,微笑着向杨凌解释道:“我是看中了你这个人,才愿意帮这个忙的。小兄弟,你放心,我决无将这座汤饼馆收为张氏名下产业的意思,只要你们母子决定将汤饼馆移到广陵去开,这座汤饼馆仍归你们母子二人所有,张家不会占一文钱的股份。” “崽子,你就答应了张大官人了吧。反正在平陵这里这汤饼馆的生意也半死不活的,倒不如把店开到广陵去试试。”娄氏显然动了心,也在一旁帮着张伯和劝杨凌道。 杨凌却因奉有李靖的密令,在捉到匪首商畴之前不得离开平陵,难以给张伯和一个满意的答复,可又不便当场回绝他的一番好意,遂拱手说道:“方才在下有言语不恭之处,望张先生海涵,只是在下如今还在平陵驿中当差,且移店到广陵一事对先生事小,对我们母子二人来说实为不易,请先生宽限几日,容我母子再商议商议,尔后给先生一个确切的答复,您看如何?” “那好吧,我与平陵驿的驿长白申也是旧相识,小兄弟哪一天要是想从驿中辞差,和大娘子一道到广陵去开汤饼馆,尽可来找张安就是。我还有事,这就告辞了。”张伯和并没有因杨凌委婉地拒绝接受他的建议而有一丝愠意,依旧是淡淡地一笑,向杨凌母子提出告辞,带着张安站起身来,出了汤饼小馆,扬长而去了。 “娘,我驿中还有事,也走了。”杨凌匆匆跟娄氏打了声招呼,紧跟着张伯和主仆二人走了出去。 第103章 行踪诡异的江南首富 杨凌尾随着张伯和、张安主仆二人走出“羊羊羊”汤饼小馆,已见他二人策马扬鞭径直向南疾驰而去了。 自己倘若徒步,是决不可能跟上他俩的。 杨凌站在汤饼小馆门外,正在左顾右盼,心怀焦急之时,忽然看到有一位相熟的衙役正准备在汤饼小馆门前下驴,看样子多半又是来吃白食来了,遂三两步窜到他近前,伸手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驴缰绳,陪笑对他说了声:“大哥,我有急事,需借你的驴用用,明日定当奉还,对不住了。” 那衙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杨凌已翻身上了驴,两腿一夹驴胯,向南直追了下去。 依杨凌的猜测,张伯和、张安主仆二人既到了平陵,大概会去平陵驿找白申见个面,然而,他骑着驴与张氏主仆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跟踪了一阵,才发觉前面的张氏主仆二人根本不是赶往平陵驿,倒像是往天目湖的方向一路跑下去了。 天目湖一带莫非也有张家的产业? 杨凌暗自做着猜测,继续尾随了下去。 将近晌午时分,杨凌远远地望见张氏主仆二人骑马进了天目湖畔代阿婆居住的那个小小的村落,便在村外翻身下了驴,找了个隐蔽的所在把驴栓好,正想跟进村子去瞧瞧张氏主仆二人进了哪家的院门,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杨凌忙躲到道旁的一棵大树后,探出头来循声望去,竟然看到三郎骑着“飞雪”从另一个方向疾驰而来,转眼之间也进了代阿婆居住的那个村落。 三郎来这里做什么? 杨凌心中陡起疑云,稍候片刻,估计着三郎已进了哪家的院落,便也悄悄地摸进了村子。 三郎自从两个月前到平陵驿找过杨凌一回,硬是塞给他五贯铜钱,算做她与杨凌母子二人合伙开办“羊羊羊”汤饼小馆的本钱之后,杨凌就再也没见过她,也不知她在忙碌些什么。 不过,在明知三郎属意于自己,而自己又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的情况下,杨凌对三郎一向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她不主动来找自己,自己决不会主动去找她的。加之近一段时间,他既要每天坚持读书,做好驿站伙夫的差使,又要操心汤饼馆的生意,也就没顾上与三郎保持联系。 今日与三郎在天目湖畔巧遇,并且亲眼看着她与张氏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代阿婆居住的村落,杨凌心中难免会做出猜测:莫非三郎和张伯和事先约好了,今日到此见面? 进村后不久,就印证了杨凌的这一猜测,三郎的坐骑“飞雪”连同张氏主仆二人的坐骑都栓在了代阿婆居住的院外。 杨凌有心潜入院中偷听张伯和约三郎到代阿婆家见面,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但自忖没有飞檐走壁的功夫,只能耐着性子远远地躲着,一心等候三郎从代阿婆家出来,自己再设法拦下她,当面询问究竟。 这一等直等到日头西坠,眼瞅着就要天黑了,仍没见三郎从代阿婆家出来。 杨凌因想到自己今日一早就被小非黑叫到平陵城中去见张伯和,未向驿里请假离开驿站已近一天了,倘若三郎和张伯和主仆二人今晚就住在代阿婆家,难道自己还要在此蹲上一夜不成,正在犯着犹豫,要不要先返回平陵驿一趟,向驿里告个假,顺便添件衣裳,再回来继续监视张伯和,就看到代阿婆家的院门突然打开了,依稀望见三郎和顾沁儿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杨凌忙屏住呼吸,凝神注视着她二人的举动,只见三郎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出得院来疾步走到栓马桩前,解开“飞雪”的缰绳就要翻身上马。 顾沁儿急忙走过去,拦在马头前,似是在劝慰着三郎什么,三郎冲她点点头,当即拔转马头,朝村外飞奔而去了。 杨凌不敢有半点儿迟疑,瞅准三郎骑马出村的方向,撒开双腿紧追了过去。 杨凌跟着三郎跑出村外老远,眼见自己和三郎的距离越拉越远,四下张望,附近并不见有一人,便扯开喉咙,放声叫道:“三郎,停下,等等我。” 正在策马疾驰的三郎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呼唤自己,着实吃了一惊,忙勒住马缰,停了下来,待到杨凌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认出来人是杨凌,遂翻身下了马,惊讶地问杨凌道:“崽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吧。”杨凌带着三郎回到他在村外拴驴的地方,请三郎把“飞雪”也拴到一棵树上,这才向她问道:“你是不是与张伯和事先约好,今日来代阿婆家见面的?” 三郎有些莫名其妙地答道:“是啊,不过不是张公子直接约的我,而是通过代阿婆约我今日到此与他会面的,这又怎么了?崽子,你不会是跟踪张公子来到此处的吧?” 杨凌急于从三郎口中问出张伯和约她来代阿婆家会面的事由原因,可又不便告知她实情,心急之下,遂负气对三郎道:“你不肯说就算了,现在就跟我回驿站,把你的那五贯铜钱还给你,也甭合伙做营生了。” “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屁孩儿似的,说恼就恼了。”三郎见杨凌真生了气,走过去就要解驴缰,忙陪着笑拦在他面前哄他道,“这件事也不是什么与人说不得的秘密,对你说说也无妨,但,你必须先告诉我,这两个多月了,你都在忙些什么呢,为何从没来找过我一回?” “我的好姐姐,我还能忙什么,不是在驿站忙着做我的伙头军,便是进城帮着我娘张罗店里的生意。快说吧,你怎么又和张伯和联系上了?” 三郎端详着杨凌,见他说得不像是假话,才略微放下心来,带着三分醋意答道:“我这样身份的人,若不是受了你的那位顾姑娘的窜掇,哪会有机会和张公子这样的江南首富再见上一面呢?” 第104章 白草山之迷 杨凌被三郎说得面色泛红,想要向她解释自己与顾沁儿之间并无男女之情,话到嘴边又觉不妥,只好红着脸催促三郎道:“好姐姐,你就快说吧,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你的顾姑娘过不惯苦日子,一心想发财,窜掇我将那座白草山上的白草贩到建康、吴州等地当做药材去卖,结果被张公子知道了此事,特地赶来制止?”三郎见杨凌并不向自己扯清他与顾沁儿的关系,心中有气,冷下脸来怏怏答道。 “等等,你怎么会和顾姑娘两人合伙做起生意来了?”三郎的回答实出乎杨凌的意料,他不能不询问清楚,这两名女子是如何会凑到一起,合伙做起白草生意来了。 不知什么缘故,三郎被杨凌这一问问得脸色也微微泛起红来,略带几分恼意地答道:“我是因初抵平陵那天,眼见人家顾姑娘不怎么待见你,便在第二天来到代阿婆家去探望她,顺便也想帮你俩消除误会。在那天我和她交谈过程中,顾姑娘向我问起,来江南后是否曾施药赈济过百姓,我便告诉了她按你的指点,曾贩运过马篮草来江南出售牟利。可谁曾想,顾姑娘竟当场邀我和她合伙做一门生意,说是天目湖附近有座白草山,是她家原有的产业,山上生长的白草据说能治病,问我愿不愿意贩运些到吴州、建康去出售获利。我因当时初到平陵,正想找门生意来做,便答应了她。然而却没想到,今日张公子通过代阿婆约我来她家相见,竟然告诉我,他早已花费巨资从顾姑娘父亲手中买下了那座白草山,勒令我立即停止贩售白草的生意,崽子,你说气人不气人?” “姐姐,我怎么觉得你说得不太合乎常理呀,如果张公子真的早已从顾姑娘父亲手购下了白草山,那么代阿婆岂会对此毫无所知,她又为何不阻止顾姑娘邀你合伙贩售白草呢?”杨凌并没留意三郎为何主动探访顾沁儿,一心就她的回答中有违情理之处继续向她问道。 “你怎么知道代阿婆没有拦着?可你的那位顾姑娘不听劝啊,据她说,她父母临终前托代阿婆保管的白草山的地契上仍写着的是她父亲的名字,而她又是顾家唯一的后人,所以这座白草山至今仍应归她顾家所有,代阿婆身为顾家的奴仆,自无权干涉她与人合伙贩售白草的举动。这不,就在刚才,她还和张公子争执不下呢?说到底,这桩生意我前后忙活了将近三个月,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非但没赚到几文钱,还险些儿被张公子告到官府去。”三郎气哼哼地说道。 “据你说来,代阿婆处保管的地契上仍注明白草山的地主是顾姑娘的父亲,张公子又有什么凭据来证明他如今才是白草山的地主呢?” “张公子今日向我和顾姑娘出示了他和顾姑娘父亲于十二年前签订的购买白草山的书契,还有顾家打给他的收款凭条,我看得清清楚楚,当时张家分两次共付给顾家一万两千贯‘开皇五株’,购下了整座白草山。” “照你这么说,张公子早在十二年前就花费万贯巨资从顾家购下了白草山,却没有将地契过户,并且这么年来仍由顾家老仆代阿婆保管着原有的地契,而身为顾家唯一后人的顾姑娘却流落建康,以帮寺中僧人缝补为生。姐姐,你不觉得这件事从头至尾都太不可思议了些吗?”杨凌在脑中梳理着三郎向他讲述的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越想越感觉此事颇多蹊跷,甚违常理,不禁向三郎质询道。 “我倒没像你想得那么多。”经杨凌这么一提醒,三郎也似有所悟,喃喃说道,“是啊,我初造访代阿婆时,便觉着她家日子过得虽不太宽裕,勉强也算得是一户小康之家,怎么身为主家小姐的顾姑娘却流落他乡,仅凭与人缝补衣裳谋生呢?不过,在我与顾姑娘及代阿婆交往的这段时间里,好像曾听代阿婆说过那么一次,似乎当年顾家发生了什么变故,为避免使顾姑娘受到家中的牵连,才送她到外地去的……” 杨凌因了解顾家的底细,对三郎所说勉强可以接受,但他同时又想到了一件事,忙向三郎问道:“哎,不对呀,姐姐,还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平陵距张公子所居住的广陵并不太远,算起来你与顾姑娘合伙贩售白草也有两三个月了吧,怎么张公子直到今日才赶来平陵,当面阻止你们这桩生意?” “或许是因为最近我才接到一个大单,建康有位大客户一次就从我这里订购了价值上千贯的白草,消息才传到了张公子耳朵里吧。”三郎沉吟着答道。 “那么接下来你和顾姑娘打算怎么办呢?就此住手,不再做白草这门生意了吗?” “我正在为此事感到心烦意乱呢,崽子,你帮我出出主意:方才张公子给我出的条件也算是人至意尽了,他只要我和顾姑娘停下手头的生意,不再接新的订单,对以前我俩的获利概不追讨,并且愿意拿出数目可观的钱财补贴给顾姑娘,可顾姑娘却不答应,非要坚称这座白草山仍归顾家所有,要和我把白草生意做下去不可。我是想着张公子昔日有恩于我,不打算继续做下去了,可又担心……”三郎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不往下说了,两只眼睛紧盯着杨凌,目光似带着几分哀怨。 杨凌当然明白三郎担心的是什么:她是担心因为她不打算继续与顾沁儿合作下去而影响到自己与顾沁儿今后的关系,心下不免感动,脱口说道:“我赞成你的想法。张公子身为江南、乃至天下商家之翘楚,我相信他说的应该不会有假,与其昧着良心挣钱,倒不如早些收手不做得好。” “崽子,你真是这么想的?”三郎本来带着几分哀怨的目光立马变得欢快了起来。 “我还有事,就不能送你回去了,路上小心。”杨凌有意回避着三郎灼热的目光,主动去帮她解下“飞雪”的缰绳,交到她手里,轻声叮嘱她道。 第105章 又一封密件 杨凌送走三郎后又摸回到了村里,在确认张伯和、张安二人今晚留宿于代阿婆家后,这才骑驴返回了平陵驿。 一路上,他都在反复思忖着该如何向上线高昌禀报张伯和此次来平陵的动向。因事关三郎和顾沁儿这两位与他关系密切的女子,杨凌不得不慎重行事,唯恐自已用辞不当,引起高昌对三郎和顾沁儿的关注。 最终,他决定,用高昌送给他的那只信鸽只传递一条简单的信息给他,说明张伯和已抵达平陵,并住在了天目湖畔代阿婆家。至于三郎告诉他的关于白草山之争的事,一字不提。 杨凌返抵平陵驿时已过二更时分了,平陵驿新换的更夫盘问了他老半天,才将信将疑地放他进了驿站。 然而,当杨凌刚刚走到自己的宿房门外,突然听到旁边的窗台上传来“咕咕”地一阵鸽子叫声,他急忙走到窗台前,惊奇地看到窗台上站着一只信鸽。 杨凌把信鸽抱进宿房,点燃灯烛,发现信鸽的左脚爪上绑着一节密封着的竹筒,与昨日高昌向他传来的头一封密件一模一样,赶忙解下竹筒,打开密封,从里面摸出一张纸条,凑近灯下看了起来。 纸条上只写着一句话:王府派员明晨抵达平陵,你须听从此人安排。落款是一昌字。 杨凌看罢这又一封密件,头脑中产生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匪首商畴潜来平陵,晋王府派人前来捉拿他来了,要自己听从来人的命令,协助他捉拿商畴。 可转念想想,又觉可能不是这么回事:倘若真的是商畴在平陵现身,高昌,甚至是李靖只怕都要亲至平陵,捉拿于他,又何必发来一封密件先告知自己呢? 这个高昌,两天内不停歇地给自己发来两封密件,却都语焉不详,含糊其辞,真不知他搞的什么鬼? 杨凌带着一肚子对高昌的不满和牢骚,暂时打消了连夜用飞鸽传书向高昌汇报今天跟踪张伯和到天目湖畔的念头,打算等到明日见到晋王府派来的人,再当面向他禀报张伯和的行踪,顺手将高昌发来的第二封密件放在火上烧掉,合衣躺倒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次日五更时分,杨凌还没睡醒,把守驿站大门的驿卒便跑来叫醒了他,说是有个自称是他干爹的人正在驿站大门外等着要见他。 “你没听错吧,我哪来的干爹?”杨凌带着一身起床气,不满地责问着那报信的驿卒,翻身坐起,抬脚就往门外走去。 待他跟随把门的驿卒来到平陵驿大门外,赫然看到身着一袭宝蓝色锦袍的飞狐驿长阴行功正立于门外,冲自己点头微笑呢。 “阴驿长,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杨凌一时间说不清自己见到阴行功,心中有何感受,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拱手冲阴行功问道。 “怎么,不打算请我进去说话吗?”阴行功淡淡一笑,悠悠地反问杨凌道。 “快请,快请。”毕竟阴行功曾是自己的上司,尽管杨凌因养母娄氏和阴行功二人有过一段说不清楚的关系不乐意见他,但大面上的礼节还是要讲究的,强堆起笑脸,将阴行功迎到了自己的宿房,亲手给他沏了碗热水捧给他,顺口问道:“您这是从哪里来,是路过平陵吗?” “我从广陵来,专程前来探望你们娘俩的。”阴行功抿了口水,似笑非笑地答道。 杨凌闻言心中一动,却不愿相信昨晚高昌发给自己的第二封密件中提及的晋王府派员的那个“员”就是阴行功,便半真半假地摇着头说道:“阴驿长就甭拿我们娘俩说笑了,您大清早地来平陵驿找我,多半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吧。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忙。” 阴行功见杨凌在他面前故意装糊涂,便沉下脸,一本正经地向他表明身份道:“你娘先于我一步离开关外,所以不知,我如今是在为晋王府做事。你昨日没接到密令,说我今日会来找你吗?” “原来您就是……阴驿长在上,小的向您赔礼了。高昌大哥昨晚已用飞鸽传书向我通报了王府派员抵达平陵的讯息,只是小的做梦也想不到,王府竟派了您来。”杨凌心中叫苦不迭,表面上还得强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连冲阴行功拱手道歉道。 “你娘现在还好吗?”阴行功倒不急于听杨凌向他禀报差使,一边小口喝着水,一边不紧不慢地问起了娄氏的情形。 “好,好着咧。高昌大哥在昨晚发来的密件中并没写明阴驿长此来平陵的目的,所以,小的也不知该如何做才能帮上您的忙……”杨凌心里犯着腻歪,忙把话题引向了阴行功来平陵的目的上面,宛转向他询问道。 “平陵有座天目湖,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从驿站到天目湖,大约有三十几里的路程。” “天目湖畔有座小山坡,因山上出产一种白草,当地人都叫它白草山,这,你是否知道?” “似乎,也听人说起过。阴驿长要去白草山吗?”杨凌听阴行功向他打听天目湖畔的白草山,暗暗吃惊,仍旧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地问道。 “那好,你现在就带我去白草山。”阴行功仰面喝光了一碗水,霍地挺身站起,用近乎命令的口气吩咐杨凌道。 “这,恐怕不大方便吧。”杨凌一时搞不清阴行功一来到平陵就命自己带他去白草山倒底为了什么,陪笑向他解释道,“您看马上就要到饭点了,我如今在平陵驿伙房当差,不伺候着几位上司吃罢饭离开不得驿站。哦,您一大早从广陵赶来,还没吃过饭吧,就在这里随便吃点儿,待我向驿长告了假,再陪您去白草山,怎样?” 阴行功刚要开口,就听房外有人叫杨凌道:“老大,三郎姑娘现在驿站外等着要见你呢。” 杨凌听出是驿站伙房的一名帮厨小子在房外说话,脑筋一转,忙陪笑向阴行功说道:“您今天来得巧了,我这就去带三郎来见您。”说罢,也不等阴行功点头答应,就一溜烟地跑去接三郎了。 第106章 他心眼儿太多 三郎面若秋水地立于平陵驿门外,一见到杨凌,不由分说,即将他拉到了附近一个无人之处,冷着脸冲他问道:“崽子,你老实告诉我,昨天为何要尾随张公子到代阿婆家?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杨凌被她问得一愣,旋即嘻嘻笑着说道:“姐姐,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来了?快随我进驿站去见你昔日的生意伙伴,飞狐驿的阴驿长去。” “你甭跟我打岔。昨晚我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你不对劲儿,一个驿站的伙夫平白无故地跑到天目湖去做什么,又为何再三向我打听张公子的事?崽子,在我坐牢的那段日子,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何官府的人会无缘无故地放我出牢?”三郎根本不接杨凌的话茬,询问阴行功为何会来到平陵驿,却劈头盖脸地向他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杨凌见她摆足了架势,今天非要逼着自己说实话不可,无奈之下只得点了点头,答道:“你猜得不错,我是答应了官府的人,要替他们做些事情,以此为交换条件,才央得他们放你出狱的。至于我为什么要跟踪张伯和到天目湖畔代阿婆家去,与你无关,你没有必要知道得太多。” 三郎显然没想到杨凌这么迅速地就向她承认了昨日跟踪张伯和的事实,略微一怔后,即不无担心地问道:“崽子,你能否告诉我,你正在为官府做些什么事情?张公子可是个好人哪,你不会害他吧?” “我怎么会害张公子呢?姐姐,你想多了。正好阴驿长要我陪他到白草山去,你若是得空,一道去吧。”杨凌说话的语气虽然轻松,心里却咯噔了一下,暗想:是啊,高昌命我严密关注张伯和来平陵的举动,会不会不利于他呢? “阴行功对你说过没有,他是怎么来到的江南?又为何要去白草山?”直到这时,三郎才向杨凌问到阴行功的情况。 “他和你是前后脚来的平陵驿,我俩刚见面没说两句话,你这不就来了吗?你若是想了解这些,不妨自己当面问他就是了。早早地赶来,还没吃饭吧,随我到驿里随便吃点儿吧。”杨凌打心底里不愿和阴行功单独相处,免得他缠着自己打听养母娄氏的近况,再次邀请三郎随他去见阴行功。 “你只要向我保证,决不帮着官府做对张公子不利的事,我也就放心了。阴行功这个人,我懒得去见他,待会儿你见了他,代我向他问声好吧。”三郎说罢,竟转身要走。 杨凌哪肯轻易放三郎走,忙抢步拦在她面前,好言好语地央求她道:“好姐姐,你和阴行功不是昔日的生意伙伴吗?这么长时间没见面,怎么也得随我进去和他照个面儿吧。再说,我方才见他的样子,好像如今不做驿长了,也在经商,说不准你俩见了面,还有生意可做呢?” “哼,他东窗事发,想做驿长也做不成了!我才不想见他,你快给我让开!”三郎冲杨凌瞪眼叫道。 “这倒底是为什么呀?在关外时,你和阴行功不是合作得挺好的吗,怎么如今连面儿都不想见了呢?”杨凌站在原地没动,不解地问三郎道。 “阴行功这个人,心眼儿太多。我劝你也离他远点儿。”三郎伸手推开杨凌,迈步向前走去。 “阴驿长怎么就心眼儿多了,你说清楚些行吗?”杨凌毕竟与阴行功直接接触的机会不多,听到三郎话中有话,便想趁机向她打听些阴行功为人行事的做派,也好加紧提防他。 “你要是想了解阴行功做过的那些事,有空时就到忠伯那儿来找我吧。我一件一件说给你听。”三郎回头撂下这么一句话,脚步不停地越走越远了。 杨凌没能挽留住三郎这块“挡箭牌”,只得一个人悻悻回到驿站伙房,指使一个帮厨的小子给阴行功端了碗饭送过去,尔后将另一名帮厨小子叫了过来,向他交待道:“我才想起来,昨日进城时有点儿急事,向人借了头驴子还没归还,你替我去平陵城里走一趟,把驴还给人家吧。顺道去汤饼馆告诉我娘,请她今天就搬到忠伯那儿住,就说我有件要紧的事要同她商量。汤饼馆暂交给小非黑看守着门户就行。” 杨凌是担心阴行功要自己陪他去过白草山后,会进城去找养母娄氏,所以才临时想出了这么个办法,不想阴行功见着娄氏的面儿。 好歹在平陵驿拖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天近巳时,杨凌才在阴行功的催促下,向驿里暂借了头青驴,带着阴行功出发前往天目湖畔的白草山。 “张伯和也该到了平陵了吧,你没见着他吗?”二人从平陵驿出发不久,阴行功终于忍不住,主动向杨凌问到了张伯和的行踪。 杨凌本打算以高昌发给自己的第二封密件上没有写明自己要向阴行功禀报监视张伯和此次平陵之行动向的话做借口,有意回避向他提及此事,尔今听他开口问到自己,只得含混答道:“据我所知,张伯和是昨日抵达的平陵,来到平陵后就径直前往天目湖去了。” 阴行功点点头,盯着杨凌问道:“那,他昨晚就留宿到了天目湖那里吗?你没尾随着他过去,打听打听他到天目湖干什么去了?” “我是想打听,可打听不到啊。只知道他带着大管家张安昨晚是住在了天目湖畔那个小村子里的代阿婆家。”杨凌目不斜视地答道。 “上面既然指派你来协助我,我就不瞒着你了。”阴行功似乎对杨凌能打探到张伯和来平陵后的具体住址还算是满意,嘴角挂了一丝笑容,说道,“你的主要差使,就是帮着我尽快拿下这座白草山,当然,动静越小越好。” 杨凌听得不甚了了,便向阴行功探问道:“恕小的愚钝,不知阴驿长您说的‘拿下白草山’是什么意思?” 阴行功在马背上转头睨了杨凌一眼,冷冷解释道:“就是要想方设法从张伯和手中夺过白草山,不能叫白草山成为张伯和攀龙附凤的一条绳索。” 第107章 一万贯定金 高昌于昨晚发送给杨凌的第二封密件上写得明明白白:阴行功是王府(晋王府)派来平陵公干的要员。他既说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从江南首富张伯和手中夺过白草山,当然就意味着晋王府看中了白草山这块地方,要从张伯和手中争夺过来,据为已有。 杨凌尽管明知白草山上出产的白草就是中国人独特的饮料来源——闻名世界的茶叶,就当时而言,有着巨大的市场潜力,出产白草的白草山自然也蕴藏着巨大的一笔财富,但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贵为皇子、亲王,富甲一方的晋王杨广为何要煞费苦心地与张伯和争抢一座茶山? 他有心向阴行功追问其中的原因,却碍于彼此之间的上下级关系,不方便开口相询,只得怀揣着一团疑云陪同阴行功来到了天目湖畔,围着那座长满了白草的小山坡兜了几个圈子,耐心等候阴行功向他下达进一步指令,好借机了解晋王府派阴行功来与张伯和争抢白草山的真正目的所在。 其时已是盛夏时节,早已过了采摘茶叶的季节,可阴行功带着杨凌却围着不大的一座白草山转了几个圈子,迟迟不肯离开,也丝毫没有向杨凌下达进一步指令的意思,这不禁使得杨凌大惑不解,暗暗揣测道:莫非阴行功是要在此等什么人来与他相会吗? 杨凌陪着阴行功在白草山下逗留了长达一个多时辰后,终于等来了阴行功要等的人。 然而,来到白草山下的却不是张伯和与他的大管家张安,而是像是闲来无事,到此随便走走的顾沁儿。 “顾姑娘,这睛天大日头的,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杨凌远远地望见顾沁儿向白草山这边走来,连忙迎了上去,边向顾沁儿使着眼色暗示她掉头回去,边笑着向她问道。 “杨大哥,怎么是你?我这两天心烦得很,想出来随便走走散散心,怎么就遇到了你?”顾沁儿原本是低着头走路,听到前方有人叫住自己,一抬头,见面前站的是杨凌,禁不住吓了一跳,一只手捂着胸口,吃惊地望着杨凌,问道。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位就是顾家的小姐吧。”阴行功等的似乎就是顾沁儿,不待杨凌再与顾沁儿多说什么,就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微笑着向顾沁儿问道,“据我所知,这座白草山原是小姐家的产业吧。” “你是……”顾沁儿仔细打量了阴行功两眼,迟疑着问道。 “某是杨凌昔日在关外的同事,现来江南做些药材生意,听一位佛门高僧谈起过,说平陵有一座白草山,山上出产之白草颇有疗疾之功效,今日特请杨凌陪某前来一看。”阴行功从容不迫地向顾沁儿做着自我介绍。 “杨大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当着阴行功这个陌生人的面儿,顾沁儿一改先前对杨凌十分冷淡的态度,转向杨凌问道。 “先生姓阴,讳称行功,原是我的上司,关外飞狐驿的驿长。顾姑娘,天气如此炎热,咱们还是就近找个荫凉处说话吧。”杨凌趁机再次向顾沁儿发出暗示道。 顾沁儿却听了阴行功自称是一位经营药材的商人,对他产生了兴趣,冲杨凌微微一笑,带引着他二人走到附近的树荫下,纠正阴行功刚才的说法道:“阴先生想必来平陵前已向人打听过了,但打听到的消息并不确切,这座白草山不仅以前是,而且现在也是我们顾家的产业。” “哦?”阴行功与杨凌交换了个眼神,故作不解地问顾沁儿,“某曾听坊间传言,称广陵张园的主人早在十数年前就花费巨资从平陵顾家买下了这座白草山呀。为何小姐会说,这座白草山仍归顾家所有呢?” “请问阴先生,由吴州刺史和平陵县令联名签署的白草山之地契上现仍标注的是家尊的名讳,算不算得是白草山仍归顾家所有的有效凭据?”顾沁儿略带一分得意地向阴行功问道。 “当然,地契是唯一证明田产归属的有效凭据,阴某岂能不知?不过,坊间传闻十分确凿,说是张伯和张公子花了万贯巨资购下了整座白草山。顾小姐既称白草山仍归顾家所有,可否方便引在下去亲眼看一看白草山的地契?” “地契现就存放于我家旧仆代阿婆家中,阴先生随时可去验看。不过,请恕小女子冒昧,不知阴先生为何对白草山有如此高的兴趣呢?”顾沁儿完全无视杨凌劝阻她的眼神,脱口说出了白草山的地契现存放于代阿婆家的实情,并且有意询问阴行功来白草山的用意。 “哈哈,今日得与顾小姐在白草山下巧遇,于某而言,确是幸事一件啊。”阴行功仰面得意地笑道,“阴某实言相告,我家老夫身患消渴之症多年,多方寻医问药不能疗愈其疾,后经佛门高僧指点,声称唯有常服白草山上出产之白草浸泡之水方可治愈此顽症,因此特命某来此购药疗疾。” “原来如此啊。”顾沁儿听了这话,显得有些失望,淡淡地说道,“眼下已过了采摘白草的季节,阴先生如需要的话,这就随小女子到代阿婆家去吧,她家里还存有不少今春摘的白草,可以赠些给先生,拿回去为老夫人疗疾。” “那,阴某就替我家老夫人多谢顾小姐了。”阴行功煞有介事地冲顾沁儿一揖到地,说道,“这样吧,此次阴某临来平陵前,老夫人交待有话,一定要与白草山的主人订下长年供药之契约,以确保老夫人能够长久地获得治病良药。阴某此次来得仓促,随身不曾带有礼物,不便到家中叨扰,能否请顾小姐将白草山的地契拿到此处一观。请顾小姐放心,只要阴某亲眼见到地契上标注的仍是令尊名讳,今日即可与顾小姐订下长期契约,并愿先付一万贯‘开皇五株’,作为定金。” “一万贯定金!” 不单是顾沁儿,就连站在一旁的杨凌,听到阴行功报出定金的数目,都惊得目瞪口呆了。 第108章 讨价还价 “阴先生,你不是打趣我吧。为老夫人治病,不需要先付一万贯的定金给我吧。”顾沁儿按捺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尽量用平淡的语气向阴行功说道。 “请小姐将白草山的地契拿来,待阴某看罢,再详细说给你听,如何?”阴行功分明看到了顾沁儿眼中冒着光,语音也微微颤抖起来,显然对自己方才报出的定金数目既感到吃惊,又充满了期待,遂笑着请她先把地契拿来。 “那么,就请阴先生,还有杨大哥在此稍候一时,我去去就回。”顾沁儿忙不迭地答应着,转身从朝代阿婆居住的村子里走去。 杨凌担心顾沁儿少不更事,上了阴行功的当,便向阴行功声称要陪顾沁儿回去拿地契,紧跟了过去,待走出一段距离,压低声音问顾沁儿道:“从广陵来的张先生和他的管家还在代阿婆家吗?” 顾沁儿吃惊地转头望了一眼杨凌,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张公子来了代阿婆家?” “啊,今早上听三郎说的。”杨凌脑子反应很快,立马答道。 “哦,张公子他们已经走了。”或许仍沉浸在巨大的惊喜情绪当中,顾沁儿没再多问,加快脚步向代阿婆家走去。 “哎,顾姑娘,我听三郎说,张公子和你因白草山的归属还有些争执,是不是先别急着收别人的定金为好?”杨凌心中发急,紧跟了上去,直言劝告顾沁儿道。 “我家的事,就不劳杨大哥费心了吧。”顾沁儿说着,陡地停下脚步,盯着杨凌奇怪地问道,“阴先生不是由你带着来白草山的吗?你怎么反倒劝我不要和他做生意了呢?” 杨凌一下子被她给问住了,站在原地发了会儿愣,已见顾沁儿闪身走进了代阿婆家的院子。 不过,杨凌的提醒还是对顾沁儿产生了些影响,待她拿来地契经阴行功验看过后,再次向他问道:“请问阴先生,为老夫人一人治病,为何要主动提出付这么一大笔定金给我呢?如果阴先生有别的打算,不妨在你我订立书契之前明说,免得日后产生纠纷。” “顾小姐年纪不大,于经商一道倒颇为老道嘛。”阴行功顺嘴夸了顾沁儿一句,又看了看杨凌,向顾沁儿解释道,“是这样的,阴某想用这一万贯定金与顾小姐作一交换,自你我订立书契后,这白草山上出产的白草只可由我一人代为向外出售,未经我本人允许,不得再向其他商家出售,不知顾小姐可否答应?” “阴先生的意思是想先付一万贯定金给我,买下这座白草山吗?”顾沁儿毕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尽管在外漂泊多年,养成了一副精明的头脑,但仍没正确领会阴行功的用意,误以为他是想从自己手中买下白草山。 “崽子,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快代我向顾小姐解释解释。”阴行功似是对方才杨凌着急忙慌地跟着顾沁儿去代阿婆家拿地契起了疑心,见顾沁儿分明误会了自己,便有意要杨凌将自己的真正意思解释给顾沁儿听。 “我说的不一定对啊,阴先生,你的意思是不是欲与顾姑娘订立一份由你一家代理白草生意的契约,先交付给顾姑娘一万贯定金,从契约签订之日起,顾姑娘便只能将白草山上出产的白草出售给你一人,不得再向他人出售了。”杨凌了解阴行功此人颇负心计,不敢有一丝一毫大意,只得按照自己的理解向顾沁儿做了一番解释。 “我明白了,你是要用一份契约和一万贯定金买下白草山上今后出产的所有白草,阴先生,那总得有个期限,咱们之间也须定下一个价钱吧?”顾沁儿头脑也不笨,当即向阴行功讨价还价道。 “呵呵。”阴行功没料到顾沁儿这么个小姑娘反应竟如此敏捷,立即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跟自己讨还起价钱和买断的期限来了,呵呵干笑两声,也换了口吻,一本正经地说道,“顾姑娘,今天阴某虽亲眼看过了白草山的地契,也愿意相信白草山如今仍归顾家所有,顾小姐你有资格同我签订一份关于独家代理白草生意的契约,然而,坊间关于广陵张公子早已从令尊手中买下白草山的传言毕竟还在,令我不能不疑心,顾家已将白草山卖给了广陵张公子,只是不知因何还没有到官府更换新的地契罢了。” 说到这里,阴行功有意停顿了一下,看到顾沁儿脸色微微泛红,这才不无得意地继续说道:“这样吧,如果顾小姐愿意与阴某约定时日,咱们共同到平陵县衙验证你拿给我的这份地契并无任何归属纠纷,那么关于白草的价钱以及期限等方面尽可由顾小姐你来确定,阴某决不讨价还价,你看怎样?” 老奸巨滑的阴行功一开口就紧紧揪住了顾沁儿的软肋不放,逼她随自己到当地官府验证白草山的地产归属不存在纠纷,方可按照她提出的条件签订契约。 杨凌在一旁看到顾沁儿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暗地里为她捏了把汗,忙装做帮阴行功劝解她道:“顾姑娘,这么大一笔生意,你还是回去和代阿婆商量商量再做决定为好。反正阴先生也不着急离开平陵,咱们三日后再订立契约,可好?” “就,就依杨大哥吧。”顾沁儿面色苍白地答应了一声,犹心有不甘地向阴行功问道,“我想多问一句,如果不到县衙,不惊动官府,凭着这份地契,阴先生还愿意与我做这笔生意吗?” 她话则出口,自觉不能在阴行功面前露怯,暴露出白草山的确存在归属纠纷,忙又解释道:“阴先生在平陵当地打听一下就知道,顾家先前曾发生过变故,小女子不愿与官府打交道……” 阴行功狠狠瞪了杨凌一眼,故作大度地冲顾沁儿说道:“小姐尚年幼,多与家人商量商量也是应该的。阴某方才不过顺嘴那么一说,小姐既不愿跟官府多打交道,我自是随小姐的方便就是。况且我家老夫人还在家中盼着服用白草水治病呢,那咱们就三日以后正式订立契约?契约一经签订生效,三日之内我必交付一万贯定金。” 第109章 弄巧成拙 在辞别顾沁儿,返回平陵驿的路上,阴行功黑着一张脸,对杨凌不理不睬。 杨凌见他如此,不免有些心虚,便主动向他搭讪着问道:“阴驿长,你是要在平陵驿下榻吗?请把王府颁给的传符交给我,我代你去白申驿长那儿知会一声,好为你安排宿处。” “唔。”阴行功依旧对他不加理会,既不否认又没点称是。 杨凌碰了个钉子,想了想,索性径直问道:“阴驿长,高昌大哥昨晚用飞鸽传书发来密件,命我听从你的安排,可我却不知你为何在明知白草山的地产归属存在纠纷的情况下,仍要与顾姑娘签订契约,交付巨额定金,买断整座白草山上出产的白草?如不能告知实情,只怕小的难以帮到你了。” 阴行功听杨凌的口气软中带硬,似隐含对自己不满之意,因念及自己初抵平陵,以后还需杨凌出力配合,才能顺利完成此次的使命,遂强做出一副笑脸,转头说道:“张衡长史向我交待差使时说得也十分简略,只说要我设法到平陵从张氏手中夺下这座白草山,并没说别的,你要我怎么对你说呀?你们平陵驿的驿长白申是张伯和的人,我就不住在驿站了,你先帮我在平陵城中找一所洁净些的客栈,订一间上房住下,待三天后与顾沁儿签订契约后,张长史发来下一步的指示,我再对你说不迟。哦,对了,我与你娘也有些日子没见了,能不能请她到城中客栈来见见我呀?” 杨凌最不愿听到的就是阴行功仍与养母娄氏藕断丝连的扯不清关系,听他要到平陵城中去住,正暗自庆幸自己想到了前头,提前指使一名帮厨小子到城里接娄氏到忠伯那儿去住了,此时忽然又听到阴行功毫不避讳地公然要他请娄氏到客栈见面,不禁一股开火窜上了顶梁,冷冷地答道:“我娘近来身子多有不适,阴驿长还是等在平陵办完公事,再见我娘吧。” “嘿嘿,你小子,到如今还对你娘和我的事耿耿于怀,想不通呢?”阴行功在马背上伸过一只手来,轻轻拍打着杨凌的肩头,一脸阴笑地说道,“只怕不是你娘身子不适,是你这心里感到不舒服吧。也罢,就听你的,迟两天再见她吧。不过,今天我可是和你把话挑明了,要是哪一天你娘心甘情愿地嫁给我,你小子可不许打横拦着啊!” 杨凌闪身躲过阴行功向自己伸来的手,有意引开话题,问道:“小的冒昧问一句,你方才对顾姑娘说起的,要为老夫人疗疾买断白草一事是实情吗?”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情岂是随便说说的?”阴行功伸出的手落了空,在空中抖了两抖,自觉没趣地缩了回去,瞪着眼说道。 “阴驿长是在晋王府当差,那么你所说的老夫人自然应当是晋王殿下的亲娘,也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了,是吧?”早在阴行功在白草山向顾沁儿说出要为自家老夫人疗疾前来求药之时,杨凌就隐隐猜到了他所说的老夫人可能就是当今的皇后,此时为了从阴行功嘴里打探出他不惜先行交付巨额定金买断白草的真正用意,同时也是为了避免阴行功再次提起养母娄氏,杨凌索性直言向他问道。 阴行功脸色陡地一变,板起脸来训斥杨凌道:“只管专心办好你的差使就是了,胡乱问这些做什么?小崽子,我且问你,方才我看顾沁儿的意思,分明当场就能与我订下书契,将白草统交由我向外贩售,你为何要劝她回去与家人商议后再与我签约?” 杨凌对阴行功此问有所准备,故作委屈地答道:“阴驿长明鉴,小的纯粹是替你着想,才劝顾姑娘三日后再与你签约的呀。” “嗯?此话怎讲?” “皆因小的在陪阴驿长前往白草山之前,曾听三郎说过,白草山的地产归属存在纠纷,唯恐驿长你在不知情的情况贸然与顾姑娘订下书契,白白损失了万贯定金。”杨凌有意当着阴行功的面儿提到了三郎,边向他解释着边偷眼观察着他的反应。 “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我离开关外前曾听说,是三郎专程接你娘来江南的。她怎么知道白草山的事的?”阴行功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神情,却稍纵即逝,不动声色地反问杨凌道。 “我就说嘛,阴驿长你初抵平陵,对有些事情可能还不了解。三郎受顾姑娘之托,向建康、吴州等地贩卖白草,已有近三个月了。身为顾姑娘生意上的伙伴,她知道点儿白草山的事有什么奇怪的?”杨凌半真半假地答道。 “小崽子,临来平陵前,张长史对我提到过,你调来江南当差后不久,就被晋王府的骠骑郎将李靖将军相中,加入了‘鹰窠’一事,你我如今虽无上下隶属关系,但你须谨记,在协助我从张伯和手中拿下白草山这件事上,你不得向我隐瞒任何事情,更不得夹杂有丝毫的私心杂念,坏了晋王殿下的大事。否则,即便是我与你娘交情菲浅,也难以在张长史面前保全于你,到时只怕你后悔都来不及了。”阴行功瞪着一双眼,显露出几分凶相,郑重告诫杨凌道。 “哟,是谁如此不客气地训斥我儿子呀?崽子,你没出什么事吧?” 阴行功、杨凌两人只顾着边走边说,猛然听到这一声熟悉的问话,不约而同地抬头向前望去,这才发现两人已回到了平陵驿附近。 而在驿站门外,袅娜身姿站立着的正是杨凌的养母娄氏。 杨凌万没料到娄氏因担心自己在驿站出了事,放心不下,主动来平陵驿寻他,不由得暗自叫苦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煞费心思地托人将她接出城来住,为的就是想尽量拖延和避免她与阴行功两人见面,旧情复燃,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叫他俩在驿站碰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第110章 露怯的警告 “娘,阴驿长今日一早才来平陵,我陪他到天目湖去转了转,没出什么事。走,到我的宿房见面说话吧。”杨凌眼瞅着阴行功和养母娄氏这一对老情人小别重逢,两人都难以遮掩地流露出惊喜的神情,为避免给二人以单独相处,互叙别情的机会,只得一边向娄氏解释着,一边强笑着请她和阴行功随他到驿站宿房说话。 “老大,你可回来了。白驿长命你速去议事房一趟。”杨凌话音未落,就见一名帮厨小子从驿站大门的门洞里跑了出来,急吼吼地冲他说道。 “崽子,你驿里有事,娘就不进去打扰你了,先陪着你阴叔到忠伯、小草那里说说话吧......”娄氏冲阴行功抛了个眼色,趁势向杨凌说道。 “那什么……娘,是这样的,阴驿长今晚要进城去住,你替我带句话给三郎,请忠伯带阴驿长到平陵城里先为他寻下个客栈住下,待会儿我忙完了驿里的差使,到忠伯的居处找你,还有话要同你说……”杨凌不知道驿长白申急着找他为了什么事,边随帮厨小子向驿里走去,边向娄氏叮嘱道。 平陵驿的议事房中,只有驿长白申一人在独坐,杨凌一走进房中,就看到白申似乎相欠身离座,可是屁股刚抬了抬,却又坐了回去,板起脸来冲他问道:“杨凌,近来我常听驿差们抱怨,说驿里伙房的伙食不合口胃,是何缘由啊?” “禀驿长,此事全是在下的错,请驿长不必责罚两名帮厨小子。在下愿向驿长保证,自今日起,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杨凌当即躬身向白申致歉,并做出承诺道。 “今日一早,你就陪着位陌生人离开驿站了,直到此时方回,是有什么事情吗?”白申接着问道。 “啊,驿长所说的陌生人原是在下昔日的上司,关外飞狐驿的阴驿长。因阴驿长初次来平陵,我便陪着他到天目湖去走了走。” “关外飞狐驿的驿长?唔,他调来江南当差了?”白申目光闪烁着问道。 “阴驿长没说,在下也未敢向他问起。”杨凌听出白申是在宛转向他打听阴行功此来平陵的目的,心里陡生警觉,含混答道。 “杨凌啊,我要劝劝你了。”白申没能从杨凌口中打听出阴行功如今的身份,犹不甘心,便换了另一种语气,意味深长地劝杨凌道,“不管怎么说,你目下还是平陵驿的一名伙夫,是经广陵总管府兵曹发正式照帖调来平陵驿当差的,一切须当以驿里的差使为重,可不能三天两头地不打声招呼就往外跑呀。你这么做,叫我这个驿长还怎么约束驿里的其他人呢?” 杨凌明知白申是顾忌自己“鹰窠”中人的身份,才用如此客气的口吻来劝告自己的,却有意装做不知,忙恭敬地答道:“驿长训诫得是,在下知错了,今后定会改正。” “知道就好,来,坐下说话。”白申仍没放杨凌离开的意思,示意他在下首坐下,悠悠问道,“我听人说,你娘开的那座汤饼馆自开张以来,生意就不怎么好,最近你是不是为了这件事在一直操劳啊?” 杨凌本不愿在白申这个顶头上司面前提起自家生意的事,但此时见白申直言不讳地向他打听此事,只得硬着头皮答道:“驿长明鉴,在下都是在忙完驿里的差使后,才帮衬着在下的养母做些店里的事,从来没有因为私事耽误了驿里的公事。” “你别紧张嘛,我知道你们孤儿寡母的张罗这么一间生意也不容易,即便为了汤饼馆的事告两天假也没什么嘛。”白申有意停顿了一下,伸手端起身旁几案上的水碗咂了一口,笑着招呼杨凌道,“来,尝尝咱们平陵当地出产的白草水滋味如何?” 杨凌霍地抬眼盯了白申一眼,恍然想起白申是张伯和的人,这才依稀猜到了他急于传命自己来见的真正用意,心中更平添了一份戒备,遵命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像是喝不惯白草水的味道,皱眉嘀咕道:“怎么这么苦?” “呵呵,白草水入口虽苦,余味却甚甘,你喝惯了就不觉得苦了。杨凌,你想没想过,你们娘俩煮制汤饼的手艺不差,可为什么汤饼馆的生意却不见好呢?”白申似笑非笑地将话题重新扯回了汤饼馆的生意上面。 杨凌心中一动,忙拱手向白申请教道:“在下母子初次开店经商,还望驿长能指点一二。” “你须知晓,平陵虽然算得是江南一处富庶之地,但毕竟只是一座人口不过五六万的小小县城,若非为了洽谈事务、款待亲友,是不会有多少人肯花费钱财上馆子吃饭的。所以,并非是你们母子的手艺不精,实是汤饼馆开设的地界不对,才影响了店里的生意。你琢磨琢磨,我说得有没有些道理?” “那么,求教驿长,汤饼馆要开设在何处,店里的生意才会有起色呢?”此时,杨凌已在心中确认了白申已和张伯和主仆二人在平陵见过面了,如今是在为张伯和做说客,欲劝说自己母子将汤饼馆迁到广陵去开,可却依然猜想不出富甲江南的张伯和为何要对一座小小的汤饼馆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便也想从白申嘴里打探出个中缘由,遂顺水推舟地向他请教道。 “自然是人口众多、商贾云集之地最为适宜喽。以目下江南而言,不如将汤饼馆迁往广陵为好。”白申捧起碗,又喝了一口白草水,目光灼灼地盯着杨凌,答道。 “巧得很,昨日有位广陵的客人来小店里吃过汤饼后,也提议我母子将店迁开到广陵去。不知驿长可识得这位客人否?”杨凌并不躲避白申的目光,与他对视着问道。 “啊,是嘛,竟有如此凑巧的事。”白申没想到杨凌会如此毫不避讳地试探他是否与张伯和主仆二人见了面,是奉命来劝说他母子二人将汤饼馆迁至广陵的,忙将目光移开,清了清嗓子,又端起驿长的架子说道,“你瞧瞧,怎么叫你来谈公事竟扯到这个上头来了?驿里的伙食,今后你可得当心了,莫叫我再听到驿差们的抱怨,记下了吗?” 第111章 王府采办 且不说杨凌陪同阴行功从白草山一回到平陵驿,就被驿长白申叫了去,委婉劝说他们母子将“羊羊羊”汤饼小馆迁到广陵去开,回过头来说说娄氏和阴行功二人自关外一别数月,如今在平陵重逢的情况。 娄氏并没按杨凌叮嘱的那样,在带着阴行功回到忠伯、小草租住的民居后,并没有请忠伯陪阴行功到城里为他寻下当晚的宿头,而是只和碰巧遇上的小草匆匆打了个招呼,便和阴行功两人一头钻进了自己原来的那间宿房里,紧闭上房门,急于向阴行功打听起自两人在关外分别后他的经历和遭遇来了。 在另一间房中的三郎得到小草的禀报,知道了娄氏带着阴行功就在隔壁关上房门说话,因她打心底里不愿再与阴行功这个人照面,便有意骑着“飞雪”躲到外面去了。 “娘子,关外一别,你我已有百天未曾见面了吧,真真想死我了。”娄氏带着阴行功刚一走进房中,不等她回身关上房门,阴行功就从身后扑了上来,一把将她搂在了怀中。 “去,去,我可告诉你,三郎那个小妮子就在隔壁呢,要不要我把她叫过来,来见见你?”娄氏用力挣脱阴行功的怀抱,脸上挂着笑警告他道。 “你怎么不早说?”一听说三郎此刻就在隔壁,阴行功登时没了和娄氏亲近的兴致,站在原地埋怨娄氏道,“咱们不如立马动身离开这里,到城里找个落脚的客栈再好好说话,亲热吧。” “怎么,你个堂堂的飞狐驿长,会在三郎个番邦小妮子面前认怂了?”娄氏冲阴行功撇了撇嘴,走到床边稳稳坐了下来,诘问他道,“我哪儿也不去,还要在这等着崽子来同我说事呢,要走,你一个人走吧。” 阴行功被娄氏用话一激,自觉脸面有些挂不住,略一犹豫,讪笑着走过来在娄氏身旁坐下,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哄她道:“行,就依你,咱们就在这里等崽子,行了吧?” “哼,我问你,你怎么会跑到平陵来了?不是来投奔我家崽子的吧?”娄氏再次挣开了阴行功,盯着他问道。 “笑话,我是什么人,会来投奔一个昔日为我放羊的羊倌?咦,门外马蹄声响,不会是三郎才从外面回来了吧。”阴行功颇为自负地才说了一句,陡然听到房外三郎骑马离去的动静,禁不住神色紧张地向娄氏询问道。 “你就放心吧。在平陵这个地界,是我儿子崽子在罩着那个小妮子,你怕见她做甚?”娄氏双眉向上一挑,安抚阴行功道。 “你也知道,这小妮子知道那群羊的底细不是?我怕她会……” “你如今早就不是飞狐驿的驿长了,还怕三郎会揭出你的老底儿,害你丢了官不成?快告诉我,怎么会突然跑到平陵来了?”娄氏颇为不屑地催促阴行功道。 “我不是一直惦记着你,来平陵寻你来了不是?”阴行功受到娄氏的一再安抚,略感心安了些,又忍不住向娄氏讨起好来。 “呸,别净说这些个肉麻的话,鬼才信呢。”娄氏冲阴行功脸上轻啐了一口,向外挪了挪屁股,冷着脸质问道,“从前在关外时,不是常听你吹嘘,如何与晋王交好吗,既然如今已从关外脱难来到了江南,你为何不去广陵找晋王谋份体面的差使做,跑到小小的平陵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阴行功竖起耳朵听了听房外的动静,再听不到马蹄声响了,才堆起笑脸,洋洋自得地向娄氏夸耀道:“据实相告,我此次来平陵,就是奉了晋王殿下的差遣,来平陵公干的。” 娄氏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仍不肯相信阴行功的话,将信将疑地问道:“你别蒙我,前些天曾听崽子说起过,说晋王眼下并不在江南,他怎么会派你来平陵公干?再说了,你既自称来平陵公干,为何不去平陵县衙接洽公务,跑到驿站找我家崽子做什么?” 阴行功再次把手搭在娄氏肩头,笑嘻嘻地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晋王虽已奉诏还朝,可不还有张衡长史坐镇广陵呢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张长史可有着非同寻常的交情咧。正是张长史告诉我,崽子现在平陵驿当差,我才一抵达平陵,便跑来找他,主要是为了找你的。” 娄氏没再挣开阴行功的手,嘴角挂着丝笑意,却嗔怪阴行功道:“老实说,你是什么时候来到的江南,怎么迟至今日才想到来平陵找我?” 阴行功就势把娄氏揽入怀中,边提鼻嗅着她发间散发出的阵阵香气,边柔声细语地答道:“你是知道的,在关外时我受了老蒋那厮的连累,被革职免了官,从飞狐驿扫地出门了,这一回南下江南自然得尽心尽力地当差、做事,才能做得这个王府采办。所以,叫你在此久等了,对不住啊。” “王府采办,这是个什么官职?”娄氏在阴行功怀中仰起脸,问道。 “王府采办自然就是为晋王府中采买诸种稀罕物件,帮殿下聚敛财货的了。虽不是官身,但若非殿下亲得过的人,是一定做不得王府采办的。”阴行功见娄氏顺从地依偎在自己怀中,不再躲闪,一时不免有些心神摇荡,试探着将手从她后脖颈处伸入衣内,摸挲着她柔软滑腻的肌肤,答道。 “平陵有什么稀罕物件,值得你这位王府采办亲自跑来一趟?”娄氏并没介意阴行功那只不太规矩的手,任由他抚摸着自己,继续向他问道。 “方才不是说了嘛,来平陵主是为了找你,不为别的。”阴行功得寸进尺,伸手就欲解娄氏的衣扣。 娄氏与相好分别多日,今日小别重逢,被阴行功撩拨地一时兴起,也就红着脸嘤咛一声,半推半就地任凭阴行功解开自己的衣扣,就在房中和他做起男女之事来了。 一番云雨过后,云驻雨歇,娄氏忽地问阴行功道:“老实交待,来江南后有没有找了别的相好?” “有你这个大美人儿在,我哪还有心思理会别的女人?”阴行功意犹未尽,趴在娄氏身上淫笑着答道。 “当初你可是答应给我个名份的哟,如今可不许抵赖。”娄氏却再不肯给他机会,趁阴行功不备,将他一把推开,顺手扯过件衣裳披在肩头,嘟着嘴要阴行功兑现以前的承诺,正式娶她为妻。 “你放心,待办完了这趟差使,我就央人来提亲行不行?咱们都这么些日子没见了,你就遂了我的心意,先别忙着穿衣服嘛。”阴行功荡笑着,一把拉下娄氏披在肩头的衣衫,挺身又扑了上去。 第112章 二子争宠 阴行功只顾着和娄氏两人在房中翻云覆雨,一解相思之渴,却想不到,与此同时,在距平陵不到三百里的广陵总管府议事厅内,晋王府长史张衡正和刚刚被他从岭南急召回岭南的骠骑郎将李靖正谈论着他的此次平陵之行。 李靖带着英荐为了追捕侥幸漏网的浙东残匪头目商畴,自离开平陵后,就南下岭南了,这几个月来,经过多方排查,终于确定了商畴果然如他所料,在官军准备对其所部展开大规模清剿前一天,及时得到了平二的警报,抛下所有部属,独自潜逃到了岭南,并已和奉张仲坚之命潜来岭南游说诸俚谋反的胞弟商略在钦州会合,准备从交州走水路返回辽东去见张仲坚复命。 李靖经与隋朝派驻岭南的将领会商,正打算逼使冗留、接纳商氏兄弟的钦州刺史宁猛力(前文书提到的岭南三大豪族之一的宁氏当家人)向朝廷交出商氏兄弟,却突然接到了张衡用六百里加紧传他立即赶回广陵的命令,不得不将在岭南擒拿商氏兄弟的重任暂托付给英荐,自己则立即飞马返回广陵来见张衡。 “李靖,昨日接到长安发来的驿报,圣上已决意任晋王殿下为帅,起东西大军两路共计三十五万人马,讨伐突厥,本官因思及晋王身边现仅有郭衍将军一人充做近卫,故而欲命你星夜兼程赶回长安,充做晋王北争突厥的随身护卫。你在江南还有什么未了结的公务,尽可向本官道来,暂由本官代你主持吧。”张衡一见到李靖,就开门见山地向他说明了急调他回广陵的事由。 “禀长史,末将从岭南动身前,已将逼使宁猛力交出商氏兄弟一事托付给了英荐,除此之外,应当没有什么要紧的公务尚未了结了。末将现在就动身返回长安去向殿下报到。”李靖带着一身的风尘从千里之外的岭南赶回广陵,却不见他脸上有丝毫的疲态,十分简短地向张衡禀报罢差使后,挺身站起,就欲向他告辞,启程返回长安。 “事情虽然紧急,却也不急在这一时嘛。”张衡心里对李靖的表现甚是满意,口头上却劝阻他道,“根据伯通(晋王杨广的亲信大将宇文述)、冲之(曾任晋王府都记室的裴蕴)自长安发来的消息,最近朝中甚不安宁啊。因此,在你临行前,我想多交待你两句:你回长安后,在随殿下离京北上讨伐突厥的这段日子,要密切关注那边的动静,特别是那边命夏侯福从平陵购得白草献于娘娘一事的进展情况,随时用飞鸽传书报与我知。”张衡说着,抬手指了指东边。 李靖是晋王杨广的近卫出身,自然了解自开皇九年杨广统率三路大军伐灭南陈之后,朝中就有了关于皇帝将废黜太子杨勇,改立次子杨广为大隋太子的种种传言。尤其是三年前太子妃元氏突然暴亡,使得一向宠幸偏妃云昭训、冷落正妻元氏的太子杨勇受了皇帝杨坚、皇后独孤伽罗的猜疑,怀疑是他命人毒害了元氏,一度曾想下诏废黜了杨勇,正式册立晋王杨广为东宫太子,后因以尚书左仆射高颖为首的一干朝中重臣极力反对,认为皇帝皇后怀疑杨勇毒害正妻一事查无实据,且杨勇自入住东宫,佐掌朝政以来,并没犯下大的错失,因此主张不宜废长立幼,才使得东宫最终没有易主。 但经此一事之后,杨勇却对自己这位立下赫赫战功的二弟杨广产生了极强的戒备之心,时时处处在暗中使绊子,竭力想阻止杨广再有作为,于是近三年来在长安朝中便形成了所谓的二子争宠,明争暗斗的局面。 今日听到张衡特别关照他回京后要密切留意东宫派在建康的重要僚属夏侯福从平陵采购白草献于皇后治病一事,李靖尽管从张衡的话中已约略猜到两位皇子间又将展开一场新的争斗,却对此事的来龙去脉不甚了了,不得不抱拳向张衡问道:“能否请长史说得详尽些,白草为何物?夏侯福又是从平陵何处,何人手中购得白草欲献于娘娘疗疾之用,以免使末将因对此事毫不知情,耽误了长史交待下的差使。” “平陵的事我已派人在办了,你只需随时关注一下夏侯福是否已将拿到手的白草运往长安即可,对此事的前因后果就不必了解太多了吧。”张衡先是冲李靖摆了摆手,拒绝了他,尔后又像是忽然想了什么,目视李靖问道,“我记得你当初追踪张仲坚曾到过定州关外的飞狐驿,是吧。对当时的飞狐驿长阴行功受人举报,贪污一事,是否了解详情?” “末将当时只留意于飞狐驿中是否隐藏有张仲坚的同党,对其它的事倒没十分关注,但也听说汉王确实派了位巡官去清查帐目,此人仅在飞狐驿住了一晚,后因急于返回并州向汉王禀报宇文般若的死讯,就离开了,查案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李靖据实答道。 “你既疑心飞狐驿中藏有张仲坚的同党,想必对阴行功这位驿长也有过一番打探和了解吧,据你看来,此人为人、能力如何,能否堪当重任呢?” 李靖确实从侧面了解过阴行功此人,结果却打探到阴行功曾救过晋王杨广的命,还和张衡有着较为密切的交往,此时他虽不知张衡为何要向自己打听阴行功的为人、能力,却也不傻,有意回避提及阴行功是杨广的救命恩人以及与张衡过从甚密这一节不提,思忖着答道:“末将也是听旁人说到,阴行功平素待人谦和有礼,对待驿中下属也不错,飞狐驿在他的掌管下能成为关外第一大驿,足见其颇负办事之能。只是……” “只是他的手脚不太干净,对吧?”张衡呵呵笑着接过李靖的话茬,问道,“我只问你一件事,据你判断,阴行功胆量如何?他会不会做出背叛上司的事来?” 第113章 杨凌的身世 “末将并未与阴行功有过直接交往,实难以回答长史提出的询问。”李靖从张衡一再向他问及对阴行功的看法,已大致推料到这位昔日的飞狐驿长在受到蒋无病牵连,被革职后多半已来广陵投奔了张衡,并且据张衡对此人的关注程度而言,显然阴行功将被张衡委以重任,因此,他并不愿在张衡面前说出对阴行功的真实看法,只以未与阴行功打过交道为由,搪塞了过去。 张衡“嗯”了一声,摇了摇头,没再多问什么。 李靖却因张衡方才向自己交待下的差使与平陵有关,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当即起立抱拳说道:“禀长史,此前因无垢自缢身亡、‘雁巢’安插于平陵驿中的眼线平二负罪潜逃,致使原定的通过查清无垢和浙东残匪之间的联系通道,彻底清除‘雁巢’残渣余孽的计划未能达到预期效果,走脱了匪首商畴。此事皆因末将办差不力,请长史给予责罚。” “无垢不惜以自缢的方式向商畴所部示警,对此,不止是你,包括本官在内的所有人都始料不及,这不能算做是你一人的责任。之前我已写信向殿下通禀了此事的前后经过,殿下在回信中也并未要追究你责任的意思嘛。”张衡冲李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温言安抚他道。 “多谢殿下及长史不责之恩。”李靖不肯归座,仍站着说道这,“关于末将奉调回京后‘鹰窠’的一应事务,在此次返回广陵、途经建康时,末将已当面向高昌做了详尽交待,长史如有何调遣,尽管向高昌下达指令即可。” “唔,昨日我已命高昌传达密令给‘鹰窠’留在平陵的眼线,要他协助完成平陵的差使了。哦,你数月前要我为他相面的那个小子如今是不是还在平陵?” “正是。杨凌调往平陵驿当差前,已签下投名状,加入了‘鹰窠’,目前他是‘鹰窠’留在平陵的唯一一名眼线了。”李靖据实答道。 “这么说,那个小子此时已接到了高昌下达给他的密令,是由他协助本官派往平陵的人一道完成这份差使喽。”张衡脸上显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向李靖问道,“李靖,我记得当初你曾疑心那个叫……叫杨凌的小子是‘雁巢’的残部,蒋无垢、蒋无病兄弟的同伙,为何时隔数月之后,却要他签下投名状,加入‘鹰窠’了呢?” “此事未曾事先向长史禀明,是末将疏忽了……”李靖听出张衡的话中隐含着对自己的不满,忙向他致歉道。 “哎,自冲之奉调回朝任职后,是王爷亲口点的将,由你接掌‘鹰窠’的嘛,凡属‘鹰窠’的内部事务,不必知会我的。然而,由于杨凌即将去完成一件十分紧要的差使,我不得不多问一句,此人靠得住吗?”张衡素知‘鹰窠’是一支直接受命于晋王杨广的隐秘力量,他虽身为王府长史,也无权过问‘鹰窠’内部事务,可又着实对杨凌此人放心不下,遂边向李靖做着解释,边径直问道。 “禀长史,末将之所以看中杨凌,要他加入‘鹰窠’,有两点原因:其中最主要的一条原因即是他的出身。”李靖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了一下,见张衡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神情十分专注,方继续说道,“末将为查清隐藏在关外飞狐驿中的‘雁炒’眼线,曾命人悄悄调查过飞狐驿中所有相关人等的出身、履历,结果发现,杨凌的亲生父亲杨守成竟然是已故兵部尚书杨尚希的部曲(部曲的地位略高于奴仆,但和奴仆一样,与其主人有着较高的人身依附关系),大名鼎鼎的宗团骠骑成员,曾经参加过立朝之前于潼关阻击以尉迟迥为首的三方叛乱的战役。杨守成在此役中负伤落下了残疾,被杨尚书安置在了东都附近娶妻安了家。” “原来杨凌居然是宗团骠骑的后人!”张衡喟然点头感慨道,“想当初当今圣上还是前朝的丞相,佐掌朝政之初便遭逢以前朝相州总管尉迟迥为首的三方叛乱,若非已故杨尚书亲率三千宗团骠骑镇守潼关,拚死将数万叛军挡在了潼关以外,一旦被叛军攻入关中,后果不堪设想啊。” “仅凭调查出杨凌是宗团骠骑的后人这一条,还不足以使末将下定决心,要把他吸纳进‘鹰窠’中来,像其父那样继续为朝廷效命。”李靖继续补充道,“更为难得的是,在调查中发现,杨守成夫妇在杨凌尚在襁褓中时,就双双惨死于开皇初年由‘雁巢’策动的那场关东、河北一带的大暴乱之中,杨凌是被好心的邻人王姓夫妇抚养成人的。正是由于杨凌与‘雁巢’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所以末将才会要他签下投名状,加入‘鹰窠’。” “如照这么说来,杨凌倒的确是‘鹰窠’应当物色的合适人选。”张衡听了李靖介绍罢杨凌的身世,不禁连连点头称是道。 “除了杨凌的出身之外,末将曾对他调来江南当差后的种种举动实施过严密的跟踪调查,结果发现,他确非蒋无垢的同党,这才敢擅作主张,要他加入‘鹰窠’的。”李靖年纪虽轻,却已出仕多年,行事一向周到谨慎,接着又向张衡补充禀报道。 张衡因从李靖口中得知了杨凌天生就与‘雁巢’结下了深仇大恨,本已在心中对杨凌这个人产生了七八分的信任,此时却因李靖说到曾对杨凌进行过严密的跟踪调查,引起了他的兴趣,面带笑容地问道:“哦?能否举出一两个具体事例来佐证你的这一判断呢?” “禀长史,初次发现杨凌举止有异,不像是无垢的同党,是在他与无垢初次于建康灵谷寺见面之后,当时他在灵谷寺外遭遇到一伙地痦无赖缠着个小姑娘讨债,如果杨凌是无垢的同党,必不愿在这个当口惹事上身,结果,他却挺身而出,替小姑娘还了债,带着她逃走了。” “再如,末将曾请裴矩大夫帮忙,对杨凌进行过一次考查,命他独自前往石龙郡城打探辽东信使及冼夫人所部的动向,结果,在末将亲自出面对他的点拔之下,杨凌虽未能追查到逆犯商略的具体去向,但他尽心尽力办差的态度还是给末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确信他是一位可造之材的。” “好。待他协助本官所派之人办完平陵的这趟差使,本官定会好好奖赏于他的。”张衡说着,从座中站起身,以此示意李靖,他现在可以动身返回长安去向杨广报到了。 第114章 羊群的秘密 向白申告辞走出议事房,杨凌回想起方才在议事房内白申的种种言行,隐隐感到了他是受人之托,抑或奉人之命前来警告自己的,而碍于自己的隐秘身份,白申的这种警告中似又带着几分胆怯,无论是他有意在自己面前用白草泡水喝,还是像张伯和主仆那样“好心”劝说他将汤饼馆迁往广陵,都透露出要劝阻自己莫要插手白草山的事,离开平陵的意思。 但是,杨凌此时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养母娄氏:她会不会和阴行功因在平陵相遇而重归于好,真的使阴行功成为自己的后爹呢?这才是杨凌最为担心的事。 因刚受到白申的告诫,称近来驿差们时常向他抱怨伙食不合胃口,杨凌只得耐着性子返回驿站伙房,亲自掌勺,煮制了一大锅香喷喷的汤饼,等到驿差们三三两两地前来吃罢了饭,才向两名帮厨小子打了声招呼,在天完全黑下来前,匆匆地出了驿站,前往忠伯的居处去找养母娄氏。 刚走出里许,杨凌忽然听到从侧后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瞧,见是“飞雪”背上驮着个人由远及近跑了过来,便冲马背上那个身影问道:“是三郎吗?” “崽子,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忠伯那里找娄大娘吧?”待骑马走到杨凌身前,三郎翻身下了马,沉着脸问杨凌道。 “是啊,近来汤饼馆的生意不好,我寻思着请我娘出城来散散心,到忠伯那儿歇上两天。”杨凌知道三郎不待见阴行功,便回避提及他的名字,答道。 “我看你是担心娄大娘与阴行功二人在城中碰上,有意请她出城来躲他的吧?那边道旁有块青石,你随我过来,我有话要问你。”因天黑的缘故,杨凌看不清三郎的脸色,却能从她说话的口气中听出辞气甚是不善,只得按捺着心中的焦急,勉强随着她走到道旁的青石边,却不肯坐下,站着问三郎道:“有什么事吗?” “我问你,阴行功来平陵找你做什么来了?你有心认下这个后爹怎么着啊!”三郎单手掐腰,凶巴巴地反问道。 “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愿意认他做后爹了?我也没想到,我娘会到驿站来寻我,正巧和阴行功遇上啊,这不,一忙完驿站的差使,我这不就来找我娘了吗?”杨凌也抬高了调门,急吼吼地解释道。 “一个多时辰前,小草跑来对我说,娄大娘带着阴行动来了,我因不想见这个人,所以骑马躲出去了,可是我这一路上反复寻思,毛病只怕还出在你的身上。崽子,你老实跟我说,为了放我出狱,你都答应了人家什么事,现在你和阴行功是不是一伙的?”三郎气势汹汹地责问杨凌道。 杨凌自不肯如实告诉三郎他和阴行功如今的关系,也毫不示弱地盯着三郎,诘问道:“你才和阴行功是一伙的呢?你们俩合伙做了多年的生意,不会是后来因为分利不均闹翻了,如今你连见他一面都不肯吧?” “你!”三郎气得举起手中的马鞭就要抽杨凌。 杨凌见状,急忙闪身避让,抬腿就朝忠伯居处的方向跑去,同时向三郎叫道:“我急着去找我娘,没空陪着你扯淡。” 三郎身上是有些功夫的,见杨凌要跑,忙垫步拧身,三晃两晃,便抢到了杨凌身前拦下了他,气鼓鼓地说道:“你不是一直想打听我和阴行功合伙做生意的事吗?好吧,我今天就告诉你些事,看你知道了这些事,还愿不愿随从阴行功为非作歹了。” “对不住,现在我没兴趣了。让开道,我要去见我娘。”杨凌急于了解在他返回驿站的这段时间里,养母是否一直和阴行功待在一起,粗起嗓门冲三郎喝道。 “你不想知道阴行功从你放的那群羊身上捞取了多少好处了吗?”三郎板着脸侧身让开道,却冷冷地问了杨凌一句。 杨凌陡地停下脚步,望着三郎一言不发,静候她说出穿越之初被自己卖出去的那群羊身上的秘密。 “你只知道我是那群羊的主人,却不知,你真正的雇主却是阴行功,你的那位阴驿长。” “你瞎说,老蒋告诉过我,那群羊就是你的,并且还说,阴行功是为了补偿你私自向他出售战马,才专从你手中每天购进两只羊,用做改善飞狐驿中伙食的……”说到这儿,杨凌忽地想起不久前曾听娄氏说过,老蒋被认定是“雁巢”安插在飞狐驿中的卧底,现已不知了去向,便陡地打住不往下说了。 “呵呵,连蒋无病那样精明的人都没瞧出这里面的猫腻,阴行功瞒天过海的本领也算是炉火纯青了。”三郎连连冷笑着说道,“那么,就让我这个阴行功昔日的合伙人来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倒底是怎么样的吧:大约是在三年前,那时你还没随娄大娘从关内出关来到飞狐驿,我受养母可贺敦之命,秘密为她筹集军晌,恰逢阴行功奉命也在为大隋朝廷采购战马,弥补军中不足,主动找到了我。我俩当时一拍即合,遂议定,我以每匹战马两匹上等绢帛的价钱每月卖给他二十匹战马,为了掩人耳目,他通过每天从我手中为平陵驿购入两只羊的方式支付购马款项。 当时我并没想得太多,就和他两人达成了约定,在元尼那山附近养起了一群羊。 可是我却没有想到,在第一个月向阴行功交付二十匹战马时,他却突然告诉我,朝廷给他下拔的购马款是按照每匹战马三匹上等绢帛拔付的,这多出来的一笔款项他要拿来打点上司,强逼着我将那群羊算做是他的。 不瞒你,我一听到他说的这种状况就火了,便打算中断与他的这笔生意,另寻其他渠道为可贺敦筹集军晌,可在我向可贺敦禀报后,没想到可贺敦却命我答应阴行功提出的条件,同他继续合作下去。 结果,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阴行功一直在用每匹战马三匹上等绢帛的价钱陆续从我手中采购了数百匹战马以供大隋军中所需,同时,也从中牟得了不下上万贯的暴利。天知道,那些钱财他是拿去打点了上司,还是装入了自己的腰包。” 第115章 母子反睦 杨凌听了三郎这番话,心里暗自估算道:以自己所知道的每匹上等绢帛约合五贯“开皇五株”计算,单只数百匹从三郎手中购得的战马,就能为阴行功带来数千贯的回扣收入,这还不包括老蒋之前估算的那些贩卖羊皮、羊下水以及低价购进全羊,转手高价卖给驻驿军队的获利,如再加上这一部分,恐怕阴行功从中牟得的还不止上万贯的钱财。 这么想着,他不禁咂了咂舌头。 “仅仅欺哄着我,借为朝廷采购战马的机会为他自己赚取了万贯钱财也还罢了,最可恨的是,在可贺敦死后,阴行功竟想杀人灭口,有意将我潜回突厥境内欲斩杀染干为养母报仇的消息泄露给了突厥人,害得我遭到伏击险些儿丢了性命,不得不南下关内投奔了你。”三郎脸色涨得通红,恨恨地补充道。 “你说的这些都有真凭实据吗?”杨凌知道阴行功现在已投奔到了晋王府中,并且根据他此次奉命来平陵与张伯和抢夺白草山一事上,推料到阴行功已在晋王府中站住了脚,受到了重用,因此,对三郎说的这些阴行功见不得人的事一时还不敢完全相信,听毕,忍不住向她问道。 “我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三郎一挺胸膛,毅然答道。 杨凌不由得把嘴一咧,心中暗想:我的傻姐姐呀,你还不知道阴行功摇身一变,已变成晋王府中的要员了吧,单凭你这个连个大隋子民身份还没混上的平头百姓,如何能扳倒他? “嘿嘿,三郎你误会我了。且不论阴行功为人如何,我心中也实不愿看到我娘被人戳着脊梁说闲话,这不正急着去找我娘,要她离阴行功远点儿嘛。快走吧。”说毕,杨凌再次抬腿向忠伯的居处走去。 “你个小崽子,心里揣着这个意思,怎么不早说?咱俩共乘一骑,走得还快些。”三郎在他身后嗔怪一声,回身牵过“飞雪”,疾步跟了过去。 杨凌与三郎回到忠伯的居处时,已不见了了阴行功的踪影,娄氏的宿房内只有她一人正和小草拉扯着家常。 杨凌见此情形,暗松了一口气,与三郎两人相跟着走进房来,冲小草问道:“忠伯可是陪着阴驿长进城去找宿头了?” “嗯,小姐也回来了。忠伯与那位姓阴的老爷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小草甚是机灵,简单地答了一句,便以要去厨房为三郎热热饭菜为由,闪身躲出房去了。 “大娘这段时日独自在城中操劳汤饼馆的事,身子多有劳乏,不如在忠伯这里多住上几天,好好地松泛松泛身子吧。”三郎敛衽向娄氏施了一礼,不无讨好地劝她道。 娄氏却十分地不待见三郎,坐在那里纹丝未动,撩起眼皮白了她一眼,不客气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白住你的房子的,崽子,赶明记得替娘把房钱还她。我们母子要谈些自家的事,你就不必陪我了。” 杨凌见娄氏一见面就要往外赶三郎,忙冲三郎使了个眼色,亲自送她出了娄氏的宿房,在门外压低声音说道:“我先探探我娘的口风,回头再去找你啊。” 三郎也是被娄氏冷落惯了,并不怎么介意她方才对自己的态度,冲杨凌一笑,点了点头,转身找小草去了。 杨凌站在门外目送三郎进了隔壁的房间,方转身走进房来,顺手带上了房门,正想问问娄氏和阴行功在自己回驿站的这段时间都谈了些什么时,就见娄氏已两眼冒光地冲自己连连招手,要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兴奋地对他说道:“崽子,你老实告诉娘,那个人今日去平陵驿找你,是不是要向你打听娘的音讯哪?” “没有啊,娘,我回驿站的这段时间,你和阴驿长都谈了些什么,怎么会想到阴驿长是来向我打听您的呢?”杨凌给娄氏沏了碗水,双手捧着端给她,心里抱定要拆散这双露水夫妻的主意,装做惊讶地问娄氏道。 “那人亲口对我说,他是专门来平陵找我的呀。”娄氏脸色阴沉了下来,接过杨凌端来的水碗,盯着他说道,“崽子,你知不知道,他如今可是堂堂的王府采办咧,为了娘,肯亲自到平陵来跑一趟,你说,他是不是真心想跟娘好啊。” “娘,你还嫌儿子的脊梁没被人戳烂是怎地,我可不管他阴某人是王府采办,还是驿站驿长,反正就是不许你和他重归旧好!”杨凌亲眼目睹养母如此急迫地想和阴行功旧情复燃,一时按捺不住自己心头窜起的怒火,冲娄氏勃然大怒,发起火来。 甭瞧娄氏对三郎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可在杨凌这位养子面前却很少红过脸,说上一句狠话,她万没想到杨凌会对她和阴行功的事如此心怀不满,当场就被杨凌吓得脸色一木,呆坐片刻,吧嗒吧嗒地掉起眼泪来了。 杨凌也是一时气恼娄氏上赶着要与阴行功重续旧情,才冲她发起火来的,此时眼见娄氏坐在那里抹起眼泪来了,心下难免一软,主动向她道歉道:“娘,儿子的话说得重了些,你别介意。可不是娘对我说过,阴行功因贪污了大量钱财,才被革职查办的吗?像这样品行不端的人,咱们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两年前,我狐身一人,拉扯着你个半大的小子来到关外谋生,倘若不是遇到了阴行功,和他有了那么点情分,能熬得过这两年吗?”娄氏抹着眼泪向儿子诉苦道,“再说了,阴行功当初可是答应过,要给我一个名份的,我才不管他是王府采办,还是已被革职查办的罪囚,只要他心里有我这么个人,又没勾搭上别的女人,我就要嫁给他。” “他……”杨凌一口气又涌上心头,本想告诉养母阴行功此来平陵压根就不是为了来找她,而是另有目的,但话到嘴边,又强咽了回去,来来回回地在房中疾步走着,思忖着该怎样劝说娄氏打消嫁给阴行功的念头。 “你甭想着再劝我了,我一个死了男人的婆娘,不遭他嫌弃,肯允诺给我一个名份,已是十分难得了。崽子,你即便是我亲生的,也拦不住我要嫁给他。”娄氏像是主意已定,拭去脸上的泪水,一本正经地说道。 第116章 动了迁店的念头 “娘,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杨凌憋着一肚皮的话难以向娄氏说出口,且明知此时无论自己再说阴行功什么坏话,娄氏多半也听不进去,一恼之下,只得掉头拉开房门,摔门而去了。 待得来到房外,被娄氏气得发昏的头脑经凉风一吹,杨凌倒想到了一个主意,转身就到隔壁的房间来找三郎。 小草刚把饭菜热好给三郎端来,还没等她提起筷子吃饭,忽然看到杨凌气哼哼地走了进来,三郎忙冲小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回避,尔后方觑着杨凌的脸色问道:“怎么,这是在和娄大娘生气吗?” 杨凌一屁股坐在三郎对面,点了点头,向她问道:“你既难再做得贩卖白草的生意,我求你件事行不行?能否带着我娘离开平陵,随便找个地方另开一座汤饼馆,省着她整天惦记着要嫁给阴行功。” 三郎略吃了一惊,盯着杨凌问道:“前些日子我去关外接娄大娘来江南与你团聚时,一路上还不止一次地听到她抱怨阴行功薄情寡意,这才过了几天,怎么今日只见了阴行功一面,就要惦记着嫁给他了呢?不会是你错解了娄大娘的意思了吧。” “就在刚才,在隔壁,她还口口声声地对我说,即便我是她亲生的儿子,也甭想拦着她嫁给阴行功。我怎么会听错?你不是投了五贯的本钱在汤饼馆吗,由你带着我娘将汤饼馆迁离平陵最合适不过了,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杨凌负气说道。 “汤饼馆不好好的嘛,你怎么会突然动了迁店的念头?”三郎见杨凌说得认真,不禁问道,“再说,即便是将汤饼馆迁离了平陵,娄大娘要是想嫁给阴行功,你不还是拦不住吗?” “其它的事你就甭管了,现在只答复我,愿不愿意带着我娘到别处开店吧。” “愿意倒是愿意,只是……”三郎迟疑地答道。 “你是担心我娘不肯跟你走,是吧?这个不用你来费心,交给我就是了。但有一点,一旦带我娘离开了平陵,随你到别处开店,你须向我保证,不能叫她和阴行功重新联系上。”杨凌像是心中已有了要娄氏离开平陵的主意,急切地征询三郎的意见道。 三郎不慌不忙地放下筷子,冲杨凌微微一笑,解释道:“我不是担心娄大娘不愿随我到别处开店,而是我在平陵还有两件事没办完,至少也得等到把这两件事办完以后才能说到带娄大娘到别处开店的事。” 杨凌瞪大了眼睛问道:“在张伯和的出面干涉下,你不是已经中止了和顾姑娘的合作了吗,在平陵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没办?” “我说,你没看到我这一口饭还没吃上吗?能不能坐在这里等我把饭吃完了再说。”三郎噘起嘴不满地嗔责杨凌道。 “好好,我知错了,姐姐你赶紧用饭吧。我就坐在这里等着”杨凌这才意识到自己耽误了三郎吃饭,忙起身向她赔礼道。 三郎端起面前的粥碗,啜了一大口粥,笑着对杨凌说道:“昨天没顾得上和你说,张公子宽宏大量,允许我将已接下的生意做完,尔后再和顾姑娘终止合作。别的订单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一单和建康唐姓大商签下的生意,我已代顾姑娘收下了对方一百贯的定钱,不好爽约,需将他订下的白草筹齐,运往建康交付给他,才算了事。至于第二件事嘛,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不瞒着你,我正在花钱找人为我办理在平陵入籍的手续,还要等上些日子才能办得下来,所以至少在拿到入籍手续前,我是不能离开平陵地界的。” 杨凌原是想到过要帮三郎办一份在平陵入籍手续,后因忙于搞他的市场调查,加之不曾见到过三郎,一时也就忘记了此事,此时听说三郎已通过另外的关系在办入籍手续了,不禁连连点头附和道:“是该办一份合法的入籍手续的,但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办得下来?” “也就在这几天吧。但另一件事办起来可能要多花费些时日了,你去过白草山,想必也知道,目下已过了采摘白草的季节,而建康那边订购的白草量又非常大,要挨门挨户地从当地百姓收购到足够数量的白草恐怕不是三两天办得下来的。”三郎喝光了一碗的米粥,抹了抹嘴,说道。 因三郎一再提及和顾沁儿合伙贩卖白草的事,不禁使杨凌联想起了今天自己遇到的各种事情都和这座白草山有关,于是便向三郎问道:“这位张伯和张公子身为江南首富,他做起生意来也马虎得很,明明早在十几年前已花费巨资买下了整座白草山,这么多年来却没想到要办理过户手续,你方才说他宽宏大量,叫我说,也未见得。目下白草山的地契上面注明的地主仍是顾姑娘的父亲,张伯和恐怕自知理亏才允许你们继续做完已接下的生意的吧。如果真的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不妨将此订单转交给张伯和来做,你们只需他提前偿付你和顾姑娘的盈利不就是了。我想,张伯和应该不会拒绝的吧。” “你就这么怕阴行功会来迎娶娄大娘,做你的后爹,非得催着我料理完手头的事,和娄大娘一道尽快离开平陵吗?”三郎白了杨凌一眼,呛他道。 “嘻嘻,姐姐你不是也不愿和阴行功见面,早一天带着我娘离开平陵,不也就少一分和他见面的机会了嘛。”杨凌被三郎呛得无话可说,只好腆着脸嘻嘻笑着劝说她道。 “可惜呀,据我所知,张公子此时已返回广陵去了,你不会要我追到广陵再去找他吧。”三郎似乎有意气杨凌,也面带笑容,不缓不急地说道。 “他,他不是特地来平陵向顾姑娘讨要回白草山的吗?怎么还没得到答复就返回广陵去了?”杨凌着实吃了一惊,忙向三郎询问原由道。 “张公子自家的事,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我倒是听说,顾姑娘已基本同意将白草山归还给张公子,如今正和代阿婆商量着要张公子再向她们交付多少的补偿呢。”三郎语调悠然地告诉了杨凌一个新的消息。 第117章 自作多情了 如果杨凌此时的头脑能够稍微冷静些,将三郎告诉他的顾沁儿已同意向张伯和归还白草山的消息和当天顾沁儿与阴行功之间达成的交易意向联系起来想一想,就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顾沁儿对钱财的渴望实在太强烈了,以至于死死抓住张伯和的疏漏不放,完全将她父亲已出卖的白草山当做了一棵摇钱树,在张伯和与阴行功二者之间待价而沽,希望由此给她带来最大收益。 然而,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一样,杨凌听罢三郎的话,不仅没有对顾沁儿任何不好的想法,反而自作多情地替她担起心来了:与她交易的两方,阴行功现如今是晋王府中的采办,且是奉上命来平陵专为与张伯和争抢白草山的,而张伯和不仅身为江南首富,而且有东宫的背景,顾沁儿狐狐单单的一名弱小女子,要想从阴行功和张伯和二人手中谋取利益,不是无异于与虎谋皮、火中取栗吗?稍有不慎,落得个两手空空不说,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忧。 转眼之间,杨凌心头又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并且对顾沁儿的担心甚至超过了担心养母娄氏会与阴行功旧情复燃。 “三郎,我驿站有事,不能回去得太晚。”一想到顾沁儿正在玩火,杨凌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向三郎说道,“最近我想要我娘在忠伯这里住上几天,你务必要帮我一个忙:盯紧我娘,设法避免她与阴行功单独会面,行吗?” 三郎见杨凌听自己一说到顾沁儿,脸上就变颜变色的,关于迁店的事还没议定,就要起身告辞,心里不免有几分不快,随着站起身,点头答应着,又提醒杨凌道:“你既打定了主意,要将汤饼馆迁到别处去开,我劝你还是早些和娄大娘商量商量吧,免得她起了疑心,怀疑你是为了分开她和阴行功两个才迁店的,搞得母子二人生分了。” 杨凌恨不得连夜跑去见顾沁儿,劝阻她不要一心妄想着发财,再和她根本就惹不起的两人讨价还价了,“嗯嗯”答应了两声,来到隔壁房间向娄氏推说驿站有事,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因念及驿长白申昨日对他的警告,杨凌为了不耽误驿站伙房的差使,次日鸡叫头遍便悄悄地从平陵驿动身,匆匆赶往了天目湖畔来见顾沁儿。 待他满身大汗地走进代阿婆家时,却见代阿婆母女正和顾沁儿三人围坐在一起喝粥吃着饭,顾沁儿得知杨凌一大早前来,误以为他是陪同阴行功来与自己签订契约来了,一改之前对杨凌十分冷淡的态度主动从房中迎了出来,因只见杨凌一人,没看到阴行功同来,便掩饰不住失望地问道:“杨大哥,那位阴先生没来吗?” “正好,代阿婆也在,顾姑娘,我有件事要问你。”杨凌冲坐在房中的代阿婆拱手打了个招呼,就站在阶下问顾沁儿道,“昨晚我听三郎说,你已答应将白草山交还给广陵的张公子了,为何还要同意与阴先生签下书契,将白草山上的白草交由他来买断?” “杨大哥大清早地跑来,就是为了这事吗?”顾沁儿的态度立马冷了下来,掉头就往房中走去,边走边头也不回地说道,“此事与你有何相干?要是单单为了这件事来的,你就请回吧。” “哎,小姐,怎么能如此对待人家呢?小哥,快进屋来喝完粥吧。”代阿婆见状,忙起身笑着请杨凌进屋喝粥。 “不了,阿婆,我说几句话就走,驿里还有事呢?”杨凌紧走几步,拦在顾沁儿身前,压低声音劝告她道,“你知道阴先生是什么来头吗?眼下这座白草山就是块烫手的山芋,我劝你趁早打消了拿它赚钱的念头,与代阿婆母女安安生生地在此处过活吧,千万不要为自己招惹麻烦呀。” “你要是没吃饭,就进屋喝完粥再走吧。”顾沁儿压根不理杨凌这个茬,侧身绕过他,走回了房中。 “杨大哥,我这就去给你盛完粥去。”引着杨凌进院来的小萤姑娘连忙代顾沁儿招呼着杨凌进屋喝粥。 杨凌见顾沁儿根本就听不进去劝,只得跟着她走进房中,向代阿婆求助道:“阿婆你是有年纪的人了,帮我劝劝顾姑娘吧。” “小哥,不是我不愿帮你,实在是小姐听不进我的话呀。”代阿婆为难地望了望顾沁儿,摇着头说道。 杨凌因疑心代阿婆是在李靖有意安排下于清明当天与顾沁儿邂逅于顾氏旧宅旁,尔后接她来白草山下居住的,便将信将疑地央求她道:“您是顾家的老人,且目下顾姑娘又是住在你家,你的话她怎么能听不进去呢?莫非她已同您商量过了,三天后要与同系广陵来的阴先生签下书契,将今后白草山上出产之白草独家交由阴先生代理向外出售?” “啊?”代阿婆显然没听说过这回事,吃惊地望望顾沁儿,又看看杨凌,迟疑再三,还是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顾沁儿道,“当初,我不是已告诉了小姐,这座白草山的确是广陵的张公子花费了上万贯从老爷手里买下来的吗,怎么,你竟还要把白草卖给别人?你这么做,叫我老婆子今后还怎么面对张公子,怎么做人哪?” “阿婆,本来当着外人的面儿,我不想和你多说这些。”顾沁儿狠狠瞪了杨凌一眼,柳眉倒竖,冲代阿婆发飚道,“但你自打张伯和找上门来那天起,就一直在替他说话,我就顾不得许多,要问一问你了:你原是我家的奴婢,为何会受张伯和之托十几年来一直居住在此,替张家看守着这座白草山?张伯和给了你多少好处?” “小姐,你,你怎么能如此冤枉我娘呢?”小萤刚好从厨房端着碗热粥走进房来,听到顾沁儿这话,气得把粥碗撂在案上,冲顾沁儿质问道。 杨凌站在一旁,陡然听到顾沁儿说出是张伯和委托代阿婆看守白草山的话来,不由得心中一动,因见代阿婆被顾沁儿气得面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像是有话要说,遂急忙喝阻住顾沁儿,走上前扶住了代阿婆,想听听她怎么说。 第118章 主仆分手 代阿婆毕竟是亲手将顾沁儿拉扯大的,虽然被她口出不逊气得浑身直颤,仍在顾沁儿面前说不出一句重话,只煞白着面容冲女儿小萤吩咐道:“小萤,收拾收拾行李,咱娘俩这就走。” 小萤答应一声,瞪了顾沁儿一眼,掉头走了。 “顾姑娘,还不快向老人家赔个不是?方才你确实不该怀疑代阿婆的。”杨凌见顾沁儿听说代阿婆母女要搬走,脸上也不免掠过一丝悔意,忙劝她道。 “小哥,今天正好你在这里,可以为阿婆做个见证。”代阿婆似是去意已定,此时倒冷静了下来,向顾沁儿说道,“两个月前,小姐就不听我的劝,执意要与人合伙贩卖白草牟利,尔今更是一意狐行,要将老爷早已卖给他人的白草山择出价高者再卖一次,我既无力拦阻小姐,倒不如带着小萤离开这里,免得将来遭小姐的猜疑,只是临行前,有些话须得向小姐当面说清楚,否则难以给黄泉之下的老爷夫人一个交待。” “阿婆,你不必搬走,要走,也该我走的。”顾沁儿心里尽管已对自己方才的言行产生了悔意,但却拉不下脸来当着杨凌的面向代阿婆道歉,冷着脸说道。 “不,小姐,这所院落本就是你们顾家的,我们母女盼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才把小姐盼来了,要走自然应当我们母妇俩走的。”代阿婆平静地说道。 “阿婆,怎么我来了之后,你从没告诉我这些呢?”顾沁儿蓦地听说这所院落仍归顾家所有,不禁既惊且喜,瞟了杨凌一眼,问代阿婆道。 杨凌十分知趣地冲代阿婆说道:“阿婆,你和顾姑娘在这里慢慢说话,我去瞧瞧小萤姑娘那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说罢,转身就朝房外走去。 “小哥,你我虽只见过两面,可阿婆瞧得出,你对小姐并无半点歹意,所以想请你替阿婆做个见证,也好把这件事当面向小姐说说清楚。”代阿婆开口拦住了杨凌,迈步走到房间另一侧的箱柜前,从柜中取出一个包扎得十分紧密的包袱来,层层解开包袱,从中拿出一张地契来,首先交到了杨凌手中。 杨凌接过地契,尚在犹豫着应不应当打开观瞧,却听顾沁儿冷冷地说道:“阿婆既然信得过你,你就打开来瞧瞧,这地契上写的都是什么吧。” 杨凌展开地契,略看了看,随即将地契转交给顾沁儿,说道:“顾姑娘,这就是这所院落的地契,上面标注着的业主应当就是令尊吧。” 顾沁儿一把抓过地契,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惊喜,双手捧着看了又看,方抬起头带着几分疑惑地冲代阿婆问道:“你不是说我爹早已把白草山卖给张伯和了吗,怎么还保留着这所院落?” “这一切都是老爷生前和张先生商议定的。当时,白草山只不过是一座荒山,张先生却愿出上万贯的价钱把它买下,老爷心里过意不去,原是欲将这座宅子一并送给张先生的。” 代阿婆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答道,“可是,张先生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执意不肯接受这所宅院。后来,还是在顾氏两位夫人相继出事,老爷一家受了两位夫人的牵连,小姐你被迫流落异乡之后,有一天,老爷夫人把我叫了去,命我带着年幼的女儿小萤悄悄搬到这里来住,同时,还把这座宅院的地契以及尚未过户的白草山的地契交给了我,向我交待下了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要等到寻找到小姐你,将这份地契交还给你。我本想待把白草山交还给张先生之后,再告诉小姐这件事的,可是如今小姐有了另外的打算,阿婆又劝不住你,只得将这份地契连同这一座宅子归还给小姐,带着小萤离开这里,回老家去住了。” 代阿婆虽只说出了顾沁儿父母多年前交待给她的其中一件事,可杨凌不难推想出,另一件事必定是待有朝一日张伯和手持顾沁儿父亲写下的收条找上门时,要代阿婆将白草山归还给张伯和。由此,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个大大的疑问:身位江南首富的张伯和为何要在十几年前出巨资从顾家购下一座荒山,并且不在当时办理交割过户手续,要与顾沁儿的父亲秘密商定,由顾家老仆代阿婆居住在此,看守白草山呢?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吗? 但是,从今天顾沁儿当着自己的面质疑代阿婆吃里扒外,而代阿婆一气之下决意带女儿离开此处,在临行前却要自己这个外人做见证,证明她的确按照顾沁儿父母的交待将这座宅院归还给了顾沁儿这一事想来,又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秘密可言。 杨凌反复思虑,仍觉猜不透张伯和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 “阿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件事呢?方才都是我的错,叫你受委屈了。你想啊,我爹我娘既要你亲手把这所宅子的地契交还给我,自然是想要你和小萤陪着我在此一同住的嘛。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吧。” 顾沁儿令杨凌着迷的地方就在于她身上混杂着天真无邪和世俗精明,既能够毫不掩饰她对长得颇有几分书卷气的英荐的一见钟情,又可以做出为了贪图钱财,全然不顾白草山应归张伯和所有的实情,在阴行功与张伯和之间待价而沽的事来。 而此时,当她听罢代阿婆的话,得知了自己意外地得到了一笔价值不菲的遗产时,顾沁儿全然忘记了方才的不快,竟满面带笑地走到代阿婆跟前撒起娇,认起错来了。 “唉,小姐,不是阿婆受不得委屈,实是阿婆为了我的女儿,难以承受恁么大的风险,再侍奉小姐左右了,就请小姐放我们母女走吧。”代阿婆重重叹了口气,红着眼睛恳求顾沁儿道。 正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名帮厨小子呼唤杨凌的声音:“老大是在这里吗,白驿长要你立即赶回驿站去。” 第119章 唐姓大商 白申昨日不但对自己进行了口头警告,而且还暗命一名帮厨小子开始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杨凌听到院外帮厨小子的呼叫声时,既觉意外,同时不免有些紧张不安起来。 他忙将代阿婆拉至一旁,低声恳求她道:“阿婆,顾姑娘已经向您认错了,您能不能迟几天再走啊?” 代阿婆瞧出杨凌脸色有异,尽管心里为难,还是抹着泪点了点头,对他说道:“小哥,我带着小萤多陪小姐几天倒没什么,只是求你一定想办法劝阻小姐啊,千万不可叫她为了赚钱,连自家的性命都不顾了啊。” 杨凌郑重地点点头,转过身来向顾沁儿告辞道:“顾姑娘,代阿婆已答应我暂时不走了。我驿里有事,就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顾沁儿因意外地得到了一座大宅院,正在兴头上,甜甜地一笑,冲杨凌还了一礼,说道:“杨大哥慢走,我就不送了。” 杨凌走出院来,见到帮厨小子,劈面就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这里?” 那帮厨小子被他问得脸色一红,嗫嚅着正不知该如何答话时,已被杨凌从他手中一把夺过了驿驴的缰绳,翻身上了驴背,冲他吩咐一声:“既是白驿长有急事传我回驿,暂借你这驿驴一用,你就徒步走回驿站去吧。” 说罢,也不待那帮厨小子开口应答,两手一抖缰绳,独自骑驴先走了。 原来,杨凌仍放心不下顾沁儿,欲在返回平陵驿途中绕道前往忠伯的居处,去请三郎再来劝劝顾沁儿,好要她趁早打消拿其父早已卖给张伯和的白草山与人交易获利的念头,所以才夺了帮厨小子骑来找他的驴,抢先走了。 可是,事不凑巧。当杨凌骑驴赶到忠伯的居处时,却没能在那里见到三郎。 经向忠伯、小草询问后方知,今天一早,娄氏便嚷嚷着要回城中看看店里的情形,三郎因担心娄氏这么急着回城,不是为了放心不下汤饼小馆,而是去找阴行功,便不顾她的冷眼相待,以要到平陵城催问自己的入籍手续为由,硬是陪同娄氏一同回城去了。 杨凌无奈,只得掉头返回驿站来了。 因在代阿婆家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向帮厨小子打听白申急着传自己回驿有什么事,所以杨凌一回到平陵驿,就径直前往驿站议事房来见白申了。 议事房门外与昨日不同,肃然站立着一位身材魁梧、腰悬佩剑的锦衣壮汉,见到杨凌走近,那锦衣壮汉伸手拦住了他,粗声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杨凌本就因驿长白申派人监视自己,心中有气,此时被锦衣壮汉在议事房门外拦下,正要开口反问他是什么人,却听议事房中传来白申的声音,客气地向那壮汉解释道:“他是驿站的伙夫杨凌,放他进来吧。” 杨凌瞪了壮汉一眼,昂首挺胸从他身前走过,径直进了议事房。 议事房内,驿长白申正陪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客人说话,抬眼瞅见杨凌进来,便陪笑向那客人介绍道:“先生有所不知,这便是本驿的伙夫杨凌,他煮制的汤饼可谓一绝,凡在本驿下榻的朝廷吏员们尝过之后无不交口称赞哪。待会儿就命他亲手为先生煮上一碗来,先生尝尝滋味如何?” 杨凌这才知道,白申派了一名帮厨小子专程从天目湖畔代阿婆家将自己召回,就是为了给这位客人煮一碗汤饼尝尝,不由得偷眼打量起了这位客人。 只见他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身上的装束虽然华丽,五官长相也还周正,却仍掩饰不住他因长期沉缅于酒色之中而略带几分倦怠的神情,面色白中带黄,说起话来中气显得不足,稍微带着些娘娘腔,盯着杨凌,嘴里向白申问道:“白驿长说的那个人就是他喽?” “正是。”白申欠身点点头,旋即像是担心杨凌听出什么来,忙吩咐他道,“唐先生才从建康来,可是见过大世面的,拿出你看家的本领,给唐先生煮碗汤饼来尝尝吧。” 杨凌遵命退出议事房,隐隐觉得之前似乎听人说起过这位从建康来的唐先生的名号,可一时间却又回想不起来,直到回到伙房,一边和着面,一边反复回忆,才想起,昨晚曾听三郎说起过,有一位姓唐的建康大商从她手里订购了价值上千贯的白草,还未履约交货,莫非就是此人? 由此,杨凌进而想到,依方才在议事房中所见所闻,在自己奉命返回驿站前,驿长白申显然同这位唐姓客人说到过自己,并且,如果猜料不错的话,白申绝不是向唐姓客人介绍自己只是驿中的伙夫,很可能向他介绍了自己的隐秘身份。 倘若真是如此的话,这位唐姓客人又是什么个来头呢?他如是亲自来平陵向三郎催交白草的,为何不去找三郎,反倒先来平陵驿找白申来了呢? 因这位身份颇为神秘的唐姓客人与阴行行恰是前后脚来到了平陵,且与驿长白申相识,不能不使得杨凌对他的身份以及此次来平陵的真正目的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再三思忖之后,决定亲自寻机试探试探他,搞清楚他来平陵,是为了找三郎催交白草,还是另有所图,以便及时通知顾沁儿,好要她有所准备。 半个时辰后,杨凌亲自端着两碗煮制好的汤饼再次来到了议事房,临进门时,特地招呼守在门外的那位锦衣壮汉道:“大哥,一起尝尝我煮的汤饼吧。” 锦衣壮汉却看也不看那两碗香喷喷的汤饼,只冲杨凌挥了挥手,示意他把汤饼端进房去。 那位唐姓客人对杨凌端了两碗汤饼来的举动似是颇为赞赏,微笑着命杨凌把汤饼放在他和白申之间的几案上,客气地请白申先吃。 杨凌瞧见他如此举动,心中不禁暗想:此人的身份不知如何尊贵,居然提防着自己会在汤饼中下毒,要白申先吃,大约是替他试试,汤饼里是否有毒。 白申却像对唐姓客人的如此做法毫不介意,当下提起筷子夹了根面条放进嘴里嚼着,冲唐姓客人连连点头夸赞道:“嗯,味道不错,唐先生快请尝尝吧。” 杨凌趁唐姓客人提起筷子要吃汤饼之时,突然笑着向他问道:“我昨日曾听一位朋友说,有一位姓唐的建康大商从她手中一次便订购价值上千贯的白草,不知是否就是唐先生您?” 唐姓客人听到这话,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略显诧异地盯了白申一眼,冲杨凌反问道:“小兄弟,你的那位朋友是姓顾,还是姓叶?” 第120章 契约已经签下 “姓叶的,先生。如此说来,您就是曾与三郎订下契约,要从她手中采购白草的那位建康大商喽?您来平陵,是为找三郎催交白草的吧?待您品尝过了汤饼,我可以引着你去找三郎的。”杨凌热情地主动提出要引唐姓客人去找三郎。 “呵呵,不敢有劳小兄弟了,还是由白驿长陪我去吧。”唐姓客人客气地回绝了杨凌的好意,提起筷子吃起汤饼来了。 一根汤饼吃到嘴里,他不禁吃惊地抬头望了杨凌一眼,问道:“这汤饼是你煮的?我怎么吃着比长安‘天泉楼’做得还要可口些。” “可惜呀,在这小小的平陵,他们母子所开的汤饼馆却没有多少客人光顾。”白申已将一碗汤饼吃光了,放下筷子,替杨凌母子惋惜道。 “要是白驿长允准,我倒是可以帮小兄弟到建康开座汤饼馆,包你生意兴旺发达,日进斗金都不在话下。”唐姓客人与张伯和一样,对杨凌煮制汤饼的手艺极为赞赏,当场便主动邀他们母子到建康开办汤饼馆。 “唐先生是大商,又是东宫……”白申正欲趁势劝杨凌将汤饼馆迁到建康去开,猛然见唐姓客人向他投来了严厉的眼神,忙生生地打住,闭口不语了。 杨凌却因白申不经意间说出的东宫二字,心中陡起警觉,联想起数月前李靖亲至平陵主持清查“雁巢”残匪时,曾听他说到的,白申通过其恩主张伯和,现已听命于东宫派来建康做官的夏侯福,不禁对面前这位来自建康的大商唐先生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开始疑心他同奉命来到平陵与张伯和抢夺白草山的阴行功一样,不止是为找三郎催交白草而来,而极有可能是奉夏侯福之命来平陵公干的。 一念既生,杨凌随即更加替已身处是非漩涡当中的顾沁儿担起心来,恨不得立马赶去见她,尽自己所能地劝她及早从这场两大势力的纷争中脱身出来,免得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据我所知,三郎今早便进城去了,这会儿可能还没回来。唐先生要找她的话,不妨迟些再去。”杨凌边收拾着碗筷,边在心里打着主意,要尽量推迟这位唐姓客人去找三郎的时间,便主动向他建议道。 “此事就不必小兄弟费心了。”唐姓客人本不想杨凌参与到这件事中来,脱口回绝道。 可是,还没等杨凌转身离开,他又像是改变了主意,冲门外守候的锦衣壮汉吩咐道:“石当,你向这位小兄弟打听明白叶姑娘的住处,便去那里等着,待叶姑娘回来后,便请她来平陵驿见我吧。” 杨凌一听这话,不由得暗暗叫苦,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多此一举,反倒引起了唐姓客人的警觉,要派这位名叫石当的贴身护从监候起三郎来了。 后悔归后悔,杨凌也只能硬着头皮将三郎的住址告知了石当,眼睁睁地看着他挎剑到忠伯、小草的居处等候三郎去了。 不过,犹令他感到一丝庆幸的是,不管怎样,总算是给自己争取到了一些时间,可以立马去见顾沁儿了。 于是,杨凌疾步回到伙房,放下碗筷,向有可能已奉了白申的暗命,同样在监视自己的另一名帮厨小子谎称自已要进平陵城找养母娄氏,急急忙忙地借了一头驿驴骑着,就欲再次赶往天目湖,继续劝说顾沁儿。 可是,杨凌骑驴才走出二三里许,迎面就望见代阿婆的女儿小萤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心里不禁一沉,心中登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忙翻身下驴,迎着小萤跑了过去,急切地问道:“小萤,出了什么事?你是来找我的吗?” 小萤跑得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点了点头,手指天目湖的方向答道:“杨大哥,你……你快去瞧瞧吧,小姐已经和人签订了书契,要把白草山上今后每年出产的白草都卖给别人了。” 我说阴行功今天怎么不来找自己了,原来他是撇开自己,独自跑去和顾沁儿签订了独家买断白草的契约! 杨凌只觉脑中“嗡”了一声,一时气急,跺脚向小萤抱怨道:“代阿婆怎么不拦着,就这么着叫她和别人签约了?” 小萤也十分委屈,涨红着脸替母亲辩解道:“我娘怎么没劝,可小姐听不进去,我娘有什么办法。这不,要我来找你想想办法,看看事情还有无挽回的可能?” “你看过顾姑娘与人签下的书契了吗?我才离开不到半天的工夫,她怎么便如此草率地与人签约了呢?”杨凌脑子飞快地转动着,竭力思索着挽回的办法,口中仍带着责备的语气向小萤问道。 “书契是对方带来的,据小姐说,对方开出了更大的价钱,只要小姐签下书契,他便有办法劝令平陵县衙从顾家老宅搬出,将老宅还给小姐,小姐动了心,就当场与他签订了书契。”小萤委屈地嘟着嘴答道。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阴行功,就是与你家小姐签下书契的那人现在去往了何处,你可知道?” “就在你被人从我家叫走后不久,那人就来了,在我家前后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与小姐签下书契后,交给小姐一份顾宅后花园的地契当做是订金,尔后便走了,不知到哪儿去了。” 听罢小萤的回答,杨凌心凉了半截:阴行功既抛开自己,已与顾沁儿签下了独家买断白草的契约,多半不会在平陵久留,会立马返回广陵向上司邀功报喜去了,自己此时再赶去面见顾沁儿,劝说她悔约已不现实,也无此必要了。 对于已然身处险境的顾沁儿来说,目前自己能为她做的只有设法劝说她从速离开平陵,躲往别处避祸,以免待白申,以及他身后的张伯和得知消息,再来找她的麻烦了。 然而,根据小萤所说,顾沁儿眼下一定正喜滋滋地盼望着阴行功归还她整座“顾园”,在这样的情形下,她肯听从自己的劝告,离开平陵吗?杨凌对此,一点儿把握也没有。 第121章 一切都还在照章进行 “小萤,你也明白,顾姑娘与别人签约的事一旦被广陵张公子知晓,后果不堪设想。”见小萤点点头,表示赞同自己的说法,杨凌继续说道,“这样,你现在就赶回家去告诉你娘,尽快带顾姑娘到别处避避风头,待我想出妥善解决此事的办法后,再设法与你们联系,在此之前,务必不可向旁人透露你们的去向,记下了吗?” “我娘本就想带着我回老家去住,杨大哥你记着,我老家在距天目湖五十里外的代洼,你可以去那里找我们。只是,不知小姐她肯不肯跟我们一起走?” “你回去就对顾姑娘说,张伯和的背后是当今太子,东宫派来的人现已抵达了平陵驿。她听到这个消息,多半会随你们走的。” 送走小萤之后,杨凌站在原地想了想,翻身骑上驴,并没有掉头返回驿站,而是朝平陵城的方向跑了下去:他已经意识到大变将至,必须尽快找到养母娄氏和三郎,确保她俩对即将到来的变故有所准备。 在骑驴进城的一路上,杨凌将双方势力争抢白草山这件事的前后经过在脑子里认真梳理了一遍,结果,产生了一个疑问:那位从建康来的唐姓大商如果有东宫背景的话,那么据李靖先前所说,张伯和已经投靠了东宫太子,为何不在平陵等着唐姓大商一道与顾沁儿交涉,从她手中收回本应属于他所有的白草山,反而在唐姓大商到来之前就匆匆离去了呢? 莫非,张伯和在白草山这件事上对唐姓大商有所隐瞒,另有自己的打算? 杨凌心中既产生了这一大胆推测,遂依此思路继续猜想下去,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理:张伯和早在十几年前不惜花费重金从顾沁儿父亲手中购得了一座荒山,事后却不把它过户于自己名下,而在十几年后,却不知为何突然来到平陵,向顾沁儿提出要收回白草山,紧接着,代表晋王府的阴行功和代表东宫的唐姓大商便接踵而至,先后来到了平陵,虽然目前尚不得而知,唐姓大商来到平陵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找三郎催交白草,还是和阴行功一样,为了白草山的归属,但从种种迹象已可得出一个结论:张伯和对白草山必然有着他不为人所知的另一番打算。 关于这一点,也可从与张伯和关系更为紧密的驿长白申有意向自己这个在他看来应当归属于晋王属下的朝廷秘探透露出唐姓大商的身份、来路得到佐证。 自从白申昨日将他叫去,若隐若明地警告了他一番之后,杨凌便已认定,白申必是受张伯和所托,欲劝阻自己协助阴行功争抢白草山的,而从今日他当着自己的面儿说出唐姓大商的来路、身份这一做法上面,更加印证了自己的先前猜料。 那么,接下来,杨凌脑中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白申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他有意向自己透露出唐姓大商是东宫派来的,难道是想转移自己,还有阴行功的注意力,从而为其恩主张伯和实现其收回白草山的目的打掩护吗? 想到这里,杨凌不无失望地发现,问题又绕回到了先前那个疑惑上面:张伯和在白草山这件事上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既然依据自己现已掌握的线索还难以推测出张伯和的真正用意,杨凌索性就不再琢磨下去了,而是换了个思路,思索起自己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才能使顾沁儿从险境中脱身,避免卷入当朝两大势力的纷争当中来了。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指派阴行功来平陵与张伯和争抢白草山的并不是李靖,而根据高昌下达给自己的那封密件分析,阴行功与自己的关系,正和张伯和与唐姓大商的关系相仿佛,都是在为同一个势力效命,但各自直接听命于的上司却有所不同。并且,张伯和固然有着他自己的另一种目的,他杨凌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如果说初次在代阿婆家喝了白草水之后,自己曾经想过将这种后世流行的饮料——茶水引入自家的汤饼馆,作为招睐客人的噱头,而在得知阴行功奉命来与张伯和争抢白草山的归属以后,自己的全副心思就转而放在了顾沁儿身上,竭力想避免使她卷入到两大势力的纷争之中。 其次,杨凌从头至尾再次梳理了张伯和、代表晋王府势力的阴行功以及代表东宫势力的唐姓大商来到平陵后的行为举止,发现至今为止,三者的做法之间有一个相似的地方:那就是都在采用一种商业上的,而非其它方式来试图解决问题。 按常理而言,晋王杨广如今应当是江南最高行政长官,身为他府中采办的阴行功完全可以动用官府的势力强占下白草山,可阴行功偏偏没有这么做,反倒是向顾沁儿许下了更优惠的条件,以要平陵县衙迁址办公,归还“顾园”给她为交换,迅速与她签订了独家买断白草的契约。 就张伯和的身份而言,广陵张氏号称“江南首富”多年,在江南官场之中自然也积累了不少人脉,更何况张伯和手中还握有顾沁儿父亲开给他的收据,他完全可以在顾沁儿拒绝向他交付白草山之后,写上一纸诉状,将顾沁儿告到官府,讨要回本应属于他所有的白草山,而张伯和也没有这么做,反倒答应以再向顾沁儿支付一笔数目不菲的赎回金的方式来解决此事。 也就是说,产生纷争双方尽管都有着强大的官府背景和官场资源,可谁也没有动用官府力量来解决白草山归属纷争的意思,都在遵循着一种商务中的做法,极力劝说顾沁儿与自己签订契约,通过一种姑且被称做是法律上认可的方式来取得白草山的产权,或者是收益权。 杨凌在警队做过一年的内勤,尽管没有直接与人打过官司,但也没少听警队的同事们说起过,打官司这件事是既费力费钱又耗费时间,通常即便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案件,从头至尾走一通程序下来,至少也得一两个月的时间。 一千多年前的隋朝虽然还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君权体制,但根据纷争双方时至目前俱不肯动用各自掌握的官方资源,都还在采用一种更加商务的做法来解决此事这一点来说,杨凌在近乎绝望之中又产生了一丝将顾沁儿拉上岸来的希望:东宫即便是发现了白草山的收益权已被顾沁儿卖给了晋王府,如若想通过张伯和,以正当合法的方式争回白草山,尚需一段时间,自己尽可利用这段时间来劝说顾沁儿放弃看似已得到手,实则有可能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祸患的利益,尽早离开平陵。 第122章 从速离开平陵 因预料到了阴行功在抛开自己,与顾沁儿签约后多半会立即返回广陵向上司复命,杨凌决定先去“羊羊羊”汤饼小馆瞧瞧,看娄氏和三郎是否在那里。 可是,待他赶到汤饼馆时,却只见到了被留下看守店面的小非黑,却不见娄氏和三郎的影子。经向小非黑打听方才得知,娄氏和三郎今天一早进城来寻阴行功不遇,已出城去了。 杨凌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辰,约摸着这会儿三郎与娄氏已经返回城外的宿处,并且三郎很可能已被石当引着去平陵驿见那位唐姓大商了,便向小非黑叮嘱了两句,要他小心看守店面,不要跑到外面贪玩儿,尔后又特地赶到阴行功在城中落脚的客栈,向店家打听到阴行功确实已结清店钱,离开了平陵,这才掉头直奔城外忠伯、小草二人租住的民居来寻养母。 娄氏因今日一早兴冲冲地进城去寻阴行功,结果得知阴行功已结清店钱,不知所往了,而显得分外失望,正独自坐在房中伤心地抹着眼泪,一见到杨凌,便掩饰地笑笑,谎称眼睛里飞进了虫子,一边用手中的巾帕擦拭着眼角,一边对他抱怨道:“三郎那妮子入了汤饼馆的伙,你怎么也不早告诉娘一声?你俩昨晚是不是已经商量好了,要把汤饼馆迁往别处去开?” 杨凌听出娄氏辞气不善,唯恐因三郎入股汤饼馆之事惹恼了她,忙陪笑向她解释道:“娘,你不知道,早在当初南下江南之时,我已和三郎说好了,今后要合伙做营生的。再说,汤饼馆的生意又不怎么景气,如要迁往别处开店,自然少不了各种开销的,多些本钱总是好的吧。不过,昨晚我劝您迁往别处开店,是因为另一个人的缘故,而不是因为三郎。” 娄氏本还有些疑心杨凌是为了阻止她与阴行功重归于好,才打算迁往别处开店的,听了这话,眼睛不禁一亮,转嗔为喜地向儿子询问道:“哦?该不会是因为顾姑娘要离开平陵了,你小子才打算迁店的吧?如果真是这样,娘倒是不反对迁店的。” 杨凌早就瞧出娄氏同自己一样,对顾沁儿特别中意,因此自昨晚动了迁店的念头之后,便想好了要以顾沁儿离开平陵为借口,劝使养母同意迁店,此时见娄氏猜中了自己的心思,只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问道:“娘,三郎呢?” “她呀,刚一回来,就被人带着到平陵驿去见一位大客户了。崽子,你既打定了迁店的主意,娘也不想在此多住,今日就进城准备准备去。哎,不过,咱娘俩话可说在前头喽,你一定要劝说顾姑娘随咱们到广陵去哟。” 杨凌心中暗暗叫苦,明知娄氏是为了能与阴行功重归旧好,才答应迁店的,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劝她将汤饼馆迁往别处,加之又担心那位从建康来的唐姓大商得知顾沁儿已与阴行功签约的消息后,会对三郎不利,便含混答应了一声,向娄氏推说自己还要找三郎商量商量迁店的具体事宜,匆匆出得房来,急欲返回平陵驿去见三郎。 哪知,杨凌才走出没多远,迎面就与三郎在半道上遇见了。 “怎么样,去见过那位姓唐的大客户了?”杨凌对与三郎半路邂逅颇为意外,觑着她的脸色问道。 “啊,见过了啊。唐公子要我在三天内备齐他订下的白草,交给他亲自带回建康。哦,还有,你大可不必担心娄大娘与阴行功旧情复燃了,我今早陪她进城去寻阴某人,结果阴某人不辞而别……”三郎脸上瞧不出有一丝的反常神态,兀自劝慰着杨凌。 “这些我都知道了。”杨凌不待三郎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她,将她拉在道旁,压低声音说道,“看样子,唐姓大商尚不知道顾沁儿已与阴行功签约,把白草山上所产之白草独家卖断给阴行功的消息。你须早做准备,尽快带我娘离开平陵,另到别处寻一条活路,以免受到白草山一事的牵连,迟些时再不得脱身了。” 不想三郎听得杨凌这话,登时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单手掐腰,当着杨凌的面责骂起顾沁儿来:“这个顾家小姐,做事怎么能这样,明明知道广陵的张公子早已花费万贯巨资从她家购下了白草山,为何还要与他人签下书契,擅自将白草卖与别人?” 杨凌从三郎的话音中听出,她似乎还不知道唐姓大商有东宫背景,便好心劝她道:“事情已然如此了,单单指摘顾沁儿一人又有何益?三郎,据我所知,平陵天目湖畔的这座白草山现已成为了东宫和晋王府两大势力争夺的焦点,你的那位姓唐的大客户背后就是东宫,他一旦得知顾沁儿已将白草山卖断给了阴行功,难保不会找顾沁儿和你的麻烦。于今之计,唯有你尽快带着顾沁儿一同离开平陵,避一避风头才是。另外,我已同我娘说好了,将汤饼馆迁往别处去开,我急着来寻你,就是为了和你商量个法子,怎么才能尽快使你和顾姑娘从白草山这件事中脱身出来。” “你说的可都当真?普普通通的一座山坡,为何会成为东宫和晋王府争夺的焦点?”三郎睁大了双眼,疑惑不定地问杨凌道。 “这件事的具体起因我也说不清楚,但请你务必相信我,阴行功此次来平陵,就是为了与东宫争夺白草山而来的。唐姓大商与阴行功接踵而至,很难说他是单单为了来向你催交所订下的白草,还是另有其它目的而来的。目下,对你和顾姑娘两人而言,要想从白草山这件事全身而退,抽身而出,我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从速离开平陵这一条路可走了。因此,我想趁着张伯和与白申皆劝说我将汤饼馆迁往别处的时机,请你带着我娘和顾姑娘尽快离开平陵,避开这场祸患。”杨凌尽量简单明了地向三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打算。 ps:关注微信公众号( limaoxs666 )获取最新内容 第123章 祸从天降 “只要顾沁儿愿意悔约,向阴行功说明她无权处置白草山,她又何必要离开平陵呢?”三郎白了杨凌一眼,呛他道,“崽子,你不会为了她,要将娄大娘一并牵扯进白草山的纠纷当中吧。” “你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杨凌敏感地意识到三郎在吃顾沁儿的醋,忙向她解释道,“只是念及你与她合伙做营生,才……” “你甭说了。不管怎样,我还要如数向唐公子交齐了货物,再考虑帮你们母子迁店的事。”三郎从杨凌闪烁的眼神中已瞧出了些端倪,冷笑一声,打断他,说道。 “三郎,事情紧急,眼下我还不能擅自离开平陵,能托付的只有你一个人了。所以,希望你能认真对待这件事,务请尽快了结在平陵的一应事务,从速带我娘和顾姑娘离开平陵,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杨凌在三郎面前辩无可辩,只得拉下身段央求她道。 三郎在心里叹息一声,强作笑脸答道:“无需你来求我,顾沁儿本就是我的合作伙伴,她惹上了麻烦,我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只是你需得劝说她答应离开平陵避祸,我才好带她走。” “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此时她多半已随代阿婆母女迁往了它处去住,咱们就以三日为期,三日后我定会说服她答应离开平陵就是。多谢了。”杨凌说着,冲三郎深深作了一揖。 “娄大娘已经答应迁店的事了吗?”三郎伸双手扶起杨凌,关切地问道。 “我娘一门心思地想把汤饼馆迁到广陵去,我想,三日后,你办完在平陵的事情,带上我娘和顾姑娘暂且先到吴州安身,待我料理罢这边的事情,再到吴州城中与你们会合,到时再商议将汤饼馆迁到何处去开,你觉得如何?” 与三郎在道边议定迁店的一应事项,返回平陵驿时,已是日暮时分了,杨凌见驿里并无特别的动静,才略觉心安,到驿站伙房同两名帮厨小子打了声招呼后便回到自己的宿房,开始思忖起该怎样致信高昌,向他禀报平陵的事情,顺便提出撤离平陵的请求来了。 斟酌再三之后,杨凌提笔写下了这么一封短信:前日所命之事已助阴办成。另,留平数月未获匪首商畴行踪,料其已潜遁岭南,再无北上之可能,为此,请求允准撤离平陵。 他本想将写就的密件绑在高昌送他的那只信鸽脚上立马发出去,可拐回头想了想,觉得还是待说服顾沁儿答应离开平陵后再向高昌提出允准自己撤离平陵驿为宜,便将写好的密件撕掉,仰面躺倒在床上,凝神思虑起要怎样说服顾沁儿的事来。 不知不觉间,杨凌竟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呼呼大睡起来。 待到他尚在昏昏沉沉,似醒非醒之时,突然听到房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呼唤声:“老大,快醒醒,平陵城里的汤饼馆出事了!” 杨凌蓦地一惊,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揉揉眼睛,向窗外望去,这才发觉窗外已然天光大亮,自己竟合衣在床上已睡了一夜,忙站起身来,走到门前,拉开门栓,放那来给自己报信的帮厨小子进了屋,向他问道:“汤饼馆出了什么事?” “老大,你别急。方才那名小昆仑奴跑来驿站报信说,城里的汤饼馆失了火……”帮厨小子躲避着杨凌的目光,略带些慌张地答道。 “小非黑,他现在人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杨凌只感到头脑“嗡”地一声,也顾不得留意帮厨小子有些异样的神色,遂命他立即带自己去见小非黑。 小非黑于事情危急之际,还没忘了带上李佛子送给杨凌的两只“东山羊”一起跑来向杨凌报信,在驿站伙房一见到杨凌,便带着三分哭腔向他禀报起了城内汤饼馆失火的前后经过。 根据小非黑的讲述,他昨晚临睡前曾特意查看了店里的灶火,明明记得将灶火熄灭之后才回去睡下的,却不知为何,半夜三更地,汤饼馆内突然失了火。由于火势太大过猛,等到他发觉店内着了火,拉着两只“东山羊”跑到店外喊人帮忙救火时,汤饼馆的三间店面都已被熊熊大火撩着了。 小非黑还算得机灵,一见火势难以扑灭,便赶在平陵官府差人抵达火灾现场,将他扣留,讯问之前,带着两只“东山羊”悄悄溜出了城,赶来平陵驿向杨凌母子报信来了。 “主人,你一定要相信非黑,我是将店内的灶火熄灭了才去睡的。”小非黑条理分明地向杨凌禀报罢汤饼馆失火的经过,临了紧绷着黝黑的小脸,向杨凌强调道。 “非黑,我信得过你。照你这么说来,只怕是汤饼馆的三间店面一间也难以保存下来了,是吗?不知房东珠娘是否已知道了消息?”杨凌努力按捺着心头的震惊和不安,犹带一丝希望地问非黑道。 未等非黑答话,伙房门外已响起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随即就听到有人粗声粗气地向伙房里问道:“杨凌在不在里面?快随哥几个回城,老爷要传你去问话。” 从来人的问话声中,杨凌已辨认出他是平陵县衙中一名相熟的差役,料想必是因昨夜汤饼馆失火一事,奉命来传讯自己的,便强打起精神迎了出去,冲几名来传唤自己的差役拱手一揖,问道:“几位大哥辛苦了,想必是因‘羊羊羊’汤饼馆昨夜失火一事,大老爷要传我前去问话的吧,能否请几位大哥行个方便,待我向驿里告了假,再随几位回城去见大老爷?” “几位差官已向我说明了情况。”驿长白申应声从几名差役身后走了过来,抬手拍了拍杨凌的肩头,安抚他道,“杨凌,你就安心随几位差官进城去吧,汤饼馆失火之事,我自会代你们母子去向珠娘解释的,一经查明了失火的原因不是出自你们,是一定不会为难你们母子的。” 第124章 署理平陵县令 杨凌和小非黑跟随几名差役走出平陵驿,才发现养母娄氏也被两名差役监押着等候在驿站大门外了,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一干差役押解着杨凌母子三人来到平陵县衙公堂上,其中一人先是冲端坐于公堂之中的一位青年官员施礼禀报已毕,尔后向杨凌等人介绍道:“堂上乃昨日新到任的署理平陵县令房老爷,还不快快施礼见过?” 杨凌借向上施礼的机会偷眼打量这位到任才一天的署理平陵县令,见他年方弱冠,五官长相十分面善,似是在哪里见过,不由得暗自纳起闷儿来。 “尔等报上姓名来。”房县令温和地开口问道。 “禀老爷,在下杨凌,现在平陵驿当差,这位是在下的养母娄氏,他是小非黑。昨夜失火的‘羊羊羊’汤饼小馆系在下母子所开。”杨凌一并向房县令答道。 “杨凌,我且问你,昨夜‘羊羊羊’汤饼馆失火之时,你们母子身在何处?” “回老爷,只因汤饼馆开张以来,生意差强人意,在下两天前就将我娘接到城外居住,稍做休整,昨夜我母子二人皆在城外居住。” “唔,依你之言,昨夜失火之时,‘羊羊羊’汤饼馆是处在歇业之中喽。这个小昆仑奴是被你们母子留下看守店面的吧。”房县令指着小非黑问道。 “正是。据非黑今早跑来向我报信说,昨夜他是在将店内灶火熄灭后才睡下的,因此,乞请老爷详查昨夜店内失火的原因,为在下母子做主。” “哼,昨夜自家汤饼馆失火既然并非由你疏忽大意所导致,那么为何你在发现店内失火之后,不留在城中等候官府的核查、问讯,而要悄悄溜出城去?”房县令面色一沉,冲小非黑问道。 “我,我……”小非黑尚是第一次见官接受问询,心里发怯,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杨凌原以为房县令派差役传自己母子三人前来问话,不过是例行公事地向当事人调查、询问火灾的经过以及造成的损失等情况,此时见房县令突然向小非黑发难,沉下脸来责问他为何要悄悄溜出城去向自己报信,才开始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像自己预料的那么简单,忙冲上拱手说道:“禀老爷,小非黑自交州初到平陵不久,加之年幼,不懂规矩,如有行为失当之处,还请老爷体察。但在下相信,昨夜汤饼馆失火决非因非黑疏忽所致。” “本官没有问你,不得多言!”房县令一反方才的温和态度,呵斥了杨凌一句,缕缕向小非黑问道,“汤饼馆昨夜失火是在四更时分,彼时城门未开,你是如何出得城去,向主家报信的?” 小非黑惊讶地望了望杨凌,在杨凌的鼓励下乍着胆子答道:“我出城时,城门本就是开着的啊。” 房县令听此回答,略感意外地将目光移向为首的一名差役,问道:“可曾询问过昨夜把守城门的军士,他们是怎么说的?” 差役忙抱拳答道:“禀老爷,据把守城门的军士说,他们是照例于今早五更天开的城门,天亮前并未发现有人出城。” “去,将昨夜值守城门的什长传来,本官要当面问他。”房县令盯了非黑一眼,吩咐那差役道。 “非黑,你昨夜发现店中失火,出城报信时真的看到城门是开着的吗?”杨凌经听房县令向小非黑询问昨夜是如何出得城去的,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忍不住悄悄向小非黑问道。 小非黑冲杨凌点了点头,做了个手里牵着羊的手势,意思是提醒杨凌,他出城时手里还牵着两只“东山羊”,若不是城门开着,如何翻得过城墙。 正在这时,公堂外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啼哭之声,杨凌等人闻声转身向公堂外望去,只见房东珠娘在两名差役的押解下哭哭啼啼地走上堂来。 在向珠娘询问过她的姓名、身份之后,房县令向她问道:“昨夜,你是何时得知汤饼馆中失火的,又是何时赶到的失火现场?” 珠娘看也不看杨凌母子三人,用巾帕抹着眼泪,娇滴滴地回话道:“求老爷一定要为小女子做主啊,这三间店面可是先夫留给小女子的唯一活路,昨夜一把火都化成了灰烬,今后可叫小女子怎么过活哟。” 房县令微微皱了皱眉头,抬手轻轻拍了一下惊堂木,以此提醒珠娘还没有回答他提的问题。 惊堂木发出的声响虽不大,却惊得珠娘浑身一颤,勉强止住哭声,老老实实地答道:“回老爷,民妇因宿处距汤饼馆的店面较远,昨夜得着店中失火的信儿,赶到现场时,三间店面已经差不多烧光了……” “据你估算,此次因汤饼馆失火给你带来的损失价值几何?” “这三间店面是先夫在世时辛辛苦苦积攒下的全部家当,五年前从别人手中买下时就已花费了三十贯‘开皇五株’,加之近年来平陵城中商铺行情渐长,如今怎么也得值上五、六十贯吧。这还仅仅是重建店面的本钱,尚不包括出租店面的损失……”一说起自己因汤饼馆失火受到的损失,珠娘似乎来了精神,絮絮叨叨地向房县令一笔一笔地计算着。 房县令皱着眉头耐心听罢珠娘的回答,随即转向杨凌问道:“据珠娘估算,她因昨夜汤饼馆失火受到的各项损失总计约为一百零二贯‘开皇五株’,你们母子可愿意如数赔偿给她?” 杨凌暗自惊讶房县令心思敏捷,顷刻间便能汇总计算出珠娘的损失总数,却因珠娘报出的损失数目过大感到十分为难,转身与养母娄氏对视了一眼,冲上拱手问道:“倘若经官府查明,昨夜汤饼馆失火确是一桩意外事故,起因在我们母子、主仆,在下即便是向人借贷,也一定要如数弥补房东各项损失的。但如……” 房县令冲他摆了摆手,拦住他的话头,说道:“你不必说下去了,昨夜本官已带人亲自查验过失火现场,得出的结论是火势的确是由店内而起,虽然目前据此查验结果,尚不能排除有外人潜入店内放火的可能,但在查获放火真凶之前,本官只能根所珠娘向官府的告诉,向你们母子追讨她因昨夜这场火灾受到的各项损失,你明白吗?” 第125章 谁开的城门 就在房县令向他做出解释的一刹那,杨凌脑中想到了一个人:近一年前他与阴全在南下江南途中于青州曹县遇到过的那位姓房的别驾,面前这位年轻的房县令无论是面目长相,还是说话时的语气神态,都和那位房别驾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你们母子如愿赔偿珠娘的各项损失,今日在公堂上签下字据后,便可由本官做主,不再追究小昆仑奴违禁出城一事,放你们回去了。如何?”房县令见杨凌没有对珠娘请求的赔偿数额提出异议,遂继续说道。 如果珠娘只是一名寻常的房东,杨凌是一定不会认同她请求的过于夸大的赔偿数额的,但因念及珠娘与自己的上司白申之间的那层关系,加之回想起今早临离开平陵驿前白申对自己的交待,杨凌一时还抹不开脸面在公堂上与珠娘认真计较赔偿的数额。 但是,高达一百多贯的赔偿款项对于同样在昨夜的火灾中受到巨大损失的杨凌母子来说,也无异于雪上加霜,是一笔至少是短期内难以筹措到的巨资了,因此,当听到年轻的房县令询问能否当堂与珠娘签下赔款契约时,杨凌与娄氏不禁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话来。 “如果对具体赔偿数额存在争议,本官可以给你们双方三天的交涉、和解时间。但是,倘若你们母子为昨夜汤饼馆失火一事向珠娘赔偿损失,抑或无力偿还,那么依《开皇律》,本官就要留你们母子在县里多住些时日了。何去何从,你们母子可当堂商议后给本官一个明确的答复。” 杨凌一听房县令竟要将他们母子羁留于县衙之中,登时便急了,急忙拱手向珠娘赔礼、请求道:“嫂子,昨夜那场大火烧毁的不仅仅是你的三间店面,我们娘俩的汤饼馆也一并化为灰烬了。能否请你瞧在咱们同为受灾之人的情面上,容我们娘俩缓些时日再补偿你受到的损失。另则,今日离开平陵驿时,白驿长还曾叮嘱我要早些返回驿里当差,你看是不是求老爷行个方便,放了我们娘俩?” 珠娘却把脸背了过去,理也不理杨凌。 恰在这时,差役带着昨晚值守城门的什长崔六走进了公堂。 房县令命差役将杨凌母子及珠娘暂且带至公堂一侧,独把小非黑一人留了下来,向崔六问道:“崔什长,昨夜可曾发现有人连夜出城?” “禀老爷,职下自昨晚定更当值,直至今日午时,其间并无发现有人违禁出城,也不曾命手下军士夜间开过城门。”崔六下意识地瞄了退到一旁的珠娘一眼,抱拳答道。 “官老爷,他说得不对,我明明是在天亮前从开着的城门走出去给我家主人报信的。”小非黑大声叫道。 “你个小鬼,当着老爷的面儿可别胡说八道啊,小心老爷治你的罪!”崔六冲小非黑瞪了瞪眼,吓唬他道。 “崔什长,你说城门夜间不曾开启过,而这个小昆仑奴明明是在昨夜城中汤饼馆失火后出城去的,你又该对本官做何解释啊?”房县令及时制止了崔六,沉声问道。 崔六再次向珠娘所站的方向望了一眼,哽着脖子答道:“昨晚有不止一位守城军士可为职下作证,职下率人把守的城门自定更时分关闭后,夜间并没开启过。老爷才到平陵赴任不久,可能有所不知,前些日时常有人于夜间越城而出,或许这小子也是翻墙出城的也未可知,切不可听这小子胡说八道。” “你才胡说八道,我昨夜从开着的城门出城时还牵着两只羊,难道这两只羊也能翻过三四丈高的城墙吗?”小非黑听崔六信口雌黄,一口否认城门昨夜曾开过的事实,气得也顾不得害怕了,尖声向他质问道。 房县令像是发觉了崔六每次回答自己的询问前,总会不自觉地朝珠娘望上一眼,现听当堂对质双方各执一辞,互不相让,遂挥手叫过那名差役,压低声音伏在他耳边问了些什么,见那差役眼望珠娘和崔六两人,口中不知答了些什么,尔后突然高高举起惊堂木,重重地拍在了公案上,冲崔六大喝一声道:“大胆崔六,身为值守城门之军中什长,竟敢违反朝廷禁令,于夜间私自开启城门,本官现在怀疑你就是昨夜潜入城中‘羊羊羊’汤饼馆纵火之人,来呀,将崔六拿下!” 两名差役应声上前,立马把崔六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姐姐救我,姐姐救我呀。”崔六满脑门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向房县令辩解自己值守的城门昨夜从未开启过这件事情上了,全然没料到这位年仅及弱冠,到平陵赴任不过一天的年轻县令会突然向自己发难,当堂指称自己就是昨夜潜入汤饼馆纵火的嫌犯,惊惧之下,竟忘记了向居中端坐于堂上的主审官房县令喊冤,反倒向汤饼馆失火一案中的苦主珠娘求起救来了。 他这么一向珠娘求救,也令在旁的杨凌大吃了一惊,忙注目向珠娘望去。 只见珠娘已是脸色煞白,浑身哆嗦成了一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来人,将昨夜汤饼馆纵火一案的主使珠娘一并拿下!”房县令将珠娘和崔六二人的反应瞧得真真切切,随即喝令一声,命差役也将珠娘绑了起来。 “老爷,老爷,昨夜汤饼馆失火不关民妇的事啊,是崔六他……”珠娘唬得花容失色,扯着哭腔叫嚷道。 “我,我怎么了?还不是你托人带了信物给我,请我夜间打开城门,放那人出城去的。今天当着大老爷的面儿,反倒攀咬起我来了?大老爷明鉴,职下一时糊涂,碍于人情,做出了违禁之事是实,可职下的确与昨夜城中汤饼馆失火一事并无半点牵扯啊。”崔六一见势头不对,遂抢先打断珠娘,反口将私自开启城门及汤饼馆失火的责任推到了她的身上。 第126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呸,我把你个有色心,没贼胆的怂货,自你大哥两年前过世后,你对我安的什么心思我岂能不知?可我万万没想到,这才出了多大一点事,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为了撇清自己,竟敢扯咬到老娘头上来了?”珠娘被崔六攀咬得勃然大怒,全然忘记了害怕,冲着崔六劈头盖脸地骂道。 房县令因听珠娘骂得实在不成体统,遂命差役先将珠娘带下堂去,独留下崔六一人,继续审问他道:“崔六,你把事情的经过讲说清楚,珠娘托请你为何人夜开私开城门的?昨夜城门究竟开了有多久?” 崔六这时才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和珠娘都着了房县令的道,中了他的声东击西之计,但再要反悔已不可能,只好硬着头皮“扑通”跪倒在公堂之上,如实供述道:“不敢隐瞒老爷,职下原与珠娘前夫交好,彼此以兄弟相称。自他前夫两年过世后,职下便知珠娘常在家中私设赌局,以邀人聚赌,从中抽头为生。昨夜大约定更后不久吧,忽有一人手持珠娘交给的信物来见职下,声称今晚他在城中珠娘家聚赌,但最迟四更时分有要务须出城去,请职下到时行个方便,开启城门放他出城。职下碍于珠娘的情面,一时糊涂,便答应了他,于昨夜四更前私自打开了城门……” “那人是何身份,长得什么模样?” 崔六回头望了望杨凌,答道:“那人职下并不认得,只因他手持珠娘随身携带的一方巾帕来见的职下,故而职下对他的身份、来历也没多问。只是,瞧他的年纪,比这位兄弟小不过一两岁,看他的举止装束,应当是位差人,相貌倒也寻常,并无什么惹眼的特征……” “崔六,你可知罪?” “老爷,职下,不,小人知罪了,但求老爷瞧在小人上有六旬老母,下有妻儿老小的份上,高抬贵手,恩准小人继续留在军中为朝廷效力吧。”崔六痛哭流涕地趴在地上,向房县令苦苦哀求道。 “如若你私自放出城去的确是一名差人,那么本官或可看在你身在行伍有年的情面上,略施薄惩,留你继续在军中效力。”房县令说到此处,有意停顿了一下,尔后加重语气,话锋一转,警告崔六道,“但是,倘若你受珠娘所托,擅放出城去的是一名于城中纵火的嫌犯,崔六,你心里也该明白,除非你肯戴罪立功,协助官府捉拿到此嫌犯,否则,是没有人能救得了你的。依律,犯下渎职之罪的军吏,是要被长流千里之外的。” “小人愿尽全力协助老爷从速捉拿到昨夜出城那人,戴罪立功。”崔六没有半点迟疑,脱口叫道。 “暂且委屈你在县牢住上几日,待本官捉拿到那人之后,只需你协助本官查明他的身份、来历,是否与昨夜汤饼馆失火一事有关便算你戴罪立功了。来人,将崔六押下收监。”房县令见已完全降服了崔六,遂面露芽笑容地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待差役押着垂头丧气的崔六退下公堂,房县令方收敛笑容,叫过杨凌,对他说道:“方才你都瞧见、听见了,尽管案情出现了一丝转机,但你也须做到心中有数,在确切查知你家所开汤饼馆昨夜起火系外人故意纵火之前,你仍需对房主珠娘尽到赔偿责任,毕竟,火是从你店里起的嘛。对此,你有无异议?” “多谢老爷明察秋毫,为我们母子做主申冤。只是,珠娘方才请求的赔偿数额未免与实际损失出入过大,尚请老爷能为我们母子主持公道。”杨凌由衷地对这位初次见面的署理县令感到钦佩,趁机向他提出了重新核定赔偿数目的请求。 “这个自然,昨夜汤饼馆失火一案是本官释褐以来,主持办理的第一桩案子,定当竭尽全力还涉案各方一个公道的。”房县令冲杨凌微微一笑,允诺道。 杨凌正想趁势请求房县令今日放自己母子出衙,就见一名差役急匆匆地从衙外走了进来,双手捧着一具名帖呈给房县令,向他禀报道:“禀老爷,现有平陵驿的白驿长陪同建康‘升’字号的东家唐先生在衙门外求见,声称有一纸诉状要面见老爷呈递。” 白申亲自陪同那位建康来的唐姓大商来到平陵县衙呈递诉状,莫非是顾沁儿经代阿婆母子劝说搬离天目湖畔后,三郎无法筹足够数量的白草交货,惹恼了唐姓大商,到官府告她来了? 杨凌旋即打消了请求房县令放自己母子出衙的念头,识趣地退到一旁,想听听唐姓大商告的倒底是不是三郎。 房县令听罢差役的禀报,朝主动退在一旁的杨凌闪了一眼,倒没命他退下回避,接过名帖双手展开来,轻声读道:“建康‘升’字号商行陇州唐介休。”抬头向杨凌问道:“这位建康‘升’字号的东主唐某人是下榻于平陵驿吗?” 杨凌知他不明明言向自己打听唐介休的真实身份、来历,所以要用这么一种委婉的方式来询问,为何唐介休以商人的身份居然能下榻于朝廷所开设的驿站当中,当下也不便将唐介休有东宫背景的实情告知房县令,只微微点点头,算是答复过了。 房县令没能从杨凌嘴里探问出今日这位不速之客的来历,略显失望地皱了皱眉,沉吟了一下,方开口说了声“请”。 稍顷,只见唐介休昂首在前,平陵驿驿长白申紧随其后,二人相跟着走上堂来。 唐介休挺胸立于堂上,只冲端坐于堂上的房县令略微拱了拱手,便算是施礼见过了,随即回头吩咐白申道:“白驿长,向老爷呈上咱们的诉状吧。” 房县令人虽年轻,但颇有城府,客气地站起身,冲唐介休和白申欠身还了一礼,命差役搬过两个座位,先请二人落座,尔后方接过白申递上的诉状,展开来凝神观看起来。 移时,房县令阅罢诉状,抬头向白申问道:“白驿长,请恕本官冒昧,但不知这诉状上所列明之原告,广陵人氏张伯和现在何处?他为何没有亲来呈递诉状?” 第127章 被羁平陵县 白申陪着笑正要答话,却不料旁边坐着的唐介休这时看到了站在公堂一侧的杨凌,冲白申摆摆手,就在座中拱手向房县令说道:“可否请贵县屏退闲杂人等,尔后容唐某再向贵县释清原由?” 唐介休以一介商户的身份上得堂来,言谈举止间全然是一副官场做派,不由得引起了房县令的反感,淡淡地回道:“本官正在审理昨夜城中汤饼馆失火一案,尚未向涉案人等问明案情,唐先生不妨在堂上稍候一时,待本官料理罢失火一案,再向唐先生问询告诉原由吧。” 唐介休面带不悦地冲白申使了个眼色,白申会意,忙凑到公案前,压低声音对房县令说道:“老爷,您可能不晓得,这位唐公子的胞兄正是奉旨主持此次进士科考的当朝礼部唐侍郎……” 这位才到任一天的署理平陵县令正是在今年进士科举名中高第的新科进士,经吏部诠选,分派到平陵担任署理县令,若依新近官场中流行的辈份关系而论,唐介休的胞兄,礼部侍郎,太子左庶子唐令则正是他的座师。 因此,房县令一听白申向他介绍罢唐介休是自己座师唐令则的亲兄弟,当即便离座起身,绕过公案,来到唐介休面前,躬身一揖,口称:“晚生房乔,见过前辈了。” 唐介休脸上这才露出了点儿笑模样,缓缓站起身还了一礼,说道:“我今日来得唐突,搅扰贵县问案了。”说着,目光又移向了杨凌、娄氏等人身上。 房县令虽对自己座师的这位同胞兄弟心怀不满,但碍于座师唐令则的情面,也只得勉强顺从他的意愿,转身吩咐站堂的差役先将杨凌母子三人押下堂去回避。 杨凌唯恐因昨夜自家汤饼馆失火一事导致自己母子被羁留于平陵县衙,耽误了带顾沁儿离开平陵避祸的大事,一听房县令要命差役押自己母子下堂去,急忙向驿长白申求救道:“白驿长,你向县令老爷求个情,今日就放了我们母子吧。” 白申自随唐介休上得公堂,就有意对退在公堂一侧的杨凌母子视而不见,此时听到杨凌向自己求援,只得装做才发现杨凌母子也在堂上的模样,惊讶地问杨凌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我以为老爷早就放你们母子回去了呢。” 旁边站堂的一名差役与白申相熟,见状主动向他解释道:“白驿长,昨夜他们母子所开的汤饼馆失火,烧毁了三间店面,杨凌母子被房东珠娘告到了官府,向他们索赔所受损失,这不,老爷正在问案,你和这位唐先生就来了……” “呀,三间店面都烧掉了?据我所知,这三间店面可是珠娘几乎全部的家当啊?”白申显得十分为难地惊叹道。 “白驿长与汤饼馆的房东珠娘相熟吗?”房乔听白申说话的语气,像是对珠娘的家世甚是了解,不禁问道。 “不瞒老爷,我已托人向珠娘提亲了。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却出了这么一件事,唉!”出乎杨凌的意料,白申居然毫不隐讳,如实向房县令讲出了他和珠娘之间的关系。 “杨凌,现在你的上司白驿长也在,本官再次问你,能否按珠娘请求的数额赔偿她受到的损失?”房乔瞧出了白申两头为难,遂代他问杨凌道。 “老爷,您方才不是……” 不等杨凌把话说完,房乔脸色一沉,喝令差役道:“暂将杨凌母子三人羁押在衙内!” 两名差役再不给杨凌任何说话的机会,推搡着他母子、主仆三人离开了公堂。 因杨凌母子并非已经官府审明定罪之罪犯,所以两名差役只将他们母子三人一并押到了县衙内的一间值房中羁留候审。 娄氏因自己辛辛苦苦创办的汤饼馆于一夜之间化为了乌有,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被两名差役押解着进了值房,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外,一声不吭。 杨凌急于从县衙脱身,也无心安抚劝慰养母,只待两名差役走后,将小非黑拉到房中另一侧,向他问道:“非黑,你仔细想想,昨夜你出城来向我报信,一路之上可曾遇到什么反常的事吗?” 小非黑仍惦记着向主人申辩昨夜汤饼馆失中与自己无关,后来被杨凌催问再三,才一字一顿地答道:“要说有反常的事,就是我昨夜出城时,发现城门是开着的这件事了……” “半夜三更的,城门大开,你当时就没觉得奇怪?还有,昨夜你睡在店里,就没听到店内有丝毫的异动?”杨凌心里明白,要想尽快从县衙出去,现在唯有指望从小非黑口中找到新的线索,能够证明昨夜是有外人潜入店内纵火这一条路可走了,所以仍不死心地向他追问道。 “我们那里,城门从来都没关过……”小非黑被杨凌催问得有些胆怯起来,嗫嚅着解释道,“记得昨晚我是被店外的呼叫声吵醒的,起来一看,才发觉店内着火了……” “昨夜汤饼馆失火应该是在后半夜了吧,那个时候怎么还会有人在大街上走动,在你之前发现店内着火了呢?你确定是被人声吵醒的吗?”杨凌心中一动,继续问道。 “我,我……”小非黑抓耳挠腮地答不上来了。 “这样吧,再把你从发现店内失火,到出城来驿站的详细经过讲说一遍给我听听。”杨凌按捺着性子,无奈地吩咐小非黑道。 “哦,主人,我想起来了,除了被人吵醒,出城时城门是开着的,还有件事不知算不算得是反常:我赶到主人你当差的驿站报信时,来给我开门的那人似乎也刚返回驿站,鞋上还沾着两脚泥呢。”小非黑尖声答道。 “你说什么?”杨凌两只眼睛里立马冒出了光,紧盯着小非黑问道,“给你开门的那人是谁?” “就,就是在驿站伙房里帮厨的一个人,是他要我在伙房等候,亲自跑去给主人你报的信啊。” 啊?! 杨凌听罢小非黑的话,呆立在值房中,在脑中迅速将从小非黑口中询问到的几条线索梳理了一遍,竟然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昨夜汤饼馆失火并非意外事故,而是有人故意纵火所致,并且纵火之人极有可能便是今早跑到宿房来向自己报信的那名帮厨小子! 第128章 动机何在 杨凌将小非黑提供的线索在脑子里串起来思索着,眼前似乎浮现出了昨夜汤饼馆失火前后的一幕幕场景: 第一幕,昨晚定更前后,手持珠娘随身携带巾帕的那名帮厨小子找到了值守城门,且对珠娘怀有色心的军中什长崔六,请他行个方便,于当晚打开城门,放他出城;崔六因识得珠娘的那方巾帕,便一口答应了来人,于后半夜私自打开了城门。 第二幕,昨夜大约四更前,有一个神秘的人物悄悄潜入了“羊羊羊”汤饼馆,在店内纵起火来,并于火势蔓延开来之后,装做路过的行人呼唤救火,叫醒了看守店面的非黑;非黑寻人救火,神秘人物趁机溜出了平陵城。 第三幕,小非黑惊惧之下不及等到官府来人核查失火现场,就牵着两只“东山羊”从尚没有关闭的城门跑出了城,赶到平陵驿来向自己报信。 第四幕,身为汤饼馆纵火一案同谋的珠娘于次日即向平陵县衙递交了诉状,要求他们母子赔偿她在火灾中受到的损失,并借机夸大了赔偿数额,企图从中牟利。 当晚,直至同被羁押于一房的养母娄氏和小非黑两人都入睡了,杨凌思索再三,认为自己所做推测是站得住脚的,并且由于崔六中了房县令的声东击西之计,被诈出了受珠娘所托私开城门的实情,使得查破此案也变得相对容易起来:只须崔六指认出昨夜与小非黑前后脚抵达平陵驿的帮厨小子就是手持珠娘巾帕来找他的那人,再分别对珠娘和帮厨小子详加讯问,大抵就可查出汤饼馆纵火案的实情了。 然而同时,杨凌也给自己提出了两点新的疑问: 首先,尽管汤饼馆开张以来两三个月里,生意不尽如人意,但每月还都能够如数向珠娘交纳房租,身为房东的珠娘有无必要为了贪图多估算出来的几十贯赔偿款,冒着偌大风险伙同帮厨小子在汤饼馆纵火,之后对自己母子加以勒索; 其次,被怀疑为纵火嫌犯的帮厨小子与自己有何冤仇,会甘心受珠娘唆使,充当纵火罪犯?退一步讲,即便如崔六所说,帮厨小子因参与珠娘在家中所设赌局赌输了钱财,作为普通人,他多半也不会只为了偿还欠下的赌债,到自己熟人所开的汤饼馆去纵火设局勒索钱财吧。 由此两点疑问,杨凌自然联想到了与两名嫌疑人皆有着非同寻常关系的驿长白申身上,进而脑海中如电石火花般掠过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若依白申的身份、地位以及与两名纵火嫌犯的关系,他是完全有能力唆使珠娘及帮厨小子做出潜入汤饼馆纵火一事的。 可是,身为驿长的白申又有何动机要指使珠娘和帮厨小子放火烧掉自己母子所开的汤饼馆呢? 思虑、推想至此,犹如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令杨凌辗转反侧了几乎整整一夜,也没能想出驿长白申指使人纵火的目的何在。 更令杨凌感到失望的是,当次日天明,他以自己查知了汤饼馆失火一案新的线索为由,向监看他们母子三人的差役提出求见房乔时,却遭到了断然拒绝。 不过,那名差役瞧在以往没少在杨凌母子所开汤饼馆噌吃噌喝的情面上,在拒绝杨凌请求的同时,也向他透露了署理平陵县令房乔眼下无暇接见自己的原因。 “杨凌兄弟,你们就安心在这儿多呆几天吧。房老爷正忙于审理一件通天大案,哪有工夫见你呀?” 杨凌听那差役说出通天大案四个字,立时便想到了昨日驿长白申陪同建康来的大商唐介休到县衙呈递诉状一事,遂陪着笑脸向差役打听道:“大哥,昨日我在公堂上见到白驿长前来县衙呈递诉状,不知房老爷是否正忙于这件案子啊?还有,白驿长身为堂堂驿长,不知他来县衙要告的是谁呀?” “你小子,自家的事尚没料理干净,还有心思打听别人的事?”那差役呛了杨凌一句,却还是告诉了他自己所知的情况,“我听说,并不是你们平陵驿的白驿长要告谁,而是那位与他同来的姓唐的建康大商受广陵张伯和所托,将本县一位姓代的老妇人告上了公堂。” 说到这里,那差役忽然压低声音,悄悄告诉杨凌道:“不过,据说,这位姓唐的建康大商来头甚大,房老爷昨日接下他的诉状,今日一早就带领一班差役出城亲自捉拿那姓代的老妇人去了,说不准要几天才能回衙呢。所以,你就只当多多陪陪你娘,安心在这里住着就是了。” 杨凌再要向他打听更多的情况,那差役却是一问三不知,只知道这些了。 娄氏在一旁听到杨凌与差役的交谈,待差役离开,忙凑到杨凌近前,面带忧色地问道:“崽子,我听三郎小妮子说起过,现与顾姑娘同住的好像就是一位姓代的大娘,该不会是顾姑娘也摊上了官司,被人告到了官府吧?娘担心,如今咱家的汤饼馆被一把火烧没了,正被人撵着屁股追债,这要是顾姑娘再出了事,可怎生是好呀?” 说着说着,娄氏便忍不住抹起眼泪来了。 “娘,昨日在公堂上,你没听老爷说吗,他定会替咱们主持公道的。你别净往坏处想了。”杨凌不便把自己昨晚经过一夜反复思索进行的推测告诉养母,只得温言劝抚她道,“再说了,三郎如果听说咱们家出事了,一定会主动来帮助咱们的,你就放心吧。” 娄氏一听儿子提到三郎,就颇为不悦,欠身坐回到值房中的干草垫上,别过脸去,不再理睬杨凌了。 唐介休受张伯和所托,来平陵县衙状告代阿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莫非唐介休已获知了顾沁儿已与阴行功签下书契,将白草山上所产白草独家卖断给了晋王府,现正以张伯和的名义试图通过平陵官府向代阿婆索要回白草山? 差役随口透露出的消息令杨凌的注意力不得不从自家汤饼馆失火一事中转移到了白草山之争一事上,陪着娄氏呆坐于干草垫上,再次陷入了沉思。 第129章 交换 尽管杨凌口头上以三郎会来帮助他和娄氏母子脱困为由来安慰娄氏,可他心底里却希望三郎在得知汤饼馆失火,他母子二人被官府羁留的消息后,最好是去代洼找到顾沁儿,从速带她离开平陵避祸,这样,至少可以帮他了却了后顾之忧,可以集中精力协助房县令查清自家汤饼馆失火的真相了。 可是,事情的进展并不如他所愿,两天后,杨凌便被县衙的差役传唤出值房,来见前来探视他的三郎了。 可能是三郎事先已打点了监押杨凌的差役的缘故,那差役在带杨凌与三郎见面后,便知趣地离开了,给他二人留出了一段单独相处的时间。 “三郎,你有顾姑娘的消息吗?”杨凌待差役一离开,就脱口向三郎问道。 三郎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呛杨凌道:“你和娄大娘都被官府羁押了,还在操她的心,她在你心里有那么重要吗?” 杨凌急于知道顾沁儿现在的状况,也不顾三郎醋意十足的抱怨,冲她说道:“我这里没什么大事,就是担心顾姑娘连同代阿婆母女会被官府捉到,事情可就麻烦了。快跟我说说,这两三天你在外面,听到没听到顾姑娘和代阿婆母女的消息?” 三郎仍不理会杨凌急切的询问,“哼”了一声,沉着脸质问杨凌道:“没什么大事?我且问你,汤饼馆被一把火烧掉了,你们母子拿什么去偿还多达一百多贯的债务?还有,我出的那份本钱就这么没了,你就没想过要给我一个说法?杨大公子,是不是在你心中,只有顾沁儿的事才能算做大事!” 杨凌被三郎问得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 “实话告诉你吧,顾沁儿和代阿婆母女现在也被关押在这座县衙里,她们的麻烦确实比你大多了。”三郎见杨凌脸色胀得通红,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心里一软,冷冷地说道。 “她们真的被捉到了?”杨凌失望地望着三郎,犹不死心地问道。 “平陵新到任的这位署理县令年纪虽然不大,却颇有些本领,听说是他亲自带领差役捉拿到的代阿婆母女和顾沁儿。”三郎话锋一转,才向杨凌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别说她们了,先说说你们母子吧。我今日来县衙见你,只为要你答应一件事,即可使官府放了你们母子,彻底了结了因汤饼馆失火欠下的所有债务。” 杨凌怀着几分戒备地注视着三郎,问道:“什么事情?” “从建康来的唐公子相中了你煮制汤饼的手艺,只要你答应他入伙‘羊羊羊’汤饼馆,成为汤饼馆的大股东,他就愿意代你偿还所有的债务,并出资帮助你们母子在建康重开一座汤饼馆……”三郎躲闪着杨凌的目光,答道。 杨凌察觉出三郎神情有异,忙问:“唐公子和我只有一面之交,形同路人,非亲非故地,为何要代我偿还欠下的债务?三郎,不是因为你去求他,他才肯出手相助的吧?” “你莫问原由,只说你答应不答应唐公子入伙汤饼馆吧。”三郎仍躲避着杨凌的目光,催问道。 杨凌回头望望门外,压低声音对三郎说道:“我现在怀疑是有人纵火烧掉的汤饼馆,只须候些时日,待官府捉拿到纵火之人,查明此案的真相,我们母子不但可以摆脱被人追偿债务的困境,说不准还可向纵火之人追讨回相应的损失。你如实告诉我,你许诺了什么条件给唐介休,才央得他肯代我们母子偿还债务的?” “崽子,你是说,有人故意纵火烧掉了汤饼馆?这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三郎不再避闪杨凌的目光,大瞪着眼睛向他问道。 “我在汤饼馆失火的次日即被羁押在了这里,现在手中并没掌握确凿的证据,但我相信,房县令也与我有着同样的怀疑,只要假以时日,他必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还我们母子一个公道的。” “咳,崽子,要我说你什么好呢。”三郎的目光变得黯淡了下来,“你仅凭自己无凭无据的猜测,就臆想着别人能为你洗清冤情,免掉所欠下的债务?还是别做梦了吧。我劝你还是答应唐公子提出的条件,辞了平陵驿的差使,咱们一道去建康重开一座汤饼馆吧。” “不,你今天不告诉我你如何求得唐介休出手相助的实情,我是决不会答应他入伙汤饼馆的。”杨凌态度十分坚决地答道。 三郎听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响,料想探视杨凌的时间将至,心中一急,遂红着脸说道:“你非得问,我就告诉你吧,唐公子指定要我来做新汤饼馆的掌柜,才肯出钱代你们母子偿还债务。快给个痛快话,你愿不愿意?” “唐介休对你……”杨凌似有所悟,盯着三郎问道。 “这个不关你的事,快说,你答应不答应吧。” “你本就是汤饼馆的股东,由你来做汤饼馆掌柜的没什么可以不可以的。”杨凌一时还不敢确定唐介休是不是为了追求三郎,才肯代他们母子偿还债务的,一边含混答道,同时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条件,“不过,你转告唐介休,他也须答应我一个条件:我须得带顾姑娘一同离开平陵。” “你这人,怎么就……” 三郎见杨凌对顾沁儿如此念念不忘,登时火撞顶门,当场就要冲他发作,恰在这时,监押杨凌的那名差役走进房来,向她示意探视的时间到了,令三郎只得将痛斥杨凌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面沉似水地对杨凌说了一句:“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就对唐公子说,你答应了他提出的条件了啊。”尔后,首先向差役告辞,转身离开了。 在被差役押送着返回值房的路上,杨凌趁机向那差役打听道:“大哥,县令老爷忙完了那件大案子了吧?” 那差役以为他急于得知官府何时重审汤饼馆失火一案,随口答道:“兄弟,那件案子可不简单哪,不瞒你说,老爷也正为那件案子感到头疼呢,这一两天,在堂上当值的弟兄们可没少挨老爷的骂。我劝你呀,就耐着性子再多等几天吧。” 第130章 冒名顶替 就在三郎来平陵县衙探视杨凌的第二天,杨凌连同养母娄氏,小非黑竟然真的被释放了。并且,和他们母子、主仆三人于同一天被释放的还有顾沁儿。 面对这一出乎自己预料的结果,杨凌既感到喜出望外,又有些心怀忐忑:如果说唐介休是为了三郎的缘故,以入伙汤饼馆为条件代自己母子偿还了欠珠娘的债务,那么他又为何在向官府呈交诉状,状告代阿婆之后,会答应自己提出的条件,释放了身为白草山之争一案中的主要当事人顾沁儿了呢。 心里怀着这样一个大大的疑问,杨凌获释之后,便当即邀请顾沁儿随他们母子并奉三郎之命前来迎接的忠伯一道返回了忠伯、小草二人租住的民居,急于向顾沁儿打探白草山之争案发的缘起和顾沁儿能够获释的原由。 忠伯在接杨凌母子一行出城的路上告诉杨凌,三郎已于今日一早应建康唐公子所请,先行赶赴建康为新的“羊羊羊”汤饼馆选址去了。杨凌因想到三郎为了解救自己母子和顾沁儿脱困,不知都答应了唐介休什么条件、付出了什么代价,便在心中多了一份对她的感念,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争取早日帮三郎还上欠下唐介休的这份人情,好使她不再因自己的缘故受到唐介休的羁绊。 娄氏不明就里,对能够和自己相中的未来儿媳顾沁儿同一天获释很是兴奋,出城的一路上缠着顾沁儿问东问西,直至一行人返抵忠伯、小草二人的宿处,才被杨凌强劝着先到小草的房间更衣洗漱去了,给杨凌留下了单独与顾沁儿相处的机会。 顾沁儿在与阴行功签下卖断白草的书契后,本还满心指望着能凭此一纸书契赚回城中“顾园”老宅,光耀顾氏门楣,数日前几乎是被代阿婆、小萤母女强拉、欺哄着搬离天目湖畔,暂到代洼小住几日的,及至等到被房乔带领一班如狼似虎的差役赶到代洼捉拿归案,才从心里感到恐惧起来,真正意识到因为自己的一时贪念闯下了大祸,开始对自己不顾杨凌、代阿婆等人的极力劝说,擅自与阴行功签订卖断白草的书契感到后悔起来。 “顾姑娘,一路上当着别人的面我不便问及,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在此,你能否告诉我,你昨日是否见过三郎?”杨凌送娄氏走后,顺手关上房门,急切地询问顾沁儿道。 顾沁儿今日得与杨凌母子一道获释,在她心中自然以为是杨凌出力解救的自己,未曾开口答话,先敛衽向杨凌施了一礼,一改先前对杨凌的冷淡态度,柔声致谢道:“多谢杨大哥危难之中援手相助,小女子定当厚报。” “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三郎好了,是她央得建康来的唐公子帮忙,官府才放了你的。”顾沁儿对他的态度稍微温柔一些,便令杨凌身不由已的感到面红耳热,心跳不止,连连冲她摆手道明实情,并继续问道,“顾姑娘,你和代阿婆母女是一同被官府捉拿,关押的吧?官府差役在捉拿你们时,没有告知因何事由来捉拿你们的吗?” 顾沁儿脸色一红,答道:“都是小女子的错,为了贪图钱财,将家父早已卖给广陵张公子的白草山又卖给了别人,才给代阿婆招来了大祸。据捉拿我们的差役说,是广陵张公子委托一位姓唐的公子到平陵县衙诉告代阿婆拒不向他交付白草山,所以才来捉我们回官府问话……” 杨凌听得这话,心中一动,接着问道:“捉拿你们的差役只说建康来的唐公子告下的是代阿婆,没有提到姑娘你吗?” “没……有……”顾沁儿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犹豫了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胀红着脸向杨凌说道,“事到如今,小女子也没什么可对杨大哥隐瞒的了,我冒名顶替了小萤,才被官府释放的……” 杨凌更觉大惑不解了,带着满脸的疑问注视着顾沁儿。 顾沁儿被杨凌盯得有些难为情起来,低垂着头,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昨晚有一名素不相识的官府差役悄悄递了张字条给我,要我顶替小萤的身份,说是只有这样才能尽快获释,所以……” 杨凌似是隐约猜到了什么,迫不及待地问道:“代阿婆和小萤本人就甘心情愿地由你来顶替小萤,单独被官府开释,留下她们母女承担官司?” 顾沁儿头垂得更低了,抬手擦了擦眼色,微微点了点头。 唉,代阿婆和小萤母女真是有情有义之人哪! 杨凌由衷地感叹一声,随便向顾沁儿求证道:“倘若我猜想的不错,唐公子以广陵张伯和名义向官府告下的只是代阿婆一人,他大约还不知道你已将白草山卖给他人一事,是这样吧?”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杨大哥,还好现在来得及,你能否带我去见那位阴先生,由我当面向他说明白草山如今应归张伯和所有,废除和他签订的契约,这样,也好让官府尽早放了代阿婆和小萤……”顾沁儿鼓起勇气,抬起头来请求杨凌道。 “只怕是……已经晚了。”杨凌紧绷着脸,摇摇头,说道,“据我判断,既然有人昨晚传递字条给你,要你冒名顶替小萤方能获释,那么就说明唐介休很可能已经得知有你这么一位顾家的后人,将顾家早已卖给张伯和的白草山转卖给了他人了。” “那,我该怎么办?”顾沁儿立马惊慌失色起来,眼望房外问杨凌道。 “顾姑娘,实不相瞒,我本想请你随我一起到建康重开汤饼馆的。可据眼下的形势来看,此事已然是不可能了。”杨凌不忍看到自己心仪的女子身陷危境,张皇失措,遂不得不暂且中断梳理脑中尚有些纷乱的思绪,温言安抚顾沁儿道,“不过,你也大可不必妄想着回城自首,从县衙里换出代阿婆和小萤,眼下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是找一处不被人所知的地方避一避风头,先保住自身安全,静观事态的进展变化再说。” “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太对不住代阿婆和小萤了呢?”顾沁儿嘴里这么说着,却点了点头,认同了杨凌向她提出的建议。 第131章 避祸岭南 “如果顾姑娘不嫌路远,我倒是想到一个合适的去处,你可以到那里暂避一时,不易被别人找到。”杨凌沉吟着说道。 “路远些没什么的,就是太麻烦杨大哥了。” “我原在岭南高州谷窿驿当差,那里驿站伙房的阿凶伯为人十分厚道,你若不嫌高州地处偏僻,暂且可到那里安身,待白草山之争有了分晓,唐介休和张伯和不再找你的麻烦了,我再托人带信给姑娘,到时你便可安然返回平陵或是建康来了。但不知顾姑娘觉得如何?”杨凌也是经过一路的思索,认为就顾沁儿目下的处境而言,最好的去处便是远走岭南藏身了,故而才向她提议道。 “杨大哥,我是自幼独自在外漂泊惯了的,莫说是岭南高州,就是再远些的地界也是走得到的。只是……”顾沁儿说着,神色又显露出一丝犹豫。 “顾姑娘是放心不下代阿婆和小萤母女吧?依我料想,唐介休一旦获知了是你,而非代阿婆执意将白草山卖断给了别人的话,应该不致太过为难代阿婆和小萤的,姑娘尽可放心到岭南避风头就是。” 杨凌边宽慰着顾沁儿,边走到房内的几案前,援笔在手,刷刷点点,给阿凶伯写了一封简单的书信,在信中声称顾沁儿是自己结交的一位好友,因家起纷争,想到高州暂居一段时间散散心,请阿凶伯帮忙给顾沁儿寻个宿头。 把信写完封好交到顾沁儿手中,杨凌这才发现顾沁儿仍在忸怩迟疑着,像是有话要说,不禁问道:“姑娘在平陵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吗?” “嗯,杨大哥,你的年纪比我大,见识也比我广,依你说,张先生原先答应要再给我些补偿的,为何又要把代阿婆告到官府去呀?他先前的许诺还做不做得数呢?”顾沁儿吞吞吐吐地把心事说了出来。 自己明明已闯下了大祸,却还在痴心妄想着从张伯和那里获得补偿! 顾沁儿的心思令杨凌感到啼笑皆非,对她的奇思妙想也算是“佩服”到家了。 “我同顾姑娘一样,虽对广陵张公子因何委托建康唐公子状告代阿婆一事不甚了了,但就目前你和代阿婆母女已被官府捉拿羁押的情形推测,恐怕姑娘不能再指望张公子能改造他的诺言,给你任何补偿了。”尽管对顾沁儿大难临头,还一门心思地贪恋钱财的想法既觉好笑,又有些生气,杨凌还是克制着自己,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提醒她道。 稍做停顿后,他见顾沁儿对自己的话还算听得进去,没有再说什么,便又催促她道:“姑娘最好立马动身离开平陵,前往高州安身。唉,可惜我家近来出了些变故,难以资助姑娘些川资路费,这一路之上只好告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吃住等问题了。” “被关在县衙时,我听差役们私下议论,说是前些日子城中有家汤饼馆失火了,不会就是杨大哥和娄大娘所开的那间吧?如今店里的情形怎样?还有,你和娄大娘怎么也被关在了县衙之中?”顾沁儿接连向杨凌提出了三四个问题。 “我家的事同顾姑娘你的事情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并且在三郎的帮助下,汤饼馆的事已基本得到了解决,姑娘不必挂心。如果可以,姑娘你看?”杨凌不想顾沁儿为自己家里的事烦心劳神,只敷衍了她两句,便把目光移向了房外,催促顾沁儿尽快动身。 待瞒着娄氏、忠伯、小草等人悄悄送顾沁儿启程离开平陵,前往岭南高州避祸安身,杨凌独自回到房中,不由得凝神想起了心事。 顾沁儿虽然贪财,但她方才的话却提醒了杨凌: 张伯和身为江南首富,既然就白草山一事已当面承诺了要给顾沁儿一些补偿,为何时隔不久,又要委托唐介休状告代阿婆不肯向他交付白草山呢? 还有,三天前自己在公堂上亲眼目睹唐介休在驿长白申的陪同下来向房县令呈递诉状的前后经过,清楚地记得唐介休在诉状中告的只是代阿婆一人,而对顾沁儿只字未提,倘若他真是受张伯和委托,为何要如此反常行事呢? 杨凌思索再三,仍觉一头雾水,对以上两点疑问理不出个头绪来,又因养母娄氏这时来唤自己吃饭,把他的思绪拉回到了自家汤饼馆失火一案上来,于是顾不得留在忠伯、小草这里吃上一口热饭,便同娄氏打了个招呼,急匆匆地返回平陵驿来见驿长白申了。 因之前羁留于平陵县衙时,杨凌对白申指使他的相好珠娘,以及平陵驿的下属帮厨小子有意纵火烧掉了汤饼馆产生了怀疑,在一时难以寻求到房县令相助的情况下,杨凌为了尽快查清自家汤饼馆失火的真相,决定当面对白申加以试探。同时,他急于返回平陵驿,也想赶在唐介休明确要求他到建康重开汤饼馆之前,把这一情况用飞鸽传书的方式向“鹰窠”的上线高昌作出禀报,请求他允准自己离开平陵。 可是,等到杨凌脚步匆忙地回到平陵驿时,他却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由得放缓了脚步,意怀踯躅起来:记得他初次与唐介休见面时,驿长白申分明向唐介休暗示了自己是朝廷,或者说是晋王府安插于平陵驿中的卧底身份,那么,有着东宫背景的唐介休为何还肯答应三郎,出资帮杨凌还清债务,要他到建康重开汤饼馆呢? “哟,老大你回来了啊,要不要我去议事房向白驿长通禀一声?他这几天可一直惦记着你呢。” 杨凌正在犹豫徘徊之时,就见被自己疑心是纵火烧掉汤饼馆的那名帮厨小子从驿里跑了出来,十分热情地向他打招呼道。 “从建康来的那位唐公子是否在驿里,这回我被官府释放,多亏唐公子伸手相助,我还没向他当面致谢呢。”杨凌下死眼盯了那帮厨小子一眼,努力装做若无其事的模样向他问道。 “在,在,我这就带老大去见白驿长和唐公子?”帮厨小子忙不迭地答应一声,在前引着路,带杨凌前往驿站议事房见唐介休和白申去了。 第132章 白申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唐介休正和白申在驿站议事房啜着白草水谈论着什么,瞧见帮厨小子引领着杨凌走了进来,便端起一副施恩于人的架子,问杨凌道:“回来了?什么时候动身前往建康啊?” 杨凌先是向他躬身施礼道了谢,瞄了一眼驿长白申,拱手答道:“回唐先生,在下尚是平陵驿的驿差,能否离开平陵还需经过白驿长的允准方可。因此,在下是想,先请我娘赶赴建康与三郎会合,待我办妥了平陵这边的公务再去往建康。” 他有意当着唐介休的面强调自己在平陵还有公务未曾办妥,是为了借此提醒唐介休和白申不要忘记了自己除平陵驿的伙夫之外,还有另一层隐秘身份,也想试探他们对此做出的反应,来解开自己心中的迷团。 白申听杨凌说到他如离开平陵需要经过自己的允准,干咳了一声,不得不开口说话了,却是先冲着那帮厨小子吩咐道:“你别走,待会儿帮着你的老大收拾收拾行李,送他们母子上路前往建康吧。” 随即又换了一副笑脸向杨凌解释道:“杨凌啊,你们母子此次获释,全赖唐先生慷慨相助,唐先生既然邀你们母子前往建康重开汤饼馆,考虑到你目下还是驿隶的身份,没有正式编入驿册,所以我允准你辞去平陵驿的差使,和你娘立即动身前往建康了。至于你还没办妥的那些公务嘛,就交给别人去办吧。” 杨凌看得出,白申是在故意装糊涂,急于催自己离开平陵,心里一个闪念掠过,当即含笑向白申拱手致谢道:“此次我们母子能顺利获释,想必白驿长也出了不少力吧,否则,那日我瞧珠娘在公堂上的意思,决不肯如此简单地善罢甘休的。在此代我娘一并向白驿长致谢了。驿长既然允准了我立即前往建康,临行前有一件事我不得向您打听清楚,才好动身:记得珠娘于我家汤饼馆被火烧掉后向官府提出的赔偿数额多达一百零二贯,但不知唐先生是否按此数目代我母子向珠娘交付了赔偿款项,我也好写个借据给唐先生,以便日后如数偿还。” 白申又干咳了两声,心虚地望了唐介休一眼,讪笑着说道:“区区一百多贯,在唐先生这里实在算不得什么的。再说了,杨凌,据我所知,唐先生是诚心想入伙汤饼馆,和你合伙作营生的,并没有要你还他代付的钱款的意思嘛。” 杨凌立马转向唐介休,说道:“一百多贯‘开皇五株’对唐先生你不算什么,但对我们母子却是偌大的一笔钱财,在下虽然没有读过几年书,却也懂得欠债必偿的道理,请唐先生见谅,这一百多贯我是一定要连本带息还给您的。” “想来你们母子当初开店的本钱总计不过一二十贯吧,这一百多贯就当是我入伙汤饼馆投入的本钱吧,正如白驿长方才所说,就不必还了。”唐介休似是没有听出杨凌在向他暗示,白申很可能伙同他的相好珠娘,从他家汤饼馆失火一事中捞取了不少好处,爽快地对杨凌说道。 “那可不行。前两日三郎来县衙探视我时明明说的是她央得唐公子借了一百多贯替我们母子还债,我怎么能白白地接受唐公子这一番好意呢?借据是一定要打的。”杨凌态度坚决地答道。 白申显然不想杨凌一直揪着向唐介休打借据这个话题不放,见状,忙将话题引开,向杨凌问道:“对了,杨凌,我记得数月前你曾带着一位姓顾的姑娘来到驿站,是不是?” 此时,杨凌已在心里认定白申确实伙同其相好珠娘从自家汤饼馆失火一事中捞取了不少好处,进而更加深了对他指使纵火的怀疑,只是仍思虑不出他这么做的动机何在,又听他向自己询问起顾沁儿来,遂动了趁机打探白草山之争一案起因缘由的念头,当下便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就在他点头承认与顾沁儿相熟的同时,杨凌能够明显感觉得到,坐在白申上首的唐介休两眼冒出光来,身体下意识地前倾,似乎在期待着自己说下去。 “顾姑娘与我原是在建康灵谷寺外偶然相识的,只因今春她要返回东殴城祭奠过世的父母,半道上被官军拦下,不得已才返回平陵滞留的。驿长因何问起她来?”杨凌瞟了一眼唐介休,面向白申答道。 “你可知,顾沁儿原就在平陵居住,如今的平陵县衙本就是她家的旧宅?”唐介休忍不住亲自向杨凌探问道。 “好像,听她说起过,是有这么一回事。” 唐介休迅速与白申交换了个眼神,示意由白申向杨凌来说。白申会意,从座中站起身来,以近乎命令的语气吩咐杨凌道:“走吧,随我进城走一趟。” “驿长不是允准我今日便离开平陵了吗?又要带我进城去做什么呀?” 白申向唐介休望去,见他点头同意了,方对杨凌说道:“那日我陪唐公子到县衙呈递诉状,你或许听到了,唐公子受广陵张公子所托,状告本县代氏拒不交付顾家早已出售给张公子之白草山一事,现已查明,是顾家后人顾沁儿不听代氏劝阻,执意又将白草山卖给了别人。如今,代氏等人已被官府捉拿,羁押于平陵县衙,要你随我进城去,一则是为了当面指认被捉的两名年轻女子中有无顾沁儿其人,二则也是为了要你去帮着劝说顾沁儿能够幡然悔悟,配合唐公子尽快办理白草山的过户手续。快走吧。” 唐介休不失时机地向杨凌许偌道:“只要你劝说顾沁儿配合我办理罢白草山的过户手续,咱们之间的债务便一笔勾销,我另出一份本钱入伙到你们母子所开的汤饼馆。” 顾沁儿冒名顶替代阿婆的女儿小萤,从县衙获释脱身,居然是由于无人识得她的缘故。杨凌暗道一声侥幸,答声遵命,正要随同白申一道进城,却见唐介休的那名贴身护从石当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议事房,抱拳向他禀报道:“公子,对方的人到了。” 第133章 房乔字玄龄 唐介休听得石当来报,说是对方的人到了,不由得吃了一惊,忙问:“来的是谁?” 石当盯了一眼已起身离座的白申,答道:“是广陵总管府的兵曹参军麻叔谋,平陵县的房县令也陪着来了。” 按隋朝制度,驿站虽直接隶属于尚书省兵部中的驾部,但须同时接受各藩王充任总管的当地总管府兵曹的监督、指令,因此,广陵总管府兵曹参军麻叔谋可以说是平陵驿长白申的顶头上司。 一听说顶头上司麻叔谋不期而至,白申登时便有些慌神,也忘了和唐介休打声招呼,抬脚就要赶到驿外迎接。 “白驿长且留步。”唐介休不满地拦住了白申,向石当问道,“你可打探清楚,麻叔谋因何来到平陵的吗?” “据他的随从说,麻叔谋是要到浙东巡查兵备情形,路过平陵的。”石当抱拳答道。 “平陵的这位署理县令房乔怎么会与麻叔谋相识,竟亲自陪他来了?”唐介休喃喃自问了一句,随即吩咐白申道,“我不宜与麻某人相见,待会儿你见了麻某人,一定要打探明白,他此来平陵,是否与顾沁儿前不久擅自和晋王府的人签下的那份书契有关?”说罢,便站起身,带着石当避往别处去了。 白申不愿房乔见到杨凌,正要命帮厨小子带杨凌回宿房收拾行李,做好前往建康的准备,已听到由远及近传来了麻叔谋爽朗的笑声:“玄龄,你还是初次来到平陵驿吧,瞧瞧这座水陆大驿的规模如何?今后驿站的一应所需,还需平陵县多多支持才是。” “世叔,您就放心吧,平陵驿与平陵县同为朝廷所设机构,玄龄自当尽全力支持平陵驿,保持驿路畅通就是。”答话的正是署理平陵县令房乔。 白申听门外的声音已经很近了,当下也顾不得再命杨凌退避,三步并做两步地从议事房中跑了出去,将麻叔谋和房乔一行接了进来。 房-玄龄,这个名字听在杨凌耳中,竟然觉得分外熟悉,令他当即想到了一个成语:房谋杜断。 难道这位陪同麻叔谋前来巡查平陵驿的署理平陵县令房乔就是将来成为大唐开国名相的房玄龄? 杨凌被这个意外的发现彻底惊呆了,以至于房乔在随同麻叔谋走进议事房后,瞧见杨凌也在房中,主动向他打招呼,才使他回过神来,急忙躬身施礼。 与此同时,在平陵驿的议事房中,另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名奉命监视杨凌的帮厨小子不知为何,一见麻叔谋、房乔等人走进议事房,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侧着身子紧贴墙根就欲开溜,却被跟在房乔身后的一名随从一把拉住,当着麻叔谋、白申等人的面儿大声向房乔禀报道:“老爷,他就是城中汤饼馆失火那晚来求我夜间打开城门,放他出城的那人。” 那帮厨小子万没想到崔六也会随同房乔来到平陵驿,并且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唬得当场就瘫软在地,面色煞白地说不出话来了。 “世叔,请您略坐片刻,下官要在此处审理一件悬而未决的案子了。”房乔正色向麻叔谋行了一礼,请麻叔谋到上首端坐,尔后回身大喝一声,“来呀,把守住院门,不得放人随意出入。” 白申见帮厨小子被崔六当场认出,脸色也为之一变,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勉强陪笑凑到房乔近前,压低声音提醒他道:“老爷既要问案,不妨带上嫌犯回县衙审问就是,麻参军前来巡查驿站,当着他的面儿……” “无妨无妨,本曹也想亲眼目睹玄龄贤侄身为一方父母,为民做主的风采,白驿长,今晚我就下榻于平陵驿了,咱们有的是时间谈说公务,先听听房县令如何审案问案吧。”麻叔谋像是听到了白申的话,面带笑容地打断了他,命他坐在自己的下首,安静听房乔问案。 “崔六,你可看清楚了?若是认错了人,白驿长可不依你。”房乔盯了杨凌一眼,转身向崔六问道。 “老爷,不会认错的,就是他。”崔六手指瘫倒在地的帮厨小子,笃定地答道。 “连日来你多次恳求本县带你出城来指认嫌犯,没想到今日在平陵驿真叫你认出了那人。”房乔不知是向麻叔谋、白申,还是向杨凌解释了一句,尔后即命随从的差役从地上拖起那帮厨小子,把他强摁在自己面前跪下,目视白申说道,“白驿长,根据城中汤饼馆失火那日值守城门之什长崔六的供认,汤饼馆失火那晚,就是此人手持汤饼馆房东珠娘交给其的一方巾帕来求崔六,于夜间私开城门,放他出城去的。此人既为平陵驿的驿差,本县想问问白驿长,城中汤饼馆失火的当晚,平陵驿中有何紧急差使,非得传唤一名伙房的帮厨小子连夜出城赶回办理呢?” 白申本想编出个理同搪塞过去,但望了一眼正襟危坐在上首的顶头上司麻叔谋,干咽了口唾沫,没敢撒谎,只得冲房乔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此毫不知情。 “好,既然白驿长并没有命你连夜返回驿站公干,你须从实道来,城中汤饼馆失火那晚,你因何要事先央得崔六为你夜间打开城门,放你出城?若是胆敢虚言欺瞒本县,断不轻饶!”房乔郎声应了声好字,当即转身面对那帮厨小子,厉声喝问道。 “回……回禀老爷,虽无驿里传唤,但依驿里规矩,凡是在驿站当差之人,不得私自在驿外留宿,所以……”帮厨小子经过最初的一阵惊异,似是已稳住了心神,目光时不时地瞄向白申,支支吾吾地答道。 “呵呵,如依你此说,你还是个颇守规矩的老实人喽?那么,本县再问你,你是于当晚何时从城中何处出城返回驿站的?”房乔冷笑一声,再不理会白申,只不动声色地继续审问帮厨小子道。 第134章 为何要放白申一马 “后……后半夜吧。”帮厨小子低着头答道。 “你既声称驿差不得在外留宿,因何要在城内滞留至后半夜方才想起连夜赶回平陵驿?当晚你在城中都做了些什么,速速从实招来。”房乔不给帮厨小子留下任何喘息、思索的机会,紧接着问道。 “我……我是在城中与人聚赌取乐,耽搁了时辰,所以才托人帮忙,请崔什长打开城门,放我出城的。”帮厨小子鼓足勇气,答道。 “你是在城中何处,都与何人聚赌取乐来着,向本县一一道来。” “回老爷,以往小的进城与人聚赌玩耍,彼此从不打听对方姓名的……”帮厨小子胆怯地望了白申一眼,有意回避着没有说出聚赌的地点。 “是珠娘在自家设的场子,你参与的吧?为何不敢承认?”房乔仍背对着白申,问帮厨小子道。 “啊……是的……”帮厨小子抵赖不过,只得答应了一声。 “本县前询过珠娘,据她说,杨凌母子所开汤饼馆失火那晚,她在家中开设的赌局不到三更已经结束散场了,自赌局散场到你出城,尚有一个多时辰,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些什么?” “她胡……” “咳咳” 帮厨小子听到驿长白申的两声咳嗽,本能地把即将说出口的“她胡说八道”咽回了肚里,抬起手来,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几个耳光,扯着哭腔说道:“都怪小的那晚因在珠娘家赌输了钱,气急败坏之下又起了色心,想在城中找个娼户泄泄火,结果找到后半夜,娼户没找到,反而见城中起了火,小的不想多招惹是非,便出城返回驿站去了。” “你口口声声地说惦记着遵赍驿差不得在外留宿的规矩,不敢擅自在外过夜,如今不但承认了汤饼馆失火那晚你参与了珠娘家开设的赌局,并且还说自己要在平陵城中找人嫖宿,你没有觉得这些话从你一人嘴里说出来,未免有些滑稽可笑吗?” 房乔绷起脸来质问着帮厨小子,转头又向白申问道:“白驿长,若是发现你手下的驿差擅自外出聚赌嫖娼,依驿站的规矩,该对此人如何发落、处置?” “一经查明属实,当立即报请上司,将其除名赶出驿站。”白申紧咬牙关答道。 “白驿长,小的鞍前马后,可没少为您出力报效,您可不能就这么处置了小的啊。”帮厨小子一心指望着白申能替自己向房乔求情,求得官府对自己从轻发落,一听白申要将他从平陵驿除名,立时便急了,当场冲白申大声叫嚷道。 “哼,将你除名赶出驿站只是第一步,本县现在怀疑你与汤饼馆纵火一案有关,接下来还要带你回衙详细审讯。你若识相,就听我一句劝,今日当着麻参军和白驿长两位驿站上锋的面儿,如实招供了你那晚潜入汤饼馆纵火的前后经过,或许本县瞧在他二位的情面上,还可允准你和崔六一样,戴罪立功,从轻发落。” 房乔陡然改口说出汤饼馆并非失火而是有人故意纵火的真相,震慑得帮厨小子瞠目结舌,两眼直勾勾地望向白申,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了。 “好,贤侄条分缕析,步步进逼,审案的本领依我之见,决不在令尊当年之下,真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就在房乔审案到了关键时候,逼迫得帮厨小子即将供出背后主使之人的节骨眼,旁听审案的麻叔谋忽然笑着开口夸赞房乔道。 “世叔谬赞了,请世叔稍假一时,我便可将数日前平陵城中汤饼馆纵火一案审问明白,还他们母子一个公道了。”房乔手指杨凌,向麻叔谋说道。 “能将一起失火案审问出纵火的实情,已实属不易。但此处是平陵驿的议事房,贤侄若要继续审案,不妨将人犯押回平陵县衙公堂去审吧。我这里还要向白申面询平陵驿的公务,就不留贤侄了。”麻叔谋面带不悦地竟向房乔下了逐客令。 问案正问到紧要关头,杨凌通过在旁观察发现,被房乔疑作是纵火嫌犯的帮厨小子时不时地会用眼神向驿长白申传递着信息,显然对白申寄托了极大的希望,因此更加确信了,自家汤饼馆纵火一案很可能与白申有着直接的牵连。 他正满怀希望地等着房乔当场审问出纵火案的真相,却不料在场之中官位、身份最高的麻叔谋竟横插进了一杠,强行打断了房乔继续查问案情。杨凌清楚地看到,伴随着麻叔谋劝止了房乔继续问案,额头上本已沁出汗来的驿长白申长吁了一口气,紧张的神色明显放松了下来。 “多谢房老爷为我们母子主持公道,查问出了有人故意纵火焚毁汤饼馆的真相。在下愿随房老爷返回县衙将此案彻查清楚。”杨凌出于对麻叔谋拦阻房乔继续查案的气愤,也忘记了彼此身份的悬殊,当即迈步向前,双手抱拳,向房乔请求道。 “玄龄,他是什么人哪?”麻叔谋无视之前房乔曾向他介绍过杨凌,板起面孔问道。 “世叔,他是汤饼馆纵火一案的苦主,现在平陵驿做伙夫,名叫杨凌。” “哦,原来还是一名驿差,来人哪,将此人拖下去,重责三杖,好叫他懂得驿站的规矩。”麻叔谋忽然对杨凌发作起来,喝令随行的校尉将杨凌拖到房外,施以刑杖。 “世叔请息怒。杨凌身为汤饼馆纵火案的苦主,本应到堂接受问讯的,请世叔允准下官将其带回县衙,协助查清纵火案的真相。”房乔此时虽对麻叔谋有意回护白申有所察觉,但因职责所在,还是向麻叔谋拱手施礼,代杨凌求情道。 麻叔谋沉着脸冲外挥了挥手,示意房乔速带杨凌及帮厨小子、崔六等一干纵火案的相关人等离开。 哪知还没等房乔带领杨凌等人离开平陵驿的议事房,就有一名校尉急匆匆自院外赶来向麻叔谋禀报道:“禀参军,阴先生到了。” 第135章 扯虎皮做大旗 “玄龄请留步,不妨待见过阴先生再走不迟。”麻叔谋得此禀报,略微感到有些意外,一边吩咐校尉引阴行功进来,一边沉吟着挽留房乔道。 杨凌虽然猜到了麻叔谋此来平陵,很可能与白草山有关,却没想到阴行功也随他一同来了,想要回避与阴行功见面,却碍于情势不便独自抽身离开,只得硬着头皮站在房乔身后,等候着与阴行功再次见面。 稍顷,果然是阴行功跟随校尉走进了议事房。 “阴先生这么快便赶来与本官会合了,事情办得还顺利吗?”麻叔谋一俟阴行功走进房来,就向他问道。 阴行功望了望议事房中的房乔、白申等人,略一迟疑,还是拱手答道:“禀参军,阴某赶到天目湖时,并没能找到顾沁儿,此外,还听到了一个消息:据传,顾沁儿和顾家老仆代阿婆前几日都被官府捉拿去了。故而,阴某便立即赶来平陵驿与参军会合,想请参军出面,询问平陵县衙,究竟为了何事要捉拿顾沁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双三角眼不停地逡巡观察着房内诸人,突然看到杨凌也在房中,微微吃了一惊,冲杨凌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阴先生,你来得正巧,这位就是署理平陵县令房乔房玄龄。玄龄,你可知数日前你的手下捉拿了一位名叫顾沁儿的女子这件事?”麻叔谋为阴行功和房乔二人做着引见,顺口问房乔道。 房乔机智地答道:“三天前,白驿长曾陪同建康‘升’字号商行的东家唐介休来向我呈递过一份诉状,唐介休声称受广陵张伯和之托状告本县老妪代氏拒不履约,向他交付白草山一事,应唐介休之请,本县亲自带领赶到城外代洼,将代氏母女三人捉拿,现正关押在衙中听候审讯、发落,但并没听说其中有一位叫顾沁儿的女子。” 他有意无意地将白申当日陪同唐介休来呈递诉状一事告知了麻叔谋,想看看麻叔谋对此事做何反应。 麻叔谋尚未开口,阴行功已然抢先问道:“房县令,请恕阴某冒昧,能否允许阴某到县衙去见见三名被捉的女子?” “世叔,这位阴先生是?”因麻叔谋未向他介绍阴行功的身份,房乔没有立即答应阴行功,转向麻叔谋问道。 麻叔谋这才向他介绍道:“哦,阴先生现为晋王府的采办,晋王殿下一向孝顺,得知平陵境内有一座白草山上出产之白草能解消渴之疾,便命阴先生前来采购白草,运往长安献给娘娘疗疾。前些时,阴先生已来平陵与白草山的山主顾沁儿签订下书契,不想这一回随本官前来催办采购白草一事,却找不见顾沁儿了。玄龄,你不正要带他们几个回城问案嘛,就一并带上阴先生同去瞧瞧,看看顾沁儿是否被你的手下捉拿,关押在衙中了吧。” 房乔见麻叔谋对白申陪同唐介休前来状告代氏一事并没特别地留意,眼珠一转,再次提醒他道:“世叔有命,下官哪敢不从。只是,前日被捉的三名女子之中,代阿婆的女儿小萤已经查明,与其母拒不向张伯和交付白草山一事无关,今日已经获释了,阴先生此时随下官回衙恐怕只能见到两名女子了。因恐耽误了晋王向娘娘献药尽孝的大事,不得不事先说明。” 阴行功盯了陪坐在下首的白申一眼,客气地冲房乔拱了拱手,就要随他一道回城去辨认顾沁儿。 “等等,我怎么听着有点糊涂啊。”倒是麻叔谋,直到此时才省悟过来,拦住阴行功问道,“白草山不是归顾家所有吗,怎么又冒出个姓唐的,还受张伯和之托到平陵县状告姓代的老妪拒不向他交付白草山呢,阴先生,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啊?” 阴行功顺势把麻叔谋的问题推给了白申,拱手说道:“参军何不问问这位白驿长本人,方才听房县令说到,数日前,不是他陪同唐介休到县衙呈递的诉状吗?” “白驿长,那你来说说吧,平陵境内的这座白草山究竟归谁所有啊?据阴先生所说,白草山的山主姓顾,你却为何与姓唐的一道将代氏告到了官府呢。”麻叔谋转向白申问道。 白申这回算是被房乔、阴行功联手推到了风口,此时心里的紧张程度不亚于方才旁听房乔审问汤饼馆纵炎一案之时,勉强稳住心神,干笑着回答麻叔谋道:“禀参军,事情是这样的,数天前,唐介休唐公子自建康来到平陵驿,找到职下,要职下帮他尽快筹齐在本县商户叶三郎手中订购的白草,据他说,太子爷也要将这些白草进献给娘娘疗疾的,咳咳。” 麻叔谋听得太子爷三个字,脸色陡地一沉,却忍住没说话,静候白申接着往下说。 “后来不知唐公子从哪里得知了代氏拒不向张公子交付白草山一事,便强拉着职下陪他到平陵县衙呈递了诉状,将代氏告到了官府……职下并不知白草山还有这么多的纷争啊。”白申似是被麻叔谋陡然变得阴沉的脸色给吓倒了,开始后悔起自己主动向他提及东宫太子,匆忙向麻叔谋解释道。 简直是一派胡言!杨凌在一旁听到白申的回答,险些冲口骂道。 麻叔谋虽不了解白草山之争的来龙去脉,但当他听白申有意向他提到东宫太子杨勇,也不禁对白申产生了几分戒心,哈哈一笑,没再向白申多问什么,只冲着房乔和阴行功二人说道:“本官还有恁多的军务要亲自处置,没有工夫来听这些鸡毛蒜皮的是非纷争,你们可以去了。” 阴行功趁机指着杨凌向房乔说道:“能否带上他同去,阴某初来平陵办差时,还是通过他与顾沁儿结识的。” 杨凌却因阴行功的意外出现,多了一份关于养母娄氏和他旧情复燃的担心,便请求房乔道:“老爷,能否容我回宿房换身干净的衣裳再随您回城去?” 房乔也没多想,便指派了一名差役跟随杨凌回驿站宿房更衣。 杨凌利用这个机会,迅速给高昌写下了一封书信,小心把信绑在信鸽的脚爪上,放它飞回了建康。 第136章 纵火案陷入了僵局 在返回平陵城的路上,阴行功与房乔并辔而行,借机探问起他与麻叔谋之间的交情来。 “哦,麻参军原在宛州任州司马时,家父时任宛州治下长葛令,素与麻参军相善,两家有通家之好。听阴先生的口音,不是江南人氏吧?”因念及阴行功是随同麻叔谋一道来的平陵,房乔对他礼敬三分,客气地问道。 “房县令好耳力。我本是河北人氏,数月前才自河北南下为晋王效力的。请恕阴某冒昧,但不知房县令将如何处置代氏等人哪?”阴行功见房乔对自己的态度十分友善,遂开始打探起唐介休状告代氏拒不交付白草山一案的案情来了。 房乔微微皱了皱眉,答道:“据查,代氏不过是受其旧主顾家之托,看管白草山的一名老仆,主张不向张伯和交付白草山的实为顾氏之女顾沁儿,所以,本县已知会唐先生,一则重拟诉状,将告诉的对象改为顾沁儿,二则,尽快请他的委托人张伯和亲来平陵告诉,就目前此案的情势来说,尚存在着诸多不妥不当之处,还难以回答阴先生所提出的问题。” 阴行功听房乔说到已要求唐介休重拟诉状,将告诉的对象改为顾沁儿时,不禁回头盯了跟在马后的杨凌一眼,似有询问杨凌顾沁儿下落的意思,杨凌却有意别转了脸,装做没看见。 “方才在平陵驿时,听阴先生与麻参军谈论的意思,阴先生也是为了白草山而来的?”房乔趁势反问阴行功道。 “啊,阴某受王府之命,前不久曾与白草山主顾沁儿签订下了一份独家买断白草的书契,此次是来催促顾沁儿履约,向我提供首批白草的,却不知白草山的归属还存在纠纷。房县令能否告知阴某,如白草山的归属确实存在争议,是否会影响到阴某与顾沁儿所签下的书契,耽误了晋王向娘娘尽孝的大事呢?”方才在平陵驿议事房中,阴行功曾听到白申打出了太子杨勇这面大旗,此时也搬出了晋王杨广来向房乔施加压力,以此提醒他,日后审理白草山一案时不要偏向唐介休一方。 房乔显然听出了阴行功的话外之音,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沉默良久,方开口答道:“请阴先生放心,本县世受皇恩,身为一方父母,自当依据《开皇律》禀公办案的。” 待一行人抵达了平陵县衙,房乔命差役带阴行功去羁押代阿婆母女的值房辨认顾沁儿,他则带着杨凌、帮厨小子、崔六等人回到了公堂,继续审理汤饼馆纵火一案。 可是,仅仅过了不到两个时辰,在平陵驿已被房乔当面逼问得几乎就要招供的帮厨小子态度却变得异常强硬了起来,一口咬定自己于案发当晚确实是先在珠娘家与人聚赌取乐,后因输了钱想到城中寻找娼妓泄火,未能如愿后便连夜出城返回了平陵驿,除此之外,则再不多说一句话了。 房乔当即命差役传来珠娘与案发当晚在她家聚赌的两三人面询,结果,珠娘等人的供述竟与帮厨小子惊人的一致,都说帮厨小子不到三更天就从珠娘家离开,从此再不曾见到过他。 房乔情知其中必有蹊跷,反复思索,虽然对白申有意扯虎皮做大旗,亮出太子杨勇这块金字招牌,无形中给几近崩溃的帮厨小子壮了胆,撑了腰,使得帮厨小子的态度前后发生了变化有所怀疑,并且还疑心在自己带人返回县衙的这段时间内,有人将帮厨小子在平陵驿时的供述透露给了珠娘等人,串了供,但苦于手中没有掌握白申唆使珠娘等人串供的确凿证据,只得暂将帮厨小子收监羁押,改日再审。 接下来的三四天,尽管房乔每天都要提审帮厨小子,用尽了各种办法想逼他招供出潜入汤饼馆纵火的真相,可是帮厨小子却变得油盐不浸,任凭房乔如何审问,就是不承认自己与汤饼馆失火一案有关。汤饼馆纵火案在刚刚取得突破性的进展之后,又陷入了僵局。 而同时,阴行功也来向房乔报告,称他已去见过代氏等人,现被羁押于县衙的一老一少两名女子皆不是顾沁儿,向房乔告辞自称要返回平陵驿和麻叔谋会合去了,却在暗中悄悄找到了杨凌,来向他询问顾沁儿的去向。 杨凌作为汤饼馆纵火案的苦主,自被房乔带回平陵县衙旁听审案后,就被单独安置在县衙大门西侧的一间耳房中住宿,当阴行功来找他时,杨凌正抱着脑袋坐在房中苦苦思索着怎样才能帮助房乔查清纵火案的真相,以使自己还上欠下唐介休的人情。 “呵呵,崽子,一个人在这儿躲清净呢。”阴行功踱进房来,似笑非笑地说道。 “阴驿长,是您啊,前去辨认过了吗,官府捉拿到的女子之中可有顾姑娘?”杨凌听到有人说话,抬头发现走进房来的是阴行功,忙站起身问道。 “你小子跟我装什么糊涂?”阴行功突然撂下了脸,质问杨凌道,“我已听说了,被捉来的三名女子当中有一人昨日是与你们母子一起被开释的,获释的就是顾沁儿,对不对?快告诉我,她现在何处?” “阴驿长,你说什么呢?昨日和我一起获释的是代阿婆的女儿小萤姑娘,怎么会是顾姑娘?”杨凌隐约记得阴行功不曾与小萤见过面,遂壮着胆子辩说道。 阴行功本也是在使诈,想诈使杨凌说出顾沁儿的下落,听他这么一说,又上下打量他几眼,并没瞧出他有惊慌失措,虚言欺瞒自己的模样,遂换了一副笑脸,自己先走到房中几案旁坐下,又招呼杨凌坐到自己近前,放缓了语气说道:“你说这事怪不怪,昨天我去天目湖畔的村子找顾沁儿时,听村民们说,几天前她已随着代阿婆搬到别处去住了,本想着她会与代阿婆母女一道被官府捉拿,关押,谁知道被捉的人当中却没有她。崽子,你说说,顾沁儿会跑到哪里去了呢?” 第137章 地契才是最重要的 杨凌自然听得出来,阴行功仍在试探自己是否知道顾沁儿的去向,遂苦着脸对他说道:“阴驿长,你还不知道吧,就在几天前,我家的汤饼馆被一把火烧光了,眼下我正为这件事发愁呢,哪有心思去打听顾姑娘的去向?” “汤饼馆被烧光了?是有人故意纵火,还是因店里的人疏忽大意失了火?汤饼馆起火时,你娘她不在店里吧?”阴行功后到的平陵驿,所以没听到房乔在驿站议事房审问帮厨小子,还不知杨凌母子所开的汤饼馆被一把火烧光了,脸上变颜变色地接连向杨凌问道。 “我娘她没事的。汤饼馆起火的原因官府正在追查。阴驿长,上次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啊?”杨凌不愿向阴行功多说自家的事,简单地答了一句,忙把话题引到了别处,反问他道。 “嘿嘿,事到如今,我也无须瞒着你了,上回我因到平陵驿没寻见你,便独自去找顾沁儿,和她签订了买断白草山上所产白草的书契,后因急于返回广陵向张长史禀报消息,一时没来得及和你们娘俩打声招呼就离开了平陵,现在我不又回来了吗?”阴行功说着,又把话题拉扯回了顾沁儿身上,奸笑着问道,“崽子,我早瞧出你对顾沁儿怀的那份心思了。可能你不知道,顾沁儿眼下已惹上了大麻烦,只有你帮我尽快找到她,将她置于王府的庇护之下,才能使她安然无虞,怎么样,愿不愿意带我去见她?” “我知道,不就是为了一座白草山吗?其实,阴驿长,你若想与他人争下这座白草山,大可不必去找顾姑娘的。”杨凌眼珠转了两转,提醒阴行功道。 “你小小的一个驿站伙夫,说话的口气却不小。哼,一座白草山,要是事情像你说的这么简单,我也就不用急着去找顾沁儿了。”阴行功不满地质疑道,“你且说说,不找到顾沁儿,如何才能使王府独占下这座白草山?” “阴驿长,你想过没有,白草山之争的关键在什么地方?” “在顾沁儿啊。”阴行功未加思索地答道。 杨凌摇摇头,纠正他道:“白草山之争的关键所在并不是顾沁儿,而是上面仍标注有顾姑娘父亲为白草山之主的那份地契。只要有那份地契在,就能证明白草山现在仍归顾家所有,也就能向官府表明,你前不久与顾姑娘签订的那份独家买断白草的书契有效。即便找不到顾姑娘,你也可以拿着书契带人到山上采摘白草,转售获利。阴驿长,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阴行功将信将疑地盯着杨凌,皱眉思索了片刻,冲杨凌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确是这么个理儿,但一日找不见顾沁儿,我仍觉得放心不下,如果对方先找到了她,以厚利引诱或强力逼迫她承认了白草山已卖给张伯和的事实,又该怎么办?不行,崽子,你还须帮我立即找到顾沁儿才行。” 杨凌跺着脚劝阴行功道:“哎呀,阴驿长,你怎么就想不通这个道理?你只要先于对手掌握了白草山的地契,就在争抢白草山一事中占得了先机和主动,顾沁儿也正是凭借这份地契,才能成为官府认可的白草山之主的。所以,顾沁儿并不重要,地契才是最重要的。” “那,你可知,白草山的地契现在何人手中?”阴行功自恃精明过人,被杨凌跺着脚一通数落,颇觉脸面有失,仔细想想,杨凌说的确实在理:日后打起官司来,最能证明自己与顾沁儿签订的独家买断书契的凭据就是那位仍标注着顾沁儿父亲姓名的地契,便红着脸向杨凌问道。 杨凌见阴行功的注意力已被自己成功地吸引到了地契,而不是顾沁儿的身上,不由得心中暗喜,却装做一副方才冒犯了阴行功的样子,当即起身向他道歉道:“小的方才如有失礼顶撞之处,还望阴驿长原宥。据我猜测,受顾家和张伯和双方托付保管白草山地契的代阿婆既已被官府捉拿,现关押在县衙之中,白草山的地契多半已交到了房县令手中。这对你是有利的。因此,你只要安心带人去采摘、收购白草就是了,完全没必要急于去找顾姑娘的。” “崽子,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阴行功虽从杨凌劝告自己的这番话中找不出破绽,但凭直觉怀疑杨凌再三阻挠自己去找顾沁儿,必另有他的用意,遂板起脸来告诫他道,“白草山这件事办不下来,你我二人是都要承担责任的。我姑且采纳你的建言,这就回平陵驿向麻参军禀报后,便带人前往白草山收购白草,而你也须尽快料理罢家事,协助我将第一批白草运往广陵备运长安,记下了吗?” “小的谨遵驿长吩咐。”杨凌爽快地躬身答道。 然而,事情并没有杨凌想得这么简单。阴行功在返回平陵驿向麻叔谋禀报过进城辩认顾沁儿一事的经过后,倒的确听从杨凌的建言,带领手下人等前往天目糊畔收购白草去了,但同时也请求麻叔谋派人给房乔带去了一封亲笔信,要求房乔派出差役在平陵境内搜寻顾沁儿的下落,务必要赶在唐介休、张伯和之前将顾沁儿掌握在晋王府手中。 所幸的是,经过杨凌对阴行功的这一番劝说,无形之中也为顾沁儿远走岭南避祸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待到唐介休等人重新拟好诉状,从广陵请来张家的大管家张安,再次来找房乔打官司之时,顾沁儿已经离开平陵两三天了。 张伯和在接到唐介休派来送来的书信,邀请他亲至平陵告诉代阿婆,逼其交付白草山之后,只是派了大管家张安随送信的人来到了平陵驿与唐介休相见,一同去官府呈递诉状,这令唐介休感到颇为不快,也只派了他的贴身护从石当陪同张安前往了平陵县衙,而他本人则亲自押运着从三郎手中收购来的十几车白草,带上娄氏、非黑等人返回建康了。 第138章 太子也需另谋财路 然而,令唐介休不仅感到更为不快,而且使他感到大为不满的是,在建康迎接他的却是自太子右卫率调来江南担任建康总管府司马的夏侯福对他的一通申斥。 “介休,张伯和在明知你的‘升’字号商行是为吞并他张氏的家产而创办的情况下,能够派出大管家张安到平陵配合你诉告代氏,在我看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而你却轻重不分,置平陵的官司于不顾,在这个当口返回了建康。唉,叫我怎么说你呢?据我刚刚得到的消息,广陵那边也派人去了平陵,倘若被他们抢得了白草山,到那时你我该如何向太子交差?” “夏侯司马,我这不也是为了太子尽早向娘娘献药尽孝,才带着首批购得的十几车白草回来了嘛。”面对这位昔日太子身边的近卫,一向自视甚高的唐介休并不敢直言反驳,只小声嘟囔着向他解释道。 夏侯福碍于他胞兄唐令则的情面,也没有明言要他立即返回平陵,只是命他把带回建康的十几车白草交由他来派人押运回长安,继续盯紧张伯和的一举一动。 “夏侯司马,我在建康小住两天,这就返回平陵,一定要把白草山争抢到手。”唐介休知趣地主动向夏侯福承诺道。 尽管当着夏侯福的面儿,唐介休表示了要立即返回平陵,可是他心里却作着另一番打算。 从夏侯福的司马府出来,唐介休便直接奔向了建康城中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去相看建康“羊羊羊”汤饼馆的选址去了。 一路之上,唐介休回想起数月前临离开长安前他与兄长唐令则的一席交谈,暗自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江南打造出一番事业来,好叫兄长唐令则瞧瞧,陇州唐氏一族,不只指靠着他唐令则一人光宗耀祖,他唐介休同样能为家族做出贡献。 数月前一个寒冷的早晨,刚刚主持罢开皇十七年进士科举的礼部侍郎兼太子左庶子,太子杨勇身边的头号谋士唐令则将胞弟唐介休唤来府中,向他交待下了一项秘密使命:弃政从商,南下建康组建商行,为东宫另觅一条财路。 对于兄长提出的为东宫另觅一条财路这件事,唐介休并没感到特别吃惊,自幼他便随父兄在帝都长安长大,深知当今皇帝皇后向以克已节俭治国,对包括太子杨勇在内的五位皇子约束甚严,而太子杨勇却偏偏喜爱排场奢华,加之开皇初年因背着皇帝擅自扩充东宫卫率失去了皇帝对他的信任,近些年又冒出了晋王杨广这个强劲的对手,所以,杨勇早就有另谋财路,借此笼络军中将领和朝中重臣,稳固储君之位的想法了。 只是,唐介休对兄长唐令则命他这个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以堂堂世家之子的身份主动放弃入仕的大好机会,改行从商一时还难以接受,听兄长交待下差使,脸上难以掩饰地表现出了不情愿来。 “小满,你随父兄久居长安,对近来朝中的形势想必并不陌生。”唐令则叫着唐介休的小名劝说他道,“为兄我已然委身于太子殿下,誓与殿下同生死,共荣辱,但身为长兄,同时,我也不得不为咱们唐氏一族今后长远考虑,所以才向殿下禀明,为你争取到了这个机会。你回去用心想一想,便可明白为兄的这番苦心了。” 见兄弟仍面带不虞,唐令则轻声叹了口气,说道:“你切记,此番派你和夏侯福一道到江南办差,万不可做出得罪晋王的事,只须办好为兄交待给你的差使,尽你所能,为东宫另谋一条财路即可。否则,为兄的这番苦心就白费了。” 以唐介休的头脑,当时虽对兄长的这番劝说不甚了了,但经过事后仔细琢磨,便隐约猜到了几分唐令则不便向他明说的真正用意:要他远离朝中政治争斗的中心,到晋王杨广主政的江南去为唐家保留一条日后的退路,以防止兄弟两人共乘一条大船从而给唐氏家族招来灭顶之灾。 一经猜出了兄长的良苦用心,唐介休不禁倒抽了口冷气,不得不对兄长唐令则产生了一份敬畏之心:在长安朝中,谁都知道,自大隋开朝以来,唐令则便一直追随太子杨勇左右,多次出谋献策,为杨勇保住东宫储君之位立下了汗马功劳,被公认是下一朝宰相的不二人选。如今,即连兄长这样身份的人都在为自己家族留后路了,莫非晋王杨广真的要取代杨勇,成为将来的皇帝了吗?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思,唐介休随同调任建康总管府司马的夏侯福一道来到了建康,组建了“升”字号商行,并且在不久后就从夏侯福那里接到了第一笔生意:为太子寻觅到一种可以治疗消渴远道的良药——白草。 正是在寻购白草的过程中,唐介休遇到了这一生他头次为之感到心动的女子——三郎。 以唐介休的家世出身和堂堂仪表,围绕在他身边的美女自然不少,可唐介休却有个怪癖:他本人因自幼在亲娘和几名侍婢的呵护、服侍下长大,鲜与外人接触,无论举止言行还是性格,都带有几分女性才有的细腻、柔媚,在外人看来,陇州唐家的这位二公子身上颇带着几分娘娘腔。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唐介休一遇到为人豪爽,性格泼辣,即连长相都带三分男人相的三郎时,便无可救药地对她产生了倾慕之心,自向三郎订购了价值可观的白草之后,与三郎数日不见,便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此次前往平陵以找三郎催交白草为由,实则是为了向三郎表明心迹,求得秦晋之好去的。 唐介休却未曾料到,在他抵达平陵的第二天,夏侯福就派人给他下达了一道指令:近察,张伯和前些时曾亲赴平陵,向代氏催讨白草山,即命你以张之名义向平陵县衙呈递诉状,助张讨要回白草山,以作并吞张氏家产之第一步。 第139章 未将杨凌放在眼里 唐介休接到夏侯福的指令后,遵命向才到任一天的署理平陵县令房房乔呈递了诉状,以张伯和的名义向代阿婆催要白草山,却在呈递罢诉状后听说,力阻不向张伯和交付白草山的并非代氏,而是一位名叫顾沁儿的顾家小姐,随即,晋王杨广的亲信麻叔谋又带着王府采办阴行功来到了平陵,目的也是为了这座白草山。 这令唐介休意识到自己倘若再在平陵呆下去,就将不可避免地与晋王府的人在白草山这件事发生直接冲突,因念及兄长唐令则在自己临行前所作的嘱托:万不可得罪晋王,唐介休便以押运白草为名有意避开了即将在平陵开打的这场官司,返回建康来了。 当然,唐介休如此迅速地返回建康,也有借此机会多和三郎密切接触的心思。 杨凌母子所开“羊羊羊”汤饼馆所失的那场大火就是在唐介休授意下,由平陵驿长白申唆使帮厨小子纵放的,目的就是为了借这把大火实现唐介休既能入伙控股“羊羊羊”汤饼馆,又可使三郎欠下他一份人情,顺理成章地成为建康“羊羊羊”汤饼馆的掌柜,今后与他密切接触,朝夕相见,称得是一举两得。 面对白申事前提醒他的怀疑杨凌是朝廷安插在平陵驿的眼线一事,出身世家高门的唐家二公子不屑地一笑,随口说道:“一个小小的驿隶,即便他真的是朝廷安插的眼线,另有一层隐秘身份,又能有多少的份量?本公子能瞧上他煮制汤饼的手艺,将他网罗到“升”字号商行麾下,是给他们母子创造一个发家致富的机会,如果他不识抬举,胆敢起异心,我便命石当了结了他,想必朝廷也不会因为他的缘故来找我的麻烦吧。” 白申当时吞了口唾沫,一脸谄笑地恭维唐介休道:“唐先生真是好眼力,前不久我的恩主广陵张公子来到平陵,到杨凌母子所开的汤饼馆品尝过汤饼后,也对他们母子煮制汤饼的手艺赞不绝口,还曾劝说他们母子将汤饼馆迁往广陵去开呢。” 唐介休此时已生了回避与晋王府产生直接冲突的心思,盯了白申一眼,并未向他打听张伯和来平陵的情形,只告诫白申道:“来平陵前,我曾听夏侯司马提到过你,称赞你处事果断,帮助他捉到了浙东匪首商畴派来的密使。此次烧掉汤饼馆,逼那小驿隶母子答应我入伙,如果一切进展顺利,除了你能从杨凌母子二人手里拿到的那份赔偿,我再另付你一百贯,作为酬劳。但,你须谨记,切不可向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泄露实情,否则……” “唐先生能给在下提供一个发财的机会,在下还不知如何感激,报答唐先生的恩情呢,哪能做出不利于先生的事呢。请先生放心吧。不过,我不得不再提醒唐先生一句:听说晋王府中有一秘密组织,名唤‘鹰窠’,倘若杨凌是‘鹰窠’中人,唐先生需慎重考虑考虑,要不要将他拉到身边来了。” “‘鹰窠’,你说的是晋王为了清除南陈秘密谍报组织‘雁巢’,在王府中组建的那个侦伺组织吗?我记得听你介绍过杨凌的履历,他才来江南当差不到一年时间,又是一个只会煮制汤饼,身上没有半点功夫的驿站伙夫,我料他至多不过是广陵总管府为剿灭浙东残匪安插在平陵驿的一名寻常眼线,又怎么会是‘鹰窠’中人呢?”唐介休听白申说到‘鹰窠’,先是吃了一惊,随即便不以为然地说道。 后来,白申在唐介休的授意下,便伙同其相好珠娘,唆使帮厨小子深夜潜入“羊羊羊”汤饼馆纵火烧掉了汤饼馆,并如其所料,三郎在得知汤饼馆失火被烧,杨凌母子由此被房东珠娘告到官府后,便来央求唐介休出钱代杨凌母子还清欠债,以使母子二人能早日获释,唐介休便趁机向三郎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倒是诚心诚意地邀请三郎来当建康新开汤饼馆的掌柜,三郎推却不过,加之想到白草生意难以继续做下去了,自己和忠伯、小草也须另觅营生,便答应了唐介休。 可以说,从授意白申唆使帮厨小子纵火焚毁汤饼馆,再到利用三郎逼杨凌同意投入“升”字号商行门下,一切事情还都进展顺利。 唯一出乎唐介休和白申意料的是,新到任的这位署理平陵县令房乔房玄龄居然鬼使神差地带领崔六来到平陵驿,指认出了帮厨小子就是汤饼馆失火那晚,托请他夜间打开城门,放他出城的那人,又当着白申的面儿几乎逼问得帮厨小子当场崩溃,招供出受白申唆使纵炎的真实。 事发后,多亏了白申处变不慌,临时搬出了太子杨勇这面大旗,给帮厨小子吃了一颗定心丸,及时阻止住了他向房乔供述出汤饼馆纵火案的实情,又迅速地派出心腹手下抢在房乔、杨凌等人前头赶到平陵城,将帮厨小子在平陵驿已供述出来的情况向珠娘等人进行了通报,串供,才侥幸避免了汤饼馆纵火案的真相没被查出。 因此,唐介休急于离开平陵,返回建康,除了遵从兄长唐令则的叮嘱,有意从白草山之争中脱身而出,避免与晋王府产生直接冲突之外,也有受到房乔险些就查破了汤饼馆纵火一案的惊吓,离开平陵避祸,将汤饼馆纵火案的所有责任推给白申承当的私心所驱使的因素在其中。 而就在唐介休的离开平陵,返回建康亲自操办重开“羊羊羊”汤饼馆,意图以此向其兄长唐令则显示自己确有经商之能的同时,在平陵城中,白草山之争随着张安、石当二人再次来向房乔呈递诉状也正式拉开了帷幕,年才及弱冠,释褐入仕尚不足十天的署理平陵县令房乔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即将面对他人生中的第一道难题。 第140章 获准离开平陵 杨凌作为汤饼馆纵火一案的苦主,在县衙住了三四天,没有等到案情大白,反倒听说唐介休带着养母娄氏、小非黑等人返回了建康,遂向房乔提出告辞,回平陵驿瞧瞧高昌是否已给自己回了信。 房乔对未能帮杨凌母子查明纵火案的真相怀有歉意,又因唐介休已代杨凌还清了欠下珠娘的债务,并无理由继续留下他参与审案,遂答应他离开了。 杨凌返回平陵驿时,发现麻叔谋一行人已经走了,阴行功也不知去向,暗自松下一口气来,以为阴行功多半是听进了自己的话,不再急于顾沁儿了。 同时,一想到驿长白申在自家汤饼馆纵火一案有重大的嫌疑,杨凌便情不自禁地想找到他,向他查问为何要主使帮厨小子烧掉自家的汤饼馆,结果来到议事房时却扑了个空,经向驿里的驿差打听后方知,白申于昨日亲自到广陵传送驿报去了,至今未回。 杨凌在平陵驿当差数月,其间从未听说过驿长白申亲自外出传送驿报,并且听说他又是去的广陵,不由得产生了一个新的疑念:白申不会是以回广陵传递驿报为借口,实则是去见他的恩主张伯和了吧。 因这一疑念,他进而回忆起张伯和与张安主仆二人劝自己母子将汤饼馆迁往广陵一事,心头突然冒出了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莫非白申是受张伯和指使,为逼自己母子将汤饼馆迁往广陵,才唆使帮厨小子纵火烧掉的汤饼馆? 不过,旋即他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近乎荒唐的想法:以张伯和的身份、身家,如何会为了小小的一间汤饼馆,做出这样令人不齿的勾当来? 到议事房寻白申不见,杨凌带着几分失落回到了自己的宿房,未进房门,便听到宿房另一侧传来“咕咕”的鸽子叫声,心中一喜,忙转身循声走到宿房另一侧,果然见自己放出的那只信鸽正站在窗台上,遂迈步跑了过去将信鸽捉住,从它脚爪上解下一根竹筒,放了信鸽,手持竹筒回到房中,关个房门,才从竹筒中抽出一个小纸卷,在手中展开来观瞧。 高昌在给杨凌的回信中只写了简短的两句话:准尔前请。务须牢记:一日加入“鹰窠”,即终身为“鹰窠”中人。 又是这讨厌的那句话!杨凌因获准离开平陵刚刚好转的心情一下子就被高昌在回信中所写的第二句话给搞坏了,不满地将回信扔到了地下,觉得还不解气,又抬起脚来在上面踩了两脚。 发泄罢心中的不满后,杨凌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下来,随即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张字条,拂去上面的灰尘,再次展开看了起来。 “从自己用飞鸽传书的方式向高昌请求离开平陵,随唐介休到建康重开汤饼馆,到高昌回信,其间长达三四天的时间,多半是他接到自己的请求后不敢擅自做主,又向他的上司李靖(杨凌尚不知道,李靖早已奉调回长安,随晋王杨广北上征讨突厥去了)禀报后,经李靖同意,方才回信允准了自己的请求。”杨凌暗自猜测道。 眼盯着高昌回信中的那句令他感到十分烦感的话,杨凌进而想道:李靖可没那么好说话,当初他给自己所开的条件是浙东匪首商畴被朝廷抓获,方允许自己离开平陵,如今并没有商畴被抓的消息传来,他却为何放自己离开平陵了呢? “一日加入“鹰窠”,即终身为“鹰窠”中人……”杨凌嘴里喃喃重复着高昌回信中的这句话,再将这句话与自己母子的新的生意合伙人,或者说是东家——唐介休的身份联系起来一想,遂得出了一个更加令他不快的结论:李靖这分明是要自己去充当卧底,打入到东宫集团去呀。 看来奇葩地穿越回隋朝,自己这一世很难摆脱做卧底的命运了!杨凌划着火褶,按规矩将高昌的回信烧掉,眼盯着那张字条渐渐化为了一团灰烬,心中近乎绝望地感叹道。 虽然自己在“鹰窠”中的上线高昌回信允准了自己离开平陵,前往建康的请求,但若要真的动身离开平陵,尚需等到自己在平陵驿的上司白申返回驿站,当面向他辞差,并经允准后方能成行,所以,杨凌便一边收拾好行李,做着离开平陵的准备,一边继续在平陵驿做着他的伙夫,静候白申回来。 平陵距广陵仅有不到三百里的距离,若按六百里加急传送驿报的速度计算,白申本该当日就返回平陵驿的,可杨凌在驿里苦等了两天,在返回平陵驿的第三天早晨,非但仍没有等到白申,反而被房乔派差役又传回了县衙。 杨凌见到房乔派来的那名差役时,原以为是自家汤饼馆纵火一案被房乔查出了真相,要传自己去告知查案结果,但随即发现那名差役面色阴沉,手里还拎着一副锁链,心里便是一沉,忙向他探问道:“这位大哥,但不知房县令传我到衙,所为何事?” 那差役冲他晃了晃手中的锁链,答道:“有人将你告下了,老爷要传你到堂问话,在我奉命来此传唤前特地交待我,看在你家汤饼馆纵火一案尚未查破的情面上,只要你老实地随我回衙受审,就不必将你绑上了,还不谢过老爷?” 杨凌心中觉得蹊跷,想不出自己犯过什么过错,有人会将自己告到县衙,遂向那差役伸出双手,说道:“在下知道,就是在下再问,你也不会告知是谁,因为何事把我告到了官府。既然是房县令命你传我到衙受审,我也不愿叫你为难,还是把我绑上去见房县令吧。” 那差役对杨凌主动要求被捆绑着去见官颇为惊讶,遂在押送杨凌到县衙的路上忍不住好心提醒杨凌道:“兄弟,我瞧得出,你不像是位作奸犯科之人,索性就多句嘴,告诉了你吧:是有人向老爷指告你放走了一位姓顾的女子,老爷才命我传你到衙问话的。” 第141章 与房玄龄探讨法律问题 署理平陵县令房乔房玄龄在接到张安和石当再次呈递的诉状后,经命人对代阿婆母女身份的核查,很快便查出了顾沁儿冒名顶替代阿婆的女儿小萤获释的实情,于是,应张安和石当的请求,派了差役来传杨凌到衙问话。 两人虽仅两三天没见,但此次再见面时,彼此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房乔命差役押着杨凌走上公堂,劈面就问:“杨凌,你明知顾沁儿才是白草山一案的告诉对象,为何要有意欺瞒本县,将她放走?” 因奉命来传杨凌的差役提前向他透露了事由,杨凌在一路之上已想好了该如何答话,才能使自己免责,加之他之前旁听过房乔审理汤饼馆纵火一案,对房乔审问涉案人等的套路有所了解,便装做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申辩道:“回老爷的话,小的与顾沁儿相识并不假,可那日在与她一道被释放时却不知她被人告发,是什么告诉对象啊。再者,她既被老爷下令释放,要去哪里,本是她的事,老爷为何要说是我放跑了她呢?” 房乔被杨凌噎得一怔,随即便意识到杨凌旁听过自己审案,使用先前的方法来诈使他承认有意放跑顾沁儿的事实恐怕不灵,略一沉吟,改口问道:“若说当日你对顾沁儿身为白草山一案的被告尚不知情,也是实情,但数天前就在你当差的平陵驿中,你分明知道了顾沁儿已被人告发,却为何不如实禀报本县,顾沁儿是与你同一日获释的实情?即便不是你有意放走的顾沁儿,仅凭这一点,本县就可问你一个包庇嫌犯的罪名,你还有何话说?” “小的斗胆请教老爷,顾沁儿所犯的是何罪?如果她真的犯下了罪过,被官府认做是罪犯,那么小的情愿接受处罚。”杨凌再次抓住了房乔话中的漏洞,从容反问道。 “你并非不知,顾沁儿不仅拒不遵守其父早已与张伯和立下的约定,应张伯和之请向其交付白草山,并且还与他人私下签订了专断白草的书契。本县不妨据实相告,如今已不止是张伯和一方将顾沁儿告到了官府,而且阴行功也向本县呈递了诉状,指告顾沁儿拒不履行与他签下的书契,导致他未能收购到所需数目的白草,请求本县尽快将她捉拿到案,问明原由。杨凌,本县奉劝你,就不必巧言狡辩了吧,如实说出顾沁儿的去向、下落,本县或可从轻发落于你。” “小的承认,之前确实向老爷隐瞒了我是与顾沁儿一道被释放的实情。”杨凌从房乔的这番完全没有必要向他这个接受传讯的小驿隶所做的解释中听得出,房乔也是受到来自东宫和晋王府双方共同施加给他的巨大压力才派人来传自己前来问话的,遂见好就收地退了一步,承认了有意向他隐瞒顾沁儿当日即被释放的实情,随即机智地替自己,也替顾沁儿辩解道:“但请老爷明查,小的确实不知顾沁儿的去向,更没有有意放她逃走。并且,小的还想请教老爷,仅凭张伯和与阴行功的一面之辞,能否就认定顾沁儿犯下了罪过?” “顾沁儿如无错失,为何要逃走,有意躲避接受官府的审问?”房乔心中一动,盯着杨凌问道。 “不敢欺瞒老爷,阴驿长,就是阴行功,前几天也曾找到小的,寻问顾沁儿如今的下落,当时小的便提醒他,不必只盯着顾沁儿这个人不放,而要注重顾沁儿是否有与他签订书契,专断白草之资格,也就是说,需看重的是白草山现归何人所有,时隔数日,想必是阴驿长未能收购到所需白草,一时恼怒,忘记了小的先前对他的提醒,这才向官府告发了顾沁儿。” 杨凌对房乔的质问未做正面回答,却先向介绍了数天前自己与阴行功所作交谈的内容,尔后才说道,“顾沁儿或许至今还不知阴驿长也将她告到了官府一事,又或许是因为别的缘故离开了平陵,如依小的所说,老爷要查清问明白草山之争一案,不妨也从查明白草山应归何人所有开始,或许不必非要顾沁儿本人到案受审,就能给两告诉方一个公正,满意的答复了。” “本县问案,当然注重的是真凭实据,却不是你所说的这么多或许。”房乔不满地申斥了杨凌一句,却接着说道,“本县已查验过代氏所交出的白草山原有地契,张伯和一方也向本县呈交了他与顾沁儿的父亲于开皇六年所签之购买白草山的契约,以及顾家开具给张伯和的收钱凭据,无疑,顾家早已将白草山卖给了张伯和,只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这么年来一直没有办理相应的地产过户手续而已。所以,本县有充足理由认为,顾沁儿拒不向张伯和交付白草山的行为有明显不当之处,应当将其拘传到案接受问讯。杨凌,你对此还有异议吗?” “没有过户?那么,老爷,代阿婆交到您手上的白草山地契上面标注的是何人的姓名?”杨凌当即问房乔道。 房乔对杨凌的此一问有所预料,从容答道:“我知道你接下来想说得是什么?不错,依《开皇律》,凡我大隋的一应田产、地产,须依官府核发之地契确认其归属,可就白草山之争一案来说,断不能仅凭一张地契来判断孰是孰非。所以,杨凌,你如诚心帮助顾沁儿脱罪,就如实告知她现在的下落,劝她尽快到案接受问讯吧。” “老爷,譬如说吧,珠娘将她在南北大街上的三间店面卖给,而不是租给了我们母子开店,双方签订了买卖契约,小的也向她如数交付了购房款项,而我们母子因忙于开店,没有和珠娘一道去官府办理店面的过户手续,事隔一段时间后,又发现珠娘背着我们将三间店面高价卖给了别人,当我们找到珠娘理论时,她当即表示愿退给我们所有的购房款并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并坚持把店面高价卖给别人。请问,您能据此认定珠娘犯有错失吗?”杨凌拿他穿越前在大学法律基础课上听老师讲过的一个具体案例来与房乔探讨道。 第142章 藏木于林 听杨凌举出“一房二卖”的例子来为顾沁儿辩解,脱责,房乔微微一笑,直指其有意回避提及的要害道:“即如你所说的这样,至少得珠娘到案受讯,才能判断其行为有无错失吧。若珠娘不辞而别,连到案受讯的胆量都没有,那么本县只能推断她犯有错失,理应差人拘传她到案接受问讯了。” “老爷,请您留意,张伯和自称是于十数年前从顾家购得白草山的,而直至十数年后的不久前他才突然向受顾家所托,看管白草山的代阿婆提出索要白草山,这就使您现正审理的白草山之争一案与我方才所举‘一房二卖’的例子有所不同。”杨凌也被房乔问得一愣,但很快便按着自己原有的思路继续说道,“张伯和从顾家手中购得白草山时,顾沁儿尚在稚龄,据我所知,即使是代阿婆也是在事后受托看管白草山时得知顾家已将白草山卖给张伯和的,也就是说,张伯和于十数年前购得白草山这件事,目前除了他委托人向老爷出示的契约和收款凭据之外,并无一人可以作证。那么,作为顾家后人的顾沁儿对张伯和时隔十几年后突然来向其索要白草山的要求提出质疑,拒不向其交付白草山不也符合人之常情吗?顾沁儿到不到堂接受问讯,其实并不影响老爷去向原告一方问明张伯和为何在长达十几年里有意不办理白草山的过户手续,只有先查清了其中的真正原因,方可判断顾沁儿是否在此纷争中犯有错失。” 房乔本是派人传唤杨凌到堂问讯,要他帮助官府找到已经失踪了的顾沁儿的,此时却陡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和杨凌探讨起了白草山之争一案涉及到的相关律法问题,并且意外地发现,站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这个平陵驿的小伙夫明明是在为不知去向的顾沁儿辩解、脱责,可他提到的诸如建议自己依据地契来判断顾沁儿是否有资格与阴行功签订专断白草的书契,不能仅凭顾沁儿“一房二卖”就简单地推断她犯有过失,以及在判断顾沁儿拒不向张伯和交付白草山是否不当之前,需首先向原告一方问明张伯和为何会在长达十几年里不将白草山过户到自己名下的真正原因等等,都仿佛是在给自己主持审理这一十分棘手的案子出谋划策,提供新的思路。 一经有了这一发现,房乔便不再计较杨凌是否有意放走顾沁儿了,当即屏退站堂的一干差役,起身走到杨凌面前,亲自替他解开身上的锁链,诚恳征询他的意见道:“杨凌,据你推测,张伯和为何迟迟不办理白草山的过户手续呢?” 房乔所提的这一问题杨凌之前并非没有思索过,只是没有得出能够令他自己满意的结果罢了,此时在公堂上独自面对房乔向他提出的同样的问题,杨凌像是忽然开了窍,两眼发亮地反问房乔道:“老爷,您方才说顾家向张伯和出售白草山是在开皇六年吧,但不知那一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房乔是通过参加科举入仕的,自幼饱读诗书,自然对隋朝自开朝以来每年发生的大事了然于胸,忽听杨凌这么一问,遂回忆着答道:“开皇六年,突厥沙钵略可汗薨逝,其继任者突利可汗奉表愿继续向我大隋称臣献贡……” “说远了,说远了,请老爷再想想,和江南有关的,开皇六年那一年都发生了什么大事?”杨凌暗笑房乔是个书呆子,忙提醒他道。 “彼时江南仍为南陈治下,要说那一年和江南有关的大事,莫过于尚书左仆射高颖给当今圣上所上的平陈三策了。正是由于圣上采纳了高仆射所上的平陈三策,才正式启动了南下讨陈,恢复南北统一局面的进程。” 房乔也是绝顶聪明之人,说着说着,突然两眼也冒出了光,恍然大悟道:“我好像想明白了,藏木于林……张伯和号称江南首富,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啊,于经商渔利之道,果然有其独道而长远的眼光啊。” 他这么突然夸赞其张伯和来,反倒使得杨凌犯起了迷糊,不解地问道:“老爷所说的藏木于林是什么意思啊?” “呵呵,其实很简单,杨凌,你若是江南首富,又不想要世人知道你的全部家底,给自己招来祸端,通常会怎么做呢?”房乔像个大哥哥开导小弟弟般地点拔着杨凌问道。 “自然是将一部分家产藏匿起来,不叫外人知道了。” “藏匿家产,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喽。”房乔轻舒了口气,接着又问杨凌道,“我再问你,什么样的家产最易藏匿,不易被人所察觉?” “那,当然是寄挂在别人名下,实则归自己所有的啦。”杨凌似有所悟,将房乔的问题和白草山之争的案情联系起来,答道,“老爷,你是说张伯和迟迟不办理白草山的过户手续,是为了隐藏家产?” 房乔先是点了点头,尔后又微微摇了摇头,回答杨凌道:“隐匿家产是实,但若十数年前张伯和从顾家手中购得白草山时,世人已皆知白草山上出产之白草有解消渴顽疾之功效,它日必大行于世,恐怕张伯和想藏也藏不住吧?再若,张伯和当年如果不是听说我大隋即将兴兵伐陈,预料到南陈终有一日被我大隋所灭,又何必煞费苦心地要隐匿白草山这座日后的金山呢?所以,方才我才由衷感叹张伯和经商渔利的目光老到且长远啊!” “如果真如老爷您所猜料的这样,那么如今张伯和又为何要向顾家索回白草山呢?” “或许张伯和自有他不为咱们所知的苦衷,并非出于自愿来官府诉告顾沁儿的吧。”房乔目视堂外,喃喃说道。 “据小的猜想,张伯和必是受到建康来的那位唐公子的胁迫,才向官府诉告顾沁儿,要她索回白草山的。老爷,您说是吗?” 房乔把目光移向杨凌,温和地一笑,向他致谢道:“小兄弟,我要谢谢你呀,如果不是你方才与我的一番争辩,我还没有完全理出这件案子的头绪来。现在你可以回平陵驿去了,日后我也不会再派人去传唤你了。” 第143章 利益均衡 杨凌本是为了替顾沁儿脱责才与房乔争论白草山之争一案的,却没想到辩来辩去,到头来房乔居然轻而易举地放了他。 他有心探问房乔将如何审理白草山之争一案,因念及彼此的身份,遂忍住没有开口。 “房老爷,那小的就告辞回驿站了。”杨凌冲房乔躬身施了一礼,转身向堂外走了几步,又站住了,回身说道,“可能几天后小的就要离开平陵了,日后老爷如需传唤小的,尽可派人到建康来寻我就是。小的一定会随叫随到的。” 不知是出于房玄龄这位贞观名相的真心敬仰,还是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特别是方才与他的一番探讨、争论,杨凌心中不由自主地对房乔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亲近感,主动告知了他自己即将离开平陵的情况,也是向他辞行了。 “杨凌,本县没有忘记对你们母子许下的承诺,一定会彻底查清汤饼馆纵火案的真相,还你们母子一个公道的。”房乔误以为杨凌借辞行在提醒自己汤饼馆纵火案还未真相大白,忙向他允诺道。 要知道房乔身为朝廷官员,能够对杨凌这样身份的平头百姓做出这样的承诺,在中国古代是相当不容易的。因此,杨凌虽明知房乔是误会了自己向他辞行的意思,仍不禁被房乔真诚地要替他们母子主持公道的态度所打动,脱口说道:“老爷到任平陵不久,还请谨慎行事,小心审理白草山之争一案,善自珍重。” 房乔听出杨凌话中有话,叫住他,问道:“莫非对白草山之争一案,你还知道些什么?方才与你辩说了那么久,本县也想听听你对白草山之争的看法。” “老爷接受诉状,主持审理这件案子也有些时日了,但不知老爷瞧出没有,白草山之争的焦点在哪里?”杨凌是真心想结交房乔,遂不顾自己的身份,反问房乔道。 “自然是白草山的归属了。”房乔未假思索地答道。 杨凌摇摇头,纠正他道:“据小的看来,白草山之争的焦点并不仅仅是白草山的归属,而是只有白草山上才生长的白草。老爷只须把握住白草这一重点,就可安然审理这件案子。” 房乔经过方才与杨凌的一番探讨,争论,虽然对杨凌这个平陵驿的小伙夫已经是刮目相看,无形之中将他视做了朋友,而非传唤来协调办案的涉案人等了,但自心底里还是对这个没读过几天书的小伙夫有些轻视的,呵呵笑着说道:“诉告双方为了争夺白草山的归属,不就是为了利用白草来获利嘛,这和你说的有什么不同?” 他话刚说完,不禁心中一动,敛起笑容,目视杨凌,带着三分疑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杨凌见房乔思维如此敏捷,转瞬之间似已省悟出了白草山的归属和白草这二者的区别,更平添了想要和他结交的心思,遂拱手说道:“小的为老爷身家前程着想,斗胆向老爷进上一言:白草山的归属一旦由老爷做出裁定,无论归属于哪一方,都势必开罪于没有得到白草山的另一方。所以小的以为,如果老爷将审理白草山之争一案的重点放在确定白草山的归属上面,多半会给自己招来祸患。而若将审案的重点转移到白草上面来,就大不相同了,如此一来,至少可保老爷的身家、前程无虞。” 房乔听杨凌话说得有些危言耸听,大有如果自己审理白草山一案不当,就要危及自身身家、前程之意,心中又不快起来,沉着脸说道:“本县并非不知唐介休、阴行功背后的人是谁,但也相信,只要本县禀公审理白草山之争一案,忠心为朝廷效力,断不至出现你所说的结果吧。” 杨凌见房乔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心中明白,他这是仍自恃县令的身份,不愿向自己这个驿站伙夫承认他眼下主持审理白草山之争一案,实际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便也换了种说话的方式,自言自语地说道:“阴驿长、张伯和,以及唐介休这些人倒底是为了什么争抢白草山呢?当然是为了白草山上特产的白草。那么白草能为他们带来什么呢?当然是大把大把的钱财……” “不止是钱财,还有当今皇后娘娘的恩宠。”房乔冷冷地打断了杨凌,说道,“有什么话,你就明说吧,不必拐弯抹角的。” “嘻嘻,小的是在想,如果能创造出一种局面,使诉告两方的利益在短期内达到某种均衡,避免令任何一方受到完全损失,或许就能使这场白草山之争暂且告一段落了吧。”杨凌委婉向房乔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利益均衡?”房乔目光霍地一闪,随即申斥杨凌道,“本县既是依据朝廷律令审案断案,又何须顾及什么利益均衡,真是一派胡言。没有别的事,你可以退下了。” 房乔虽然当场斥退了杨凌,却暗自将他所说的利益均衡四个字牢记在了心里,在经过一番对白草山诉告双方的调查、安抚,反复权衡利弊之后,于半个月后就白草山一案作出了初审裁定: 在官府捉拿顾沁儿到案接受问讯之前,依据代氏呈交的白草山之地契,暂且认定阴行功与顾沁儿签订的独家买断白草的书契有效,阴行功可以据此书契继续收购白草,转售牟利。 同样,在顾沁儿本人到案接受问讯之前,依据张伯和的委托人张安提供之买卖白草山的契约,以及顾家开出的收款凭据,暂且认定顾沁儿负有向张伯和交付白草山的义务,并负有弥补张伯和相应损失的责任,从而驳回阴行功关于裁定唐介休与顾沁儿、叶三郎之前所做白草交易无效的请求,并准许唐介休受张伯和委托,继续进行白草交易,以此算做顾沁儿弥补张伯和的损失,直至顾沁儿本人到案接受问讯为止。 第144章 顺水人情 杨凌向房乔辞行,临离开平陵县衙前,忽然想起代阿婆和小萤母女仍被关押在衙中,特地来到关押她们母女的值房外,掏出身上仅有的几十文铜钱塞到了监守的差役手中,请求见代阿婆和小萤一面。 那差役得了杨凌的好处,且因代阿婆母女只是被暂时羁押于衙中的涉案人等,所以便点点头,放杨凌进了值房。 杨凌进得房来,先代顾沁儿向代阿婆母女道了谢,感谢她们母女甘愿自身冒着被官府追责定罪的危险,也要帮助顾沁儿脱身避祸,尔后告知了她母女二人自己即将离开平陵,前往建康重开汤饼馆的消息,并邀请代阿婆母女来建康汤饼馆帮忙。 “小哥呀,阿婆我上了几岁年纪,这回如能活着被放出去,是哪儿也不想去了。只是小萤她……”代阿婆苦笑着冲杨凌摆了摆手,望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欲言又止道。 “娘,杨大哥自家的事还没料理完,你对他说这些做什么?”小萤脸色一红,忙嗔止代阿婆道。 “请阿婆放心,小萤随时可以来建康找我的。”杨凌误以为代阿婆有意托自己照顾小萤,遂笑着安抚她道。 “杨大哥,我们娘俩在这挺好的,无需你托人关照。走,我送送你。”小萤似乎担心代阿婆会对杨凌说些什么,忙不迭地催促杨凌道。 杨凌对她母女二人有些反常的言行并未太过在意,反倒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趁小萤送他离开值房的机会,压低声音问她道:“小萤姑娘,每年清明你娘都要进城到顾园祭奠顾姑娘的父母吗?” 小萤惊讶地点了点头,答道:“是呀,杨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啊,啊,没什么的,不过是随口一问。”杨凌始终怀疑代阿婆母女是在李靖有意安排下与顾沁儿清明邂逅,接她到天目湖畔,白草山下居住的,所以才在来向她们母女辞行时有此一问,见小萤答得自然,不像是虚言瞒哄自己的样子,杨凌才略微放下心来,出了值房,又好言好语地请求了监守的差役好生关照代阿婆母女,不要为难她们,遂离开县衙,出了平陵城,返回平陵驿来了。 白申是在杨凌再次返回平陵驿的第二天清早从广陵回来的。杨凌一得到他返回平陵驿的消息,便立马来找他辞去驿站的差使。 一走进驿站的议事房,杨凌凭直觉就感到白申此次广陵之行似乎并不顺利,正独自坐在议事房内发着呆,便临行改变了主意,暂时打消了借辞差之机试探白申的主意,只拱手向他说明了自己要辞去平陵驿的差使,应唐介休的要求,前往建康与他合伙重开汤饼馆的请求。 “走吧,走吧,你走了,我也要走了。”白申听杨凌说罢来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 “怎么,驿长你也要离开平陵驿了吗?”杨凌吃惊地问道。 “啊,没有没有。关于你辞差的事之前唐公子已同我提说过了,你有一手煮制汤饼的手艺,留在平陵驿做个伙夫的确是委屈你了。按说呢,你不是正式的驿卒,辞差只需经我允准就行了,但考虑到你是经广陵总管府兵曹从岭南调来平陵驿当差的,所以可能还要向上报备……不过,你尽可先走就是,向上报备的事就统交给我来办吧,不会因此耽误你和唐公子合伙重开汤饼馆的大事的。”白申似是突然惊省了过来,恢复了原来的八面玲珑的做派,向杨凌卖着顺水人情。 杨凌见他只字不提他的相好珠娘趁他家汤饼馆失火被烧一事向他母子敲诈勒索的巨额钱财,反倒仍念念不忘向自己卖好,强调自己能从平陵驿顺利辞差是欠下了他一个偌大的人情,不禁登时心生厌恶,随即又想到白申很有可能就是汤饼馆纵火案的幕后主使之人,更不想与他啰嗦了,遂强笑着草草向他道声谢,掉头就欲离开。 “哎,杨凌,你等等。”白申却叫住了杨凌,向他打听道,“你先前是在高州谷窿驿当差的?那里的情形相较平陵驿,如何呀?” 杨凌听到白申叫住自己,是为了打听谷窿驿的情况,不由得心中一动,故意答道:“谷窿驿可比不得平陵驿,不仅地处偏僻山区,而且驿中包括驿长在内,统共才有四个人。驿长,你怎么想起打听谷窿驿来了?” 他有意将谷窿驿向白申介绍得十分简陋,恶劣,倒不曾想到别的,只是本能地想替已逃往那里避祸藏身的顾沁儿打掩护,使白申不致怀疑顾沁儿会远遁岭南。 可出乎杨凌意料的是,白申听他介绍罢谷窿驿的情况,竟愁眉不展,又叹起气来。 “驿长,方才听你说起,你也要走了,不会是要调到岭南谷窿驿做驿长去了吗?”杨凌看他如此神情,心念一动,试探着问道。 “呀,你怎么知道的?”白申像被马蜂蛰了似地蓦然一惊,眼盯着杨凌问道。 杨凌心里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心想:糟了,白申若真的是调往谷窿驿做了驿长,顾沁儿就须马上离开那里了。表面上却故作惊讶地劝白申道:“驿长,你真的要调到谷窿驿去做驿长?可不能去呀,且不说谷窿驿的规模与平陵驿相距甚远,单说岭南山区的瘴疠之气,没有个一年半年的,寻常人到了那里,是一定适应不了的啊。” 白申无精打彩地从身旁几案上拿起一纸调令来,苦着脸对杨凌说道:“我不想去就能不去了吗?你瞧瞧,兵曹已下了调令,说是要将谷窿驿扩建成一座水陆大驿,选调我这个有经验的水陆大驿的驿长去那里负责扩建事宜,还晋了我一级品秩。你说说,我能不去吗?” “那,驿长可知,谷窿驿的原驿长关跃调往何处去了吗?”杨凌脱口问道。 “人家呀,命好,听说是调到广陵雷塘驿了。”白申不满地盯了杨凌一眼,答道。 第145章 能够托付的还是三郎 杨凌来向驿长白申辞差,却意外地得知了白申被广陵总管府兵曹远调岭南谷窿驿担任驿长的消息,不免替已逃往那里避祸的顾沁儿担起心来,正寻思着要不要亲自赶赴岭南带顾沁儿离开,却在向白申告辞,转身走出议事房时和迎面走来的唐介休的贴身护从石当打了个照面。 石当一见杨凌,就粗声大气地催促他道:“我才从城里回来,听说你被放回驿站也有好几天了,怎么还不速去建康见我家公子啊?” “这不是白驿长今天才从广陵回来,我须向他辞了平陵驿的差使,方好走嘛。”连杨凌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缘故,他对一副娘娘腔,派头十足的唐介休全无半分好感,却对唐介休的这个贴身护从石当并不反感,陪笑向他解释道。 “那正好,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和白申招声招呼,待会儿咱们一道返回建康吧。”石当大大咧咧地说罢,不等杨凌答应,迈步走进了议事房。 杨凌心中叫苦,却难以拒绝石当,只得站在议事房门外,紧张地思索着该如何尽快通知顾沁儿离开谷窿驿,另寻别处安身: 首先,他想到了用飞鸽传书的方式去通知顾沁儿离开谷窿驿,可又担心高昌送给自己的那只信鸽会把信带去建康,误送到高昌手里,泄露了顾沁儿的行踪; 其次,他也想到了去请被三郎留在平陵等候自己的忠伯、小草立即赶赴岭南带信给顾沁儿,但随之又否定了这一想法:顾沁儿作为白草山之争一案中的关键人物,目下应当是唐介休、张伯和以及阴行功两方争相寻觅的目标,并且两方已然皆知数日前自己与顾沁儿是一道被释放出县衙的,在这种情况下,难保自己连同忠伯、小草二人不会受到两方的严密监视,也难保忠伯、小草二人在赶往岭南时不被跟踪,倘若真是那样的话,不是和用飞鸽传书相似,同样容易泄露顾沁儿的行踪了吗? 前后不过一碗水的工夫,石当已从议事房走了出来,看到杨凌仍在房外等他,甚是满意,走过来亲近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咱们同乘一骑,这就走吧。” 三郎原以为自己与顾沁儿合伙做贩卖白草的生意以来,遇到的第一位大客户唐介休是一位古道热肠之人,不但在自己为了解救杨凌母子去求他帮忙时慷慨解囊,替杨凌母子偿还了所有的债务,而且还热情地邀请杨凌母子和她将汤饼馆迁往建康来开,及至与唐介休密切交往不过三五日,已隐然发觉,这位自称出身关中世家高门,奉父兄之命弃政从商的唐公子似乎对自己怀有一份异同寻常的兴趣,言谈举止之间时常会透露出对自己的过份亲近,不禁暗自对他起了戒备之心。 但因自己已答应了唐介休,要出任在建康重开的汤饼馆的掌柜,所以这几天里,三郎仍不可避免要与唐介休紧密共处,一同商讨筹开汤饼馆的各种事宜,因此,她在怀着戒心与唐介休共事的同时,也在焦急地盼望着杨凌能早一天从在平陵的官司中脱身,赶来建康与自己会合。 终于,三郎盼到了杨凌与忠伯、小草一道从平陵来到了建康,却万没想到与杨凌才一见面,就被他拉在了一旁,悄悄请求她道:“姐姐,我思来想去,能够相信的只有你了。能否请你马上到岭南谷窿驿去走一趟,带顾姑娘到别处安身?” 三郎虽与杨凌仅仅分明数日,但因唐介休一味地纠缠自己,自然在心中更加平添了一分对杨凌的思念,此时听他刚与自己见面,就向自己提出这样的请求,登时心中不悦起来,但见杨凌说得恳切,又担心顾沁儿的安危,便克制着自己,向杨凌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白申即将调往谷窿驿做驿长了,我担心等他到了谷窿驿,一旦发现了顾姑娘就躲在那里,会捉她回平陵……” “白申平陵驿长做得好好的,为何为调去地处偏远的谷窿驿?再说了,他不是还没从平陵动身前往岭南赴任吗?你急个什么啊!”三郎不待见杨凌如此牵挂顾沁儿,冷着脸呛他道。 “好姐姐,我怀疑连你在内,咱们已受到了唐介休、阴行功这白草山之争诉告两方的派人监视,所以,你此次前往岭南,须得隐秘行事,设法瞒过他们的眼线方可。赶早不赶晚,若是被白申抢先发现了顾姑娘藏在谷窿驿,可就坏了大事啊。”杨凌经过反复思索,觉得唯有三郎一人能够托付来办带顾沁儿离开谷窿驿,到别处安身这件事了,因此一见她冷下脸来,便急不可捺地央求她道。 可是,杨凌却不知,他越是急于央求三郎去带顾沁儿到别处安身,三郎对他的不满和对顾沁儿的嫉妒就加深了一分。 “行行行,我答应你还不行。可是,你先得帮我解决好两件事情,我才好动身离开建康。”三郎不耐烦地敷衍着杨凌,同时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哪两件事情?” “第一件,就是我要你去跟唐介休讲,我可以应他的要求出任汤饼馆的掌柜,但决不占建康汤饼馆的半文股份。”三郎语意坚决地说道。 “在平陵开汤饼馆时,你就出了五贯的本钱,为何到建康重开汤饼馆,你却不愿占股份了呢?”杨凌莫名其妙地问道。 “没什么可说的。只说你答应不答应吧。”三郎回避着杨凌的目光,答道。 “是不是唐介休向你提出了什么过份的要求,才使得你要退伙?”杨凌观察着三郎的脸色,随即告诉她自己心里的打算道,“既然你要退伙,那我也不愿与唐介休合伙了,只要有一天在他的汤饼馆挣够了工钱,如数清还了唐介休代我们母子出的一百多贯,咱们便一道离开他,再去开咱们自己的汤饼馆。” 三郎本来阴沉着的脸色舒展了一些,目视杨凌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杨凌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不瞒你说,自从唐介休以代我们母子偿还债务为条件,要入伙汤饼馆,我心里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这就好了。那,第二件事情也就容易解决了。”三郎如释重负地展颜说道。 第146章 话还是要当面说清楚的 三郎要杨凌帮她解决的第二件事原来是她和唐介休在汤饼馆重开上这件事上存在的分歧: 依三郎(和杨凌的想法一致)的打算,原是要按在平陵开办“羊羊羊”汤饼馆的规模从小做起,在建康开办一座面向寻常百姓的普通餐馆的,汤饼馆的字号仍沿用在平陵时的“羊羊羊”; 而唐介休根本没同三郎商量,就将建康汤饼馆的选址定在了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整个租下了据说是朱雀大街上最好地段的一座两层店面,并雄心勃勃地向三郎宣称,要将拟重开的汤饼馆打造成一所与长安著名的“天阶楼”相媲美的大酒楼。唐介休还提出,将这所汤饼馆的字号定为“升和汤饼馆”,取步步高升,和气生财的意思。 而如今杨凌既无意与唐介休合伙经营建康汤饼馆,三郎自然以为也就无需在办店规模、为汤饼馆取什么字号这些事上再与唐介休争执不下,而欲请杨凌出面帮她解决这件事了。 “不过,话还是要当面说清楚的为好。”杨凌听三郎说罢唐介休的主张,微蹙双眉说道,“我现在感觉有些奇怪的是,唐介休既然早就有了在建康开办一座与长安‘天阶楼’南北齐名大酒楼的打算,为何偏偏要以入伙咱们的‘羊羊羊’汤饼馆的方式与咱们合做呢?所以,我考虑,一定要在建康汤饼馆开张前把这件事搞明白,并当面同他讲明,待建康汤饼馆正式开业后,我在汤饼馆是只拿工钱,决不占股份的,一俟向他如数偿还了钱款,就要离开汤饼馆的,以免授人以柄,被唐介休指责不信守承诺。” “行,我随你。”三郎爽快地附和杨凌道。 “姐姐,你打算何时动身前往岭南呀?”杨凌再次催促三郎道。 三郎脸上本已泛起的笑容陡地凝固住了,冷着脸想了想,说道:“我想,以回平陵向白草山附近的百姓偿付货款为名,从平陵动身前往岭南。这样既可了解白申到谷窿驿赴任的具体日期,也可避开监视,悄悄赶赴谷窿驿带顾沁儿离开。哼,唐介休有意拖延向我支付货款,以防我用向他出售白草赚到的钱来帮你清偿欠他的债务,却拦不住我回平陵向白草山的百姓们偿付货款。” 杨凌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能够使三郎避开监视,悄悄赶赴岭南,遂拱手向三郎致谢道:“如此甚好,就有劳姐姐了。” “日后如果我和顾沁儿掉了个儿,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我一样,为了你的一句话,就颠颠地跑到岭南去。”三郎忍无可忍,终于用半开玩笑地口吻向杨凌说道。 杨凌一怔之间,但见三郎已掉头离开了。 且不说三郎应杨凌的请求,如何绕道平陵前往岭南带顾沁儿到别处避祸。单说杨凌,在抵达建康与三郎相见,彼比表明无意与唐介休合伙经营汤饼馆的心意之后,即去见养母娄氏,向她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想先听听她的意见。 娄氏先前在平陵时不知听谁说了一嘴,得知了自家汤饼馆是被人有意纵火烧掉的这一消息,自随唐介休到建康后,便一心期望着平陵官府能查出纵火的真凶,以使她和杨凌母子向其追索损失,解脱与房东珠娘的债务纠葛。 待到她在建康的住处见到杨凌,向他打听到自家汤饼馆纵火一案陷入了僵局,距离最终破案还遥遥无期时,失望之余也向杨凌表示道:“崽子,娘支持你的想法。你来建康前,娘已听三郎说了,那位唐先生与咱们不是一路人,他想趁咱们娘俩落难之机侵占了咱家的汤饼馆,咱还偏不上他的当。把话同他说说清楚,只要咱们娘俩在他开的店里挣够了工钱,还上了他代咱娘俩还上的债务,就与他一拍两散。” “娘,哪用得着您去他的店里打工卖力、吃苦挣钱还债呢?您就安生地在家歇着,儿子自会早日挣到足够数目的工钱,偿清了欠唐介休的债务,带娘再开一座属于咱自家的汤饼馆,踏踏实实地过活的。”杨凌没想到养母也会和自己的想法一致,都不愿与唐介休合伙重开汤饼馆,遂笑着劝抚她道。 “崽子,娘还想要你替娘办件事:能不能帮娘打听打听阴驿长在广陵的住处,娘想过江到广陵去找找他。”娄氏见儿子高兴,趁势说道。 “娘,你不知道,阴驿长已随广陵总管府的麻参军到浙东去了,至少得一两个月才能返回广陵呢。”杨凌见娄氏对阴行功仍念念不忘,竟然一见面就要自己去帮她打听阴行功在广陵的住处,不禁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心里发沉,急忙扯谎敷衍她道。 恰巧这时,唐介休得知了杨凌已来到建康的消息,派了石当来请他去商量在建康重开汤饼馆的事,杨凌便辞别了养母娄氏,跟随石当一道前往朱雀大街去见唐介休了。 杨凌跟着石当才一走上朱雀大街,远远地就望见街心处矗立着一座正在做着粉饰的二层楼房,十分显眼,遂手指那座楼房向石当问道:“石大哥,街心那座楼房就是唐公子要开的酒楼吗?” “建康的汤饼馆不是我家公子与你合伙开的吗?”石当点了点头,却因听出杨凌话说得有异,禁不住反问他道。 “哎,石大哥,你跟着唐公子从长安来到建康,一定见过不少世面,品尝过各种美味吧?你说说,我煮制的汤饼与你在长安吃过的有什么不一样吗,为什么唐公子非得与我合伙开汤饼馆呢?”杨凌趁机向石当打听道。 “嘿嘿,我是个粗人,比不得我家公子,吃过一样东西之后能说出那么多的道道来,但要我说呀,你煮制的汤饼确实是我吃过的汤饼里面最好吃的一种,至于好吃在哪里,嘿嘿,等见了我家公子,你还是去当面问他吧。”石当憨厚地笑着答道。 第147章 江南大厨蒙享 座落在建康城中朱雀大街街心处的这座二层楼房外立面还在做着粉饰,可杨凌跟随石当一走进楼中,却惊讶地发现,这座楼房简直就是一座现成的高档酒楼,楼里雕梁画栋、帷幔屏风,甚至几案坐榻,可谓是一应俱全。底层显然是酒楼的大厅,看面积足足二三百平米,除了装典得十分华丽的柜台之外,大厅中井然有致地摆放着五六十张几案,足够容纳二三百人同时在大厅内就餐。 唐介休是在酒楼二层的一间包间里等候和杨凌会面的,杨凌踏着木制楼梯走上二楼,只见二楼的景象又与一楼不同,长长的走廊只排列着不到十个包间。杨凌根据酒楼底层的面积暗自估算,二层的每个包间面积恐怕都在三十平米以上,由此进而猜测,包间里的消费水平想必一定很高,在包间里用餐的客人决不会只吃五文钱一碗的汤饼吧。 除了唐介休之外,还有一人陪坐在二层的包间里等候与杨凌见面。杨凌走进包间,与唐介休见面寒喧之余,禁不住转头打量了此人两眼,只记下了此人一脸灿烂的笑容,而对他的五官相貌没有留下任何印象:这人长得实在太过普通了些,随便和几个人站在一起,就很难找出他来。可他脸上露出的笑容却真的能用灿烂两个字加以形容,甚至令人一见之下,会不自觉地产生如沐春风般温暖的感觉。 杨凌正在暗自惊讶于此人相貌如此寻常,而笑容却如此灿烂时,就听唐介休向他引见此人道:“杨凌,这位是蒙享蒙先生,江南数一数二的大厨。” 梦想?这人的名字也挺别致! 难怪唐介休要开这么一座大酒楼,原来他早就请到了这位蒙大厨啊! 既然唐介休请到了据说是江南数一数二的蒙大厨,又何必要和自己这个小小的驿站伙夫合伙开汤饼馆呢? 一时间,面对这位有着一副灿烂笑容的蒙大厨,杨凌似有所悟,同时又心怀不解,感到头脑有些发懵了。 “杨凌小兄弟,这边坐。”蒙享客气又不失亲近地请杨凌坐到他身边,转向唐介休感叹地说道,“没想到小兄弟这么年轻,看来我真的是老了。” “蒙先生,你别瞧杨凌年仅十六七岁,他煮制的汤饼即连如裴大夫这样的当世名士尝过之后也赞不绝口呢。”唐介休误以为蒙享在反话正说,因看杨凌年轻,不相信他就是自己请来的另一位大厨,忙陪笑向他解释道。 唐介休最初给杨凌的印象是官派十足,此时见他对待这位蒙大厨却十分地恭敬、周到,不免心生惊讶,又因听唐介休向蒙享说到朝散大夫裴矩奉旨巡视岭南时曾在谷窿驿吃过自己煮制的汤饼一事,遂脱口问道:“唐先生怎知裴大夫吃过我煮制的汤饼?” “啊,裴大夫与我至交好友,在我临来江南前曾向我提起过,称赞你煮制的汤饼与他在长安、东都等地所吃过的汤饼皆有所不同,是靠一双手抻出面叶下锅煮制而成的,较关中、中原一带刀切出的面更加筋道、有味儿。这也是我邀请你们母子来建康入伙开店的主要原因。”唐介休不无得意地向杨凌强调他与当世名士裴矩是至交好友道。 杨凌这才省悟到,白申那日急吼吼地派了名帮厨小子去天目湖畔传自己回驿,很可能是唐介休一到平陵驿下榻,就点名要吃自己煮的汤饼的缘故,也才明白了唐介休是因裴矩的推荐,且亲口品尝过自己煮制的汤饼,才要入伙他们母子的汤饼馆的。 同时,杨凌也暗自纳闷道:难道隋时还没有用手抻制拉面的手艺,自已依葫芦画瓢,仅凭这三脚猫的手抻拉面的手艺就足以在隋朝开店谋生,并且还获得了如裴矩、唐介休这样的当世美食家们的交口称赞? “好了,杨凌到了,咱们的人也就齐了。现在商量商量汤饼馆开张的事吧。”唐介休向蒙享征询道。 “唐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杨凌赶在蒙享点头之前,忙向唐介休说道。 唐介休一怔,望了望蒙享,对杨凌说道:“蒙先生咱们今后都是合伙人了,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说吧。” “唐先生,首先我们母子要感谢你代我们还清了所欠的债备,还热心邀请我们母子来建康合伙重开汤饼馆。”杨凌重新起身,拱手向唐介休致谢道。“不过,有一件事,我想,还是尽早向您说明得好:在下自知厨艺尚浅,年纪尚轻,没有资格做您的合伙人,所以想请唐先生答应,待建康汤饼馆开张以后,我只在后厨煮制汤饼,按劳力拿一份工钱,就不在汤饼馆占股份了。” 唐介休眯起眼睛上下审量着杨凌,面带不悦地问道:“杨凌,你如实告诉我,是不是想等挣够了一百多贯,还给我,就离开了?” “请唐先生尽管放心,在我离开前,一定会为这座汤饼馆带出一两名合格的徒弟来代替我煮制汤饼,决不会拆您的台,影响生意的。”杨凌早料到唐介休会有此一问,立马向他承诺道。 “杨凌,我可是相中了你煮制汤饼的手艺,诚心诚意邀请你入伙来开办这座‘升和汤饼馆’的啊!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唐介休撂下了脸,质问杨凌道。 “不是在下不信守承诺,实因在下有自知之明,不敢与蒙大厨这样的江南大厨并列,成为您开办的这座大酒楼的股东,还望唐先生见谅。” “你想挣够了工钱,拍拍屁股就走人?那三郎姑娘呢,听说你俩已见过了面,是不是商量好了的?”唐介休根本听不进杨凌的解释,恶声恶气地问道。 “这样吧,我,也可以替三郎,向唐先生作出保证,两年之内不会离开这座大酒楼,怎么样?”杨凌主动作出了让步。 “唐公子,我观这位小兄弟不像是蓄意欺诈之人,否则,他也不至放着已到手的股份不要,只挣一份工钱了。凭我的经验,在两年的时间里,如果这位小兄弟诚心传授,是可以带出一两名徒弟来接替他的,所以,他既无意在此久留,我奉劝你一句,就不必强留他了吧。”蒙享也开口劝唐介休道。 第148章 唐介休的算计 依唐介休向来的做派,像杨凌这样身份的人胆敢如此不识抬举,放着他主动给予的股份不要,并且公开声明,说要在两年后离开,他即便不喝令石当将杨凌暴打一顿,也会当场翻脸,把杨凌赶出门去的。 无奈,唐介休需要借成功地开办这座“升和汤饼馆”,向其兄长唐令则,甚至太子杨勇本人证明自己的能力,除了不太光彩地侵吞张伯和的产业之外,他也能独立在江南创下一份产业,为太子另谋财路。 这就不能不使唐介休对被他下了大力气逼诱来的当做是摇钱树的杨凌高看一眼,另眼对待了,遂顺坡下驴地装做是听从了蒙享的劝说,强笑着和杨凌商量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明白,但你好歹也替我想想行不行,为了开办这座汤饼馆,我前前后后已花费了一千多贯。你就没想想,为什么我要为这座酒楼取下字号叫做‘升和汤饼馆’,而不叫‘升和酒楼’吗?你这个掌握独门煮制汤饼手艺的掌厨要是走了,我这酒楼的招牌也就该摘了,你说是不是?你看这样好不好,你该入伙还入伙,今日我便和你立下书契,两年之后,我保证向你购回你所占的股份,同时结清咱们之间的所有帐目,放你离开。” 杨凌仔细想了想,想不出唐介休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便有答应他的意思。 唐介休见杨凌没有开口拒绝他提出的变通方案,遂趁势转向蒙享问道:“蒙先生,杨凌答应入伙了,那我就先来宣布一下咱们三人在‘升和汤饼馆’各自占有的股份比例,接着再商讨汤饼馆的开张事宜?” 蒙享却提醒他道:“唐公子,你是不是把即将担任汤饼馆掌柜的三郎姑娘给忘了,她既为汤饼馆的掌柜,自然也应入伙,得到一份股份的。” “她嘛,同我另有生意往来,三郎所占的股份就算在我那一份里,由我俩另外分成吧。”唐介休盯了一眼杨凌,向蒙享解释道。 见蒙享、杨凌二人都不再提出新的疑问,唐介休遂命人拿来三份已拟定好的合伙契约,边请两人审阅,边说道:“‘升和汤饼馆’筹开所需的各项花销统由我一人承担,约计一千一百零六贯‘开皇五株’,包括……,我呢,暂以‘升’字号商行的名义在汤饼馆占有七成的股份。” 说到这儿,唐介休分别看了蒙享、杨凌两人一眼,见两人并没提出异议,才继续往下说道:“蒙先生身为成名已久的江南大厨,此次肯接受我的邀请,入伙‘升和汤饼馆’,实为唐某和杨凌的荣幸。所以,我提议,蒙先生不用出一文钱,即可获得汤饼馆一成的股份。” 杨凌本以为在唐介休分配给蒙享和自己的三成股份中,蒙享至少应得到两成股份的,却没想到唐介休只肯给他一成,照此想来,剩下的两成股份自然是唐介休分配给自己的了,因他无意与唐介休这样的人长久合作,所以首先替蒙享抱不平道:“唐先生,蒙先生论年纪,资望和厨艺,俱是我的前辈,是不是该分得他至少两成的股份。我情愿只占一成,按你方才所说,两年之后,我这一成股份仍由你购回,我也就退伙了。” 蒙享脸上并未流露出对唐介休多给了杨凌一成股份的不满,倒是唐介休听了杨凌的话后,自觉有些亏欠蒙享,主动向他解释道:“蒙先生,待‘升和汤饼馆’正式开张后,你身为厨长,我还会另付一份数额不菲的工钱的。你也知道,我之所以将酒楼的字号定为汤饼馆,一则是相中了杨凌抻制汤饼的独门手艺,二来也是因为江南人素不喜吃面食,我欲以杨凌手抻汤饼的手艺独树一帜,借他来为汤饼馆招睐顾客,创造出咱们这座酒楼的特色,所以,给你的股份比杨凌少了一成……” “唐先生用不着多做解释了,在下一人吃饱,全家无忧,占恁么多股份做什么?”出乎杨凌和唐介休的意料,蒙享在所占股份方面表现出了格外豁达、大度的态度,却向唐介休强调道,“但需提醒唐先生,‘升和汤饼馆’开张营业后,我身为厨长,凡是汤饼馆后厨所需食材的采购事项,统由我亲自把关购进,包括您在内的所有人,不得妄加干涉。”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唐介休陪笑点头答应道。 杨凌听蒙享两次提到唐介休会聘任他来担任汤饼馆的厨长,却见唐介休又给了自己比蒙享多一倍的股份,一时有些搞不清唐介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因见蒙享向唐介休强调后厨采购食材等一应事项须由他亲自把关时眼望自己,遂立马向他表态道:“我在后厨只负责煮制汤饼,带徒弟就是,其它的事都听蒙先生的安排。” 唐介休此时像个女人似的又忙向杨凌解释道:“杨凌,想必你也知道,开办这么一座酒楼,字号虽然叫汤饼馆,可不能单凭五文钱一碗的汤饼来维持店里的诸种花销,真正能赚得大钱的还是要靠先生亲自烹制出的各种菜肴,特别是江南人喜食的各种鱼肴,所以……” 杨凌暗自觉得唐介休为了招睐到蒙享和自己来为他开酒楼赚钱,一改以往的做派,不仅费尽心思设计出了蒙享与自己互相制衡的股权结构和内部分工,而且事后还要如此虚伪、絮叨地分别做出解释,未免有些滑稽可笑,但也发现,唐介休此人虽无胆略,思虑却还算得周详,为了达到目的,尚能克制、变通行事,倒还有点儿企业家的风范,遂笑着答道:“我自然要听从蒙先生安排的,唐先生无需多虑。” “还有件事,我想请你去跟娄大娘说一下,三郎近几天要回平陵一趟,可能赶不上汤饼馆的开业典仪,所以我想请娄大娘出面暂时代理几天掌柜。”唐介休脸上仍挂着笑容,向杨凌说道。 第149章 鲻鱼两吃 杨凌虽不愿养母娄氏这样一个年轻的寡妇在人前抛头露面,做迎来送往的事情,可因想到三郎是应自己之请,借口回平陵向白草山百姓偿付货款,实则是绕道平陵前往岭南带顾沁儿离开谷窿驿的,所以也就勉强答应了唐介休。 当日在杨凌的坚持下,唐介休在与蒙享、杨凌两人签订罢合伙契约后,又与杨凌单独签订了一份以约定两年后由唐介休出资购回杨凌所占股份,并结清两人间所有帐目,杨凌两年内不得离开“升和汤饼馆”为主要内容的补充契约。 为庆祝三人签订合伙契约,由唐介休提议,当晚就在三人签约的包间里,举行了一场庆祝晚宴。蒙享亲自下厨,精心烹制了拿手的“鲻鱼两吃”这道名菜来款待唐介休和杨凌两位合作伙伴。 杨凌在穿越前本是不太喜欢吃鱼的,穿越后在岭南谷窿驿时因阿凶伯经常会用鉴江的鱼来煮鱼汤,杨凌也渐渐习惯了吃鱼。 今天蒙享亲手烹制的“鲻鱼两吃”这道菜看似做法极为简单:其中一吃,其实类似后来日本人常吃的生鱼片,是把鲻鱼身上两侧腹下的肉片成薄薄的一缕一缕,蘸盐、醋来吃的,杨凌起初看着盘中一缕缕沾带有血丝,未经任何上火加工的鲻鱼片,还不太敢吃,后来在蒙享的劝说下,碍于情面,才勉强提起筷子夹起一缕,甚至忘了去蘸盐、醋等调料,就放到了嘴里,也不敢咀嚼品味儿,直接就吞了下去。 鱼片下肚之后,舌根的味蕾竟然奇妙地给杨凌传递来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感觉,令他不由得胃口大开,再一次朝那盘鱼片伸出了筷子。 蒙享在一旁笑眯眯地目睹了杨凌吃鲻鱼片的全过程,直到看着他接二连三地吃了三四片后,才向他介绍道:“鲻鱼的这种吃法名曰‘跳艇’,原是我从浙东沿海渔民们那里学来的,你是不是觉得吃到嘴里的鱼片仍是活的,嘣嘣跳跳地,刺激着你的味觉,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嗯嗯,的确是这样的。蒙先生,你在鱼片中加进了什么调料,竟能使鱼片在嘴里活嘣乱跳起来?”杨凌瞪大了眼睛问蒙享道。 “就是你面前的盐、醋这些,再没有什么了。不过,制作‘跳艇’,关键不在调料,而在刀工,一定要将鱼片切成这样一缕一缕的,方能产生入口即跳的感觉,令你吃过一缕后还想吃。”蒙享微笑着答道。 杨凌不由自主地望了望唐介休,见他也在欲罢不能地吃着鲻鱼片,心里不禁感慨道:原以为阿凶伯已算得是烹制鱼肴的高手了,可同这位蒙先生比起来,无疑是相差太远了。 蒙享用同一条鱼做出的第二种吃法是一道鱼汤,同样是用料简单,可喝到嘴里,杨凌却觉得比阿凶伯加进了葱、姜、料酒等调料煮出来的鱼汤更加鲜美可口,便也向蒙享请教起鱼汤的煮制方法来。 “抽去鱼身上的鱼腥线固然重要,能有效去除鱼汤中的鱼腥味,但要煮制出这么一碗可口的鱼汤来,最重要的还是对火候的把握,需用小火慢慢来熬,其间又要根据汤汁的颜色变化添加两到三次清水,方能令鱼汤变得鲜美可口。小兄弟,你若有兴趣,自己不妨多煮几次,就能把握住火候了。” 唐介休在杨凌向蒙享求教烹制鱼肴的时候已吃饱喝足了,用方做工精致的巾帕抹了抹嘴,插话道:“两位先别忙着交流厨艺,咱们还是来说说开业典仪的事吧。蒙先生,杨凌你们来时也见到了,汤饼馆的外立面还在做着粉饰,估计两日后即可完工。昨日我已请人相看了日子,七天后就是个黄道吉日,怎么样,就把开业典仪定在那一天吧?” 蒙享、杨凌皆说尽听唐先生安排就是。 “但有一点,须得两位尽心尽力,方可确保开业典仪成功举行,为‘升和汤饼馆’嬴得一个开门红。”唐介休对两位合作伙伴的积极态度颇为满意,紧接着又说道。 “现在咱们三个可以说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唐公子你就直接吩咐吧,用不着这么客气的。”蒙享笑呵呵地催促道。 “汤饼馆开业当天,我拟邀请达奚总管、夏侯司马等朝廷要员前来参加开业典仪,所以,设宴款待这些重要来宾就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也是最能叫包括达奚总管、夏侯司马在内的所有来宾对‘升和汤饼馆’留下深刻印象,将来经常光顾汤饼馆的最关键环节,因此,今天我要先敬两位一杯,请两位大厨务必齐心协力,制作出一顿美味佳肴,来款待诸位来宾。”唐介休说着,端起一杯酒敬蒙享、杨凌道。 杨凌猜得出,唐介休所说的夏侯司马就是太子杨勇安插在江南的夏侯福了,却不知他提到的达奚总管是何人,见蒙享已喝下唐介休的敬酒,向他做出了一定尽力的承诺,便也随着喝下了酒,对唐介休说道:“就是不知唐先生邀请来参加开业典仪的客人有多少,如果客人有几百人的话,仅由我一人煮制汤饼,可能要叫这些客人多等一些时候了。” “这个倒无妨,只要你能保证煮制出来的汤饼能像我在平陵驿时吃到的那样,他们在咱们这里多留一些时候,勾勾他们肚里的馋虫,只会令他们更加记得你煮制的汤饼,也会从此惦记着要再来‘升和汤饼馆’的。”唐介休开心地笑着说道。 当晚酒宴散罢,杨凌返回三郎和娄氏在建康的宿处,方得知三郎已离开建康,动身赶往平陵去了。他喝了酒的头脑经冷风一吹,登时变得清醒了许多,回想起今日请求三郎赶往岭南带顾沁儿避祸时,三郎呛自己的那名话:“将来若是我同顾沁儿掉了个个,就是不知顾沁儿会不会像我这样,为了你的一句话,就不远千里地跑到岭南去,”不由得心底一颤,身不由已地开始替三郎此次的岭南之行担起心来。 第150章 最重要的客人没来 娄氏对唐介休请她暂时代理几天汤饼馆的掌柜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不但爽快地答应了杨凌,而且在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要泡在汤饼馆里,直到天黑方回。 杨凌经向石当等人打听后方知,娄氏称得上是这几天里最为忙碌的一个人了,大到店面的陈设,布置,对店内几十名伙计、跑堂的培训,小到一张几案、一副碗筷的摆放,她都要事必躬亲,亲自过问,不是老板,俨然已把自己当做了“升和汤饼馆”的老板了。 对此,杨凌心里甚感不悦,曾不止一次地劝说养母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对“升和汤饼馆”的事太过操心、尽力,可是娄氏却听不进耳朵里面去,反而热衷于向儿子打听,待到汤饼馆开业那天,建康都会有哪些显贵富商来参加开业典仪,她是不是要去做身体面的衣裳,挽梳个流行的头型来主持那场开业典仪。 眼瞅着养母这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杨凌既感无奈,又似有所悟:怪道是在关外时,她会和阴行功勾搭成奸,原来这个女人天生就喜欢出风头、臭显摆啊。 话说七天转瞬即过,到了“升和汤饼馆”正式开业那天,应邀前来参加开业典仪的各方来宾云集朱雀大街,这些人连同他们带来的随从侍婢、车辆马匹把个足有百步宽的朱雀大街堵了个水泄不通,几乎造成了建康全城的交通陷入了瘫痪。 唐介休见有如此多的来宾应邀前来,兴奋之余唯恐人多生乱,忙命石当赶到建康总管求夏侯福帮忙,调来了一营官兵维持秩序,才避免了现场过于混乱。 娄氏身着一身崭新的大红衣裙,头上高高地挽着发髻,笑语盈盈地穿梭来往于人群之中,热情地招呼着各方来宾,逗引得为数不少的男嘉宾皆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她的身上,相比之下,汤饼馆真正的老板唐介休反倒被众人冷落了。 依唐介休与娄氏事先商定的开业典仪的仪程,须待建康总管达奚长儒和总管府司马夏侯福两位最重要的来宾来到后,方可由唐介休当众宣布“升和汤饼馆”今日正式开张营业,并请达奚长儒和夏侯福训话。 可是直到天近午时,也没等到达奚长儒和夏侯福两人前来参加汤饼馆的开业典仪。 唐介休有些坐不住了,心中暗自纳闷道:就算是达奚长儒自衿身份,不肯屈尊参加一座酒楼饭馆的开业典仪,夏侯福作为太子的亲近僚属,兄长唐令则的同僚故交,怎么着也该卖自己这个面子,来此作作样子,给自己撑撑场子吧。为何他也没来? “公子,那边已经有几位客人开始嚷嚷着要喝酒吃饭了,您看是不是?”唐家家生的奴役唐喜奉命协助娄氏在大厅里接待应邀前来参加开业典仪的来宾,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向唐介休报告道。 “石当回来了没有,夏侯司马那边有回信了吗?”唐介休接连大声问了两遍,也不见有人答腔理会自己,遂忙命唐喜唤过娄氏,征询她的意见道,“大娘,最重要的两位客人都没来,你说现在如何是好?” 娄氏虽是一介女流,却比唐介休拿得稳主意,听他问询自己的主意,双眉一挑,当即答道:“过了午时就过了吉时了,唐先生,不必再等了,咱们开始进行吧。” 见唐介休点头无语,娄氏便转身冲与会众人郎声叫道:“请诸位静一静,‘升和汤饼馆’开业典仪正式开始进行,首先,请唐先生宣布‘升和汤饼馆’开张营业……” 杨凌在“升和汤饼馆”开张营业的当天可算是忙坏了,为了弥补因两位重要客人没来可能给汤饼馆造成的负面影响,唐介休临时决定,凡是随同主人前来参加开业典仪的仆从侍婢,每人也供应一碗汤饼来款待。 他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不打紧,却给杨凌增加了一倍不止的劳动量,单凭一人之力一刻不停地抻着拉面,煮着一锅锅的汤饼,以至于忙到后来,他的双手累得都抽了筋,勉强才把这一场面应付了下来,没让一个人饿着肚子。 相比杨凌,蒙享显得轻松多了。他不仅带来了自己的十几个徒弟帮着一同烹制菜肴,同时还因达奚长儒和夏侯福两位主宾未到,省去了他亲自动手烹制菜肴的差使,所以在杨凌手忙脚乱地抻制拉面时,蒙享还会不时前来观摩一番,对杨凌夸赞几句,却从不肯开口帮着杨凌一同抻制拉面。 因此,整整一天忙碌下来,杨凌几乎连迈步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当众人尽皆散去,汤饼馆内一片杯盘狼籍,只剩下唐介休、娄氏等几个人时,他陪坐在那里,耳听得娄氏仍在絮絮叨叨地和唐介休两人讲说着今天开业典仪的种种得失,不知不觉就打起盹来。 还是蒙享体谅杨凌的辛苦,叫过自己的一个徒弟,吩咐他搀着杨凌早点回家休息去。 杨凌由蒙享的徒弟搀扶着,迷迷糊糊地离开了汤饼馆,走出不远,才清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身边有人搀扶着自己,便打发了那人回去,自己独自迈步回家。 待到杨凌独自一人刚刚走出朱雀大街,忽觉身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自己肩头,转身瞧去,见身后站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他睡眼惺松地也没看清此人的长相,就误以为是蒙享的那位徒弟还没走,便冲他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不要再送我了,早点回去歇着吧,明天还要开工呢。” 年轻人听了他这话,微微一笑,说道:“杨兄弟来建康这么多日子了,就没想着要去见见你的上线吗?跟我来吧。”边说边拉起杨凌,掉头就向城南走去。 “你,你是谁?这是要带我去哪里?”杨凌被陌生年轻人拉着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急忙挣脱那年轻人,停下脚步,向他问道。 “江宁县牢,你总该明白我是什么人了吧。”陌生年轻人冲杨凌露齿一笑,再次伸手拉起他,疾步向城南走去。 第151章 晋王大破突厥 高昌正在江宁县牢等着杨凌,一见他,便调侃地问道:“怎么样啊,兄弟,这当大厨是不是比在驿站做伙夫的感觉要好得多呀?” “高大哥,我知道从平陵来到建康后没有及时与你联络,这是我的错。但请你念在我今日抻了几百碗汤饼,劳碌了一天的份上,今晚放我回家睡个好觉,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好不好?”杨凌哪有精神和高昌开玩笑,打着呵欠请求他道。 高昌的脸色倏地就绷了起来,改用上司的口吻申斥杨凌道:“平白无故地,我会派人请你来吗?你和不和我联络是小事,要是耽误了晋王的大事,你就是再想回去做个小驿隶,恐怕也难了。” “晋王?我怎么会耽误晋王的大事?高大哥,我辞去平陵驿的差使,来建康与唐介休合伙开汤饼馆可是经你回信允准的啊!”杨凌的嗑睡劲一下子跑去了大半,大睁着眼睛问高昌道。 高昌见杨凌恢复了精神,脸色也就缓和了下来,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今天请你来,先告诉你个好消息:今日得到北境的消息,殿下统率大军已大破突厥,引启民可汗染干来降,因汉王远征辽东失利导致的北境一度混乱的局势基本稳定了下来。” 杨凌知道,高昌口中所说的殿下指的是晋王杨广,当下想都没想,就说道:“晋王大破突厥是好事啊,可我仍不太明白,这与高大哥派人把我叫来有什么关系吗?” “建康总管府也于今日得到了这一消息,并且夏侯福现已离开建康,返回长安去了。这回你该明白我派人叫你来的原因了吧。”高昌提示杨凌道。 “高大哥的意思,是要我去跟踪夏侯福返回长安?这可不行,今天汤饼馆才开张,恐怕我走不开呀。”杨凌猜测着高昌传自己来见的目的,本能地推诿道。 “来人哪,端一盆水来。”高昌不满地瞪了杨凌一眼,大声吩咐道,“你洗把脸,清醒清醒,我再告诉你,你的任务是什么。” 有人果真端了盆热水进来,杨凌按高昌的吩咐用热水擦罢了脸,顿沉神清气爽了许多,同时也隐隐猜到了高昌要向他交待的任务是什么,却不说破,拱手向他说道:“现在可以了,请高大哥下令吧。” “你在平陵时目睹且参与了白草山之争,对朝中的形势应当已有大致的了解。这次殿下率军于河北大破突厥后,朝中的形势就更加趋于明朗了,东宫易主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了。但,那边也不会坐等殿下入主东宫的,今日夏侯福紧急返回长安,就不能不引起咱们的高度关注。”高昌说着,用手指了指东边。 杨凌先前只是一名小小的驿隶,虽然从白草山之争中隐约猜到了太子和晋王似乎在争宠,却还不知道这兄弟两人的纷争现已接近了分晓,再者,依杨凌的本性来说,他对这些在电影、电视剧中司空见惯了的政治斗争也没什么兴趣,所以对白草山之争的背后实则是太子和晋王之争并未太过留意。 可是,今天他在“鹰窠”中的上线高昌突然派人将他叫来,还特地告诉他这些事,就不能不引起杨凌的格外注意了。 “我能做些什么,就请高大哥直接吩咐吧,‘一朝加入鹰窠,终身为鹰窠中人’,高大哥在回信中写给我的这句话我是记得的。”杨凌不愿劳神费力地去想这些在他看来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索性趁高昌稍作停顿的机会主动请求他交待下给自己的任务道。 高昌下意识地朝门外瞅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担心夏侯福在得知殿下率军大破突厥的消息后当天就返回了长安,是那边为保住东宫储君之位要在殿下主政的江南兴风作浪的先兆。今天找你来,就是为了要你利用与唐介休合伙开汤饼馆的有利条件,密切关注对方在建康的动向,一旦发现对方有在建康造谣作乱,诋毁殿下的举动,须当即刻报与我知,以便我及时上报,采取相应的措施应对。” 说了半天,不还是要自己做卧底,打探消息吗?杨凌悻悻地想道。 “高大哥,我记下了,天也不早了,我可以回家睡觉了吧。”这一天实在太过劳累,杨凌头脑只保持清醒了一会儿,就犯起困来,强打精神问高昌道。 “还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三郎在你来到建康的当天就回平陵,她做什么去了?”高昌冷不丁地向杨凌问道。 杨凌激泠泠打了个寒颤,困意又跑得无影无踪了,目光闪烁地答道:“哦,据她说,是回平陵向那些供应她白草的当地村民们结清货款去了。” “那她为何没在平陵呆上一天,就径直赶往岭南去了呢?”高昌紧盯着杨凌问道。 杨凌头上的冷汗出来了。他虽然料到了三郎会被人盯稍,却没想到晋王府那边会动用“鹰窠”的力量来监视三郎,并且对三郎绕道平陵赶赴岭南的动向掌握得一清二楚。 “她去岭南了吗?这我倒不知道。”杨凌继续回避着高昌的目光,摇摇头说道。 “三郎究竟去岭南做什么,这件事我可以替你向上面瞒着,但,你若贻误了探听对方在建康将要采取的动作,耽误了大事,就别怪我翻脸无情,将你私纵顾沁儿逃往岭南避祸的事一并向上禀报了。”高昌面现狰狞地告诫杨凌道。 杨凌被高昌一语道破他安排顾沁儿到岭南避祸的实情,禁不住抬手擦了一把额头沁出的冷汗,脸色煞白地向高昌保证道:“高大哥对小弟的这份情谊,小弟来日定当厚报。请高大哥放心,小弟愿竭尽所能,及时打探出太子在建康即将采取的行动,尽快来向高大哥禀报的。” 高昌听杨凌口没遮拦地公然说出“太子”两个字,脸上也变了颜色,连忙打断杨凌,警告他道:“你想死啊,也不瞧瞧这是在什么地界?” 第152章 江南江北两重天 “高大哥,怎么了,咱们不是在你做牢头的江宁县牢吗?我说错什么话了吗?”杨凌被高昌的话给闹糊涂了,大惑不解地问道。 “这是在建康地面上,你须记住,这里与江北的广陵不同,说话行事都要格外加着一份小心才行。”高昌一本正经地对杨凌说道,“自今天起,我会派人不分昼夜地守在朱雀街口,你回家的路上,你只要打探到了重要的消息,只须在路过朱雀街口时咳嗽三声,便会有人来找你,你将打探到的消息告知来人,由此人来向我禀报就可以了,不必亲自跑到这里来找我。” “建康不也是在晋王的管辖之下吗?这里和广陵有什么不同?高大哥你同我说说,免得我日后犯错。”高昌如此谨慎小心地安排激起了杨凌的好奇心,同时也为了更好地完成高昌向他交待的任务,便也郑重地向他问道。 “你有所不知,自从三年前因太子妃暴亡一事,圣上和娘娘险些另立储君以来,那边就加强了对殿下的防范。”高昌凑近杨凌,用低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两年前,达奚长儒被那边举荐来担任建康总管,一年前,夏侯福又被调来任建康总管府司马,并且唐令则的亲兄弟唐介休也来到建康开办了‘升字号商行’,这几件事都表明,那边有意插手江南事务,并且已开始在与广陵一江之隔的建康布局,安排他的人了。特别是,夏侯福自来建康任总管府司马以后,在建康大肆笼络、收买本地吏员,网罗、扩充那边的势力,可以这么说,就如今的建康而言,已经成为了那边控制的势力范围了。所以,你日后在建康的一举一动,须得格外小心才是。” 杨凌尽管仍有些搞不明白:建康总管府不应当受江北的广陵总管府节制,直接听命于晋王杨广吗?杨广又怎会坐视太子将他眼皮底下的建康变成了属于他的势力范围了呢?但这些事距他太过遥远,他也只是头脑中一闪念,掠过了这一疑问而已,并没能引起他的兴趣。 杨凌真正关心,并急于了解原由的事情是:高昌为何要替他隐瞒顾沁儿在他的安排下逃往岭南避祸的真相。所以他在听高昌介绍罢建康已成为太子的势力范围后,随即想到的是:难道与江南江北的建康、广陵两座城池表面上同为一个朝廷管辖的地界,实则分属太子和晋王两种势力掌控相仿佛,在晋王府内,也存在着两种不同的势力,高昌与阴行功就分属两种不同的势力,因而互相之间不通消息吗? 一经在头脑里产生了这个猜测,杨凌登时觉得心安了许多,只就与自已完成高昌交待下的任务有关的事情继续问道:“高大哥,不知你是否知道,今天‘升和汤饼馆’举办开业典仪,建康总管达奚长儒却没有接受唐介休的邀请,前来参加开业典仪?我的意思是,我平时都在汤饼馆的后厨煮制汤饼,并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到来汤饼馆的客人,要怎样才能确保打探到你需要的消息呢?” “这是你的事,无需问我。”高昌蛮横地答道。 “你看这样行不行?”杨凌试探着高昌的反应,向他建议道,“反正长安与建康的距离也不比岭南回建康的近,夏侯福从长安返回建康时,三郎多半也从岭南回来了,她在汤饼馆做掌柜,比我接触外来的客人机会要多得多,我想请她帮我打探消息,不知高大哥允准不允准?” “你小子甭拿话绕我,方才我已说过了,具体要怎么才能及时打探到消息,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高昌警觉地闪了杨凌一眼,把话堵得死死的。 杨凌见他不上当,再不提一句有关顾沁儿的事,犹不死心,陪着笑向高昌提出进一步的请求道:“嘿嘿,我的意思是想说,要让三郎帮咱们打探消息,总得许给她些好处才行吧。譬如说,能不能待三郎协助我完成你交待下的任务,及时打探到对方将要在建康采取的行动,为晋王殿下入主东宫尽力报效之后,考虑将先前没收三郎的那些田宅,钱财都还给她?说句得罪你的话,有了那些田宅、钱财,我也就不再担心你将来向上司举报我私放顾沁儿这件事了。” “呵呵,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你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高昌抬起手,重重擂了杨凌一拳,呵呵冷笑道,“不要再白费工夫了,此时,阴行功正被张长史逼着四处寻找顾沁儿呢,要是被他知道了是你安排顾沁儿到岭南谷窿驿藏身的,只怕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不过,你尽可放心,只要你能办好我交待给你的差使,立下了功劳,我可向你保证,你和三郎决不会因为顾沁儿的事受到一丝牵连的。” 见杨凌面露喜色,拱手要向他致谢,高昌又冷冷回绝他道:“至于你想代三郎要回被官府没收的田宅、钱财,这件事只能叫你失望了。那些田宅、钱财已按朝廷律例查没充公,收入府库了,莫说是我,就是殿下也难以替你们讨回了。” 杨凌既得了高昌向他做出的承诺,决不会因他私放顾沁儿事使他和三郎受到牵连,颇觉满意,诚心向高昌道了谢,告了辞,就欲转身回家,可没走出几步,转念一想:高昌只向自己保证他和三郎两人不会因顾沁儿的事受到责罚,并没有提及将如何处置顾沁儿本人,便站住,转身请求高昌道:“高大哥,我可以劝说顾姑娘配合你们争得白草山,但请高大哥向上面说说情,就放过顾姑娘吧。” 没想到高昌突然翻了脸,用极严厉的语气训斥他道:“顾沁儿的事就此打住,再要多问一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快滚回去挺尸吧!切记,一旦探得了消息,在路过街口时要连咳三声,自然会有人找你的。” 第153章 他俩只是偶遇吗(上) 或许是内心深处对顾沁儿的安危怀有忧虑的缘故,当晚杨凌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虽然很快就扑倒在床上睡着了,却在不到五更时分早早地醒了,大睁着眼睛仰望房顶,默算着三郎的行程:按“飞雪”的脚程,三天前就应当到达谷窿驿了吧,只是不知顾沁儿会不会听从三郎的劝告,随她离开谷窿驿,另寻别处安身? 发了一会儿呆,杨凌陡然想起,这两天一直忙于汤饼馆开张的事,自己已落下了不少的功课,遂打起精神翻身起了床,点燃灯烛,披衣坐在几案前,聚精会神地读起书来。 自从杨凌暗下决心,要发奋读书,以期将来参加科举,换得一份功名,以此博得顾沁儿对他产生好感以来,每天无论多忙,他都要抽出一段时间来坚持读书,甚至在被关押在平陵县衙的段日子,他也会好言好语地求相识的差役捎卷书给他,使他不至于荒废了功课。 数月坚持下来,且凭借他在穿越前上高中积累下来的古文功底,杨凌完全靠自学已读通读罢了一整部的《诗经》和半部〈论语〉,自觉已能仿效古人,提笔作文了。 不知不觉,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杨凌仍在埋头苦读,忽听宿房门外有人问道:“师父,您起床了吗?公子命我来接您到店里去呢。” 听到来人称呼自己师父,杨凌这才想起,自从与唐介休、蒙享三人签订合伙契约以来,唐介休向自己提起过不止一回,要给自己物色一到两名徒弟的,便放下了书卷,站起身来向门外说了声:“你进来吧。” 待那人走进房来,杨凌识得来人是唐介休的家生奴仆唐喜,不禁惊讶地问道:“唐喜,怎么是你?” 唐喜乖巧地躬身冲杨凌施了一礼,含笑答道:“昨晚您走后,公子才向我说起,要我拜您为师,跟您学习煮制汤饼的手艺的。昨晚因忙于杂事,没有送师父回家,这不,一早就来给师父请安,接师父到店里了。” 这唐喜论年纪尚比杨凌大有一两岁,此刻在杨凌面前一口一个的师父叫着,令杨凌一时间很不习惯,同时且因唐介休未征求自己的意见,就给自己指派了位徒弟来,对他心生不满,便在神色间对唐喜有些冷淡,客气地推辞道:“你且到房外稍等片刻,待我更衣洗漱罢,便随你到汤饼馆去。” 唐喜十分殷勤地要服侍他洗漱更衣,被他坚决拒绝了,只好悻悻地退到了房外。 杨凌独自在房里更衣梳洗着,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已和唐介休签订了两年后回购股份的协议,在协议中写明自己要在两年内带出至少一名合格的徒弟接替自己在汤饼馆中的位置的,又何必计较唐介休不打招呼便给自己指派来了唐喜呢? 这么想着,他便开口冲门外等候的唐喜吩咐道:“唐喜,你到隔壁问问我娘,看她是不是同咱们一道去店里?” 可他没想到,唐喜却答道:“昨晚因忙得太晚,娄大娘就住在店里了。哦,忘了禀明师父,昨晚您走后,公子是经娄大娘答应,才派我来做您的徒弟的。” 养母竟然夜不归宿,昨晚就住在了汤饼馆里!杨凌一听唐喜这话便急了,也顾不得别的,草草洗了把脸,疾步出门带上唐喜直奔“升和汤饼馆”而来。 待他和唐喜两人走进“升和汤饼馆”的厅堂,却见娄氏已精神抖擞地指挥着店里的二三十名伙计在打扫厅堂,安放碗筷,准备迎接客人了。 “她倒是敬业,瞧这架势,还想把这个掌柜一直做下去吧。”杨凌暗自嘀咕着,四下张望,想看看唐介休昨晚是不是也留宿在店内,却没见到他的人影,遂走到娄氏近前,向她请安问好已毕,忍不住埋怨她道:“娘,唐先生不过是因三郎,请你临时来帮几天忙,你可倒好,还真把自个当成这汤饼馆里的掌柜的了,昨晚怎么不和我打声招呼,就住在店里了呢?” “嗨,崽子,娘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在店里张罗着忙呼忙呼还能多见些人,说些话,心里舒坦些。”娄氏笑着向杨凌解释了两句,眼见有伙计没将碗筷摆正位置,便匆匆走过去指导伙计如何摆放碗筷去了。 杨凌无奈地苦笑着,正想转身向唐喜询问唐介休现在何处,陡地听见厅堂外传来两声熟悉的马嘶声,当下心中一喜,掉头就向厅堂外跑了过去。 厅堂外,果然是“飞雪”和三郎回来了。 杨凌向三郎身后望望,不见有顾沁儿的影子,急忙迈步跑下了台阶,冲三郎径直问道:“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见到她人了吗?” 三郎的兴致似乎比应杨凌之请前往岭南带顾沁儿到别处避祸时高了不少,并不着急答复杨凌,手提马鞭站在阶下朝上打量了两眼,嘴里感叹道:“嗬,这都开张营业了啊,这座楼经过粉饰后瞧着就是与以前不一样了,从里到外都那么透亮!” “三郎,事情究竟办得怎么样了?”杨凌急切地再次问道。 “你急什么?”三郎笑着瞟了杨凌一眼,这才吩咐店里的伙计把马拴好,和杨凌一道不紧不慢地向店内走着,对他说道,“咱们到里面找个僻静的地方,我慢慢说给你听。” 杨凌被她这关子卖得心里七上八下的,遂带着三郎上了楼,找了间包间坐下,亲手倒了碗水端给她,想听听她怎么说。 “我赶到谷窿驿时并没见到顾沁儿。”三郎啜了口水,偷眼观察着杨凌的反应说道。 “什么?你没见到顾姑娘?那,你就回来了?”杨凌心头掠过一种不祥的预感,站在三郎面前用近乎质问的语气问道。 “你瞧瞧你这副样子,只怕是魂儿早被顾沁儿勾去了吧。”三郎揶揄了杨凌一句,随即宽慰他道,“你大可放心,我虽没能见到顾沁儿,但听谷窿驿的阿凶伯说,人家顾沁儿初到谷窿驿的当天,便和一位姓英的官人相遇,现随他返回钦州去了。” 英荐!杨凌脑中立马掠过了一个名字,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第154章 他俩只是偶遇吗(下) “你说得详细些,阿凶伯可向你说过,这位姓英的官人是不是名叫英荐?他怎么会在谷窿驿的呢?”杨凌也分辨不出听说顾沁儿随英荐去了钦州的消息,自己是替她感到庆幸,还是有些怅然若失,追着三郎问道。 “好像是你说的这个名字。据阿凶伯对我说,这件事确实挺凑巧的,姓英的官人头一天刚到谷窿驿下榻,顾沁儿第二天就到了,就像是两人事先约好了,要在谷窿驿见面的。”三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特别向杨凌强调,顾沁儿像是与英荐事先约定的在谷窿驿见面。 她虽有借此提醒杨凌,顾沁儿已心有所属,不必再对她怀有非份之想的意思,却不知杨凌听到这一消息之后,心里陡起疑念,开始怀疑起英荐是否早就得知了顾沁儿会到谷窿驿避祸的消息,有意提前一天赶到了谷窿驿,造成了和她在谷窿驿偶遇的假象,实则是将她捉住,带回平陵接受问讯。 此念一起,杨凌立马慌了阵脚,忙对三郎说了声:“‘飞雪’借我骑骑。”不等三郎反应过来,转身出了包间,一溜小跑地下了楼,奔向了楼外。 恰好此时唐介休迎面走来,与杨凌两人撞个正着,兴致冲冲地一把拉住杨凌,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来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唐先生,我有急事需得立即去办,你的事回头再说行不行?”杨凌不由分说,奋力挣开唐介休,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了阶下的拴马桩前,解开“飞雪”的缰绳就要翻身上马。 唐介休不防间被杨凌带了个趔趄,刚站稳身形想问问杨凌这是着急着去哪,只觉眼前一阵轻风拂过,一个身影已轻飘飘从他身边窜了出去,眨眼间就窜到了杨凌身边,抢先伸手夺过了马缰,拦住了杨凌。 “你这人怎么这样,话都不等人说完,说跑就跑了呢?”三郎紧随着杨凌跑了出来,在拴马桩前拦住了他,气哼哼地责问他道。 “三郎,有些事你不知道,回头再跟你说。”杨凌抬头望了望满脸惊讶的唐介休,还想伸手去夺马缰。 “我刚千里迢迢地赶回来,有什么事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三郎有意抬高声音,反问杨凌道。 杨凌想跟三郎解释,又不便向她多做解释,正在左右为难之时,不经意间转头望了望,却正看到阴行功骑着马,阴全跟随在后,正向这边走了过来,一怔之下,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任由三郎把“飞雪”重新拴到了拴马桩上,迎向阴行功问候道:“阴驿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小全子,你怎么也来了。” 须知,阴行功与唐介休虽同为白草山之争一案的原告方,实则他二人才是彼此争斗的双方,阴行功居然出现在了建康唐介休所开汤饼馆的附近,不仅令杨凌,即连站在台阶上的唐介休也颇吃了一惊,对他的来意充满了疑惑。 “在下阴行功,听说唐先生的汤饼馆开业,特地从广陵赶来道贺,区区薄礼,还请唐先生笑纳。”阴行功同杨凌打了个招呼,径自来到“升和汤饼馆”阶下翻身下了马,回头命阴全捧上两匹上等的绢帛,笑容可掬地向唐介休说明来意道。 唐介休虽因种种缘故提前返回了建康,未曾与阴行功直接照过面,可也听石当介绍过此人是晋王府派到平陵参与争夺白草山的,遂背负着双手,也不开口吩咐身旁的伙计去接下阴行功送来的贺礼,只淡淡地说道:“唐某与阴先生似乎素不相识吧,并且‘升和汤饼馆’已于昨日举行过开业典仪了,事后不方便接受贺礼,还请阴先生见谅。” 唐介休这么说,无异于已向阴行功下了逐客令,明确告诉他,他在这里不受欢迎。 没想到,阴行功听了这话,并没有拱手告辞,仍面带微笑地向他唐介休说道:“听唐先生如此一说,阴某才知我今天来得唐突了些。不过,阴某今日前来,除向唐先生道贺之外,还想找这位杨凌兄弟询问一些私事,能否请唐先生行个方便?” 杨凌先前在二楼的包间里听三郎说到英荐提前一天到谷窿驿下榻,像是与顾沁儿约好了在那里碰面,因而心中陡起疑念,怀疑英荐是有意在谷窿驿等候诱捕顾沁儿回平陵受讯,所以才急不可捺地向三郎借了马要立马赶去平陵。 待他在汤饼馆门外见到不期而至的阴行功,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省悟过来自己疑错了:因为若是英荐真的带顾沁儿回平陵接受问讯,身为受晋王府指派参与白草山诉讼的阴行功决不可能在今天出现在建康街头,还口口声声地要来找自己询问私事。 当唐介休拒绝接受阴行功赠送的贺礼时,杨凌注意到,三郎有意避开阴行功,牵着“飞雪”转到楼的另一侧去了。 “啊,是这样的。店里今早接到了一份重要的订单,须得杨凌亲自动手完成。阴先生,能否稍候一时,待杨凌完成罢这份订单,你再与他详谈?”这时,又听阶上的唐介休向阴行功如此说道。 阴行功回头看了看杨凌,只得点头答应了,并向唐介休提出请求,允许他在店内厅堂等候杨凌。 唐介休吩咐伙计将阴行功和阴全带进厅堂,招手叫过杨凌,问道:“一大早的,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啊?刚才急吼吼地要走,现在怎么又不急着走了?” “啊,没什么的。唐先生,店里接了个什么样的订单哪,值得你亲自催办?”杨凌岔开话题,反问唐介休道。 “今天一清早,我在家中就接到了达奚总管派人送来的一百文钱,订下了十碗汤饼,你说,这还不重要吗?”唐介休两眼放着光,兴奋地答道。 “哦,达奚总管昨日没来参加咱们店里的开业典仪,却在第二天一早从咱们店订了十碗汤饼,这倒有点儿意思。我这就去后厨准备去。”杨凌边向唐介休嘀咕着,边向厅堂内走去。 孰料他一走进厅堂,迎面就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不由得一拍大腿,暗自后悔道: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第155章 上门服务 原来,杨凌一走进厅堂,就看到养母娄氏像蝴蝶飞进了花丛似地围绕在阴行功身边,殷勤地款待着他,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暗道:坏了,我怎么把这茬事给忘了呀! 起初,杨凌正是为防止娄氏与阴行功旧情重燃,才和三郎商量着要将“羊羊羊”汤饼馆迁往它地去开的,哪知建康汤饼馆开张的第二天,阴行功竟然找上门来了。 眼见着娄氏和阴行功两人又见了面,杨凌情急之下忙走到二人近前,边冲阴行功说道:“阴驿长请稍坐,我和我娘有些话说。”边强拉着娄氏进了后厨。 “崽子,你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你阴叔说的,偏要拉着娘到这里说?”娄氏喜滋滋地问杨凌道。 “娘,三郎已经回来了,你赶紧和她办一下交接,就回家歇着去吧。” “她回来了又怎样,我还不能在店里陪着你阴叔说说话了?“娄氏察觉出杨凌在赶她走,敛起笑容,质问杨凌道。 “嗨,你怎么瞧不出来,阴行功今天来店里,不是为了来找你,他是来找我的。你当着店里恁么多人的面儿,缠着他嘘寒问暖的,成什么体统嘛!”杨凌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借口催促养母回家,只得红着脸冲她抱怨道。 娄氏见杨凌有些恼了,误以为儿子脸皮薄,不待见她和阴行功公然打情骂俏,遂作出了让步,笑着安抚杨凌道:“行行行,娘依你就是。我现在就去和三郎办了交接手续回家去,不过,你可不许拦着娘请你阴叔到家里作客哟。” 说罢,也不等杨凌答应不答应,扭转腰身径自走了。 杨凌被娄氏一口一个地阴叔叫得心烦意乱,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因娄氏和阴行功两人的见面变得糟糕起来了,一时竟忘记了他来后厨是要做什么的,呆立在那里,凝神思索着要怎样才能阻止娄氏邀请阴行功到家里作客。 “师父,我来帮你煮汤饼吧。”唐喜带着阴全在这个时候走进了后厨,向他献着殷勤。 “小全子,我还来得及问你,你是何时从岭南调来阴驿长身边的?”杨凌一边吩咐唐喜准备和面,一边问阴全道。 “崽子,哦,杨凌,干爹一到广陵就托人把我调到他身边来了。我现在已不是驿卒,跟着干爹替王府跑买卖,赚钱呢。”阴全显摆地答道。 杨凌因看到阴全,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自己当初只想着安排顾沁儿远离平陵,到岭南避祸,却疏忽了阴全还在谷窿驿当差这回事,便紧盯着阴全又问道:“那我得恭喜你喽,不过,听说关驿长也调到广陵来做驿长了,你是先于他离开谷窿驿的吗?” 听杨凌提到关跃,阴全脸上便有些不自在,强笑着答道:“关跃调来广陵不久,我也被干爹调来了广陵。杨凌,你这是也从驿站辞差了吗?”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唐喜已把面准备好了,来请杨凌和面,同时客气地请阴全到前厅去。 阴全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便在后厨久留,便同杨凌打个招呼,,约定回头另找时间详谈,便返回前厅去了 在唐喜的在旁观摩下,杨凌一边和着面,一边默算着阴全离开谷窿驿的日期:据他自己方才所说,是后于关跃调来广陵跟随阴行功的,按时日估算,顾沁儿到达谷窿驿时,阴全应当已经离开了,遂稍稍放下了心。 杨凌这边刚把面和好醒着,就见唐介休匆匆来到了后厨,陪着笑脸同他商量道:“杨凌,你看看我,刚才一见三郎姑娘回来,高兴得把什么都忘了。你说说,要是你在咱们店里煮好汤饼给达奚总管送过去,汤饼会不会酡了,凉了,味道就差些了呀?” “唐先生,你的意思是?” “啊,能不能这样,我和你带上唐喜,咱们现在就到建康总管府去,在那里为达奚总管煮制汤饼,怎么样?” 杨凌听说这话,心里一动,刚要开口答说没问题,抬头之间忽然看到唐介休盯着自己的眼神带着几分异样,陡生警觉,便故作为难地回头瞅瞅刚和好,正在醒着的那一团面,犹豫着说道:“就是不知道建康总管府距咱们这汤饼馆有多远,若是太远,这面怕是要醒过头了……” “不太远,骑马半柱香的工夫也就到了,应当没事的吧?”唐介休唯恐自己店里煮制出的汤饼不能令达奚长儒满意,眼巴巴地盯着杨凌问道。 “半柱香的工夫……嗯,应当还可以吧。哎,唐先生,我娘她已回家了吗?”由于方才意外地察觉出唐介休目光的异样,使得杨凌回想起昨晚面见高昌时他告诫自己的那番话,不得不多加了份小心,对到建康总管提供上门服务表现得不得很积极。 “啊,娄大娘已在同三郎姑娘办理交接手续。那位阴先生,与你们母子相熟?” “他原是我在关外飞狐驿当差时的驿长,与我娘也认识,现在晋王府当差。”杨凌坦然答道。 唐介休倒没再问什么,见杨凌没有反对,便吩咐唐喜将那团和好醒着的面连同煮制汤饼的一应家什都装好带上,与杨凌一道骑马赶奔建康总管府而来。 离开汤饼馆时,杨凌不放心,有意去找阴行功打了声招呼,确实不见养母在他身边,遂稍稍放下了心,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如何应付唐介休继续盘问他和阴行功之间的关系上,带着一份戒心跟着唐介休到总管提供上门服务去了。 一路上,唐介休始终没再提到阴行功这个人,这反倒使杨凌更加怀疑,今天跟随唐介休到总管府去现场煮制汤饼,除了有为店里招睐生意考虑的因素外,不能排除唐介休有借此机会对自己加以试探的成分,便暗暗打定了主意,待进入建康总管府之后,一切按照唐介休的吩咐行事,决不多迈一道门,多说一句话。 然而,这次上门服务的实际结果却令唐介休大大地失望了一回:达奚长儒连面都没叫他见上一面,只派了名校尉带着他和杨凌、唐喜三人到总管府衙署后厨煮制了十碗汤饼,命几名军士端走,不知送往哪里去了,尔后就由这名校尉带着三人离开了总管府。 第156章 一头上了磨的野驴 在杨凌与唐介休一道到建康总管府提供上门服务的同时,等候在“升和汤饼馆”里的阴行功望着厅堂里日渐增多的人流,突然感觉到自己就像是一头上了磨的驴,被张衡挥动着小鞭抽打着,不知何时才能停下歇歇脚、喘上一口气。 自从他抛开杨凌,独自与顾沁儿签下买断白草的书契,直至三天前署理平陵县令房乔当着他的面对白草山之争一案做出了初审裁定:裁定顾沁儿和他签订的书契有效,换而言之,是他阴行功,为晋王府争得了今后长期独家经营白草的机会,开拓了一条新的财路。 阴行功自认为已经圆满完成了张衡交给他的差使,兴冲冲地拿着房乔签署的裁定文书返回广陵去向张衡邀功,却没想到张衡对房乔做出的这一裁决并不满意,认为房乔是在原告两方之间和稀泥,做好人,使以唐介休为代表的东宫势力实际上抢得了向当今皇后献药邀宠的先机,并责令阴行功务必保证今后长期由晋王府垄断白草的买卖。 只是这些也就罢了,偏偏被他调来身边做帮手的干儿子阴全随后赶来了广陵,给他带来了一个令他感到十分不悦,或者说感到有些不安的消息:曾被他高度怀疑是告发他利用羊群贪污公款的原飞狐驿的驿吏关跃被调来广陵雷塘驿做了驿长。 阴行功得知这一消息后,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张衡将关跃调来广陵的真正用意:这明明就是在给自己施加无形的压力,警告自己任何时候都别忘了他有把柄紧紧攥在张衡手中,只要他稍有违拗张衡的意思行事,就有可能被张衡扣上顶贪官污吏的帽子,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 阴行功琢磨出这层意思之后,一颗热衷功名利禄的心不禁凉了一大半:他原以为通过长达十年费心舍财的攀附、巴结,即便不能成为张衡的心腹铁杆,至少也可使他对自己高看一眼,关键时候伸手拉自己一把,却没想到他在拉自己的同时,也时刻提防着自己,用关跃来要挟自己尽心尽力为他卖命。 心凉之后,阴行功不仅没有由此萌生退意,反倒激起了他更大的野心:你张衡算得了什么,我阴某人可是曾救下过晋王一命的人,你如此待我,就别怪我对你不住了,终有一日,我要越过你,直接成为晋王跟前用得着的人,到了那时,甭说是关跃,就是你张衡,也休想对我构成半点的威胁! 一经产生了越过张衡,直接攀附上晋王杨广的野心,阴行功就开始苦苦思索起要如何才能引起杨广对自己的注意来了。 恰巧在白草山之争一案暂告一段落后不久,张衡便向他交待下了另一项差使:据报,有深厚东宫背景的建康“升”字号商行已经入伙张伯和的广陵张氏商号,不能排除东宫利用“升”字号商行这一平台并吞张氏家产的可能性,因此,责令阴行功通过合理合法的商业途径将张氏商号变为晋王府的一个重要财源。 如果说派他到平陵与以唐介休为代表的东宫势力争抢白草山只是小试牛刀,尚算不得正面与东宫在商道上交锋的话,那么这次张衡交待下的差使就是要他阴行功从虎口里夺食,强行从东宫手中夺下张伯和堪称庞大的亿万家产,向晋王杨广奉上一份足以令他对自己刮目相看的大礼了。 同时,阴行功也敏感地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张衡在召他到广陵总管府议事厅见面之前,特意安排了一场广陵雷塘驿新任驿长关跃来向他呈送驿报的好戏,造成了他和关跃两人在总管府的邂逅。 原来将关跃调来广陵任职就是为了用小鞭抽打着他,驱赶着他去为晋王抢来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啊!就在与关跃两人照面的一刹那,阴行功自觉窥破了张衡心中的玄机,也更加坚定了他要越过张衡,直接攀附上晋王杨广的决心。 从张衡那里领受罢新的差使,回到自己在广陵的宿处,阴行功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起了该从何入手,才能从东宫手中夺下张氏家产这块肥肉了。 无疑,和他一样,都是在为各自的主子谋寻隐秘财路的建康“升”字号商行的东主唐介休将是这回他的主要对手,同时,身为江南首富的张伯和也决不会拱手将他家世代相传的亿万家产奉送给唐介休或是他阴行功,也将成为他另一个的主要对手。 阴行功担任塞外边关的飞狐驿长长达十年之久,虽不敢自诩精通谋略,足智多谋,可对用兵之法也不陌生,深谙知已知彼,百战不怠,自然也懂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 于是,他经过反复思索,决定采取后发制人的策略,先静观其变,利用唐介休来对付张伯和,待张伯和为保全其巨额家产,被唐介休逼得走投无路之时,再顺势说服张伯和,要其改投晋王门下,从而顺利完成对张氏商号的并购,把张氏的亿万家产划为晋王府名下。 阴行功进而想到,要确保这一目的达成,首先须对唐介休这个首要对手加以深入、全面了解,最好是在他的身边埋下一颗钉子,以便随时掌握他并吞张氏家产的进展情况。 由于之前在平陵打官司时,他和提前返回建康的唐介休失之交臂,并未谋面,此次以祝贺“升和汤饼馆”开业为由过江前来建康,阴行功是有两层用意的: 一则是与唐介休照个面,借此观察了解这个首要对手的性格弱点; 二则就是为了把杨凌母子发展为自己安插在唐介休身边的那颗钉子。 因此,尽管他受到了唐介休的冷落,不仅当面拒收了他送上的一份厚礼,还把他晾在了一边,令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羞辱感,可阴行功却依然若无其事地端坐在“升和汤饼馆”装饰华丽的厅堂之中,耐心等候着杨凌和唐介休的归来。 第157章 妾仍有意,郎已无情(上) 因此,阴行功一眼望见唐介休走进汤饼馆厅堂时那副沮丧的样子,嘴角便浮现出一丝微笑:看来这位出身关中世家的公子哥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强大,还难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与此同时,杨凌也看到阴行功仍坐在厅堂内在等他,和唐介休打了声招呼,走过来抱歉地问道:“阴驿长,要你久等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阴行功见厅堂里来吃饭的客人渐渐增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故作大度地对杨凌说道:“我不急,你先到后厨去忙着吧,待过了饭点,咱们再从容叙谈也不迟。” 杨凌一时猜不透阴行功的来意,心中最感放心不下的仍是养母娄氏,听他这么一说,左右张望,并没在厅堂内看到养母娄氏的影子,方略觉心安,遂请阴行功和阴全在厅堂内略坐一坐,自己带着唐喜到了后厨,先煮了两碗汤饼给阴氏父子吃,便开始忙碌起来。 直到近一个时辰后,杨凌忙罢了晌饭饭点,从后厨再次回到前面的厅堂,只见阴行功父子两人仍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等着自己,而养母娄氏这时也刚好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便加紧脚步迎向了娄氏,远远地就拦住了她,绷着脸问她道:“娘,你不在家好好歇着,又跑到店里来做什么?” 娄氏冲那边坐着的阴行功笑了笑,扬手打了个招呼,方答道:“我已同阴驿长说好了呀,今儿晌饭请他到家去吃。这不,我回家做好了饭,却还不见他到家来,便回到店里寻他来了。崽子,你忙完没有?刚好咱们一起回家去吧。” 杨凌这才知道,娄氏方才是回家忙着做饭款待阴行功去了,便沉着脸劝她道:“娘,阴驿长在店里等了半天的光景,看样子是找我来的,再说,我已煮了汤饼给他吃,你就别瞎张罗了,快回家吧。” 娄氏哪肯听劝,伸手推开杨凌,边朝阴行功那边走去,边冲杨凌埋怨道:“要说事情回家说去,人家大老远地从广陵赶来,你只做了一碗汤饼给他吃,怎么吃得饱?” 阴行功似乎也不愿随娄氏到她家里去,但又不便直言拒绝,只得冲杨凌使了个眼色,笑着敷衍娄氏道:“既然大娘子把饭都做好了,我若不去,岂不辜负了大娘子的这番心意?不过,我确有要紧的事同崽子说,大娘子能否先行一步,待我和崽子在这里说罢事情,再去尝尝你的手艺?” 娄氏满腹孤疑地瞧瞧阴行功,又瞅瞅杨凌,不满地嘀咕道:“有什么要紧的话不能回家说,偏要在这里说不可……” 杨凌却是对阴行功不肯跟随养母回家做客很是满意,见娄氏听了阴行功仍迟疑着不肯走,便走上前嘻嘻笑着哄她道:“娘,你回家把饭热着,过一会儿我便陪着阴驿长回家去了,行不行?” “那,你可一定得来啊。”娄氏似对阴行功有些畏惧,不放心地冲他叮嘱了一句,转身怏怏地离开了。 待娄氏的身影一消失在视野当中,阴行功便敛起笑容,吩咐杨凌道:“崽子,在店里找个僻静的所在,我有话对你说。” 杨凌将阴行功请到汤饼馆二楼的包间里,阴行功留下阴全在门外把着,以免旁人打扰,与杨凌两人进入包间,随手关上了房门,向他说明来意道:“崽子,今天我是专程来向你道谢的。” 杨凌不解其意,问道:“阴驿长,我没帮你做过什么呀,为何要谢我?” 阴行功口称来向杨凌道谢,却不待杨凌相让,首先在上首的位置坐了下来,笑呵呵地解释道:“不管顾沁儿是不是你放走的,根据平陵县对白草山之争一案已做出的裁定,顾沁儿无法到案接受讯问,对王府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平陵县现已裁定,先前我与顾沁儿签订的书契有效,今后便由我来代表王府独家买断白草山上的白草了。崽子,你说我该不该来向你表示感谢呀?” 杨凌因昨晚得知高昌已掌握了顾沁儿是在自己安排下远走岭南避祸一事,听了阴行功这话,误以为他是在知情的情况有意揶揄自己,脸上变颜变色地正要开口告知阴行功,顾沁儿已随英荐去了钦州,却听阴行功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除了专程来向你道谢外,还有件事需要请你帮忙。” 杨凌暗自缓了口气,忙说道:“阴驿长如需小的尽力之处,尽管吩咐就是,不必这么客气。” 阴行功眯起两眼,盯着杨凌移时,问道:“真的吗?不管我要你去做什么事,你都会去做?” “先前在飞狐驿时,阴驿长对小的母子的关怀接济之恩,小的至今不忘,愿为阴驿长分难解忧,你有话就直说吧。”杨凌此时已瞧出阴行功确实不知顾沁儿是经自己一手安排,远赴岭南避祸的实情,心情一放松,爽快地说道。 “好,我就知道崽子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阴行功朝杨凌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况且,我虽不知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辞去了驿站的差使,来建康与唐介休合伙开了这间汤饼馆,但想必你多半还在为晋王府效力吧?” 杨凌对他的这一试探未置可否。 阴行功见杨凌没有否认这一点,才继续说道:“我想请你帮的这个忙,也是在为晋王府效力,并且,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一件小事而已。具体说吧,就是要你留意一下唐介休与张伯和的日常往来情况,最好是能了解到他们往来交涉的具体内容,报与我知就行了。怎么样,能办到吗?” “小的冒昧问一句,阴驿长此次可是奉命而来?”因昨晚才在高昌那里领受了打探太子那边最近在建康的动向的任务,此时虽然面对的是同为晋王府效力的阴行功,杨凌也不得不多加了份小心,径直向他问道。 阴行功略一犹豫,微笑着点点头,却没有向杨凌说明是遵奉谁的命令前来找杨凌帮忙的。 “阴驿长,不是小的不愿帮你的这个忙,实是因为唐先生在危难之时曾出手帮助过小的母子,且小的现已不是驿站的差役了,不敢做出对不起自己恩公的事,所以……”杨凌见阴行功不肯向自己说明是奉了晋王府中哪一位的指令前来找自己帮忙的,当即改换了语气,面显难色地婉拒他道。 第158章 妾仍有意,郎已无情(下) “呵呵,杨凌,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此时这间房外多半就有唐介休派来的人,想要偷听你我都谈了些什么吧。你是想知恩图报,可唐介休未必对你心存善意。”阴行功不急不恼地悠悠说道。 杨凌的脸色变了,随即回想起唐介休与平陵驿的白申相熟,而白申分明早已怀疑自己是朝廷安插在平陵驿中的暗线,如此推想下来,岂不是唐介休是在明知自己身份的情况下,仍然要和自己合开汤饼馆的? 阴行功觑着杨凌的脸色,继续劝说:“虽然咱们的上司可能不是同一人,但如今咱们可都是在为晋王效力,帮了我的忙,也就是在帮王府的忙。你可要想清楚了啊!” 见杨凌仍闷声不语,阴行功笑道:“再说,我也不会白要你帮忙的。崽子,我知道你不赞成我和你娘的事,今天阴叔可以在此对你做出承诺,只要你答应帮我的这个忙,从今往后,我便再不和你娘来往了,更不提与她的婚事了,你看怎样?” 杨凌猛地抬起头,迅速盯了阴行功一眼,又把头低下了,心里在琢磨他说的话是真假。 “可若你不肯帮忙的话,我只好去求你娘帮这个忙了。”阴行功说着,做势就要起身。 “阴驿长别走。”杨凌脱口拦道,“你说的可当真?” “什么?”阴行功故作不解地反问道。 “只要我帮你打探唐介休与张伯和的交往情形,你便和我娘一刀两断,今后不再来找她了。”杨凌胀红着脸说道。 “哈哈,崽子,我就知道你心里想的是这件事。”阴行功不无得意地大笑道,“你方才也瞧见了,你娘已在家做好了饭菜,正眼巴巴地盼着我去呢。我此刻只想知道,如果我今天不去的话,你会怎样向她做出解释。” 杨凌负气答道:“那是我们娘俩之间的事,无须和外人说起。” “哈哈,崽子,还是阴叔教给你怎样同你娘去说吧。”阴行功看到鱼儿已咬钩了,更加得意地说道,“你回去就对你娘说,你阴叔马上就要娶亲了,我保证你娘不会疑心是你拦着不叫我去家了。” “你,真的要娶亲了?”杨凌吃惊地望着阴行功,问道。 “那还有假。小全子,你进来。”阴行功闪了一眼门外,忽然抬高声音吩咐在门外值守的阴全道。 阴全应声推门走了进来,回头望了一眼门外,冲阴行功眨眨眼,问道:“干爹,叫我什么事?” “关于干爹即将为你迎娶干娘的事,你和崽子说说吧。” 阴全下意识地又回头望了望,这才对杨凌说道:“我随干爹来建康,确是来下聘礼的。” 由于阴行功即将娶亲这件事大大出乎杨凌的意料,回想起今天养母娄氏见到阴行功时那副喜出望外的样子,不知怎地,杨凌听说阴行功要娶亲的消息,惊喜之余心里又感到一丝酸溜溜的,便向阴全问道:“不知阴驿长要迎娶的是哪家的小姐?” 阴全刚要开口,却被阴行功摆手拦住了,呵呵笑着答道:“她娘家是建康人,到了娶亲那天,希望你们娘俩也去广陵热闹热闹啊。” 阴行功说的还真不是假话,张衡确实对他恩威并施,在严命他从唐介休手中抢下广陵张家这专人肥肉的同时,也亲自做媒,将晋王妃萧厄身边的一名侍女绿萝说给了阴行功为妻。 阴行功素知晋王杨广对这位出身南梁皇族的王妃萧厄亲爱有加,自然巴不得通过这门亲事攀附上萧王妃,进而越过张衡,直接在杨广面前崭露头角,博得他对自己的赏识,所以在表示了对张衡的千恩万谢后,当场就答应下了这门亲事。同时,也将和他私下要好长达三年之久的娄氏抛在了脑后。 杨凌虽对阴行功这种喜新厌旧,始乱终弃的行径感到不齿,但因想到阴行功果真娶了别人,也就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不必再为他和养母两人的事操心劳神了,便勉强笑着冲阴行功道贺道:“小的在此恭喜阴驿长了。” “那,你愿不愿意帮我的这个小忙呢?”阴行功一脸奸笑地追问杨凌道。 杨凌被阴行功以他不再和娄氏来往为交换条件逼诱着答应充当他的耳目,帮他打探唐介休和张伯和两人的交往情形后,送走了阴行功、阴全父子两人,同唐介休打了个招呼,推说家中有事,向他请了半天的假,便匆匆赶回家去见养母娄氏。 娄氏仍身着昨日那袭大红色的衣裙,守着一桌子的饭菜,在家眼巴巴地等了老半天,却只等到杨凌一人回来,掩饰不住心中的失望,急切地问杨凌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你阴叔和小全子呢?” “哦,他俩在建康还有事要办,已经先走了,临行前,阴驿长特地要我回来转告娘,说他马上就要娶亲了,请咱们娘俩到了他娶亲那一天,务必赶去广陵参加他的婚仪呢。”杨凌若无其事地答道。 “崽子,你说什么?”娄氏一下子呆住了,缓了口气,颤抖着声音问道。 “娘,你没事吧。听说阴驿长将要迎娶的是晋王妃身边的一名侍女……”杨凌忙伸手搀住了娄氏,随口向她说道。 “阴,阴行功去了哪里,我这就去找他,当面把话问问清楚!”娄氏一把推开杨凌,大声冲他吼道。 经此一场变故之后,娄氏再没有兴趣到“升和汤饼馆”做什么代理掌柜的了,整天在家叫嚷着要去广陵找阴行功,杨凌无奈,只得一面吩咐小草和非黑两人从早到晚陪在她身边守着她,防止她真的会不顾一切地跑到广陵纠缠阴行功。同时,他和三郎也百般劝说,好说歹说终于劝得娄氏渐渐冷了对阴行功怀有的那份心思,心志恢复了正常。 自己家里的事总算是安稳住了,但杨凌却因为自己对阴行功许下过的承诺,不得不充当起了双料间谍的角色,一面留心为“鹰窠”打探东宫即将在江南采取的针对晋王杨广的行动,一面又不得不帮助阴行功关注唐介休与张伯和的来往情形,因而越加忙碌起来。 第159章 身份不明的食客 然而,自从阴行功主动上门来找杨凌帮忙后不久,杨凌就敏感地察觉出,唐介休指派唐喜暗中加紧了对他的监视。 唐喜名义上是唐介休为杨凌选定的徒弟,跟随他学习煮制汤饼手艺来的,可却每天从早到晚都不离他身前左右,口头上是服侍照顾师父,实则将杨凌一天的形踪动向都瞧在了眼中,随时禀报给了唐介休。 对此,杨凌是心知肚明,但碍于自己在唐介休签订的那份股份回购契约中明确向对方做出了承诺,在两年内,至少要为“升和汤饼馆”带出一名徒弟接替他来掌厨的,所以也不便太过冷落了唐喜,只得在手把手传授他煮制汤饼的同时,暗自设法避过他的监视,留心观察着唐介休每天的举动。 三郎每天在前面的厅堂忙于迎来送往之余,总要抽出空来跑到后厨和杨凌说话解闷儿,时日一长,便对没有眼色,乐于当“电灯泡”的唐喜厌烦起来,时常会不客气地将唐喜支开,以便和杨凌两人说些体已话。 杨凌也就趁此机会向三郎打听些唐介休每天的动向,尤其是想通过三郎来了解唐介休和张伯和两人的来往情形。 三郎却对杨凌常常向她打听唐介休整日的动向感到颇为不悦,每每会有意无意地向杨凌透露出对唐介休无理纠缠她的不满,借此来提醒杨凌要多抽时间来陪陪她。 说实话,杨凌不是不明白三郎对他怀有的这份感情,但一则由于他此时心里装的是顾沁儿这个人,二则对三郎,他一向都视为自己的姐姐,甚至是兄长,根本没把她当做自己的恋人对待,因此,尽管三郎会通过抱怨唐介休纠缠她来向他作出种种暗示,而杨凌除了以朋友、兄弟的口吻叮嘱三郎尽量回避与唐介休单独相处外,并没有任何更多的表示,这使得三郎暗自直骂杨凌是块木头,不解风情,同时又对他感到无可奈何。 自从汤饼馆开业的第二天起,隔三差五地,建康总管府总会派人一早来店里订下十碗汤饼,每逢这一天,唐介休也会一次不落地带着杨凌、唐喜到总管府提供上门服务,要杨凌到总管府伙房现场煮制汤饼。可一连十几天过去了,明显偏好吃杨凌煮制汤饼的建康总管达奚长儒始终没有接见过唐介休和杨凌一回,这不禁使杨凌感到惊讶之余,对这位素未谋面,官派十足的建康总管心中充满了好奇。 同样令杨凌感到惊讶的是,到建康总管府提供上门服务的次数渐多,唐介休竟打起了借建康总管府这块金字招牌推介“升和汤饼馆”的主意,命唐喜请人制作了一面详细介绍汤饼馆的幌子悬挂在车上,每逢到建康总管府提供上门服务之时,都会带着杨凌、唐喜两人乘坐着悬挂这面幌子的驴车,一路招摇过市地前往建康总管府。 你还别说,经他这么一路招摇下来,渐渐地,还真为汤饼馆招揽来不少新的顾客。 话说这一天,唐介休不知有什么别的事,只吩咐唐喜跟着杨凌坐车前往建康总府现场煮制汤饼,待到杨凌带着唐喜提供罢上门服务,回到汤饼馆时,仍不见唐介休在店里,便来找三郎打听唐介休的去向。 “他整天不在才好呢!”三郎噘着嘴嘟囔了一句,随即扯了一下杨凌的衣襟,提醒他留意坐在厅堂一侧的两名食客道,“你瞧见那两个人没有?” 杨凌顺着她努嘴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侧厅堂的一张几案前坐着两名寻常装束、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或许是点的饭菜还没上的缘故,两个人显得有些无聊,东张西望地在打量着厅堂里的情形。 “这两人怎么了?”杨凌一时没明白三郎为何要他留意那么两名普通的食客,眼盯着他俩问三郎道。 “我留意他俩很多天了。”三郎压低声音说道,“这两人每天都是一开门就来,来了之后每人只点一碗汤饼,却要在店内坐上一两个时辰,直到饭点过了才肯走。” “你怀疑他俩不是吃饭来的?”杨凌认真打量了那两名食客一番,瞧不出两人的身份、来历,疑惑地问三郎道。 三郎点了点头,又对杨凌说道:“我还发现,这两人似乎格外注意唐介休在店里的一举一动,每当唐介休在店内时,这两人有时连饭都顾不得吃,两双眼睛错也不错地直盯在他的身上……” 杨凌心中陡生警觉,暗自想道:这两人不会是高昌,或是阴行功另派了来监视唐介休的吧。 一念既生,他也没跟三郎打声招呼,转身径直朝那两人便走了过去。 三郎不知他想去做什么,连忙从柜台后转了出来,加紧脚步跟了过去。 “两位大哥可好?小弟是这汤饼馆里煮制汤饼的掌厨,方才听掌柜的说,两位大哥每天到店里来,必点小弟煮制的汤饼,小弟要向两位大哥道谢了。但也想请教两位大哥,对小弟煮制的汤饼还有何略感不足之处,以便小弟能及时加以改进。”杨凌来到两名食客面前,彬彬有礼地拱手说道。 两名食客正在东张西望之际,冷不防杨凌来向他们请教对汤饼的意见,都着实吓了一跳,其中年纪稍长的一人急忙站起身,笑着拱手还礼道:“小兄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煮出的汤饼竟如此美味。我们兄弟俩是在这附近操持营生的,每天都要来吃一碗你煮的汤饼,很是符合我们的口味哪。” 杨凌眨了眨眼,转向另一人问道:“这位大哥,你说说,小弟煮的汤饼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吗?” 那人应当是个实诚人,被杨凌这么一问,也连忙起身答道:“汤饼的味道很好,只是……滋味偏于寡淡了些。” “这位大哥的意思是,汤饼里面的盐加得不够?” “不,不,我的意思是说,这汤饼里如果要是能添放些蜀椒之类的调料,增添些辛辣的滋味,吃起来就更爽了。”那人摇头说道。 “小弟谢过两位大哥了,请两位大哥入座稍等,小弟这就为两哥煮制汤饼去,今日这两碗汤饼,就算小弟奉送给两位大哥的了。” 杨凌客气地请两人落了座,在与三郎返身离开的途中悄悄对她说道:“我估计这两人过会儿就走,你盯紧了他俩,听听他俩都说些什么,就会知道他们是什么来路了。” 第160章 原来是他派来的人 三郎这才领悟到杨凌的用意,遂冲他菀尔一笑,点头答应了。 果然不出杨凌所料,那两名食客甚至都没等到杨凌回后厨为他俩煮好汤饼,就起身离开了。三郎按杨凌所说,将店里的事暂且交给一名伙计照管着,自己则悄悄地尾随其后,跟着那两人离开了“升和汤饼馆”,出了朱雀大街的街口,走不多远,拐进了一条小巷。 三郎远远地望见那两人相跟着走进了小巷深处的一座民宅,站在巷口略等了等,没见两人从那座民宅出来,方疾步来到民宅门外,透过门缝往院内观瞧,只见不甚轩敞的小院内空无一人,才屏住呼吸,丹田一提气,直接越过院墙,飘然跃入了院内。 院内面南背北建有一排三间正房,三郎蹑手蹑脚地潜行至房根底下,竖起耳朵凝神倾听房内的动静,隐约听到居中的一间正房中传来有人声,便猫着腰潜伏至那间房屋的窗下,偷听起房内两人的交谈来了。 只听一人说道:“二哥,你说那小子怎么突然找咱哥俩询问起汤饼的滋味来了,会不会是他瞧出了什么?” 听此人的声音,依稀便是杨凌后问到的那人。 “老四,我正想和你说呢,你不该那么实诚,对那小子说起汤饼里要加些蜀椒更有滋味的。东家特地把咱哥俩从益州调来建康监视唐介休的举动,就是为防止唐介休认得建康铺面的掌柜伙计,你可倒好,这么一说,不是提醒那小子了吗?”被称做二哥的人不客气地抱怨同伴道。 老四不服气地争辩道:“二哥你太高估那小子了吧,仅凭我向他建议在汤饼里添放些蜀椒就怀疑起咱们来了?我看哪,今天的事纯属巧合,你没发现汤饼馆里那个假小子掌柜的先是和那小子嘀嘀咕咕了一阵子,那小子才来找咱们的吗,要我说呀,是咱们近些天呆在汤饼馆过久了些,才引起了假小子掌柜的注意的。” 三郎趴在窗根下,听到老四把自己叫做假小子掌柜的,不由得暗自“呸”了一声,心说:看你这人表面实诚,肚子里却憋着坏水儿,没来由地胡乱给人家起什么外号。 同时,她也因房内老四称呼她做假小子掌柜的,心中一动,似乎受到了启发,隐约找到了杨凌不怎么待见自己的症结所在,一时走起神来,竟然没听清房内两人接下来都说了些什么。 直至听到房门被人拉开,三郎才恍然惊醒过来,急忙闪身躲到了附近一棵大树后,从树后探出头来循声望去,发现原来是二哥出房来解手,便在树后等他解完手回到房内,再次潜至窗下,继续偷听起两人的谈话来了。 “二哥,怎么还不见三哥回来?你说唐介休那小子今天不会猫在家里一天不出门吧?”只听老四向刚解完手回到房里的二哥问道。 “通常这个时辰,老三应该早就回来了呀。”二哥也觉得奇怪,眼望窗外的天色嘟囔道,“不过,今天唐介休没来汤饼馆,或许还真的就呆在家里,老三没回来也属正常。咳,今天被姓杨的那小子搞得咱哥俩饭都没能吃上一口,想起来也真是晦气!这么着吧,老四,你留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找老三,顺道给你捎些饭来。” 说着,二哥又要转身出房。 三郎正想闪身躲到树后去,却听房内老四开口对二哥道:“要去也当是我去,二哥,你留在这里歇着吧。哎,对了,二哥,你说会不会是假小子掌柜真的对咱们起了疑心,才唆使姓杨的小子来找上咱哥俩的啊。倘若真是这样,咱们不妨和三哥调换一下,换他到汤饼馆里守着监视唐介休的举动,咱们到姓唐的小子家那边守着吧。” “不行。”就听二哥断然否决道,“临行前大管家交待得明明白白,命咱们两个生脸孔到汤饼馆去守候监视的,倘若要和老三调换,须得向大管家禀明,经过他的允准才是。再者说了,老三虽只是一个人,却有一身咱哥俩都没有的好功夫,由他到姓唐的家外守候监视,的确比咱们更合适。” “这个好办,明天我一人到汤饼馆里守着,有劳二哥过江去广陵面见张安大哥,就说唐家汤饼馆的假小子掌柜对咱们起了疑心,求他允准咱们和三哥调换一下位置不就行了。”老四大咧咧地说道。 三郎在窗外听到老四口中说出张安两个字,不禁颇吃了一惊,当下心中恍然道:“原来这两个小子是广陵张伯和派来监视唐介休的呀。” 几乎就在房内老四说出张安来的同时,院外突然有人拍打起了院门。 三郎不敢大意,环顾左右,没能找到适合的藏身之所,遂纵身一跃,直接窜上房顶,趴伏到了屋瘠另一侧。 老四应声出来给来人打开了院门,随口问道:“三哥,今天你回来得怎么这么晚?” 因先前听二哥说到老三有一身好功夫,三郎不敢探头观望院内的动静,只藏身于屋瘠另一侧,竖起耳朵来倾听院内二人的谈话。 “二哥在吗?我有要紧的事同他商量。”然而三郎只听到那位三哥对老四说了这么一句,就匆匆跟着老四进屋去了。 由于担心被三哥发现自己的行藏,且已从二哥和老四的交谈中得知了这三人的来路、身份,三郎未敢久留,当即转身顺着屋瘠离开了那座民宅,返回汤饼馆找杨凌报信去了。 杨凌听三郎讲罢跟踪二哥、老四获得的发现,也没想到这哥俩竟然是奉张伯和之命前来监视唐介休的,不过,他倒不像三郎那样,对此感到一头雾水,将前不久阴行功要求自己充当他的眼线,暗中监视唐介休与张伯和的举动联系起来一琢磨,依稀猜测到了张伯和派人来监视唐介休的动机所在:张伯和大抵是为保全其巨额家产不被唐介休吞并,才对他严加防范,特地从蜀地调了人来监视唐介休的吧。 第161章 夏侯司马返回建康了 在三郎的帮助下,杨凌意外地发现了张伯和派人来监视唐介休这一情况,倒使他暗自松下了一口气,认为,既然有张伯和派人来监视唐介休,这样一来,倒可省了自己的事,不必再时刻留意打探唐介休与张伯和来往的情形,仅仅通过观察二哥和老四的动向便可推断出唐介休与张伯和两人是否有过接触了。 但同时,杨凌也发现,唐介休自三郎跟踪发现二哥和老四的来路、身份那天起,接连几天都没来汤饼馆露过面,连唐喜也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正在杨凌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一情况告知阴行功时,建康总管府于这一天的清早派了一名校尉来,再次下了一份十碗汤饼的订单。 于是,杨凌便打算趁到建康总管府提供上门服务的机会,顺道到唐介休在建康的家中去打听打听,唐介休这几天是去哪儿了。 由于没有得到高昌的进一步指示,尽管杨凌多次出入建康总管府,但为了谨慎起见,他从未向总管府的吏员、军士们打听过旁的事,只一味老老实实地和唐喜一道在伙房里煮制着汤饼,将煮好的汤饼交给总管府的军士后就和唐喜收拾好自备的炊具离开了。他也因此渐渐获得了总管府中人等的信任,偶尔也会和他搭讪着聊几句家常,扯几句闲话。 今天像往常一样,杨凌接到总管府校尉来下的订单后,因唐介休不在店内,便带上徒弟唐喜,乘坐着那辆悬挂着推介“升和汤饼馆”幌子的驴车,来到建康总管府提供上门服务来了。 谁知,当他和唐喜在建康总管府伙房里刚将事先备好的面团铺开,升起火,准备煮制汤饼时,那名奉命来店内下订单的校尉急匆匆地跑来向杨凌交待道:“今日十碗不够,再加二十碗吧。”说着,将一串二百文铜钱摆在了杨凌面前。 “将军,我们带来的面恐怕至多够煮十一二碗汤饼的,您这一下子多出了二十碗,只怕面不够啊。”杨凌手指砧板上带来的那团面,为难地对校尉说道。 “面不够就在这里再和些嘛,有什么为难的呢。夏侯司马今日返回建康,总管特地交待,要为他和随从们每人煮一碗热汤饼来接风,你尽力办差就是。如果叫夏侯司马吃得满意了,说不准你另有一份赏钱可拿呢。”校尉不以为然地冲杨凌吩咐道。 我去,这个达奚长儒也真够抠门的,居然想到只用一碗热汤饼来给人接风洗尘!杨凌吐了吐舌头,心里吐着槽,却没敢对校尉说半个不字。 待校尉走后,伙房只剩下杨凌和唐喜两人时,唐喜也忍不住凑过来,悄悄对杨凌吐槽道:“堂堂的大总管,居然只用一碗汤饼给别人接风,亏他做得出来!” “行了,快去多和些面吧,这事先不打招呼,突然让多煮二十碗汤饼,我担心今天咱们会因为这里的事耽误了店里的生意。”由于唐介休没来,杨凌自然考虑的是如何尽快办完总管府的事,及早返回汤饼馆,因此也没多想,只催促唐喜道。 唐喜没有从杨凌这里得到响应,有点儿意犹未尽,一边按杨凌的吩咐重新和着面,一边忍不住又向杨凌说道:“要换做我是夏侯司马,宁可不吃这碗汤饼,也断不能受这份窝囊气,师父,你说是不是?” “你说是谁?”杨凌忽然警醒过来,停下手里的活计,转头问唐喜道。 “我,我没说什么呀?”唐喜见杨凌这样,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支支吾吾地推搪道。 “你刚才说是谁回来了?” “夏侯福,夏侯司马啊。”唐喜瞧出杨凌没有斥责自己的意思,胆壮了不少,嘻嘻笑着向杨凌介绍道,“只可惜公子今天没来,要不,有夏侯司马在,达奚长儒再不会连面都让公子见他一面的。” 夏侯福从长安返回建康了!这是否意味着东宫那一方即将在建康展开针对晋王杨广的行动了呢? 杨凌头脑里迅即闪过了一个念头,随即意识到应当马上将夏侯福返回建康的消息禀报给上线高昌。 由于是临时追加的二十碗汤饼,杨凌带着唐喜两人在总管府伙房里直忙活到临近晌饭时分,才煮好了三十碗汤饼,顺利交了差,离开了建康总管府。 因突然得知了夏侯福返回建康的消息,杨凌也顾不得再拐到唐宅去打听唐介休的行踪,带着唐喜直接返回了“升和汤饼馆”。在驴车走到朱雀大街的街口时,杨凌提前下了车,吩咐唐喜先回店里做好开工的准备,自己则有意在街口站住了,大声连咳了三声。 过不多时,便有一人凑了过来,低低的声音问杨凌道:“别回头,有什么话要我带给高牢头吗?” 杨凌听来人说出高牢头来,便知他就是高昌派来帮自己传送消息的,遂头也不回地边向前走着,边对那人说道:“速去禀知高牢头,夏侯福今日已经返抵建康。我会静候他的下一步指令行事。” “明白。”那人只简短地回答了两个字,就匆匆走开了。 夏侯福返回建康,无疑是从长安带回了东宫那一方的指示,即将在建康展开针对晋王杨广的种种行动,这对杨凌来说,也就意味着他将正式进入角色,随时听候高昌的下一步指令,利用他在唐介休所开汤饼馆掌厨的有利身份,来设法打探到对方的行动计划,及时禀报给高昌,以便采取相应的措施加以应对了。 因此,杨凌在顺利地发送出第一份情报后,头脑难以抑制地变得有点亢奋起来了,在此后的几天里,每当他路过朱雀大街街口时,都会有意无意地街口逗留一会儿,随时等候着高昌向他下达的进一步指令。 然而,一连五天过去了,就连唐介休都不知从哪里返回了建康,重新在汤饼馆露了面,杨凌却始终没有等来高昌下达的进一步指令。这不禁使他感到失望之余,又感到十分困惑,闹不明白是高昌没有接到他发回的消息,还是出了什么变故。 第162章 母公司股东 “升和汤饼馆”有一大一小两间后厨,大的一间是供蒙享带着他的徒弟烹制菜肴使用,杨凌则带着唐喜另一间后厨煮制汤饼。 设两间后厨的主意是唐介休最早提出来并付诸实施的。据他向蒙享和杨凌解释,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保密,防止两位掌厨同在一间后厨作业,蒙享的徒弟偷学了杨凌煮制汤饼的手艺,抑或唐喜偷学了蒙享烹制鱼肴的手艺,使得两位掌厨因此闹隔气。 杨凌虽然瞧不惯唐介休身上自带的那副公子做派和娘娘腔,但经过这些日子的共事,却对唐介休在经商方面表现出的才能很是佩服,甚至从他身上受到了不少启发,学到了不少东西。而在同一间汤饼馆开设两间后厨,为两位掌厨提供一个相对独立的操作空间,也是其中之一。 唐介休回到汤饼馆的第二天,杨凌正在属于他的那间后厨里带着唐喜做着开工前的准备,三郎忽然走了进来,不顾唐喜正在和面,就支走了他。 通常,在汤饼馆每天临近开张的这段时间,本该是做为掌柜的三郎最忙的一段时间。今天,她却在这个时候撂下手头的诸多事务,跑到后厨来找自己来了,杨凌不免诧异地问道:“你怎么这会儿就跑来了,出了什么事吗?” “唐介休刚才跟我说,要给我一成‘升字号商行’的股份。我来问问你,我要还是不要?”三郎盯着杨凌,径直答道。 “平白无故的,他为什么要给你一成的股份?”杨凌略显意外地问道。 “这个你要去问他,我怎么知道?” “哦,我想起来了,汤饼馆开业前唐介休召集我们会议,签署合伙人协议时,就曾经说过,他和你这位他亲自选定的掌柜要算做一股,不分彼此的。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要你做‘升字号商行’的股东的?这是件好事嘛,你为什么不答应?” “你,真是这么想的?”三郎对杨凌的回答明显感到了失望,瞪大了眼睛追问他道。 “白给的,为什么不要?哎,多嘴问一句,‘升字号商行’一成的股份值多少钱啊?”杨凌压根也没想到唐介休是因追求三郎才要给她一成股份这上面来,笑嘻嘻地询问道。 “呸,谁稀罕他的这一成股份!”三郎大为不满地冲杨凌啐了一口,绷着脸质问他道,“小崽子,咱们不是说好的吗,都不要汤饼馆的股份,待挣够了工钱,偿还了欠唐介休的债务就一道离开这里,合伙另开一座汤饼馆的,你怎么半道上突然变了卦,要我接受他给的这一成股份了呢?” 杨凌这才发觉三郎的情绪有些不对,略一寻思,也敛起笑容,先给三郎赔了个不是,尔后说道:“唐某人如果另有所图,才给你这一成股份,拉你入伙,成为‘升字号商行’的股东的,这件事倒须慎重些了。不过,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他前些日子为何不提给你股份的事,偏在这时要给你股份呢?” 三郎听了这话,脸色方有所缓和,开口答道:“据唐介休方才对我说,他新近做成了一笔大买卖,打算扩充‘升字号商行’的规模了,所以才问我愿不愿成为他的合伙人,情愿赠我一成的股份。” 杨凌立马向她打听道:“唐介休没跟你说起,他前此时没来汤饼馆,是去了哪里,做成了笔什么样的大买卖?” 三郎一经在杨凌这里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便不肯在此久留,一边转身向外走着,一边顺口答道:“管他做成了什么大买卖呢,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我这就去回绝了他。” 三郎这边刚走,唐喜就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杨凌见他如此高兴,便问道:“这一会儿的工夫,捡到了个金元宝是怎地,这么高兴?” 唐喜得意地伸手怀中摸出一串铜钱来,答道:“师父,真叫你说中了,方才在前厅遇到公子,公子夸赞我做工卖力,赏了这串钱给我,嘻嘻,顶我两个月的工钱了。” “哟,那可得恭喜你了啊。”杨凌嘴里向唐喜表示着祝贺,心里却在想:唐介休前几天究竟做成了一笔什么样的大买卖,以至于才一回来,又是赠送股份给三郎,又是赏钱给唐喜的呢?这笔大买卖会不会和阴行功要自己打探的消息有关? 心里这么想着,便随口问唐喜道:“喜儿,唐先生没跟你说说,他前几天为什么没来店里吗?” “没,没说。师父,你问这个做什么?”唐喜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了,带着明显的戒备反问杨凌道。 杨凌本就怀疑唐喜是唐介休派来监视自己的,此时见他如此,更在心里确认了这一点,抬头盯了他一眼,故作惊讶地责问道:“我不过是随口那么一问,你怎么这么紧张?快去和面吧,前面可能已经开张了。” 三郎不屑于打听,唐喜对自己带着戒心,又不肯告诉自己,这反倒激起了杨凌对唐介休刚刚做成的这笔大买卖更加强烈的好奇心。 但由于有了唐喜这个教训在,他明知倘若自己径直去问唐介休,多半非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而且会引来唐介休对自己的疑心,因此只得耐下心来,等待合适的机会从侧面打探消息。 又过了两天,这天一早,杨凌按以往的习惯,提前一个多时辰便来到了“升和汤饼馆”,却意外地发现,汤饼馆从里到外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平常在这个时候,因距饭点还有一段时间,汤饼馆的店门外还是空无一人,并没有站在店外招揽顾客的伙计,可今天,却有四名身强力壮的伙计分列店门两侧,且每个人都是一脸肃然。再往旁边看,那两名张伯和派来监视唐介休的食客——二哥和老四也赫然站在台阶之上,并且两人的身边还站着位膀大腰圆的壮汉。 杨凌怀着几分好奇,走上前向其中一名相识的伙计问道:“你们几个站在这里做什么?” 以往店里的伙计见了杨凌,都是恭恭敬敬的,有问必答,可今天这名伙计面对杨凌的发问,却浑若没有听见,跨步拦在了杨凌面前,挡住了他进店的去路。 第163章 贵客到访 杨凌一见那伙计挡在面前不叫自己进店,立马就火了,沉下脸来喝问道:“你这是想干什么?拦着我进店开工吗?” 那伙计既不闪身让开道,也不答话,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唐先生来了没有?叶掌柜在不在?去,叫他们来。”杨凌紧绷着脸,抬高了声调吩咐那伙计道。 那伙计仍站着纹丝未动。 店内像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只见唐介休的贴身护从石当一溜小跑跑了出来,脸上陪着笑向杨凌解释道:“杨师父,店里突然来了位贵客,公子正和他在店内谈事呢,已交待下来,今天汤饼馆歇业一天,就不开张营业了。您是不是?”说着,伸手做了个请杨凌转身回家的手势。 “石大哥,既是唐先生的吩咐,今日不须开工,为何不派人提前通知我一声呢?”杨凌按捺着心头的火气,质问石当道。 “是,是,都怪我,忘记派人提前去告诉杨师父了。”石当嘴里向杨凌认着错,赔着不是,却和那店伙计并列挡在杨凌面前,没有一丝放杨凌进店的意思。 这时,三郎也闻声从店里走了出来,见此情形,忙把杨凌拉到一边,悄悄告诉他道:“是广陵的张伯和张公子来店里找唐介休兴师问罪来了。正好,唐介休叫停业一天,你可以回家多陪陪娄大娘去了。” “张伯和亲自来了?他来找唐介休问什么罪?”杨凌听说今日突然到访的贵客居然是江南首富张伯和,当即决定留下来不走了,向三郎询问道。 “哎,我哪儿知道呀?就是听张伯和在楼上说话的嗓门挺大,明显是带着火气。”三郎回头瞅了一眼石当,低声说道。 “他俩在楼上说他们的事,我娘有小草和非黑陪着,家里也没什么事,正好利用今天这个空当,我好好教教唐喜抻面,这小子,手比脚还笨,跟着我都一个多月了,连个面都抻不好。”杨凌说着,拉起三郎就往店里走。 “叶掌柜,公子吩咐过,除您之外,今天不许任何人进店的……”石当对三郎的态度要远强过杨凌,眼见她带着杨凌要进店,也不敢横在那里挡路,只陪笑提醒她道。 “杨凌是外人吗?他要进店去教唐喜抻面,唐先生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吧。”三郎虽然已猜到了杨凌坚持要进店去,多半是为了探听张伯和今日到访的原因,而不是如他说的要利用闲时教唐喜抻面,也就和以往一样顺着杨凌的心意向石当解释道。 石当是最清楚唐介休心意的人了,他明知唐介休正在追求三郎,哪肯拂了这位未来主母的面子,听三郎如此说,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喝令几名伙计让开道,放杨凌随三郎进店去了。 “唐喜正在二楼包间外守着呢,我帮你找个地方,包你能听得清他俩在楼上说的每一句话。”三郎带着杨凌一走进汤饼馆的厅堂,见左右无人,遂不待杨凌开口,便主动将他带到了厅堂一侧一间供自己工余休息的小房间里,手指着头顶说道。 杨凌拱手向三郎道了谢,在房内坐下,竖起耳朵,凝神倾听起楼上包间内两人的谈话来了。 古时的楼面都是木制的,隔音效果并不佳,且杨凌坐的地方正在张伯和、唐介休二人谈话的正下方,所以,一旦静下心来凝神倾听,果然依稀听得清二人在楼上的交谈。 “张公子,我是真的不知道,吴州、润州、湖州、嘉州那些农户们多年来都在向你们张家提供蚕丝呀,否则,也不会背着你去和那些农户签下新约的。”这是唐介休在好声好气地向张伯和做着解释的声音。 “唐公子,你来建康经商也有大半年了,难道就不曾听说过,我们广陵张家最主要的生意便是丝织业?你擅自哄抬收购蚕丝的价格,背着我们张家以高价诱使上万户农户与你的‘升字号商行’签订新约,可知道,已经给我们张家带来了多大的损失?”怒气冲冲质问的声音应该是张伯和了。 “哎呀,这话可要从何说起呢?张公子且息怒,听我向你慢慢解释。”唐介休不愠不怒地说道,“不瞒你说,我虽已和那些农户签了新约,以高过以往一成的价钱向他们收购蚕丝,可如今手头却没有足够的现钱支付货款,正打算过江去广陵找你暂借些钱来周转呢,不想你今日主动找上门来了。如此正好,你看能不能这样,反正‘升字号商行’也入伙你们张家的商号了,这单收购蚕丝的生意就由咱们合伙来做吧。你们张家出钱,我让出一半的赚头给你,如何?” “啪”地一声,张伯和应是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唐介休,我要同你到长安面见你的胞兄唐侍郎,当面把这件事讲说个明明白白。你这明明就是强盗行径,硬是要夺走我们张家经营多年的丝织生意,还说什么要让出一半的赠头给我们张家?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张伯和,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别忘了一年前是谁不远千里地跑来长安,找到我哥,主动提出,要让出张家三成的股份给我们的?”唐介休的语气也变得强硬了起来。 张伯和好像是气馁了,隔了一会儿,才放低声调,不知说了句什么。 唐介休却因戳中了张伯和的痛处,变得越发气势起来,硬起语气回道:“现在无论你给我怎样的补偿,要我去废弃同上万户农户已签订的契约是不可能的了。你若想保持原有的货源,继续在丝织业这一行当做下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和我签下一份长期的购买蚕丝的契约,由我来取代农户向你们供货。” “呵,你说说吧,打算以什么价钱向我们转售蚕丝?”张伯和冷笑着问道。 “哎呀,伯和兄,你们张家不肯借钱供我周转的话,我只好以高息去向别人借款了,如果加上这部分利息的话,我不多要你的,就按高出你原先采购蚕丝五成的价钱向你们张家供货吧。”唐介休得了便宜还卖乖地答道。 第164章 空手掠取三百万 张伯和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杨凌听到唐介休又说道:“如果伯和兄嫌我出的价钱高,我还有个变通的方法,能够保证你按原先的价钱购得蚕丝,但张氏每年从丝织业中获得的收益须得付我三成,这样,伯和兄应当可以接受了吧?” “呵呵,唐公子,你应当事先估算过了,我张家每年从丝织业中所获收益的三成足以弥补你按原价转售蚕丝受到的损失了吧?”张伯和仍然冷笑着说道。 “那好吧,我就再让一步,无论你答应提出的哪个条件,我情愿如数退还你张家的三成股份,只向你索要三百万贯的补偿,这总可以了吧。” 杨凌在楼下听到唐介休提出要退还张家的三成股份,不禁暗吃了一惊,先前从阴行功要他充当眼线,监视唐介休与张伯和之间的往来这一举动中,杨凌已隐约猜到了无论是唐介休代表的东宫势力,还是阴行功代表的晋王府势力,都在觊觎张家的巨额家产,尔今突然听到唐介休竟然主动退还张家的三成股份,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呵呵,这三成股份原是张某一文没要,奉送给太子殿下的,唐公子今日要以三百万贯的价钱劝张某购回,不知太子殿下知道了,会不会嫌你出的这个价钱过低了些?”张伯和揶揄唐介休道。 “伯和兄请放心,即使‘升字号商行’退还了张家的股份,往后张家在江南有事,求到东宫门下,殿下也断不至置之不理的。实话对你说了吧,我向你开出这三百万贯的价钱,也是为了向那些农户偿付货款的。” “话说至此,我也向唐公子交个底吧。”张伯和听出唐介休说得不像是虚言,遂也说道,“我原打算出二十万贯的价钱,换取唐公子放弃已与农户签订的契约的,现在可以再追加十万贯给唐公子,不知你愿不愿放弃这笔生意?” “哈哈,伯和兄一出手便是三十万贯,果真是大手笔呀。可是,在下已决意将蚕丝的生意继续做下去了,不如伯和兄采纳在下的建言,就以三百万贯的价钱购回‘升字号商行’所占张家的三成股份,你我从此两清,各自做各自的生意为好。” “如此看来,唐公子退意已定喽。那好吧,咱们今日一言为定,十天后,我派人来向唐公子交付三百万贯现钱,从此以后,广陵张氏与建康‘升字号商行’再无瓜葛了。”张伯和一经摸清了对方的真正用意,遂表现出了巨商大贾的气魄,爽快地答应了唐介休提出的条件。 “还有一件事,我要亲眼见到在张家的底帐上将‘升字号商行’的字样销去,还望伯和兄见谅。”唐介休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在张伯和答应退还三百万贯股金后,又向他提出了一个听似多余的要求。 杨凌在楼下听到此处,将唐介休近来的种种举动前后联系起来琢磨了一遍,仍没能琢磨出唐介休从张家退伙的充足理由:固然,一文钱不出,空手从张家掠取了三百万贯的现钱可以被视作唐介休从张家退伙的动机,但方才听张伯和自己也说了,张氏三成的股份价值远远不止三百万贯,倘若没有另外的考虑,以唐介休的精明,绝不会只向张伯和开出这么一个低价来作为退伙的交换条件的。 最令杨凌感到非同寻常的是,唐介休先是以不太光彩的方式切断了张家的货源,继而向张伯和提出退伙的要求,这一举动简直与先前所料想的东宫欲利用“升字号商行”这一平台来吞并张氏家产的意图背道而驰,不能不引起杨凌的格外关注。 他思忖再三,越想越觉得此事事关重大,必须马上向高昌做出禀报,于是,趁楼上两人的交谈尚未结束前,就同三郎打了声招呼,独自离开了汤饼馆,来到了朱雀大街的街口。 杨凌站在街口,像先前那回一样,大声连咳了三声。 并无一人走近他,来和他接头,询问消息。 杨凌前后左右张望了张望,又连咳了三声。 还是没人走近,向他询问消息。 或许是时辰尚早,高昌派来的人还没有到位吧。杨凌暗自安慰着自己,返身向汤饼馆走去。 杨凌回到汤饼馆时,二楼唐介休和张伯和两人的洽谈已经结束了,但张伯和还没走,看样子是被唐介休竭力挽留下要吃过饭再走的。 杨凌回来得正是时候,刚好被唐介休看到,吩咐他立马煮几碗汤饼招待张伯和一行。 张伯和不但是富商巨贾,也是位正儿八经的美食家,端起汤饼尝了尝,便尝出手里的这碗汤饼味道似曾相识,遂向唐介休问道:“唐公子,能否请你这店里煮制汤饼的师傅前来一见哪?” 唐介休自无不答应的道理,遂命人将杨凌叫上了楼来见张伯和。 “小兄弟,原来是你?”张伯和的记性甚佳,一见杨凌,便认出了他来,惊喜地问道。 “张先生,自平陵一别,多日不见,这一向可好?”杨凌忙拱手问候道。 “你们……认识?”唐介休在旁,满腹狐疑地问道。 “啊,数月前在平陵,我曾品尝过这位小兄弟煮制的汤饼,当时就觉得与众不同,别有一番滋味。想不到唐公子竟将他招揽到了这里,真是十分难得啊!”张伯和虽然是找唐介休兴师问罪来的,可也不想因为他跟东宫闹翻,表面上仍保持着客气,向唐介休道贺道。 “哦,原来伯和兄还是在我之前吃过杨凌煮制的汤饼的,那为何不把他招揽去广陵,在你的‘闻香楼’里做工呢?”唐介休仍对张伯和先于结识杨凌不能释怀,紧盯着又问道。 “我原是有意帮小兄弟母子到广陵去开一座汤饼馆的,可惜后来因事错过了。但他能到唐公子所开的‘升和汤饼馆’来掌厨,也不算埋没了他这一门手艺。”张伯和从容答道。 第165章 又冲动了一回 张伯和认出了杨凌,向他询问了养母娄氏的状况,临了当着唐介休的面儿不无惋惜地对杨凌说道:“唉,我听张安提起过,说你们母子在平陵城里所开的那家‘羊羊羊汤饼馆’后来失了火,被烧掉了,当时确有意请你们母子来广陵另开一座汤饼馆的,只可惜因事错过了。将来如有机会,不妨来广陵一见,或许我能帮上小兄弟你的忙也未可知呢。” 如果说数月前在平陵初见张伯和时,杨凌心中多少对这位江南首富热心邀请他们母子将汤饼馆迁往广陵去开还心存疑惑,怀疑他另有用意的话,那么今天在“升和汤饼馆”与张伯和再次相见,又听到他主动提出帮助自己母子,杨凌就不能不被张伯和的待人真诚所打动了。 从张伯和身上,杨凌依稀找到了他自己学习的榜样:为人坦诚、热情,做事大度,坦荡,且知进退,讲变通,确有大商家之风范。 有感于张伯和对自己的赏识和热情,杨凌头脑一热,便做出了一件甚至他本人都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来。 他于唐介休当日送张伯和离开“升和汤饼馆”后,又独自悄悄找到了张伯和,向他建言道:“张先生,您既然付出了三百万贯的价钱,为何不能请唐先生宽限一年时间,待到明年再抬高收购蚕丝的价钱,这样,至少可以为您争取到一年的时间寻找新的货源,不至于被别人捏住鼻子走了。” 张伯和没想到杨凌专程来找自己,是为了给自己出谋划策来的,笑着问杨凌道:“小兄弟,你为什么要背着你的东家帮助我呢?” “我,我觉得唐先生有失商家之道。”杨凌张口答道。 “哦,那在你的心目当中,所认同的商家之道是什么呢?”张伯和两眼放出光来,颇有兴致地又问杨凌道。 “经商之人,须当诚以待人,智以牟利,勤以立业,如有违背这三点,便可算做有失商家之道。”杨凌把自己穿越前从大学课堂上学到的对经商之道的认识,同自己近段时间发愤读书的心得体会结合起来,回答张伯和道。 “呵呵,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便对经商之道有如此认识,真是难能可贵呀!”张伯和先是由衷地夸赞着杨凌,随即话锋一转,像有意给他出道难题似地责问他道,“但你想过没有,你现在拿的是唐介休发给你的工钱,却在做着不利于他的事,这算不算有失商家之道啊?” “应当不算。”杨凌想都没想,朗声答道。 “为什么呀?” “虽然是唐先生给我发的工钱,可那也是我凭本事和劳力挣来的,并不是他施舍给我的,因此,唐先生和我之间只有雇佣、合伙的关系,并不存在人身依附的主仆关系,他做得不对,我自然是不赞同的。”杨凌绷着脸,十分认真地向张伯和解说道。 “唔,只唯实,不唯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小兄弟,别难为情,今天特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张伯和盯着杨凌的目光变得犀利了起来,径直问道。 “我,我是因在平陵时做了对不住张先生您的事,不忍眼见您再受到别人的哄骗,激于一时义愤,才跑来给您出主意的。”杨凌回避着张伯和的目光,答道。 “在平陵时……我还真的想不起来了,小兄弟,你给我提个醒,你都做了什么事,自觉对不住我呀?”杨凌的回答令张伯和颇感意外,簇眉思索了片刻,仍回想不起来,便向杨凌问道。 杨凌本想对张伯和说的是,自己带阴行功结识了顾沁儿,才引发了白草山那场纷争的,可转念想到自己还是“鹰窠”中人,不便对张伯和说起这些,便改变了主意,含混答道:“过往的事,张先生不知也罢。不过,方才我冒昧向您所提建言,还望张先生能认真考虑,依我对唐先生的了解,他应当是会做出让步的。” “来人哪。”张伯和也不强求杨凌一定说出先前曾做过的错事,吩咐随从拿来一包钱来,对杨凌说道,“小兄弟,其实我早就听说了,你因自家的汤饼馆失火欠下了房东的钱,是唐介休替你还清了债务,以此作为交换,将你招揽到建康他所开的汤饼馆掌厨的。这些钱你拿了去,还清欠唐介休的钱后,带上你的母亲另到别处开一座属于你们自己的汤饼馆吧。” “这钱我决不能收下。”杨凌连连摆手拒绝了张伯和的好意,与他拱手而别,转身走了。 张伯和望着杨凌离去的背影,口中喃喃说道:“杨凌,他倒称得上我此次建康之行一个意外的收获……” 那位二哥凑过来,问张伯和道:“东家,您是有意将杨凌招揽到广陵‘闻香楼’掌厨,还是……” 张伯和未置可否,反倒向二哥、三哥、老四三人问道:“杨凌方才向我提出的建言你们也都听到了,认为如何?” 三人之中以二哥年纪最长,身份也最高,首先答道:“要是真如杨凌方才所说,唐介休能宽限咱们一年的时间,在下不才,愿为东家在蜀地另开辟出一条稳定的货源,断不至使咱们广陵张家因为小人作祟受到莫大的损失的。” 另外两人也附和着二哥,拱手向张伯和说道:“是呀,东家,我们哥仨早就向您提议过,要在蜀中开辟出新的货源的。二哥方才所言也代表我们哥俩的意见。” “好。”张伯和精神为之一振,当即对二哥吩咐道,“老二,就由你代表我回去向唐介休提出交涉,我情愿多付他三十万贯补偿,只求他暂缓一年时间再抬高收购蚕丝的价钱。如果他不答应,我即将亲赴长安去找他的胞兄唐令则理辩是非,同时,暂不向他交付三百万贯的退伙金了。” “叫我说,那三十万贯‘开皇五株’不如用来开拓新的货源,不必去填还唐介休这头白眼狼的。”二哥恨恨地说道。 第166章 线断了(上) 杨凌辞别张伯和,再次前往朱雀街口,想把唐介休从张氏产业退伙这一消息尽快报知高昌。 此时已到了午后戌时,距杨凌当日初次来到朱雀街口已过去了三个时辰。照理说,这个时候高昌派来在此等候接传消息的人也该到了。 杨凌在接近街口时有意放慢了脚步,清清嗓子,接连咳嗽了三声。 直到他走出街口,依然不见有人走近来与他接头,搭话。 他心中登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折返过来,改朝街里走着,又咳嗽了三声。 “嗨,你这人,要是害上了痨病,趁早去瞧郎中,别在这儿一通咳嗽地祸害人!” 这一次,倒是有人接了茬,但也不是来和杨凌接头的,而是粗着嗓门骂骂咧咧地叫道。 杨凌循声转头望去,只见街口道旁站着五六个小混混,为首一人正冲自己呲牙吆喝道。 瞧这人的样子,显然不认得杨凌。 但,杨凌一眼就认出了他。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年前杨凌初到灵谷寺去见无垢和尚时在寺外遇到的那位缠着顾沁儿讨债的地痞,绰号叫做毛球的那个小子。 杨凌有意在朱雀街口多待一会儿,看看能不能等到高昌派来的人,便故作惊讶地冲毛球叫道:“你不是毛球兄弟吗?今天怎么进城来了?” 毛球不防杨凌一口叫出了自己的绰号,大瞪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杨凌两眼,仍没想起他是谁来,便瓮声瓮气地问道:“你是谁呀,认得小爷?” “兄弟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杨凌呵呵笑着朝毛球走了过来,提醒他道,”大约一年前吧,在灵谷寺外,兄弟向顾姑娘讨债,不是在下替她偿还了欠你们的钱吗?想起来了吗?“ ”啊……好像是有过那么回事……你就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子?”毛球将信将疑地反问道。 杨凌见他年纪轻轻,如此健忘,猜想或许是他做过的此类事情太多,以至于真的想不起有自己这一号人了,便岔开话题,边观察着周围,边问毛球道:“毛球兄弟,不在灵谷寺那边住着啦,改到城里混地面来了吗?” 毛球虽然仍想不起杨凌叫什么,此时已在心中确认了这个人的确认得自己,便笑着答道:“没有,我们几个还住在灵谷寺旁边。最近不是听说城里朱雀大街新开了一座‘升和汤饼馆’吗,据说那里的汤饼特别好吃,所以他们几个便央求我带他们跑来吃汤饼来了。唉,说起来也算我们几个没有口福,大老远地跑来一瞧,今天汤饼馆竟然没有开张。这不,哥几个正商量着是出城去,还是留在这里再等等,兴许晚饭时汤饼馆就开张了呢。” “你们这小哥几个真的是为吃一碗汤饼,而不是为了别的来的?“此时,杨凌已通过观察,确认了街口附近并无疑似高昌派来接递消息的人,眼球一转,心中暗自打着主意问毛球道。 “这还有假?为了叫兄弟们吃上一碗‘升和汤饼馆’的热汤饼,昨日我带着他们几个要了一天的债,刚好凑足了每人一碗汤饼的钱。”毛球说着,冲杨凌摊开手掌,露出了掌心里握着的一把铜钱。 “咳,咱们今天能遇着,也算是有缘。不瞒哥几个说,我就在‘升和汤饼馆’掌厨煮制汤饼。来来来,哥几个随我走。”杨凌热情地邀请毛球等人跟着他到汤饼馆去。 “大哥,你说得当真?今天只要能叫兄弟们吃上一碗热汤饼,这些钱都归你了。”毛球喜出望外,将满把的铜钱都塞到了杨凌手里。 杨凌一边推辞着,一边左右四顾,再次确认不会有人跟自己接头了,遂对毛球说道:“区区几碗汤饼,我怎么能收弟兄们的钱呢?只是……” “大哥如需我们兄弟效劳之处,尽管言语就是。”毛球见杨凌面显难色,拍着胸脯说道。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昨日预收了江宁县牢高牢头的几碗汤饼钱,今天因店里临时有事,东家让歇业一天,我这不正打算去把汤饼钱还给高牢头呢吗。”杨凌本想自己直接跑去向高昌禀报消息的,但转念一想,不妨叫毛球他们先去探探路,看看高昌是否仍在江宁县牢,遂从怀中摸出三五十文钱来,对毛球说道,“能不能这样,我带哥几个回汤饼馆吃汤饼,有劳哪位兄弟替我跑一趟腿儿,把汤饼钱去还给高牢头?” 毛球不等别人开口,伸手接过杨凌的钱,对兄弟们吩咐道:“你们跟着大哥去吃汤饼吧,我去去就回,哎,别把我的那一碗给吃了啊!” 这小子虽然浑了点,却还真有个做大哥的范儿!杨凌暗暗称赏着毛球,又担心要他去探路会发生什么意外,不禁叮嘱他道:“你见了高牢头,还了钱就赶快回来,我留着面等你回来再下锅。” “多谢大哥了。嘿嘿,说了这么半天,还没问问,大哥你如何称呼啊?”毛球向杨凌道声谢,嘿嘿笑着问道。 “我叫杨凌,论年纪应当比你大着一两岁,就叫你声兄弟吧。”杨凌也笑着答道。 因唐介休当日与亲自到访的张伯和签订了退伙契约,分文未出,便替东宫挣到了三百万贯,一高兴,便放了汤饼馆上上下下一整天的假,所以,杨凌带着几个小混混返回汤饼馆时,店里除了留有两名看门的店伙计外,已空无一人了。 杨凌要几个小混混在厅堂内暂候一时,自己亲自到了后厨重新升起火来,准备煮制汤饼款待他们。 几个小混混都是闲不住的人,在厅堂里坐了没多大一会儿,便有两个摸到了后厨,来与杨凌搭讪道:“杨大哥,这煮汤饼的手艺难学不?” “怎么,你们两个也想学煮制汤饼?”杨凌一边和着面,一边问道。 “你煮的汤饼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吃,在这店里掌厨,拿的工钱一定不少吧?”其中一人嘻嘻笑着问道。 “其实,这煮制汤饼并不难,只要你俩肯学,用不了一年半载的,煮出的汤饼会同样好吃的。”说话间,杨凌已把面和好,醒上了,拍拍手上的面醭,对两人说道。 “那,那你能不能教教我们呀,这样,以后我们就不用跑这么老远,还要花钱才能吃上一碗汤饼了。”另一个小混混腆着脸问道。 第167章 线断了(下) “目前恐怕不行。”杨凌只好据实答道,“我与东家有约定,除了他和我都认可的人选之外,是不能再收徒弟的。” 看两人脸上都流露出失望的神情,杨凌又笑着补充道:“不过,等到两年以后吧,我要是自己开了汤饼馆,你俩到那时还愿意跟我学煮汤饼的手艺的话,就来找我吧。” 两个小混混眼睛亮了起来,异口同声地说道:“大哥要是真的开了自己的汤饼馆,我们兄弟情愿到你的汤饼馆来打工,一文工钱不要,只要汤饼管够就行。” 杨凌借和两个小混混闲聊的机会,向他们详细打听了各自的出身、家世,方知这帮小混混并非建康本地人,包括毛球在内,他们都是大约六七年前跟随越国公杨素南下平定江南高智慧等叛乱过程中阵亡隋军将士的遗孤。 按统军主帅杨素原本的打算,是想把这些孩子征召入伍,随军听用的。但因当时这群孩子大的有八九岁,小的只有三四岁,不到加入行伍的年纪,所以,杨素便命人将他们安置在建康东郊的灵谷寺随寺中僧人就食,想等他们长大成人以后,再征召入伍的。 可江南叛乱平定后不久,杨素就奉调回长安担任尚书右仆射去了,从此以后,也就没人再来照看这群孩子了。 一年年地过去,这群孩子都长成了半大小子,他们一来吃不惯灵谷寺内的素斋,二来整日闲来无事,便结成团伙,推举毛球当了大哥,在灵谷寺附近三五十里的范围内找些替人跑腿的事来做,挣下一份跑腿钱换酒肉吃,久而久之,便成为了灵谷寺一带的地头蛇,也开始做些诸如向附近的商户索要保护费,代人要债之类的营生。当地官府虽曾屡屡接到告发,想要整治他们,但在打听到这帮半大小子俱是隋军将士的遗孤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了收拾他们了。 杨凌虽与毛球仅仅有过两次接触,但毛球身上有两个特点给他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 首先,在一年前初次接触毛球时,毛球能准确无误的计算出顾沁儿先后所欠债务本金和利息,说明他对数字有着天生的敏感,头脑相当精明; 还有,就是今天,当杨凌向毛球提出要他派一名兄弟到江宁县牢见高昌还汤饼的订钱时,毛球甘愿自己亲自去跑这一趟腿儿,也要让自己的兄弟先吃到汤饼,这就表明,毛球能够真心替兄弟们着想,确有做头领的风范和气度。 加之,杨凌从闲聊中得知了这帮小混混的出身、来历后,又进一步加深了他对毛球这伙小混混的认识和了解,不禁暗自想道: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开了自己的汤饼馆,毛球这帮人倒不失为一群好帮手。 但这只是一念闪过,转瞬即被毛球带回的消息冲刷得无影无踪了。 杨凌刚刚按人头煮好汤饼,吩咐那两个跑来与自己搭讪的小混混端到前厅去,就见毛球风风火火地径直跑进了后厨,一见自己就叫道:“大哥,江宁县牢出事了,我没能见到高牢头。” 杨凌蓦地一惊,强自稳住心神,摆手示意两个小混混把煮好的汤饼端到前厅去,单留下毛球一人,向他问道:“你先喘口气,慢慢地说,到底出了什么事?高牢头不在江宁县牢吗?” 毛球大口大口地喘了一会儿粗气,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这才答道:“我拿着你给的钱跑到了江宁县牢,从外面看,一切如常,根本不像是出事的样子。但当我敲开院门,向来开门的牢役说明来意后,却没想到门后突然闪出两个人来,不由分说,就想把我摁倒在地,亏得我有把子力气,没等他俩摁牢我,便卯足劲儿,一把将他俩掀翻在内,掉头就跑……” 杨凌回身倒了碗水递给毛球,问道:“你看没看清那俩人的穿着装束?” “那两人穿的俱是普通百姓惯穿的白布短褐,应该不是牢役。”毛球仰脖一口喝干了杨凌递给他的水,笃定地说道,“而且,当我挣脱他们,转身逃走时,似乎听到身后有人叫嚷道:‘别叫叛匪跑了’,因怕被他们当做是叛匪给黑了,我也没敢停下向他们做出解释,便一口气跑回这里来了。” “也就是说,你刚刚敲开江宁县牢的门,还没有向开门的牢役说明来意,就从门后闪出两人,欲将你摁倒在地,是吗?”杨凌思忖着问道。 “是的。但我可以肯定,江宁县牢一定是出事了。不瞒大哥你说,从前我也去过江宁县牢探视过被官府捉住羁押在那里的兄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连话都不待你说完就要伸手拿人的。”毛球一口咬定江宁县牢肯定是出事了。 杨凌虽因毛球还未向牢役说明来意,他本人也没进入江宁县牢时就被人捉拿,慌忙挣脱逃了回来,尚不能据此做出最终判断,高昌一定是出事了,但他将毛球所说和今天在朱雀大街街口没有等到高昌派来接递消息的人两件事联系起来一想,觉得高昌出事的可能性还是要远大于他没有出事的可能性的。 高昌表面的身份虽仅是一介未入流的牢头,但实际的身份却是晋王杨广麾下“鹰窠”中的骨干成员,尽管之前高昌曾对他说过,建康如今俨然已是东宫势力管辖的地界,但在杨凌的头脑之中,仍然不敢相信,江宁县牢这一“鹰窠”设在建康的秘密据点会被东宫势力给摧毁了。 即便是夏侯福真的领命即将在建康展开针对晋王杨广的行动,也不至于明火执仗地对江宁县牢和高昌下手吧。 杨凌听罢毛球的讲述,反复思索,感到单凭毛球到江宁县牢的遭遇,仍然不足以做出江宁县牢已被东宫势力摧毁,高昌已经出事的结论,在当天好吃好喝地招待了毛球等人一顿,打发他们走后,决定亲自到建康总管府打探消息,以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断线了。 第168章 迎佛子 因当日天色已晚,不便贸然前往建康总管府,杨凌打算待明日一早,再找个借口去建康总管府打探消息,遂离开了汤饼馆,回家了。 还没有走进他们母子和三郎共同租住的那座小院,杨凌就闻到从小院里飘出一股浓重的燃香气味,刺激得他接连打了两三个喷嚏。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燃起香来了? 杨凌揉揉鼻子,推门走进了院中,见小草正在院子里洗衣裳,便问她道:“院子里有人燃香吗?怎么这么大的味道?” 小草一向对杨凌不拿主人看待,仍坐在那里,头也不抬地答道:“是娄大娘在烧香拜佛呢。” “我娘近些天没什么反常的举动吧?为何突然拜起佛来了?”杨凌惊讶地问道。 “哦,可能是隔壁的樊大娘对娄大娘说了什么吧,今天娄大娘从隔壁一回来,就吩咐我去给她买了,不,请了一尊佛像,还有燃香、香炉什么的,开始拜起佛来了。”小草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望着杨凌,答道。 “樊大娘,就是隔壁那个傻小子的娘?我娘怎么会听她的话?”杨凌摇着头,纳着闷儿,朝养母娄氏的宿房走去。 娄氏宿房的门是半掩着的,袅袅娜娜从屋里飘散出一股浓重的香气。 “娘,我回来了。”杨凌打声招呼,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居中果然供着一座崭新的佛祖造像,整间屋都被燃香熏染得氤氤氲氲的,如同香火旺盛的寺院大殿一般,恍惚可以望见娄氏正跪坐在佛像前,低垂着头,口中喃喃地不知念叨着什么。 “娘,你怎么想起烧香拜佛了?看看这屋里,跟着了火似的。”杨凌挥手驱赶着烟气,抱怨娄氏道。 娄氏被杨凌打断了礼佛,显得很不高兴,勉强起身将杨凌推到门外,双掌合什,虔诚地请佛祖宽恕儿子对它的不敬,尔后才回答杨凌的询问道:“你小孩儿家知道什么,马上就要到迎接佛子诞辰的正日子了,要是能将佛子迎到咱家,那从此以后咱们家可就诸事无忧了。去去去,回你的屋里去吧。” “娘,你甭听隔壁的樊大娘瞎说哄你。她生了个傻儿子,在家里供着佛,是想让她的儿子早日变得和正常人一样,你这又是图什么呢?”杨凌颇不以为然地劝娄氏道。 娄氏撂下了脸,语气严厉地教训儿子道:“你到外面打听打听去,眼下建康城里上万户人家,有谁家不在烧香礼佛,都在日日夜夜地盼望着佛子能降临到自家?别在这儿坏了我的大事,安生地回去待着吧,无事不要再来搅扰我了。” “好好好,我这就回房去,你还回屋礼你的佛,这总行了吧。”杨凌见娄氏动了怒,忙陪笑哄她道。 待娄氏口诵佛号回屋之后,杨凌将小草叫进了自己的宿房,向她打听道:“我娘方才说的你也听到了,现在建康城里真的都在迎接佛子诞辰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要没有樊大娘的极力窜掇,我估摸着娄大娘不会如此的。”小草像是烦透了隔壁的樊大娘,仍向杨凌吐着她的槽。 “迎接佛子诞辰……唔,要怎样才能迎接佛子诞辰到他家呢……小草,你说,会不会是有孕妇的人家才有机会将佛子迎往他家落生啊?”杨凌沉吟移时,脑中忽然冒出个念头,忙问小草道。 “嗯,你说的有理。”小草点点头,认为杨凌说得在理。 “小草,我要你认真回想一下,阴行功与我娘在平陵时都做过什么?”杨凌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神色颇有些紧张地盯着小草问道。 “你怀疑娄大娘和……”小草毕竟是个姑娘家,虽然猜到了杨凌想问得是什么,却羞于说出口,红着脸摇了摇头,“不会吧,他俩那日在屋里倒是待了很久,但也不至于……” 杨凌只感到头“嗡”了一下,心想:养母不会已怀上阴行功的孩子,所以才想起烧香礼佛,把肚子里的孩子当成佛子了吧。 “小草,近些日子,你有没发现我娘身子有什么不适?”杨凌一念既起,越想越觉得有此可能,盯着小草又问道。 小草已明白了杨凌想要问些什么,偏着头仔细想了想,脸色倏地变了,支支吾吾地说道:“自从跟随娄大娘来建康后,似乎就没见她身上来过……” 啊! 杨凌脑袋一下子木了:他原以为阴行功既然喜新厌旧,就要娶亲了,娄氏这么好强的一个人,多半已对他死了心,却没想到娄氏已珠胎暗结,竟然怀上了阴行功的孩子,并且还要把这个孽种当做佛子,一心巴望着他(她)早日降生! 不行,我绝不能叫养母把阴行功的孩子生下来! “公子,你没事吧?”小草见杨凌脸色煞白,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担心地问道。 “没事了,你忙去吧。”杨凌挥手打发走了小草,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发起愁来。 今日当他开始疑心上线高昌出了事时,他曾想过,要把养母娄氏及小非黑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去处,以防止最坏的情形出现的。 但随后又一想,倘若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那么夏侯福是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并且,唐介休既然在明知自己是朝廷安插在平陵驿的卧底的情况下,仍将自己招揽到他在建康开办的汤饼馆来掌厨,也表明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确切身份,或者说没拿自己当回事。 既然如此,他也就没必要如此着急地转移走家人了。 但如今又出现了一个令他感到无比尴尬、甚至是令他脸面扫地,感到羞耻的新情况:养母娄氏居然可能怀上了阴行功的孩子。这使得杨凌不得不考虑将娄氏移往它处安置,尽快劝说她打掉肚里的胎儿了。 正在杨凌闷坐房中,心绪杂乱地思索着该将娄氏移往何处安置时,院中响起了小非黑的声音:“小草姐姐,方才是主人回来了吗?” 第169章 虚惊一场 “非黑,我在这里,你进来吧。”杨凌开口唤小非黑进了屋,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非黑自从“羊羊羊”汤饼馆被火烧掉以后,虽然杨凌母子并没迁怒于他,责备他疏忽大意,导致汤饼馆被火烧掉的,可他却自认为汤饼馆失火是出于他的过错,因此,这些日子总是郁郁寡欢,无事很少主动到杨凌和娄氏跟前来,常常独自带着两只东山羊到城外去吃草,一去就是一整天。 今天小非黑竟然主动来找他了,并且看他的兴致还很高,于是,杨凌一见面就询问他的来意道。 “主人,羊怀上崽子了。”小非黑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笑容,简短地向主人报告了这一喜讯。 “你是说东山羊怀上崽子了?这倒是件喜事。非黑,这些天你辛苦了。”杨凌有些心不在焉地随口说道。 或许是看到主人听到东山羊怀上羊崽的消息,显得不够高兴,小非黑忙又补充道:“主母听说羊怀上了崽子,特地吩咐我要好生照顾那头母羊,这两天都是我跑到城外去采些嫩草喂它吃的。主母还说了,要是羊崽生得是正日子,她还要好好犒赏我呢。” 杨凌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忙问非黑道:“我娘也知道羊怀崽子的事了?” “可不吗?我一发现羊怀上了崽子,头一个告诉的就是主母。” “好好,我知道了。就按我娘吩咐的,自今往后,你就辛苦些,每日多跑些路,去城外采摘青草来喂那头母羊吧。”杨凌嘴里吩咐着非黑,心里却在想:不会是自己杞人忧天,错疑了养母怀上了阴行功的孩子吧? 小非黑得了主人的吩咐,却仍不肯走,乍着胆子请求杨凌道:“主人,我知道,当初老主人送这两头东山羊给你,是为了要你做羊肉、炖羊汤的。你能不能答应非黑,等母羊产下了羊崽子,先不要急着杀它们?” “好啊,我本来也没有立即杀了它们的意思啊。非黑,你就把心放到肚里吧。”杨凌说着,站起身来向房外走去;他要去试探试探养母娄氏,以印证自己心里刚刚产生的近似荒诞的想法。 杨凌带着非黑刚刚走出宿房,迎面正碰到前来找他的三郎,便对她说道:“走,跟我一起去见我娘吧。” 三郎自到建康以来,自觉娄氏对她已不像先前那般冷落、疏远,欣慰之余又对娄氏多生了一份小心,唯恐自己一不小心惹她不高兴了,又回到了先前她对待自己的那种状态,所以,听杨凌喊她同去见娄氏,遂略带不安地问道:“你不会是反对大娘烧香迎接佛子诞辰,要我同你一起去劝说大娘吧?” “怎么,你也知道我娘在家中烧香礼佛,是为了迎接佛子诞辰这件事?”杨凌停下脚步,问道。 “今天不是店里放假了吗?我从店里回来后,闲着无事,就跑来找娄大娘拉扯家常。哈哈,你猜娄大娘对我说了些什么?”三郎似乎想到了一件十分可笑的事,瞄了一眼跟在杨凌身后的非黑,哈哈笑着冲杨凌问道。 “非黑,我这儿没事了,你回去歇着吧。”杨凌打发走非黑,这才对三郎说道,“说说吧,我娘对你都说了些什么,叫你觉得这么好笑。” 三郎见此时院中无人,强忍着笑答道:“娄大娘对我说啊,目下建康甚至整个江南,家家户户都在迎接佛子诞辰,恰巧朋友送你的那两头东山羊怀上了崽子,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说不准呀,佛子就附身在小羊崽子的身上托生到咱们家来了,要我和她一道每日早晚烧香礼佛,恭迎佛子诞生呢?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 杨凌吊在嗓子眼的一颗心刹那间就放松了下来,开心地笑着告诫三郎道:“你可别跟着我娘瞎闹啊,要是亵渎了佛祖,怪罪下来,咱们全家老小可都承担不起。” 三郎陪着杨凌笑了一气,却绷起脸来一本正经地纠正杨凌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佛家讲究的是众生平等,无贵贱之分,佛祖当年还曾舍身饲鹰呢,佛子为何就不能托生羊胎了。要我说呀,你就任凭娄大娘去做吧,这样好歹也比她一个人闷在家里强得多了不是。” 杨凌想想三郎说得也不无道理,便点点头默认了她的说法,冲她问道:“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走,咱们到你屋里去说吧。”三郎确有事来找杨凌,将他拉回宿房,随手关上门,忽然问他道,“你对唐介休向张伯和提出退伙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他退他的伙,这件事和咱俩有什么关系?”杨凌不知三郎专门跑来询问自己对唐介休退伙一事的看法有什么用意,故作漫不经心地答道。 “我今天才明白,唐介休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要送一成‘升字号商行’的股份给我,原来他将要从张伯和手中拿到三百万贯哪。”三郎感叹着说道。 “怎么,后悔了没答应唐介休,入他的伙了?”杨凌冷冷地问道。 “呸,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三郎抬手重重擂了杨凌一拳,嗔道,“我是想,唐介休既要给,不拿也是白不拿。待我拿到了他给的股份,不须过多少时日,便也以其人之法还施彼身,向他提出退伙,拿了现钱,替你还清了欠他的钱,尔后便可以带上娄大娘,咱们去重开‘羊羊羊’汤饼馆了,你说好不好?” “哼,甭做白日梦了。唐介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他背后站着的可是当今太子殿下,你想从他手里捞好处,不怕他把你撕碎了,扔到江里喂鱼吃吗?”杨凌冷笑着给三郎泄气道。 “他敢?看我不先动手,把他的小胳膊细腿掰折了当柴烧。”三郎嘴头上虽不肯服软,心里却已认同了杨凌的说法,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了些,随即引开话题,质问杨凌道,“今天唐介休白得了一大笔钱,给咱们放了一天假,这大半天的不见你回家,跑到哪儿去厮混了,从实招来?” 第170章 你就搬到店里来住吧 杨凌不愿告诉三郎他今日迟迟不回家是为了向高昌禀报唐介休从张家退伙的消息,但又不想对她说谎话,便故作神秘地对她说道:“你须得替我保密啊,我今天去找了张伯和,建议他不要白白地受唐介休的欺负,至少也得叫唐介休推迟到明年再从吴州、湖州等地的农户手里收购蚕丝,不至使张家今年就因货源被唐介休抢走承受太大的损失。你方才不是问我对唐介休从张家退伙的看法吗?我这样做算不算已经用行动回答你了呢。” “崽子,还真有你的。”三郎夸赞着杨凌,又擂了他一拳,打得杨凌一咧嘴,差点儿叫出声来,“张伯和听进去你的建议了吗?” “他没有当场拒绝,也没答应。”杨凌转头见窗外天色已晚,说着站起身,意思是要送客了。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传了进来。 “这么晚是谁来了?”三郎嘀咕着,抢先走出房去打开了院门,杨凌也跟着走了出去。 院门外,以唐喜为首,站着七八名汤饼馆的伙计。 “唐喜,这个时候来找我,是店里出了什么事吗?”杨凌率先问道。 “啊,师父,是这样的。店里临时接了一份大订单,公子命我们来请师父回店的。”唐喜笑呵呵地冲三郎拱手打了个招呼,对杨凌答道。 “什么人三更半夜地下订单要吃汤饼啊?来接我回店也用不着来这么多人吧?”杨凌疑惑地问道。 “咳,师父您别误会。据说城里有了匪患,公子这不是担心您的安全,才吩咐我多带了几个伙计来请你的吗?叶掌柜,打扰了啊。”唐喜陪着笑答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避过了杨凌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外面的响动惊动了正在房中烧香礼佛迎接佛子诞辰的娄氏,走出房来提醒杨凌道:“崽子,快请人家进院来说话。” “哟,大娘,您也出来了。我们就不进去了,有客人还在店里等着师父呢。”唐喜忙冲娄氏拱手施了一礼,婉转催促着杨凌。 “大娘,我陪崽子一起去瞧瞧,不打紧的。”三郎转身冲娄氏说道。 “小喜子,汤饼馆出什么事了,晚上还要来叫你师父?”娄氏没有理睬三郎,走近了,单向唐喜问道。 唐喜有点儿不情愿地答道:“大娘,城里出叛匪了,司马府的差人夜里要出差,所以来汤饼馆订了一百多碗汤饼,这不,公子派我们几个请师父回店赶制汤饼来了。” “哟,这叛匪有多大的胆子,敢跑到建康城里来?”娄氏吓了一跳,忙吩咐三郎道,“妮子,还是你陪着崽子走一趟吧,要不,我不放心。” 杨凌辞别养母,在三郎的陪同下随唐喜等人返回了汤饼馆,果然看到有十几名身着官衣的差人正等候在店里,遂笑着走上前,拱手向为首的一名差人问候道:“几位老爷辛苦了,在下是‘升和汤饼馆’的掌厨杨凌,不知叛匪捉住了没有啊?” 他问话的语调极其自然,丝毫没有流露出要向对方打探消息的意思。 那为首的差人听说杨凌就是唐喜专程请回店里为他们煮制汤饼宵夜的掌厨,对杨凌的问话也没太在意,抱拳应道:“有劳杨师父了,日间刚刚捣毁了叛匪在城里的窝点江宁县牢,可惜逃脱了匪首多人,接下来几天,可能还要烦劳杨师父多多辛苦,为我们兄弟煮制汤饼来宵夜了。” 自己先前所料果真不差,所幸听此人话中的意思,高昌应当还没被他们捉到。 杨凌暗自松下一口气来,带着唐喜径直进了后厨,开始动手为这些差人煮制起汤饼来了。 司马府派来捉拿叛匪的差人是分批赶来宵夜的,待杨凌带着唐喜按订单数煮制罢一百多碗汤饼,已近三更时分了。 三郎唯恐娄氏在家担心杨凌的安危,坚持要护送杨凌连夜回家,却被唐喜拦住了。 “叶掌柜,公子交待有话,您可以走,可我师父最好自今晚起,便搬到店里来住。” “为什么?” “这公子没说。叶掌柜如有疑问,不妨待明日公子来了店里,当面去问问他。”唐喜脸上虽挂着笑,要留下杨凌在店里住宿的态度却十分坚决。 “三郎,天都这么晚了,你一人回去我也放心不下,今晚就一起住在店里吧。喜子,明日一早你去跟我娘报个平安,省得她担心。”杨凌情知唐介休今晚派唐喜连夜请自己回店,绝非只是为了赶制宵夜,但一时还搞不明白,唐介休要自己搬来汤饼馆住是出于什么考虑,遂劝住了三郎,向唐喜吩咐道。 一夜无话,待到次日大约辰时,唐介休在石当的护从下来到了汤饼馆,没等三郎和杨凌来找他,就主动找到杨凌,向他解释道:“哎呀,昨晚事情来得仓猝,叫你受累了。不过,你放心,工钱加倍。还有就是,夏侯司马亲自跟我打了招呼,今后一段时间,司马府的差人每晚都要咱们店里来宵夜,所以,我才请你搬到店里来住的,这样更方便不是?家里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会派人照顾好娄大娘的。” “哦,我还以为就只一晚哪。”杨凌明显不满地反问唐介休道,“唐先生,但不知城里出了多少叛匪,司马府将这些叛匪捉住需要多少时日啊?” “这我哪知道啊。不过,据夏侯司马的意思推测,至少也得一两个月吧。嗯,杨凌,听石当说,昨日你早早地就来了店里?听到什么了没有啊?”唐介休话里带话地问杨凌道。 “这么说,唐先生是怀疑上了我,打算把我软禁在汤饼馆了?”杨凌毫不避讳地诘问唐介休道。 “啊,你别误会,这是没有的事。”唐介休打着哈哈说道,“你不也是汤饼馆的合伙人吗?不会放着到手的钱不挣吧。我实话对你说吧,司马府这回仅是订钱就预付了一百贯,这单生意做下来,咱们之间的债务就一笔勾销了,你看怎样?” 第171章 监期缩短到了十天 杨凌明白,越是在这个时候,越不能轻易向唐介休服软,便揪住他的话问道:“唐先生的意思是说,我可以提前离开‘升和汤饼馆’了吗?” 唐介休一愣,随即干笑两声,说道:“你今天是怎么了,老往歪处去想。你如此急于汤饼馆,是因为我慢待了你,还是因为有人要挖我的墙角,开出更高的价钱请你另谋高就啊?” “唐先生不妨把话说明吧,你要是疑心我与外人串通,急于离开汤饼馆,大可不必找什么为司马府赶制宵夜的借口来将我软禁起来,直接赶我走就是了嘛。”杨凌有意加重了语气,冲唐介休发火道。 “十天,过了十天,你想回家去住,还是仍住在店里,一切随你,这总可以了吧。”唐介休见杨凌真动了怒气,担心他年轻,一气之下会真的撒手就走,忙做出了让步,将杨凌住在汤饼馆的时间缩短到了十天。 “十天?司马府十天就能捉拿到叛匪了?还有,唐先生方才答应我的条件还做不做数?”杨凌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索性豁出去了,紧盯着唐介休诘问道。 “这和捉不捉得到叛匪没什么干系吧?哦,我是说,咱们只管挣咱们的钱,和官府捉拿叛匪并无直接牵连。刚才我答应你什么了?”唐介休在杨凌的连连逼问下,似乎头脑变得凌乱了起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 唐介休既然已经做出了让步,将自己住在店里的时间缩短到了十天,杨凌也不宜做得太过份,一点儿也不给他面子了,当下与唐介休说定,从今晚起,他就搬到店里来住,一人兼顾汤饼馆日常生意和司马府宵夜两份工作,十日后,他欠唐介休的债务一笔勾销。当然,那份两年后由唐介休回购股份的契约依然有效,杨凌保证不会接受别人的邀请,离开“升和汤饼馆”的。 在与唐介休进行过一轮唇枪舌剑般的正面交锋下来,杨凌回到后厨,静下心来仔细琢磨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认为唐介休要将自己软禁在汤饼馆里具有两种可能性: 其一,唐介休担心自己听到了昨日他与张伯和的交谈内容,为防止他对外泄露“升字号商行”从张家退伙的消息,坏了他从张伯和手中掠取三百万贯巨资的大事,所以要把自己软禁在汤饼馆至少十天,待十天后他从张家拿到那笔巨资后方肯放自己回家。 如果这种可能当真,那么阴行功上次来汤饼馆找自己帮忙,无疑给自己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使得唐介休更加提防起自己来了。 第二种可能性,也是杨凌不愿意看到的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唐介休已同夏侯福通了气,告知了夏侯福自己原是朝廷安插在平陵驿的卧底,并怀疑自己是高昌的同党,遵照夏侯福的指令将自己软禁在了汤饼馆,而且不排除把自己当做是钓铒,引诱高昌等人上钩的可能性。 真要是第二种情况的话,那事情可就糟了。杨凌接着想道。 夏侯福既然胆敢直接对“鹰窠”下手,不仅从长安一返回建康,就派人摧毁了江宁县牢,而且将高昌等人诬指为叛匪,公然捉拿,那么莫说唐介休答应自己的十天,就是一百天,一年,两年,夏侯福也绝不会放过自己的。换而言之,从昨晚自己跟随唐喜返回汤饼馆的那一刻起,他实际上已经落入了夏侯福的手里,若没有强大的外援相助,是很难逃脱夏侯福的控制的。 从目前的情况看,虽然不能完全排除第二种可能性,杨凌还是乐观地认为,唐介休出于维护自身利益将自己软禁起来的可能性偏大。至少,从昨晚到目前,他在汤饼馆里还没有发现有司马府派来的差人在暗中监控自己。 尽管如此,杨凌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不仅与上线高昌失去了联系,而且还失去了行动自由,恐怕不能将唐介休从张家退伙这一反常的举动禀报给高昌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通过行动尚能保持自由的三郎代他传递出消息,但一来出于三郎安危的关切,二来自杨凌内心深处,尚没有下定要为“鹰窠”卖命,献身的决心,所以,在杨凌此时的头脑当中,仍将自身及包括三郎在内的家人安危放在了至关重要的位置,下意识地把完成高昌交给他的任务放到了相对次要的位置。 基于这样的考虑,杨凌打定主意,在自己的行动恢复自由之前,就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在汤饼馆做工,不再尝试着与外界取得联系、传递出高昌想要的消息。 至于自己答应过阴行功的事,杨凌是这么想的:阴行功要自己帮忙留意唐介休和张伯和的来往情况,无非说明他所代表的晋王府也对张家的亿万家产虎视眈眈,有吞并之意,由此便可推想到,阴行功必定已派出人严密监视着张家的帐目出入状况了。即便自己没有及时告知他唐介休要从张家退伙的消息,只要张家为了筹齐唐介休索要的三百万贯,开始大笔地调动资金,那么阴行功就不难打探出这笔巨额资金的最终流向,也就可以根据这笔巨资最终流向了唐介休的“升字号商行”来进一步推断出东宫已开始从张家撤资这一事实了。 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向阴行功传递消息了。 十天的时间一晃即过。说来也巧得很,唐介休与张伯和约定的交付三百万贯退伙金的日子正赶上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在江南民间盛传的佛子诞辰日。 偌大的一座建康城里,凡是家有孕妇,甚至是家中蓄养的猫狗有怀了身孕的人家,无不在这一天早早地全家聚集到一处,焚香祷告,满怀虔诚地企盼着能将佛子迎接到自家诞生,以期给全家老小添福增寿,永保平安吉祥。 与此同时,张家的大管家张安亲自押解着装满了三百万贯巨资的二十多辆马车过江来到了建康。 第172章 交接地点 在本章开头,有必要向读者诸君简单介绍一下隋时的货币: 在隋唐时期,为当时的人们所接受,在市面上广泛流通的货币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官方印模铸造的铜钱,另一种则是绢帛、布匹。而在隋朝,直到唐朝中前期,人们使用绢帛、布匹进行交易的情形还要多于使用铜钱。 可能有读者会问道:中国古代不是已经有了银票、汇票等支付工具吗? 列位,您所说的银票、汇票在隋唐时期确实已经出现了,但不叫银票、汇票,有一个生动形象的名称叫做“飞钱”。据史书记载,“飞钱”最早出现在中唐时期,也就是藩镇割据形成时期,所以说隋朝商行与商行之间如果进行大笔金钱交接,仍需采取实物交接的方式。 具体到唐介休与张伯和之间的这次交易上,张家的大管家张安经过多方筹措,终于在短短十天时间内筹措到了约一百多万贯“开皇五株”和三十多万匹绢帛布(按当时一匹绢帛约合五贯铜钱,一匹布约合两贯铜钱计算,约合近二百万贯),装满了二十多辆马车,每辆马车除了驾车的车把式外,还跟有两到三名不等的家丁负责护送、装卸,一行百十来人车浩浩荡荡从广陵动身,过江来到了建康城。 关于双方交接这笔巨资的地点,唐介休是有着他自己的考虑的:按他的本意,原是要将交接地点安排在他在建康的宅邸的,因为这样更易于保密,可是他又担心如果在自己的宅邸接受这笔巨资人,日后若是夏侯福等人知道了这件事,会怀疑自己贪墨这笔应当一文不少上交东宫私库的巨资,真到了那么一天,自己可就说不清楚了。 所以,出于稳妥考虑,唐介休最终还是决定把双方交接三百万贯巨款的地点定在他的“升和汤饼馆”,在接到张安率领人车从广陵动身前来交付资金的消息后,唐介休为防意外,还特地请求夏侯福派了几十名亲信校尉来,将整条朱雀大街严密封锁了起来。 夏侯福自然知道这笔巨资对太子杨勇的重要性,为了确保这笔巨资万无一失,他主动向唐介休提出,一俟这笔巨资抵达了“升和汤饼馆”外,无须卸车运进汤饼馆,只须由唐介休的手下清点核实数目后,立即交由他派出的一队军士径直押送回长安,上交东宫。 但是,唐介休却委婉地回绝了夏侯福的这一要求。他向夏侯福公开说出的理由是:事先他已向担任东宫长僚的胞兄唐令则,并通过唐令则获得了太子杨勇的首肯,待张家向他交付退伙金后,其中一部分要用来偿付他切断张家货源,高价收购蚕丝的许诺给吴州、湖州等地农户的定金,剩下的待清点完毕后才能运往长安,上交东宫。 实际上,唐介休之所以拒绝夏侯福的要求,也是有私心的:如果按夏侯福所说的去做,在“升和汤饼馆”双方进行清点交接罢,立即将三百万巨款交到夏侯福手中运往长安,那么岂不是显现不出来他唐家二公子在这件事上为东宫立下的功劳了吗? 唐介休心里打的如意算盘是:要通过为太子赚得这三百万贯巨资这件事,在太子杨勇头脑中印下自己的名字,以便为自己将来能够弃商从政埋下伏笔。 打心底里说,唐介休虽然认为胞兄唐令则命他南下建康担负起为太子筹措隐秘资金的重任有他的道理,也不敢违背胞兄的意愿不去,但身为堂堂的关中世家高门子弟,唐介休是极不情愿放弃跻身朝堂、光耀门楣的机会,只做一名富家翁的。 所以,不管是他不惜采取见不得人的手段将身负手抻拉面绝艺的杨凌招揽到建康来开办“升和汤饼馆”,还是这回空手从张家掠取三百万贯的巨资,其用意都是想尽快在太子杨勇面前显露头角,为杨勇登基继位之后,召他回京入朝做官打下基础。 当然,唐介休在回绝夏侯福立即将三百万贯巨款转运回长安这一要求的同时,也充分意识到了暂时将这笔巨款存放在“升和汤饼馆”给自己带来的偌大风险,早已暗命石当带领一百名轻壮家丁做好了各种准备,只要这三百万贯在自己所开的“升和汤饼馆”过上一夜,以此向太子杨勇证明是自己施展智计从张伯和手中为他赚到的这笔巨资,就立即命石当带人将这笔巨资转运回长安。并且,他早在十天前与张伯和签下退伙契约的同时,已致书胞兄唐令则,请他派人在沿途接应,确保这笔巨款安全抵达长安。 可唐介休却没想到,正是由于他的这番私心盘算,拒绝了夏侯福提出的只清点、不卸车,立即将三百万贯转运回长安的要求,也给他的对手带来了一个可乘之机。 杨凌被唐介休以为司马府的差人赶制宵夜的名义软禁在汤饼馆以后,抱定不再试图和外部主动联系的主意,每天除了日间正常开工,夜晚加班赶制汤饼以外,就是蒙头在汤饼馆二楼用包间临时改成的一间宿房里呼呼大睡,一连十天天天如此。即便是在这十天里,三郎每次来找他说话,问询他在店里的情形,他也懒得搭理,并且从不背着奉唐介休之命与他同住一室的唐喜单独和三郎接触 这样一来,就给唐喜造成了一种错觉,渐渐放松了对杨凌的监视,对他在汤饼馆范围内的活动盯得不那么紧了。 提醒读者诸君注意,所谓的汤饼馆范围之内,不仅包括汤饼馆的整幢二层楼,还包括设在楼后,供店内伙计人等和食客们方便的厕所。隋朝时不像今天有抽水马桶,厕所都是旱厕,用的人一多,难免有味儿,不宜设在汤饼馆楼内,所以在楼后单独搭建有两间房屋,供人方便之用。 张安押运着三百万贯巨资抵达“升和汤饼馆”时,自然免不了人喊马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因头一天唐介休已宣布交接当天汤饼馆歇业一天,杨凌白天无事可做,正躺在二楼宿房内呼呼大睡,被楼下的马嘶声给吵醒了,便懒洋洋地爬起身向唐喜打声招呼,说要去楼后方便方便,披着衣服独自下了楼。 第173章 三郎的助攻很关键 杨凌一听到外面的动静,就要披衣下楼,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出于好奇,想亲眼瞧瞧三百万贯这么大的一笔巨资究竟有多少。 他自穿越以来,早已在心里对隋朝的货币购买力和穿越前的货币购买力比较了不下十几回,得到了隋朝的一贯“开皇五株”大约相当于一千多年后的一千到两千人民币的初步结论,如按此估算,今天在“升和汤饼馆”双方交接的这笔巨资就是相当于三十亿到六十亿人民币的一大笔钱了。 杨凌打自出娘胎以来还从未亲眼见过一百万人民币摞成一摞放在一起是什么样子,更甭说是几十亿的一笔巨款了。 可是,还未等杨凌走到楼下,唐喜像一条狗似地就紧跟着他从宿房里跑了出来,而楼下的厅堂内,一脸兴奋正准备指使人清点二十多辆马车运来的偌大一笔巨款的唐介休听到动静,也转过头来,恰看到杨凌披衣走下楼来。 “杨凌,你来得正好,有劳你按人数煮制些汤饼来,犒劳犒劳这些兄弟吧。”唐介休冲唐喜使了个眼色,一脸假笑地对杨凌说道。 “唐先生,最近没日没夜地连轴转,我感到乏得很,正想到楼后解个手,回楼上接着睡呢。”杨凌一脸不悦地冲唐介休发着牢骚。 “你瞧,这些兄弟们恐怕是天不亮就从广陵过江来给咱们送钱来了,总不能叫他们饿着肚子走吧。你就再辛苦一天,行不行?”唐介休陪着笑同杨凌商量道。 “那……好吧,小喜子,你先到后厨准备着开工,我解个手就回来。”杨凌打着哈欠点点头,回头冲唐喜吩咐一声,继续向楼后走去。 唐喜望了望唐介休,见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门外那二十多辆马车上,并没有指示自己跟着杨凌去楼后解手,便悻悻地转身去了后厨。 “真是晦气,原想着来看看稀罕,没想到还得开工……”杨凌不时地转头打量着楼前那二十多辆马车,嘴里嘟囔着向楼后的厕所走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今天就连楼后厕所门外,也站着一名店里的伙计,似乎在此站岗监视着来此解手的人。 杨凌冲伙计笑了笑,打声招呼,伸手朝厕所指了指,那伙计倒没说什么,直接放杨凌进了厕所。 杨凌走进厕所,选了个茅坑解开裤带蹲下,心里正在盘算着呆会儿解完手出来,要不要找个借口到楼前近距离看看三百万贯倒底有多少,忽然听到厕所外传来那伙计的质问声:“你哪来的,要解手到别处解去,这里不能进。” “大哥,我是随张大管家给你们东家送钱来的。刚才跟那位姓石的大哥说过了,是他叫我到这儿来撒泡尿就回去帮着卸货的。”另一个声音答道。 杨凌心中一动,暗自想道:这人来得倒是凑巧,自己前脚刚来,他后脚跟着也到了。 心里这么想着,目光自然就移向了厕所的入门处,想要看看进来的是个什么人。 “进去吧,撒完尿就出来,不许在里面磨磨噌噌的啊!”把门那伙计听说是石当叫来人到这里来解手的,遂放来人进了厕所。 来人匆匆走进了厕所。杨凌注目观瞧,见此人中等身形,脸上长着一副络腮胡须,几乎遮住了半张面容,却是位素不曾谋过面的陌生人。 与此同时,来人也看到了正在蹲坑的杨凌,呵呵一笑,说道:“哟,这里还有一位哪。”随即走近了杨凌,压低声音问候道:“杨凌兄弟,你还好吗?” 杨凌乍地听来人叫出自已的名字,着实吃了一惊,忙定睛打量着他,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怎么,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来人转身走到小便池边,解开裤带,边“哗哗哗”地撒着尿,边用命令的语气吩咐杨凌道,“快找个隐秘的所在,我有紧急的事要同你说。” “高……”这回,杨凌听清了,来人竟然就是高昌本人,险些失口叫道。 “快呀。我卸完货就要走了。”高昌不错眼珠地盯着厕所入口处,低声催促着杨凌。 “那……汤饼馆底楼柜台南侧有一个小房间,你先到那里等着,我随后就到。”因事发仓猝,杨凌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隐秘的地方,遂想起了前些天三郎带他去的那个偷听唐介休和张伯和谈话的小房间,便对高昌说道。 高昌点点头,束好裤带先走了。 高昌怎么会混到张家来送钱的家丁当中来这里找自己来了?他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急着向自己交待呢? 杨凌对在厕所邂逅乔装易容来这里寻找自己的高昌既感惊喜,又大惑不解,待高昌走后,耐着性子又蹲了一会儿,才离开了厕所,返回汤饼馆楼内来了。 汤饼馆楼前,唐介休正在亲自指挥着众人往汤饼馆内运送铜钱和布匹、绢帛,厅堂内,只有三郎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望着楼前的情形发呆。 杨凌走到三郎跟前,低声对她说道:“我要借用一下你的那间宿房,你在这里盯着,不要叫别人进去。” 三郎惊讶地抬头看看杨凌,见他不像是同自己开玩笑,正要开口询问究竟,已见杨凌转身进了后厨。 杨凌来到后厨,见唐喜正在和面做着开工的准备,便装做是睡意未消的样子,懒懒地吩咐他道:“我瞅着张家派来运送钱款的人不少,你多和些面准备着,我先回楼上再睡会儿啊,等到面醒好了你再来叫醒我。”说罢,也不管唐喜愿不愿意,径自掉头走了。 杨凌回到厅堂内,见除了三郎,厅堂内再无别人注意自己,遂一闪身溜进了柜台南侧的那间小宿房。 宿房内,高昌已赫然坐在那里了。 “高大哥,我正发愁,不知到哪里去找你呢,你怎么来了?”杨凌下意识地用身体堵着房门,急促地问高昌道。 “夏侯福这条恶狗,居然打起了‘鹰窠’的主意,派人清剿了江宁县牢,幸亏我事先有所察觉,逃得早,否则也被他一并抓到了。先甭说我了,兄弟,我今日冒险前来,是为了告诉你一声,马上我就要离开建康,另往它处公干去了。自今往后,建康城中就只剩下你一个‘鹰窠’中人了……” 高昌的话刚说到这里,就听到厅堂内忽然有人向三郎问道:“叶掌柜,你看到杨师父了吗?” 第174章 密授鹰符 杨凌听得分明,这问话的人是唐介休的贴身护从石当,忙竖起两根手指放在嘴边,冲高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屏住呼息,静听房外三郎如何应答。 “哦,刚才见他从楼后回来,到后厨兜了一圈,说是要回楼上再睡一会儿,我便叫他就近到那间宿房里先歇着了。”令小宿房里的两人都感到紧张不安的是,三郎竟告诉了石当,杨凌现就在柜台南侧的这间小宿房内。 “是嘛,公子吩咐我来交待杨师父一声,张家的人今儿都出了力了,要他按照每人两碗的量来准备煮制汤饼。”石当说着,抬脚就朝小宿房这边走了过来。 “小喜子正在后厨和面,做着开工的准备呢,你要交待,也该去交待他,多和些面的。杨凌方才还向我抱怨说,他身上乏得很,要多睡上一会儿,才有力气抻上一百多碗汤饼呢,你现在进去叫醒他,不怕惹恼了他,撒手不干吗?”三郎似是为石当着想,好心提醒他道。 “杨师父睡在叶掌柜的宿房内,这事要是让公子知道了,嘿嘿……得了,我就听叶掌柜的,先去向唐喜交待一声吧。”石当想想三郎的提醒确有几分道理,便投桃报李地提醒三郎一句,转身奔着后厨去了。 小宿房内,杨凌和高昌听到石当的脚步走远,方松下一口气来。高昌略带调侃地对杨凌说道:“三郎姑娘对你可真是没话说,这么好的女子,赶紧娶过门儿来做媳妇吧。你要动手晚了,可别叫别人抢了先啊!” 杨凌被他说得面上一热,忙将话题从三郎身上引开,问高昌道:“高大哥,你离开建康,要去哪里呀?我现在怀疑自己也被唐介休,甚至是夏侯福给盯上了,要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能起什么作用呢?” 高昌对杨凌所提的第一个问题避而不答,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向人交待差使道:“你可以放心,据我判断,唐介休先前只是从平陵驿长白申嘴里知道你可能是朝廷安插在驿站的卧底,因而怀疑你是为晋王府效力的,对此,我已有所安排,请求广陵总管府兵曹替你伪造了一份履历,说明你是受兵曹派遣到平陵驿暗查驿报传递的。只要唐介休派人查到了你这份伪造的履历,便不会再疑心你是‘鹰窠’中人了。再说,倘若唐介休将疑心你的情况禀报给了夏侯福,你此时还会安然无恙地在这里继续做他汤饼馆的掌厨吗?” 杨凌听高昌如此一说,才稍稍安下心来,当即拱手道:“多谢高大哥对小弟的关照了,就请高大哥吩咐吧,要我留在建康都需做些什么?” 高昌没有半句赘言,竖起一根手指,说道:“首先,你要密切关注唐介休接下来所做的一切和广陵张家有关的举动,及时向王府的张长史作出禀报,这是我交给你的首要差使。” “可是,我并不认得张长史啊。一旦得到了消息,要到哪里去寻他呢?”杨凌没想到高昌冒险前来,向自己交待的竟然是与先前阴行功托自己办的一样的差使,不禁脱口向他问道。 “这个不用你费心,自会有人定期来向你问询消息的,只要你把打探到的消息告知来人,再由来人向张长史转禀即可。” 高昌既不愿详说,且听他话中的意思,将来派来同自己接头,转递消息的那人分明是自己认得的熟人,杨凌也就不问了,静候高昌继续交待差使。 高昌向杨凌继续交待差使之前,探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纽扣大小的徽章来,放在掌心里亮给杨凌观瞧,问道:“你加入‘鹰窠’快一年了吧,此前见没见过鹰符啊?” 杨凌注目向高昌掌心观瞧,只见他摸出放在掌心里的是一块铜制的徽章,徽章朝上的一面上栩栩如生地雕刻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摇摇头,反问高昌道:“这是咱们‘鹰窠’中人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吗?” “你只说对了一半。”高昌将鹰符交到杨凌手中,十分郑重地说道,“并不是每个加入‘鹰窠’的人都被授予这块鹰符的,只有独当一面,肩负重大使命的骨干成员才能持有鹰符。” 杨凌见他说得郑重,登时觉得手中握着的这块鹰符份量变得沉甸甸的了,不由得紧握了握了鹰符,神情专注地倾听高昌接着说下去。 “依殿下亲自为‘鹰窠’定下的规矩,凡是被授予鹰符者,方可在遇到紧急情况时,越过所有上线,直接向殿下禀报情况并提出求援。今日,我之所以在未得到殿下允准的情况下,将我的这块鹰符转授予你持有,是和我接下来要向你交待的第二件差使密切相关。” 高昌说到这儿,像是不堪承受巨大压力似的长吁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目下,殿下带领李靖将军远征突厥未回,你日后在建康如遇紧急情况,认为必须面禀殿下时,不妨从速赶往帝都长安,持此鹰符求见大理寺少卿裴蕴,向他求援,切记切记。” “可是,高大哥,恕我直言,建康距长安有数千里之遥,如在建康遇到紧急情况,最快也需七八天才能返回长安吧,这样会不会……?”杨凌听得不甚明了,遂不解地向高昌问道。 这时,房外再次传来了声音,高昌示意杨凌不要出声,两人凝神屏气,侧耳倾听着房外的动静。 原来是唐喜已经把面和好,醒上了,要上楼去叫醒杨凌开工,被三郎给拦下了,对他说道:“你师父正在那间宿房里睡着呢,你先到楼前去瞧瞧热闹吧,待面醒得差不多了,再叫醒他吧。” 唐喜不便违拗三郎的意思,嘻嘻笑着答道:“那就请掌柜的您费心了,再有小半个时辰面就醒好了,到时麻烦您去叫醒我师父吧,我先到那边瞧瞧,看能不能帮上点忙去了。” 待唐喜走远,高昌方接着刚才的话题回答杨凌提出的疑问道:“你仔细听着,我所说的紧急情况特指你在建康发现了‘雁巢’要迎接的那位佛子的行踪,才能允许你从速动身赶回长安求见裴少卿,向他禀明情况。除此之外,即便遇到天大的事,也不得擅用这块鹰符,否则当以军法重处。” 第175章 此佛子非彼佛子(上) “迎接佛子诞辰不是近来江南民间盛行的一种活动吗,怎么会和‘雁巢’拉扯上了关系? 杨凌听罢高昌的话,不禁脱口问道。 “你所说的迎接佛子诞辰只是“雁巢”为了掩盖其新首领南下江南,有意散布出去的一面幌子而已。”高昌瞟了一眼房外,语调急促地向杨凌解释道,“访查雁巢的新首领虽不是你的主要差使,但因建康目前的局势较为混乱,雁巢的新首领有可能会利用夏侯福摧毁江宁县牢的机会,潜至建康藏身,所以你如发现其行踪,须立即赶往长安,向裴蕴少卿禀报消息,请他派出得力人手南下江南捉拿此人。” 见杨凌仍是一脸迷茫,对自己的话不甚了了,高昌按捺着性子又向他解说道:“你有所不知,雁巢的大首领关自在素以大菩萨这一代号示人,在佛门中,大菩萨即佛祖的长子。咱们鹰窠当初经时任王府司马的裴蕴裴冲之向晋王殿下提议组建以来,曾查出顾姿儿、顾盼儿前后两任大菩萨,也就是所谓的关自在,但据悉,在顾氏姐妹之后,雁巢又产生了一位新的大首领,目前尚没有查出此人确切的姓名、身份。而不久前随着无垢和尚的自缢身亡和浙东残匪的几被全歼,雁巢在江南的势力受到了重挫,为恢复它们在江南的势力,经查得知,雁巢新继任的这位大首领有可能已南下来到了江南。我要你查访的也就是这位新继任的大菩萨,你听明白了吗?” “高大哥的意思是说,雁巢实际上要迎接的这位佛子并不是刚刚落生的婴儿,而是一位成年人,是吗?”杨凌忽然想起养母娄氏把小非黑饲养的东山羊怀上的崽子当做即将诞生的佛子一事,扑哧一乐,问高昌道。 “当然。能够成为继任关自在的人必然是一位工于心计,深藏不露的人,据查,此次借助在民间散布迎接佛子诞辰的流言来鼓惑民心,进而达到掩护他自身的目的,就是经他一手策划的。你须谨记,只有在建康发现了新继任关自在的行踪,方可离开建康,持此鹰符返回长安求援,而不得向包括广陵总管府在内的其它人泄露消息。”高昌再三叮嘱杨凌道。 就在这时,小宿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了。 几乎在房门被人推开的一刹那,高昌迅速将杨凌从门边拉了过来,他自己则闪身躲到了门后。 推门走进房来的是唐介休本人。 原来,唐介休正在汤饼馆门前兴奋地指挥着众人往汤饼馆里搬运着钱货,忽然望见唐喜兴致冲冲地从汤饼馆内跑出来瞧热闹,便随口问他道:“汤饼准备得怎么样了,你师父人现在哪里?” 唐喜忙陪笑答道:“回公子,我把面和好,醒上了,过一会儿,叶掌柜便会叫醒师父,开始煮制汤饼了。”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在意,唐介休不太明白地向唐喜问道:“听你这意思,杨凌又回去睡觉了?怎么会是叶掌柜去叫醒他?” 唐喜这才省悟道自己说错了话,却也不敢向唐介休隐瞒实情,便吞吞吐吐地答道:“原是叶掌柜的请杨凌暂到她的那间小宿房补上一觉的……所以……” 唐介休下死眼狠狠地瞪了唐喜一眼,黑着脸转身就进了汤饼馆,连和三郎招呼都不打一声,径直冲着柜台南侧的小宿房便走了过去。 待到三郎发现,起身欲拦阻唐介休时,小宿房的门已被他一把给推开了。 杨凌也甚是机灵,猝不及防地被高昌拉扯着坐倒在了床上,眼瞅着满面怒容的唐介休从外面闯了进来,急忙装作是小睡方醒的模样,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冲唐介休笑了笑。 “杨凌,你,你怎么能睡到这里来!”唐介休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杨凌,大声呵斥道。 “是我请他到这里来补上一小觉的,关你什么事?”三郎紧跟着唐介休走进了宿房,见此情形,遂冷冷地呛唐介休道。 趁着唐介休、三郎两人相继走进宿房,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杨凌身上的空当,高昌悄悄地从门后闪身溜出了小宿房,飞快地跑了。 杨凌眼瞅着高昌未被察觉地离开了宿房,心情彻底放松了下来,当即附和着三郎向唐介休说道:“唐先生,我和三郎在关外放羊时经常都是同吃同住的,怎么了,唐先生不会觉得我俩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吧,要如此大惊小怪的。” 唐介休余怒未消地盯了一眼杨凌,又回头望望三郎,撂下一句:“成何体统!快煮汤饼去吧。”竟气哼哼地走了。 三郎和杨凌目送唐介休走远,忽然抬手擂了杨凌一拳,红着脸嗔责他道:“你瞎说什么,谁和你同吃同住来着?” 且不说杨凌这边如何向三郎赔不是道歉,单说高昌,从小宿房溜出,立马加入了搬运钱货的人群当中,待到当日午后,总算把二十多辆马车运来的钱货一箱不落地运到了“升和汤饼馆”内,又随着张家的一众家丁吃了碗杨凌煮制的汤饼,才和众人一道向唐介休、石当等人告辞,离开了建康返回广陵。 只是张家的大管家张安率领着来建康送钱的队伍在刚走出建康北门后不久,从道旁就窜出一位身形、相貌与高昌十分相似的汉子悄悄混入了队伍。 高昌一见此人,忙道了声谢:“多谢丁三哥了,小弟就此告辞了”,趁旁人不备,悄悄溜出了队伍,闪身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待送钱的队伍走远了,才从大树后走了出来,掉头直奔正南的方向撒腿跑了下去。 原来,高昌为了此次来建康与杨凌接头,向他交待接下来要做的差使,特地动用了“鹰窠”安插在广陵张家的一名内线,也就是那位他称之为丁三哥的,改扮做丁三的模样混入了张家送钱的队伍当中,潜入“升和汤饼馆”与杨凌见了面。 向杨凌密授鹰符,交待罢两项差使之后,高昌又趁张家队伍出城之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和丁三哥调换了身份,匆匆南下岭南,执行他的任务去了。 第176章 此佛子非彼佛子(下) 就在江宁县牢被夏侯福派人摧毁前的头一天,奉李靖之命留在岭南追捕的英荐用飞鸽传书的方式给高昌送来了一封密件,在密件里,英荐向高昌禀报了两个消息: 其一,钦州刺史,岭南三大豪族之一的宁氏当家人宁猛力顶受不住英荐代表朝廷向他施加的巨大压力,交出了藏匿于钦州的浙东匪首商畴。为此,英荐请求高昌亲赴钦州,辩明商畴的身份。 其二,英荐在密件中向高昌禀报,他已按照高昌此前给他的指示,赶到谷窿驿接到了经杨凌一手安排南下岭南避祸的顾沁儿,带她返回了钦州,正在等候高昌下一步的指示,如何处置顾沁儿。 李靖虽在奉命调回长安,护从晋王杨广北伐突厥前,特地绕道建康,将他走后“鹰窠”在江南的一切事务交付给了高昌代为主持,但在顾沁儿之件事上,高昌却与李靖的态度有着明显的分歧:高昌以为,顾沁儿身为顾姿儿、顾盼儿两位雁巢大首领的亲侄女,且离开平陵家中后,又恰与无垢和尚同居住在建康灵谷寺一带,她身上自然带有重大的嫌疑,甚至不能排除她就是新继任的雁巢大首领本人,所以在李靖调离江南后,高昌就暗命在平陵的暗线盯紧了顾沁儿的去向,包括杨凌安排顾沁儿去往了岭南避祸,此次在他亲自主持的江宁县牢被夏侯福近乎疯狂地摧毁之后,高昌为避免上锋追究他的责任,遂起了捉拿顾沁儿向上锋邀功补过的心思,所以才以英荐邀他来钦州辨认商畴身份为名亲赴岭南一行。 书说简短,高昌经过一连十几天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岭南钦州城外继高州谷窿驿之后,朝廷在岭南地区兴建的第二座驿站——南江驿,在驿站与英荐会合见了面。 英荐做为李靖的书僮,自然知道,在“鹰窠”内部,高昌是正统领裴蕴的心腹,与被晋王杨广亲自点名充任副统领的李靖素不相合,因此,在南江驿一见到高昌,也未和他多说,径直带着他便来辨认商畴的遗体来了。 高昌主持的江宁县牢中曾关押有数名熟识商畴本人的雁巢残部,向高昌详细描述过商畴的体征相貌,因此,英荐出于谨慎考虑,在宁猛力向他交付了包括商畴在内的两具遗体后,还是送了密件给高昌,请他亲赴钦州来辩明虚实真假。 英荐在带领高昌辨认商畴遗体的途中,还向这位临时的上司介绍说道:“我怀疑宁猛力是有意诈称商畴在钦州城中的居所失了火,将商畴和随他一同逃来钦州的平二两人烧死在屋中,只交出了两具被烧焦的遗体给我,而商畴本人有可能如今还活着,并且已随其兄弟商略逃往了交州,准备走海路返回辽东去和张仲坚会合。” “商略逃到了交州,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高昌对英荐提出的怀疑不置可否,皱眉问道。 “据目前打探到的消息,应是商畴逃来岭南之前的事了。岭南诸俚部落之中,如今除了钦州宁猛力外,就数交州俚帅李佛子与朝廷离心离德,随时有扯旗造反的可能了,我估计,这与商略对其的游说不无干系。” “交州俚帅李佛子?此人是什么来历、出身?”高昌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起李佛子此人,向英荐打听道。 “此人原就是交州俚人部酋后裔,前些年在洗夫人长孙冯喧身边充任近卫,去年因被洗夫人发现李佛子与冯喧夫人有男女奸情,将他驱逐回了交州,受到交州俚人的拥戴,重新成为了交州俚帅,现麾下有近万人马,据我所知,自商略逃往交州以来,我家公子虽多次请求广州刘方刺史致书李佛子,劝其交出商略,可李佛子却拒而不交,因交州与大陆跨海相望,刘方刺史虽有意率军前往征讨,但因北境战事未消,朝廷尚没有给予明确的答复。”英荐据实向高昌禀报道。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了停放两具遗体的所在,英荐指着其中一具尚未完全烧焦的遗体向高昌说道:“我曾奉命在平陵当过差,经仔细辨认已可认定,这具就是商畴安插在平陵驿中的那位内线,名唤平二的遗体。但是,另外一具,因被火烧毁了差不多整个身躯和面部,尚难以确认是匪首商畴,特请高大哥前来辩明真假。” 高昌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方巾帕,捂紧口鼻,在那具被火几乎完全烧焦了的尸体旁蹲下身来,仔细查看了许久,方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对英荐说道:“我也只是听几名收押在监的嫌犯描述过商畴的体征相貌,从这具尸体的身形长短看,倒与商畴相似,但尸体已完全被烧焦了,我很难认定它就是商畴本人。” “既然如此,尚不能做出商畴已死的结论,我明日就进城求见宁猛力,再探探他的口风。”英荐征求高昌的意见道。 “你既疑心宁猛力暗地里放商畴逃往了交州,依我之见,倒不如派人过海去交州探明实情,相较再去试探宁猛力更容易查出商畴是死是活的实情,你说呢?”高昌委婉地否决了英荐的提议,尔后向他问道,“顾沁儿被你接来了钦州?我要带她回长安去见裴少卿,你以为如何?” 英荐对高昌怀疑顾沁儿是雁巢中人一事颇知端的,现听他这么一说,已隐约猜到了高昌想带顾沁儿回长安向裴蕴邀功补过,遂提醒他道:“高大哥,我家公子在平陵时曾对我说过,据顾沁儿的年纪和经历而言,她除出身顾氏一族外,似乎与雁巢并没什么瓜葛。前此我奉高大哥之命前往谷窿驿接顾沁儿到此已觉不妥,能否请高昌大哥三思而行,待查实了顾沁儿确是雁巢中人,再向裴少卿禀明为宜。” “英荐,自李将军奉调回长安以后,你留在岭南主持追捕商氏兄弟,可能也听说了吧,近来江南各地民间盛传佛子即将诞生人间,凡有孕妇的人家无不在烧香礼佛,准备迎接佛子诞生。而据我访查到的消息,雁巢新继任的大首领很可能已经潜至江南来了,顾沁儿既是顾姿儿、顾盼儿两人的嫡亲,又曾与无垢同居于建康灵谷寺一带数年,并且还是无垢生前最后托付她去往浙东与商畴取得联络之人,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她早就是雁巢中人,甚至就是新继任的关自在本人了吗。如今李将军已将‘鹰窠’在江南的事务交与我代为主持,你无须多说,明日就将顾沁儿交给我,带回长安交由裴少卿勘明其真实身份,处置发落吧。”高昌改用命令的口吻吩咐英荐道。 第177章 让他们闹腾吧 高昌南赴岭南,欲带被他疑做雁巢继任大首领的顾沁儿返回长安将功补过,而与建康一江之隔的广陵城中,暂代晋王杨广主持江南政务的张衡也在密切关注着建康近来发生的变故。 夏侯福从长安一返回建康,就出人意料地派人摧毁了“鹰窠”设在建康的秘密据点江宁县牢,当侥幸逃回广陵来的高昌向他禀报这一消息时,张衡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即派人过江去向建康总管府质问原由。 结果,据派去的人回报称,建康总管府是在接到线人密报后采取果断措施,端掉了雁巢在建康的一处窝点,并当场抓获了二十多名叛匪。夏侯福还特地交给了来人一份这些叛匪签字画押的供状,以向张衡证明江宁县牢确是雁巢的窝点。 明明是直接隶属于晋王,专门对付雁巢的“鹰窠”的秘密据点,夏侯福却颠倒黑白,诬指江宁县牢是雁巢的窝点,莫非这背后另有什么大的图谋不成? 正在张衡对夏侯福的肆意妄为、倒行逆施感到惊疑不定时,奉他之命监视张伯和的阴行功又向他来报告说,近来发现张家有频繁调动大笔资金的迹象,经他派义子阴全跟踪张家大管家张安到吴州、湖州一带洽谈生意查访到,原来建康“升字号商行”的唐介休用抬高蚕丝收购价格、缩短支付帐期的方法切断了张家的供货来源,已与江南上万户农户签订了新的收购契约。阴行功还提醒张衡,根据唐介休此举分析,很可能东宫对广陵张家最近会采取大的措施,不是以切断货源相要挟,意图吞并张家的亿万家资,就是想从张家掠取大笔的现钱,以弥补东宫庞大的开支。 “行功,如果说唐介休试图通过切断张家货源来达到增加在张家的股份的目的,应当说在咱们的意料之中,但是他若想从张家掠取大笔的现钱,会采取什么方式呢?要知道,张伯和可是条商场上的老狐狸,唐介休要逼着他交出大笔的现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张衡听罢阴行功的禀报,目光游移不定地问道。 “退伙。”阴行功颇为自信地拱手答道,“禀长史,这件事我已反复想过了,据说唐介休的‘升字号商行’代东宫持有广陵张家的三成股份,倘若东宫想从张伯和手里掠取大笔的现钱,最便捷的方法就是退还出这三成的股份,由张伯和向其支付一笔数目不菲的现钱来赎回他赠送给东宫的这三成股份。” “这,这不大可能吧。”张衡连连摇头道,“张伯和岂会做这个冤大头呢?再者,东宫那边急于吞并广陵张家的整个家产,又怎么会满足于用三成的股份套取一笔现钱就抽身撤退呢?” 然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印证了阴行功做出的判断,张伯和果然从各地调集了数百万贯的现钱,命大管家张安带人运往建康,交到了唐介休手中。 张衡得到这一消息后,和之前夏侯福派人摧毁江宁县牢的异常举动联系起来一琢磨,当即唤来了广陵总管府兵曹参军麻叔谋和阴行功两人紧急会商对策。 麻叔谋对夏侯福早就心怀不满了,首先向张衡提出建议,公开江宁县牢系“鹰窠”设在建康的秘密据点,先以淮南道行台的名义将夏侯福传唤至广陵羁押,再以失职渎职的罪名上章弹劾他,请求朝廷罢免他的官职。 麻叔谋还气哼哼地对张衡说道:“长史,末将早就提醒过您了,对夏侯福这种人,千万不可心慈手软,如果这小子胆敢违命不从,末将愿领一支人马过江到建康捉他来见!” 张衡皱着眉头冲麻叔谋摆了摆手,说道:“事情不会如你说的这般简单,夏侯福若未经人指使、允准,决不敢拿鹰窠开刀试法的,况且唐介休突然从广陵张家掠取三百万贯巨资,抽身撤资几乎是与夏侯福派人摧毁江宁县牢接踵而至,前后相差不过几天发生的事,这就不能不令人怀疑对方接连异动背后怀有的真实目的了。” “这还用想嘛,一定是东宫那边见晋王率军大破突厥,唯恐储君之位不保,有意在晋王主政的江南惹事造乱,掠取大笔现钱用以邀买朝臣之心,保住东宫储君之位嘛。”麻叔谋对张衡的举棋不定颇为不满,抬高了调门叫道。 “麻参军的意思是说,当今圣上又动了立储废储的心思,东宫发觉势头不妙,才铤而走险,指使夏侯福、唐介休在江南惹事生非的?”张衡不愠不怒,两眼紧盯着麻叔谋问道。 “我,我可没有揣摩圣意的意思。”麻叔谋头脑也不笨,当即摇头否认道,“方才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依朝廷令式,广陵总管府既由晋王担任总管,那么包括建康总管府在内,都应当受广陵总管府节制的,以长史的名义传唤一个小小的建康总管府司马过江来问话,也是长史份内该管的事嘛,怎么又和立储废储掺合到了一起?” “所以呀,连麻参军都认为夏侯福、唐介休等人近来在建康的种种举动难以和长安的朝局直接牵扯上关系,更遑论朝中群臣了。”张衡拍手说道,“依我之见,不如就让夏侯福、唐介休这么闹腾着,咱们只专心做好殿下交给咱们的事,待今夏江南大稔,筹备好晋王统军征讨辽东所需的粮秣,及时运往幽并,待晋王从辽东之际,任凭夏侯福、唐介休之流如何闹腾,料想也改变不了朝中大局了吧。” 阴行功却不无担心地提醒张衡道:“唐介休既已从张家退伙,那长史先前吩咐阴某之事,是否还需继续下去呢?” “当然。”张衡闪了麻叔谋一眼,不假思索地答道,“东宫未出一文就从张伯和手里掠取了多达三百万贯,眼下正是咱们入伙张家的绝好时机,不须迟疑,尽管放手去办吧。” 他想了想,又补充交待阴行功道:“切记,只可用经商的手段入伙张家,决不得动用官府的力理介入其中,更不能打着晋王府的名号入伙张家。” 第178章 张衡遭到了弹劾 张衡关于专心办好自己的差使,对建康那边的种种异动暂不采取应对措施,静观其变的想法客观来说,并不算错,反倒是身为晋王杨广身边的头号谋士,张衡在对朝局走向一目了然的情况下做出的明智选择。 可是,他却意想不到的是,对方此次采取了迂回的战术,并没有直接攻击晋王杨广,而是把矛头先指向了他本人。 大约在唐介休从张伯和手里掠取三百万贯现钱之后的十天之后,受太子杨勇指使,吏部侍郎萧子宝给隋高祖杨坚上了一道奏章,弹劾淮南道行台右仆射,广陵总管府长史张衡在受托暂掌江南政务期间,犯过三项重大错失,请求朝廷立即将张衡锁拿回京,交有司勘讯治罪。 萧子宝在这道弹劾奏章中给张衡罗列出的三项罪名分别是: 第一条罪名,平叛不力。萧子宝以建康总管府司马夏侯福近日派人摧毁了雁巢设在建康的秘密窝点江宁县牢为例,弹劾暂代杨广主政江南的张衡对雁巢残部采取了姑息纵容的态度,以至于雁巢能在南陈帝都建康长期设有秘密窝点,网罗党羽,随时准备复辟南陈统治; 第二条罪名,意图吞并张氏家产,占为已有。萧子宝举出了发生于平陵的白草山之争一案,向杨坚进言道,据查,张衡唆使已罢职之前飞狐驿长阴某人前往平陵,在明知张伯和早在十年前已从平陵顾氏手中购得白草山的情况下仍与顾氏后人签订了独家买断白草山上所产白草的书契,意图借此吞并张氏家产,据为已有,张衡此举犯了贪墨之罪,理应重处。 第三条罪名,抚绥江南不力,致使岭南叛乱迭起。关于这一条罪名,萧子宝举了刚刚发生的交州俚帅李佛子率军叛乱的事例,指控张衡没有很好地执行朝廷抚绥江南,尤其是安抚岭南诸俚的大政方针,以至于激起了民变,罪不可赦。 对萧子宝其人,尽管举朝皆知他是太子杨勇的亲信,但因此人与同为杨勇亲信的唐令则又有不同,并没有担任东宫的任何职务,也就是说,他是朝臣,而非东宫的宫僚,并且,吏部职掌纠核天下百官,萧子宝上章弹劾身为地方大员的张衡也属于他职份内的差使,在不了解其中隐情的外人眼中,本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绝不会把这道奏章同太子与晋王之争联系到一处的。 先由夏侯福在杨广主政的江南搞出事端,再由萧子宝上章弹劾杨广身边的头号僚属张衡,这就是唐令则给太子杨勇献上的一条计策,其目的无非是要借打击晋王杨广达到保全东宫储位的目的。 说起唐令则为何要向杨勇献计打击晋王杨广,就不能不啰嗦两句,顺便提一下这场夺宗之争的起因由来了。 早在五年前,也就是开皇十三年那年,由皇后独孤伽罗亲自选定的太子妃元氏(北魏皇室之女)突然暴亡,因独孤后向知长子杨勇偏宠爱妾云氏,元氏长期受到杨勇冷落,便疑心是云氏窜掇杨勇使毒毒死了元氏,一怒之下向隋高祖杨坚进言,要废除长子杨勇,改立二皇子晋王杨广为东宫太子,并颁下诏书急召杨广回京接受册封。 后因对杨勇毒杀太子妃元氏查无实据,且以尚书左仆射高颖为首的一干朝中重臣极力反对,杨坚和独孤伽罗只得暂时打消了另立新储的念头,但也因此使得太子杨勇对二弟杨广产生了极强的戒心。 后来,杨勇借助猫鬼一案逼走了杨广在朝中的内援尚书右仆射杨素,并且一反以往温和、无为的做派,力主征讨辽东,降服桀骜不逊的高句丽,却没想到由他举荐担任东征主帅的汉王杨谅却兵败辽东,到头来还是晋王杨广临危受命,率军北伐,大破突厥,稳定了北境局势。 这样一来,加之朝中宇文述、裴蕴等人的暗中活动,关于皇帝将另立新储的传言又开始流传起来了。 杨勇自认文治武功远逊于二弟杨广,且因元妃暴亡一事又曾见疑于母后,所以为了避免开皇十三年的事情再次发生,急忙找来唐令则询问保全之策。 唐令则经过审时度势,认为如直接弹劾晋王杨广极易招致皇帝皇后对杨勇的猜疑,倒不如采取迂回战术,在杨广长期主政的江南做做文章,便有了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 隋高祖杨坚在大兴宫麟德殿内披阅到萧子宝弹劾张衡的这道奏章时,恰赶上他的小儿子,汉王杨谅从并州用六百里加急呈送回的一道奏章也到了。 杨坚紧锁双眉,放下萧子宝的奏章,命随侍在旁的内史舍人虞世基口诵杨谅发来的这道奏章。 虞世基原是南陈的旧臣,因其才华出众,且颇具孝行,受到隋高祖杨坚的青睐和喜爱,以一介布衣擢拔充任了内史合人一职,品秩虽不高,却因常伴皇帝左右,被朝中群臣视为后起之秀,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侍臣。 虞世基展开奏章,操着一口新近学到的,尚不甚流利的关中口音向皇帝朗读起了汉王的这道奏章。 巧的是,汉王杨谅在奏章中弹劾的竟是他的二哥,晋王杨广本人。 杨谅指告杨广身为太尉,却不遵军中规矩,在受命率军大破突厥后,迟迟不交还所率领的河北兵马,仍无故滞留关外,建议杨坚下诏,责令其立即归还所率兵马,解甲还朝。 微闭双目,听虞世基郎读罢小儿子写来的这道奏章,杨坚仍没有睁开双眼,伸手拎起几案上放着的萧子宝那道弹劾张衡的奏章,淡淡地向虞世基问道:“茂世,对这两道奏章,你怎么看?” 虞世基虽然入朝任官时间不长,却也对太子与晋王不和一事颇知些端的,他知道杨坚不喜近臣含糊敷衍自己,略一思忖,便拱手答道:“陛下,微臣还记得,晋王在大破突厥后上呈给陛下的报捷奏章中曾建言,要趁大胜突厥之余威,一鼓作气,拿下辽东,彻底恢复汉时疆域,他未向汉王交还所率兵马,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第179章 两种理念之争 杨坚撩起眼皮,瞟了虞世基一眼,问道:“那么,晋王所请之事,你以为可行否?” “请陛下见谅,微臣不敢妄议国是。”虞世基躬身答道。 “好吧,代朕传太子和独孤公入宫来吧。”杨坚倒也没有勉强虞世基,闭上眼吩咐道。 独孤公即是朝中首相,时任尚书左仆射,爵封齐国公的高颖,因高颖自父辈起就追随皇后独孤伽罗的父亲独孤信,所以被杨坚亲切地称呼为独孤。 虞世基遵命出殿传唤太子杨勇和首相高颖入宫晋见去了,杨坚伸手拿起小儿子呈送来的奏章,把它和萧子宝弹劾张衡的奏章并列放在一起,看着看着,嘴角竟挂上了一丝笑容。 稍顷,杨勇、高颖两人奉诏来到了麟德殿,杨坚命二人看罢两道奏章,先问太子杨勇道:“见地伐,说说你对阿纵不归还兵马,意欲统军再伐辽东的看法吧。” 杨勇此时年届不惑,因保养得好,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拱手答道:“父皇明鉴,虽说如今国力昌盛,朝野皆称为开皇盛世,但去岁东征不力,徒耗了大量财力兵力,今年尽管阿纵率军大破突厥,稳定了北境局势,可据儿臣所知,关东、中原一带今春少雨干旱,夏秋歉收恐已成定局。如此年景,似不宜再大动干戈,远往辽东。况且,承父皇方才垂问,萧子宝弹劾广陵总管府长史张衡的这道奏章虽然尚待查核印证,但据此奏章可推知,江南局势目下也不甚安稳,儿臣的意见是应下旨催促阿纵尽快交还兵马,南下稳定江南局势,方为上策。” “独孤,朕记得江南自开皇十四年起,就鲜有大的叛乱了吧。”杨坚微微点了点头,对杨勇的建言未置可否,转向首相高颖问道。 “陛下圣明,自开皇十年晋王奉旨抚绥江南以来,相继在江南兴佛教、重衣冠,推行均田制,江南民心日渐归化我大隋,如今江南已有富甲天下之称,的确如陛下所说,近几年江南,包括岭南在内,已很少发生大的叛乱了。”高颖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身形短小,面容清癯,说话的声音却十分洪亮,拱手答道。 “太子的话你也听到了。不知独孤对晋王上章请求再征辽东一事持何见解呀?”杨坚似乎对高颖称赞晋王杨广的话不甚介意,径直征询他的意见道。 “江南虽然近年来局势基本稳定,可陛下莫忘了,北境的突厥,西疆的吐谷浑仍时常侵扰我边境,西北战事从不曾真正平息过。”高颖话锋一转,说道,“臣辅佐陛下多年,深知陛下素有以秦皇汉武为楷模,一统天下、拓展华夏疆域之宏图大志,但提请陛下留意,秦二代而亡,汉武帝为征讨匈奴,几乎耗尽了其祖父几辈积攒下的国力,以致于险些导致刘氏江山落入旁人之手,这些前世的教训都表明,过份虚费国力,穷兵黩武是行不通的。尔今虽有开皇盛世之说,但据臣所知,仅仅去岁汉王奉诏征伐辽东一役,就耗尽了河北十几座官仓近五六年积屯下的粮晌,试问,如陛下采纳晋王之言,再征辽东,这数十万大军所需粮晌,将从何处筹集?” “唉,独孤所说不差呀。有道是战端一开,举国不宁啊。”杨坚笑着点头附和高颖道,“朕不愿做汉武帝,唯愿做汉高祖,能够开创下我大隋数百年的江山基业,于愿已足矣。将来在我大隋的版图里补上辽东这一块,就留待后人去完成吧。”说着,目视太子杨勇。 杨勇急忙躬身答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唯愿做汉文帝,汉景帝,决不做汉武帝。” 杨坚微微皱了皱眉,指着案头萧子宝的奏章问高颖道:“依独孤之见,这桩公案该如何处置啊?” 高颖紧绷着脸盯了太子杨勇一眼,答道:“臣遵旨,方才已浏览过吏部萧侍郎弹劾张建平的这道奏章,以为其中尚有诸多语焉不详,有待查证之处,因此,并不主张立即下旨锁拿张衡回京勘问,建议陛下采纳太子之言,传召晋王从速返回广陵,主持江南军政庶务,并一一查证萧侍郎此道奏章弹劾之事。” “张衡原是阿纵府中长史,由阿纵主持查证他有无错失,是否有欠公允哪?”杨坚也盯着太子杨勇问道。 杨勇却一声不吭,装做没听见杨坚的问话。 杨坚对长子的表现大为不满,强压心头的怒火问高颖道:“现任建康总管是不是达奚长儒啊?朕深知此人为人坦荡,做事公道,欲将查证张衡是否犯有萧子宝所指种种错失的差使交由他来办,不知独孤以为妥否?” 高颖见太子仍不说话,遂拱手冲杨坚说道:“达奚长儒虽可担此重任,但臣虑及他毕竟是行伍出身,于查案问案未必擅长,欲向陛下举荐一人,做他的副手,协助达奚长儒尽快查证此事。” “哦,但不知此人是谁?” “陛下还记得开皇初年您一手树立的那位百官楷模房彦谦吗?臣欲向陛下举荐的正是此人。”高颖正色答道。 “独孤说的是那位蔚县县令?他现在官居何职?”杨坚似乎想起了房彦谦这个人,连连点头问高颖道。 “房某现已升任山东青州别驾。臣还听说,此人的儿子房乔现正署理平陵县令,就是由他主审的平陵白草山之争一案。萧侍郎在奏章中举出白草山的例子来弹劾张衡欲并吞广陵首富张伯和的家产据为已有,今若陛下任用房彦谦来协助达奚长儒查证此事,应该会比任用旁人更易于查出实情来吧。”高颖似乎对房氏父子关注已久,向杨坚侃侃解说道。 “太子对朕欲委员查证张衡失职贪墨一案,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杨坚点头认可了高颖的举荐,却仍没忘了询问太子杨勇对此事的意见。 “高仆射向父皇举荐之人应是能吏、廉吏,儿臣没什么可说的了。”杨勇诺诺答道。 “那就这么办了。虞世基,由你草似诏书,委任建康总管达奚长儒为江南巡访使,青州别驾房彦谦为副使,命二人从速查清萧子宝弹劾张衡之事是否属实,报与朕知。”杨坚随即向虞世基下达口谕道。 待杨勇、高颖二人退下,杨坚望着二人的背影,口中喃喃自问道:“守成之君,还是中兴之君,我大隋究竟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继任君皇呢?” 第180章 三郎,随我去长安耍耍吧 眼望着堆放得满满一厅堂的铜钱、布匹、绢帛,唐介休兴奋之余不免又有些发愁:这么大数目的一笔现钱要是在运往长安的路上有个闪失,该如何是好呢? 就在张家把三百万贯退伙金运到“升和汤饼馆”的当晚,唐介休连家都没敢回,吩咐石当带领着一百多名仆从守护在汤饼馆周围,生怕会有劫匪前来劫走了这笔巨款。 待到次日天明,唐介休经过一夜反复思量,改变了主意,决定亲自押运着这笔巨款返回长安去向太子杨勇邀功请赏。 为此,他特地前往司马府去求见了夏侯福,向他告知了自己的这一决定,并请夏侯福体谅他的难处,最好能派司马府的军士护送他一程。 夏侯福对唐介休此前拒绝由他派军士押运三百万贯的巨款返回长安仍耿耿于怀,便以麾下军士正在全力捉拿漏网逃脱的叛匪为由婉拒了唐介休,并不阴不阳地叮嘱唐介休道:“二公子,你这回可为殿下立下了大功一件啊,待此次回长安请下赏来别忘了请我手下的弟兄们到‘升和汤饼馆’去吃上一顿蒙大厨亲手烹制的全鱼宴哟。”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唐介休诺诺连声地应着,向夏侯福告辞回了汤饼馆。 既然夏侯福不愿帮忙,就只能靠自己手下的这帮仆从护送三百万贯的巨款返回长安了。 唐介休到夏侯福面前碰了一鼻子的灰后,在返回的路上忽然想起,他记不清之前曾听石当,还是唐喜在他面前提起过一句,说是三郎颇会些武功,随即又想到杨凌与三郎两人不清不楚的,三郎竟然会要杨凌睡到她的宿房里去,便打起了劝说三郎随他一道去长安的主意,待返回汤饼馆后便来找到三郎,一脸谗笑地对她说道:“汤饼馆开业也有些日子了吧,有劳三郎姑娘了,忙里忙外地,为汤饼馆招揽来了不少客人。我有意慰劳一下你,只不知你愿不愿?” “哟,唐先生,你这话是怎么说的,要慰劳我,还问我愿不愿意?”三郎惊诧地瞅了唐介休一眼,不耐烦地说道,“肚子里憋着什么话,就照直说吧,甭跟我玩虚的。我可提醒你啊,在平陵时你从我手里买去了价值千贯的白草,至今还没向我结清帐款呢,要是真心谢我,就先还了我的钱再说。” “三郎姑娘你放心,欠你的一文不少都会还给你的。”唐介休就是喜欢三郎身上这股泼辣劲儿,三郎越是对他不客气,他还越高兴,贱贱地陪笑向三郎解释道,“我听说你自幼生长在关外,还从没见识过帝都长安的繁华景象吧,怎么样,随我到长安耍耍吧。一路上的吃住玩等花销统统由我包了。” “不去。”三郎硬硬地顶了他一句,随即望见满厅堂堆放的现钱,呵呵冷笑道,“敢情你要慰劳我是假,想要我做你的保镖,帮你押运这三百万贯返回长安才是真的吧。老板,说说吧,打算出多少钱雇我呀?” 她本是随口同唐介休开个玩笑,打趣一下他,却没想到唐介休却拿她的话当了真,一本正经地说道:“只要这三百万贯能够平安抵达长安,除了立马结清欠你的白草钱以外,我另付你十贯的工钱,怎样?” 三郎见唐介休还真拿自己的一句玩笑当了真,既感到生气又觉得有些好笑,便有意同他讨价还价道:“从建康到长安打个来回,怎么着也得半个多月吧,十贯钱,一天一贯还不到,我劝你还是请别人去吧。姑娘我不奉陪了。” “那,你开个价吧。”唐介休煞有介事地说道。 三郎眼珠转了转,说道:“如果你一并答应结清欠我的白草钱,将杨凌母子欠你的债务一笔勾销,我或许还可考虑跟你跑一趟长安。” “此话当真。”唐介休似笑非笑地盯着问了一句。 三郎情知唐介休在平陵时替杨凌母子支付了一百多贯的赔偿款给房东珠娘,料想他怎么也不会答应将雇佣自己的价钱从十贯一下子提高到一百多贯,便拍拍胸膛,爽快地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保证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那,就请三郎姑娘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咱们就上路吧。”唐介休笑呵呵地点头说道。 “空口无凭,须得立下字据才行。再说了,咱们都离开建康到长安去了,这汤饼馆交给谁来打理呢?”三郎口头虽硬,心里却已发了毛,开始向唐介休询问起汤饼馆暂交给谁打理的事来了。 “这个无须三郎姑娘费心,我早已想好了,暂将汤饼馆交给蒙享大厨打理即可,再说,不还有杨凌在吗,他也可帮些蒙大厨。”唐介休慢条丝理地答道,随即不无得意地提醒三郎道,“我现在就可以与姑娘立下字据,不过须得提前告知姑娘一声,此前我已同杨凌说好,他住在汤饼馆十天,每晚为司马府的差人加班煮制汤饼,十天过后,以他欠我债款的半数抵付他十天的工钱,照此计算,这趟长安之行,我还需付姑娘五十贯的工钱,这不会错吧。” 眨眼间,一百多贯就减少了一半,三郎登时有种上当的感觉,本想开口拒绝唐介休的邀请,转念又一想,便对唐介休说道:“五十贯就五十贯吧,不过,你还须做出承诺,将事先与杨凌约定的两年回购他所持股份,放他离开的期限缩短至半年,要是答应了这条,我就跟你去长安。” “哟,我的姑奶奶呀,如今已过去了两个多月,你是想同杨凌一起三个月后就离开汤饼馆吗?”唐介休夸张地惊呼道。 三郎一怔,随即做出让步道:“从今日算起,半年之后便当放杨凌离开汤饼馆,答应了明日就走,不答应,你一个人走。” “那,好吧。不过,杨凌须得保证教会唐喜煮制汤饼才能走啊。”唐介休面对这个令他神魂颠倒的姑娘,最终做出了让步,答应将杨凌在“升和汤饼馆”掌厨的时间由两年缩短到了半年,以此争取到了与三郎一起返回长安的一次机会。 第181章 都会错了意(上) 三郎拿着唐介休写给她的字据,兴致冲冲地跑上二楼来找杨凌,一见面就挥动着手里的字据向杨凌报喜道:“崽子,这下成了。半年以后咱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开咱们自己的汤饼馆了。” 杨凌此时正在后悔,在昨日与高昌见面时没有向他询问顾沁儿的近况如何。根据英荐将顾沁儿从谷窿驿接往钦州这件事上,杨凌已基本推断出,顾沁儿已被列为了嫌疑人,在平陵时就受到了“鹰窠”的跟踪监视,不由得牵挂起顾沁儿的安全来。 忽见三郎门也不敲就径直闯进了自己的宿房,杨凌颇有些不悦,冷着脸问道:“你说什么呀,什么半年后咱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你瞧瞧这个。”三郎兴致勃勃地将字据塞到了杨凌手里。 杨凌展开字据浏览了一遍,却对三郎说道:“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三郎睁大了眼睛问道。 “唐介休对你存的什么心思你真的没看出来?他这明明就是……对你不怀好意,你怎么还上他的当呢?”杨凌也以同样的语气反问三郎道。 “哈哈哈……”三郎像是听到了一件十分可笑的事,一时间笑得前仰后合的。 “你笑什么?你以为唐介休就这么大方吗?我一连十天白天黑夜地煮制汤饼,好说歹说,他才口头答应免去我欠他一半的钱,你再瞅瞅这张字据,除了包你一路上的吃住以外,他不但许诺如数结清他欠你的货款,免去我欠他另一半的债务,还答应将我在‘升和汤饼馆’掌厨打工的时间由两年缩短至半年。如果不是另有所图,对你没安好心,他会如此慷慨吗?”杨凌气哼哼地提醒三郎道。 三郎似乎笑岔了气,用手捂着肚子,半开玩笑地说道:“那好,你既不放心我随唐介休到长安去,那你也一同去呀,有你在,他想必就不会打我的坏主意了吧。” “你别闹,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怎么,唐介休突然改了主意,要亲自押运厅堂里的那些箱箱柜柜回长安了?反正你不许随他一起去。”杨凌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且问你,你是我的什么人哪?要你来管我。”三郎看出杨凌是真心替自己的安危考虑,心里美滋滋的,强忍着笑诘问道。 “我是你的弟弟呀。做为弟弟,怎么能眼瞅着姐姐上别人的当,被人占了便宜呢?” “呸,就凭唐介休那副小身板,还能占我的便宜?”三郎不屑地啐了一口,说道,“喂,我可提醒你,崽子,我姓叶,你姓杨,咱们是哪门子的姐弟呀。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待会儿唐介休还要同你说,要你帮衬着蒙大厨打理好汤饼馆的事呢。我走了。” 三郎说罢,从杨凌手里夺过字据,转身就走。 杨凌跟着追了几步,没追上三郎,眼瞅着她“蹬蹬噔”地一溜小跑跑下楼去了。 杨凌站在楼梯口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就这么放三郎跟随唐介休到长安去,便也迈步下了楼来找唐介休。 “唐先生,我想向你告会假,回趟家。”杨凌在汤饼馆大的那间后厨找到了正在向蒙享交待事情的唐介休,向他请假道。 “哦,杨凌啊,你来得正好,叶掌柜去找过你了?”唐介休转过身来,觑着杨凌的脸色问道。 杨凌点了点头,说道:“我这已有十几天没回家了,想回家去看看我娘,你放心,至多两个时辰也就回来了。” 唐介休没有从杨凌脸上的表情中瞧出什么异样来,误以为他并不反对三郎随自己一起返回长安,便放缓了语气向杨凌解释道:“按说呢,今天应当放你回家去住了,可是,你也看到了,这么大的一笔巨资现就存放在咱们这店里,任何人出店我都着实放心不下呀。你看能不能再多留在店里一天,明天,明天我保证放你回家去和娄大娘母子团圆,怎么样?” “唐先生,这样吧,我十几天没见着我娘,心里也实在放心不下,你叫石当、唐喜跟着我回家一趟,我保证回家见我娘一面就走,还不行吗?”杨凌因见三郎下了楼直接跑出了汤饼馆,料想她是回去收拾行李去了,所以坚持要求唐介休放他回家,好继续劝说三郎打消随唐介休返回长安的念头。 “杨师父这些天的确是辛苦了,唐先生,您就答应他了吧。”蒙享在旁也帮着杨凌向唐介休求情道。 “好吧。杨凌,刚才我见叶掌柜上楼去找你,想必她已同你说了,明日她就要随我押运厅堂里的那些箱箱柜柜返回长安去了,我俩走后,汤饼馆的内外事务暂由蒙大厨负责,你须协助他料理好店里的事,应当没什么问题吧。”唐介休不便拂了两位掌厨的面子,勉强答应放杨凌回家看望娄氏,但同时也向他交待下了差使。 杨凌在石当、唐喜两人的陪同下获准离开了“升和汤饼馆”,欲回家继续劝说三郎,却不料一回到家,就发觉家里的气氛有些异样:浓重的燃香气味闻不到了,养母娄氏宿房房门紧闭,而院门却是开着的,院里忠伯、小草、非黑等人一个人的影子也见不到。 “娘,我回来了。”杨凌推开院门,径直朝娄氏的宿房走去。石当也要跟着进院去,被唐喜一把拉住了,陪笑说道:“嘿嘿,石大哥,我师父告假回家一趟也不容易,咱们就在院门口等着,别进去打扰他们母子团聚了吧。” 石当望望已走到娄氏宿房门外的杨凌,倒没有坚持跟随杨凌进院,但同时压低了声音向唐喜交待道:“待会儿你陪同杨凌先回汤饼馆去,我留在这儿还有差使要办。” 唐喜同石当十分熟络,不知避讳地问道:“你是要留在这里监视这一家人,担心我师父向他们泄露汤饼馆现存放有偌大的一笔巨款吗?” 石当狠狠瞪了唐喜一眼,没有理睬他,转头再往院里看时,已见杨凌走进了娄氏的宿房。 第182章 都会错了意(下) 杨凌推门走进养母娄氏的宿房,惊讶地发现娄氏正躺在床上,忙加紧脚步走到床前,俯下身来观察着娄氏的脸色,见她人醒着,便关切地问道:“娘,你这是病了吗?叫人去请郎中没有?” 十几天没见,娄氏的形容变得十分憔悴,人虽然醒着,但二目无神,显得有些痴痴呆呆的,似乎没听到杨凌的问话。 “忠伯、小草,还有非黑他们几个呢,娘,倒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倒是说句话呀。”杨凌还从没见过娄氏这副样子,心里不免有些害怕,疾声询问娄氏道。 “呵呵,异香萦室,红光乍现……这些征兆明明都有啊,可为什么那头母羊产下的却是三只崽子呢……”娄氏答非所问地喃喃说道。 这时,与杨凌等三人前后脚回家收拾行李的三郎听到这边的动静,也走了过来,看到屋里的情形,忙把杨凌悄悄地拉到屋外,低声对他说道:“这些天见你没日没夜地煮制汤饼,没来得及跟你说,娄大娘这是没迎着佛子,人一时打不起精神来,你放心,她没病。” 杨凌心中一动,问道:“那你听说建康城里有哪户人家迎接到佛子了吗?” 三郎摇摇头,朝屋里努努嘴,告诉杨凌道:“这不是,忠伯、小草,还有小非黑几个人都被娄大娘打发出去,打探有谁家迎接到佛子去了吗?” 杨凌听她这么一说,心才稍稍放了下来,当即强拉着三郎走进娄氏的宿房,抬高声音对躺在床上仍出着神的娄氏说道:“娘,三郎就要跟人出远门去了,你帮我劝劝她,还是甭叫她去了吧。” “你说什么?她,要去哪里迎接佛子?”娄氏转过头盯着杨凌,一脸迷茫地问道。 “她不是去迎接佛子,而是要随一头色狼去长安。”杨凌忍着笑大声说道。 “瞎说什么呢。”三郎在后面重重拍了他一掌,嗔责道。 “色狼?谁呀。”娄氏出其不意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圆睁两眼,问杨凌道。 “大娘,是唐先生要我随他去趟长安办些事,明日一早就走了。”三郎推开杨凌,笑着向娄氏解说道。 “唐先生要带着你去长安……那,我是不是又可以到‘升和汤饼馆’做掌柜的了啊?嘻嘻,你去吧,去吧。”娄氏转怒为喜,嘿嘿笑着冲三郎说道。 “娘,你是不是有些魔怔了啊,我想请你帮着我劝劝三郎,趁早打消随唐介休去长安的念头,你怎么还答应让她去了呢?”杨凌已瞧出,养母娄氏的神志还算清醒,便向她抱怨道。 娄氏望望杨凌,又瞅瞅三郎,忽然沉下脸来呵斥三郎道:“你还不走?” 三郎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恼了娄氏,瞪了一眼杨凌,按照娄氏的吩咐回自己的宿房接着收拾行李去了。 三郎一离开,娄氏便命杨凌关上房门,紧绷着脸质问他道:“崽子,你老实告诉娘,唐介休要带三郎那妮子去长安,你算她什么人哪,为什么要拦着?” 杨凌心里暗笑:都说这结了婚的女人八卦,看来果真如此。瞧养母这副样子,刚才还无精打彩地躺在床上念叨着迎接佛子的事,一说到男女之间的事,立马就来了精神,跟打了鸡血似的登时就来了精神。 “娘,要不是三郎出面,央得唐介休出钱夫咱娘俩还清了欠珠娘的一百多贯,咱们娘俩如今还在平陵牢房里关着呢。你不知道,唐介休对三郎没安好心,我怎么能放她随唐介休到长安去呢。” “唐介休对三郎安没安好心,我管不着。崽子,你甭对三郎动了心思就行。”娄氏不客气地说道。 杨凌被娄氏搞得哭笑不得,按捺着性子向她解释道:“娘,你看看,你说得这是哪跟哪呀。我一向都是把三郎当姐姐对待的,怎么会动起她的心思呢?” 娄氏脸上却一丝笑模样都没有,板着脸说道:“你甭跟我在这儿瞎扯,谁不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的道理。这两年来,三郎对你怀的那份心思你真的就没瞧出来?哼,要我说呀,唐介休早一天娶三郎过了门,才趁了我的意呢,省得我瞅着你俩整天呆在一起,说不准哪一天,你把持不住,就犯下错来。” “哦,你就是为了这个,才不帮着我拦着三郎,反倒盼着她随唐介休到长安去的吗?”杨凌被娄氏的这一通歪理说得也有些恼了,沉下脸来质问道。 “对,我就是不愿看到有朝一日,三郎那妮子变成我的儿媳,你怎么着吧。”娄氏毫不退让地叫道。 “你……娘,咱俩说得根本就是两回事!”杨凌想要发怒又怒不得,只好先服了软,陪笑分辩道。 “哼,你先前说阴行功不是好人,极力拦阻着娘和他重归于好,现在娘也跟你把话挑明了,有娘在,你休想娶三郎那妮子过门!”娄氏气鼓鼓地应道。 杨凌直到此时才恍然省悟过来:原来娄氏心中的一口气是憋在阴行功这里呀。 “好,我向你保证,今后决不会与三郎要好,娶她为妻,这总行了吧。”杨凌一旦明白过来,养母是恼他破坏了她与阴行功两人的好事,才沉缅于迎接佛子这场闹剧当中的,心中也就释然了,加之他原本属心的就是顾沁儿,不是三郎,当下便向娄氏许下承诺道。 见娄氏脸色稍霁,杨凌这才陪着笑劝说她道:“娘,三郎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和咱们一道从关外来江南谋生的,你就忍心看着她上别人的当,吃了大亏?你还不知道吧,三郎这回答应随唐介休去长安,可是以要唐介休承诺免去咱们欠他的那一百多贯债务,提前放我离开‘升和汤饼馆’为交换条件的……” “你说的可都当真?”娄氏似乎被杨凌说动了,盯着他问道。 “你要不信,现在我就到三郎那儿把唐介休写给她的字据拿来叫你看看,行不行?”杨凌说着,转身抬腿就要出房去。 “崽子,你先别急,娘信你就是。”娄氏开口叫住杨凌,低着头想了想,又向杨凌问道:“唐介休要三郎随他到长安,是做什么去?” 杨凌不便告诉娄氏实情,遂随口答道:“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汤饼馆的事吧。” “要是那样的话,不妨就让三郎随他去吧。”见杨凌又要跟自己起急,娄氏忙补充道,“让忠伯和小草陪着三郎同去,你说这个法子行吗?” 杨凌乐了:忠伯和小草两人本就是三郎的仆从,有他两个陪着三郎同去长安,唐介休想拦着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来,待到临行前自己再找个特地交待小草,这一程须贴身照顾好三郎,与她同吃同睡,唐介休即便没安好心,只怕也找不到机会下手了吧。 第183章 简单的人,灿烂的笑 三郎在忠伯、小草两人的陪同下,跟随唐介休押运着三百万贯巨款返回长安邀功请赏去了。 几天后,夏侯福也在用公帑犒劳了手下一帮弟兄,煞有介事地在建康搞出了一场捉拿雁巢残匪的好戏之后,取消了在“升和汤饼馆”的订单。 杨凌因心里牵挂着顾沁儿,本想趁唐介休离开江南的这段时间同蒙享商量商量,抽出空来赶往钦州探望一下顾沁儿的,却由于蒙享虽是厨艺高超的江南大厨,但却不擅经营,自唐介休带着三郎走后,大多店面上的事情还须杨凌出面张罗、应付的缘故,一时离开不得。 杨凌与蒙享结识的时间不长,且因“升和汤饼馆”内为两位掌厨各设有一间独立的后厨,所以平时两人凑在一起接触交往的机会并不算多,而此次由唐介休和三郎这两位汤饼馆的当家人都离开了,倒是给杨凌、蒙享两人提供了一个彼此熟悉、交往的机会。 渐渐地,杨凌发现,蒙享别看已届而立之年,其实是位心思极其单纯的人。 尽管他在后厨带领一帮徒弟烹制菜肴时,对每道菜肴的色香味要求极其严苛,甚至会为了有徒弟在一道烹制好了的菜肴里少加了一勺盐,两滴醋,也要逼着徒弟把做好的菜回锅重做,并且还要做得和新出锅的一模一样。 但是,在除了厨艺的其它方面,蒙享就如同不谙世事的少年,对诸如如何招揽新客、挽留住熟客以及盘点帐目之类的事情可谓是一窍不通,通常都是脸上挂着他独有的灿烂的笑容在一旁看着杨凌、娄氏(娄氏是主动向唐介休请求重回汤饼馆代理掌柜的)和唐喜一通忙活过后,抱歉地向几个人说一声:“叫您费心了。” 有过那么几回,蒙享来找杨凌切磋交流厨艺,是决不肯踏入杨凌那间小厨房半步的,只远远地站在门外与杨凌探讨着抻面的技巧、煮面的火候把握之类的专业问题,俨然就是一位痴迷于厨艺而罔顾世间任何事的大隐。 杨凌趁蒙享找他交流厨艺的机会,偶尔也会问到他被唐介休邀请来“升和汤饼馆”之前的经历,譬如,为什么不自己开一间酒楼来做,而要来替唐介休打工之类的问题。 起初蒙享似乎不愿过多地向旁人谈起自己以往的经历,后来渐渐和杨凌熟悉了,瞧出他问这些问题纯粹是出于好奇,并无半点恶意,才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杨凌一些原来的事。 据蒙享说,他是自十四岁起就入了厨师这一行,跟随师父在建康“不醉不归楼”做了整整八年的帮厨,直到隋朝兴兵伐来南陈的那一年,才刚刚出师做了掌厨,虽因做得一手好鱼肴闻名江南,却不逢其时,隋朝伐灭南陈后,查禁了南陈帝都建康城内所有的酒楼,蒙享也从此失了业,在以后的七八年时间里,都是以在家传带徒弟习学厨艺为生,偶尔也会接受过往的熟客邀请,到别人家中做些家宴,直至唐介休自长安来到建康,经人介绍找到了他。 “杨师父。”蒙享虽比杨凌大有十几岁,且论做掌厨的资历也远比杨凌要老,却始终客气地称呼杨凌为师父,“你没发现,在这条建康城中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只开有咱们这么一座酒楼吗?” 经蒙享这么一提醒,杨凌想了想,不禁惊讶地说道:“蒙先生,你别说,还真是的。这是为何呀?” “不瞒你说,近两年有徒弟也劝我在建康开办一座酒楼,可是到官府一打听方知,朝廷对在建康开办酒楼这样供人聚集作乐的场所掌控得极为严苛,不仅要求有建康本地的吏员做保,在申领执照时,店主还须与官府签订承诺书,保证来店内的客人不会违禁,否则店主须承担连坐的责任。我一听,当时就打消了自己开店的想法。” 杨凌从蒙享陆陆续续告诉他的一些事情里,大致了解到了他之所以会接受唐介休的邀请,来到“升和汤饼馆”做掌厨,其实也是无奈之举,不由得产生了将来要与蒙享合伙,单独开一间汤饼馆的想法。 蒙享心思单纯,为人醇厚且精擅厨艺,不正是一位最理想的合作伙伴吗? 按杨凌穿越前的志向,是要学以致用,把自己在大学四年里学到的市场营销的知识应用到自家的面馆来,帮助妈妈把“牛牛牛面馆”发展成为一家饮食连锁企业的,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做一位掌厨。 如果能和蒙享合作,由他执掌后厨,自己则集中精力拓展市场,打造品牌,不正是一种理想的分工合作模式吗? 但,这种念头也只是在与蒙享交流厨艺时,在杨凌的头脑中一闪即逝,并没有立即付诸实践的意思。 因为顾沁儿的缘故,不知不觉间,杨凌的志向朝着发奋读书上,考取功名来博得佳人欢心的方向发生了改变,不再满足于只开设一间属于自己的面馆,来证明自己的生存价值了。 但对于蒙享这样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过着极为简单生活的人,杨凌其实还是很羡慕,甚至心怀敬仰的,他又何尝不想去过一种简单而快乐的生活呢? 随着唐介休的离开,在与蒙享共处的这些日子里,杨凌虽身处闹市,却仿佛过上了一种田园牧歌般的隐居生活,什么高昌向他交待的两项差使,什么阴行功、唐介休之流在商场上的种种尔虞我诈,似乎一时间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恰恰在这时,生活又为杨凌提供了一个让他可以长期将这种隐居生活过下去的机会。 伴随着建康城内局势的渐趋稳定,来“升和汤饼馆”品尝汤饼、鱼肴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杨凌整日忙于在后厨带着唐喜煮制汤饼,遂把一多半的店面事情都委托给了养母娄氏来做。 这一天临近晌午时分,杨凌正带着唐喜在后厨忙活着呢,忽然听到前面的厅堂内传来娄氏与人的争吵声,遂同唐喜打声招呼,自己循声出得后厨来看个究竟。 只见在厅堂通往后厨的过道上,娄氏正在拦阻几个试图到后厨去的毛头小伙,杨凌一眼认出为首的一人正是毛球,急忙走上前分开争吵的双方,向毛球介绍道:“毛球,这是我娘。” 毛球诧异地望了望娄氏,又打量着杨凌,带着一脸坏笑地凑近杨凌,低声问道:“她,不是你的亲娘吧?怎么这么年轻,还这么厉害?” 第184章 东山放羊 “去去去,你带着他们几个想做什么,怎么和我娘争吵起来了?”杨凌一把推开毛球,绷起脸诘问道。 娄氏抢先说道:“崽子,你认得这几个野小子?怪不得方才他们口口声声说要到后厨找他们的大哥呢。” “娘,他们是我初次到建康时结交下的几位兄弟,他叫毛球。”杨凌说着,转头呵斥毛球道,“毛球,还不快跟我娘道个歉,直接同我娘说要到后厨找我不就行了,非得说找什么大哥!” 毛球嘿嘿笑着向娄氏道了歉,娄氏见他们果真和杨凌认识,也就消了气,向杨凌叮嘱了一句好好招待他们,便到店前忙活她的去了。 杨凌带引着毛球等几个兄弟在厅堂一侧找了个座位坐下,替他们每人点了一碗汤饼,方向毛球问道:“你们到后厨去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毛球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来放在杨凌面前,笑着说道:“上回不能白吃你的,你看看够不够?” “哦,和我娘吵着要到后厨来找我,原来是为还汤饼钱哪。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该付你上回的跑腿钱呀。把钱收起来,今天每人一碗热汤饼,还是我请各位兄弟,甭跟我来这个。”杨凌假装生了气,揶揄毛球道。 “不,不,大哥,原先哥几个手头紧,白吃你几碗汤饼也就算了,只当是大哥对小弟的情谊了。可你瞧瞧,如今咱们有了钱,可就不能再白吃你的了不是。”见杨凌仍绷着脸,毛球忙改口说道,“那这样吧,上回就算是哥哥请过兄弟们了,这些是今天的汤饼钱,大哥你要是不收,我立马带着兄弟们走人,从此再也不来你这汤饼馆了。” 杨凌听毛球说到他们有钱了,这才注意到毛球兄弟几个身上都换了件簇新的衣裳,遂点头答应收下了他们的汤饼钱,呵呵笑着问毛球道:“这才几天不见呀,怎么突然就变成有钱人了呢?不会是向别人勒索来的钱吧。” “大哥,你甭门缝里看人,把兄弟几个看扁了。”毛球不满地咋呼道,“不瞒你说,自上回从城里回去,我们兄弟几个找到了个新营生,赚钱得很咧,再也不屑做那些事了。” “什么新营生,说来我听听。”杨凌半信半疑地盯着毛球,吩咐道。 “我们呀,在灵谷寺后的山坡上发现了一大块无主的草地,于是便圈了起来,向附近畜有牛羊的大户人家收取牧草钱,供他们放牧牛羊之用。大哥,你说这新营生靠谱吧。”毛球洋洋得意地答道。 杨凌听说这话,随即想到小非黑每天还要跑到城外采摘青草来喂东山羊的事,便向毛球说道:“巧得很,我家里也喂有两大三小五只羊,不知道能不能放到你们那块草地上去饲养?” 毛球和几名同伴交换了眼神,面有难色地说道:“大哥,不是兄弟们不肯答应你,实在是因为我们兄弟几个对放牧牛羊这些事情一窍不通,只是靠着圈占了那块草地向附近的大户人家收取些青草钱谋生,生怕你的羊放到了我们这里,养不活怎么办?” “这个你们不必担心,该付多少青草钱我一文不会少给你们的。放羊的事也不用你们操心,我身边有个小昆仑奴,名叫非黑,我的那五只羊仍由他来放牧。”因毛球提起他们兄弟找到的这门新营生,也使杨凌受到了启发,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便对毛球说道,“关键的问题是,你们能确认灵谷寺后山上的那块草地是无主的吗?要是官府知道了你们在利用那块草地赚钱,会不会找你们的麻烦。” 毛球蛮不在乎地答道:“管它呢,反正那块草地也在山上的隐蔽处,寻常人不易发现,否则也不会落到我们兄弟几个手里。哥几个能指靠着它收几天钱就收上几天,要是哪一天官府来找麻烦,哥几个脚底板抹油,开溜就是。莫不成官府还会为了这点小事,一定要捉我们回去问话不成?” “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毛球,这些兄弟们推举你当大哥,是想跟着你正经地谋生,干营生的,可不是想跟你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了这顿没下顿地胡混的,你们说是不是?”杨凌操起大哥的口吻,教训毛球道。 “大哥,你就直说,兄弟们怎样才能长久地指靠着那块草地过活吧。”毛球见自己的几个同伴听了杨凌的话,都暗自点头称是,索性径直请求杨凌为他们指点迷津道。 “如果你们真的能够确认那就是块无主的草地的话,我给你们的建议是趁早把它买下来。” “买下那块草地?那得多少钱哪?”毛球和几个同伴都睁大了眼睛望着杨凌,惊讶地问道。 “那块草地至今都没被别人发现的话,应当是在较为偏僻的地方,趁着目前到那里放牧牛羊的人还不算多,你们如果主动找到官府,要求买下草地,我料官府不会开出很高的价钱的。而待到你们招揽到那块草地放牧牛羊的人多了之后,就难说官府会不会顺风涨价了。所以,不但要买,而且要早买。”杨凌开导毛球等人道。 毛球和几个同伴都不说话了。 杨凌见此情形,料想他们手头没有足够的钱来买下那块草地,便冲毛球说道:“你们如果信得过我,我愿出钱买下那块草地,咱们合伙来操持这门营生,我只占一半的股份,另一半归你们几个兄弟。” 毛球和几个同伴对望了两眼,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哪能叫大哥你一人出钱,我们跟着沾光,占一半的股份呢。大哥,你看能不能这样?就算我们预收了你今后几年的青草钱,还有非黑来放羊的吃住等开销,都由我们兄弟几个包了,用这些钱来占一半的股份。” 杨凌的本意是想借助毛球兄弟几个发现的那块草地来经营牧业,将李佛子送自己的两只东山羊发展到一群羊,开辟出经营汤饼馆的上游产业,现听毛球如此一说,隐隐察觉出他们兄弟几个心里实则不太愿意将草地的一半股份出让给自己,遂淡淡地一笑,开解毛球道:“钱的事都好说,即便我一文股份不占,权当是借给你们买地也行。不过,首要的一件事,需尽早确认那块草地是否真的无主。尔后才能谈到买地的事。” 第185章 胆大好吹牛的故人之子 却说毛球带着几名小伙伴听了杨凌劝他们买下灵谷寺后山那块草地的话,私下里一合计,都认为杨凌说的在理,为他们指明了一条可以长久谋生的道路。 于是,几个半大小子说做就做,在“升和汤饼馆”每人吃了一碗汤饼,喂饱了肚子以后,就向杨凌告辞,径直朝东出城去了。 几个小伙伴兴致冲冲地刚刚走到建康城的东门附近,远远地望见对面走来一队人马,这队人马走在前列的两人手中高举着两面旗牌,一面旗牌上写的是“上柱国、阳城郡公”,另一面则郝然写着“钦命建康总管”。 未等毛球和他的小伙伴反应过来,就听到对面走来的这队人马中有人高声呼喝道:“达奚总管回衙,军民人等皆退避一旁了。” 伴随着声声呼喝,街上的行人纷纷退避到了道路两侧,给这队人马让出了通道。 毛球和几个小伙伴也随着众人闪到了道旁,却禁不住问一位路人道:“大哥,这达奚总管是什么人哪?” 那人上下打量了毛球两眼,低声答道:“小兄弟,你不是建康本地人吧?怎么连大名鼎鼎的建康总管达奚长儒的名号都没听说过?” 毛球听到达奚长儒四个字,两眼登时冒出了光,紧盯着路人问道:“请问大哥,这位达奚长儒是不是就是十几年前率军以少胜多在周盘大败突厥的那位达奚将军?” “嗯,小兄弟,想不到你年纪不大,知道的事还真不少。没错,达奚总管就是率军取得对突厥首胜的那位达奚将军。听说呀,是当今太子举荐他来担任的建康总管。”那人竖起大拇指对毛球说道。 “几位兄弟,富贵就在眼前了,你们在这儿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毛球转头冲几名小伙伴说了一句,不等几名小伙伴反应过来,陡地站起身来迎着达奚长儒的仪仗队伍便冲了过去。 几名小伙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都给惊呆了,吓得一吐舌头,暗道:完了,这回老大不知又要闯出什么祸来! 高举着旗牌走在队伍前列的两名校尉陡然见道旁冲出个半大小子,拦住了去路,急忙向身后的军士吩咐一声:“前方有人拦路,护住总管,速将此人拿下!” 跟随两名校尉的军士闻命立即分成了两队,一队紧紧护住了队伍当中的达奚长儒,另一队则挺着长矛冲将过来,逼住了毛球。 “列位军爷不必如此,草民葛毛球系达奚总管故人之子,有件紧要的事欲求见达奚总管,请列位军爷行个方便,代我通禀一声。”面对十几柄逼在眼前的泛着寒光的矛头,毛球表现得像位久经战阵的将军,从容在当街跪下,抱拳朗声向围住自己的军士们叫道。 道路两侧的人们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忍不住交头接耳地议论、询问起了毛球是何许人也,居然胆敢冒着被砍头的风险拦住堂堂建康总管达奚长儒的仪仗。 一匹战马从达奚长儒的仪仗队伍中飞奔而出,来到了毛球近前,马上骑坐着的一人冲毛球喝问道:“我家老爷问你,你是何人之子,为何要拦住我家老爷回衙的去路。” 毛球抬头看到向他问话的这人穿着装束像是名护卫,又听他称呼达奚长儒为我家老爷,猜想此人必是达奚长儒身边亲近的人,便抱拳冲来人说道:“回老爷的话,草民系葛天才之子,达奚将军应该记得这个名字的。小人确有紧要的事需面见达奚将军禀明。” 来人见毛球年仅十六七岁的模样,相貌穿着倒也寻常,只是面对十几柄逼在眼前的长矛,犹能从容不迫地报出自己的姓名、出身,这份胆量和气魄颇与众不同,且听他坦然报出了父亲的姓名,内心已对他的话信了两分,当即吩咐军士们将毛球死死看住,自己拔乱马头,返回队伍当中来向达奚长儒报信。 毛球被军士们团团围住,站在当街大约等了一碗水的工夫,就看到奉达奚长儒来向他问话的那人骑马跑了回来,不由分说,向军士们喝令一声:“将此人绑了,押回总管府去!” 毛球一听这话,登时便火了,扯着嗓子当街大叫道:“达奚长儒,你连当年跟随你出生入死,拚死救得你一条性命的老部下也不认了吗?要不是我爹,你还能活到现在吗?快出来见我!” 他话音未落,但觉眼前一团黑影晃过,只听到“啪”地一声,头上已挨了重重一马鞭,疼得毛球“唉哟”一声惨叫,不顾一切地冲着那团黑影一头撞了过去。 “哈哈哈,瞧你这副愣头愣脑的样子,果然像是天才的种。”随着一阵朗声大笑,毛球只觉得自己被人凭空抓起,横担在马背上,飞快地向前跑去了。 建康总管达奚长儒亲自出手,制服了当街拦路的愣头小子葛毛球,将毛球横担在马背上,一路狂奔,返抵了建康总管府门前,单手拎起毛球,重重地把他扔到了地上。 毛球先是头上挨了达奚长儒的一马鞭,继而又被他从马背上拎着后脖领一把摔倒了地上,自然是窝着一肚子的火,强忍着痛爬起身就要冲向达奚长儒,却被对方大声喝止住了。 “小子,是你爹对你说的,是他救过我的命,没有他我就活不到今天吗?” 面前的这位建康总管,当年曾率领三千军士大败突厥八万人马的达奚将军身高过丈,生得虎背熊腰,虽已年近花甲,可仅凭他喝止住自己的这一句问话,就能看出,达奚长儒的好胜心极强,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毛球长这么大,还从不知道胆怯是什么滋味,然而此时面对着达奚长儒,却分明感到了一丝胆怯,陡地停下脚步,一手捂着脑袋,怯生生地答道:“我不这么说,你能见我吗?” “有胆子,好吹牛。哈哈,就是这副身子板不如你爹壮实。”达奚长儒听毛球说了实话,仰面哈哈笑道,“既然你承认了方才都是胡说八道,我就权且只赏你一鞭子吧。走吧,小子,随我到堂上说话吧。” 第186章 拦路求地 毛球懵头懵脑地跟随达奚长儒进了建康总管府,来到了公堂之上,他倒乖巧得很,一走进公堂,不等达奚长儒吩咐,就“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主动认错道:“草民自知不该当街老爷的仪仗,方才挨了老爷一鞭子,纯属活该。” 达奚长儒本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也被毛球这句不伦不类的认错的话逗得一乐,随即又绷起脸来问道:“你这小子,不在关中老家好好待着,跑到建康来做什么?你爹你娘可都还好?” 这一问正问到了毛球的伤心处,泪水当场就扑扑簌簌淌落了下来,倒把达奚长儒搞得一怔,无不担心地问道:“娃儿,你这是怎么了?莫非你爹他……” “禀将军,我爹娘早在五年前就相继身亡,都已不在人世了。”毛球对这位素不曾谋面,且颇有些威严的达奚总管尽管心生怯意,但同时又闹不清为什么,自然而然地有种亲近的感觉,一听他问到自己父母的现况,禁不住像见了亲人般地放声大哭起来。 “娃儿,快起来,跟伯伯详细说说,你爹娘是怎么死的?”达奚长儒与毛球的父亲葛天才确是过命的交情,现听说葛天才夫妇早已不在人世了,惊得他连忙起身亲手扶起毛球,催问他道。 “我爹自跟随晋王跨江南征,伐灭南陈以后,就随军驻扎在了建康附近,后来江南发生叛乱,我爹在跟随越国公平叛期间不幸阵亡了。我娘听说我爹阵亡的消息后,也投了江,追随我爹去了……”毛球哽咽着答道。 “唉,没想到自开皇三年一别,如今天才已不在人世了。”达奚长儒扼腕叹息道,良久,又问毛球道,“娃儿,那你为何不护送爹娘的灵柩回关中老家去,这么年来孤身一人留在建康了呢?” “据说,我爹当年是在随同太平公史万岁追捕匪首高智慧途中阵亡于深山密林之中的,待战后寻找时骸骨早已荡然无存了,我娘又是投的江,尸首死后也没能找到……”毛球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达奚长儒纵然是铁打的汉子,听了毛球爹娘的遭遇,也不禁为之动容涕下道:“想当年周盘一战,老夫所率三千军士浴血奋战,击退突厥八万来犯之敌,经此一役能够存活下来的军士只有区区十数人,却没想到你爹没有死在突厥铁蹄之下,却死在了江南的深山密林之中,更可叹的是,身后连一块骸骨都没能留下,怎不令人思之神伤啊!” 毛球哭了一气,勉强止住悲声,向达奚长儒说道:“我爹从小就常讲给我听,说他当年是如何跟随您以少胜多,打败了八万突厥铁骑的,所以我才在心里牢牢记住了您的名字。今天一听说当街遇到的是您的仪仗队伍,想都没想就冲了出来,拦住了您回衙的道路,达奚伯伯,您不会怪罪我吧?” 达奚长儒望了一眼毛球被自己一鞭子抽得肿胀的老高的前额,面带愧疚地问道:“娃儿,脸上还疼不疼了?这么多年你一个娃娃,在建康是如何活过来的呀?” “没事,谁叫我天生爱吹牛呢,挨这一鞭子算是活该。”毛球抹了一把眼泪,嘿嘿笑着说道,“自爹娘死后,我便同十几名和我一样身世的孩子被越国公安排在建康东郊灵谷寺内就食,就这么活到了现在。” “咱们爷俩今日既见了面,自今往后你就加入行伍,跟在我身边当差吧。待过几年立下战功,我包你比你爹还有出息。”达奚长儒痛快地说道,随即就要命人给毛球张罗饭吃。 “达奚伯伯,我娘投江前留下遗言,严禁我长大后从军的……”毛球胆怯地瞟了达奚长儒一眼,低下头,轻声说道。 “也罢。”达奚长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既奉母命,不愿从军,那我帮你在衙门里讨份差使来干如何?将来好好读书,一样能胜过你爹的。” 毛球怯怯地依然摇摇头,忽然挺身站起,冲达奚长儒一躬到地,说道:“多谢达奚伯伯的一番好意。孩儿今日拦路求见,只求达奚伯伯能够应允孩儿一件小事,便算是您成全了孩儿了。” “娃儿,什么事,你说便是,不必如此客气。”达奚长儒又要欠身来扶,被毛球给拦住了。 “孩儿今年十六岁了,和几个兄弟还没能找到个正经的营生来做。前不久,我们哥几个到灵谷寺后山上去玩儿,无意中发现了山林深处有一大块草地,料想应是无主之地,便圈了起来,向附近的大户人家收取些青草钱,招揽他们到草地上放牧牛羊,打算今后就以此谋生了。今日得到一位大哥指点,欲从官府手中买下这块草地来,有幸遇到达奚伯伯,便当街拦下了您,想请您帮我们这个忙,价钱不要出得太高,就将这块草地卖给我们哥几个吧。”毛球简要地向达奚长儒说明了拦路求见的原由。 “你父亲阵亡后,越国公就替他向朝廷请下赦封吗?身为军中将佐的子嗣,只愿做一田舍翁,指靠一块草地谋生,未免有些不值了吧。”达奚长儒听罢毛球的来意,连连摇头惋惜道。 “人各有志,勉强不来。我娘既禁止我从军,我自幼又没读过多少书,只对些数目字能够记得清楚,听灵谷寺里的师父们说,像我这样的人,就应当以经商为生的。达奚伯伯,你就帮我这一回吧。我保证今后再不给您添麻烦了。”毛球语气亲近,态度却十分坚定地说道。 “呵呵,瞧不出来你小子还真份志气,不靠老子吃饭。”达奚长儒打心里开始喜欢上了毛球,转悲为喜,说道,“这样吧,我这就命人勘察核实,倘若你们找到的那块草地确实是块无主之地,我索性就依朝廷颁布实施的《均田令》,将那块草地分给你们兄弟几个,也算是对阵亡兄弟们的一种抚恤吧,你看可好?” 第187章 由爱生恨 暂且按下杨凌与毛球等一群小伙伴们在建康东郊合伙放羊,拓展上游产业的事不表,咱们拐回头再来说说顾沁儿。 顾沁儿是怀着极为失落的情绪经杨凌安排到岭南谷窿驿避祸的,原本她对利用白草山来赚取大笔的钱财,索回顾氏家族在平陵城中的旧宅,甚至是中兴家业都是抱着很高的期望值的,但随着唐介休代表张伯和向官府指告代阿婆拒不交付白草山,她和代阿婆母女一同被官府捉了去收监讯问,顾沁儿才开始意识到,杨凌和代阿婆之前劝她放弃利用白草山来渔利的那些话并非危言耸听,因而在冒名顶替代阿婆的亲生女儿小萤被官府释放后,也就听从了杨凌的建议,只身远赴岭南避祸了。 心里燃起的复兴家业的那团火被现实冷酷地迎头扑灭,加之一路上的奔波跋涉,担惊受怕,顾沁儿一抵达谷窿驿就病倒了。 所幸谷窿驿的伙夫阿凶伯是位心里善良、极重情义的忠厚长者,且顾沁儿抵达谷窿驿时,正是原驿长关跃已奉调北上,新驿长白申还未到任的空档期,阿凶伯不忍将身染重病的顾沁儿挡在驿站门外,便自做主张地留她暂时住在了谷窿驿,打算待她病情好转后再安排她到附近的镇上居住。 然而,令顾沁儿感到喜出望外的是,在谷窿驿,她竟与一见钟情的英荐邂逅、相遇了。非但如此,英荐对她的态度似乎也温和了许多,不再像在平陵时对她不理不睬的,反而劝顾沁儿随他到钦州安顿下来,好好地将息身体。 举目无亲、心绪不佳的顾沁儿忽然受到英荐的关心和善待,一时间真的有种拔云见日,否极泰来的感觉,当即抱病随同英荐离开了谷窿驿,来到了钦州城外的南江驿落下了脚。 在南江驿寄住的一个多月时间里,顾沁儿因每天都能见到英荐,受到英荐的关照,心情顿觉开朗了许多,渐渐忘却了在平陵时遇到的不愉快的人和事,身体也慢慢复原了。 她有意向英荐表明自己的心迹,尽快把两人的关系确定下来,但逐渐察觉到英荐表面上对她关心倍至,实际上总是在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曾经有几次,顾沁儿当面问过英荐,诸如,与自己在谷窿驿相遇是否是有意为之,并非无意邂逅;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关心之类的话,英荐总是顾左右而言它,含混敷衍,不肯正面回答她,这就更加深了顾沁儿对英荐接她来钦州是否另有所图的疑心。 终于,有一天早晨,顾沁儿刚刚梳洗已毕,就有似曾谋面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的男子带着英荐的两名手下闯进了她的宿房,要立即带她到千里之外的长安去。 顾沁儿既惊且怒,再三坚持要见英荐,当面把话讲说明白,却被那位陌生男子告知英荐已于昨晚离开南江驿,赶赴交州公干去了。 顾沁儿敏感地意识到了英荐是在有意回避与自己见面,便诘问英荐的两名手下,为何如此急于带她到长安去,这件事英荐知不知情? 结果,那名为首的陌生男子呵呵笑着向她亮明身份道:“顾姑娘,不必再执意找英荐了,实不相瞒,我是英荐的上司,名叫高昌。姑娘的记性似乎不大好,我和三郎姑娘从关外接娄大娘到平陵与其子杨凌团聚时,咱们是见过面的。姑娘也不必忧虑,我带姑娘到长安,不过是想要姑娘在上锋面前替在下澄清一桩案情而已。待事情一了,姑娘再想去找英荐,在下一定派人把姑娘护送到英荐身边,你看怎样?” “你告诉我,英荐是不是奉了你的命令早就等候在谷窿驿,打算把我置于你们的掌握之中了?”顾沁儿从高昌的话中分明已经猜出了英荐对自己确是另有所图,却仍试图从高昌口中得到印证,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呵呵,姑娘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了的。”高昌一脸奸笑地答复着顾沁儿,同时向两名手下招了招手,示意他俩立马带顾沁儿动身启程。 “等一下,我要见英荐一面再随你们走。”顾沁儿仍不死心地叫道。 高昌显然是急于启程返回长安,见顾沁儿执意不肯走,当场就撂下了脸,冲两名手下使了个眼色,转身首先走出了顾沁儿的宿房。 待高昌一离开,英荐的两名手下就对顾沁儿不客气了,从身上摸出绳索,不由分说把她绑了起来,推搡着她出了宿房,来到高昌马前,俯身就要把顾沁儿抬到高昌的马背上。 顾沁儿独自漂泊在外多年,并非只是个大户人家的娇小姐,一见势头不对,便在南江驿院内扯起喉咙叫嚷道:“英大哥,我要见你一面……我要你亲口告诉我,高昌要带我去长安做什么,你是了解内情的,对不对?” 有不少在南江驿下榻的朝廷吏员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走出房来瞧热闹。 高昌没想到顾沁儿如此泼辣,难缠,急忙喝令手下合力将顾沁儿抬到自己马背上,扬鞭策马飞奔出了南江驿。 顾沁儿双手被绑,身体横担在马背上,被高昌近乎挟持着策马狂奔出了南江驿,起初还有些害怕,紧闭着双眼,脸色煞白地任凭高昌与她共乘一骑跑出了一程,才渐渐乍着胆子睁开了双眼,陡然发觉自己几乎是被高昌搂抱在怀中,登时羞恼得面色绯红,也忘记了危险,拚命在马背上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高昌的怀抱,翻滚下马背去。 高昌唯恐顾沁儿会一头栽下马去,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不好拿她将功补过,到裴蕴面前交差,急忙紧勒马缰,停了下来,板起面孔恫吓顾沁儿道:“你瞧瞧,这周围都是荒山野岭,再不老实待着,小心我把你一人扔下喂狼吃。” “你就把我扔下吧。就是喂狼,也比跟你这样强!”顾沁儿圆睁双目大声冲高昌喝道。 第188章 叫声姐姐很亲切 高昌见顾沁儿没被自己吓住,随即换了一副嘴脸,用商量的语气向她说道:“姑娘,你要觉得身子这样横担着不舒服,我可以解开你的绑绳,要你坐到我身后去,两手抓紧我的腰带,咱们继续赶路,如何?” “呸,谁要和你同乘一骑?”顾沁儿嘴里虽在啐着高昌,可环首四顾,却发现已随高昌不知来到了何处,周围尽是高山密林,沓无人烟,心下不免有些惶恐,下意识地放缓了语气请求高昌道,“我会骑马,你再找匹马来,咱们各骑各的马,我保证随你去长安就是。” 高昌见顾沁儿松了口,自愿跟随自己返回长安了,且经顾沁儿这么一番吵闹,也意识到了自己就这么带她同乘一骑前往长安,被路人看到的确不雅,便答应了顾沁儿的要求,带她到前面的一个小镇上用一贯“开皇五株”买下了一头健驴,交给顾沁儿单独骑着,放她在前,自己在后监看着继续赶路。 高昌因担心迟则生变,由他主持的江宁县牢被夏侯福拔除的消息会先于他和顾沁儿传到长安城中的裴蕴耳中,那样就对他大为不利了,因此一路上不停地催促顾沁儿加紧随他赶路,恨不得带着顾沁儿两人插上双翅,一天就飞回长安去。 顾沁儿被高昌时不时地催促着骑驴加紧赶着路,没过两天就觉得腰酸背疼,腿肚抽筋,整个人就像散了架一般,饶是如此,她仍紧咬牙关坚持着不向高昌低头服软,尽量按照他的要求,以每天三百多里的速度向长安方向疾驰着。 同时,也因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致使顾沁儿内心开始对蓄意欺哄她的英荐由最初的属心倾慕渐渐变得失望,恼怒,甚至憎恨起来了。 高昌带着顾沁儿两人晓行夜住,仅用了四五天的时间就赶到了东都洛阳附近,眼瞅着已赶了多一半的路程,且见顾沁儿连日奔波,实在有些难以支撑了,高昌便主动提出在东都城内歇息休整一天,待人和坐骑都恢复些体力再一鼓作气返抵长安。 顾及到彼此的身份,高昌带着顾沁儿在洛阳城中便想找座较为僻静,不太惹人注意的客栈来落脚,经向路人打听,得知在东都西关附近有座“王城客栈”,店内的客户虽有上百间,却被分隔在五六座单独的院落当中,互不干扰,甚是称意,便和顾沁儿两人牵着驴马朝着“王城客栈”走了过来。 客栈门外早有招揽客人的店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边吩咐人牵上两人的坐骑到旁边的槽中饮水添喂草料,边陪着笑引着两人走进了客栈厅堂,边向高昌问道:“请问这位先生,您和这位姑娘是分开来住,还是只开一间客房?” 高昌回想起刚离开南江驿时因强迫顾沁儿与他共乘一骑,遭到过顾沁儿的激烈反抗,甚至不惜以死相拚,自然不敢太过造次,可又担心自己和顾沁儿不在同一间客房居住,顾沁儿会趁自己不备溜走了,便对店伙计说道:“自然是开两间客房,我俩分开来住的。不过,请伙计你费心将我俩安排在相邻的两间客房居住,这样也便于彼此有个照应。” 伙计面露难色地向他解释道:“唉呀,两间客房倒是有,但若是将您二位安排在相邻的两间客房,嘿嘿,请恕小的直言,似乎不太合乎客栈的规矩……毕竟男女有别嘛,小店里男女客人们都是分别住在两个院子里的……” 高昌听伙计如此一说,二话没说,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那伙计从身后一把拉住,陪笑挽留道:“先生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嘛。若依客栈这一行的规矩,您今天就是走遍东都城里的八十多座客栈,也不会有哪一家会把您二位的客房开在一处的。但是,小的见您二位原是极本份的人,又赶了一天的路,不忍叫您二位天到这般时候还满城地寻找落脚的地方,斗胆就破回例……” 高昌不耐烦听店伙计这一套用老了的挽留客人的说辞,不等他说完,就径直问道:“你就直说吧,要把我俩安排到哪里去住?” “嘿嘿,您先请坐,喝碗水,喘口气,听小的慢慢跟您说。”任凭高昌如何不耐烦,店伙计依然陪着笑,请两人在厅堂落了座,亲手为两人沏了碗热水,继续解释道,“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今晚店内其它院子都已住有客人,唯有西跨院只住进了两位女客,开了一间客房,您二位如果不介意的话,今晚就到西跨院歇息一晚?只是,小的要先同那两位女客打个招呼,征得她俩的同意方可为二位在那里开出两间相邻的房间。” “那你还在这里啰嗦什么,还不快去跟人家打招呼?另外,你可以告诉那两位女客,如果答应我俩在西跨院住下,她俩今晚的房钱也由我来出。”高昌不满地呵斥店伙计道。 “得勒,有您这句话,小的包管您二位今晚会在小店称心如意地住上一晚的。”店伙计恭维了高昌一句,转身一溜烟地跑去西跨院了。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只见那店伙计身后跟着两位女子返回了厅堂,仍旧笑嘻嘻地向高昌介绍道:“先生,这二位就是先于您二位入住到西跨院的两位客人,她们要来见见您二位,尔后才视情形是否答应您二位今晚与她们同住一院。几位都是出门在外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哪知他话音未落,顾沁儿腾地就站了起来,冲着跟在店伙计的那名女子叫了声:“姐姐,怎么是你?” 原来,跟着店伙计前来相看高昌和顾沁儿的为首一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应唐介休盛情邀请,跟随他押送三百万贯巨款返回长安的三郎,跟在三郎身后的是她的侍女小草。 几乎在顾沁儿认出三郎的同时,三郎首先认出了高昌,惊得一怔,没有理睬顾沁儿,径直冲高昌问道:“高大哥,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你们认识?那就好办了。几位先在这儿叙着旧,小的这就带人为这两位收拾房间去。”店伙计一见双方客人彼此相识,登时放了心,转身就要返回西跨院替高昌和顾沁儿收拾出两间干净的客房来。 “不用了,今晚我俩不在店里住了。”高昌神色尴尬地冲三郎笑笑,打个招呼,开口拦下店伙计,转身拉起顾沁儿就往“王城客栈”外走去。 第189章 江南女子多巧智(上) 三郎曾与高昌一道前往关外去接娄氏到平陵与杨凌母子团圆的,对高昌并非只是江宁县牢的牢头,而另有一层不便对外人公开的隐秘身份虽不能确定,但也是起过疑心的,因此,见高昌拉着顾沁儿转身就走,一怔之下,倒也没想到要上前阻拦。 顾沁儿好容易盼到一个从高昌手里脱身的机会,哪肯轻易放过,被高昌强拉着向店外走了几步,突然冲三郎大声叫道:“姐姐救我!姐姐快救救我呀!” 此时“王城客栈”的厅堂内人虽然不是很多,可也有五六位刚刚进店来正等着店伙计为他们安排房间的客人,乍听顾沁儿这么一叫,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高昌和顾沁儿身上。 “你乱叫什么,还不快走!”高昌见状,忙轻叱一声,抢在三郎走近之前拽着顾沁儿径直走出了“王城客栈”。 “光天白日的,你强抢民女,眼里还有没王法了?各位大叔大哥,快救救小女子呀!”顾沁儿眼见自己被高昌强拉着走出了客栈大门,心里一急,冲口叫道。 “高大哥请留步。”三郎见此情形,方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脚下发力,疾步冲出了店外,拦下了高昌。 “三郎姑娘请让开,我正在执行公务。”高昌显然不愿在此久留,回头望望店内正朝自己这力注目观望的客人们,低声对三郎吩咐道。 “姐姐别信他,我是被他强抢来的!”顾沁儿有意大声叫嚷道。 “鹰窠”内部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当众暴露身份的组织成员自其身份暴露那天起,就不会再受到重用,去执行重要的任务,自然也就难以得到任何晋升的机会了,因此,高昌唯恐因顾沁儿的当众求救招致自己暴露身份,忙笑着对顾沁儿说道:“顾姑娘,你怎么能胡说八道,血口喷人呢?这样吧,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和三郎姑娘叙叙旧吧,明早我再来接你一同返回长安。” 不等顾沁儿再张口胡乱叫嚷,高昌又转头向三郎解释道:“顾姑娘不乐意我带她去长安相亲,所以才这样的。今晚就请三郎姑娘费费心,代我劝劝她吧,明日一早我再来接她。” 三郎满腹狐疑地看看高昌,又望望满脸焦急神情的顾沁儿,一时没明白过来两人这是闹的哪一出。 “行行行,我今晚就和三郎姐姐一同住了。”顾沁儿听高昌答应自己留在“王城客栈”了,立马转怒为喜,用力挣脱高昌,跑到了三郎身边,死死扯住了她的胳膊不放。 高昌冲三郎递了个眼色,哈哈一笑,转身独自走了。 “顾姑娘,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呀?”三郎望着高昌的背影,一头雾水地问顾沁儿道。 “姐姐,咱们回你的房里再说吧。”顾沁儿生怕高昌去而复返,强拉着三郎一同返回了“王城客栈”。 三郎被顾沁儿强拉着回到了自己和小草两人在“王城客栈”西跨院里的客房,吩咐小草去房门外守着,方问顾沁儿道:“顾姑娘,前些日子我曾到岭南谷窿驿去找过你,听谷窿驿的阿凶伯说,你随一位姓英的官人去往了钦州,如今怎么会和高昌一道来到了东都洛阳呢?” “姐姐,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要到谷窿驿来找我?”顾沁儿不答反问道。 “哦,是杨凌放心不下,托我到岭南探望你的。” 顾沁儿听说是杨凌托三郎赶到谷窿驿探望自己的,不知怎地,眼圈一红,竟落下了泪来,哽咽着感叹道:“想不到在这世上,还是杨大哥对我最好……” 三郎强自按捺着心头泛起的醋意,亲手给顾沁儿倒了一碗热水,笑着催问道:“先别掉眼泪了,快说说,你随高昌到长安去做什么呀?” “姐姐,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是真的不知道呀。”顾沁儿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直视着三郎答道,“但是,我心里清楚得很,我是被人骗到钦州去的,高昌,还有英荐,对我都没安什么好心!” 三郎因大致知道高昌的身份,听顾沁儿如此一说,便好心劝她道:“姑娘你可能想多了吧。英荐是谁我没见过,可高大哥身为官差,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要是心中有什么委屈,不妨跟我说说,等明早高大哥来接你时,我同他说说去,断不会叫你再受委屈的。” “姐姐,你可千万别再把我交到高昌手里了啊。”顾沁儿大惊失色地起身向三郎敛衽行了一礼,苦苦央求她道,“我要是随高昌去了长安,说不定就没了性命了。” “怎么会呢?”三郎伸手扶起顾沁儿,心中虽然惊疑不定,嘴里却宽慰她道。 “不不不,不是说不定,是一定会没命的。高昌他,硬说我是朝廷的叛逆,要押我回长安去见他的上司……”顾沁儿心里一急,遂向三郎说了实话。 “高昌说你是朝廷的叛逆?他凭什么这么说?”三郎吓了一跳,敛起笑容,正色问道。 “或许是因为我的两位姑母都反叛过朝廷的缘故吧……但姐姐,我可是清清白白,从没做过任何反叛朝廷的事啊!求姐姐救我,千万别把我交还到高昌手里了啊!”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三郎见顾沁儿说得肯切,不像是对自己扯谎,遂沉吟着问道。 “只求姐姐能伸手帮我一把,别把我交还给高昌就行,至于以后的事,我还来得及多想……”顾沁儿说着,急得又掉下了眼泪。 “妹妹,听姐姐一句劝,你要是没做过反叛朝廷的事,不如还是随高昌到长安去走一趟吧,我若帮你半路逃了,反倒于你今后不利。”三郎站在事外人的角度真心替顾沁儿长远考虑,忍不住劝解她道。 “不行的,姐姐,我在长安举目无亲的,谁也不认识,要是随高昌到了长安,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嘛。姐姐,我求你了,千万别把我交给高昌了……”顾沁儿说着,竟“扑通”一声跪倒在了三郎面前。 三郎也是左右为难,正欲起身去扶起顾沁儿,忽听门外的小草高声说道:“唐先生,我家小姐已经准备歇息了,有什么事还是请等到明日路上再说吧。” 第190章 江南女子多巧智(下) 三郎蓦地一惊,旋即吹灭身旁的灯烛,示意顾沁儿不要出声,二人一道在房中屏住呼息,侧耳聆听着房外的动静。 “啊,小草,我是见三郎姑娘这一路上没得好好休息,寻思着今晚在东都歇宿,不会再有歹人胆敢打劫,所以才特地安排三郎姑娘单独来这院中住的。”唐介休听了小草的话,却不肯走,就站在房外向小草吩咐道,“这样吧,目下时辰尚早,你去前面向店家订些酒菜来,我陪三郎姑娘小酌两杯,解解乏。” 原来,唐介休以不菲的代价力邀三郎同他一道护送三百万贯巨款返回长安,除了想加强护送巨款的人手力量外,的确对三郎另存有一份企图:欲借此次与三郎一路同行的机会,向她表明自己对她的爱慕之心,不敢奢求她能立马答应自己的求亲,至少也能明确两人的关系,进一步发展两人的感情。 可令他感到扫兴的是,自建康动身以来这段时间里,忠伯和小草两人就如同影子般地跟随在三郎身边,每当唐介休煞费苦心地找到一个同三郎单独相处的机会,想向她表白时,不是忠伯,就是小草总会出现在他的眼前,坏了他的好事,使他始终未得机会向三郎张口。 今天,唐介休、三郎带着石当为首的一百多名家仆押运着三百万贯抵达了东都洛阳,并且和唐令则派来的接应人手接上了头,唐介休心里略松下一口气来,便又打起了向三郎表露心迹的主意,在出钱包下“王城客栈”东跨院一整进院落的同时,以方便三郎好好休息为名,特地将三郎和小草主仆二人单独安排到了西跨院来住,以便有机会单独向三郎表白自己对她的爱慕之情。 小草原是广陵张家的家仆,被张伯和赠与三郎做了她的侍女的,本就对空手掠取张家三百万贯退伙金的唐介休心存厌恶,今晚且见他在明知三郎已睡下的情况下仍赖着不走,还要把自己打发走,显然没安什么好心,遂借着唐介休的话婉拒道:“唐先生,您没瞅见房里的灯都熄了吗?我家小姐这一路上帮您押运钱货,身子着实是乏了,早早地这不就已经睡下了吗?唐先生想找人喝酒说话,还是改日吧。” 唐介休尽管疑心小草方才有意抬高声音说话,是向房内的三郎通风报信,但见客房内的灯烛确实已经熄灭了,小草又不识相地向自己下了逐客令,遂干咽了口唾沫,只得悻悻地转身走了。 “姐姐,这个唐先生是不是就是把代阿婆告到官府的那人哪?”听到房外唐介休离开了,顾沁儿低声问三郎道。 三郎唯恐唐介休去而复返,再来给自己添堵,也不再点燃灯烛,就在黑暗中对顾沁儿说道:“对呀,他好像也在四下寻你呢。这样吧,你若真的不愿随高昌去长安,现在就走吧。等到明早见了高昌,我就对他说,夜里睡得死,没发现你已溜走不见了。” 她自认为这样做已经很对得起顾沁儿了,却没想到顾沁儿却不肯走,反向她说道:“这样恐怕不行。高昌一定会躲在店外暗中监视着这里,我现在就这么着走,多半会被他捉到的。须另想个法子才行。” 三郎虽曾与顾沁儿一起做过白草生意,对她的出身、经历有所了解,打心底里也不相信顾沁儿会是朝廷的反叛,所以经过反复思量后才下定决心帮顾沁儿逃走的,但毕竟不想因为顾沁儿做出更加出格的事,得罪高昌,此时听顾沁儿这么一说,心中便有几分不悦,沉下脸问道:“那你说说,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顾沁儿眼珠转了两转,忽然笑嘻嘻地问三郎道:“姐姐,你说我要是逃回了江南去找杨大哥帮忙,求他帮我向官府证明清白,他还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呀?” 她的本意是想借此来向三郎表明,她的确不曾做过反叛朝廷的事,且已猜到杨凌也在替官府做事,所以才自称要返回江南去找杨凌帮忙,帮助自己洗清反叛的嫌疑,却没想到三郎心中最忌讳的便是杨凌对她的一往情深,当下冷冷地答道:“我又不是他,怎么会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你只说目下要我如何帮你脱身吧,至于别的事,用不着来问我。” 顾沁儿再次印证了三郎确有帮助自己脱身的意思后,方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姐姐,你看能不能这样?我和在房外守候的小草身量差不太多,等到明日你们动身时,就由我扮做小草,随你一同上路,暂时把小草留在客栈里当做幌子,只要瞒过高昌半天的时间,我就可以脱身了。” “那小草怎么办?”三郎双眉一挑,随即反问顾沁儿道。 “好姐姐,你只要随便为小草找个理由敷衍敷衍高昌,我想,高昌拿小草不会怎样的。”顾沁儿见三郎仍不肯点头答应,忙又向她保证道,“姐姐你放心,在平陵时我就已看出杨大哥同英荐那小子是一伙的,他自然和高昌也是一伙的,我脱身以后,一定会去找杨大哥帮忙,帮我证明清白,决不会牵连到你和小草的……” 三郎先前已怀疑杨凌在暗地里为官府做事,此时听顾沁儿说到杨凌有可能和高昌是一伙的,心中不禁一动,遂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一定不能食言哪。杨凌现在建康城内的‘升和汤饼馆’做掌厨,我明日帮你脱身后,你可一定要返回建康找到他,请他帮你证明自身清白,只有这样,才不会使小草受到你的牵连。” 她当初从江宁县牢获释之后,曾多次向杨凌打听是用了什么法子解救她出狱的,每次都被杨凌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了,今晚从顾沁儿嘴里才隐约猜到了几分事情的真相,也想借顾沁儿这件事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便顾不得再计较杨凌对顾沁儿一往情深,再三叮嘱顾沁儿明日脱身后一定要去找杨凌,想以此搞清楚杨凌究竟是不是为了救自己,才答应替官府做事的。 第191章 中了掉包计 高昌因担心身份暴露,被迫留下了顾沁儿在洛阳城中的“王城客栈”,并向三郎声称,他明日一早再来接顾沁儿。 可是,他却没有走得太远,在三郎带领顾沁儿返回西跨院的客房后便悄悄转了回来,本想请“王城客栈”的店伙计帮忙带话给三郎,要她背着人将顾沁儿交还给自己的,但经向店伙计打听,得知了三郎是同唐介休等一行百十号人一道自江南返回长安去的这一情况,他便改变了主意,没敢当晚就带顾沁儿走,暂时委屈自己在“王城客栈”外找了个犄角旮旯猫了一夜,就近监视“王城客栈”里三郎、顾沁儿的动静。 好容易盼到了次日天光大亮,只见唐介休一行押运着二十多辆满载的马车终于离开“王城客栈”,一路向西去了。 高昌急忙闪身躲到一处院墙后,探出脑袋,睁大眼睛注意观察着顾沁儿是否随着三郎一道离开了客栈。 他瞧得清清楚楚,在多达上百人的队伍当中,只有骑着马的三郎和走在她马前的小草两名女子,并没看到顾沁儿的身影,再留心朝队伍中望去,也并没发现有女扮男装混在队伍当中的顾沁儿,便在唐介休一行人走远后急忙冲进了客栈,找到店伙计问道:“昨日与我一同来的那位姑娘走了吗?” 那店伙计心里对高昌颇为蹊跷的举动虽动了疑念,但抱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还是告诉了他,说三郎姑娘临走前交待,昨晚与她同住一室的那位姓顾的姑娘因身体疲惫,此时仍在房中熟睡未起,要他迟些时再去叫醒她,并多付了半天的房钱。 高昌听了伙计的话,仍觉放心不下,坚持要伙计带着他赶到西跨院顾沁儿所居客房外,高声呼唤道:“顾姑娘,天不早了,咱们也该接着赶路了。快起来吧。” 接连叫了多遍,方听到房内依稀有个女声含混不清地答应了一声,似乎是顾沁儿仍在房中酣睡未醒。 因男女有别,高昌当着店伙计的面儿不便推门而入,进房去叫顾沁儿起床,只得耐着性子在房外继续呼唤顾沁儿醒醒,就这么耽误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工夫,忽然听到房内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听见有人在房中大声呼叫道:“快来人哪,快来人救我呀!” 高昌心里一惊,再也不顾身旁有店伙计在场,上前一把推开房门,闯进了客房。 客房内的床上,果然躺着一名女子,可却不是顾沁儿。 高昌走近观瞧,才发现躺在床上的女子看样子像是刚刚睡醒,不知什么缘故,手脚却被人用一根裙带捆了起来,正在床上边扭动着身体挣扎着,边大声向房外呼救。 还是紧跟着高昌走进房来的店伙计首先认出了被人捆住手脚,躺在床上的女子正是三郎的侍女小草,连忙上前替她解开绑绳,惊讶地问道:“小草姑娘,是谁把你捆了起来留在房中的?” 小草抬头盯了高昌一眼,有些恼羞成怒地冲他抱怨道:“还不是与他同行的那位顾姑娘!昨晚小姐说这一间房中住不下我们三个人,便留我在这里陪着顾姑娘同住,她自己独自跑到东跨院找了间空房去住了。没想到就出了事,那顾姑娘可能是在我喝的水里下了迷药,方才朦朦胧胧地听到房外有人在叫我起床,可我就是困得睁不开眼睛,直到方才好不容易清醒了过来,又发现手脚被人捆住了……” 小草尽管说得绘声绘色,十分详尽,可高昌对她说的话仍信不过,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急匆匆地转身扬长而去了。 高昌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出“王城客栈”,飞身上了马,策马扬鞭,径直朝西追了下去。无需小草明说,他也猜到了,定是顾沁儿与小草互换了衣裙,扮做小草的模样已随三郎一道向西离去了,他现在就要去追上去,重新捉回顾沁儿。 大约在出了东都三四十里的地界,高昌终于追上了唐介休一行人,却没敢直接惊动唐介休,只远远地就下了马,蹑手蹑脚地徒步赶了过去,在队伍中找到三郎,悄悄将她叫到道旁,向她询问顾沁儿的去向。 三郎听高昌大致讲述罢事情的原由经过,也大吃了一惊,旋即回头在队伍中寻找扮做小草模样随自己同行的顾沁儿,却已不见了她的踪影,只好向高昌道歉道:“高大哥,真对不住啊,今早起得有些迟了,只顾着起身赶路,一时疏忽,竟没发现身边跟着的不是小草,而是别人……” 高昌直到此时才省悟到,自己极有可能已中了三郎伙同顾沁儿一起设下的掉包计,用小草在“王城客栈”拖住自己,掩护顾沁儿逃跑了。 他心里虽恼三郎,却又不便当场冲她发作,更不敢当着唐介休一行的面儿捉三郎返回长安顶罪,遂气哼哼地跺一跺脚,冲三郎撂下一句:“三郎姑娘,你可别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随即飞奔着离开了。 高昌前脚刚走,唐介休就得到禀报,从队列前面赶了过来,注视着高昌离去的背影问三郎道:“他是谁呀?这么着急地跑来找你,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吗?” “没什么,是客栈的店家派来的人,说我落了件物事在店里,赶着给我送来了。”三郎煞有介事地冲唐介休扬了扬手里握着的长剑,在他怀疑的目光盯视下坦然向队列中走了过去。 高昌在明白过来自己中了顾沁儿的掉包计后,飞奔着回到马前,骑上马掉回头跑了一阵,仍是没有发现顾沁儿的踪影,心里清楚,如果就这么没头没脑地瞎找下去,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遂又拔转马头,尾随着唐介休一行向西疾驰而去了。 不管怎么说,他也需尽快赶回长安,向他的恩师裴蕴禀明东宫已从广陵张家退伙,唐介休亲自押送着三百万贯退伙金返回长安的消息,以抵偿因江宁县牢被夏侯福派人摧毁犯下的罪错。 第192章 委过李靖 裴蕴这个人的出身、经历颇为特别。 他本是南陈朝中的直阁将军,却早在开皇初年就主动投奔了隋朝,自愿充当隋朝在南陈朝中的内线,及至开皇九年晋王杨广在统率五十多万大军兵分三路渡江伐陈时,裴蕴因向隋军密报了南陈军队的沿江布署情况立了大功,被杨广征召入自己的幕府担任了都记室一职,其地位大致相当于晋王府中分管文字工作的副秘书长。 此后在跟随杨广坐镇广陵,抚绥江南的过程中,裴蕴又因亲自主持破获了多起“雁巢”残部在建康、浙东等地密谋策划的叛乱行动受到杨广的赏识,在杨广采纳他的建言,决定组建“鹰窠”专门清查荡灭“雁巢”残部时,被任命为了“鹰窠”首任大统领,并改任了晋王府司马一职。 在开皇十三年那场废储立储风波后不久,裴蕴奉调回京,从一名藩王僚属正式回朝任职,被敕封担任了大理寺少卿一职,相应地,也就将“鹰窠”的一应事务暂交给了副统领李靖负责。 虽则如此,在未经杨广亲口允准前,裴蕴仍是“鹰窠”名义上的一把手,通过高昌等留在江南的亲信随时掌握着“鹰窠”在江南的诸种行动。 高昌尾随唐介休、三郎一行返抵长安后,亲眼看着唐介休带人押运着装满二十多辆马车的三百万贯退伙金走进了他胞兄唐令则位于长安西城同福里的宅邸后,遂马不停蹄地跑到长安东城来找裴蕴禀报消息来了。 裴蕴在自己家中的议事厅里听高昌讲明来意,两眼直盯着高昌问道:“你不会只是为了来向我禀报唐介休亲自押送着三百万贯的退伙金返抵长安一事不远千里地赶回长安来见我的吧?说说吧,江南出了什么事?” 高昌原是在裴蕴手下当差的一名小书吏,因裴蕴见他办事机灵,对自己又十分忠心,便亲自向杨广举荐他加入了“鹰窠”,短短几年下来,已由一名普通成员晋升为仅受李靖一人节制的协领了,如今既见了恩师的面儿,自然不敢隐瞒实情,遂乍着胆子将夏侯福派人捍然摧毁江宁县牢一事如实向裴蕴详细作了禀报,末了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裴蕴面前,声泪俱下地请求恩师从重给他责罚。 其实,在今日接见高昌前,裴蕴已听到了有关吏部侍郎萧子宝上章弹劾张衡的消息,只是碍于身份,尚对萧子宝在奏章中弹劾张衡的具体事项还无从得知,此时既听说东宫近臣夏侯福胆敢公然派人摧毁“鹰窠”设在建康的秘密据点,裴蕴也禁不住着实吃了一惊,心中暗想道;如此看来,东宫显然是有备而来,要对晋王正式动手了。 心里虽然吃惊,但多年来充当间谍的经历已使裴蕴养成了处变不惊的习惯,他淡淡地吩咐高昌站起身来,冷冷地问道:“建康与广陵仅一江之隔,好端端的,你们为何要在建康城外开设江宁县牢这一秘密据点?” “禀恩师,自近两年来达奚长儒和夏侯福相继调至建康,‘鹰窠’在建康一带的活动就开始受到极大的限制,在这种情况下,李靖将军同我等商议,针对‘雁巢’残部在建康附近活动频繁的这一情况,要在建康附近设立这么一处秘密据点,以便就近关押、讯问查捕到的‘雁巢’残部,同时也为兄弟们提供一个暂时落脚歇息的场所,所以报经张长史允准,便设立江宁县牢这一秘密据点,暂由属下主持其事。” 高昌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忙补充道:“当初李将军征询我等的意见时,属下就曾向他提出过,日后倘被达奚长儒、夏侯福得知了这一情况后,恐对‘鹰窠’及王府,甚至殿下本人极为不利,可李将军却以便于办差、收押嫌犯为由,坚持已见……” “不要说下去了。”裴蕴已看破了高昌的心思,适时摆手打断了他,接着问道,“我只想知道,有多少被你们关押在江宁县牢的嫌犯落到了夏侯福手里,其中有重要的嫌犯吗?” “大约有二十来人吧。”抬头看到裴蕴盯着自己的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高昌吓得一激凌,忙改口答道,“统共二十六人,其中并无重要嫌犯。” “蒋无垢自缢身亡,商畴所部残匪被李靖协同官军剿灭。前些时传闻南下代替他二人的那位佛子,你们可查到了他的行踪?”裴蕴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下来,继续问道。 “还没有……不过,属下在返回长安来面见恩师之前,在建康城中留下了一名得力的兄弟,向他交待了清查佛子的任务……”因顾沁儿半道逃跑,高昌只字不敢向裴蕴提起怀疑顾沁儿就是那位神秘的佛子一事,只向他禀报了交待杨凌留在建康继续清查佛子一事。 “高昌,无需我说,你也应该清楚,目下李靖跟随殿下正在关外统军,准备一俟圣上诏准,即大举征讨高句丽,你身为留在江南的‘鹰窠’主要当家人,且又是江宁县牢的主持人,倘若不能将功补过,尽快查出那位神秘佛子的身份、下落,恐怕连我也很难替你说上话了。”裴蕴幽幽说道。 “恩师明鉴,夏侯福派人摧毁江宁县牢事发突然,实属丧心病狂之举。当日包括属下在内,江宁县牢中只有咱们几十名兄弟在,还是这些兄弟拚了性命才掩护属下得以逃了出来,赶回长安来向恩师报信求援……夏侯福以剿匪的名义动用官军对咱们下手,属下是防不胜防,实在无力抗拒呀,乞请恩师务必在殿下面前替属下申明实情、委屈,莫叫几十名兄弟白白丢了性命哪!” 说着说着,高昌再次跪倒在裴蕴面前,涕泗横流地央求道。 “好了,我听明白了。你们不报经我允准,擅自在建康设立江宁县牢这一秘密据点,的确有失当之处。这一点我自会在殿下面前说明的。”看着高昌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那副可怜样,裴蕴心里却在打着自己的主意,不动声色地说道,“但,你也须有个准备,毕竟是在你手里丢掉的江宁县牢,殿下如怪罪下来,你自然免不了要承受相应处罚的。切记,到时一切需听从我的安排就是,一千万不可因自身受到严厉处罚对殿下产生怨望之心!若是那样,可就真是谁都救不了你啦。” 第193章 子欲嫁母 尽管还会时不时地牵挂着顾沁儿,偶尔也会为随同唐介休去往长安的三郎担着一份心,可凭心而论,在与蒙享单独共事,操持“升和汤饼馆”的这一段时间称得上是杨凌穿越以来过得最为平静,也相对较为惬意的一段日子了。 “升和汤饼馆”的生意越来越好,每天的流水大多能保持在一百贯到两百贯之间,除去蒙享带着徒弟烹制鱼肴带来的收入,杨凌每天大约都得煮制近两千碗汤饼,方能满足客人们的需要。 好在唐喜还算尽心尽力,在杨凌手把手地传授下,渐渐地已能抻出手指宽的面叶,煮制汤饼的火候也基本能够把握住了,帮助杨凌分担了不少工作量。 这样一来,杨凌每隔三五天便能腾出一天半天的时间,前往建康东郊的灵谷寺后山去瞧瞧小非黑在那里放羊的情况,顺便也加强了与毛球一伙兄弟的联系,有时会应他们的要求,在草地边支起锅灶来,亲手煮制一些汤饼给他们吃。每次毛球带着一帮兄弟吃得都是酣畅淋漓,大呼过瘾。 这样的次数多了,他们便都把杨凌前来看望小非黑的日子当做了节日,要是杨凌迟上一两天,毛球通常都会派一两名兄弟进城去询问情况,与杨凌约定日期,提前准备好煮制汤饼一应所需的食材,单等杨凌按期前来,便可大快朵颐,享受一顿汤饼大餐了。 毛球虽通过拦路求地,和建康总管达奚长儒攀上了关系,分文未出,就白得了一大块草地,可他却没有忘记最初是杨凌建议他们尽快买下这块草地,长期经营谋生的,因此,不但包下了小非黑的吃住,免去了青草钱,而且还坚持要分给杨凌一半的所获利润,表示感谢。 杨凌自然是不会占这个便宜的,与毛球推让再三,见毛球坚决不肯收下自己的一文钱,便暗自叮嘱小非黑,按月将需要付给毛球等兄弟的吃住及青草钱都记录下来,权且当做毛球等兄弟们寄存在自己这里的一笔钱财,待日后他们需要用钱的时候,自己再如数还给他们应急。 在这段时间里,唯一令杨凌感到有些放心不下的便是养母娄氏的精神状态。 娄氏虽在听说三郎将随唐介休去往长安后,主动找到唐介休,请求重新回到汤饼馆代理掌柜,但杨凌通过平日的观察发现,这回娄氏整个人的状态明显与上回有所不同。 当初三郎受他所托,绕道平陵前往岭南探望顾沁儿时,娄氏应唐介休之邀来店里代理掌柜,可以说是荣光焕发,干劲十足,常常在店里忙碌到天黑还想不起回家,并且,凡是与娄氏共事的人都能切身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喜爱这份代理掌柜的工作。 而此次她再回到汤饼馆代理掌柜,虽从表面上看仍在尽职尽责,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但一经得空闲下来,杨凌就会看到娄氏一脸落寞地坐在柜台后发呆,脸上再也见不到有一丝兴奋的表情了。 的确,阴行功喜新厌旧,即将与晋王妃身边侍女绿萝成亲的消息带给娄氏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以至于几乎令她走到了精神崩溃、失常的边缘,中了魔怔似地误将东山着怀上的羊崽当做了佛子,每天烧香礼佛,希望佛子能托生羊胎,降生到自家,带来好运。 娄氏如今的状态有点类似于杨凌穿越前亲生母亲与父亲离异后,长期独居时的精神状况,杨凌心里明白,要想使养母重新振作起来,恢复到以前的那种精神状态来,最好的办法便是找到一个能够替代阴行功的人,使养母有个新的精神寄托,才不致使她的精神长期萎迷下去,难以从阴行功给她造成的阴影下走出来。 一经动了这个心思,头一个进入杨凌视野的自然就是脸上常带着灿烂笑容的蒙享了。 出于慎重考虑,杨凌在向娄氏明言要撮合她和蒙享两人前,趁蒙享工余找他来交流厨艺的机会,有意旁敲侧击地打听起了他的婚姻状况以及对养母娄氏的印象。 有些出乎杨凌意料的是,蒙享不仅毫不避讳地向他介绍了自己曾有过一段婚姻,但结发妻子未给他留下一男半女,便于三年前染病身亡的有关情况,而且还公然表露出了对娄氏极具好感,言外之意自然是希望娄氏能够成为他的续弦妻子。 蒙享过于积极的态度反倒令杨凌感到有些不安起来,他担心蒙享是相中了养母的姿色,而非品性而对她感兴趣的,曾屡次向蒙享及他的几个徒弟询问、了解蒙享喜欢哪种女人,结果从蒙享的几个徒弟嘴里了解到,自从汤饼馆开业之初蒙享见到来店里帮忙的娄氏之后,就经常会向他们夸赞娄氏勤快、能干,性格又好,要他们将来娶妻就要娶个像娄氏这样的女子。 这下,杨凌心里感到踏实了,遂才拐回头试探娄氏对蒙享的印象。 令他惊喜过望的是,娄氏说起蒙享来,也是赞不绝口,特别提到了一看到蒙享脸上灿烂的笑容,就忘记了所有烦恼,身心都变得愉悦起来。 郎有情来女有意,杨凌原以为自己替养母张罗的这门亲事一定八九不离十了,于是便找了个好日子向娄氏正式提出,要撮合她和蒙享成为夫妻。 哪知,娄氏一听说杨凌要替自己和蒙享作媒,当场就翻了脸,态度异常坚决地拒绝了他。 杨凌失望之余,又不甘心娄氏就此错过这段大好姻缘,便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腆着脸不断地向娄氏询问对蒙享有哪里不满意,为什么不同意和他成为夫妻。 娄氏被杨凌纠缠不过,终于向他说出了真心话。 “崽子,你已长这么大了,且不是娘亲生的,娘同你说说心里话也没什么难为情的。娘头一次嫁给了一名军士,第二回要好的是位驿长,现如今还成了王府的采办,你总不能要娘第三回和一个厨子好上吧。” “厨子怎么啦,凭手艺吃饭,不比那指靠一群羊偷鸡摸狗的贪官污吏强上十倍百倍?”杨凌万没想到娄氏是因嫌弃蒙享厨子的身份而拒绝和他相好,成亲,当场就发了火,不服气地质问娄氏道。 第194章 就唤我做沁儿吧 可是,无论杨凌如何质问、劝说,娄氏心意已决,就是不肯吐口答应和蒙享要好,这令杨凌既感失望,又觉气愤,止不住心中暗想:原来一千多年前的女子如此看重男子的身份、地位,而对相亲对象的人品并不在意,这一点倒是千年不变的一种现象。 这张窗户纸一旦捅破,了解到了娄氏心里的真实想法,杨凌不免感到有些愧对蒙享,时常会有意无意地躲避和蒙享照面,再提及此事。 蒙享心思单纯,脑袋却不笨,渐渐地便从杨凌的态度中察觉出了什么,他倒对娄氏拒绝和他相好一事并不太介意,特地找了个机会向杨凌表明了他的态度。 “江南人大多信佛,我也如此。佛家凡事都讲究缘份,娄大娘和蒙某今世最没有做夫妻的缘份,便做个朋友也是好的。杨师父大可不必感到为难。” 面对如此豁达、坦荡的蒙享,杨凌除了唯唯诺诺之外,竟感到无言以对了。 虽然蒙享主动向他表示了与娄氏做不成夫妻,还可以做朋友的态度,可杨凌自此之后,便更加经常地借故离店前往东郊探望小非黑,毛球等兄弟,想借此加避与蒙享见面,以减少心中对他的负疚感。 甚至杨凌有时会想:在生活中遇到一个具有圣人般品行的人,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然而,生活留给他有闲暇时间来思考这些带有人生哲理意味的问题的日子已然不多了。随着顾沁儿从东都逃回建康来找到他帮忙,帮她洗脱自身的嫌疑,杨凌又再一次地被卷入了一场风暴当中。 顾沁儿或许误以为自己一经在东都从高昌手里逃脱,就会受到朝廷的通辑,虽然按照曾向三郎许下的承诺返回了建康来找杨凌(实际上,除了返回曾居住过几年的建康外,顾沁儿确也找不到别的出路了),却没敢在公开场合高相,直接跑到“升和汤饼馆”来,而是躲在朱雀街口,直等到杨凌收口回家时,才在半道叫住了他。 杨凌近来正因养母娄氏拒绝了和蒙享的亲事变得情绪有些低落,在回家的路上乍一认出叫住自己的竟然是朝思暮想的顾沁儿,精神登时为之一振,左右张望,见四下并没人注意到他俩,便一把拉起顾沁儿,带着她钻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子,方站住,惊喜交加地向她问道:“顾,顾姑娘,你怎么跑到建康来了?英荐没对你怎样吧?” 顾沁儿在心中已将杨凌当做了自己的亲人,且被他当面问到了英荐那个负心人,不禁眼圈一红,又要淌下泪来,哽咽着声音答道:“杨大哥,我也无需瞒你,这回我恐怕惹上大麻烦了。英荐,还有高昌,他们……他们竟然说我是朝廷的反叛,要捉我到长安治罪……幸亏在东都碰到到了三郎姐姐,冒着风险帮我逃了出来……我思来想去,在这世上就只有杨大哥对我最好了,便返回建康来找你了……” 杨凌听到顾沁儿亲口说出“在这世上只有杨大哥对我最好”这句话时,心里禁不住感到一阵激动,仿佛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为顾沁儿所做的一切都得到了回报,直感到浑身上下有种难以言状的愉悦之感,忙柔声安慰顾沁儿道:“顾姑娘,你别急,咱们找个合适的地方再慢慢说吧。” 杨凌话虽如此说,可念及顾沁儿现已成为了被英荐、高昌等人疑作朝廷反叛的嫌犯,还是不免为将顾沁儿安置到何处去才安全发起了愁:带她返回家中或是暂到汤饼馆都是不可行的,依目下的情形,最适合的去处就是数建康东郊灵谷寺后山的那块草地了。毛球等兄弟帮小非黑在草地边搭建起了一座羊圈和两间草棚,倒是个不易被人发现的僻静去处,只是有些不忍教心爱的女子住到草棚里去。 顾沁儿抹了一阵眼泪,看到杨凌仍站着不动,遂乖巧地说道:“杨大哥如有为难之处,我现在就走,决不再给你添任何麻烦了。”说罢,迈步就朝巷子外走去。 “姑娘请留步。”杨凌急忙抢身拦住顾沁儿,红着脸向她解释道,“倒是有一个去处可以供姑娘安身、放心地居住,可就是简陋了些,要叫姑娘受委屈了。” “杨大哥,自幼父母都叫我做沁儿,我心中已把你当做了我的同胞兄长对待,今后就称呼我沁儿吧,不必太见外了。”顾沁儿嫣然一笑,未正面回答愿不愿随杨凌到他安排的那个地方去住,却请杨凌可以直接称呼她的名字。 “那咱们趁着城门还没关,这就一起出城去?”顾沁儿一反之前对自己冷淡的态度,变得对自己如此亲近,令杨凌一时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心里虽已在念叨着沁儿这个名字了,却还羞于说口出,心神荡漾着请顾沁儿这就随他出城去。 在出城赶往灵谷寺后山的路上,杨凌向顾沁儿说明了将要安置她居住的地方是毛球等一帮兄弟经营的一块山坡上的草地,问她介不介意毛球等一伙兄弟知道她来此居住的消息。 顾沁儿听说杨凌要将她安排到毛球等人经营的草地边上居住,心里着实有些犹豫,但她随即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只得强做笑颜回答杨凌道:“我信得过杨大哥,情愿一切听从大哥的安排。” 杨凌带着顾沁儿赶到灵谷寺后山上那块草地时,已过了定更时分。小非黑乍一见到杨凌带着顾沁儿天黑到来,不由得冲着杨凌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得杨凌浑身不自在,又不便向他多做解释,便径直吩咐收拾出另一间草棚供顾沁儿居住,并且叮嘱他不可向外人说起顾沁儿在此居住的情况。 因天色已晚,杨凌当晚便和小非黑挤在同一间草棚里睡了一睡,本想第二天待毛球等兄弟上山时当面告知他们顾沁儿将在此居住一段时日的情况,可一直等到天光大亮还未见毛球等人上山来,便同顾沁儿、小非黑打声招呼,说明白天自己要回汤饼馆开工,等到晚上收工以后再出城来看他们,独自下山返回城里去了。 第195章 再审白草山一案 等到杨凌刚回到城中,拐入朱雀大街,迎面就看到“升和汤饼馆”门外站着三四个身着官衣的差役,他误以为是建康总管府或者司马府又派了人来店里订汤饼来了,陪着笑脸走上前向为首一人问道:“这位大哥,是来店里订汤饼来的吧,快请进店。” 哪知对方乜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杨凌先是一怔,这才发觉今天来的是几张生面孔,以往从未见到过,便加着小心答道:“在下杨凌,是这间汤饼馆的掌厨,专门煮制汤饼的。” “你就是杨凌啊?哥几个今天一早就赶到你家里,却扑了空,没想到在这里还真等到你了。这就随哥几个走一趟吧。”为首的官差呵呵一笑,冲同来的几人一挥手,那几名官差应声上前,不由分说,就把杨凌五花大绑了起来。 此时因尚距汤饼馆开张营业还有一段时间,汤饼馆里的伙计并不多,眼瞅着杨凌刚赶到店门外就被不知哪个衙门的官差五花大绑地捆走,唐喜头一个从店里冲了出来,一溜小跑地撵上官差们,乍着胆子问道:“请问列位老爷,这是要把我师父押到哪儿去呀?我师父究竟犯了什么事啊?” 几名官差头也不回地押着杨凌朝前继续走着,其中一人答复唐喜道:“如需探视杨凌,回去告诉他的家人,就到平陵县衙去吧。” 杨凌不曾听到官差向自己宣明事由就被他们捆了起来,推推搡搡地带走,本就窝着一肚子的火,但因念及昨晚的事,唯恐这几个官差是为顾沁儿的事来找自己麻烦的,所以一直忍着没有发作,此时听到官差答说要把自己带到平陵去,遂亢声问道:“是房县令命你们几个来捉我的吗?我在平陵倒底犯了何事,如不事先言明,今日我是不会跟你们几个走的。小喜子,快去报官。” 为首的官差呵呵笑着走到杨凌跟前,冲他说道:“不错,是房老爷命我等前来捉你到衙问话的,但却不是什么房县令,而是奉钦命前来江南查核白草山之争一案的寻访副使房老爷。小子,有人在房老爷面前指告你包庇,私纵白草山一案的被告顾沁儿,老爷这才命我等专程赶来建康拘传你到衙问话的,怎么样,还要不要指使人报官哪?” 闹了半天,还是因为自己安排顾沁儿到岭南避祸一事,几名官差才要奉命拘传自己到平陵县衙问话的! 杨凌心下恍然,同时也觉得心安了不少,遂扭头对唐喜吩咐道:“没出什么大事,你回头跟我娘说一声,多则三五天,少则一两天,我也就回来了。还有,同蒙先生也打个招呼,请他这两天多费费心。” 唐喜听他如此一说,也就停下脚步,不再跟着几名官差,掉回头去向娄氏和蒙享报信去了。 书说简短,几名官差押解着杨凌骑马回到了平陵县衙,向衙里的同事问明了老爷正在开堂问案,遂推搡着杨凌径直来到了县衙公堂外站定,由为首那名官差上得堂来,向堂上居中端坐的钦命江南寻访副使房彦谦禀报道:“禀老爷,现已将杨凌从建康解到,正在堂外候审。” 平陵县衙公堂之上,房彦谦正在向白草山之争一案的两名原告方:阴行功、张伯和查问案情,署理平陵县令,也即房彦谦的儿子房乔陪坐在一侧旁听问案,听到差役禀报说已将杨凌带至公堂外候审,房彦谦扫了阴行功一眼,向那差役吩咐道:“暂将杨凌押至衙中值房,待明日开堂时再提他来接受讯问。杨凌并非此案的嫌犯,尔等不得折辱了他。” 那差役答声遵命,退下公堂来和几名同伴一起将杨凌押至了衙中一间值房,给他松开了绑缚,命他好生在房中呆着,等候明日老爷开堂时再传他去问话。 这边公堂上,房彦谦已向张伯和详细询问了十几年前他从顾沁儿父亲手中购买下白草山的前后经过,正向另一名原告阴行功询问着他与顾沁儿签订独家买断白草书契的情况。 “阴行功,你在与顾沁儿签下这份书契时,对张伯和早在十几年前已出资买下白草山一事是否知情?”房彦谦首先向阴行功问道。 “并不知情。”阴行功不假思索地答道。 “本使根据你的指告,已派人赶往建康将杨凌带至平陵,方才你也听到了,杨凌现就羁押于县衙之中。”房彦谦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了一下,方接着问道,“本使通过审阅平陵县初审白草山之争一案的案卷发现,三个月前你来到平陵县,正是通过杨凌结识的顾沁儿,随后才同顾沁儿签订了独家买断白草的书契,是否属实?” “属实。”阴行功简短地答道。 “对平陵县初审此案时做出的裁定,你是否存有异议?” “禀老爷,并无异议。”阴行功瞟了一眼房乔,答道。 “好。今日堂讯就到此为止。”出乎堂上所有人的意料,房彦谦在向张伯和、阴行功两人询问过若干基础性的问题之后,竟宣布今日问案到此结束了。 退堂之后,房乔禁不住问父亲道:“爹爹,您今日刚到平陵问案,为何传张伯和、阴行功两名原告前来,只询问了些不甚紧要的问题就草草退堂了呢?” 房彦谦盯了房乔一眼,反问道:“儿啊,你有没有想过,这白草山之争一案的背后究竟是哪两方在互相争抢白草山?身为寻访正使的建康总管达奚长儒在明知白草山之争一案最初是由你主持审理的情况下,仍要为父来平陵再审此案?” 房乔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答道:“儿身为白草山一案的初审官,怎能不知是东宫与晋王府在争抢白草山?而且,儿还知道,两年前,正是太子殿下举荐达奚长儒出任的建康总管,他对东宫插手白草山一案的背景多半是知情的,或许是为避嫌的缘故,才请爹爹来平陵主持再审白草山一案的吧?” 第196章 唯有秉公办差方为正道 房彦谦听了儿子的话,微微摇了摇头,却并未置可否,紧盯着房乔问道:“今日只有你我父子二人在此,我想听你说一句实话,前此初审白草山之争一案时,你在裁定中既认定了阴行功与顾沁儿签订的书契有效,同时也给予了有东宫背景的‘升字号商行’继续采购白草的机会,究竟出于什么考虑?” 房乔早就料到父亲会有此一问,从容解释道:“禀爹爹,在白草山一案的被指告对象顾沁儿无法传讯到案的情况下,儿子只能分别依据白草山原有的地契,以及张伯和出次购买白草山的契约及顾家人开给他的收据,做出由他们两方共同经营白草的裁定啊,爹爹认为有何不妥之处吗?” “呵呵,不愧是名中高第的青年才俊啊,初次主持断案就断得十分周全,既不肯得罪原告中的任何一方,又能找出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上司的询问。”房彦谦呵呵冷笑着讽刺儿子道,“我且问你,你对为父派人到建康传杨凌到案接受问讯的做法是不是心存不满,认为是多此一举呀?” 房乔面色一红,忙拱手道:“启禀父亲,儿子实是对阴行功指告杨凌有意放纵顾沁儿回避到案接受讯问一事感到不解,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不满之处。” “是啊,按常理说,顾沁儿无法到案接受问讯,本是件对阴行功有利的事。”房彦谦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加了一句,“恐怕对你这个初审官也是有利的吧。可阴行功却反常地指告起杨凌包庇、放纵顾沁儿来了,这的确令人想来颇为费解。但是,这并不能成为你借此回避承担责任的理由,儿啊,你明白吗?” 被父亲当面指出顾沁儿无法到案接受问讯,也是对自己极为有利的一件事,房乔脸色变得更加胀红了起来,委屈地向房彦谦诉苦道:“请爹爹设身处地地替儿子想想,儿子只是名品秩从七品的署理县令,怎敢得罪原告两方中的任何一方呢,只能借口被告顾沁儿无法到案做出这样的裁定了。” 房彦谦见儿子还有勇气承认自己在初审白草山之争一案时怀有自保的私心,脸色略微缓和了些,语重心长地教诲房乔道:“儿啊,你想过没有,咱家出身既非名门高第,又不曾立下战功,朝廷和圣上凭什么会看重你我父子,授咱们以官职,令咱们得享俸禄、光耀门楣?” 房乔红着脸嗫嚅着答道:“当然是因父亲为官十数载,政绩卓著,能替陛下凝聚民心,稳固江山社稷了,儿子则是凭借写得一手好文章,通过科举换得的这份功名。” “不错。但如果你我父子二人但凡遇到棘手些的案子,首先想的是保全自身的官位,而不是依照朝廷律令秉公断案,久而久之,朝廷和圣上还会任用咱们这样的人为官,主政一方吗?”房彦谦盯着房乔问道。 “儿子知错了。可……儿子也想奉劝父亲一句话,一切还须量力而行,顺势而为呀。”房乔出于对父亲的关心,尽管认为父亲的教诲是对的,仍忍不住提醒他道。 “哟,瞧不出我儿小小年纪,为人处事竟如此老成啊!”房彦谦被儿子好心的提醒给逗乐了,笑着打趣房乔道,“你无须替为父担心,为父先后曾在两朝为官,这么年的宦海打磨,早就悟透了一个道理,唯有秉公办差方是正道,也是保全自己的上上之策。” 房乔听到父亲推心置腹地向自己说出了心里话,不禁激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向房彦谦问道:“请恕儿子多一句嘴,不知爹爹将如何秉公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 “其实很简单,一切循法据实办理即可。”房彦谦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十分简略地答道。 暂且不说房氏父子在退堂之后如何讨论交流为官办案的经验、心得,再来说说阴行功。 阴行功是在吴州城中被房彦谦派来的差役找到,传来平陵县衙接受讯问的。 在奉命来传他到衙问话的差役找到他时,阴行功凭借着自己一向都十分灵敏的嗅觉敏锐地察觉到朝廷这回专门派员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多半是有着不为自己所知的深层背景,绝不会只是简单地再次审断一起民间纠纷。 在被几名官差押往平陵县衙的路上,阴行功经过紧张的思索,初步认定,这回主持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的官员来头应当不小,否则决不至视自己这位晋王府的采办于不顾,连招呼事先都不打一声,就径直派了几名官差押送自己到平陵接受讯问的。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自己该如何应对呢?这是阴行功在见到房彦谦之前一直在考虑的首要问题。 实话实说,对传讯自己的官员讲明自己是奉张衡之命前来平陵买断白草山上出产的白草的?这显然不行。 那么,仍像初审时一样,坚持要求官府维持认定自己与顾沁儿签订的书契有效,别的事都不提及,这倒不失为一种选择,但是不是因此会把责任都招揽到自己身上,说不准就给自己惹来更大的麻烦呢。阴行功思虑再三,也否决了这一选择。 接下来,他自然想到的是需把官府的注意力转移到别人身上,认为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给自己招惹祸端的几率。于是,便想到了杨凌。 阴行功也不是傻瓜,自然明白顾沁儿无法到案参与诉讼对自己是有利的这一事实,但他进而想到了,身为主持初审白草山之争一案的署理平陵县令房乔,当初之所以做出两不开罪的那份初审裁定,大致内心也不希望顾沁儿能出现在平陵县衙的公堂之上吧。 正是由于想到了这一点,加之对杨凌表面答应充做他埋在唐介休身边的一颗钉子,实则却未向他传递过一份有用的信息怀有强烈的不满,于是阴行功便欲借指告杨凌包庇、放纵顾沁儿的举动将再审官员的注意力引向杨凌,甚至引向初审官房乔身上,在一被带到房彦谦面前,就做出了针对杨凌的指告,致使房彦谦立即派人赶到建康拘传杨凌来到了平陵。 第197章 茂昌行 与张伯和自广陵家中被传至平陵参与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不同的是,阴行功是在吴州被带至平陵的。 那么,阴行功为何不在广陵,而来了吴州呢? 原来,张衡针对唐介休为代表的东宫势力从张家退伙这件事,做出了趁机并吞张家产业的决策,命令阴行功设法通过商业途径入伙张家,以达到攫取张家亿万家产的目的。 阴行功接此差使后,便向张衡建言,要搭建一个商业平台来完成对张氏产业的侵吞。 张衡认为阴行功此言有理,同时也与阴行功约法三章: 首先,同意阴行功组建自己的商号,此商号经营所获利润须用于专项开支,也即由张衡掌握使用; 其次,阴行功所开商号对外不得以晋王府的名义开展商业活动,开办商号所需本金晋王府概不负责,全部由阴行功自行筹措; 第三,阴行功所开商号自开办之日起首要的商业活动须围绕并吞张氏产业而展开。 阴行功听罢张衡提出的三项条件,暗自叫苦不迭,口头上却不敢说半个不字,回到家中思量了一宿,于次日一早即赶到广陵总管府求见张衡,恳请他允准由自己拟开之商号独家履行之前与顾沁儿签订的买断平陵白草山上特产之白草的契约,并征询张衡对自己拟定的商行字号的意见。 “买断白草的书契是你与顾沁儿签订的,自然应交由你来做成这笔生意。”张衡先给阴行功吃了一颗定心丸,随即话锋一转,只就自己关心的问题问道,“你这么早地跑来见我,想必是对如何逼张伯和就范,趁唐介休从张家退伙之机入伙张家有了打算吧?” 阴行功对张衡表示罢感谢,觑着对方的脸色答道:“在下是想仿效唐介休切断张氏收购蚕丝货源的做法,趁张氏已向唐介休支付了多达三百万贯退伙金,手头资金紧张的机会,给予集中于吴州等地那些为张氏织制锦绣的织户们更加优惠的条件,切断张氏的中游供货来源,进而逼张伯和答应与咱们合作,以完成长史交给在下的差使。” “嗯,你为将要开办的商行拟定的字号叫做‘天润行’,这个字号是不是太大了些?”张衡对阴行功能够迅速地想出并吞张氏产业的实施办法还算满意,目光移向阴行功列给他的商行字号,摇着头说道。 “长史如觉得在下所拟字号不妥,能否为商行赐下一个字号?”阴行功趁势提出请求道。 “既是商行,自然应当起一个和财有关的字号,唔,就叫‘茂昌行’,你觉得怎样?”张衡也不推辞,当场就另为阴行功将要开办的商行起了一个字号。 阴行功自然对张衡所起字号赞不绝口,当场向张衡表示,就将自己将要开办的商行字号定做“茂昌行”了,并请求张衡允准自己立即赶往吴州,开展实施从张家手中争抢织户的计划。 张衡于经商一道不甚了解,自忖昨日自己给阴行功立下的三点规矩已十分严苛,不知阴行功从哪里能筹来开办商行所需的本金,以及凭借什么从张家手中争抢来数以千家的织户,便问道:“行功,你手里现掌握有多少资金?我可是有话在先,不得动用任何官府的力量参与到你所办商行的经商活动之中的哟。” 阴行功心里还记着张衡有意将曾举报自己贪污的关跃调到广陵来制约自己的往事,小心翼翼地答道:“禀长史,在下手中能够调到的资金大约有一千贯,俱是在下多年积攒下的俸钱。” 张衡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当面戳破阴行功的谎话,接着问道:“为张家织制锦绣的织户数目恐怕不少吧,你拿什么给予这些织户比张家更加优惠的条件,能够从张家手里争抢来这些织户呢?” 阴行功略一迟疑,未敢对张衡隐瞒自己的打算,陪笑答道:“嘿嘿,长史不是已经答应将平陵白草生意仍交由在下所办商行来做了吗?目下随着平陵白草山之争一案的消息日渐流传,在下了解到,江南各地的白草行情渐长,民间都传说,皇后娘娘服用了平陵的白草,消渴之症已大为减轻,所以前些时来找到在下预订明年所产之白草的客商已有十几家,在下如向每家客商预收一万贯的订钱,那么十几家就可筹到十几万贯。在下打算向吴州等地的织户们承诺,以比张氏高出一成的价钱预订下他们织造的锦绣,同时将向他们支付全部货款的帐期由张家原先给予他们的交货后六十日缩短至三十日。长史不妨设想一下,能够以高出以往一成的价钱卖出锦绣,且在交货后短短三十日内就能收回全部货款,那些织户们能不转投到咱们‘茂昌行’的麾下吗?” 张衡对阴行功向他念叨的生意经听得不甚明白,也不感兴趣,直盯着阴行功继续问道:“即便是你成功地从张家手中争抢来了那些织户,下一步又打算如何入伙张家,能够像唐介休那样,逼诱张伯和交出数以百万贯的现钱给你呢?” “在下事先已做过了解,丝织业是张家的首要产业,每年所获收益大约占到张氏全部收入的一半以上,因此,张家多年以来也在丝织业上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按说,在下即便抬高价钱,缩短帐期,也很难从张家手中争抢来大部分的织户的。但是,张家刚刚向唐介休支付了三百万贯的一笔退伙金,目下正值资金紧张之际,且在下还了解到,唐介休虽然因张家及时向其交付了退伙金而给予了张家一年的缓冲期,答应仍由今年张家向吴、湖等地的农户收购蚕丝,但张家为了稳定住今年的货源,也向上万家的农户预付了一笔相当可观的定金,在这种情况下,张家在资金方面就更加捉襟见肘了。吴州的那些织户们不可能对张家资金紧张的状况一无所知,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他们多半也会转投到‘茂昌行’的麾下的。而一旦织户们都成为了‘茂昌行’的供货来源,就意味着张家经营多年的主业彻底跨掉了。张伯和如何能对此坐视不理呢?等到他主动登门找在下洽谈合作时,在下再向他提出‘茂昌行’入伙张家,只占张家的三成股份,应当不算过份吧?”阴行功面对张衡,侃侃而谈道。 第198章 小的与此案有何干系 杨凌是在被拘传至平陵的第二天接受房彦谦面询的。 当他在两名差役的押解下步入平陵县衙公堂时,不由得对公堂上所列摆下的阵势暗自吃了一惊:与房乔主持初审白草山之争一案时有所不同,站堂的衙役人数虽未见增加,但在公堂两侧一溜排开了多达八张几案,每张几案后都正襟端坐着一名书吏,援笔在手,做好了记录面讯笔录的准备。 看到这个阵势,杨凌心里明白,自己今天在公堂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这八名书吏一字不落地记录在案,做为自己的口供,稍有不慎,或者编造谎话欺哄主审官,说不定就会给自己招惹来麻烦,因此暗自多加了份小心。 然而,一走进公堂,还有一件令他感到更加吃惊的事:杨凌瞧得真真切切,居中端坐在公堂上的主审官员正是一年多前他和阴全两人南下江南途中在山东青州曹县遇到的那位青州别驾房彦谦。 一认出主持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的朝廷官员是曾赏过自己三记大棍的房彦谦,杨凌就下意识地摸了摸屁股,本能地产生了一丝怯意。 与此同时,房彦谦也应当认出了杨凌,却未动声色,只依寻常问案的惯例冲杨凌吩咐道:“报上你的姓名、籍贯来。” “禀老爷,小的名叫杨凌,系吴州平陵县商户,现在建康谋生。”杨凌瞟了一眼坐在下首陪审的房乔一眼,向上拱手答道。 “商户?”房彦谦略感惊讶地嘟囔了一声,问道,“本使记得你不是从关外调来江南当差的一名驿隶吗,是自何时开始转为商户的呀?” 不等杨凌开口,房乔已起身凑近父亲,轻声嘀咕了几句,就见房彦谦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不再多问杨凌个人的事,径直转入主题冲杨凌问道:“是你介绍阴行功与顾沁儿两人结识的?” “是。” “为何要介绍他二人结识?” “回禀老爷,阴行功原是小的在关外飞狐驿当差时的上司,他来到平陵找到小的,托小的帮忙采购白草,小的因知平陵天目湖畔有座白草山,山上出产白草,便引着阴行功前往白草山,在那里遇到了顾姑娘,就介绍他二人结识了。” “在你介绍阴行功与顾沁儿结识以前,你对张伯和出资买下白草山一事是否知情?” “曾听好友叶三郎说起过此事,但详细情况并不了解。”杨凌面对多达八名负责记录的书吏,不敢对房彦谦撒一句谎话,只得据实回答。 “阴行功是何时与顾沁儿签订的买断白草的书契?签约时你是否在场?阴行功是否告诉过你,他为什么要与顾沁儿签订独家买断白草的书契?”房彦谦陡然加快了讯问的节奏,一气向杨凌提出了三个问题。 “签约时小的并不在场,阴行功大约是在小的介绍他与顾姑娘结识后的第二天就背着小的和她签订书契了。”杨凌猝不及防,未按顺序答道。 “阴行功告没告诉过你,他买下整座白草山上所产的白草是为了什么?”房彦谦加重了语气,提醒杨凌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回答。 “据他说……好像是要把白草进献给娘娘治病……” “是阴行功要将白草进献给娘娘,还是别人?你把话说清楚些。” “是……是晋王殿下要将白草进献给娘娘,命阴行功来平陵采购白草的。”杨凌有些慌乱地答道。 “倘若只是奉晋王差遣,来平陵采购白草进献给娘娘治病之用,用得着买断白草山上出产的所有白草吗?杨凌,你确定方才所说都是实情吗?” “这……”杨凌被问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杨凌,本使与你已非头一回打交道了,前次本使念在你年幼无知,已然从轻发落过你一回,这次如再敢虚言欺哄本使,断不轻饶。”房彦谦趁势震摄道。 杨凌虽一时有些慌乱,但在阴行功与顾沁儿签订独家买断白草的书契这件事情上,他确实没有参与其中,也没有什么可向房彦谦隐瞒的事,遂老老实实地答道:“小的不曾向阴行功问到他为何要买断白草,他也没告诉小的原由。小的所说句句属实,不敢隐瞒老爷。” 房彦谦用犀利的目光盯视杨凌良久,见他起初还有些神色慌张,不过随即就恢复了平静,并不像是说了谎话的样子,这才冷不丁地问道:“顾沁儿现在哪里?” “她……小的不知。”杨凌算是被房彦谦忽紧忽缓的讯问节奏给闹懵了,本来已想好了的话却不敢说出口来,只在一惊之下摇头答道。 “杨凌,你与顾沁儿是于何处何时结识的?你可知,她如不能到案接受讯问,将对她极为不利吗?” 杨凌据实把他与顾沁儿结识的经过向房彦谦禀述了一遍,却再不肯按房彦谦安排的节奏来回答讯问了,壮起胆子反问道:“请问老爷,小的与白草山之争一案有什么牵连?老爷怎么就断定,小的知道顾姑娘现在哪里?” “顾沁儿是白草山一案的被指告一方,有人向本使指告是你包庇,有意放纵顾沁儿躲避到案接受问讯的。”房彦谦摆手拦住了正欲开口喝止杨凌的房乔,从容回答杨凌道,“至于为何会断定是你放纵顾沁儿躲避到案的,我想,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用不着本使在公堂上细说了吧。” “老爷,小的斗胆问一句,您为何要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杨凌既见房彦谦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胆色遂壮了许多,继续问道。 “呵呵,本使已料到你会有此一问,不妨实言相告,本使是奉钦命专程来平陵主持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的。杨凌,你无须担惊受怕,只须如实向本使禀明顾沁儿现在何处藏身,待本使传她到案,便可释放你返回建康了,同时,本使也可承诺,决不会有人胆敢对你挟怨报复的。” 杨凌眼前陡地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了。 第199章 追悔莫及 在接下的堂讯过程中,无论房彦谦怎样询问,杨凌只认定一个死理:决不能从自己嘴里泄露顾沁儿现在何处。虽然摄于房彦谦在公堂上摆列出的阵势,他不太敢编造谎话来应付堂讯,但却机灵地改用了保持沉默这一办法,以不变应万变,任凭房彦谦把嘴皮磨破,软硬兼施地向他陈说利害,杨凌就是一味地摇头答说不知顾沁儿现在何处。 堂讯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恰在这时,有在县衙正门值守的差役来向房彦谦禀报称,广陵总管府长史张衡现已到了衙门外,要求见他。房彦谦便欲命两厢站堂的衙役先将杨凌押送回值房,待改日来行讯问。 坐在下首陪审的房乔此时却站起身来,走近父亲跟前,压低声音不知对房彦谦嘀咕了些什么,见父亲没有反对,遂吩咐两名衙役将杨凌押至了后堂,自己也跟了过去。 暂且不说房乔命人将杨凌押至后堂去做什么,单说房彦谦,他得报听说张衡正等候在衙门外要求见自己,急忙起身整顿衣冠,亲自迎了出去。 可能有人会问:房彦谦不是奉旨的钦差吗,为何要出门迎接正遭人弹劾的张衡呢? 诸位,须知房彦谦虽是隋文帝杨坚下诏敕封的江南寻访副使,但其本职仍是青州别驾,品秩从五品的一位中级官员,而张衡时任淮南道行台右仆射兼广陵总管府长史,是从三品的高官,依二人官位而论,房彦谦自该出门迎接张衡的。 除了官位的原因,房彦谦之所以对张衡出门相迎,还因为他此次被任用为江南寻访副使来到平陵主持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说到底就是为了核查张衡是否有贪污行为而来的,为了不过份得罪张衡,亲自迎出衙来也是为自己留有余地的自保之道。 书说简短,二人在衙门外见了面,彼此寒喧已毕,房彦谦热情地将张衡迎入公堂,让至上座坐下,自己则陪坐在下首,满面带笑地问道:“张长史亲至平陵来见下官,不知有何指教啊?” 张衡听此一问,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中暗想:早就听人说起过这位百官模范房彦谦,为何此人却不知官场上的规矩,既奉旨到江南办差,为何不事先知会自己这个暂主江南政务的地方长官一声,自己得到消息主动来平陵来见他,他非但不主动向自己说明来意,还明知故问地反问自己为何来平陵见他呢? 心里这样想着,张衡脸上便流露出不悦的神情,不客气地答道:“本官是在得到禀报,称有钦命要员已抵达平陵,要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拘传了王府采办阴行功到衙问话,才知道房寻访使已奉旨来到江南办差的消息,本官得报后立即便动身赶来了平陵,欲当面恭聆圣谕。” 房彦谦暗自冷笑道:恐怕是你听到了有人弹劾你的风声,心怀鬼胎,特地跑到平陵来打探消息的吧。 他居官多年,自然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听张衡说明来意后,心里虽疑心他是来打探消息的,可表面却立马起身向张衡致歉道:“哎呀,下官失礼了,本应一抵达江南就去广陵拜访张长史的,却因下官此次充任的只是江南寻访副使,依诏命便先去了建康向被敕封为江南寻访正使的达奚总管报到,随后就径直来到了平陵主持再审白草山一案,不曾去往广陵求见张长史,还望海涵。” 房彦谦虽然向自己解释了未打招呼便来平陵再审白草山一案的原由,然而,在沉伏于官场多年的张衡听来,他分明对自己隐瞒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皇帝为什么要派他来平陵主持再审白草山一案。这也是张衡最为迫切想要了解的一件事。 房彦谦既然不提,张衡也不便直言相询,遂打哈哈说道:“房副使既然奉有诏命,按诏命行事总是应当的,无需如此客气,请坐。但不知房副使来到平陵几天了,见过房乔了吧?咱们同为朝廷效力,在江南有什么需要本官帮忙的尽管开口,本官定当尽全力配合房副使办好这趟差使。” “玄龄年纪尚轻,在江南为官,诸事还请张长史多多关照。”房彦谦刚刚坐下,听张衡问到儿子房乔,遂再次欠身离座,拱手同张衡客套道。 尽管两人见面只交谈了三言两语,但房彦谦面对自己先后两次的询问案情,却一再回避躲闪的态度不禁使张衡大为起疑,若按惯例,即便房彦谦钦命在身,也该为拘传阴行功到衙问讯一事主动向自己作出解释的,可他倒好,竟对此只字不提,分明没拿拘传阴行功来平陵这件事当回事。这岂不是有点太过反常了吗?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张衡巴巴地跑来平陵,想从房彦谦口中探听朝廷命他再审白草山一案的原由,却不料热脸贴到了冷屁股上,非但没有探听到消息,还闹得满心不痛快,一气之下,便婉拒了房彦谦留他在衙中用饭的邀请,借口总管府还有诸多公事需要自己亲自处置,只在公堂上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向房彦谦提出告辞,扬长而去了。 张衡在离开平陵县衙,返回广陵的一路之上再三琢磨房彦谦对待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以及他推搪答复自己的寥寥数语,蓦地,头脑中掠过一个不祥的念头,连忙唤过跟随他前来平陵的阴全,悄悄向他问道:“你干爹来吴州做什么来了?” 阴全还从未直接向张衡这样的大官禀报过事情,于是便兴奋地向张衡表功道:“禀长史,干爹带着我这些日子已基本同吴州的几千家织户谈妥了条件,绝大多数织户已答应同‘茂昌行’签约,不再接张家的订单了……” “你现在就去找到那几家织户,,告知他们‘茂昌行’之前许诺给他们的所有条件都不再作数,并停止一切同张家有关的经商活动。”张衡声色俱厉地喝令阴全道。 第200章 这是在做交换吗 杨凌被衙役押解着来到了县衙后堂,署理平陵县令房乔也跟了进来,随即吩咐押解杨凌的两名衙役退到堂外去候着,不经自己的传唤,不得踏进后堂半步。 待后堂内只留下他和杨凌两人后,房乔走过来,亲自替杨凌松开了绑绳,温和地说道:“我要你到后堂来,是为向你通报‘羊羊羊’汤饼馆纵火一案的最新进展情况的。还记得我答应过你们母子,终究会给你们一个公道的结果吧?” 杨凌本还疑心房乔和今日讯问自己的房彦谦两人都姓房,多半是亲戚,要自己随他到后堂来是为帮着房彦谦劝说他说出顾沁儿的下落的,听到房乔解释说是为了向他通报‘羊羊羊’汤饼馆一案的最新进展情况的,登时便打消了心中的疑念,躬身冲房乔一揖到地,发自衷心地致谢道:“想不到时隔数月,房老爷还惦记着要为我们母子主持公道,还我娘俩一个清白。杨凌在此谢过了。” 房乔连忙伸手扶起杨凌,向他介绍道:“不用急着谢我,其实据目前的进展,距最终查破汤饼馆纵火一案还为时甚远。不过,白申调离平陵驿,远赴岭南,对此案的查破确是极为有利的。本县趁此有利时机,在白申带着珠娘到岭南赴任后,再次传讯了汤饼馆失火那晚与那帮厨小子同在珠娘家赌钱的几人,逼他们供出了帮厨小子于事发当晚其实很早就离开了珠娘家这一事实。而且,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帮厨小子的赌友中有一人那晚因家中有事,在帮厨小子离开后不久也退出了赌局,亲眼看到了帮厨小子悄悄溜进了你家的汤饼馆。” 杨凌兴奋地两眼立马放出光来,拍手叫道:“这回,那小子可抵赖不过去了吧。” 房乔微笑着点头说道:“不错,我命那人与帮厨小子当面对质,帮厨小子当场就低头认罪了,承认了他是受人指使,放火焚毁了汤饼馆的实情。并且,还供认出,指使他的正是原平陵驿驿长白申和他的姘头珠娘。” “这下可好了!房老爷,赶紧派衙役到岭南拘传白申回平陵呀!”杨凌手舞足蹈地催促房乔道。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房乔却微微摇了摇头,给杨凌泼了盆凉水,“依朝廷律例,平陵县衙如需拘传白申这样身份的人回平陵,须得将详细案由上报广陵总管府兵曹,经兵曹审核批复后方能委托他们派人前往岭南拘传白申。但你也知道,钦命江南寻访使正在平陵主持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如此案的被告顾沁儿迟迟不能到案接受问讯,势必影响到查破汤饼馆纵火一案的进度,你看是不是能早些将顾沁儿的下落说出来,也便于本县及早腾出手来,向上呈报拘传白申的公文,进而尽快了结此案哪?” 好家伙,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来房乔还是在为房彦谦做说客呀!杨凌牙缝里不停地倒抽着冷气,本想一口回绝房乔想和自己做的这桩交换,可转念一想,不阴不阳地向房乔问道:“我多嘴问一句,房老爷你和今日提审的那位房老爷是什么关系呀?” “他是我爹。”房乔坦然答道。 杨凌登时无话可说了,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冲房乔摇摇头,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顾姑娘去往哪里了,叫我怎么说?” 房乔满怀好意地想用尽快查破汤饼馆纵火一案劝使杨凌说出顾沁儿的下落,到头来却落得一场空,什么也没能从杨凌嘴里得到,也是他年轻气盛,且自恃堂堂朝廷官员的身份,好心好意地来给杨凌通报汤饼馆纵火案的最新进展情况,却吃了一瘪,当时便动了几分怒意,冲着杨凌发作道:“杨凌,甭以为你自己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了!我告诉你,当初张伯和、唐介休等人可是以蓄意侵占他人财物指告的顾沁儿,如果顾沁儿不能及时到案接受问讯,官府完全可以依据现已掌握的证据判定她有罪,按律应处以流刑。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哼哼,你包庇,纵容嫌犯逃匿的罪名相应地也就坐实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说罢,不等杨凌再摇头否认知道顾沁儿的去向,房乔即摔门而出,径自走了。 不能不承认,房乔最终对杨凌的这通发作还是给杨凌的心理造成了巨大压力的。 当日他被两名衙役押送回值房后,就一头扎倒在地上的草垫上,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 房乔的确不是在有意诈他,顾沁儿的所做所为实实在在地已构成了蓄意侵占他人财物的罪名,自己当初力主她远走岭南避祸,大多是基于对她一个平民女子,无端卷进当朝两大势力的纷争,很可能成为无谓的牺牲品的担心,而对她过份执着地想钻白草山尚没有过户给张伯和这一空子,捞取大笔钱财这一行为本身是否失当,触犯了法律有所忽视。 可事已至此,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呢? 如果听从房氏父子的劝说,供出顾沁儿的下落,那么会不会上当受骗,给顾沁儿招来更大的祸事呢?顾沁儿不是说高昌、英荐怀疑她反叛朝廷,才要押她回长安的吗? 几乎整整一夜,杨凌辗转反侧,思过来想过去,仍难以下定决心,是否要向房氏父子供出顾沁儿的下落。 等到了第二天,也就是杨凌被拘传至平陵的第三天,房彦谦并没派人来再次提审杨凌,杨凌也因头天晚上一夜不曾睡得踏实,正眯着眼睛躺在草垫上补觉,忽听房门“当啷”一声被人从外给拉开了,杨凌警觉地翻身坐起,注目向房门处望去。 稍顷,只见从房外前后相跟着走进来两个人。杨凌瞧得清清楚楚,走在前面的居然是养母娄氏,娄氏身后跟着的是自己结交的好兄弟毛球。 “娘,毛球兄弟,你们怎么来了?”杨凌睡意登时全消,从草垫上挺身站起,疾步迎上前去,伸手扶住了娄氏,关切地问道。 “崽子,你还好吧。让娘瞧瞧,挨打了没有?”娄氏上下打量着杨凌,颤抖着声音问道。 “哪能呢?娘,你想多了,我又不是犯人,他们凭什么打我?”杨凌故作轻松地伸伸胳膊抬抬腿,向娄氏展示他的确没挨过打。 “没挨打就好,没挨打就好。”娄氏边念叨着边拉杨凌在草垫上坐下,继续问道,“衙门里的人说没说,什么时候放你出去啊?” “应当不会太久的。这不是,都放你们进来探视我了吗?过两天就放我回建康了。”杨凌心里仍牵挂着顾沁儿的安危,温言安抚住娄氏,即转过头问毛球道,“你那边一切都好?没出什么事吧?” 第201章 闻风而匿 毛球冲杨凌眨了眨眼睛,笑着答道:“都好,都好,没什么事?” 杨凌见他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便起了疑心,一眼瞧见娄氏胳膊上拎着个包袱,遂问道:“娘,你给我带换洗的衣裳了吗?好几天没洗澡,身上都开始痒痒了。” 娄氏边将包袱放下、打开,边随口问道:“听这衙里的官差们说,他也被老爷传来问话了?你见过他吗?” 杨凌明知娄氏说的那个他就是阴行功,却故作不知,略显难为情地对娄氏说道:“我没在这里遇到过什么哪?娘,你能不能出去回避一下啊,我要换衣裳了。” 娄氏虽是杨凌的养母,但年纪只比他大十岁,既见他不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换衣裳,也没多想,就站起身来,催促杨凌道:“你赶紧的啊,娘见你一面不容易,想和你多说说话呢。”迈步走出了值房。 娄氏前脚刚迈出值房的门,杨凌就示意毛球去把房门关上,边随手拿起一件衣裳换着,边问毛球道:“你见着顾姑娘了?她现在还好吧?” 毛球把嘴一撇,反问杨凌道:“大哥,这里的差役告诉我,是有人向官府指告你藏匿了顾沁儿,老爷才传你来问话的,是吗?” “是是是,你快告诉我,顾姑娘没事吧?” “你为了她在这里坐班房受罪,可人家呀,一听说你吃了官司,就走了!”毛球十分不屑地告诉杨凌道。 “她走了?”杨凌立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吃惊地问毛球道,“去哪里了?” “昨天我去汤饼馆找你,遇到了你的那个徒弟唐喜,他告诉我你被官差拘押去了平陵,我回家便将这一消息告诉了顾沁儿,她当时倒没说什么,甚至还托我来平陵探望你。可谁知,今天我准备进城和娄大娘一道来平陵探望你时,却听小非黑说,顾沁儿今天一大早就收拾了行李,匆匆忙忙地走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你还没回答我,顾姑娘临走前,可曾说过她要去哪里吗?”不知怎地,听毛球说到顾沁儿已离开的消息,杨凌心里登时感到一阵轻松,同时也有些担心顾沁儿的安危,催促着毛球问道。 “我是没见着她。据非黑说,顾沁儿临走前对他说,她把家传的一面铜镜落在了什么地方,急着要去找回那面铜镜。不过,叫我说呀,她多半是害怕大哥向官府说出她的下落,才慌里慌张地逃走了的。”毛球似对顾沁儿没有什么好感,替杨凌抱不平地说道。 “那面铜镜我曾见过的,确是她的心爱之物。”杨凌反倒替顾沁儿说起话来,正色告诫毛球道,“你可不许对这里的任何人说起,顾姑娘曾在你那里住过的事啊。” “不说就不说,只要官府别因为她而关你太久就行。”毛球不甚情愿地答道。 “哎,你去叫我娘进来吧。我也想和她多待一会儿,说说话。”杨凌换好了衣裳,将换下来的脏衣服迭好,放回娄氏拎来的包袱里,吩咐毛球道。 毛球到房外转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惊讶地告诉杨凌:“娄大娘人不在房外,不知去哪里了。” 杨凌猜想娄氏多半是去探视和自己同样被关在县衙值房里的阴行功去了,跺着脚冲毛球叫道:“那还不快去找找?” 毛球答了声是,转身又跑了出去。 这一回,足足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毛球才带着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娄氏回到了关押杨凌的值房,还没等杨凌同娄氏说上话,监守的差役便进来称探视的时间已到,催促娄氏和毛球两人出去了。 “娘,你相信儿子的话,阴行功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你为他淌眼泪的。快和毛球回建康去吧,过两天我也就回去了。”尽管明知养母不会听自己的话,临别时杨凌还是劝告娄氏道。 娄氏和毛球走后,杨凌难以控制自己的思绪,又开始为顾沁儿担起心来:她若真的是为找回丢失的铜镜离开的,多半应是回了岭南;而若是因为听到自己被官府拘传至平陵的消息而逃走的,又会去往哪里呢?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房氏父子像是忘记了杨凌这个人,再没提审过他。而到了第三天头上,杨凌突然被释放了。 杨凌起初不太相信自己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释放了,还向监守他的衙役打听老爷为什么会这么快地放了他,结果遭了对方的白眼:“你小子难道还想在这儿多住几天?让你走你就走,问那么多做什么?” 杨凌在确认自已是真的被释放后,又想起了房乔告诉自己的“羊羊羊”汤饼馆纵火一案的进展情况,便想趁自己还在平陵的时候再见房乔一面,提醒他别因房彦谦再审白草山一案耽误了呈报捉拿白申回平陵受审的公文。 于是,在被衙役押送出平陵县衙后,杨凌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悄悄找到一位原来相熟的衙役,托他转告房乔,自己在返回建康前还想见他一面。 那衙役虽在杨凌母子开设的“羊羊羊”汤饼馆吃过不少次的白食,但在衙门里当差的人往往都是这样,他可以占你的便宜,真正到了你托他办事的时候,他就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推脱搪塞,非得等到你缠着他说了一大堆的好话,或者给他些好处,他才肯帮你的忙。 杨凌找到的这名衙役也是如此,直等到杨凌陪着笑脸恭维了他半天,才故作为难地说道:“兄弟,你知道,哥哥我只是个寻常的衙役,要让老爷见你一面,你可真是难为哥哥我了。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每天早上,房老爷都会围着平陵城走上一圈的,你不妨在路上拦住他,不就可以同他说上话了吗?” 杨凌再三对衙役表示感谢之后,遂决定在平陵城中住上一宿,就按衙役为他出的主意,等到明天早上趁房乔出来散步的机会在路上拦住他。 第202章 百官模范的审案思路(上) 因在建康时被官差拘传走得匆忙,杨凌在决定留在平陵住上一宿后,伸手一摸怀里,却是分文没带,于是便改了在城中找家客栈住上来的主意,掉头直奔“羊羊羊”汤饼馆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离开平陵数月,再次回到“羊羊羊”汤饼馆所在位置时,杨凌不免心生感慨:不知何时才能再开一间这样属于自己的汤饼馆。 “羊羊羊”汤饼馆的原址上已不见了被火烧过的痕迹,却不知什么缘故,仍保持着原来的房屋框架,并没有在原址上再盖起房屋来。 杨凌经向街坊们打听方才得知:是房乔下令,在汤饼馆纵火案结案之前,不准在汤饼馆原址上兴建任何建筑的。由此,也使得杨凌对房乔是出于真心查破汤饼馆纵火一案产生了几分信任,多少消除了一些对房乔产生的误解。 因正值夏末秋初季节,天气十分懊热,杨凌便打算在“羊羊羊”汤饼馆旧址露天将就一夜,等到明天一早见过房乔就回建康去了。 哪知等到了夜里,成群的蚊虫飞来,叮咬得他痛苦不堪,在与无数的蚊虫战斗了大半宿之后,直到天近四更时分才和衣沉沉入睡了。 睡梦之中,杨凌似乎听到顾沁儿在对他说:“杨大哥,你就是我最亲的亲人了,可惜你却是个厨子,要不然……” “沁儿,你给我两年时间,我一定会考取个功名回来见你的,你别急着走呀!”杨凌因见顾沁儿转身就要走,急忙伸手去拉她,同时向她许下承诺道。 “哎,杨凌,醒醒。你怎么还没回建康,跑到这里来睡了?”耳边真真切切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却不是顾沁儿,而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杨凌陡地睁开双眼,赫然看到房乔正俯身站在自己面前。 他着实吓了一跳,赶忙翻身爬起,不好意思地问房乔:“房老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刚才没说什么吧?” 房乔笑着答道:“我每天早上跑步都要经过这里,方才在路经这里时,听到有人在街边打呼噜,觉得奇怪,走近了一瞧,发现却是你?你还没回我的话,昨天不已获释了吗,为何仍留在平陵?” “房老爷,我能斗胆问问您,为什么会忽然就放了我呢?”杨凌心底里是把房乔当朋友对待的,并没顾及到他署理平陵县令的身份,见房乔脸上带着笑问起自己仍留在平陵的原因,便向他打听道。 “啊,顾沁儿已经被捉拿到案了,自然要放了你的。”房乔淡淡地答道,见杨凌仍呆立在自己面前不吭声,遂又补充道,“你尽可放心,汤饼馆纵火一案我自会一查到底的,等到有了最终结果之后,再派人传你来平陵吧。” “房老爷,你,你说什么?顾姑娘被你们捉拿到案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杨凌口齿不太灵利地问房乔道。 房乔没有正面答复杨凌,仍笑着安抚他道:“我不是早就劝过你了嘛,顾沁儿到案接受问讯,对你对她都是一件好事。如今她既已到案,白草山之争一案就没你的事了。” “不。当初,她是在我的极力窜掇下才与阴行功签订的书契,将本该属于张伯和所有的白草山据为已有,妄想凭此牟利的,白草山一案怎么能与我无关?我请求老爷立即捉拿我回衙,继续候审。”杨凌想都没想,脱口说道。 房乔瞪大了双眼,上下打量杨凌移时,忽然放声笑道:“杨凌啊杨凌,真瞧不出你还是个情种!行了,快回建康去吧,省得你娘担心。” 杨凌既听说顾沁儿已被捉拿到案的消息,哪里还肯听劝返回建康,梗着脖子再次请求房乔道:“顾沁儿长久不到案接受问讯,是听从我的劝告,并经我一手安排逃离平陵的,原非出自她的本意。我郑重请求房老爷现在就带我回衙接受讯问。” 房乔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盯视着杨凌问道:“你为何要力劝顾沁儿逃离平陵,躲避到案接受讯问?” “等到了公堂上,我见着顾姑娘的面儿,自然会把一切向老爷禀明的。”杨凌昂着头答道。 “那好吧,我就成全你对顾沁儿的这番心意,你这就随我回衙吧。”房乔被杨凌执拗的态度给激怒了,冷冷地吩咐一句,转身朝县衙走去。 房乔没说假话,顾沁儿确实是被房彦谦派出的差役半道捉住,押解回了平陵受审。 做为隋文帝杨坚一手树立的百官模范,房彦谦最精擅的便是审断案件,他有着自己一套完整的审案思路,其核心和精髓就是注重事实,注重调查,而不轻易采信涉案当事双方的口供。 早在几天前,房彦谦根据阴行功的指告,在派出官差赶往建康拘传杨凌回平陵的同时,也派出了另一路官差暗中监视杨凌周围的人,这一路官差跟踪毛球来到了建康东郊灵谷寺后山,在那里发现了顾沁儿,并在顾沁儿闻风而逃的途中捉到了她。 不过,今天,房彦谦暂时还顾不上提审顾沁儿,他派出的另一路监视张衡和阴全的官差回来向他禀报称,吴州等地的数千家织户正吵着闹着要求阴行功所开办的“茂昌商行”继续履行前不久对他们许下的承诺,以更高的价钱购买他们织制的锦绣。 单单一起民间经营纠纷并不足以引起房彦谦的关注,偏偏派出去监视张衡和阴全的那名差役最后不经意的一句话使得房彦谦对这起民间纠纷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 原来,吴州各地的这数千家织户原本都是为广陵张家织制锦绣的,并且就是在张衡亲来平陵与自己见面之后,阴行功的“茂昌商行”才突然反悔,中断了与这些织户本已洽谈好的合作。 这不正涉及到了吏部侍郎萧子宝弹劾张衡侵占广陵张氏亿万家产据为已有的内容,也正是他房彦谦此次来平陵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的真正目的之所在吗? 于是,在得到这一禀报后,房彦谦当即决定改变原有的审案计划,由提审顾沁儿改为分别提审阴行功和张伯和,重点讯问阴行功有无奉张衡之命蓄意侵夺张氏家产的举动。 恰在开堂之前,房乔带着主动要求留下继续受审的杨凌也回到了县衙。 第203章 百官模范的审案思路(下) 当房乔满面笑容地来找到父亲,像讲述奇谈怪事般地把杨凌在听到顾沁儿已被捉拿到案消息后坚持要留下来继续受审一事禀告给房彦谦时,房彦谦倒没有觉得十分意外,一边更换着开堂所穿的官服,一边问房乔道:“杨凌没说他犯下了什么过错,要陪着顾沁儿一同受审吗?” “他承认了,是他一手安排顾沁儿逃离平陵,有意躲避到案接受问讯的。”房乔笑意不减地答道。 “还有吗?”房彦谦嘴角也挂上一丝笑意,随口问道。 “哦,他还自称顾沁儿是在他的极力唆使下,才起了贪念,不顾张伯和早已出资买下白草山的事实,又将白草山上特产之白草独家卖断给了阴行功。不过,据儿子看来,这极有可能是杨凌想替顾沁儿顶罪,才编造出来的谎话。” 房彦谦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盯着房乔沉思了片刻,忽然问道:“你不觉得阴行功和杨凌两人的关系有点儿奇怪吗?阴行功既是杨凌在关外驿站当差的上司,前些时又是经杨凌从中引见才结识的顾沁儿,按常理推断,他本不应该指告杨凌有意放纵顾沁儿躲避到案接受问讯的,可是,他一被为父派人拘传至平陵,就立即作出了对杨凌的指告,这岂不是有些太违反人之常情了呢?” 房乔也收敛起笑容,点着头应道:“爹爹的意思是说,杨凌说的有可能是真的,顾沁儿就是在他的极力窜掇下与阴行功签订的书契?” “不,我在想,有什么咱们父子还没有查知的原因能够促使阴行功以怨报德,如此违背常理地作出了对杨凌的指告?玄龄,你对杨凌此人的身世、经历了解吗?”房彦谦微微摇着头,又问儿子道。 “就在白草山之争案发前不久,杨凌和他的养母娄氏开办的‘羊羊羊’汤饼馆被人放火烧掉了,当时因没能查出放火的真凶,暂且以失火结的案,杨凌母子为此赔偿了房东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财,也因此才被唐介休招揽到建康去打工的。儿子因为汤饼馆纵火一案的缘故,曾派人对杨凌母子进行过调查。如他本人所说,杨凌原在关外飞狐驿做驿隶,大约一年前调来江南当差,先是在岭南高州的谷窿驿当了半年的差,后被调至平陵驿做驿站的伙夫,养母娄氏是在杨凌调来平陵后从关外投靠他来的。杨凌的经历倒还简单。” 说到这里,房乔缓了口气,抬眼见父亲听得十分专注,方继续说道:“不过,儿子也了解到,在杨凌调来平陵驿后不长的一段时间里,平陵驿接连发生了几件案子,先是驿站的原伙夫老贾被杀,继而又查出驿站的更夫平二是浙东匪首商畴安插在平陵驿的卧底……为此,儿子也曾怀疑过杨凌除了驿站伙夫这一层表面的身份外,另有一个隐秘的身份,但因这并非地方应当管辖、过问的重点,所以未做更多的调查。” “儿啊,你来江南为官也有一段时间了,听说过‘鹰窠’这一组织吗?”房乔对杨凌出身、经历的讲述使房彦谦不由得回想起了一年前在曹县缉拿审讯杨凌时的情形,当时他因受晋王府骠骑郎将李靖的关照,才肯放没有携带官凭路引的杨凌南下江南的,于是便试探着向儿子问道。 房乔却对“鹰窠”一无所知,冲父亲摇了摇头。 房彦谦本想对儿子说,他怀疑杨凌不是被“鹰窠”盯上的南陈秘密谍报组织“雁巢”的残部,就是“鹰窠”中人,但见房乔根本没听说过“鹰窠”,便改口吩咐儿子道:“这样吧,你派人从监房提出杨凌,为父想要他今日陪着阴行功接受讯问。” 房乔迟疑了一下,提醒父亲道:“杨凌虽出身微末,但天资聪颖,决非久居池底之人,且他与白草山一案其实并无直接的牵涉,尚请爹爹三思,要不要把他一并纳入到重点讯问的范围。” 房彦谦敏感地扫了儿子一眼,问道:“玄龄,你与杨凌之间莫非有什么特别的交往,为何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 “回爹爹,儿子主持白草山之争一案初审所做出之裁定,便是受到杨凌的启发而做出的。”房乔的原意仍是想替杨凌开脱,不欲使他更多地卷进白草山一案中来,却没想到父亲会问到自己和杨凌的交往情况,遂据实答道。 “杨凌的年纪比你还有两三岁,想必也没读过几年书,却能启发你做出如此‘周全’的初审裁定,确实不可以常人视之啊!”房彦谦由衷地感叹道,“听你如此一说,为父更要瞧瞧此人见识、才学高出常人几何了,去吧,传杨凌到堂听审。” 杨凌自被传至平陵以来,还是第一次和阴行功同堂接受问讯,更准确地说,是他陪着阴行功接受问讯。 因娄氏之前曾到监房探视过阴行功,或许使得他对指告杨凌私纵顾沁儿多多少少有些负疚,所以他与杨凌在公堂上相见时,主动冲杨凌笑笑,打了个招呼,杨凌却因心思都集中到了顾沁儿身上,被传来公堂上时尚有点心神恍惚,注意力不是特别集中,木着脸并没理睬阴行功。 这是房彦谦第二次传讯阴行功了,讯问的重点放在了阴行功独家买断白草这件事情上,再次追问他既是为晋王杨广向皇后献药奉命来到平陵采购白草,为何要与顾沁儿签订长年独家买断白草的书契。 阴行功似乎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从容答道:“回老爷,阴某是在来到平陵以后,得知白草近年来的行情渐长,出于赚取更多利益的考虑,才临时决定,独家买断白草山上特产之白草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白草山的所属存在纠纷,张伯和早已出资买下白草山的?”房彦谦换了个问法,仍是围绕阴行功与顾沁儿签约时,对白草山的归属存在争议是否知情向他问道。 阴行功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答道:“大约是在阴某随广陵总管府的麻参军再次来到平陵时,本想顺便采购些白草以供晋王殿下尽孝之用,却没想到白草山附近方圆百里之内的白草已尽被顾沁儿卖给别人了,就连顾沁儿也不知所踪了,阴某唯恐受骗,所以立即将顾沁儿告到了官府,在官府时才获知,广陵张家早就出资买下了白草山。” “你明知张伯和早就买下了白草山,仍坚持请求平陵县认定你之前与顾沁儿签订的一纸契约有效,是吗?”房彦谦谦紧接着问了一句。 第204章 狗急跳墙 阴行功眉棱一抖,面带委屈地答道:“禀老爷,阴某不过是一介商贾,为晋王府中采买日常所需之物的商户,岂有见利不取的道理?虽然了解到了白草山早已被张伯和买下,但也不能因此就致使阴某将要赚到手的钱财都打了水漂了吧。” “据杨凌之前供称,你原是他在关外飞狐驿当差时的上司,是于何时来到广陵,成为晋王府的采办的?”房彦谦含笑点点头,似乎认同了阴行功的说法,却突然问到了阴行功是什么时候成为晋王府采办的。 “时间不长。”阴行功眼珠转了两转,没敢撒谎,如实答道,“大约是在大半年前吧。” “杨凌,本使还记得,你是于一年多前调来江南驿站当差的吧?”房彦谦转向杨凌问道,“近一年来可曾与阴行功联络过?” 杨凌木然摇了摇头。 房彦谦陡地从面前几案上放着的一堆笔录中抽出一张,举在手中,紧盯着阴行功问道:“阴行功,这是初审白草山一案时你所作口供的笔录,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你初到平陵就找到了在平陵驿做伙夫的杨凌,请他从中引见,结识了顾沁儿……本使想知道的是,你是如何知道杨凌在平陵驿当差,又怎么会了解到他与顾沁儿相识的呢?” “我,我是向广陵总管府的人打听到杨凌在平陵驿当差的呀。”饶是阴行功反应得快,立马答了上来,也被房彦谦手握他初审时的口供陡然这一问唬出了一头冷汗。 房彦谦倒没有追问阴行功是向广陵总管府的哪个人打听来的消息,而是从另一个阴行功意想不到的角度问道:“这么说,‘茂昌商行’应是你成为王府采办后才开办的喽,不知开办这么一间商行,你统共出了多少本钱?” “一千贯吧。”阴行功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心怀鬼胎地答道。 “仅凭区区一千贯,你就想从张家手中抢去数千家的织户?这是不是有点儿像蚂蚁吃大象,太不切合实际了吧!”房彦谦瞧出阴行功阵脚已乱,不给他喘息的工夫,撂下脸来揶揄他道。 “老爷你……”阴行功吃惊地望着房彦谦,乍了乍胆子,问道,“你究竟想问什么呢?” “你说呢?”房彦谦两眼直视着阴行功,反问他道。 “阴某……不太明白,请老爷明示。” “商人牟利本无可厚非,可想用一千贯的本钱去做几十贯,甚至上百万贯的生意,阴行功,你说是不是有点不合常理呀?除非……”房彦谦仍不肯直接告诉阴行功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冷眼盯着他,把话只说了一半。 “没有,没有的事。”阴行功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连摆手否认道,“阴某从未借助王府的势力强抢民财,老爷若不信,尽可向人打听就是。” 房彦谦听阴行功总算主动说到了正题上,越发得显得从容不迫了,淡淡地说道:“本使无需向任何人打听、求证,只想听听你对仅用一千贯的本钱去做数十万,上百万贯生意作何解释。” “我没有……对了,禀老爷,与顾沁儿签订书契,买断白草那回,我可是向她付了一万贯的定钱的。”阴行功仓猝之中一门心思地想把话题从与张家争抢织户上引开,情急之下举出了曾向顾沁儿预付一万贯定钱买断白草的例子,以此来向阴行功证明他是有足够财力做大生意的。 不料,房彦谦听了他这话,会心地一笑,却转向杨凌问道:“杨凌,阴行功初次到平陵,前后在平陵共住了几天,期间与顾沁儿洽谈过几回要从她手中买断白草的事宜?” 杨凌本就不是白草山之争的直接涉案人,当然难以了解房彦谦的真正用意,瞄了一眼正襟端坐在公堂上负责笔录的那八名书吏,如实供述了阴行功初次来平陵时的情形。 “喝,初次见面就一掷万金,阴先生好大的气魄呀!”房彦谦听罢杨凌的讲述,冲阴行功竖起大拇指,先是赞叹了一声,随即沉下脸来诘问道,“阴行功,还需要本官将你做下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明说出来吗?事到如今,你对蓄意侵吞张氏家产还有什么要分辩的?” 阴行功直到此时才恍然省悟出房彦谦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的真实用意何在,脑子里一片混乱,因被房彦谦一步步挤兑得实在难以自圆其说,为自己先后所做的两笔生意编造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遂起了狗急咬人之心,猛地挺起胸脯,冲房彦谦说道:“老爷说我蓄意侵吞张氏家产,呵呵,但不知一文未出,就从张家白白得了三百万贯的退伙金,这样的人算不算是蓄意侵吞张氏家产哪。” 房彦谦的脸色登时变了,与房乔对视一眼,沉声问道:“你说的这人是谁?” 阴行功转头盯了杨凌一眼,郎声答道:“建康‘升字号商行’的东家唐介休。老爷若想了解此事的详情,但问杨凌便是。” 杨凌站在公堂上也有一会儿,整个人因牵挂着顾沁儿仍显得有些木然,陡地听到阴行功攀咬出唐介休空手从张伯和手里掠取三百万贯退伙金一事,并且还把自己当枪使,请房彦谦向自己询问其中详情,不由得当场便恼了,瞪着阴行功叫道:“阴驿长,你是我的上司,又是长辈,今天在公堂上当着两位老爷的面儿,可不能血口喷人,胡乱瞎说啊!你说的是什么事我听都没听明白,要说,还是由你自己对两位老爷说吧。” “你不是在唐介休开办的‘升和汤饼馆’做掌厨吗?张家就在‘升和汤饼馆’向唐介休交付的三百万贯退伙金,你就没有见到?”阴行功再也顾不得与杨凌之间的那点儿情谊了,毫不退让地冲杨凌反问道。 房乔见父亲一脸茫然,对唐介休是何身份显然不甚了了,遂忙凑到房彦谦近前,轻声说道:“爹爹,唐介休是儿子的座师、朝中礼部侍郎唐令则的胞弟……” 第205章 冰山一角 房彦谦经过连日来的调查、讯问,原准备通过今天的堂讯重点从阴行功从事经商活动的本金来源入手,迫使他承认是奉命蓄意侵占张氏家产这一事实的。 后因房乔带杨凌回衙,又使得房彦谦临时决定,在从资金来源方向难以迫使阴行功招供的情况下,改从查究杨凌是否为“鹰窠”成员,与阴行功同为接受张衡的指令,协助阴行功与顾沁儿签约的这一方向突破阴行功,也就是说,一旦查清杨凌确为“鹰窠”成员,就意味着张衡有滥用职权的嫌疑,进而查出他确有蓄意侵吞张氏家产的不法行为,证明萧子宝对他的弹劾属实。 但是,阴行功被逼得狗急跳墙,突然攀咬出唐介休分文未出,空手从张伯和手中掠取多达三百万贯的退伙金一事,却是房彦谦万万没想到的,令他陷入了十分为难的境地。 房彦谦多年来充任的都是地方官,且常年做的都是关东地区的州县官,对长安朝中的人事关系及种种纷争虽有耳闻,却不甚了了。 譬如,他只知上章弹劾张衡的萧子宝是吏部侍郎,却不知萧子宝还是东宫的常客,太子杨勇的亲信,所以在接到前来江南寻访查案这一差使时,并不十分清楚他无形之中已卷进了朝中太子与晋王的争斗。 但是,对唐令则其人系太子杨勇身边的首席智囊这层关系,房彦谦是清楚的,因此当他听到房乔悄悄来告诉他唐介休是唐令则的亲兄弟时,随即就意识到了事态正朝着他难以控制和把握的方向发展,进而给他和房乔父子二人带来难以预料的祸端。 房彦谦之所以受到隋文帝杨坚的赏识,被他亲手树立为百官模范,自有他的过人之处,他既不会因为面对的是当朝太子和功勋卓著的皇次子晋王杨广而胆怯退缩,像儿子房乔那样保全自身,也不会为了向皇帝和世人表明自己公正无私,奋不顾身地将案情一查到底。 当他因阴行功的当堂攀咬出唐介休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时,房彦谦采取了一种最切合实际,也最安全的做法,当即冲阴行功断喝道:“休得提及与本案无关的人和事!本官且问你,据顾沁儿到案后供述,你曾向她做出过许诺,签约后你即将顾家在平陵城中的旧宅‘顾园’归还给她,而据本使查知,‘顾园’现已被征辟为平陵县衙,你若没有动用王府的威势,又如何能将一座县衙作为交易代价归还给顾沁儿?” 阴行功也是被房彦谦逼急了,脑子一热,才攀咬出唐介休空手掠取张家三百万贯退伙金一事的,他先是受到杨凌的当面指责,一口拒绝为他作证,继而又被房彦谦举出曾向顾沁儿许诺归还顾家旧宅的例子喝问他有没有借用王府的权力来为自己经商铺路架桥,稍一冷静下来,不禁为自己方才情急之下攀咬出唐介休的行为感到后悔起来。 并且,尤其令阴行功感到震惊的是,听房彦谦这话的意思,他分明已将逃匿多日的顾沁儿捉拿到案,已经讯问过她了。 “禀老爷,阴某从未向顾沁儿许下过这样的承诺。老爷若不信,阴某愿和顾沁儿当堂对质。”阴行功仗着与顾沁儿签订的书契中并未列明要归还顾家旧宅一事,怀着一丝侥幸向房彦谦强辩道。 房彦谦见阴行功已被自己的气势震摄住,不再提唐介休空手从张家掠取三百万贯退伙金这件事了,遂及时打住,冷笑着说道:“阴行功,瞧在你是在为王府当差效力的情面上,本使不欲逼你太甚,今日姑且就到此吧。你回去再好好想想,是否还要如此狡辩下去,错上加错,给自己再加上一项欺哄钦使的罪名。来人,将阴行功带回监房,好生看管!” 两名衙役应声向前,推搡着阴行功退出了公堂。 房彦谦冲房乔使了个眼色,自己也起身离座,退堂了。 杨凌看到房彦谦起身退堂,正对他没有吩咐差役带自己回监房感到奇怪,就见房乔屏退堂上众人,走到自己面前,一脸严肃地问道:“阴行功方才所说唐介休从张家掠取三百万贯是怎么回事?你可别再对我说对此事一无所知。” 杨凌闪了房乔一眼,摇摇头,一声不吭。 “杨凌,我是把你当做朋友才带你回衙和顾沁儿见上一面的。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今早上对我说过的那些鬼话吗?”房乔见杨凌对自己和对阴行功同样的态度,不由得动了三分气,抬高了调门冲杨凌吼道,“就在昨日你我在后堂见面之后,我已派人赶往广陵呈报捉拿纵火嫌犯白申回平陵受审的公文了,怎么样?我答应过你的事决不含糊,如今我父子二人可能要碰到麻烦了,你就不愿意伸手帮上一把吗?” 以房乔的身份,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已足以证明房乔是真心把他当做朋友对待了。 杨凌被房乔真诚的话语所打动,虽明知房乔是在代其父房彦谦来向自己求证阴行功攀咬唐介休那些话是否属实,可仍忍不住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只略去了阴行功要自己充当眼线,以及高昌来汤饼馆密晤自己的相关细节。 房乔听得目瞪口呆,他一个刚刚踏入官场数月的小小县令,原以为堂堂的东宫太子,一国的储君,自然是锦衣玉食,辅佐皇帝执掌朝政,整天考虑的都是国家大事,是决不会在意钱财之事的,而今天听了杨凌的话,如同给他上了一堂生动鲜活的官场入门课,令他这个官场新人眼界大开,了解到了诸如太子、晋王这样的天皇贵胄,在其光鲜亮丽的外表背后也有着诸多不堪的所谓私事。 依房乔聪颖过人的天资,在听了杨凌向他讲述的东宫空手从张家掠取三百万贯退伙金一事后,还举一反三地联想到,这件事可能还仅仅是冰山一角,除此之外,还不知这些平时只能令他仰望的大人物们还做过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呢? 第206章 达奚长儒居心何在 房乔经向杨凌询问,得知了唐介休空手从张家手中掠取三百万贯退伙金一事的原由经过,因急于去向父亲禀陈,断然拒绝了杨凌提出要见顾沁儿一面的请求,唤来衙役,将杨凌押回值房暂且羁押,自己则匆忙地走进后堂来见房彦谦。 房彦谦听罢儿子询问来的消息,面沉似水,沉默良久,方对房乔说道:“儿啊,看来你我父子二人是遇到大麻烦了,稍有不慎,即将坠入万丈深渊,莫要说官位难保,即连保全自身性命也实属不易了。” 房乔因主持初审白草山之争一案时就了解到了这一案件的背后实则是东宫和晋王之争,又因自己做出初审裁定后,激烈争执的两大势力皆认可了这一裁定,并无迁责自己之意,所以心中倒不认为事情会像父亲说的这般凶险,趁机劝父亲道:“爹爹,您今日在公堂上不是向阴行功说得十分明白吗?凡是与白草山之争没有直接关联的事不须提及,在接下来的审案过程中,爹爹只要不再涉及其它的事,儿子料那阴行功也断不敢再攀咬唐介休了吧。” 房彦谦瞪了儿子一眼,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为父身为钦命江南寻访副使,风闻奏事应是我的本职,倘若知情不报,岂不辜负了圣上的信任?” “爹爹,请恕儿子直言,您不过是江南寻访副使,建康总管达奚长儒才是正使,要说起风闻奏事,理应由他为首,向朝廷奏报唐介休空手从张家掠取三百万贯退伙金一事才是,且据杨凌方才告诉儿子,张家向唐介休交付三百万贯退伙金的地点就在建康‘升和汤饼馆’,达奚长儒身为建康总管,对发生在他管辖地界的大事隐匿不报,圣上倘若责怪,也应先责怪他才是,与爹爹有何相干?爹爹又何必揽责上身,自寻烦恼呢?”房乔见父亲仍执迷不悟,心中焦急,不免加重了语气劝告房彦谦道。 “事情不会像你说的这样简单。”房彦谦摇头反驳儿子道,“直到今日,我才有些想明白了达奚长儒为何拒绝我曾向他提出过的回避来平陵寻访的差使,坚持要我来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他是有意把这块烫手的山芋塞到你我父子的手里,想要瞧瞧你我父子将如何处置东宫与晋王之间的这场纷争哪!” “既然爹爹看破了达奚长儒要您来平陵主持再审白草山一案不怀好意,又何必非要上他的当呢?” “遇事畏首畏尾,只顾保全身家性命,而不思报效朝廷,岂是我辈所为?”房彦谦突然亢声呵斥儿子道,“休要再说了,为父心意已决,虽然明知面前有大山拦路,也要仿效古时愚公,誓将大山移除不可。你是否愿意追随为父行事,但凭你就是。” 房乔自幼还从未见过父亲冲他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不免有些胆怯,且受到房彦谦的凛然正气所感染,当即正色拱手应道:“愚公移山本非一世而就之事,儿虽不肖,也情愿步爹爹后尘,誓将拦路的这座大山移除。但,儿子还是要提醒爹爹,千万不可做了他人的挡箭牌啊!” “哼,达奚长儒想要我做他的挡箭牌,我偏要拉他一起下马来淌淌这片浑水!”房彦谦对儿子在关键时刻选择同自己共担风险的表态颇为满意,同时也似乎认同了儿子的说法,冷笑一声,征询房乔的意见道,“为父想立即动身返回建康,向达奚长儒面禀唐介休空手掠取张伯和三百万贯退伙金一事,你以为如何?” “这……似乎有点儿操之过急了吧。”房乔沉吟着说道,“依儿子猜料,达奚长儒决不至对唐介休的所做所为毫无所知,爹爹如此急于返回建康向他禀明此事,他若以唐介休从张家退伙本属正常的商家所为来搪塞爹爹,爹爹又当如何应对,还要将此事上奏朝廷吗?” 房彦谦脸上掠过了一丝诡异的笑容,顺着房乔的话头问他道:“那你以为,为父该当如何行事呢?” 房乔头脑极其聪慧,略微一怔,便已察觉出了父亲并非真的要立即返回建康,而是在有意试探自己是否真的决心已下,要追随他移除拦路的大山,思忖着答道:“儿子认为,爹爹身为寻访副使,既受命来平陵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无论在审案过程中横生出怎样的枝节来,还是应当首先审断了本案,而后再与达奚长儒讨论是否将唐介休从张家掠取三百万贯退伙金一事上奏朝廷,才更为妥当。” “那么,就连日来审讯白草山一案各方当事人的情形来说,你以为,为父该当从何入手,方能尽快公正地审断此案呢?”房彦谦微笑着冲房乔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爹爹料事如神,既已将顾沁儿捉拿到案受讯,不如就从她的身上入手,审断白草山之争一案。”房乔也冲父亲发出会心地一笑,朗声答道。 当日房氏父子既统一了排除一切干扰,尽快公正审断白草山之争一案的想法,接下来便在后堂一起详细拟定了出了一个从顾沁儿身上寻求突破,以便能够从速审断白草山之争的方案,打算等到明日即付诸实施。 而就在房氏父子在平陵县衙会商从速审断白草山一案的同时,被衙役押回值房羁押的杨凌也在紧张地思索着如何才能替顾沁儿开脱罪责,以至于整整一夜未眠,直到次日天将将拂晓时分,脑海里才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令他不禁转忧为喜,自认为已替心爱的女子寻找到了一个可以免除罪责的有效办法。 次日辰时左右,房氏父子命衙役尽数将阴行功、张伯和、顾沁儿、杨凌、代阿婆母女等白草山一案的当事人等传唤来到了公堂之上,当堂向众人宣布,钦命江南寻访副使房彦谦在结束了连日来对涉案人等的堂讯之后,今日便开始正式审断白草山之争一案了。 第207章 关键的四个字 应当说,房氏父子选定的再审审断白草山之争一案的切入点与杨凌独自在值房中苦苦思索想到的不谋而合,俱都将首先确定白草山的归属定做了审断白草山之争的开始。 房彦谦在命书吏向被传唤至公堂众人重新出示了白草山的地契、以及张伯和早在十几年前与顾沁儿父亲签下的购山书契,顾家开给张伯和的收款凭据等证据后,首先向顾沁儿发问道:“顾沁儿,你对方才当众出示的凭据持有异议吗?” 见顾沁儿张口要说话,房彦谦又沉声警告她道:“本使郑重告诫你,若对出示的任何凭据持有异议,须当在提出异议的同时,向本使出示相应的证据来证明你的异议有理,否则,本使当不予采信。” 顾沁儿怯生生地转眼望了一眼杨凌,闭口不言了。 “张伯和,阴行功,你二人身为本案的原告两方,对方才当堂出示的凭据可持有异议?”房彦谦见顾沁儿在自己的警告下终究没敢说出对出示的凭据持有异议,遂转向原告两方问道。 张伯和、阴行功也纷纷表示没有异议。 “既然原被告都对方才出示的相关凭据不持异议,那么本使依据原告两方向平陵县呈递的诉请,首先向张伯和确认,你是否仍坚持要顾沁儿将白草山交付给你?” 张伯和略迟疑了一下,点头答了声是。 “顾沁儿,本使姑且不追究你多日不到案接受讯问的错责,现在问你,你是否愿意把白草山交付给张伯和?”房彦谦敛起笑容,又问顾沁儿道。 顾沁儿闪了阴行功一眼,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如果不愿意,也可说出你的理由来。”房彦谦厉声冲顾沁儿说道。 “我……想问一问张先生,你为何在长达十数年的时间里没有将白草山过户到你的名下?”顾沁儿被房彦谦严厉的喝问声吓得打了个激凌,壮起胆子向张伯和问道。 “顾姑娘,张某在之前已向房老爷禀陈过,十数年前张某是出于接济你们顾家的考虑,应你父亲之请,才出钱买下的白草山。此后,张某一直忙于生意,便忘记了这回事……所以,才没有办理过户手续。”张伯和语气温和地向顾沁儿解释道。 “那……你为何又要索回白草山?”顾沁儿激动得脸色通红,颤抖着声音质问张伯和道。 “张某既已出资买下了白草山,岂有不索回的道理?”不知为何,张伯和回避了正面回应顾沁儿,只含混答道。 顾沁儿再次望了阴行功一眼,见他微微冲自己点了点头,像是得到了某种承诺似的,忽然向张伯和问道:“张先生,要是小女子如数归还你购买白草山的本钱,代家父保留下白草山,你可否答应?” 她这一问出乎堂上所有的意料,包括房氏父子在内,众人都把目光移到了张伯和身上,想听听他如何回答。 张伯和淡淡一笑,向顾沁儿问道:“但不知顾小姐所说的如数是多少,张某愿闻其详?” 顾沁儿对张伯和没有一口回绝自己甚觉惊讶,低着头思忖了良久,方开口答道:“自然是张先生所出本金,还包括这么多年的利息。” “十数年前张某从令尊手中买下白草山时,白草山还只是一座荒山,若论其市价,仅值百十贯‘开皇五株’而已,张某当年是出了百倍的价钱购下的此山,而现如今,据张某所知,仅仅每年山上所产白草的获利,就在二三十万贯上下。若按这种算法,顾小姐至少需归还张某一百万贯,才足以弥补张某的损失了。不知顾小姐认可张某的这种说法吗?”张伯和依然淡淡地说道。 “一百万贯!你,你要的太多了吧!”顾沁儿被张伯和开出的价格惊得目瞪口呆,也顾不得羞怯,两眼直盯着张伯和叫道。 “不多不多,阴先生,你说是吧?”张伯和笑着问阴行功道。 “咳咳。”阴行功回避着张伯和的目光,干咳两声,没有正面回答。 “张先生此言差矣。”和代阿婆母女同站在公堂一侧的杨凌此时忽然朗声说道。 房乔一拍手中的惊堂木就欲喝止杨凌,却被房彦谦拦住了,招手示意杨凌走近前来说话。 张伯和也没想到杨凌会在公堂上公然对自己提出质疑,转过身来面对杨凌,脸上仍带着笑容问道:“小兄弟,我哪里说错了?” “张先生,小的得罪了。”杨凌先向张伯和躬身施了一礼,直起身来问道,“请问张先生,不知广陵张家的家产价值几何?” “这没必要在公堂上说吧。”张伯和拂然不悦道。 “两位老爷,其实我想向张先生请教的是,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他究竟是忙于何事,才会将一笔高达百万贯的生意一直抛于脑后,直至十几年后才重新想起,来向顾家讨要。”杨凌又冲着房氏父子鞠躬行了一礼,从容解释道。 房彦谦捻须点头,目光移向了张伯和。 张伯和的脸色越发变得阴沉了下来,负手挺胸傲然说道:“小兄弟如果想帮顾小姐讨价还价,不妨明言,不必问及与本案无关的事。” “请老爷主持公道。张先生既出资买下了白草山,却在之后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始终没向顾家索还白草山,也未提出办理白草山的过户手续,能否据此认定,他已主动放弃了白草山,就如他方才所说,十几年前出资买下白草山是为救济顾家,而非购置新产。”杨凌又向居中端坐的房彦谦施了一礼,大声说道。 房彦谦摇了摇头,目视张伯和不语。 “方才老爷已在堂上出示了张某购买白草山的一应凭据,小兄弟没有看清吗?”张伯和冷冷一哂,颇为不屑地反问杨凌道,“顾小姐既然未对这些凭据表示出异议,就足以证明张某出资购下白草山一事属实,张某无论何时向其索还白草山都是理所应当之事,小兄弟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吗?” “非也。请恕小的无礼,您已错过了诉讼时效,如今还真的没有权利向顾姑娘索还白草山。”杨凌不失礼节地反驳张伯和道。 第208章 案情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 当杨凌指出张伯和在买下白草山后的十多年里未向顾家索要白草山是错过了诉讼时效,视同放弃了索还白草山的权利时,身为主审官的房彦谦眼前陡地一亮,不待张伯和开口,率先向杨凌问道:“杨凌,你所说的诉讼时效是什么意思?” 杨凌自得知顾沁儿已被捉到案的消息后,心中最担心的便是她会被疑作朝廷反叛,但据昨日他参与堂讯过程中对房氏父子言行举止的观察,已初步认定,房氏父子还未将顾沁儿当作朝廷的反叛对待,感到庆幸之余,又不禁替顾沁儿在白草山之争一案中的不利处境担起心来。 他原本学法律的出身,自然也难以条分缕析地从法律的角度思索出一个能够帮顾沁儿开脱罪责的办法,辗转反侧,苦苦思索了一整夜,直到今晨拂晓时分,才倏地回想起了在大一公共课上学习过的有关诉讼时效的法律规定,进而也顾不得细想这一法律规定在古时是否适用,自以为终于能帮上顾沁儿的忙了,于是便在方才张伯和声称自己既出资买下白草山,便可随时向顾家提出索还白草山的请求时挺身而出,当堂说出了诉讼时效四个字,欲以此为据,向房氏父子表明张伯和已无权向顾沁儿索还白草山,白草山理应归顾氏后人顾沁儿所有的事实。 如今被房彦谦问到什么是诉讼时效时,杨凌才陡地意识到自己目前正身处一千多年前的隋朝,古时的法律制度很可能与现代不同,其中并无诉讼时效的任何规定,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整理着思路回答房彦谦道:“禀老爷,就白草山一案的实际情形而言,并不是杀人越货之类的重案,本是因白草山归属而产生的民间纠纷,因此小的以为,张先生在出资买下白草山之后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既没有向顾家提出向其交付白草山的要求,也未办理过户手续,将白草山改注为自己名下,远远超过了应当提出诉讼的时间,理应视为其已主动放弃了对白草山主张权利,所以请老爷据此断定,顾姑娘作为顾家唯一的后人,仍是白草山的地主。” 杨凌解说得虽然很不专业,房彦谦听得却十分专注,听罢杨凌的解说后,他手举着张伯和与顾沁儿父亲签订的那份购买白草山的书契问道:“杨凌,你的意思是说,在经过足够长的时间之后,这份书契便失效了?在道理上似乎有些说不通吧?” “并不是这份书契失效了,而是官府可以认定张伯和犯有不履行这份书契的过失,进而断定他已不再具备对白草山主张权利的资格。”杨凌根据自己对诉讼时效这一法律概念的理解,向房彦谦作着解释。 房彦谦是位熟谙律令的能吏,自然清楚地记得无论是前朝的相关律令,还是开隋以来颁布实施的《开皇律》中都没有明文规定,一方在出资购买下地产之后,如果在一段时间里未要求出卖一方向其实际交付该项地产,便视同不再具备对该项地产主张权利的资格。 但是,杨凌今日在公堂上贸然提出的诉讼时效这一说法,显然令房彦谦受到了启发,无意当中找到了一条妥善处置白草山这桩纠纷的新的途径,故而才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为官多年以来,房彦谦审断过数以百计的案子,一向遵循的都是犯有过错一方必须为其犯下的过错承担相应的后果这一条断案的铁律,而杨凌方才向他做出的解释正是建立在张伯和在长达十多年中并未主张过对白草山的权利,从而应当视为犯有过错这一基础上的,正契合了房彦谦长期遵奉和秉持的理念,这也是他最终选择支持杨凌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张伯和,你能对本使作出具体而详尽的解释,来说明为何在出资买下白草山后,十多年未曾办理过户手续吗?”房彦谦转向张伯和问道。 张伯和早已从房彦谦向杨凌接连追问诉讼时效是何含义的举动中察觉到了他多半已听信了杨凌的话,于是也及时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仍没有正面答复房彦谦,只是答道:“在下重申,当初是为接济顾家的原因才出资买下白草山,时至今日,仍无强迫顾小姐归还白草山之意,只是想收回当初的这笔投资,不至使在下受到损失而已。” 房彦谦迅速扫了旁边站着的阴行功一眼,继续问张伯和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顾沁儿向你支付一笔合适的补偿金,你就可以收回先前对她的指告,不再坚持要回白草山了?” “正是。”张伯和拱手答道。 “本使查阅过相关的案卷,还记得,最初是建康‘升字号商行’的唐介休受你之托,来到平陵指告的顾沁儿,今日你更改指告主张,是否做数?”房彦谦紧盯着张伯和,问道。 “唐某人既是受在下之托向官府呈递的诉状,自然应以在下的主张为准。在下愿重新向老爷呈递一份诉状,写明只要顾小姐答应给予在下相应的补偿,在下情愿收回先前的主张,不再向其索还白草山。”张伯和十分肯定地答道。 房彦谦转头望了望房乔,用目光征询着他对此事的意见。 房乔心里也认为杨凌所说有理,微笑着冲父亲点了点头。 “因原告张伯和一方有变更指告请求的意愿,本使决定,今日暂缓审断白草山之争一案,给予尔等两日时限,如在两日内能够达成和解则罢,如不能自行达成和解,两日后本使再行开堂审断此案。”房彦谦向涉案众人宣布决定到此,特地补充道,“有关阴行功指告顾沁儿不履行与其签订之书契一案,须在张伯和与顾沁儿双方就白草山的归属能否达成和解后,再行审断。阴行功,你对此持有异议吗?” 阴行功尽管对杨凌当堂提出的诉讼时效这一说法不甚了了,但凭借直觉也能意识到案情正在朝着于自己有利的方向产生了变化,当下毫不迟疑地答道:“并无异议。” 第209章 缁铢计较的江南首富 在张伯和的坚持下,房彦谦答应了涉事双方接下来就在平陵县衙公堂上自行磋商达成和解,并指派了两名随行书吏参与双方磋商,以作见证。 直到房彦谦宣布退堂,与房乔父子二人起身离开了,顾沁儿仍没有琢磨明白,杨凌倒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帮了自己,逼使张伯和改变了对自己的指告,但她却认定了一点,杨凌确是在尽自己所能帮助自己的。 因此,在被衙役们押回监房前,顾沁儿特别向张伯和提出,要他答应杨凌参与到自己即将与他进行的磋商中来。 “恐怕阴先生也需参与一下吧。”多少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张伯和不但没有半点恼怒杨凌的意思,还主动请求阴行功也参与到接下来他与顾沁儿的磋商中来。 按照房彦谦的安排,第二天平陵县衙的公堂专门腾了出来,供张伯和与顾沁儿双方磋商洽谈之用,应顾沁儿之请,阴行功、杨凌二人也被带至公堂,参与了这场磋商。 其实,与其说第一天的头场磋商是在张伯和与顾沁儿之间进行的,倒不如说是在顾沁儿和阴行功两人之间进行的更为准确一些。 不出张伯和所料,顾沁儿在磋商正式开始前就向阴行功提出了由他出资代自己向张伯和支付相应补偿的要求。 考虑到顾沁儿的实际情况,为尽快使她离开平陵这块是非之地,杨凌并未对她的这一要求表示反对。 对于顾沁儿提出的这一要求,阴行功早有准备,也趁机向顾沁儿提出了新的条件:“我可以帮顾小姐这个忙,不过,顾小姐能否将白草山转让给阴某人呢?” “咱们不是已经签订了契约,将白草山上出产的白草独家卖断给你了吗?阴先生为何还要执意买下白草山呢?”顾沁儿当即向阴行功表示出了拒绝的意思。 杨凌深知白草山现已成为了一块众矢之地,单凭顾沁儿,留下这座山坡只能给她招来祸患,倒不如趁早卖给阴行功为好,便在一旁极力劝说顾沁儿将白草山转让给阴行功。 顾沁儿起初还颇不情愿,直到后来阴行功抬腿要走,声称如果顾沁儿不将白草山转让给他,他就不能出资代顾沁儿给予张伯和补偿了,她才极不情愿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一经落实了资金的问题,在第二天的磋商中,一切便都围绕着顾沁儿具体该付给张伯和多少数目的补偿这一价格问题而展开了。 张伯和在第二天的磋商中充分展现出了他身为江南首富异常精明的一面,向顾沁儿、杨凌、阴行功等人详细列举出白草山每年出产白草的数量,出售白草每年可获得的收益以及白草日渐上涨的行情等事例,张口就向顾沁儿开价一百万贯“开皇五株”,吓得顾沁儿花容失色,几乎就要放弃与他继续磋商下去了。 阴行功见顾沁儿一上来就被张伯和开出的价钱唬住,自已乱了阵脚,想不起该怎样同他讨价还价了,心里一急,便顾不得避讳,挽胳膊上阵,代替顾沁儿和张伯和一项一项地争辩了起来。 杨凌因自己前日急于帮顾沁儿脱罪,在公堂上提出诉讼时效,因此得罪了张伯和,自觉心中有愧,今日本不愿再帮着顾沁儿杀张伯和的价,最初只是在旁听阴行功与张伯和两人的讨价还价,及至听到后来,杨凌对张伯和如此斤斤计较地和阴行功争论着补偿价格这一做法陡地产生了一丝怀疑: 回想起两个月前自己躲在三郎在汤饼馆底层偷听张伯和与唐介休商谈时的情形,那时的张伯和面对向他提出索要三百万贯退伙金的唐介休,没有半点犹豫便一口答应了下来,今天却为何为了抬高一二十万贯的价格要和阴行功二人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呢? 因这一点疑念,杨凌进而联想到前日公堂上的情形,记得房彦谦当时并没有明说要采纳自己的说法,只要求张伯和给出他长期未提出索还白草山的充分理由,张伯和就主动改变了诉讼主张,由坚持要顾家向其交付白草山退让到了只要求顾沁儿支付一笔补偿金给他,他就愿意放弃白草山了,这岂不是太过有违常理了吗? 尽管对张伯和前后不一的做派心存疑念,杨凌还是张不开口,帮着阴行功一同去杀张伯和的价,只站在一旁,默默地聆听着两人的讨价还价。 被房彦谦派来做见证人的两名书吏倒是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其中一名年纪略轻的还时不时开口附和一两句,窜掇着二人争论得更激烈一些,以供自己和同伴瞧热闹取乐。 两名商人饭也顾不得吃上一口,在公堂上从早晨一直争吵到下午,连顾沁儿都感到疲惫了,他俩却还不见有停下来的势头。 张伯和死死咬住五十万贯这一价格,决不肯再减少一文,渐渐占据了上风,阴行功难以举出具体的事例来继续砍价,被逼无奈,只得使出了最后一招,见对方一口咬定少于五十万贯,一切免谈,遂转身冲顾沁儿说道:“顾小姐,阴某财力有限,这回只怕帮不上你的忙了。” 眼见自己唯一的指望阴行功要临阵退缩了,顾沁儿急得眼泪都要淌下来了,急忙来到张伯和面前,红着脸央求他道:“张先生,您当初只花费了一万贯就从家父手中买下了白草山,到如今十二年了,小女子情愿按照每年一万贯来补偿你还不够吗?五十万贯实在是太难为我了。” 阴行功远远地帮着顾沁儿,向张伯和撂了一句:“顾小姐,用不着再求他了,等明日回禀了老爷,就按杨凌前日提出的什么时效,求请老爷据此断案吧。” “二十万贯,不能再少了。”不知是被顾沁儿的流泪恳求所打动,还是听了阴行功的那句威胁,不愿将此事留待明日交由官府审断,张伯和竟然开口报出了一个令人感到十分意外的低价。 第210章 张园随时欢迎你 一场闹得沸沸扬扬的白草山之争,到头来却因杨凌在公堂上提出的“诉讼时效”这一穿越时空的法律概念,改变了整个事件的走向,最终以阴行功代顾沁儿出资二十万贯,与张伯和达成了和解协议而收场,原被告双方居然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形成了大团圆似的结局。 这种情况在房彦谦近二十年来的审断案件的生涯中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过,这也是他乐于见到的一种结局。 因此,在他的亲自主持下,张伯和与顾沁儿双方正式签订了书契,由顾沁儿向张伯和支付二十万贯补偿金,以此交换得张伯和放弃索要白草山。 与此同时,顾沁儿与阴行功私下里签订了另一份书契,阴行功以总计二十二万贯的代价从顾沁儿手里购下了整座白草山,同时终止了他原与顾沁儿签订的独家买断白草的契约。 阴行功之所以肯出二十多万贯的价钱从顾沁儿手中买下白草山,概因他得到阴全禀报的消息,得知张衡在亲至平陵晤见过房彦谦后,即下令停止了“茂昌行”与吴州数千织户的合作洽谈,使他得以将几名大客户预付的白草订金用于购买白草山。 除此之外,阴行功之所以肯帮着顾沁儿先争下白草山,继而花费不菲的代价从她手里买下白草山,也有另一番打算:自从被房彦谦传至平陵讯问以来,嗅觉一向灵敏的阴行功已察觉出了房彦谦此次来平陵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极有可能是冲着他和他背后的张衡来的,所以当即立断,决定趁张伯和变更诉讼主张之机,合理合法地出资从顾沁儿手里买下白草山。 阴行功以为,如此一来,既使得自己在白草山这场争斗中为晋王府立下了一份大功,成了最终的赢家,又能借此堵住房彦谦的嘴,令他无法抓到自己利用晋王府的权势强夺民财的把柄,可谓是一举两得。 白草山之争一案结案后不久,房氏父子两人之间曾经就张伯和变更诉讼主张,情愿以收回二十万贯补偿金为条件放弃向顾沁儿索要白草山的原因进行过一场私密的探讨。 据房乔分析,唐介休从张家退伙很可能是导致张伯和放弃索要白草山的主要原因,因为唐介休代表的东宫势力与阴行功代表的晋王府势力当初正是相中了白草具有治疗皇后身染的消渴顽疾的功效,为争相向皇后献药邀宠才争抢白草山的,尔今唐介休既已从张家退伙,退出了白草山之争,那么就视同东宫从张家掠取三百万贯的退伙金后主动放弃了与晋王府争抢白草山,而张伯和很可能不愿与主政江南的晋王作对,才作了个顺水人情,以二十万贯的代价将本已购得的白草山让给了阴行功。 房彦谦基本赞同儿子对白草山之争一案最终能以和解告终的分析,但同时也向房乔提出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像张伯和这样头脑精明的富商巨贾,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一种目的,才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有意不去办理白草山的过户手续呢?” 对于房彦谦提出来的这一问题,不仅房乔回答不上来,即连已对张伯和变更诉讼主张起了疑心的杨凌也难以猜料出张伯和如此怪异行为背后隐藏的玄机。 杨凌在帮助顾沁儿签订了两份重要的契约:向张伯和支付二十万贯补偿金的书契以及以二十二万贯的价格将白草山出卖给阴行功的契约之后,又陪着顾沁儿在平陵城内住了几天,催促着阴行功从吴州运来了二十一万贯的现钱(另一万贯早在阴行功与顾沁儿签订独家买断白草的书契时已预付过了),将其中二十万贯交付给了张伯和,并陪着顾沁儿与阴行功到官府办理了白草山的过户手续,算是履行了两份契约中约定的义务,尔后便打算带着顾沁儿返回建康去了。 就在杨凌准备与顾沁儿一同返回建康的头一天,张伯和忽然来到了二人下榻的客栈,声称自己是专程来向杨凌致谢来的。 杨凌一时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帮过张伯和的忙,能使他专程来向自己致谢,遂客气地将张伯和让进自己居住的客房,先给他沏了碗热水捧上,尔后陪着笑问道:“张先生,小的此次有所得罪了,正想去向您致歉,怎么您反倒先来找到我,还要向我表示谢意了呢?” 张伯和接过水碗顺手放在身旁的几案上,微笑着答道:“小兄弟,那日不是你向我建言,以向唐介休交付三百万贯退伙金交换得他推迟一年以低价收购蚕丝,还不知张家要为此付出多大代价呢?这还不值得我来见你表达谢意吗?” 看到杨凌一脸恍然的神色,冲自己连连摆手推辞,张伯和又继续说道:“且不提上回的事了,就说这回吧,不是小兄弟你在公堂上提出‘诉讼时效’,我还想不到要改变主张,收回这二十万贯呢?实际上你再次帮了我一个忙啊!” 听他如此一说,杨凌不禁犯起了糊涂,一脸不解地问张伯和道:“张先生,这又是从何说起呀?张先生不是说过,如今白草山价值在百万之上吗,为何仅仅获得了二十万贯就要来谢我呢?小的着实有点儿糊涂了。” 张伯和冲杨凌微微一笑,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有人趁张家向唐介休支付三百万贯退伙金,资金周转紧张之际,想从张家手中夺走原有的织户,像唐介休一样切断张家的客源,有了这二十万贯现钱,便足以使张家渡过眼前的难关了。你说,我该不该来谢你呀?” 见杨凌仍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张伯和也不向他多做解释,只冲他说道:“小兄弟,我知你在唐介休的汤饼馆里掌厨只是权宜之计,倘若有一天,你想来广陵开办一间自己的汤饼馆,请记住,张园随时欢迎你,有什么难事,来张园找我便是。” 第211章 你我二人联名上奏 直到张伯和离开客栈,杨凌也没能想明白,自己为帮顾沁儿开脱罪责,穿越时空地提出了诉讼时效这一说法,迫使张伯和变更了诉讼主张,为何却反倒帮了他的忙。 不过,未容他琢磨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代阿婆就带着女儿小萤来找到了他,请求他带上小萤一同去建康另觅个活路。 “阿婆,小萤留在您身边照顾您不是很好吗,为何要让她随我到建康去呢?”杨凌搀着代阿婆坐下,抬眼闪了小萤一眼,问道。 “杨公子啊。”多日不见,代阿婆对杨凌的称呼也改了,请他坐到自己身边来,恳切地对他说道,“经此一场变故之后,阿婆就打算回代洼去住了,小萤守着我能有什么出息,倒不如趁着年轻跟你到建康去见见世面,说不准啊,就能遇到一个如意的郎君嫁了呢!真要是那样的话,我这一辈子的心愿也就了了。” 她也不避讳女儿,当着小萤的面就公然托付杨凌为女儿寻下一个如意郎君,听得小萤满脸绯红,一个劲地埋怨母亲道:“娘,你瞎说什么呀?早知你来找杨大哥说这些,我就不陪你来了。” 杨凌心里觉得奇怪,便向代阿婆问道:“阿婆,您别见怪啊,您为何不去找顾姑娘带小萤到建康去,而要来找我呢?” “唉。”代阿婆似有难言之隐,轻轻叹了口气,迟疑片刻,才委婉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小姐在外面也需你的照料才能立足,与其求她,还不如直接来求你呢……” “那……小萤如果愿意的话,等到了建康就暂且和我娘做个伴吧,容我慢慢地替她物色下一位如意的郎君。”杨凌从代阿婆的话已隐隐听出代阿婆不放心将小萤托付给顾沁儿,遂笑着答道。 杨凌本打算将顾沁儿劝往建康,继续安置到灵谷寺附近居住,这样一来,也便于自己找着机会去向高昌解释她并非朝廷反叛,好帮她彻底洗脱嫌疑,如今既答应了代阿婆,要带她的女儿小萤到建康见见世面,同时替她物色到一位如意郎君,遂不愿小萤去和顾沁儿住在一处,便想暂且把她安排到自己在建康城内的家中去和养母娄氏做个伴。 小萤听杨凌说起要安排自己去陪娄氏,而不是要自己去服侍顾沁儿,显得十分高兴,当下便催促着母亲和她一起回去收拾行李。代阿婆指着女儿,乐不可支地对杨凌说道:“你瞧瞧,这一副猴急的模样,哪还有半点留在我身边的心思,只怕啊,她的心早就飞到建康去了呢?” 暂且撂下杨凌欲带顾沁儿、小萤一道返回建康不提,回头再来说一说奉旨来江南查访晋王府长史张衡是否确有蓄意侵占广陵张家张产的不轨行为的房彦谦。 前面说过,房彦谦因阴行功当堂攀咬出唐介休空手掠取张家三百万贯退伙金一事,对被与他同时敕封为江南寻访正使的达奚长儒起了疑心,怀疑达奚长儒在明知署理平陵县令房乔是他儿子的情况下,仍指派他来平陵主持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别有用心。后因张伯和出人意料地变更了诉讼主张,竟使一场激烈的争斗以双方达成和解而收场,代表晋王府(或者说是张衡)一方的阴行功在付出了不菲的代价后,最终成为了白草山的主人,白草山之争最终的结局使得房彦谦在无法确定张衡唆使阴行功前来与张伯和、唐介休等人争抢白草山是为了达到他本人欲侵占张氏家产的目的,还是为了其主晋王杨广能控制白草这一稀缺货源,来向皇后邀宠的同时,也产生了试探达奚长儒对这一事件所持态度的念头。 于是,在正式审结白草山之争的第二天,房彦谦就辞别儿子房乔,带领随从赶往建康来向达奚长儒汇报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的情况来了。 达奚长儒在建康总管府单独接见了房彦谦,神情专注地听他详细汇报罢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的前后经过,沉声问道:“房副使以为,建康‘升字号商行’突然从张家退伙,并向张家索取三百万贯退伙金一事,是否与咱们奉旨要查访的事存在直接关联呢?” “禀正使,下官了解到,白草山之争一案最初的起因即是唐介休受张伯和之托指告顾沁儿拒不向张伯和交付白草山,而在顾沁儿尚未到案接受问讯,白草山之争一案还没有最终审结之时,唐介休却突然从张家退伙,并掠取了多达三百万贯的一笔退伙金,他的这一举动本就很令人费解。而就在唐介休从张家退伙后不久,长安传来旨意,命你我二人查访广陵总管府长史张衡是否存在贪渎行为,达奚正使,您不觉得这两件事过于巧合了吗?”房彦谦直视着达奚长儒,冷冷地反问道。 “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不必绕来绕去的,听起来费劲。”达奚长儒显示了他的行伍做派,不客气地向与他并不十分相熟的房彦谦说道。 “下官认为,自然应当如实将唐介休从张家退伙一事上奏朝廷。”房彦谦正色答道。 “那好,我与你联名上奏就是。不过,草拟奏章的事须得房副使多担待些了。”达奚长儒没有半点迟疑地答道。 达奚长儒如此爽快的态度大大出乎房彦谦的意料,他向前探了探身子,追问了一句:“唐介休从张家索得三百万贯退伙金也要写进奏章去吗?” “当然。”达奚长儒脱口答道,随即似笑非笑地盯着房彦谦说道,“瞧不出,你这老子做起事来倒比儿子胆子大得多了啊!” 房彦谦忽然听到从达奚长儒嘴里吐出这么一句话来,心中一动,遂试探着问道:“请问达奚正使,您识得犬子吗?” “唔,人倒没见过,不过,他初审白草山一案所做的那份裁定倒是拜读过,端的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啊,嘿嘿。”达奚长儒竟然俏皮地冲房彦谦眨了眨眼,嘿嘿笑着说道。 房彦谦心中一凛,出于父亲的本能不免为房乔的前程担上了心,正在思忖着如何替儿子向达奚长儒辩说几句,就听达奚长儒已转移了话题,收敛笑容,十分郑重地说道:“现在我来向你通报一下我这边审理‘雁巢’残部的情形吧。” 第212章 晋王就要回江南了 房彦谦在接到敕命,自山东前来向达奚长儒报到时,曾看到过朝廷转给达奚长儒的那道弹劾张衡的奏章,还记得吏部侍郎萧子宝在奏章中罗列出了张衡的三大错失:剿匪不力、逼反交州俚帅李佛子以及侵吞张氏家产。 达奚长儒曾以他身为建康总管,而萧子宝弹劾张衡剿匪不力举出的事例正是发生在他管辖地界的江宁县牢事件为由,不顾房彦谦主动向他提出的回避请求,指派他前往平陵再审的白草山之争一案,所以,房彦谦在向达奚长儒汇报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情形的同时,也想听听他在建康查访得的结果。 “在房副使赶往平陵查访之后,本使亲自提审了在江宁县牢被抓获的二十一名‘雁巢’残部,经逐一讯问,确认了其中大多数确为‘雁巢’成员,但令人感到费解的是,这些人似乎对江宁县牢被朝廷摧毁一事并不知情,甚至其中有两三个人还当面向本使询问:朝廷将他们转移地点关押,是否要处死他们了?”达奚长儒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房彦谦对此的反应。 房彦谦为官多年,从来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既不妄加猜测,也不轻易发表意见,只冲达奚长儒点点头,静候他继续说下去。 “房副使有所不知,当初是建康总管府夏侯司马来向本使禀称,江宁县牢是‘雁巢’残部设在建康附近的一处秘密窝点,请命立即派人将其拔除的,因清剿匪患、维持治安本就是司马的职责,本使也就答应了。 可据此次本使亲自提审嫌犯的情形来看,江宁县牢倒更像是朝廷秘密关押嫌犯的场所,而非如夏侯司马所称系雁巢的秘密窝点。这样一来,本使立即就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情,遂亲赴江宁县牢查勘,并命人暗中查证在夏侯司马派人摧毁江宁县牢过程中被杀的十几名狱卒、狱吏的身份,没有想到的是,这十几名狱卒、狱吏的姓名还真的都登记在册,确是江宁县的差人,这其中唯独不见有一位名叫高俊恒的牢头的尸体。 本使虽久在行伍,并不擅长查案审案之事,但也对十几名登记在册的狱卒、狱吏无一例外地皆是雁巢残部这一点产生了怀疑,经再三思索后,还是派人过江前往广陵,向广陵总管府征询江宁县牢是否是他们设在建康的一处秘密据点,专门用来关押被抓获的雁巢残部的。 可是,就在昨日,广陵总管府回信声称,他们从未在建康地界上设立过任何秘密据点。 如此一来,江宁县牢究竟是朝廷用来关押雁巢的秘密场所,还是雁巢残部的一处窝点,一时之间就无从查证了。 目下,我已派出得力之人全力追查高俊恒的下落,希望从他嘴里得到期望的答案。”达奚长儒十分详细地向房彦谦通报道。 房彦谦在平陵再审白草山一案的过程中,已对萧子宝弹劾张衡的背后实质上是太子杨勇和晋王杨广的兄弟之争有所了解,在他心目中,原以为皇帝此次敕任由太子杨勇举荐来建康任总管的达奚长儒来查证弹劾奏章所列内容是否属实,而同时启用自己这个既没有东宫背景,也和晋王杨广扯不上关系的“百官模范”来充任达奚长儒的副使,其中不无试探太子处事是否公正以及监督达奚长儒之意,而从方才达奚长儒如同下级向上级汇报差使似的十分详细地向自己通报查证江宁县牢一事的情形来看,房彦谦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 达奚长儒毫无保留地向自己通报查证江宁县牢事件的经过,是为了有意显示他办差公正,没有半点偏向东宫的意思呢,还是真的对夏侯福派人摧毁江宁县牢一事产生了怀疑,在同自己会商差使? “达奚正使是想要下官将查证江宁县牢事件的详细经过也写进你我二人的奏章之中,呈报给圣上吗?”房彦谦在尚未确定达奚长儒的真实意思前,决定不对江宁县牢一事发表自己的意见,试探性地向达奚长儒问道。 “圣上在敕命你我二人江南寻访正副使之时,曾传达口谕:命你我二人须随时呈奏寻访的进展,不必等到将弹劾奏章所列事项一一查证清楚后再汇总呈奏。所以,我想,是不是有劳房副使返回长安,将目前查证到的情况先向圣上进行一次奏报,视圣意如何再作进一步的查访?” 房彦谦立即推辞道:“返回长安向圣上面奏查访进展情形乃是大事,下官身为副使,独自一人回朝面圣不太妥当吧?能否请达奚正使偕下官一同返回长安,当面向圣上面奏详情?” 达奚长儒却摆手答道:“关于交州俚帅李佛子叛乱之事,我还需在此等候所派之人前往岭南的查访结果,同时,也欲尽快查清前段时间江南民间盛行的迎佛子一事与李佛子发起叛乱之间有无联系,诸多公务缠身,的确抽不出空来返回长安,向圣上面奏一事还是请房副使一人代劳了。” “从建康返回长安,来回统共不过需要十几天的时间,应该不会耽误什么事的吧?”房彦谦因对达奚长儒不愿和自己一道回长安向皇帝面奏查访进展情况心中起疑,遂笑着劝道。 达奚长儒略一迟疑,这才将自己不便离开建康的真实原因告诉了房彦谦:“房副使有所不知,晋王就要返回江南了。有些事我还须当面向他禀报才是。” 皇帝接到弹劾晋王杨广麾下头号幕僚张衡的奏章后,先是委任了受太子举荐来建康担任总管的达奚长儒来查访弹劾是否属实,后又将在北境统军准备远征辽东的晋王杨广召回江南,他怀里揣着的倒底是怎样的想法呢? 房彦谦怀着疑惑不解的心情,再不便推脱,遂抓紧时间在建康草拟了一份向皇帝奏报的有关查访最新进展的奏章,在其中尽量客观地叙述了达奚长儒查证江宁县牢事件以及自己前往平陵主持审结了白草山之争一案的详细情况,报经达奚长儒过目联名签署后,遂匆匆离开了建康,赶往帝都长安面圣去了。 第213章 这种剧情是不是太雷人 杨凌在极力劝说得顾沁儿答应随他返回建康暂住,以便等待杨凌帮她洗脱反叛的嫌疑后再做长远打算之后,因心中记挂着自家汤饼馆纵火一案还未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便想在离开平陵前借向房乔辞行的机会来催问一下查案的进展情况,于是,遂在离开平陵的头一天独自前往县衙求见房乔。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值守县衙的衙役不很乐意地答应替他去向县令老爷通传一声,再次返回时,却换了一副嘴脸,脸上堆满了笑意,十分热情地将他径直带引到了县衙后堂来见房乔。 杨凌被衙役前倨后恭的转变闹得一头雾水,随着衙役才走到后堂门外,就听房乔在堂内叫道:“是杨凌到了吗,快请进来吧。你今天不来,我也正要派人去请你来呢。” 杨凌莫名其妙地冲那带他来的衙役拱了拱手,道声别,尔后才迈步走进了后堂。 后堂之中,房乔正独自一人端坐于居中放置着的一张几案后,提笔在手,似乎正在拟写公文,抬头看见杨凌走了进来,也没停下手中的笔,只请杨凌在他对面坐下来,头也不抬地问道:“你据实告诉我,是怎么想到诉讼时效这一说法的?” 杨凌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为急于替顾沁儿脱罪,情急之下在公堂上说出的穿越时空的“诉讼时效”这一现代法律概念很可能会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不禁心怀忐忑地答道:“小的也说不清楚,那日在公堂上不知怎地脑子里就冒出了这么个词……” “哦,你这脑袋生得倒也奇怪啊!居然还能时不时地冒出个新奇的词汇?”房乔显然没想到杨凌会如此答复自己,微笑着抬起头打量着杨凌,打趣他道。 “房老爷方才说要派人传小的来,是有什么事吗?”杨凌避实就虚地岔开话茬,向房乔问道。 “是这样的,这几天我仔细琢磨了琢磨,认为你那日在公堂上提出的诉讼时效于朝廷拟制律令或有裨益,打算与你当面深入探讨探讨,将来在审理何种案件时方适用诉讼时效,乐后向朝廷呈报一道修律奏章,建议朝廷将诉讼时效写进律令之中。”房乔用手中的笔指了指自己正在拟写的那份奏章,说道。 杨凌想都没想,连连冲房乔摇头摆手道:“您可千万别这么做,小的那日在公堂上只是随口胡说而已,老爷可当真不得。” “你说什么?在公堂上随口胡说?好大的胆子啊!”房乔面色陡地一沉,放下笔,厉声喝问杨凌道。 “不,不是随口胡说……哎,老爷您就为难小的了行不行?”杨凌张皇失措地央求房乔道。 房乔瞪视着杨凌,“扑哧”一声乐了,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嗔责他道:“瞧你这副怂样,你道是我真的要将你捉起来治罪吗?行了,你这个脑袋里能冒出个诉讼时效来已经很难为你了,我就不再逼你非要说出个子丑寅卯,供我拟写奏章时参考了。” 杨凌长吁了一口气,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惊出的汗水,顺着房乔的心思说道:“老爷说得极是,就凭小的这个脑袋,怎么佩得上与老爷探讨修订朝廷律令这样的大事呢?老爷,我今天来,一是为向您辞行,明日小的就要返回建康去了,二是为……” “是来找我打听是否已派人前往岭南捉拿白申回来受审了,是吗?”房乔笑着替杨凌把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安抚他道,“你放心,一旦白申被捉回平陵受审,我自会派人去建康告知你的。说不准还要传你回平陵来参与审理你家汤饼馆纵火一案呢?” “那敢情好,老爷,我和我娘就在建康盼着您来传我们娘俩回平陵吧。”杨凌见房乔把自己想要说的话都主动说了出来,唯恐他再提及诉讼时效的事,急忙起身就要提出告辞了。 “杨凌,今后你我单独相见之时,无须称呼我做老爷,咱们交个朋友吧。今天你既来了,先别忙着走,待我晌午命人做上两道小菜,摆酒为你饯行,如何?”房乔因杨凌两次助他父子妥善审结了白草山之争这么一件棘手的案子,心中不免起了与杨凌结交的念头,真诚地挽留杨凌道。 县令老爷赏下脸面,要替自己摆酒饯行,自己再要走,就是不识抬举了。可杨凌又真的担心房乔挽留下自己,又会借机与自己探讨什么修订律令的事,灵机一动,便起身拱手说道:“多谢老爷,不,您盛情款待,不如这样吧,就让小的亲手为您煮制一碗汤饼,下酒助兴,如何?” 房乔怎知杨凌心里面那点儿小九九,见他主动要为自己煮碗汤饼来吃,高兴地连连点头道:“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今日能品尝到建康‘升和汤饼馆’掌厨杨师父亲手煮制的汤饼,也算是房某有口福……对,你能不能多煮上几碗,叫衙里的这些兄弟们也来尝尝?” 说是为摆酒为杨凌送行,到头来却因房乔嘴边上的一句话,使得杨凌一人猫着腰在县衙后厨整整忙活了近两个时辰,一口气煮制了近一百碗汤饼,供房乔和平陵县衙的差役们大快朵颐了一番,而他自己刚仅喝了三碗饯行酒就向包括房乔在内的众人告辞,返回了客栈。 杨凌劳累了半晌,回到客栈正想倒在床上补个午觉,却听到门外有人轻轻地敲打起了房门,便躺在床上懒洋洋地问道:“是伙计吗?我睡下了,有什么事迟些时再说吧。” “杨大哥,是我,沁儿呀。你既已睡下了,那我迟些时再来吧。”门外响起的竟然是顾沁儿的声音。 杨凌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手忙脚乱地整了整衣衫,三步并做两步地窜到门前,一把拉开了房门,冲门外正要转身离开的顾沁儿叫道:“顾姑娘,有什么话进屋来说吧。” 顾沁儿站在门外犹豫了一阵,像是鼓足了勇气似地还是转身走进了杨凌所住的客房,垂头嘤咛道:“杨大哥,我对不住你。” 第214章 操这份心是不是有点多余 杨凌被顾沁儿反常的举动闹了个大红脸,忙问道:“顾姑娘,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呀?” 顾沁儿仍低着头,难为情地向杨凌解释道:“杨大哥,我真的是因发现落下了那面铜镜,急于去找回,才不辞而别的,不是……” 杨凌恍然笑道:“我道是出了什么事,原来你是因为这个而过意不去呀!说实话,我原来还巴不得你能早些离开,躲避官府的捉拿呢,你又什么对不住我的呢?不过,谁都没想到白草山之争最终会出现这么个结局,咱们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我,我知道,托人办事自然少不了要花钱的。我想分出一半的钱来给杨大哥,帮我洗脱反叛朝廷的嫌疑,不知够不够使?”顾沁儿见杨凌压根就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暗自松下了一口气,遂以杨凌要帮她洗脱嫌疑为由,想分出一半出卖白草山的所得给杨凌。 “你本来就是被人冤枉的,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反叛朝廷的事,为何要花这么多钱来洗脱嫌疑呢?依我说,姑娘还是好好盘算盘算,将来用出售白草山得来的这两万贯做些什么营生,安安生生地过活吧,甭想这些个无关的事啦。”杨凌对顾沁儿的想法既觉可笑又感到有些生气,耐着性子劝抚她道。 “当初没钱时,一心只想着多挣些钱,如今有了这两万贯,还真的想不出有什么营生好做。杨大哥,你帮着我盘算盘算吧。” “要我说呀,姑娘你也不需要多做什么,选个舒服的地儿购置下田宅,逍遥快活地过日子就行。” “那,以后呢?”顾沁儿抬眼闪了杨凌一眼,又低下头来轻轻地问道。 “以后自然是……”杨凌几乎就要脱口说出要顾沁儿以且找个如意郎君嫁了,夫妻两人再多生几个儿女,平安渡此一生的话来,可话才到嘴边,心里忽然一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同时隐隐感到双颊发起热来。 这还是他与顾沁儿结识以来,顾沁儿头一次委婉地向他表达情意,杨凌一时间不免感到有些心猿意马,神志恍惚,难以把持得住。 所幸顾沁儿像是已明白了杨凌接下来想说什么,并没追问下去,只羞红着脸对杨凌说了声:“我明白了,自会按杨大哥所说去做的。杨大哥还是早些歇着吧,我告辞了。”说罢,不待杨凌醒过神来,转然袅袅地走出了客房。 杨凌怔怔地呆立房中,反复品味着顾沁儿方才的话,痴痴地笑了。 得知儿子带着赫然已成为一位小富婆的顾沁儿安然返回建康的消息,娄氏高兴地嘴都合不拢了,与唐喜一道亲自将杨凌、顾沁儿、小萤迎到了自己家中,亲手做了满满一桌饭菜来招待他们,席间还时不时主动向顾沁儿劝酒布菜,显得格外殷勤周到。 依娄氏的意思,本想留顾沁儿在家中住的,可不知为什么,顾沁儿却执意不肯,仍要回城外灵谷寺去住。 娄氏见留不下顾沁儿,便再三叮嘱杨凌亲自护送顾沁儿返回了灵谷寺,并安排好她的住所。 当日杨凌陪同顾沁儿出了建康城,回到了东郊灵谷寺一带,将顾沁儿暂时安顿在她原先的住处,委托毛球等一伙兄弟按顾沁儿的要求在附近为她寻购下一所宅院,供她长久居住。 顾沁儿为人也十分地机灵,瞧出毛球等人对她先前的不辞而别心怀不满,便拿出两贯“开皇五株”赠与毛球等人,算做是他们帮自己寻购宅院的跑腿费。毛球等兄弟既得了顾沁儿的好处,又见杨凌也不计较她先前闻风而匿的不义行为,也就应承下了帮她在附近寻购宅院的差使。 等到杨凌安顿好顾沁儿这边,返回城里家中时,才陡地想起,按行程估算,三郎早就该随唐介休返回建康了,今天为何没有见到她,便径直来向娄氏打听三郎是否已经返回了建康。 “这妮子啊,多半到了长安就舍不得离开喽,你问她做甚?”娄氏对杨凌一回家就来向她询问三郎的情况似乎颇为不满,呛了他一句后,随即堆起笑脸,喊杨凌坐到她的床边来,故作神秘地问道,“崽子,你想过没有,顾家小姐为什么不愿住在咱家里,偏要到城外去住?” “她可能是觉得不方便吧。”杨凌随口答了一声,又忍不住问娄氏道,“三郎没有回来,忠伯和小草他们也没回来带个信,报个平安吗?” “你操这份闲心是不是有点多余啊,当初在关外时娘曾亲眼见到三郎那妮子射死过一头狼,对她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娄氏嗔责了儿子一声,随即目视着杨凌,呵呵笑着点拔他道,“娘只问你一句话,什么时候见过没过门的媳妇就住到婆婆家里来了?顾家小姐不愿住在咱家,分明是对你有意思咧,你小子还揣着明白装糊涂!” “娘,你这也有点太一厢情愿了吧。”杨凌被养母的话说得心中痒痒的,口头上却不肯承认,红着脸反驳娄氏道,“顾姑娘和我之间根本就不像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啊?”娄氏一说起男女之间的事,登时来了精神,瞪着杨凌问道,“不瞒你说,趁今天她来咱家的机会,席间娘已替你试探过她的口风了,结果你猜怎地?” 杨凌毕竟年轻,禁不住逗,立马问娄氏道:“她露了什么口风给你,娘,你倒是快说呀?” “看看,猴急了不是。你的那点小心思还能瞒过娘的眼睛?行,娘就告诉你吧,娘今天当面向顾家小姐提到了你想尽快还清欠唐介休的那一百多贯债务,将‘羊羊羊’汤饼馆重新开起来一事,结果人家顾小姐二话没说,当场就表示要替你还债,并出钱帮咱们娘俩把汤饼馆再开办起来,你说,若不是对你有情有意,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吗?”娄氏洋洋得意地说道。 杨凌被娄氏搞得哭笑不得,本想告诉娄氏,顾沁儿或许只是为了表示对自己的感谢才如此说的,转念一想,何必非得扫娄氏的兴呢?便忍住了没说,转而向娄氏说道:“娘,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咱家汤饼馆纵火一案很快就要告破了,等到房老爷派人将纵火的主使白申捉回平陵审问清楚,说不准咱们就能讨回先前赔偿给珠娘的那一百多贯,还给唐介休了。” 第215章 吃得就是这个味儿 “崽子,你是说主使人放火烧掉咱家汤饼馆的是你在平陵驿当差时的驿长白申?”娄氏对杨凌告诉她的这一消息颇感震惊,瞪大了眼睛盯着杨凌问道。 “不错。房老爷一直惦记着咱家这桩案子呢,白申一调离平陵,他就设法迫使那帮厨小子招供出了是白申和珠娘串通一气,唆使他纵火烧毁咱家汤饼馆的。”杨凌脸上仍带着笑答道。 “可是,咱家汤饼馆租的是珠娘的房子啊。白申和珠娘仅仅为了那一百多贯就会唆使人烧掉咱家的汤饼馆吗?”娄氏却没有一丝的高兴,疑惑地问杨凌道。 杨凌因连日来注意力都集中于为顾沁儿开脱罪责,以及帮她与张伯和、阴行功等人达成和解等事情上面,倒是没太在意白申唆使人放火烧掉“羊羊羊”汤饼馆的动机何在,被娄氏这一问,倒是把他给问住了。 皱着眉头寻思了半天,杨凌也没能琢磨出身为堂堂平陵驿长的白申倒底是为了什么要伙同其相好珠娘做案的动机来,只得安慰娄氏道:“娘,审案断案的事自会有房老爷主持的,咱们也没必要想得太多了,等到白申被捉拿回平陵受审,到时真相自然会大白的。哎,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汤饼馆的生意怎么样了?” 娄氏却因意外地得知平陵驿长白申和“羊羊羊”汤饼馆的房东珠娘系纵火一案的幕后主使而显得有些心事忡忡的,一边敷衍着答复杨凌道:“啊,你被传去平陵的这几天里,娘也到后面帮厨来着,不过,还是有不少的老客尝出了汤饼的滋味与先前不同,纷纷来询问你的去向……” 一边禁不住告诫他道:“崽子啊,无论将来房老爷查问出什么来,你都要记住,咱们娘俩是从关外来到江南谋生的,千万要多加小心,尤其不能得罪了江南本地人哪。” “娘,你本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哪,为何如今像变了个人似的?”杨凌不以为是地说道,“我自忖在平陵驿当差时并没得罪过谁,谁知白申发了什么神经,竟要唆使那帮厨小子放火烧掉咱家的汤饼馆啊。” 娄氏见杨凌听不得劝,叹了口气,说道:“唉,孩子,你还年轻,哪会知道这世上人心之险恶,远非你能想像得出呢?听娘一句劝,即便将来官府真的查问出是白申伙同珠娘犯科作的案,也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只要他们能退赔出咱们的损失,就不要太过追究他们的责任了吧。” 杨凌本想脱口质问娄氏,为何要如此畏首畏尾,可见她说得认真,遂把话咽了回去,转而安抚养母道:“娘的话儿子都记下了,天色不早了,娘早些安歇吧,儿子自会料理好一切的。” 一夜无话,次日天光放亮,杨凌与娄氏一道前往“升和汤饼馆”开工,唐喜带着一帮伙计早就等候在汤饼馆门外了,远远地就迎了上来,笑呵呵地对杨凌说道:“师父回来了可就好了,这几天可难为死徒儿了,劳烦娄大娘亲自动手帮厨,这才勉强维持住了店里的生意……” 先前在平陵开“羊羊羊”汤饼馆时,杨凌曾手把手地教给娄氏制作汤饼的技艺,诸如熬制羊汤、和面醒面之类的方法娄氏一学就会,甚至比杨凌这个半道出家的师父做得还好,单单是用手抻条、晃条这一节学了多日也没能学会,只得改用擀面切面来代替,所以,一向以来娄氏煮制出的汤饼初尝之下滋味与杨凌所制差不了太多,可细品之下就能吃出,这种用刀切出的面条在韧劲儿上远不如用手抻制的。 所以,杨凌听了唐喜的话,便笑着对他说道:“你若是平时在抻条、晃条上面多上些心,下些苦功夫,也不至于如此了。” 见他唯唯诺诺地连连点头称是,杨凌回头和娄氏打声招呼,带着唐喜径直进了后厨,方向他问道:“唐先生和叶掌柜近来可有消息?” “前两天石当大哥带着一帮兄弟倒是回来了,但却没见到公子和叶掌柜,许是要陪叶掌柜在长安多玩上两天吧。”唐喜边把醒好的面团在砧板上铺开,请杨凌做着抻条、晃条的示范,边陪笑答道。 杨凌听说石当等人已返回了建康,当即吩咐唐喜道:“石当今日若来汤饼馆,立马请他前来见我,我有话要问他。” 杨凌返回“升和汤饼馆”开工的当天,许多老食客听到消息,纷纷赶来品尝他的手艺,有几位还特地跑到后厨来找到他,当面询问他前些天的去向,不约而同地表示吃惯了他所煮制的汤饼,几天不吃,都惦记得很呢。 这些食客夸赞得杨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因想着自己迟早都是要离开此处的,便趁机把徒弟唐喜介绍给了这些熟客,并吩咐当天就由唐喜煮制汤饼给这些熟客吃,如果他们吃得不满意就不收钱。 唐喜对师父如此抬举自己感到受宠若惊,在杨凌的亲自指点下,打点起十足的精神来煮制了十几碗汤饼来给这些熟客吃,居然能令这些熟客一尝之下纷纷点头夸说自己要吃的就是这个味儿。唐喜因此不禁暗自窃喜,自以为距出师,单独掌厨的日子已不远了。 师徒两人为招待这些熟客这一通忙活下来,直至当日午后过了饭点,杨凌才想起命唐喜去将石当唤来,当面向他询问三郎随唐介休去往长安的情形。 可是,令杨凌感到失望的是,石当只简略地答说:“公子记挂着汤饼馆里的生意,在到达长安后不久就打发我们回来帮着两位掌厨照看店里的生意了,别的事我等一概不知。” “那,你们临离开长安前,叶掌柜就没托你代话回来,说她什么时候回建康来吗?”杨凌犹不甘心地问道。 “没有。”石当像是瞧出杨凌对三郎随唐介休继续留在长安甚是放心不下,旋即又宽慰他道,“杨师父你就放心吧,叶掌柜同我家公子在一起不会出什么事的,说不准再过两天,他们也就回来了。” 第216章 灵谷寺后 杨凌其实心里最放不下的便是唐介休对三郎不怀好意,但这话却对石当说不出口,只得耐着性子等候三郎早日返回建康了。 然而,一连五六天过去了,仍不见三郎和唐介休返回,又因多日不见顾沁儿,心中着实想念,杨凌便在这一天将后厨的活暂交给唐喜来做,向蒙享、娄氏和石当告了半天的假,一早就出城,径直奔灵谷寺的方向走来了。 杨凌本想借出城来探望顾沁儿的空,请毛球指派一两名兄弟前往长安去帮忙打听一下三郎的情况,却不料赶到顾沁儿的住处时,却没见到她的人影,遂掉头上得灵谷寺后山来寻毛球等兄弟。 等杨凌来到毛球等人出租谋生的那块草地,也没有见到毛球一伙兄弟,仅看到小非黑一人惬意地在草地上放羊,便走到他近前,问道:“非黑,顾姑娘和毛球他们呢?” 小非黑转头见是杨凌,高兴地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答道:“主人来了。您瞧瞧,这三只羊羔长得可快了。” 杨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李佛子送自己的那两只东山羊正带着三只羊羔在草地上吃着青草,三只小羊羔边吃着草边欢快地嬉戏着,于是便点了点头,夸奖非黑道:“不错,与当初带它们来此相比,是长大了不少,非黑,辛苦你了。” 小非黑怯怯地望着杨凌,忽然开口说道:“主人,非黑想求你件事,能不能不要杀了这三只羊羔,用它们煮汤来吃呢?” “哈哈,是谁告诉你的,我要杀了三只羊羔,煮汤来吃的?”杨凌被非黑一脸郑重的表情给逗乐了,拍着他的小脑袋瓜问道。 “我听毛球大哥他们说起过,主人要非黑到这里放羊,就是为了有一天用这些羊来换钱的……主人,非黑求求你了,这三只羊羔是非黑守了几十天才眼看着它们落生的,就不要杀它们了吧。” “行,我就答应你,行了吧。”杨凌面对天真、善良的非黑,不忍开口拒绝他的这个小小请求,遂边点头答应了下来,边又告诉他道,“可是,非黑,我也不想瞒着你,毛球他们说得不错,我要你来此放羊,确是为了将来要拿这些羊来赚钱的,即便不杀这三只羊,终究还是会杀它们的弟弟、妹妹的,你能理解吗?” “非黑知道,养羊就是要吃的……可我实在舍不得这三只羊羔……”小非黑难过地低下头,轻声地说道。 “好了,咱们先不说这些难过的事了。我问你,顾姑娘和毛球他们今天来过没有?”杨凌亲昵地晃了晃非黑的小脑袋,问道。 “毛球大哥他们今早来过一趟,后来说是要进城去吃你做的汤饼,就走了。顾姐姐没见来。” 敢情毛球等一伙兄弟几天没吃到自己煮制的汤饼,嘴谗了,竟跑进城去找自己去了。杨凌为自己和毛球等兄弟走岔了感到失望之余,又不免对没能找到顾沁儿感到纳闷儿:她既没和毛球等人在一起,又没来过小非黑这里,独自一人能去了哪儿呢? 杨凌辞别小非黑,再次回到顾沁儿的住处,仍然看到房门紧锁,顾沁儿依然没有回来,经向几位邻居打听,其中一位告诉他:“今天早起,好像看到她往灵谷寺后去了,你不妨到哪里去找找,或许就能找到她了。” 杨凌本就是从灵谷寺后山转回来的,听此一说,便向那人打听道:“我刚才就是从寺后的山上下来的,没看到顾姑娘呀?请问这位大嫂,她会去了灵谷寺后什么地方呢?” “我见顾沁儿出门时身上穿的似乎是一身素服,紧挨着寺后便是几座为寺内圆寂高僧修建的舍利塔,你可以到哪里去找找瞧。” 杨凌向那邻居道了谢,依她指示的方向转身向灵谷寺后找了过去。 大约走了三四里路的样子,绕过灵谷寺偌大的院落,他果然望见在灵谷寺后的一片小树林里,错落建有七八座两三人高不等的舍利塔,只是并未看到树林里有一个人影。 杨凌没有看到树林里有人,本想转身就走,可转念一想,不妨到树林里瞧瞧,倘若发现有人亲近来此祭扫留下的痕迹,不就至少也可说明顾沁儿确实曾来过此处了吗?所以,迈步便走进了小树林。 走过一座一座的舍利塔前,杨凌陡地发现,在修建在小树林深处的最不起眼的一座舍利塔前,摆放有几样果肴供品,看果肴的成色应是才摆放上不久。 他紧走几步,来到这座舍利塔前,注目观瞧塔身上镌刻的铭文,竟惊讶地发现,这座舍利塔竟然是为自缢身亡的无垢和尚建造的。 杨凌因了解无垢和尚当初是为了向浙东商畴部残匪报信示警才自缢身亡的,此时陡然发现在他死后,灵谷寺后仍有为他建造的舍利塔,不禁一下惊呆了,伫立塔前,凝神思索起了朝廷为何会允许灵谷寺为一位反叛修建这么一座舍利塔,供僧众信徒瞻仰。 “杨大哥,你怎么来了这里?” 身后突然传来的一个声音使杨凌激凌凌打了个冷战,急忙转身望去,赫然只见顾沁儿身着一身素服,手里捧着一束像是刚刚采摘来的鲜花正站在身后望着自己。 “沁儿,你是来祭奠无垢和尚的?”杨凌一惊之下,竟忘记了称呼顾沁儿为姑娘,直呼其名地问道。 顾沁儿将采来的鲜花小心地摆放在无垢和尚的舍利塔前,同时回答杨凌道:“在建康居住的这几年里,多亏无垢大师好心关照,我才不至冻饿而亡,这次随杨大哥回到此地后方知,无垢大师已于数月前辞世圆寂了,今日我便略备下几样果肴,特来祭奠他,略表谢意。” “请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但不知姑娘年幼时如何漂泊至建康灵谷寺定居的,又是何时结识的无垢和尚?”因意外地发现顾沁儿与无垢生前交往密切,使得杨凌脑中陡然产生了一丝疑念,遂急不可捺地向顾沁儿问道。 第217章 表白 “杨大哥怎么忽然想到要问起此事来了?”顾沁儿转头盯了杨凌一眼,肃然跪倒在无垢和尚的舍利塔前,双手合什,口中喃喃念起了佛经。 待她念诵罢佛经,缓缓站起身来,方回答杨凌道:“杨大哥也是知道的,年幼时我家中发生变故,父母双双辞世,官府又收缴了我家的家产,我被迫独自离乡漂泊,便来到了建康灵谷寺,多蒙寺内的师父们施以粥饭,又施舍给了我一份替人缝补、浆洗衣裳的活计,才使我得以温饱度日。这其中,便以无垢大师对我最是关照。” “如此说来,并非无垢和尚从平陵接你来灵谷寺的,而是你在独自漂泊至灵谷寺后才结识他的,是吗?”杨凌目视着顾沁儿,问道。 “我家原不信佛,向不曾与佛门僧众有所往来,杨大哥怎么会疑心是无垢大师接我来到灵谷寺的呢?”顾沁儿似是察觉出了杨凌反复询问她与无垢结识的经过非同寻常,冷冷地反问道,“莫不是杨大哥也像高昌那些人一样,怀疑我真的是朝廷的反叛吧?” 杨凌本能地摇头否认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不过是今天见你来此吊唁无垢和尚,随口一问而已,姑娘不必胡乱猜疑。” 他口中虽这样说,但到底对无垢生前与顾沁儿的交往情形感到放心不下,在陪同顾沁儿返回住处后仍出于好心地劝她道:“姑娘若是觉得不便,能否另择地而居,免得留居在此,心怀故人,徒生忧伤。” 不想顾沁儿听了他这话,却生起气来,绷起脸来冲杨凌说道:“杨大哥若是和高昌那些人一样,也怀疑我是朝廷的反叛,尽可拿我到官讯问便是,用不着对我这么好心!” 杨凌听她把话挑明了,也把心一横,索性向顾沁儿表白心迹道:“沁儿,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今天我都要对你说,即便你以前真的做过些什么事,加入了某个组织,我也会像以往那样对你的。如果真是这样,我情愿跟你一起远走他乡,择一处山林静好之地,陪你安静地渡此余生的。” 顾沁儿被杨凌突如其来的这番表白给惊吓住了,脸色煞白地注视着杨凌许久,低下头轻轻说了声:“你原不必如此待我的,我只是……” 杨凌久藏于心底的话既已说出口,便再不愿遮遮掩掩了,激动地打断顾沁儿,继续向她表白道:“沁儿,你不用说下去了,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你心里实际上瞧不起我这个只会煮汤饼的小伙夫,但请你给我些时间好不好,两年,只需要两年,我一定会叫你对我刮目相看的。” 依杨凌穿越前的性格和经历,本不会如此向心仪的女孩儿表白心意的,可不知为何,今天他一旦在脑海里产生了对顾沁儿的疑念,反倒更激起了想要保护她,得到她的冲动,以至于把这大半年以来累积在胸中的话都向她说了出来。 顾沁儿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苍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面对着杨凌信誓旦旦地表白,她心中并没有产生一丝喜悦和兴奋,反而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慌乱和愧疚。 是,她自己也承认,通过英荐将她交给高昌带往长安邀功这件事,使她对在平陵时曾给予她诸多帮助的杨凌产生了某种好感,甚至想利用杨凌对她的这份感情再次得到他的帮助,以洗脱自己反叛朝廷的嫌疑。 可是,一旦杨凌首行将隔在两人之间的那层窗纸捅破,开口向她表达出爱慕之意来,顾沁儿脑中闪现出的仍然只有拒绝两个字,还有就是逃避。 顾沁儿自幼离开父母,漂泊在外,自然明白在这个当口,自己最需要的就是杨凌这个追求者给予自己的帮助,最得罪不起的就是杨凌。因此,尽管面对杨凌喷薄而出的心声,她只感到了恐惧和愧疚,却仍不愿直接开口拒绝对方,在经过了一阵心慌意乱之后,便尴尬地冲杨凌笑笑,有意把话题引开,问杨凌道:“对了,杨大哥,三郎姐姐有没有从长安回来,怎么不见她呢?” 杨凌憋着一肚子的话想对顾沁儿说,却被她轻轻巧巧地堵住了嘴,说不出来,只得先回答顾沁儿道:“她还没回来,这不,今天我出城来就是想请毛球等兄弟帮忙,去一趟长安,打听打听她的情形的。” “哟,建康距长安有数千里之遥呢,现在再托人去长安找三郎姐姐,只怕有点儿迟了吧。说不准再等上几天,三郎姐姐就回来了”顾沁儿有意顺着此话题与杨凌拉扯着,想借此缓和一下方才紧张得令她有些喘不过气的气氛,劝慰他道。 “那是再好不过了。沁儿,你一大清早地便去祭奠无垢和尚,还没吃饭吧,我去煮上一碗热汤饼给你吃,怎样?”杨凌被顾沁儿三言两语堵住了嘴,却仍不死心,遂借口要替她去煮汤饼想重提旧话。 “杨大哥你来到这里便是客,哪能要你动手为我煮汤饼吃呢?哟,这一说起话来,我倒给忘了,家里米面都还没买呢。这样,杨大哥你先在屋里稍坐片刻,待我去向邻居大姐借些米面来,给你做一顿饭吃。”顾沁儿说着,就一溜烟飞快地跑出了屋去。 杨凌想拦已经迟了,只得按顾沁儿的交待在屋里就地坐了下来,静等她回来。 可是,这一等直等了近一个时辰也没见到顾沁儿回来,联想到方才自己向她表白时看到她一脸的惶恐不知所措的神情,杨凌不由得心里一沉,开始后悔起来,暗自抱怨自己不该行事如此操切,急于向顾沁儿表露心声的。 这样一想,他便在房里坐不住了,挺身站了起来,迈步出屋到隔壁来找顾沁儿。 然而,杨凌问遍了左邻右舍,却无一人答称见过顾沁儿。 杨凌心中更加确定顾沁儿是为躲自己才离开的,心情失落之余仔细想了想顾沁儿有可能去了哪里,便首先迈步朝灵谷寺后那片内建有舍利塔的树林走去。 第218章 还有谁会来凭吊无垢 虽然杨凌不很相信顾沁儿为躲自己会再次回到灵谷寺后的那片树林里去,但因那片树林所处方位与去往灵谷寺后山的道路相距不远,即使在树林里找不见顾沁儿,也可顺道上山去瞧瞧顾沁儿是不是去了小非黑那里,所以,杨凌还是决定先到寺后那片树林里去找上一找。 不出所料,杨凌再次返回灵谷寺后的那片树林里时,树林里空空荡荡的,不见有一个人影。杨凌下意识地走到座落于树林边缘的无垢和尚的舍利塔前,有些惊讶地发现,顾沁儿拿来祭奠无垢和尚的几盘果肴已被生活在树林里的不知什么动物啃食殆尽,只留了一地的果皮食屑,唯有她亲手编成的那束鲜花仍完好无损地摆放在塔前。 杨凌俯下身,正欲将几只打翻了的碗盘放正,突然听到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音,他回头朝树林外望去,依稀看到树林西边烟尘飞扬,似乎有人骑马正朝树林这边疾驰而来。 杨凌来不及多想,遂顺手抄起几只碗盘和那束鲜花,把它们统统藏到了无垢的舍利塔后,尔后加快脚步就欲走出树林,到后山去找顾沁儿。 正在这时,就听远远地有人叫道:“殿下,末将已打听明白,无垢和尚的舍利塔就建在前方那片树林里了。” 杨凌闻声便停下了脚步,心中暗想:还会有谁来此凭吊一个自缢身亡的朝廷反叛呢? 他方才之所以一听到有人朝树林这边策马而来,就忙不迭地将顾沁儿拿来祭奠无垢的鲜花和果肴等物藏到舍利塔后,就是顾及到无垢是朝廷反叛的身份,唯恐给顾沁儿招来祸事,此时听见来人分明也是为寻找无垢的舍利塔而来此处的,不由得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当即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一眼瞧见树林旁边就是一道斜坡,斜坡上长满了半人多高的野草,便改变了主意,转身猫腰藏进了草丛当中,竖起耳朵,想听听来的是些什么人。 马蹄声在树林另一侧停住了,随后杨凌听到有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向同行者吩咐道:“郭衍、士及,你两个就在树林外守着,不得叫旁人靠近。” 紧接着就听见有一个人脚下踩着枯叶“喀嚓喀嚓”地走进了树林,由远及近地奔着无垢舍利塔这边走了过来。 杨凌屏住呼息,试探着在草丛中探出头来,向树林里观瞧,却因被舍利塔挡住了视线,看不到走进树林来的这人长得什么模样,是何装束。 稍顷,来人像是在无垢的舍利塔前站下了,口诵佛号喃喃自语道:“无垢师兄,总持还是来迟了一步,未能再见上你一面,今次重返江南,特来吊唁。总持来得匆忙,未曾携带香烛等吊唁之物,尚请师兄见谅。” “哦,来此吊唁无垢的原来是一位法名唤做总持的和尚!”杨凌趴伏在舍利塔后的草丛中,听到此处,心中暗自想道,“只是,这和尚做事也未免太过草率了些,既是专程前来凭吊师兄,为何没有备些香烛纸张等祭奠之物呢?” “我知道,师兄大约是不愿见到我的。可总持仍记着当年在千僧会上与师兄相识,当面聆听师兄讲说佛法时的情形,虽明知师兄与我背道而驰,以至于不惜一死只求向‘雁巢’同党报信示警,仍禁不住今日要到师兄墓前一诉衷肠,略尽心意,师兄不会责怨总持吧。”只听此人又说道。 “原来这人知道无垢和尚是‘雁巢’残部,并且对他的死因也一清二楚,可他为什么又要专程来吊唁无垢呢?”杨凌越听越来了兴致。 “凭心而论,总持对‘雁巢’中几位首领的为人还是心存敬意的。譬如说吧,高青莲能于南陈危如累卵之际不顾自身安危,决然从辽东返回江南,欲以一已之力挽狂澜于既倒,就颇有古仁人志士之风;在他之后,顾盼儿以一介女流之身,蛰伏长安二十多载,虽负奇谋壮志,不惜以出卖五千血肉之躯来换得朝廷对她的信任,却能于一夕惊闻其妹顾姿儿已于雁荡山继承高青莲之衣钵后,毅然自裁,也不能不使人为之扼碗叹息啊;还有,萧如水为掩护其主,主动犯案现身,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也堪称壮士。凡此三人,总持无不为其所报非人常感惋惜,深思痛悼,恨不能其转世再生,好令其亲眼目睹如今江南的繁华昌盛,欲使其幡然醒悟,即使不能转而报效我大隋,也可退隐林泉、逍遥度日,却哪料,在此三人之后,还有师兄你,竟然执迷不悟,犹步此三人后尘,真令总持至今想来,犹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为之伤心欲绝啊!” 此人絮絮道来,宛若在无垢舍利塔前宣读一篇祭文,又像是在发自肺腑地劝说一位知交老友迷途知返,弃恶从善,直听得藏身塔后草丛中的杨凌心旌激荡,一时竟听入了神,浑然没有对此人的身份产生疑惑。 在此人提到的几个人当中,杨凌对高青莲、萧如水是谁,曾经做过什么事一无所知,唯独对他提到的顾盼儿此人系顾沁儿的嫡亲姑母略知一二,知道顾盼儿原是“雁巢”的大首领,后来不知为何就死在了建康。 当听到此人说出顾盼儿身负奇谋壮志,却因其妹顾姿儿的缘故,自裁身亡这一节时,杨凌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想听得更真切些,结果却触碰到了草棵,发出了“悉悉梭梭”的异响。 “塔后是何人在此?”此人听到塔后草丛中的异动,“呛啷”一声拔出佩剑,抬高了声音喝问道。 杨凌为自己方才的草率举动后悔不止,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说道:“大师莫怪,小的只是来此处寻人的,无意偷听大师祭奠僧友。”说着,从草丛中站了起来,迈步转到了塔前。 杨凌这一来到塔前,亲眼见到了来此凭吊无垢和尚的那人,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这哪里是一位身在佛门的高僧,分明是一位驰骋沙场的将军嘛! 第219章 初识杨广(上) 只见此人年纪约在三十岁上下,,生得凤目鹰鼻,连鬓的一副络腮胡须,身高八尺有余,猿臂蜂腰,身材十分挺拔,身着一领淡青色锦袍,内罩软甲,手里擎着一把龙泉宝剑,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 这时,在树林外守候的两名近卫听到树林里的响动,也都手举着佩剑冲了过来,其中年长的一位用身体护住此人,冲杨凌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报上姓名、籍贯来。” 另一位年纪约和杨凌相仿佛的年轻近卫则提剑冲至此人身边,神色略显紧张地催问道:“殿下没有受到惊吓吧,请随士及从速离开此处吧。” 被称为殿下的这人抬手制止了年轻近卫,将手中擎着的佩剑缓缓放回鞘中,上下打量着杨凌,等候他报出姓名来。 能够被称做殿下的人,应当是古时被封为王爵的人吧。杨凌心里这么想着,也不自由主地想要多瞧瞧对面站着的这个人,可目光刚和此人对上,又被他异常犀利的目光所震摄,忙低下头去,说道:“小的名叫杨凌,入籍在吴州平陵。几位老爷,小的不是有意偷听这位老爷祭奠故人的啊,求几位老爷放过小的吧。” 年长近卫转头吩咐同伴保护好被称为殿下的那人,自己则飞快地绕到舍利塔后转了一圈,再回来时手里已拿着被杨凌藏到塔后的几只碗盘和顾沁儿编织的那束鲜花,向此人禀报道:“殿下,这小子也是来祭奠无垢的。” 被称为殿下的此人看了看年长近卫从塔后拿回的碗盘和鲜花,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讶来,开口问杨凌道:“小兄弟,你与无垢大师相熟?” “不……对,是认识。”杨凌本能地想摇头否认,可随即又想到,如果自己否认是来吊唁无垢的,那么顾沁儿来此吊唁一位朝廷反叛的事就很难遮掩过去,于是忙改口承认了下来。 “能对我说说,你是怎么结识无垢大师的吗?”此人显然对杨凌小小年纪居然与年过五旬的无垢和尚相熟颇感兴趣,一边用目光示意那年轻近卫到附近再找一找,看看有什么新的发现,一边继续向杨凌问道。 杨凌仓猝之间编不出能够自圆其说的谎话来,只得如实答道:“小的原在岭南驿站当差,曾蒙无垢大师关照,将小的从岭南调往了吴州平陵当差,小的感念无垢大师对小的的这份情谊,今日特来吊唁,只因方才听到林外传来马蹄声响,心里一时胆怯,就藏到塔后的草丛中去了……” “你在驿站当差?看穿着装束似乎不像啊。”此人盯着杨凌问道。 “身上可携有官府颁发的身份牌子,拿出来瞧瞧。”年长近卫冲杨凌吩咐道。 杨凌今天走得匆忙,身上还真没携带有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遂陪笑向年长近卫商量道:“嘿嘿,不瞒这位老爷,小的是在建康城中朱雀大街上‘升和汤饼馆’掌厨的,今天出城寻友走得急了些,忘记了携带官凭路引,如果老爷信不过小的,就烦请老爷随我到‘升和汤饼馆’走一趟,小的亲手煮几碗汤饼招待几位,如何?” “甭扯这些没用的,拿不出来,我可要动手搜了啊!”年长近卫根本就不相信杨凌的话,边说边走近杨凌,作势就要搜他的身。 杨凌也是被逼急了,向后退了几步,壮着胆子质问年长近卫道:“且慢,我还没问问你们呢,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搜查我?” “郭衍,不必搜他的身了,将此人带回城中交由建康总管府发落处置吧。”被称做殿下的人开口阻止了年长近卫,淡淡地吩咐道。 这时,那名年轻近卫围着树林四周查找了一遍,未有任何发现,也跑回了舍利塔前,冲被称做殿下的人摇了摇头。 “你们凭什么要捉我到官府发落啊!方才我不是已向你们道过歉了吗?”杨凌不服气地问道。 “凭什么,就凭你方才冲撞了……”年轻近卫瞪着眼睛正欲呵斥杨凌,却被年长近卫及时打断了他的话,冲杨凌挥了挥手,命令道:“小子,走吧。” 杨凌担心他们会把自己当做是无垢和尚的同伙押往官府治罪,真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可就百口莫辩,说不清了,情急之下索性主动掏出身上携带的东西,向年长近卫展示道:“好好好,我惹不起你们,给你们瞧瞧总行了吧……” 他一只手在怀里不停地往外掏摸着,忽然,指尖触碰到了高昌交给他的那块鹰符,陡地想起高昌曾向他交待过:这块鹰符切不可轻易示人,神情登时一滞,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年长近卫立马察觉到了他神情有异,跨步向前,不由分说,一把将杨凌探入怀中的那只手拉了出来,手上稍一用力,掐捏得杨凌吃痛不禁,手掌立时便摊开了,亮出了紧握在手掌里的那块鹰符。 出乎杨凌意料的是,年长近卫的目光落在他掌心的鹰符上时,也着实吃了一惊,急忙从他手中夺过鹰符,转身呈给被称做殿下的此人,同时说道:“殿下请看,没想到这小子竟是……” 被称做殿下的此人接过鹰符,反过来掉过去地端详了移时,又抬起头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杨凌,手举着鹰符走到他面前,问道:“你方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小的名叫杨凌,现在建康城中‘升和汤饼馆’做掌厨的啊!快将此物还给我吧!” “杨凌?你能告诉我,这面鹰符是从哪里得来的吗?” 杨凌听此人说出鹰符两个字,心里一动,盯着此人反问道:“你能先告诉我,你是谁吗?怎么识得它是鹰符?” 此人似乎对杨凌倔强的性格颇为欣赏,丝毫没有被他无礼的反问激怒,反而呵呵笑着答道:“这鹰符本就是经我手亲自发出去的,我怎么会不识得它呢?不过,我记得只发出去过五面鹰符,不知你这面是从何而来的呀?” “你,你是晋王殿下?”杨凌就算是再笨,听了此人的这番话,也能猜到此人的身份了,惊得连连倒退几步,睁大了双眼问道。 第220章 初识杨广(下) 杨广依然呵呵笑着,点了点头,对杨凌说道:“你既然已经猜出了本王的身份,那么现在可以回答本王了吧,你是从何处得到的这面鹰符?” “属下参见殿下。”杨凌的反应也十分迅速,一听杨广亮出了身份,便讨巧地躬身施礼,据实禀道,“回禀殿下,属下是蒙高昌大哥亲手赠予这面鹰符的,方才因不知面对的是殿下,言语之间若有冲撞之处,还请殿下宽宥。” “高昌既赠这面鹰符给你,有无对你说过,未经上锋允准,擅自向外人出示这面鹰符,该当何罪呀?”杨广丝毫没被杨凌讨巧的回答说动,两眼紧盯着他问道。 “这……属下知罪了,请殿下惩治。”杨凌在杨广大异于常人的犀利目光盯视下,再不敢多做分辩,老老实实认了错,请求杨广治他的做事不密之罪。 “方才你所说与无垢相识的经过可都属实?”杨广听杨凌知罪认了错,语气也就缓和了下来,继续问他道。 “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殿下。”杨凌有些心虚地瞟了身边地上放着的碗盘、鲜花一眼,壮着胆子答道。 “高昌为何要传你这面鹰符?” “禀殿下,前些时江宁县牢被建康总管府司马夏侯福派人摧毁,从中只逃出了高昌大哥一人,他又因有要事须离开建康,故在临行前将这面鹰符交给了属下,并交待属下,一俟查访到‘雁巢’佛子的行踪,必须立即返回长安面见大理寺少卿裴蕴求援。”杨凌面对晋王杨广本人,不敢有丝毫隐瞒,如实将高昌赠予他鹰符的经过原由禀陈了一遍。 杨广转过头,与郭衍,宇文士及两名近卫交换了眼神,方微微点点头,冲杨凌吩咐道:“本王既已返回江南,今后你在建康如有什么查获,便可持这面鹰符来广陵总管府直接向本王面禀吧,不必远赴长安去见裴蕴了。你是于何时何地,经何人引见加入‘鹰窠’的呢?现在建康汤饼馆做掌厨,又是谁向你分派下的差使?” 杨凌听杨广言下之意,分明有宽宥自己的意思,急忙再次躬身施礼谢恩道:“属下多谢殿下不罪之恩,回禀殿下,属下是于开皇十八年春二月在江宁县牢经李靖将军引见,加入了‘鹰窠’,为殿下效力的。大约三个月前,属下报经高昌大哥允准,从平陵驿辞差来建康‘升和汤饼馆’做的掌厨’。” “唔,本王方才在这里说的话,你可都听了去?”杨广听杨凌准备地答出了于何时何地经何人引见加入的“鹰窠”,又是由何人指派来建康汤饼馆做的掌厨这些问题,对他确是“鹰窠”成员的身份已是信了八九分,遂换了个话题,接着问道。 “这……属下只听了个大概,并不曾听得十分清楚,求殿下治罪。”杨凌略一犹豫,躬身答道。 “哈哈,你不必如此小心,本王并不打算因此治你的罪。”杨广仰面哈哈笑道,“只须切记,今日在此地遇到本王之事,不可向他人透露。郭衍,士及,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走了。” 他边说边伸手将那面鹰符还给杨凌,冲两名近卫吩咐一声,竟率先转身扬长而去了。 “算你小子有福,还不快叩谢殿下的不杀之恩!”郭衍见杨凌呆呆地站在原地,犹在望着杨广离去的背影出神,忙提醒他道。 杨凌这才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方才实则已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急忙扑身跪倒在地,匍匐着向杨广连连谢恩道:“多谢殿下不斩之恩,多谢殿下不斩之恩……” 直等到树林外马蹄声渐远,他才敢抬起头来,在确认杨广已带着两名近卫离开了之后,方挣扎着爬起身来,长长地吁了口气,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水,打消了去后山寻找顾沁的主意,径自掉头向顾沁儿的住处走去。 一路上,杨凌仍觉脑袋懵懵的,不敢相信刚才在灵谷寺后树林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竟然在无垢的舍利塔前与大名鼎鼎的晋王杨广邂逅,并且还得到了他的垂青,允许自己可直接到广陵总管府找他禀报差使……这是不是有点太让人不可思议了呢? 直到他回到顾沁儿的住处,惊讶地看见顾沁儿不仅已经先于他回来了,而且已煮好了一锅香喷喷的米粥正坐在门前等他回来,杨凌才醒过神来,加快脚步走上前问道:“你方才到哪里去了,叫我这一通好找?” 顾沁儿回身从屋里拿出两只碗来盛了两碗粥,一边请杨凌随她进屋喝粥,一边向他解释道:“我询问到几家邻居家里的米面也不多了,便寻思着到寺西的米铺买些米来给你煮粥吃,却不想路过寺门时听见寺内有和尚讲经,便进寺听了一阵子,回来时就不见你了……” 杨凌明知她这是为躲自己才找出来的借口,也不便当面把话说破,只一边小口小口啜着粥,一边说道:“还记得我初次遇见你时,也是被你请来家中喝的粥,不知还有没有两块糟鱼来配粥吃?” 顾沁儿听杨凌提起两人初遇时的往事,面色微微泛红,却有意装做忘记了当初的情形,将几案上摆放着的几样小菜向杨凌身边推了推,说道:“灵谷寺附近的百姓多食素,我只买了这几样小菜给你配粥吃,却没有买到鱼,你将就些吧。” 自己有情,对方无意,这顿饭吃到杨凌嘴里就没了先前那种滋味儿,胡乱喝下了两碗粥后,杨凌又叮嘱了顾沁儿两句,要她认真考虑一下是否另择地定居,见顾沁儿仍未置可否,但顾左右而言它,便识趣地起身向她告辞了。杨凌也没有心思去往后山上瞧瞧毛球等一伙兄弟是否已从城里回来了,心里交织着因表白不成受到顾沁儿婉拒的浓浓的惆怅,以及意外邂逅晋王杨广而带来的莫名的激动和兴奋独自回城去了。 第221章 晋王亲来造访 且按下杨凌这头不表,咱们拐回头来说一说这部书的另一个主角——晋王杨广。 杨广带着两名近卫——时任晋王府司马兼骠骑营统领的郭衍,和经时任右领军将军宇文述一再请求,被杨广招揽到身边充任近卫的宇文述的长子宇文士及离开了灵谷寺后的那片树林,并没有直接去往建康总管府,而是在杨广的授意下,三个人特地绕道赶往位于建康城西的江宁县牢查勘了一番,尔后拐到朱雀大街上的“升和汤饼馆”每人吃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饼,直到天近戌时才打马奔建康总管府而来。 钦命江南寻访使、建康总管达奚长儒近些天来已派出了多路人马,过江打探晋王杨广何时返抵广陵,以便自己得报后能够立即去见杨广禀报差使,却没想到派出去的几路人马都还没能打探得杨广的准确行程,杨广自己反倒主动登门来造访他了。 达奚长儒得到值守总管府大门的校尉来报称,说是府门外现有晋王亲来造访时,饶是他身经百战,也不由得惊出了一阵冷汗,连官服都不顾得换,急急忙忙率领着一班僚属赶到府门外,将杨广及两名近卫迎到了议事堂中。 “本王与达奚将军自开皇八年长安一别,至今也有十年未曾谋面了吧?观达奚将军的形容、风采,丝毫不减当年哪!”杨广虽贵为皇子,亲王,就官位而论,现任太尉、淮南道行台尚书令兼广陵总管,也是达奚长儒的顶头上司,可在总管府门外一见到达奚长儒,就亲切地挽起他的手,一边与他并肩向议事堂走着,一边赞叹道。 达奚长儒与杨广并不十分相熟,且因杨广未经事先通传今日突来造访,被他挽着胳膊这样走着,心里颇感不自在,好容易等到走近议事堂,他正欲挣脱杨广,抱拳向他道声歉,请他进堂落座说话,就听杨广忽然压低声音吩咐他道:“本王欲与达奚将军所谈之事不涉建康日常政务,还请达奚将军屏退诸人,与本王单独进堂说话吧。” 达奚长儒诺诺称是,转身冲众僚属说道:“晋王不欲搅扰诸位日常公干,诸位暂请回吧,不必在此坐陪了。” 待见众僚属遵命各自散去,达奚长儒这才趁机抱拳朝杨广致歉道:“末将本该亲赴江北迎接殿下返回江南的,如今却叫殿下亲自登门来了,失礼得很哪。” “哎,老将军说得哪里话来。”杨广笑呵呵地摆了摆手,纠正达奚长儒道,“老将军如今身负钦命,小王自该先来见老将军的,不必如此多礼,你我二人且进堂说话吧。” 达奚长儒虽从未与杨广共过事,两只耳朵里却早已灌满了这位传奇皇子的种种事迹,却没想到时隔十年未见,杨广已由一名英姿勃发、桀骜不驯的三军统帅成长了一位平易近人、谦逊有礼的彬彬君子,遂怀着几分惊讶的心情将杨广让进了议事堂,让至上座落了座,不待杨广开口相询,就主动向他禀报道:“殿下奉旨往北境统军以来,江南局势尚属稳定,只是近来在建康城中清查并摧毁了一处‘雁巢’残部的秘密窝点,颇令人感到震惊,另则岭南交州俚帅李佛子公然起兵反叛,据闻广州刺史刘方已派军前往弹压平定,末将接奉钦命后,也曾派人前往广州查探李佛子起兵叛乱与前些时江南各地民间盛传的迎接佛子诞辰一事之间是否存在牵连,目前还未得到回报……” 达奚长儒有意无意间只未提及江南寻访副使房彦谦前往平陵主持再审白草山之争一案的结果。 杨广静候达奚长儒把话说完,呵呵笑道:“达奚将军误会了,本王此次自关外返回江南前,既未到长安面聆圣训,也不曾接到任何钦命,只是做为奉旨安抚江南诸州的广陵总管前来接受钦命江南寻访使问询的。达奚将军一见面,怎么反倒向本王禀报起差使来了?” 达奚长儒对杨广此说早有准备,从容抱拳答道:“末将虽奉钦命,寻访江南,但论官位所属,仍受殿下节制。且殿下才从北境返回江南,末将理应向殿下首先禀报差使的。” “哈哈,老将军如此说来也不无道理。”杨广听达奚长儒如此一说,也就顺势说道,“本王在南返的路上已经听说了达奚总管麾下的夏侯司马派人摧毁了江宁县牢这一‘雁巢’残部的秘密窝点一事,不知达奚总管对此事持如何看法?” 杨广此问已经涉及到了吏部侍郎萧子宝上章弹劾张衡的三条错失,也被达奚长儒视做向他打探奉旨查证此事进展消息的举动,因此,达奚长儒只约略答道:“据夏侯司马向末将禀称,此次摧毁江宁县牢,共当场斩杀叛匪十五人,另有一人在逃,活捉二十三人,末将奉旨以来,正在主持对这二十三人的审讯,并已发下公文缉拿负案逃脱的那名叛匪。末将不知殿下问及之末将关于此事的看法具体所指何事?” “本王的意思是想问一问达奚总管,江宁县牢事件有无可能是一起冤假错案?”杨广收敛笑容,盯着达奚长儒问道。 “请殿下明示,您所说的冤假错案具体冤在哪里,错在何处?”达奚长儒心中对杨广今日登门造访,一开口就指出江宁县牢事件是一起冤假错案暗自惊诧不已,表面却不动声色地反问杨广道。 “譬如说吧,江宁县牢本就是朝廷关押所捕获‘雁巢’残部的一处场所,夏侯司马误听了奸人的禀报,才错将它当成了一处叛匪的秘密窝点派人加以摧毁的。”杨广不错眼珠地注视着达奚长儒,说道。 “朝廷?莫非殿下是说,如今在建康城中,朝廷在建康总管府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还设有一处秘密关押嫌犯的据点?”达奚长儒当即反问道。 “啊,我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老将军不必太过介意的。”杨广像是已试探出了达奚长儒在江宁县牢这件事上所持的态度和立场,并未直接做出答复,而是把话题引向了别处,“关于交州俚帅李佛子叛乱一事,不知老将军可否了解,其麾下兵力有多少,目下已占据了多少州、县城池?” 第222章 张衡劝谏 杨广自称身为奉旨安抚江南的地方军政长官,今日主动登门造访是来向达奚长儒这位钦命江南寻访使禀报江南军务政务的,但通过一个多时辰与他的单独交谈,达奚长儒却有种明显的感觉:杨广分明是来向他打探奉旨查证张衡有无错失的消息来的,并且特别对夏侯福派人摧毁江宁县牢一事格外关注。 不能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达奚长儒没有猜错,杨广的确对“鹰窠”设置在建康城中的这一秘密据点竟被夏侯福当做是“雁巢”的秘密窝点加以摧毁大为光火,以至于不惜亲自登门来向达奚长儒打探消息。 可是,达奚长儒在江宁县牢事件上面所表露出来的态度,又使得杨广碰了一鼻子的灰,没能打探出任何有用的消息来,因此,他憋着一肚子的火自建康一返抵广陵,就命人将长史张衡和兵曹参军麻叔谋传了来问话。 张衡自在房彦谦那儿碰了个软钉子之后,回到广陵,思索再三,还是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遂派了一名亲信骑快马返回长安去找宇文述、裴蕴等人打探消息,结果得知了吏部侍郎萧子宝已上章弹劾自己,给他列举了三条罪状一事,正打算亲自过江到建康面见达奚长儒,突然闻知晋王杨广已回到广陵,并立即传见他的消息,遂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跟随来人赶往总管府议事厅来见杨广。 “建平,高昌现在何处?”杨广看到张衡脚步匆匆地走进议事厅,没有半句的寒喧问候,张口径直就问高昌的下落。 张衡心怀鬼胎,自然不敢替高昌打任何掩护,遂简略地将高昌侥幸从江宁县牢逃回广陵,又向自己宣称已查出了“雁巢”继任大首领(即民间所谓要迎接其诞辰的那位佛子)的去向,要紧急赶往岭南将其捉拿归案,不久就离开了广陵,不知去向的情形向杨广作了禀报。 “呵呵,他多半是畏惧本王深究他失职之罪,借口捉拿‘雁巢’佛子去往长安向裴冲之求助去了。”听罢张衡的禀报,杨广发出一阵冷笑,随即吩咐随侍在旁的郭衍道,“速用飞鸽传书致信李靖,命他押送高昌来广陵见我!” 待郭衍领命退下之后,杨广才盯着张衡问道:“建平,本王奉旨北上统军的这段时间,江南诸地形势如何?可有什么需向本王当面禀明的事情没有啊?” 张衡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清清嗓子,拱手答道:“禀殿下,除‘鹰窠’设在建康的秘密据点被原东宫僚属夏侯福派人摧毁一事外,下官已以殿下的名义传命给广州刺史刘方,命他率军尽快平定交州俚帅李佛子的叛乱,据报,刘方现已率军渡海进驻交州,不日即可有捷报发来。” 杨广眯着双眼等了一阵,见张衡不再说下去了,遂淡淡地问道:“关于江宁县牢被摧毁一事,你以为本王当如何应对啊?” 张衡但觉左眼皮猛地一抖,加着小心答道:“在建康设置江宁县牢这一秘密关押‘雁巢’残部最初是李靖的主张,因殿下之前有命,不许下官等王府僚属过问‘鹰窠’内部的事,所以下官也不知李靖事先将此事向殿下作过禀报没有……” “事情如今已然如此了,你还罗嗦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做什么?”杨广不满地白了张衡一眼,打断了他的话,径直问道,“本王欲将此事原委向父皇奏明,并请父皇重治夏侯福渎职之罪,你以为当行否?” “这……恐怕有点操切了吧。”张衡迟疑地答道。 “说说你的看法吧,目下裴冲之不在本王身边,就只有你还算对‘鹰窠’的事有所了解了,不瞒你说,本王还真得忍不下这口气!” 见杨广言谈举止间仍透露出对自己的高度信任,张衡登时觉得胆气壮了许多,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拱手劝谏杨广道:“裴冲之当年向殿下建言组建‘鹰窠’,本就为了专门清剿残存于江南各地的‘雁巢’残部,可如今,‘鹰窠’设在建康城中的秘密据点却被夏侯福当做是‘雁巢’的秘密窝点摧毁了,若循常理,殿下自应向圣上上章奏明其中原委,请求重治夏侯福之罪的。可下官想提醒殿下留意的是,夏侯福在派人摧毁江宁县牢之前,曾经专程返回过长安,换言之,他自长安领命返回建康后采取的这一动作一定是得到了某些人的授意而有意为之的,在如此形势下,殿下若是没有掌握夏侯福渎职失职的相关证据,就贸然上奏圣上,要求重治其罪,下官担心会适得其反,非但不能说服圣上相信江宁县牢事件是一起有意为之,针对殿下的冤假错案,反而极易中了某些人的圈套,令圣上对殿下产生误会,恐对殿下不利呀。” 杨广自关外返回江南前,就已知道了萧子宝上章弹劾张衡一事,他之所以当着张衡的面儿声称要上奏父皇杨坚,揭露江宁县牢事件的真相,除了要发泄一下心中憋着的这股邪火之外,还想借此来试探一下张衡在自己离开江南这段时间,做为代自己主政江南的王府长僚,是否瞒着自己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激怒了东宫那边,以至招来夏侯福对“鹰窠”的报复,尔今听到张衡劝阻自己贸然上章,对他的这一态度,杨广还算是满意,遂微微点了点头,又向他问道:“建平,在北境时母后曾派人前来劳军,其间曾说到母后服用太子所献之白草后,消渴之症明显缓解之事,但不知平陵白草山一事办得怎么样了?” “回禀殿下,下官已派人花费重金购下了整座白草山,殿下尽可向娘娘进献白草以尽孝心了。”张衡自以为自己允准阴行功花费二十二万贯“开皇五株”从顾沁儿手中买下白草山这件事办得十分周全,因此面带笑容向杨广禀报道。 “哦?先前我听说大哥那边不是也在派人争购白草山吗,你们是怎么购得的白草山?”杨广一听,果然来了兴致,惊喜地问道。 第223章 阴行功受赏 “太子派往平陵争购白草山的唐介休从张家退伙后,张伯和便改变了主意,只向顾家索要二十万贯的代价做为当初买下白草山的补偿,顾家后人便请求下官派去的那人代她偿还张伯和索要的二十万贯,最终咱们王府以二十二万贯的价钱从顾家后人手里买下了整座白草山,现已办理了田产过户手续。”张衡有意避免向杨广提及阴行功的姓名,择其要点向杨广禀报道。 “东宫从张家退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杨广敏锐地问道。 “也就是和夏侯福派人摧毁江宁县牢前后相差不过几天的事情。东宫这回分文未出,可是从张家手里拿去了三百万贯的一笔退伙金哪。” “你是说唐介休向张伯和索要了三百万贯的退伙金,张家向他支付了这笔钱没有?”杨广眼里发出了光,向张衡追问道。 “唐介休不仅已经拿到了这三百万贯,若按行程估算,他现已将这笔巨款亲自护送回了长安,如今只怕已呈献给太子了。” “好,建平,一场好戏就要开场了!”杨广忽然变得兴奋了起来,两眼放着光冲张衡叫道。 张衡追随杨广多年,深知这位晋王的脾性,像与太子明争暗斗这类上不得台面的事,从来都是只可意会,不能明说的,因此并没有接杨广的话茬,追问将要上演的好戏是什么内容,而是见好就收,转而劝杨广道:“殿下一路奔波,身子多有劳乏了吧,若无其它的事,还是早些歇息吧。” “士及,麻叔谋怎么还不见来?”杨广笑着冲张衡摆了摆手,转头向厅外值守的近卫宇文士及问道。 “禀殿下,麻参军今早便出城巡视驿站去了,此时应当接到殿下的传召,正在赶回总管府的路上了。”宇文士及站在门外,抱拳禀道。 “这位是?”张衡因见宇文士及有些面生,遂开口向他问道。 “哦,建平,你还没见过吧,他是伯通(宇文述的字)长子士及,新近才到我身边当差的。士及,快来见过张长史。” 杨广面带笑容地看着宇文士及迈步进来,抱拳见过张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张衡道:“平陵的白草山现在过户到了谁的名下?” 张衡没法子,只得据实答道:“殿下还记得开皇六年曾在关外让出自己的座骑给殿下的那位名叫阴行功的斥候吗?此人半年前来广陵投奔下官,要下官给他找份差事做,下官因念及他与殿下有旧,故而委他做了王府的采办,负责替王府采买些日常所需之物。此次派往平陵办差的就是他,白草山就是过户到了他的名下。” “阴行功?此人是不是阴寿的族侄?”杨广念叨着阴行功的名字,问道。 “正是。此人受殿下擢拔,原在关外飞狐驿任驿长,后因驿中出了‘雁巢’叛匪的眼线,受到牵连,被逐出行伍,南下江南的。” “飞狐驿?”杨广睨了张衡一眼,似有所悟道,“原来是他。建平,争购白草山一事概由阴行功操办的吗?他用来购买白草山的二十多贯钱财是从何而来的呀?” 张衡因了解到萧子宝在弹劾自已的奏章中列举的三条罪状之一就是欲据白草山为已有,所以刻意隐瞒了自己允准阴行功争购白草山的实情,答道:“是的,据下官所知,阴行功是挪用几位客户预付的白草钱买下白草山的,并没动用一文官帑。” “没有动用官帑就好。建平,我曾不止一次地对你说过,本王乃天潢贵胄、命系于天,无须尔等去做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事。阴行功现在何处啊?”杨广听张衡说到购下白草山并没有动用一文官帑,脸色稍霁,用半是教训半是劝告的语气提醒张衡道。 张衡听了他这话,不由得暗自咧嘴,在肚子里吐槽道:你说得倒是轻巧,若不是我等用财货打通关节,拉拢得杨素哥俩成为你在朝中的内援,你又怎能成为下一任储君的最热门人选呢。 但这话无论如何他是不敢说出来的,只答了声是,说道:“阴行功现在平陵,殿下如要见他,下官这就派人去传他回广陵。” “唔,就让他在平陵忙着吧,本王倒不急着见他。不过,阴行功为本王争购得白草山,成全了本王对母后的一番孝心,倒是不可不赏。这样吧,你即刻派人赶赴平陵,以本王的名义赏阴行功十段细绢,交待他务必用心办好白草的差使,不得有任何闪失。”杨广说到这里,一眼瞧见兵曹参军麻叔谋风尘仆仆地从院外走了进来,便又对张衡说道:“关于江宁县牢那件事,你替本王留意着,看能不能找到翻案的证据。” 说话间,麻叔谋已来到了议事厅门外,朝内抱拳施礼道:“末将麻叔谋参见殿下。” 杨广招手唤麻叔谋进得厅来,上下打量他两眼,笑着问道:“麻大参军又在忙什么军务哪?本王和建平已在此候你多时了。” 麻叔谋是自杨广幼年时起就跟随他左右的亲信将领,若论私人感情,尚比身为王府长史的张衡与杨广更亲近些,听杨广一见面就问到自己的差使,也不向他赔礼道歉,径直答道:“还是为了岭南李佛子起兵造乱,连带着钦州的宁猛力也活络了心思,暗中派人捣毁了南江驿一事,末将唯恐有奸人在广陵一带趁机作乱,每天早晚必去广陵周围的几座驿站巡视一番。接到殿下的传唤时,末将正在城外二十里的雷塘驿,所以来迟了。” “洗夫人那边没有什么异动吧?”杨广听麻叔谋禀称钦州南江驿被毁,暗自心惊,忙向他询问岭南诸俚之首洗夫人所部的动向。 “石龙城及谷窿驿那边暂时还没有发生什么事,就是前不久平陵县衙给总管府兵曹发来一份公函,内称自吴州平陵驿调任高州谷窿驿驿长的白申牵涉进了一桩纵火案中,现有人指告他是纵火案的幕后主使,鉴于目前岭南的形势,末将考虑,想将原谷窿驿的驿长关跃调回谷窿驿,不知张长史意下如何?”麻叔谋对张衡将关跃调来广陵附近的真实用意似乎知情,特地转向他问道。 “怎么,驿长的调动建平也要过问吗?”杨广不知这其中的原委,皱了皱眉头,也问张衡道。 第224章 母子连心 “啊,殿下,高州谷窿驿是朝廷在岭南设置的第一座驿站,担负着传递岭南政情、军情的重要差使,下官受命暂代殿下主持江南军政,不得不对岭南形势变化格外留意,所以……”张衡因方才杨广刚奖赏过阴行功,不便向他说出其中实情,遂托辞答道。 所幸杨广不过随口一问,听了他的解释,微微点了点头,转向麻叔谋交待道:“只要确保洗夫人不生异心,所部没有异动,岭南局势即可保无虞,所以派往谷窿驿任驿长的这个人选十分重要,叔谋,你一定要亲自挑选得一位干练之才充任谷窿驿长。还有,宁猛力既敢于派人捣毁朝廷设置的南江驿,你们也须引以为戒,尽快会商出一个适合岭南情势的法子来,既要保证朝廷及时掌握岭南各州府的动向,又可避免发生南江驿这样的恶性事件。” 麻叔谋抱拳应声遵命,正要开口向杨广介绍关跃的履历,征询杨广对派关跃回岭南再任谷窿驿长的意见,就见杨广像是劳乏了,仰面活动了两下身体,对他和张衡叮嘱道:“江南归化至今已有七八年的时间了,随着去岁李靖会同会稽总管府一举荡平浙东商畴部残匪,江南形势浙趋稳定,唯独在岭南诸州,因朝廷施行的是以俚治俚的策略,难免会因诸种原因时常发生动荡,所以,尔等务须时刻关注岭南动向,注重保持岭南驿路畅通,确保将彼处的动向能够及时传递回广陵,以使朝廷及时采取对策加以应对。” 张衡,麻叔谋连连称是,并识趣地劝杨广早些休息,不可操劳太甚,伤了身体。 杨广骑马赶了一天的路,此时倒真是觉得身上有些乏了,便点点头,挥手示意张、麻二人可以退下了。 待两人走后,杨广本想回衙署后院的卧房好好地睡上一觉,可是,等他回到卧房,由两名侍女服侍着更衣洗漱已毕,一头扎到松软舒适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独自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地想起了心事。 去岁是他首倡出兵征讨辽东高句丽的,却因太子杨勇从中作梗,父皇任用了五弟汉王杨谅为帅统军讨伐高句丽,后来杨谅兵败辽东,而朝中有些大臣在太子的唆使下向父皇上章,却一味责备朝廷不该采纳自己的建言,出兵征伐辽东,言外之意是要把杨谅兵败的责任也推到自己身上。 这也就罢了,可当自己临危受命,北上统军大败突厥,帮杨谅稳定住了河北一带的局势,上章向父皇提议一鼓作气,再征辽东时,不仅杨谅同时也向父皇呈递了奏章,指责自己不循朝廷用兵法度,于战后拒不交还所统兵马,而且太子杨勇还在背后拆台,唆使萧子宝列举出三大罪状上章弹劾了自己身边的头号智囊,向父皇传递出晋王奉旨抚绥江南已近十载,江南局势仍动荡不安的错误信息,欲借打击张衡达到在父皇面前抹黑自己,阻止自己与他争夺东宫储君之位的目的。 杨广在关外白道州得到有关杨勇、杨谅哥俩在背后朝自己射暗箭的禀报时,盛怒之下,便欲借引突厥启民可汗(原突利可汗,名染干)世子咄吉世返回长安留做人质的机会立马返回长安求见父皇,当面与太子对质,正当这时,母后独狐伽罗特地派了一名亲信宦者前来关外劳军,顺道向自己通报了一个更加不利的消息:父皇杨坚已下旨敕任由太子举荐出任建康总管的达奚长儒为钦命江南寻访使,负责查证萧子宝弹劾张衡的三大罪状是否属实,并随时奏报。 独孤伽罗还命宦者带话给杨广,要他耐心在关外等候朝廷下一步的指示,切莫轻举妄动。 关键时刻,最惦记自己的还是母后啊!杨广想到这里,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 时隔几天之后,朝廷便向他正式下达了所上再征辽东之策不予采纳,要他立即交还兵马,返回江南的旨意。 杨广心里清楚:这一定是母后担心达奚长儒不能秉公办差,竭力说服父皇下旨命自己返回江南,以防不测的。 凭心而论,对于萧子宝弹劾张衡的前两条罪状:剿匪不力,逼反李佛子,杨广认为就是子虚乌有,瞎编出来栽赃张衡的事,唯有萧子宝在奏章中弹劾张衡欲强占江南首富张伯和家产一事,因张衡伙同宇文述等人曾有过背着自己结成同盟,欲拉拢朝臣助自己上位夺宗的举动,使得杨广颇为担忧此事属实,张衡很可能借此敛财,供为自己联络、拉拢朝中大臣之用。 就今日听张衡所禀报的情形来看,阴行功用公开买卖的方式购得白草山,倒是无形之中帮了张衡,也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至少达奚长儒再查访起白草山之争一事,自己可以花费重金买下白草山是为向母后献药治病为名堵上他的嘴。 如此想来,还是母后才是自己最能指望住的人哪! 在他兄弟五人当中,杨广是最早离开父母身边,出镇外藩的一位,自觉与父母的感情并非最深,却能得到如今母后如此眷顾、关照,这令杨广感到受宠若惊之外,不由得暗自下定了决心:一定不能辜负了母后对自己的这份关爱之情,给予萧子宝之流最严厉的回击,出一出胸中这口恶气。 关于母后为何近年来独独眷顾于他,杨广心里一直认为这件事的起因仍在于开皇十三年间太子妃元氏暴亡事件使得独孤伽罗彻底失去了对长子杨勇的信任,从而开始属意自己的,却浑不知他的王妃萧厄以及被张衡、宇文述拉拢收买,成为他在朝中内援的尚书右仆射杨素在其中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共同促成了独孤后对他的钟爱有加。 身为皇子、亲王,今夜孤枕难眠,杨广本可传唤两名年轻美貌的侍女进房来侍寝的,可他却并未这么做,独自在床上想着心事入睡了。可能杨广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母亲独孤伽罗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对他青眼有加,格外眷顾的。 第225章 不胫而走的传言 杨凌回到“升和汤饼馆”,并没见到毛球等兄弟,想想顾沁儿劝他的话也有道理,即便请毛球指派一两名兄弟现在动身赶往长安寻找三郎,也不一定找得到,便改变了主意,决定耐下心来再等几天。 因向顾沁儿表白遭其婉拒,杨凌的情绪接连几天都十分失落,时常会在工余自己跑到汤饼馆的前厅里找一处僻静的角落坐着,两眼盯着门外发呆。 娄氏将这一切瞧在眼中,不免担心起来,前前后后跑来询问了杨凌不下十回,却没能从杨凌嘴里问出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他变得如此的,于是便去请唐喜设法哄杨凌开心,趁机探问出其中的原由来。 唐喜近来受到杨凌的刻意提携,已经能够分担杨凌一小半的工作量了,抻制汤饼的技艺也越发熟练了起来,偶尔也能抻出细若线缕的面条来了,心中着实兴奋,所以满口答应下了开解杨凌的差使,每逢杨凌开始坐在前厅望着门外发呆时,唐喜总会跑来说各种各样的笑话逗师父开心。 这一天,杨凌在后厨忙完晌饭后,交待唐喜再煮上几碗汤饼给蒙享、娄氏、石当等人吃,自己又坐到了前厅的一个角落对着门外出起神来。 唐喜却没按师父的吩咐去做,自己悄悄跑到蒙享的那间后厨请蒙享的几个徒弟代劳做些鱼肴来给娄氏、石当等人吃,尔后就兴冲冲地跑来前厅,一屁股坐在杨凌身旁,带着一脸神秘地对杨凌说道:“师父,我今天听说了两件奇闻,有没兴趣听听?” 杨凌知道唐喜是受养母之托来逗自己开心的,并没太在意地点了点头,一双眼睛仍旧盯着门外。 “这头一件哪,哎,师父,你听听就是了,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哪。”为引起杨凌的关注,唐喜有意压低了声音,表情严肃地提醒杨凌道。 “你愿说就说,不想说赶紧回后厨煮汤饼去吧。”杨凌面无表情地呛了唐喜一句。 “我已同蒙大厨的几个徒弟商量好了,今天由他们做鱼肴给娄大娘、石大哥他们吃,明日再由我煮汤饼。”唐喜胆怯地解释了一句,见杨凌没再吱声,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师父,你知道前些时在皇上娘娘消暑的歧州仁寿宫发生了一件奇事吗?据传呀,皇上有一天欲临幸一位宫女,结果被娘娘撞到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啊?”杨凌目光仍盯着门外,嘴里却向唐喜问道。 “娘娘当场就命随行的宦者将那名可怜的宫女给绞死了……皇上一气之下,单人独骑地就离宫出走了,后来多亏高、杨两位宰相骑马追上了皇上,好说歹说,才劝得皇上返回了仁寿宫。可皇上也因为这件事与娘娘闹了隔气,据说一连几天见了娘娘都不理不睬的,后来还命人在那宫女遇害处专门修建了一道宫门,用那宫女的名字命名为芳林门。唉,贵为天子,也不能随心所欲地临幸宫女,仔细想想,皇上也真是可怜哪!”唐喜说着说着,竟叹了口气,替皇帝鸣起不平来了。 “你这是听谁说的,娘娘即便不高兴皇上临幸宫女,也不至于当着皇上的面儿把她绞死吧?”杨凌摇摇头,竟面露笑容地质疑唐喜道。 唐喜见杨凌情绪有所好转,遂嘿嘿一乐,附和着说道:“就是嘛,我当日听来店里吃汤饼的几位客人谈说起此事时,心里也不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不过,接下来这第二件事却是这两天在建康城中传得有鼻子有眼儿,不由人不信。” 杨凌笑容在脸上一闪即逝,淡淡地说道:“那你就说说吧,什么事还不由人不信?” “建康城外东郊灵谷寺有位无垢和尚,师父知道此人吗?” 杨凌立马将目光转移到了唐喜脸上,盯着他说道:“知道啊,他原是灵谷寺中藏经堂的执事。” 唐喜见成功地引起了师父的注意,略显得意,神秘地凑近杨凌,悄悄说道:“据传言啊,这位无垢和尚可是朝廷的反叛,什么鸟巢里的头目呢!仅仅如此且不说,最使人想不到的是,前几天有人亲眼看到,刚刚从北境返回江南的晋王殿下曾亲自到无垢和尚的舍利塔前吊唁他,你说奇怪不奇怪?” 杨凌着实吓了一跳,忙问唐喜道:“喜子,这消息你是听谁说的?” “店里店外的人都这么说,我也想不起来头一次是听谁说的了。但师父,晋王吊唁无垢和尚这件事像是确有其事,不像是胡编乱造出来的。”唐喜搔搔头,表情认真地答道。 难道前几天自己在灵谷寺后邂逅晋王杨广之时,还有别的什么人在场? 杨凌用心回想了一下,清楚地记得当时杨广身边那年轻的近卫还专门围着树林仔细搜寻了一阵,回来向杨广禀称没有发现附近再有旁人隐伏在暗处偷听啊! “这件事你最早是什么时候听说的?”杨凌大惑不解地又问唐喜道。 “大约是在三四天前吧,具体哪一天我也说不准。” 三四天前,也就是自己邂逅杨广的一两天后,这怎么可能呢?杨凌一下子呆住了,反复回想、思索,也没能想明白如此隐秘的一件事为何会流传得如此迅速、广泛。 “师父,你知道江南百姓是如何评说这件事的吗?”唐喜见杨凌脸色呆滞,又不说话了,遂笑着说道,“人们都称赞晋王宅心仁厚,有菩萨心肠呢。” 听到这话,杨凌头脑里陡地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一消息不会是杨广有意透露出去的,用以邀买民心的吧? 那一天自己隐匿于舍利塔后的草丛中,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杨广分明将包括顾盼儿在内的三位朝廷反叛称为忠臣义士的呀,莫非这也是有意做给人看的不成? 杨凌正在惊疑不定之时,眼前却赫然出现了唐介休和三郎的身影,两人正在忠伯和小草的跟随下走上店门外的台阶朝自己迎面走了过来。 第226章 没有传回长安的书信 唐介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是兴致冲冲护送着三百万贯的巨款返回长安去向太子邀功请赏的,如今却是灰头土脸地被胞兄唐令则强逼着赶回建康来的。 关于这件事的起因,唐介休一心认定在于自己在决定亲自护送三百万贯的退伙金返回长安前,派人给唐令则送去的那封请求沿路接应的书信根本就没有传回长安,送信那小子不知是在路上把信丢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总而言之,是这封没有传回长安的书信导致了兄弟两人之间的一场误会,最终造成了他被唐令则撵回了建康。 实际上,根本不存在唐介休所谓的误会,这件事说到头就是因为唐介休不愿长久在外,只做一名替东宫暗中聚敛钱财的商人而擅自做主,将唐令则事先向他下达的立即从张家退伙,并注销股东底册的指令变更为了向张伯和索要三百万贯的退伙金,并欲用这笔巨款博得太子对他的另眼相待,最好是能擢拔他到东宫做官。 所以,二十多天前,当唐介休押送着装满铜钱和绢帛的二十多辆马车招摇过市地进入帝都长安,来到胞兄唐令则的家中时,刚刚下朝回家的唐令则被兄弟带来的这笔巨资着实吓了一跳,急忙屏退诸人,单独盘问唐介休,方知他擅自做主,变更了自己的指令,借从张家退伙之机,向张伯和索要了这么大一笔退伙金,并且还率领一百多名家仆,浩浩荡荡地将这三百万贯退伙金运到了天子脚下。 饶是唐令则足智多谋,曾屡次在关键时刻替太子杨勇出谋划策,帮助杨勇化解危机,保住了东宫储君之位,但如今面对唐介休运来的二十多辆装满钱货的马车,也感到了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三百万贯的退伙金了。 唐介休见兄长听自己介绍罢向张家索得这三百万贯退伙金的经过后,不喜反忧,阴沉着脸,背负两手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转着圈,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得也有几分心虚,乍着胆子问道:“兄长,钱我已经运来了,总不能再叫我运回建康去吧。你不是交待我到江南为太子另谋一条财路吗,我知道这次是小弟擅做主张了一回,可我不是已事先派人传书回长安向你禀报过,你也没回信说不准我把这三百万贯带回长安来呀。” 事已至此,唐令则无心与兄弟论说他并没见到唐介休给他发来的只言片语,再三思索,还是决定先不忙着将三百万贯运往东宫,呈献给太子杨勇,遂板着脸吩咐唐介休带领他手下的人留在家中小心照看好这笔巨款,他则立即赶到了东宫来见杨勇,将唐介休从张家索得三百万贯退伙金一事单独向杨勇作了禀报。 “这是件好事呀,怎么没带介休同来见本宫?本宫要好好奖赏于他。”杨勇听说唐介休在短短数月里就为自己赚到了三百万贯这么一大笔钱,显得十分高兴,当即向唐令则表示要重赏唐介休。 “唉哟,我的殿下,你怎么没看出来,唐介休此举非是为您招财,而是给你惹祸呀!”唐令则见杨勇没有想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急得跺脚说道。 “令则,你这是何意呀?为何要说介休是给本宫惹祸?” “请殿下想想,前些时萧子宝上章弹劾张衡,给张衡罗列出的其中一条罪状就是欲强占广陵张家的家产据为已有,而如今达奚长儒会同房彦谦正奉旨在江南查证此事,恰在这个当口,唐介休居然给您带回了从张伯和手里索得的三百万贯退伙金,此事若是叫圣上、娘娘,还有朝臣们知道了,会怎样看您呢?” 杨勇听了这话,才开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可又实在舍不得将唐介休已运到家门口的三百万贯拒之门外不收,于是便笑着同唐令则商量道:“令则,介休既然已经把钱运回了长安,本宫即便收下又有何妨?大不了待日后父皇母后查问起来,本宫就说是派介休到江南经商,为本宫赚得的盈利,用来弥补这些年东宫各项亏空的,想来父皇母后也不会深究这三百万贯到底来自何处的吧?” “殿下!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当今圣上和娘娘是何等精明之人,会仅凭你的一面之辞就轻易相信这三百万贯是唐介休在江南经商为您赚得的盈利?”唐令则见杨勇执迷不悟,分明舍不得那已到手的三百万贯退伙金,急得也顾不上讲究君臣礼节了,沙哑着嗓子劝谏杨勇道,“若是等到有人向圣上、娘娘揭露出这笔巨款的真实来源,殿下岂不是要背负上欺君的罪名,只怕到时做了十八年的太子也做不成了呀!” 杨勇心里虽觉得唐令则把这件事说得过于严重了些,但顾念他这些年来曾屡次帮自己建言献策,渡过多次难关的情面上,不得不悻悻地问道:“那,依你的意思,是想要本宫将这三百万贯奉献给父皇母后喽?” “咳,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令则教弟不严,给殿下带来的一起祸事。今日来东宫求见殿下前,令则已反复思虑过,目前唯有请殿下立即将三百万贯退伙金呈献给朝廷,并当面向圣上、娘娘奏报实情,方有可能避免因为此事招致圣上、娘娘对您的疑心和不满,化解这场危机。” “可是,父皇母后眼下正在仁寿离宫纳凉,总不至于要叫本宫单单为了此事,离开长安跑到歧州去向二圣献上这三百万贯吧?”杨勇有些为难地说道,“这样吧,你先和介休一起看管好这笔退伙金,待父皇母后一返回长安,本宫立即进宫面圣,将三百万贯全部奉献给朝廷,你以为如何?” 唐令则虽然疑心这是杨勇不舍得献出三百万贯而在跟自己使缓兵之计,可转念想想,强要太子亲自押送三百万贯的一笔巨款跑到距长安二百里外的歧州仁寿宫去向皇上皇后说明原委,也未免有些过份,便勉强同意了杨勇的说法,但同时郑重向杨勇作出保证道:“殿下,万一事情不密,被朝臣先于殿下向圣上,娘娘奏报了此事,到时殿下只需推说对此事毫不知情。此事既因介休而起,我陇州唐氏一门甘愿替太子殿下承担下此事的全部后果。” 第227章 遇仇天阶楼(上) 既然太子已允诺一俟皇帝皇后返回长安,就奉献出这三百万贯退伙金,并且自己也向太子郑重作出了保证,由唐氏一门承担这一事件的全部后果,唐令则从东宫返回家中后,倒没怎么再责备唐介休了,只要他遣回石当等大部人手,将三百万贯退伙金暂时交由他另派专人看管,并命唐介休暂时留在长安,等到皇帝皇后从仁寿宫回驾,这件事有了确切的结果再返回建康。 唐介休尽管对胞兄未能给他提供一个面见太子请赏邀功的机会心存不满,但随即想到能陪着三郎在长安多住些日子,趁机加深两人的感表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便痛快地答应了唐令则。 三郎最初是想护送三百万贯退伙金抵达长安后就返回建康的,可架不住身边的侍女小草一个劲地央求,要在帝都长安好好地逛上两天再走,于是便勉强答应了小草,多在长安住上两天。 为避免唐介休趁机纠缠自己,三郎带着忠伯、小草两人特地在唐令则家附近找了家客栈,开了两间客房住了下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三郎随着小草在长安城里城外逛了两天后,她自己倒被帝都长安的繁华和美景深深吸引住了,不知不觉地就多住了几天。 在逗留长安的这几天里,唐介休每天一早必到三郎歇宿的客栈来,想趁机向她表露爱慕之意,被三郎设法推脱、婉拒之后,他便想出了新的花招,主动要求做起三郎的向导来了,每天一早到达客栈时,再不像最初两天那样,一头钻进三郎的客房磨噌着不肯走,而是彬彬有礼地在客栈前厅等候三郎主仆出得房来,方上前向三郎说明今天要带她去哪里游玩,三郎见唐介休还肯知难而退,并不一味地纠缠自己,慢慢地也就不太拒绝他的好意,任凭他美滋滋地当起自己的导游来了。 唐介休自幼生长在帝都长安,对长安城里城外的诸处景致以及典故自是烂熟于心,接连几天带引着三郎主仆三人遍游了长安附近的大小景观,详尽而不失风趣地为三郎等人讲解着各处景观的由来、掌故,的确称得上是一位五星级的优秀导游。 唐介休用来接近三郎,与三郎套近乎、联络感情的手段还不止是主动为她充当导游,领着她游遍了长安附近大大小小的景观这一条,在游玩了几天后,当他发觉三郎游兴已尽,又同自己提及要返回建康的时候,便使出了另一个杀手锏,开始用长安的各种美食来挽留住三郎,陪他在长安多住些日子了。 三郎自幼生长于漠北草原,后来随杨凌到了江南,大半时间也是住在平陵这样的小地方,平生吃过的美食极其有限,一旦被唐介休带引着品尝了长安的各种美食,便一发不可收拾,登时迷恋上了遍布于长安街头的各式各样的美食,再也不提要返回建康的事了。 唐介休很懂得一个吃货的心理,早在充当导游带领三郎浏览各处景致的那几天里,就有意无意地向三郎介绍说到长安的“天阶楼”称得上是天下第一酒楼,在“天阶楼”不仅能吃到来自天下各方的美味,而且“天阶楼”掌厨库狄仲奇亲自煮制的汤饼实为天下一绝,其滋味只在杨凌之上,绝不在杨凌之下,这样一来,先就吊足了三郎和小草的胃口,尔后却悠哉乐哉地带着她俩吃遍了长安街头其它各座大小饭馆、酒楼,偏偏没带她俩去“天阶楼”。 直到三郎招呼都没同他打一声,就吩咐忠伯、小草收拾行李打算真的返回建康了,唐介休才声称要为三郎主仆三人摆酒饯行,请她去了“天阶楼”。 “天阶楼”是一幢三层木制建筑,这在当时已可算做是摩天高楼了,其内底层和二层与建康的“升和汤饼馆”仿佛,底层是大厅,二层是包房,这是长安寻常百姓只要花钱就能到此享受一顿美食的场所,唯独三层是专门用来招待王公贵族、世家子弟的豪华场所,在二层通往三层的楼梯口,一左一右侍立着两名如花似玉的侍女,倘若不是熟客,她们就会笑语盈盈地拦住你,将你带往二层的包间,哪怕你一掷千金,也决不肯放你踏上通往三层的台阶的。 唐介休为了向三郎显示自己在帝都长安广泛的人脉和出身高门的显赫身份,进了“天阶楼”,径直带着三郎主仆三人就奔三层走来了。 “哟,唐二公子,您可有些日子不见了,正好今天裴大夫也在,要不要联个席呀?”侍立在二层通往三层楼梯口的一名侍女一瞧见是唐介休带人来酒楼了,便主动迎上前,脸上堆满了笑,柔声问道。 “哦,裴大夫也在呀,这倒是巧了。三郎姑娘,你有所不知,当初正中因裴大夫的一力推荐,我才知道了杨凌这个人的。”唐介休边向三郎介绍着裴矩,边问那侍女道,“今天裴大夫坐的是哪座阁啊,带我等去见他吧。” 那侍女款款地在前引导着唐介休、三郎等人上了“天阶楼”的三层,将几人带到了紧挨着楼梯口的一座阁前,请唐介休等人在阁外稍候,她则进阁去向裴矩通禀一声。 趁这一当口,三郎环顾左右,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这座长安城中最负盛名酒楼中只有王公贵族、世家子弟才能上得的三层:但见装饰得典雅却不显奢华的整个楼面被隔成了四个区域,分别以春、夏、秋、冬四时命名,各个区域间以藤蔓绿萝作为间隔,丝毫没有人工雕饰痕迹,透过藤蔓的间隙,依稀可见每个区域内分别依四时季节不同,栽植着各种花卉,巧妙地形成了一道道花墙,又将每个小的区域隔成了一处处相互独立的空间。 三郎看罢多时,不由得暗自咂舌称奇道:想不到繁华热闹的长安城中还有这么一个令人一见即会留连忘返的美妙去处,这些个王公贵族、世家子弟可真会享受呀。 第228章 遇仇天阶楼(下) 稍顷,只见那侍女款款地从春阁中走了出来,微笑着请唐介休、三郎等人随她进阁去见裴矩。 进得春阁,一路走来,三郎左右张望,惊讶地发现春阁之中被一道道花墙相互隔开的各个独立的单元都是以江南州城命名的,非但如此,经小草在旁提醒她留意春阁中栽植的各式花草,三郎才发觉,原来春阁里栽植的也尽是江南地界生长的花卉,不由得对酒楼主人为给这些尊贵客人提供一个赏心悦目的就餐环境所煞费的一番苦心又由衷赞叹了一番。 侍女带引着几人来到了春阁当中的“广陵府”门外,便站住了,欠身请唐介休、三郎入内。 三郎随着唐介休迈步走进“广陵府”,只见其内铺设着一张坐席,已有三人围案而坐,看情形像是已点过了饭菜,正在闲聊着等候上菜。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者首先冲唐介休招呼道:“介休,你今天可算来得巧了,来来来,我为你引见两位当世的大才子。” 唐介休见“广陵府”内除了好友裴矩以外,还坐着两位陌生的客人,遂转头同三郎商量着,要忠伯、小草二人去往酒楼的底层单独随意点些可口的饭菜来吃,呵呵笑着冲裴矩拱手问候道:“裴大夫多日不见,晚生这厢有礼了。” “你我都是自家兄弟,哪用得着这般客气!”裴矩扫了一眼站在唐介休身后的三郎,哈哈笑道,“这两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江南虞氏昆仲,今日若不是虞舍人奉旨回京办差,只怕愚兄还请不到他呢。” 三郎听到裴矩向唐介休介绍座中两人是江南虞氏兄弟时,尚不知这虞氏兄弟是何等人物,却已见唐介休立马转向看年纪比他还小几岁的座中两人躬身施礼道:“在下陇州唐介休,今日得与贤昆仲同座欢聚,实为在下之幸。” 虞氏兄弟中年长的一位便是已在前文书出过场的内史舍人虞世基,另一位是虞世基的二弟,名叫虞世南,兄弟二人俱是名噪一时的江南才俊,且因兄长虞世基深受皇帝赏识,常伴君侧,又被世人视做长安新贵,若不是像裴矩这样的大名士,即使是等闲王公贵族,只怕是也难以请到虞氏兄弟与他们同座共饮。 正是由于唐介休知道这兄弟二人是当今朝中当红的人物,所以才对今日能与虞氏兄弟二人同座共饮表现了偌大的惊喜,称做是他平生的一件幸事。 虞世基见唐介休如此客气,急忙离席起身,躬身还礼道:“唐先生过誉了,令兄礼部唐侍郎是愚弟世南去岁科举时的座师,依此而论,唐先生应是愚兄弟的长辈,快请上座。” 唐介休面对皇帝身边的宠臣,哪肯上座,便与虞氏兄弟当场谦让推托起来,最终还是裴矩眼见双方为了一席座位争执不休,起身一把将唐介休拉到自己身边落了座,又目视三郎问道:“介休,这位姑娘是?” “哦,这位是在下生意上的伙伴,建康‘升和汤饼馆’的叶掌柜。”唐介休一脸媚笑地向裴矩、虞氏兄弟介绍着三郎。 虞氏兄弟都是饱读诗书的儒家子弟,非礼勿做的正人君子,今日与陌生女子同座共饮已觉不妥,又听唐介休介绍三郎是一间汤饼馆的掌柜,俱在心中对她在人前抛头露面、迎来送往颇以为非,连带着对唐介休的态度也就冷淡了下来,座中的气氛登时变得有些尴尬了。 “介休啊,去岁我向你举荐的那位煮得一手好汤饼的驿站小伙夫,你可找到了?”裴矩作为今日的东道,为避免冷场,只得出面打圆场,暂且抛下诗书文章不谈,单向唐介休问道。 “不但找到了,而且小弟已将此人招揽到了小弟在建康所开的‘升和汤饼馆’做了掌厨。说起此事,小弟还要多谢裴大夫当初向我举荐杨凌呢,待会一定要敬裴大夫两碗酒。” 三郎为人虽然豪放洒脱,颇有男子之风,但头脑却不笨,坐在一旁察言观色,已瞧出因自己在场,虞氏兄弟都显得颇不自在,便识趣地向唐介休和裴矩声称自己从没到过这么高档的地方吃过饭,想到各处瞧瞧,长长见识,起身退席回避了。 唐介休本还有些放心不下三郎,但又真心舍不得错过与虞氏兄弟同座欢聚的难得机会,便在叮嘱三郎要速去速回,莫要耽误了品尝“天阶楼”美食之后,也就放她离开了。 三郎漫步走出春阁,先到“天阶楼”三层的各个楼阁中转了一圈,仔细观赏罢各个楼阁风格各异的景观装饰,欲待回建康后在“升和汤饼馆”借鉴仿效,尔后便打算下楼去找忠伯、小草,看看他俩都点了哪些“天阶楼”的名菜来吃,想刚走到楼梯口,迎面正遇到了一行人往三层走来。 三郎出于礼貌侧身想让这一行人先上楼去,却不料迎面率先走上楼来的一人色迷迷地盯着她,忽然转身向身后一人说道:“世子,这酒楼里还有女人陪酒呢,要不要点上几个来?” 三郎见他将自己误认做了是“天阶楼”里陪客人饮酒作乐的侍女,心中已然极为不快,强按着心头的火气别过头去,对那人所说充耳不闻,只待那一行人上得楼来,自己再下楼去找忠伯、小草二人。 没想到更令她难堪和气愤的事情随即便发生了,被称做世子的一名彪形壮汉跟在后面走上楼来,一眼望见侧身站在楼梯口的三郎,居然嘿嘿笑着对头前那人说道:“我瞧着这小妮子模样长得就挺周正,今天索性就点她来陪酒吧。” 紧跟在彪形壮汉身后的一位管家装束的老者闻听此言,急忙劝阻彪形壮汉道:“世子不可。可汗临行前交待世子,到了长安后一定要谨言慎行,一切须遵从大隋的法令行事,世子难道都忘了吗?” “想我咄吉世乃堂堂突厥大可汗世子,今天来长安‘天阶楼’吃酒作乐,花钱点几个小妮子来陪我吃酒,不算是违反了大隋的法令吧?休得罗嗦,快滚到楼下自己点几样可口的饭菜吃去吧,不要你在眼前烦我了。”彪形壮汉极不耐烦地呵斥那老者道。 第229章 寻仇遇阻 站在楼梯口的三郎听见彪形壮汉自称是突厥大可汗世子咄吉世,不禁下死眼盯了他两眼,跨步向前问道:“请问,当今的突厥大可汗是哪一位呀?” 彪形壮汉先是一愣,随即色迷迷地盯着三郎答道:“妹子,我爹就是突厥的大可汗哪,嘻嘻,想不想随我到关外草原上逛逛,包你每天都能吃到最鲜嫩的羊肉,骑上最骠悍的战马。” 这壮汉面对着自己一开口说话,三郎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遂假意笑着继续问道:“那你告诉我你爹叫什么呀?瞧你这一身的酒气,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我怎么会骗你呢?要是我不是咄吉世,她们怎么会放我上得这三层楼来?”壮汉醉眼乜斜地瞪着三郎,抬手朝楼下指了指,口齿含混地反问三郎道。 三郎既是好气又觉好笑:甭瞧咄吉世已然喝得醉醺醺的了,可一点也不傻,兜着圈子就是不肯说出他爹是谁,便也不再向他本人打听了,迅速从他身边绕过,“噔噔噔”地跑下了楼,气愤地问侍立在楼梯口的两名侍女道:“这人倒底是谁啊,言语如此粗俗无礼,怎么能放这样的人上楼去呢?” 那两名侍女虽不知三郎是何身份,但因见她是随唐介休一道来的,便将她认做了唐家的小姐,其中一人忙劝她道:“小姐,你别他一般计较,这位突厥世子是被他爹逼着来长安做人质的,心里不痛快,说起话来就难免不着调。” “喝,我道是谁,原来是个从漠北来的野小子,怪不得这么骄横无礼!听说啊,他爹都蓝可汗也是这样,可不还是被咱们大隋给打败了?”三郎有意套着那侍女的话,故作恍然地说道。 “小姐,都蓝可汗已被咱们的晋王殿下给逼死了,咄吉世是如今在位的突厥大可汗启民可汗的世子。这位启民可汗年轻时也曾被当做人质在长安居住过两年,却不似他的儿子这般粗鲁无礼!”那侍女忙悄声纠正三郎道。 三郎原在关外时,染干还被封做突利可汗,她虽不知如今突厥的启民可汗就是被她视做杀害养母宇文般若的仇人原突利可汗,可从这侍女所说启民可汗也曾被当做人质在长安居住过两年的话中,还是猜到了启民可汗就是杀母仇人染干,一时不由得气涌胸口,登时起了找咄吉世寻仇的念头。 三郎既在“天阶楼”遇到了染干之子咄吉世,动了杀掉他替养母宇文般若报仇的心思,也就无意品尝“天阶楼”的诸种美味佳肴了,当下便向那侍女打听了咄吉世暂时居住在礼部的馆驿之中,并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独自一人出了“天阶楼”,回到客栈拿上佩剑,径直奔向礼部馆驿飞奔而去:她要在咄吉世从“天阶楼”返回馆驿的途中一举伏杀了他。 也是事有凑巧,当天咄吉世已然在别处酒楼喝过一顿酒了,觉得还未尽兴,不愿早早地回到馆驿歇息,便不顾随行老管家的竭力劝说,率领着一帮随从想来“天阶楼”再喝上一顿,结果在“天阶楼”三层楼梯口遇到三郎,向他问及其父的姓名,等到咄吉世上得楼来,坐下后仔细一想,颇觉得三郎其人形状有些可疑,他因其父染干当初为求上位争权,得罪了不少突厥都蓝一朝的勋戚旧臣,唯恐三郎是这些人派来找他寻仇的刺客,遂扫了来“天阶楼”寻欢作乐的兴致,于三郎返回客栈取剑的同时就带人离开了“天阶楼”,返回礼部馆驿了。 或许是喝酒喝得有点多了,再加上走得有些匆忙,咄吉世率领一帮随从走到距礼部馆驿尚有两座街坊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内急上来,便命随行众人在外等着,独自一人钻进了就近的一处小巷子,想撒泡尿再走。 当咄吉世解开裤带,撒尿刚撒了一半时,突觉身后一阵凉风掠过,不禁暗叫声不好,急忙藏头缩颈,堪堪避过了有人自身后向他刺来的一剑,随即掉头向巷子外面跑去。 三郎哪肯给他逃命的机会,奋力一刺不中,手腕一抖,三尺长剑在半空中挽出个剑花,脚尖点地,施展轻功,眨眼间就赶到了咄吉世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咄吉世裤子都没提上慌忙逃窜之机,忽觉眼前寒光一闪,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左侧脸颊就被三郎剑锋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印,疼得他“唉哟”发出一声惨叫,掉头又往小巷深处跑去。 列位,突厥世子咄吉世可决非一位无能之辈,此人自幼便勇力过人,且随其父突利可汗染干长期镇守漠北,与铁勒等部征战多年,算得上是突厥国内一位数得着的勇士。今日他之所以被三郎偷袭得手,撵得来回乱窜,一则因为他正在撒尿,没等把尿撒完就遇袭,裤子都没来得及提上就急于奔命,脚下不太利索;二则也是由于他还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虽出于过人的警觉提前察觉出了有人欲行刺自己,却没看清刺客只是一个女子,所以才一味地忙于逃命。 三郎见咄吉世慌不择路,竟然掉头向小巷深处跑去,不由得乐了,挺剑在后就追,没等咄吉世跑出百十步远,就已追到了他身后,手舞长剑,斜肩铲背,欲将咄吉世劈斩于剑下。 正在这时,这条小巷里一户人家的大门忽然开了。从这户人家院内走出一人,陡地瞧见三郎手举长剑,正欲劈斩咄吉世,此人断喝一声:“大胆狂徒,竟然敢在天下脚下撒野伤人,还不快给我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此人的一声断喝,三郎只觉眼前人影晃动,擎着佩剑的那只手腕处像是被人捏了一把,一时吃痛不禁,便松开了手掌,此人趁势一把夺下了三郎手中的长剑。 从此人走出自家宅院到发现三郎追杀咄吉世,再到喝止三郎,出手夺下三郎手中的长剑,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此人却是一气呵成,其武功之高、身手之敏捷,几乎到了骇人听闻的境界。 第230章 再陷囹圄 咄吉世拖着裤子跑了一阵子,听到身后动静不对,没敢停下脚步,依然向前跑着扭头一看,不由得乐了,当下便收住脚步,从容提上裤子系好裤带,大摇大摆地转了回来,用手指定三郎,厉声叫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人,李靖,此女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刺本世子,依你们大隋的律例,不知当如何处置啊?” 原来,劈手夺下三郎手中长剑的不是别人,正是李靖。 李靖自江南调回长安担任晋王杨广的近卫不久,便跟随杨广北上统军讨伐突厥去了,及至杨广率军大败突厥,又施用离间计逼死了突厥大可汗都蓝,扶持突利可汗染干做了大可汗,改称号为启民可汗,正欲趁势统领隋军再征辽东,将高句丽划入隋朝版图,却在此时接到皇帝的一道诏旨,不得不将兵马交还给时任河北道行台尚书令的汉王杨谅,准备引领突厥世子咄吉世返回长安复命,哪曾想在皇后独孤伽罗的极力劝说下,隋高祖杨坚随后又给杨广下了一道诏旨,命他不必回长安陛见复命,可径直返回广陵归藩。 于是,杨广便将引领咄吉世回长安陛见父皇杨坚的差使交待给了李靖,自己带领一老一少两名近卫星夜兼程赶回了江南。 李靖引领咄吉世回到长安后,才得知,皇帝携皇后正在岐州仁寿宫避暑,并不在长安宫中,经与礼部会商,便将咄吉世暂且安置于礼部馆驿,待皇帝回驾后再行安排陛见等事宜。 李靖安顿住咄吉世这一头,便来找自己的顶头上司,“鹰窠”统领,时任大理寺少卿的裴蕴禀报差使,结果经裴蕴告知,才得知了由他首倡设立的江宁县牢这一在大江以南专门用来收押“雁巢”残部的秘密据点居然被太子的亲信夏侯福公然派人摧毁了,并且诬指江宁县牢系“雁巢”残部的一处秘密窝点。 李靖听闻这一讯息后,不由得勃然大怒,当场便请求裴蕴允准他立即返回建康,去向两位钦命江南寻访使揭露夏侯福的倒行逆施,为江宁县牢事件翻案。 偏巧这时,杨广也用飞鸽传书自广陵给李靖发来了密件,要李靖接此密件速押高昌去广陵见他。李靖将这封密件拿给裴蕴去看,裴蕴因见杨广已传命李靖押解高昌返回广陵,也就答应了李靖之前的请求,同意他尽快押解高昌离开长安,但同时也托李靖带给杨广一封亲笔密信,再三叮嘱李靖务须亲自把这封密信呈交到杨广手中,不得假手旁人。 李靖今天本是来向已致仕,奉旨在京荣养的父亲李诠辞行的,却没想到离家之时正遇到了三郎在他家门口手挥长剑追杀突厥咄吉世,便及时出手夺下了三郎的长剑,制止了她。 就在咄吉世向他提出质问的同时,李靖也认出了行刺咄吉世的原来是三郎,碍于两国邦交体面,李靖不便当着咄吉世的面询问三郎为何要来刺杀他,只沉着脸回答咄吉世道:“请世子安心回馆驿歇息,末将即刻将这女子押往京兆衙门讯问治罪,定会给世子一个满意交待的。” 咄吉世却信不过李靖,坚持要派两名随从与李靖一同押送三郎到京兆衙门去,李靖无奈,只得在两名突厥随从的监视下押解着三郎到了京兆衙门,向衙内当值的吏员介绍了案情事由,并趁两名突厥随从向当值吏员补充介绍案情时,悄悄地问三郎道:“你来长安可有同行的人?我可以帮你向他们通传一声,好叫他们知道你出了事,被关押在京兆衙门了。” 在此情势下,李靖能出动提出帮她带个口信出去,三郎已是颇为感激了,不敢再奢求李靖能给予她更多的帮助,便把忠伯、小草两人在长安的住址告诉了李靖。 李靖因重要公务在身,不能久留长安帮助三郎减轻罪责,只能于当天赶到客栈,将三郎因行刺突厥世子咄吉世被京兆衙门羁押的消息告知了忠伯、小草二人,随后便于次日一早押解着高昌南下广陵去见杨广了。 忠伯和小草两人依三郎的吩咐在“天阶楼”一层可着自己的口味点了几样饭菜吃喝已毕,仍不见唐介休和三郎两人下楼,小草便主动要求上楼去瞧瞧两人的情形,等她来到了“天阶楼”三层的春阁“广陵府”内,却发现只有唐介休一人在与裴矩、虞氏兄弟四人把酒言欢,高谈阔论,不见了三郎,便向唐介休打听三郎的去向。 唐介休此时已喝得有了七八分醉意,迷迷糊糊地说不清三郎去了哪里,小草心急之下便向唐介休告辞,下楼与忠伯两人一道返回客栈来找三郎,结果没在客栈找到三郎,却听客栈的伙计说起,早些时曾见三郎回过客栈一趟,像是取了件东西又走了。 小草忙回屋仔细检视随身携带的行李,发现三郎的佩剑不见了,正和忠伯两人替三郎担着心,胡乱猜测着三郎不在“天阶楼”享用美食,专门返回客栈来取佩剑欲做什么时,李靖便找来客栈向两人通传了三郎行刺突厥世子不成,现已被羁押于京兆衙门的消息。 待李靖走后,忠伯和小草商议,还是觉得应当立即将三郎出事的消息告知唐介休,求他帮忙搭救三郎方为上策,于是便立即赶到了唐家来找唐介休。 唐介休与虞氏兄弟一见如故,把酒相谈甚欢,浑然忘记了自己是为挽留三郎在长安多陪自己几天而请三郎到“天阶楼”品尝美食这件事的,大醉一场醉醺醺地回到家中正在沉沉酣睡,突然被家人叫醒,听说了三郎因行刺突厥世子不成被羁押于京兆衙门的消息,十成的酒意登时惊退了七分,脸色通红地忙问忠伯、小草二人道:“你俩可知,三郎小姐与那突厥世子有什么仇怨,为何要去刺杀于他呀?” 忠伯和小草两人皆是三郎南下江南后才到她身边来的,并不了解之前染干挑唆其堂兄都蓝可汗剑斩宇文般若的事,因此也答不上来三郎为何要去刺杀咄吉世。 唐介休见从忠伯、小草两人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来,便吩咐两人先回客栈等候消息,替三郎开脱罪责、搭救三郎出狱的事概由他一人承当便是。 打发走了忠伯、小草二人,唐介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找兄长唐令则探探口风,看能否求他出面来搭救三郎,于是匆匆擦了把脸,清醒清醒头脑,连夜出门径直赶往唐令则的府邸去了。 第231章 三百万贯权且充做军晌吧 然而,唐介休却不晓得,他的胞兄唐令则此时哪还有心情帮他去京兆衙门捞人,正在被太子一时的心血来潮,改变主意,要将他护送回长安的那笔三百万贯的退伙金改赠给在并州出镇的汉王杨谅,名义上是充做军响,实则是将三百万贯退伙金由长安转移藏匿到了并州,托杨谅代为保管一事搞得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当天日间,太子杨勇派人将唐介休传去东宫,先是摆下酒宴好生款待了一番,待至酒过三巡,方笑着向唐介休说道:“这几天本宫已仔细想过了,如今正值开皇盛世,长安府库并不缺钱,纵观天下各方,唯有北境近两年战火不息,致使河北道辖下二十几座粮仓为之一空,正是急需补充军资粮晌的紧要关头,因此,本宫欲将介休自江南带回长安的那三百万贯命他运往并州,赠予汉王充做军晌,如此一来,即便日后父皇母后知道了这笔钱的源头,也说不出什么来了。不知你以为如何?” 唐令则担任东宫僚属多年,深知这是杨勇在委婉地通知自己,他已改变主意,不再向朝廷奉献那三百万贯退伙金,而要将这笔巨款运往并州,赠给汉王充做军晌,而并非在诚心征询他对此事的意见。 尽管如此,因这三百万贯退伙金直接牵涉到他和唐介休兄弟两人,唐令则还是忍不住起身离席,郑重地劝告杨勇道:“殿下千万不可如此行事啊!如殿下未通过兵部、户部、少府等有司,径自派人将这三百万贯运往并州,赠予汉王充做军晌,此事就由殿下拒受来路不明之钱财,将其尽数奉献朝廷转而变做了殿下与汉王兄弟两人之间的私相赠受,又与殿下直接收下这三百万贯退伙金有何不同?再者,汉王也未必肯替殿下向圣上、娘娘瞒着此事吧?因此,下官以为,此事断不可行,莫若还是依先前殿下的初衷,将这笔钱财直接奉献给朝廷,方不至留下口食。” 谁知杨通不待他把话说完,即拂然不悦,起身离席道:“你方才没听清楚吧,本宫是欲将这三百万贯赠予汉王充做军响,怎么算是兄弟二人之间的私相赠受呢?介休为本宫赚得了这么一大笔钱财,你却至今不肯引他来见本宫,本宫早已看出,你是不愿因此事使你们唐家受到牵连。既然如此,本宫索性成全了你唐家,另派他人去并州吧。” 说毕,再不给唐令则任何解释、劝说的机会,转身拂袖而去。 唐令则望着太子杨勇离去的背影,可谓是五内俱焚,禁不住仰面长叹道:“身居东宫储位近二十载,犹贪爱财货,不能视天下治平为已任,是何人也!何可扶也!” 然而,对杨勇失望归失望,叹息归叹息,唐令则同时也明白,能给予他们唐家无上荣光和显赫地位的最大希望还是这位太子,而不是别的几位皇子,即就他个人来说,只怕今生今世都要和这位只有中人之资的太子身处一条船上,如果中途下了船,多半就会立即淹死,再无别的结果了。 所以,当唐介休连夜登门来找他求助时,唐令则正在家中心绪烦乱地思索着要不要背着太子,尽快将存放于自己家中的这块烫手山芋奉献给朝廷,以决后患。 由于这还是唐令则破天荒头一次违背太子意愿行事,他的思虑便分外地多,尤其不愿在这个时候见到给自己惹下偌大一场祸事的兄弟唐介休,遂吩咐家人将唐介休拒之了门外。 唐介休在唐令则宅邸门外吃了一记闭门羹,不得已只得趁长安街头实行宵禁前返回了家中,闷声苦思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去找裴矩求助。 裴矩正要出门去衙署办公,被唐何介休堵在了家里向他求助从京兆衙门捞人,吃惊之下,便向唐介休问到三郎犯了什么事,当听说三郎居然当街行刺突厥世子时,裴矩连连摇头回绝道:“介休,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是你所托之事太过棘手,事涉异邦,愚兄是爱莫能助啊。” 唐介休有了昨晚在兄长唐令则那里吃闭门羹的经验,对裴矩拒绝他已有了心理准备,便拱手问道:“裴兄在朝为官多年,即使不便出面帮在下这个忙,能否为在下指点迷津,如何才能尽快搭救叶掌柜呢?” 裴矩盯着唐介休问道:“这位叶掌柜与介休你只是生意上的搭档吗?” “不瞒裴兄,在下对叶掌柜心仪已久,已决意非她不娶。”唐介休毫不隐讳地答道。 裴矩笑着点点头,说道:“这就是了。既是如此,愚兄以为,有两条路径皆有可能解救三郎姑娘出狱,但都无十成的把握,不知贤弟愿否一试?” 唐介休急得跺着脚催促裴矩道:“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裴兄你跟我还卖什么关子,快说吧!” 裴矩见三郎才被关进京兆衙门一天一夜,就把唐介休急成这副模样,已在心里对他衷情三郎信了七八分,遂不再迟疑,诚心帮他出起主意来了。 “这一条路径嘛,便是你立即去求令兄帮忙,目下圣上、娘娘不在长安,朝中暂由太子监国,倘若令兄央得太子出面,今天三郎姑娘大约就能获释了。” “不行,不行,此路不通,你再接着说另一条路吧。”唐介休连连摇头,否决了裴矩的第一个提议。 裴矩从唐介休今日一早就跑来向自己求助的举动中已猜到了唐氏兄弟间可能闹了什么别扭,此时听唐介休断然否决了自己的第一个提议,在心里更加确信了自己这一猜料,便接着向他说出了自己的第二条提议。 “如果介休觉得不便找令兄帮忙的话,那么不妨直接去向新任京兆尹唐国公求情,或许可以解救得三郎姑娘出狱。” “唐国公?可我与他素不相识,就这么直接到衙署找他的话,恐怕他连见我都不肯吧?”唐介休疑惑不解地反问裴矩道。 第232章 唐介休捞人(上) “哈哈,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唐国公待人一向宽和,且才被册任为京兆尹不久,多半不愿其治下发生像这样的恶性事件的,若你去衙署当面向他释清原委,并愿替三郎姑娘作保,保释她出狱,或许唐国公能够答应也未可知。哟,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到衙署去了。”裴矩说着,站了起来。 “那么,裴兄能否从中引见一下,好使唐国公不至将在下拒之门外呢?”唐介休仍没听出裴矩实际上依然在委婉地拒绝他,犹缠着裴矩问道。 “哎呀,我与唐国公也不熟啊!哦,对了,唐国公是从左卫将军任上调任京兆尹的,左卫大将军元敏是已故太子妃的族兄,与令兄十分熟稔,你不妨去找他帮忙,替你引见唐国公吧。”裴矩边向门外走去,边敷衍道。 然而,唐介休捞人心切,却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能解救三郎出狱的可能性,当即辞别了裴矩,掉头朝大兴宫跑来。 可是,待他赶到大兴宫门外,向值守宫门的禁军校尉提出求见左卫大将军元敏,那禁军校尉却说元敏护驾去了岐州,眼下并不在长安。 唐介休直到这时才依稀省悟出来,裴矩并不是诚心诚意地替自己出主意,指点他捞人的路径,颇感失落地伫立宫门之外,茫然四顾,一时不知该去向何人求助了。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冲他问道:“是唐二公子吗?” 唐介休转身一瞧,手捧公文站在自己身后的原来是昨日在“天阶楼”春阁之内与自己同座共饮的虞氏两兄弟中的弟弟虞世南,忙拱手问道:“正是在下,敢问贤弟这是要进宫去吗?” “啊,昨日听兄长说,圣上就要回驾长安了,这不,我这是提前进宫去向内侍省呈送为陛下拟定的接见异邦使臣的日程安排。唐兄,你这是?”虞世南好像记得昨日在“天阶楼”听唐介休自己介绍说他没有出仕做官,而是在江南经商,略显惊讶地反问他道。 唐介休也是急病乱投医,耳听得虞世南是要进宫呈送为皇帝拟定的接见异邦使臣的日程安排,便一把将他拉到了一旁,开口求他去找虞世基出面帮他到京兆衙门捞人了。 虞世南与分派到江南任署理县令的房乔是同榜进士,且现在礼部做主事,唐介休的兄长唐令则既是他的座师,又是他在礼部的上司,因此,当唐介休提出要他去找兄长虞世基出面帮忙捞人时,他心里虽觉此事不妥,却难以直接拒绝唐介休,担心驳了他的面子会得罪唐令则,便客气地向唐介休打听起因何事由要找人帮忙捞人来了。 当听说三郎是因当街行刺突厥世子咄吉世,被人送往京兆衙门羁押时,虞世南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转,替唐介休出主意道:“唐兄,在下以为,你与其像这样四处托人帮忙出面说情,倒不如直接去找此事的事主咄吉世,设法说服他不再追究三郎姑娘的罪责,这样反而更易于解救三郎姑娘。” 唐介休虽觉虞世南所说有理,可却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够去说服咄吉世宽宥了三郎,面露难色地对虞世南说道:“你说的这个法子好是好,可只怕咄吉世不会轻易地被言语打动,放过昨日才行剌他的人吧?” 虞世南莞尔一笑,凑近唐介休,压低声音传授了他一个说服咄吉世的方法,并要他速去礼部馆驿面见咄吉世,只须依他传授的方法,多半便能说服咄吉世撤销对三郎的指告。 唐介休也是无路可走了,虽然心里对虞世南教给他去说服咄吉世的这番说辞将信将疑,可还是决定去试上一试,便向虞世南道了谢,允诺此事若是办成了,改日必在“天阶楼”设下一席,专门答谢虞世南相助之情,掉头就到礼部馆驿来找突厥世子咄吉世了。 咄吉世昨日在回馆驿的路上遇刺,今天正欲派人去京兆衙门查清刺客的来路、身份,并要求隋朝官方从重治刺客行刺自己之罪,就接到随从禀报说,馆驿外现有一位自称是建康“升字号商行”东主的唐姓男子要求见自己。 咄吉世心里纳闷,不知一位陌生的商人要来求见自己有什么事,本欲不见,却听那随从又禀报道:“这位唐先生还说,他今日专程来求见世子,就是为了向世子禀明刺客的身份、来历的,请世子务必拔冗一见。” 咄吉世一听这话,当即便改了主意,吩咐随从将唐介休带进来,同时将一柄佩刀藏放在了自己身边趁手之处,以备不测。 唐介休进得馆驿,向咄吉世施礼问候,做了自我介绍已毕,遂按照虞世南教给他的那番说辞,开门见山地对咄吉世说明来意道:“在下此来,是为求世子高抬贵手,宽宥了昨日行刺世子那名女子的。” 咄吉世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伸手摸了摸身边放着的佩刀,冲唐介休大喝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原来是那刺客的同伙!来人哪……” “哎哎哎,请世子息怒,且容在下把话说完。”唐介休忙冲咄吉世连连摆手道。 “你说,是不是那刺客的同伙?”咄吉世挺身而起,亮出了身边放着的佩刀,厉声喝问道。 “世子若信不过在下,可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我陇州唐氏是何等的门第出身,用得着勾连他人公然刺杀一位来长安当人质的异邦世子吗?”唐介休尽管吓得腿肚子转筋,却依然按照虞世南教给的那样,昂首傲然说道。 “本世子是被父汗派来长安做使节的,不是什么人质!”咄吉世最烦别人说他是人质,且被唐介休临危不惧的气势所摄,悻悻地放下佩刀,纠正他道。 “是不是来长安做人质的,想必世子心知肚明。世子请坐。唐某今日此来,固然是为了解救那刺客出狱,同时也是为了维护世子和启民大可汗的体面来的。” 第233章 唐介休捞人(下) “哼,既是为解救那刺客而来,又怎么是为了维护父汗和本世子的体面而来?”咄吉世虽已基本确认了唐介休不是跑到馆驿行刺自己的,却仍圆瞪着两眼质疑他的来意道。 “呵呵,请问世子,此番来长安,除了来做人质之外,可否还奉有为启民可汗求亲的使命?” “啊,那又怎样?” “倘若教我大隋皇帝以及朝臣得知了启民可汗的汗位并不稳固,突厥国内有人派了人来长安险些刺杀了世子,我大隋皇帝还会把一位宗室公主下嫁给启民可汗为妻吗?” “你,你究竟是那刺客的什么人?”咄吉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再次拿起了身旁的佩刀,质问唐介休道。 “世子还是把刀放下吧,免得它带给世子招来麻烦。”唐介休从容劝道,“在下是那刺客的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请世子静下心来好好想上一想,是世子逼着京兆衙门非要杀了那刺客,使世子在长安街头遇刺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对突厥欲与我大隋和亲恢复旧好有利,还是宽大为怀,派人去向京兆衙门释清误会,尽快放那女子出狱,趁陛下回驾长安,接见世子之前使人忘记了还有世子长安街头遇袭一事,对世子日后在长安居留,以及对稳固启民可汗的汗位有利?” 这便是虞世南在大兴宫门外教给唐介休说服咄吉世宽宥三郎的主要内容,是想利用启民可汗在突厥国内的统治尚不稳固,染干急于通过质子和亲引得大隋这个强援,为他扫除国内的反对势力这一心理来说服咄吉世能够主动撤回对三郎的指告,消除三郎行刺这件事对他父子带来的不利影响。 果然,这一办法在咄吉世身上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咄吉世听罢唐介休的这一番说辞,沉吟良久,方放缓了语气问道:“我如果听从你的建议,派人去撤回对那女子的指告,你能向我做出什么保证?” 唐介休见虞世南教给自己的这一办法还真的管用,登时来了精神,正欲开口一五一十地列举出自己能向咄吉世提供的保证,忽见有随从进来向咄吉世禀报道:“禀世子,京兆衙门派了两名差官,要请世子到衙接受问讯。”遂转念一想,只冷冷地答道:“在下除了约束那女子,今后不再行刺世子之外,什么也保证不了。请世子自便吧。” 咄吉世并未表示是否愿随两名差官到衙接受问讯,便吩咐那随从退下,不放心地又问唐介休道:“唐先生能保证本世子在长安遇刺一事不会传到大隋皇帝的耳朵里去吗?” 唐介休被派往江南经商也有大半年了,其间学会了不少与人洽谈生意,临机应变的技巧,眼见咄吉世已被自己说动,暴露出了弱点,遂设身处地地帮他分析道:“世子今日若随等候在馆驿门外的那两名差官到京兆衙门接受问讯,自然难免要向官府讲明事由经过,那样一来,知道世子在长安遇刺的人就多了,难保消息不会传到圣上那里。而若世子立马派人到京兆衙门撤回对那女子的指告,京兆衙门也就不会留有此事件的笔录,你说消息会不会传散出去,以至于传到当今圣上耳中呢?” “我明白了。先生请回吧。”咄吉世并未明说自己将如何行事,当即对唐介休下了逐客令。 从礼部馆驿出来,唐介休立马恢复了他婆婆妈妈的做派,亲自赶到京兆衙门设法花钱买通了一名书吏,请他替自己盯着些,一等到咄吉世派来人撤回对三郎的指告,便来向自己通传消息。 做完了这件事后,他又开始担心起咄吉世并没当面对自己说要派人撤回对三郎的指告,思来想去,最终又跑来找唐令则求助,以备万一。 唐令则今天倒是很痛快地请兄弟进了自己的家门,但却要求唐介休即刻离开长安,返回建康,一天也不得推迟。 唐介休见兄长昨晚还将自己拒之门外,今日就催促自己离开长安,不知出了什么事,遂向唐令则问道:“大哥,你不是要我等到那三百万贯退伙金有了最终的着落后再返回建康的吗,怎么……” “今日我已奉殿下之命,将你带回来的那笔钱分文不落地捐给兵部,充做军晌了。你就没必要再留在长安了,还是趁早回建康做你的生意去吧。”唐令则语气平淡地说道。 “什么?太子殿下一文都没留下,将三百万贯全部捐给了兵部!”唐介休惊得大声叫道。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值得你这样?说说吧,昨晚,今天接连两次来找我,是为了何事?”唐令则瞪了唐介休一眼,转而询问他的来意道。 “哎,不是……大哥,我费尽心力,跋涉千里为太子殿下带回了这么一大笔钱财,到头来连太子殿下的面儿都见上,你就这么把我打发回去了?”唐介休放低了些调门,却仍急赤白脸地质问唐令则道。 “都已是年近而立的人了,怎么还如此不晓事?你大哥会害你吗?”唐令则加重了语气呵斥兄弟道,“叫你走你走便是,还在这儿罗嗦什么?” 因他俩的父亲早亡,唐介休自幼便是在这位兄长的呵护下长大,一直以来在心目中便把唐令则当做父亲一般看待,此时对兄长虽强烈不满,但也不敢公然违拗唐令则的意思,只怯怯地说道:“要我走也行,但临走前你还需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唐令则眉稍向上一挑,问道。 唐介休刚要开口请大哥出面帮他从京兆衙署去捞人,却见唐令则府中的一名仆从来向他禀报说,府门外现有人来找他。 等到唐介休随这名仆从来到唐府门外一看,前来找他的正是那位京兆府的书吏,兴冲冲地跑来向他报喜来了。 “你是说突厥世子真的派人到衙署撤回了指告?那,人什么时候能放出来?”唐介休大喜过望,顺手从怀中摸出整整一贯铜钱送给了那书吏,急切地问道。 “应当今天就能放出来了。”那书吏接过一贯铜钱,答应一声,喜滋滋地走了。 唐介休忙不迭地转身去见唐令则,手舞足蹈地向他表示,现在已经没什么要求他帮忙了,明日一早自己就会按他的吩咐离开长安,返回建康去的,说罢,不等唐令则再向他交待什么,撒开两条腿就往外跑了出去。 第234章 他又救了太子一回 唐令则望着兄弟离去的背影,摇头叹了口气,不禁又忧虑起他兄弟俩的前程命运来了。 昨晚经过一夜的反复考虑,唐令则最终决定,还是要将存放于自己家中的三百万贯退伙金及早捐献出去,即使为此受到太子的责罚也在所不惜了。 于是,今日一早他便命家仆驾着装满钱财的二十多辆马车随他赶到了兵部衙署,以太子的名义将三百万贯退伙金交给了兵部尚书元岩,当面告诉元岩,这笔钱财是太子体恤北境征战沙场的军士们,特地捐做补充北境军晌之用的,请他代为禀明皇帝,及时将这笔钱运往并州去。 手里握着元岩亲笔签署的收据,唐令则出了兵部的大门,就直奔东宫来找太子杨勇自领责罚来了。 多出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杨勇在东宫正殿宜春宫听他说罢事情的经过,接过他呈上的收据,并没有当场发作,劈头盖脸地痛骂他一番,仅仅久久地盯视着上有元岩亲笔签名的那长收据,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唐令则本是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说辞来见杨勇,欲向他解释自己为何要这样做的,结果被杨勇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全都堵在了肚子里说不出来,只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了家,枯坐沉思良久,便想到了要兄弟唐介休尽快返回建康避祸。 然而,唐令则却没有意识到,正是他冒着失去太子宠信的偌大风险及早捐出了三百万贯的退伙金,实际上又救了太子杨勇一回。 原来,在此之前,隋高祖杨坚已在仁寿行宫召见了从江南返回,向他禀奏奉旨查证张衡贪渎一案进展情况的江南寻访副使房彦谦,并从达奚长儒和房彦谦联名呈报的奏章中得知了唐介休从广陵张家索得三百万贯退伙金一事。 唐喜告诉杨凌的传言不假,杨坚近来因仁寿宫的宫女尉迟芳林被皇后独孤伽罗当场绞杀一事正与独孤皇后闹着别扭,看到达奚长儒和房彦谦联名呈报的这道奏章后,更觉心里添堵,于是便派了近臣虞世基提前返回长安,探查太子杨勇是否收下了这三百万贯退伙金。 虞世基返回长安的第二天,元岩就来找他,请他转奏皇帝,太子左庶子唐令则以太子杨勇的名义捐献了三百万贯“开皇五株”给兵部,指定用做补充北境军晌。 虞世基为人处事十分谨慎,一听说这个消息,便坚持要拉着元岩前往岐州去面见皇帝,由元岩当面向皇帝奏报这一消息。 杨坚在仁寿宫的正殿仁寿殿传见了元岩和虞世基二人,听罢元岩的奏报,不禁冷笑一声,说了句:“这未必是见地伐(杨勇的小名)心中所愿。”便传旨元岩立即将太子捐献的三百贯全部运往并州,交由汉王用做补充军晌之用,并命虞世基草拟一份嘉奖诏书,向朝野公布太子的这一善举。 然而当虞世基手捧着墨迹未干的嘉奖诏书来请杨坚审定时,杨坚却吩咐他即刻传旨给房彦谦,命房彦谦从速返回建康知会达奚长儒,晋王既已归藩,接下来查证张衡贪渎一案便须在晋王主持下进行。 才智过人的虞世基从杨坚得知太子捐献出三百万贯巨款这一消息后接连下达的两道诏书所表达的截然不同的两个意思中,敏锐地预料到了吏部侍郎萧子宝上章弹劾晋王府长史张衡一事很可能要发生逆转了。而此事一旦发生逆转,最终不了了之,那么晋王杨广在朝臣们眼中的身价和地位就会随之上升,当今太子杨勇的东宫之位又将岌岌可危了。 就在虞世基暗自猜料长安朝中又将发生一场立储废储的同时,杨凌母子在平陵城中所开办的“羊羊羊”汤饼馆纵火一案也到了结案的关键时刻。 杨凌望眼欲穿地总算把三郎盼了回来,却没来得及上前和她说上几句话,就突然看到在唐介休和三郎身后,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几名身着官衣的差役,尾随着他俩走上了台阶,在“升和汤饼馆”门外拦住了唐介休,为首一人客气地对唐介休说道:“唐先生,兄弟们在此等候你也有几天了,请你随兄弟们到平陵走一趟吧。” “你,你们是哪里来的官差,来建康拿人为何不经司马府同意?”唐介休冷不丁地听到那官差要带他去平陵,不免有些心慌意乱,仗着他和夏侯福两人有私交,色厉内荏地冲为首差役叫嚷道。 三郎因唐介休在长安时曾十分卖力地解救过自己,对唐介休心存一份感激,见此情形,也走上来帮着唐介休问那为首的差役道:“这位大哥,能说说为什么要带唐先生去平陵吗?” 这时,包括杨凌在内,石当、唐喜等人也从汤饼馆里迎了出来,将那几名差役围在了中间。 为首的差役也是个二愣子,一见石当等人将自已这四五人围在了中央,便先将佩刀抽了出来,用刀尖指点着石当,警告道:“你们要干什么?都给我退到店里去!” 石当微微一笑,旋即不知使出了什么手法,抬手之间已夺下了为首差役手中的钢刀,往他脚下一撂,颇为不屑地提醒他道:“没听见我们掌柜的问你吗,为何要带我家公子去平陵?” 那差役登时吓得面如土色,张皇四顾,见前后左右都是汤饼馆的伙计,便有些胆怯,不敢当众说出要带唐介休去平陵的事由了。 杨凌起初并没听到那为首的差役对唐介休说了些什么,及至随着众人出得汤饼馆,才得知这几名差役欲带唐介休去平陵,心中不由得一动,当即分开众人,走到几名差役面前,温言安抚几人道:“几位大哥,你们不用害怕,这位石大哥对你们并没有歹意,只是想知道,你们是奉何人差遣来此欲带唐先生去平陵的?” 他有意避开直接询问几名差役带唐介休去平陵的事由,只问到他们是受何人差遣,除了给几名差役一个台阶下之外,也是想印证自己心中的想法是否属实。 第235章 我陪你去平陵 几名差役中有两位是前次来建康解送过杨凌的,一见是他,便凑到那为首的差役近前不知嘀咕了些什么。 为首的差役手中的钢刀刚被石当劈手夺下,犹在惊魂未定之时,听了两位同伴的话,不禁喜出望外,忙堆起笑脸对杨凌说道:“兄弟呀,我们哥几个是奉了房老爷之命,特地赶来建康传唤唐介休到平陵去接受问讯的,以查清你家……” “原来是房县令派你们来的,几位大哥,身上可曾携有传唤人的公文?”杨凌急忙打断了为首差役,问道。 为首的差役伸手从怀中掏出公文,欲递给杨凌,杨凌却冲他努了努嘴,示意他把公文交到唐介休本人手中,心下却惊疑不定道:难道唐介休和“羊羊羊”汤饼馆纵火一案还有什么牵涉不成? 唐介休根本不伸手去接那公文,十分冷淡地对几名差役说道:“你们先将这公文拿去给建康司马府看过,再来此寻我吧。”说罢,转身就要进店。 这时,正在汤饼馆里忙碌着的娄氏闻声也走出店来,正和唐介休撞个正着,见此情形,便冲杨凌打听道:“崽子,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呀?” “娘,这几位官差大哥都是奉平陵县令房老爷之命,前来传唤唐先生的。”杨凌趁此机会,朗声答道。 随唐介休从长安刚刚返回建康的三郎听了这话,心里未免生疑,便开口叫住唐介休,问道:“平陵县令派差役来建康传唤你,你可知是因为什么事吗?” 唐介休自在长安经虞世南指点,说服突厥世子咄吉世,成功地解救三郎出狱以来,感觉三郎对他的态度变得亲近了许多,正在暗自窃喜,打算一回到建康就瞅准时机向三郎表白心意,此时听到三郎叫住他,并问到几名差役前来传唤自己到平陵的事由,眼珠滴溜溜地在眼眶里转着,故作轻松地答道:“啊,或许还是因为白草山之争那件案子,需请我到平陵协助官府查证些什么吧。” “既是如此,唐大哥就随几名官差到平陵去走上一趟也没什么大碍吧。”三郎一眼瞅见杨凌冲她微微摇了摇头,便一面吩咐石当、唐喜带领汤饼馆的伙计们各自散去,不要耽误了开张营业,一面笑着对唐介休说道。 石当望了望唐介休,见他没有反对,遂命唐喜带着众伙计先回汤饼馆忙去了,而他本人却依然站在原地未动。 “按说,随他们去平陵也是应该的,可咱们不是才从长安返回建康吗,哪能店里的事问都问不一句便随他们走呢?”唐介休心里发虚,脸上带着笑向三郎解释道。 为首那差役像是对唐介休的身份、背景有所耳闻,闪了石当一眼,客气地对唐介休说道:“唐先生如果不方便,我们兄弟几个可以在此等上一天,待唐先生料理罢手头的事情,再随我们去平陵也不是不行……” “哎,哪能叫老爷等着我们平民百姓呢?”三郎有意想弄明白几名差役传唤唐介休到平陵究竟为了何事,便不等为首的差役把话说完,就抢先说道,“介休,我瞧着店里一切正常,不如我陪着你,咱们立马就随几位官差大哥到平陵去一趟,把那里的事情先了结了再回建康,从容料理店里的事吧。” “唐先生,自你和三郎去往长安以后,汤饼馆的生意在我娘和蒙先生的打理之下,较之以往还兴旺了些。如今唐喜也快要出师了,不如我也陪着你和三郎到平陵去吧。”杨凌也趁机附和着三郎劝唐介休道。 唐介休打心底里虽有一百个不情愿,但当着三郎和杨凌的面儿,一时却再也找不出拖延时间的理由了,只得一面点头答应着,一面又对石当吩咐道:“你去司马府和夏侯司马说一声,就说我和叶掌柜因为白草山那件案子,随几名官差到平陵去了,从平陵回来后便去找他。” 石当似乎瞧出唐介休神色有异,不放心地抱拳请求道:“公子吩咐之事就叫小喜子去办吧,我还是随公子一同到平陵去吧。” 唐介休明知随着几名官差此一去平陵恐怕凶多吉少,多半是为了“羊羊羊”纵火一案白申攀咬出了自己,心中暗想身边有石当护从,真若是到了危急关头,还能有个人替自己赶回建康来向夏侯福求援,便也没说什么,点头默许了石当随自己去平陵。 当下石当从汤饼馆里叫出唐喜,当面向他交待了前往司马府求见夏侯福的差使,杨凌为避免养母娄氏在得知唐介休与自家汤饼馆纵火一案有牵涉后情绪失控,难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也好言好语地劝说得她留在汤饼馆好好打理店里的生意,尔后才随着几名官差押解着唐介休等人一同离开建康,赶往了平陵。 书说简短。当天将近定更时分,一行几人便已抵达了平陵县,为首的那差役吩咐同伴们先押解着唐介休、三郎、杨凌、石当等人暂且在县衙门房中候着,自己则一溜小跑地去向房乔报信。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光景,杨凌等人只见那为首的差役气喘吁吁从衙内跑了回来,传下房乔的话来:“请杨凌到后衙见面说话,命将唐介休暂且留置于衙中值房,其余人等尽随自便。” 石当一听这话便急了,瞪着眼睛质问那为首的差役道:“凭什么要单独留下我家公子一人?我要面见老爷,求他当面把话说说清楚。” 为首的差役在建康汤饼馆门前是领教过石当的手段的,颇有几分胆怯地向他解说道:“你们放心,老爷只吩咐,要将唐先生留在衙中值房住上一宿,并没说要将他羁押的话来,兄弟们自会好好对待他,不会叫他受半点委屈的……” 三郎也帮着差役劝说石当道:“官府留置涉案相关人等在衙中暂住,本是极寻常之事,你这半夜三更地求见老爷,反倒于唐先生不利了。外面天色也不早了,咱俩还是趁早在附近寻下间客店住下,待到明日老爷升堂问案之时,不就知道事由案情了吗?” 说着,冲杨凌眨了眨眼,强拉着石当离开了平陵县衙。 第236章 暗示和解 三郎强拉着石当走了之后,唐介休便被几名差役带往了衙中一间值房暂住,唯独杨凌一人,随着为首的差役赶往后衙来见署理平陵县令房乔。 依杨凌的猜料,房乔单独传自己来见,多半是为要告诉他“羊羊羊”汤饼馆纵火案即将告破的喜讯的,哪知一走进县衙后堂,迎面却看到房乔正面沉似水,背负着双手独自在堂中来回踱着步,似乎在凝神思索着什么。 “草民杨凌叩见老爷。” 房乔闻声转身见是杨凌已带到,急忙趋步来到他近前,俯身伸双手将他扶了起来,舒眉笑道:“不是已同你说过了吗?你我二人单独相处时,彼此间但以兄弟相称,不必如此拘礼的。” “草民不敢。斗胆请问老爷,单独将草民传唤到此相见,不知所为何事?”杨凌轻轻挣脱房乔的双手,依旧按照百姓见官的礼仪,躬身问道。 “来来来,先喝碗水,咱们再说不迟。”房乔不由分说,一把拉起杨凌进了后堂,将他让至堂中下首落了座,竟亲自转身为他沏了碗热水端给他,热情而亲切地说道。 杨凌被房乔如此亲昵地举动给吓到了,慌忙起身双手接过水碗,受宠若惊地说道:“草民万不敢当老爷如此抬举。” 房乔拉着杨凌一同坐下,这才面带微笑地问道:“听说你是随唐介休一同来的,想必已经猜到了我派人去传他的事由了吧?” 杨凌强忍着心头的惊喜,试探地问道:“老爷可是为了我家汤饼馆纵火一案,才派人赶到建康去传唤唐介休的?” “不错。”房乔点点头,说道,“广陵总管府兵曹日前派人将白申已从岭南押解回了平陵,且据白申的同伙珠娘当堂供说,‘羊羊羊’汤饼馆纵火一案的真正主使并非白申,而是唐介休,为此,本县才派了差役到建康传唤唐某人来平陵接受问讯的。” 果然是唐介休! 杨凌吃惊之余,不禁脱口急切地问道:“老爷,珠娘说过没有,唐介休为何要主使白申放火烧掉我家汤饼馆?要知道,那把火烧掉的虽是我们母子所开汤饼馆,可也是珠娘的房子啊!” 房乔见杨凌情绪有些激动,便没有急于回答他,而是再次招呼他喝下一碗水,才目光闪烁地反问他道:“‘羊羊羊’汤饼馆纵火案发后不久,唐介休就代你清偿了欠珠娘的债务,并要你随他到建康合伙另开一间汤饼馆,难道据此,你还猜不出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吗?” “老爷的意思是说,唐介休指使白申烧掉我家汤饼馆,是为了要逼迫我与他合伙开汤饼馆?这不大可能吧。”杨凌难以想像仅凭自己这半道出家,全靠自学得来的煮制汤饼的手艺,就能够使得如唐介休这样身份的人不惜铤而走险,使出旁门左道的伎俩来逼自己就范,与他合伙开汤饼馆,睁大了眼睛问房乔道。 “本来,本县接连传讯白申三天,他也不肯招供出另受他人指使,才唆使那帮厨小子放火烧掉你们母子所开之汤饼馆的,后来,还是本县将珠娘一并传唤到堂,当面威慑她,如若一经查证‘羊羊羊’汤饼馆纵火一案的主使确为白申,将依律对他重处,至少也得将他长流三千里外,发往西疆戍边,她一时禁吓不起,才供出了是唐介休指使白申派人纵火这一实情来的。”房乔没有正面回答杨凌提出的疑问,而是向他讲述起了逼珠娘招供的前后经过,临了冲杨凌笑着说道,“你不会想到,有人会为了得到你这一手煮制汤饼的手艺,竟然不惜花费重金买通他人,采用纵火烧掉你们母子二人所开的汤饼馆这种方法,逼着你与他合伙,为他赚取更多的钱财吧?” 杨凌听了房乔的话,真的不知该为自己稀里糊涂地就掌握了一门价值不菲的手艺而感到欢喜,还是为唐介休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而感到愤怒了,面对房乔呆坐移时,方开口问道:“请问老爷,打算如何处置唐介休?” 房乔两眼直视着杨凌,据实相告道:“珠娘虽已供出,白申唆使帮厨小子放火烧掉汤饼馆系受唐介休指使,白申对此也已默认,但到今日为止,除了这二人的供述外,尚未能找到任何其它的证据,可以佐证唐介休确是‘羊羊羊’汤饼馆纵火一案的幕后主使。所以,除非唐介休当堂认罪,否则一时还难以依据珠娘和白申的招供给唐介休定罪。关于这一点,你须做到心里有数才是。” “老爷但有什么吩咐,敬请明示,小的愿协助老爷尽快查清此案的真相,找出唐介休指使白申、珠娘二人纵火烧掉我家汤饼馆的罪证,将唐介休绳之以法的。”杨凌一听这话便急了,挺身而起,冲房乔拱手说道。 不想房乔却微微摇了摇头,招手示意杨凌坐下,缓缓对他说道:“据本县预料,唐介休明日既不会招供,当堂承认是他在背后主使白申放火烧掉你家汤饼馆,而且他当初多半也是口口相授,花钱指使白申做奸犯科的,不会留下任何证据来使官府日后追查到他的头上的。更何况,倘若此案拖延得时日一长,依唐介休此人的出身、背景,难保不会有人出面替他说情,来劝本县就此罢手,不再一味追查他。所以,尽管珠娘当堂供出了唐介休,但要给他定罪,却还未必做得到啊!” 这番话就不太像是一位主持审案的朝廷吏员对着受害人说的了,杨凌听房乔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请老爷主持公道,为草民指点迷津,草民一切愿听从老爷安排。” 房乔把目光从杨凌身上移开,话中带话地说道:“据珠娘供称,唐介休为指使白申纵火烧掉你家汤饼馆,前前后后总计花费了几百贯‘开皇五株’。当然,这些钱都会做为赃款追回,罚没入官的……只是,经此一事后,你还会在唐介休手下继续做掌厨吗?兄弟,为了你们娘俩今后的生计打算,你可得好好思量一番呢?” 第237章 堂审形势起了变化 杨凌琢磨房乔这话的言下之意,颇有劝他向唐介休索赔一笔钱财,从而放他一马的意思,正欲开口表明自己的态度,却见房乔已站起身来,冲他说道:“兄弟你既然也跟着来了平陵,今晚就住在衙内值房,明日一同参加堂审吧。我早就说过,会给你们母子一个公道的说法的。” 这么一来,杨凌也不便再说什么了,只得向房乔告辞,由差役带着留宿在了县衙内。 可是,当晚杨凌在值房内反复思索,仍然觉得房乔夤夜单独传见自己,分明有替唐介休开脱罪责,向自己暗示和解之意,禁不住暗自气愤道:房玄龄啊房玄龄,我倒要瞧瞧,你如何给我们母子一个公道的说法。 一夜无话,待到次日辰时,房乔升堂审案,命差役将“羊羊羊”汤饼馆纵火一案的涉案人等全部带到了公堂之上,先是向涉案众人通报了汤饼馆纵火一案的审办进展情况,尔后吩咐将杨凌、帮厨小子以及崔六等人皆带至公堂一侧站立听审,独将白申、珠娘和唐介休三人留在了面前,向唐介休问道:“唐先生,有人向本县指告你才是‘羊羊羊’汤饼馆纵火一案的真正主使,是你主使原平陵驿长白申派人放火烧掉了杨凌母子开设于城内南北大街上的汤饼馆,对此,你有何话说?” 唐介休显然对房乔的这一问有所准备,看都不看身旁站着的白申、珠娘二人,拱手朝上答道:“禀老爷,唐某昨日刚刚从长安返抵建康,就被老爷派了差役来传唤到平陵,原想着是因为白草山之争一案有了新的进展,却没想到是有人在老爷面前一派胡言,将唐某给告下了。不错,在‘羊羊羊’汤饼馆失火以后不久,我应人之请,确实代杨凌母子偿还过欠房东的债务,可若说是唐某主使人放火烧掉的‘羊羊羊’汤饼馆,请问,唐某为何要如此行事?” 房乔把目光移向了珠娘和白申身上,示意他俩与唐介休当堂对质。 白申自被差役押解到公堂之上,就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此时仍然如此。 珠娘壮起胆子敛衽向房乔施了一礼,正欲开口说话,忽觉后襟被白申轻轻扯了一下,转头之际,恰与唐介休四目相接,被他凌厉的目光所摄,不由得浑身一颤,打了个寒战,变得迟疑了起来。 “珠娘,前日在公堂之上,不是你向本县指告,是唐介休主使白申派人放火烧掉的‘羊羊羊’汤饼馆吗?今日本县命人已将唐介休传唤至公堂之上,你且将对本县说过的那些话当着他的面再说一遍,无需担惊受怕,自有本县替你做主。”房乔见珠娘有退缩、心怯之意,遂开口安抚她道。 在房乔的鼓励下,珠娘仍不敢与唐介休正面相对,面冲着房乔支支吾吾地说道:“禀,禀老爷,小女子一时糊涂,竟想不起前日在公堂上都对老爷说过什么话了,尚请老爷明示……” 房乔“啪”地一拍惊堂木,沉着脸向旁边的书吏吩咐道:“来呀,将珠娘前日在公堂上签字画押的供状拿给她看,好教她长点记性!” 书吏答声遵命,从身前的几案上拿起珠娘的供状正要起身,却听珠娘扯着哭音对房乔叫道:“老爷,小女子不识字……” 杨凌站在公堂一侧,瞧得清清楚楚,眼见珠娘被自己片言只语唬得就要当堂翻供,唐介休脸上掠过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偏在这时,隐隐从县衙外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房乔闻声狠狠瞪了珠娘一眼,向堂门外值守的衙役问道:“衙外是何人喧哗?” “禀老爷,平陵城内的百姓听说老爷今日开堂审理汤饼馆纵火一案,都纷纷聚集于衙外,要求前来旁听老爷断案……” 房乔听说是百姓们主动要求旁听审案,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扫了唐介休一眼,还在沉吟未决之时,又见值守县衙正门的一名衙役神色慌张地跑了来向他禀报道:“老爷,不好了,聚集于衙门外的百姓人数已上千了,他们都要求老爷允准他们进衙来旁听老爷审断汤饼馆纵火一案呢?” “打开大门,放一百人进衙旁听本县审案,其余人等皆在衙外等候,或命他们各自散去吧。” 因依《开皇律》之规定,凡州县审断民间争诉,可依案情不同采取不同的审案方式,但遇百姓请求旁听审案,州县吏员一律不得拒绝。故而房乔虽然不甚情愿,也只得命那衙役放一百人进衙来,在公堂外旁听审案。 那衙役领命走了不久,杨凌就见以几名花白胡须的老者为首,大约一百多名平陵城中的百姓在衙役的带领下来到了公堂外,其中三郎、石当两人赫然在列。 房乔一面命进衙来旁听自己审案的百姓们保持安静,不得打扰堂上问案,一面转向珠娘,警告她道:“当着平陵这么多百姓的面,你若再敢欺哄本县,就甭怪本县先要治你个蓄意搅扰公堂之罪了,还不把前日的供言再当堂叙说一遍!” 事有蹊跷的是,珠娘一见了有上百位的平陵百姓进衙来旁听审案,胆气立马壮了很多,口齿清晰地将唐介休如何花钱主使白申派人放火烧掉“羊羊羊”汤饼馆的经过完整地当堂供述了一遍。 自听说县衙外来了上千名的百姓要求进衙旁听堂审时起,唐介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此时又听珠娘当面供说出了自己花钱指使白申纵火的真相,他的额头、鬓边不知不觉便沁出了一层细汗,神色开始变得紧张了起来。 房乔阴沉着脸听珠娘把话说完,转向已是满头大汗的唐介休,问道:“珠娘方才所说,你可都听到了?有什么要向本县辩说的吗?” “老爷,休要听这娘们一派胡言,胡乱攀扯,我家公子出身高贵,怎能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未等唐介休开口为自己分辩、开脱,堂外人群中的石当已是义愤填膺地大声叫道。 堂内堂外登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议论之声。 第238章 有人煽惑民意 “堂外旁听诸人须保持肃静!”房乔眼见堂审的秩序要乱,再次抬手拍响了惊堂木,肃然喝道。 待堂外诸人纷纷议论之声渐歇,他遂命衙役将石当带至了堂上,厉声喝问道:“报上你的姓名、籍贯来!为何要在堂外带头喧哗,搅扰本县审案?” 石当手指珠娘,气愤地答道:“老爷明鉴,我家公子是何等出身、品性,岂容这腌杂婆娘栽脏陷害?若不是念及这是在公堂之上,我便出手废了她!” “咄,大胆狂徒,上得堂来犹不思悔过,竟敢咆哮公堂!左右,将此人拿下,立打二十大板!”房乔再好的性子,也被石当给激怒了,挺身站起,向两边站堂的衙役怒声吩咐道。 “老爷手下留情。”杨凌在旁已听出石当对唐介休主指白申放火一事并不知情,见房乔发怒,要重处石当,忙挺身而出,迈步向前拱手说道,“老爷有所不知,这位石当大哥原是唐介休的随身护从,方才在堂外听到旁人当堂指告其主人作奸犯科,激于义愤,才出言不逊,对老爷失敬的。乞请老爷瞧在他待主一片忠心的情份上,就饶过他吧。” 房乔见杨凌肯出面替唐介休的随从求情,眼珠转了转,改口冲衙役吩咐道:“既是本案苦主出面讲情,权且饶过这厮一回,尔等速将这厮逐出衙外,不得再放其进衙旁听审案!” 几名衙役一哄而上,架起石当就往外走去。 经过石当这么一叫一闹,本来已吓得头冒冷汗的唐介休倒是稳住了心神,当房乔再次问他针对珠娘的指告,有什么话要说时,他便面向珠娘,冷冷地问道:“你口口声声诬称是唐某主使白申派人放火烧掉的汤饼馆,我且问你,唐某是于何时何地主使白申如此行事的?当时,你可在场,亲眼见到了唐某花钱主使白申胡乱行事?” 珠娘本能地用目光向站在她身旁,一声不吭的白申求助,见白申有意躲避着自己的目光,不愿开口相助,一时气愤不过,便下死手狠狠掐了他一把,气哼哼地骂道:“你个死鬼,倒是说句话呀!” 唐介休唯恐白申会禁不起珠娘这番责骂,开口供出实情来,见状忙冲珠娘质疑道:“呵呵,唐某倒是不明白了,你说白申是受唐某主使,才派人放火烧掉的‘羊羊羊’汤饼馆,而你做为汤饼馆的房东,于案发后先是首先将杨凌母子告到了官府,向其索赔店面被烧的损失,如今又向老爷指告唐某是汤饼馆纵火一案真正的主使之人,这里外里的,敢情你是都占了便宜,不肯吃半点亏呀?” 此言一出,堂外旁听的人群中登时哄然大笑。 珠娘气得脸色发青,恨恨地冲白申骂道:“你个冤大头,胆小鬼,怎么还不明白?今天你不向老爷供出实情,开口证死了站在你面前这人才是汤饼馆纵火案的幕后主使,它日就情愿替他背这口黑锅,独自一人被发往三千里外戍边了吗?” 白申不知是被堂外旁听审案众人哄笑得脸面上着实挂不住,感觉到自己和珠娘两人为了贪图钱财,做下指使人纵火烧掉杨凌母子所开汤饼馆这件事实在是有点儿窝囊,还是真心不愿替唐介休背下这口黑锅,最终落得个长流三千里的下场,胆怯地撩起眼皮闪了唐介休一眼,微微点了两下头,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冲房乔说道:“珠娘所说都是实情……” “你说什么?大声些,好叫这堂外旁听审案的百姓们都听得到。”房乔似乎没有听清白申低声嘟囔的话,紧绷着脸要他把话说得清楚些。 这时,堂外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老爷,我们都听到了,这人说方才那婆娘说的都是实情。” “好吧,白驿长,既然你说珠娘方才所说都是实情,那么就由你来对老爷和诸位父老兄弟说一说,唐某是于何时何地,因何事由,花了多少钱财主使你派人放火烧掉‘羊羊羊’汤饼馆的吧?”唐介休不待房乔开口传唤堂外叫嚷那人上得堂来答话,就走近白申,两眼直盯着他,问道。 “你,你是为了逼杨凌答应与你合伙开办汤饼馆,才这么做的……”白申迅速抬头望了唐介休一眼,又低下头说道。 “老爷,您都听到了吧,堂堂的原平陵驿的白驿长,居然说唐某为了逼迫一名驿站的伙夫与我合伙开办汤饼馆,就花钱主使他派人放火烧了汤饼馆,这未免也太过牵强些了吧。诸位父老兄弟,你们有人相信白申说的话吗?”唐介休脸上挂着不屑的笑容,转身冲堂外的人群中问道。 “我们信……”不知是存心起哄,还是说的实话,人群之中竟然有人如此答道。 “来人,准备好笔墨纸砚,白申,本县命你再说一遍,唐介休是于何时何地,因何事由,给了你多少钱财,主使你派帮厨小子放火烧了‘羊羊羊’汤饼馆的?”房乔对一脸尴尬的唐介休视若无睹,转身来到公案后坐下,吩咐书吏准备记录下白申的供辞。 随着白申开始张口招供,唐介休头上的冷汗难以掩饰地又冒了出来。 所幸的是,房乔在命书吏记录下白申的供辞,当堂吩咐白申签字画押之后,就宣布了退堂,改日再开堂审断此案,令唐介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退堂之后,杨凌再次被房乔传到了后堂,劈面就冲他问道:“今日开堂审案时的情形,你瞧出有什么不对头了吗?” 杨凌兀自在对房乔没有当堂逼问出唐介休的口供心怀不满,一听他问出这话,不由得一愣,脱口问道:“不知老爷指的是什么?哪里不对头了?” “你没发现,有人在暗中煽惑民意,企图帮白申、珠娘减轻罪责吗?”房乔目光如炬地盯视着杨凌,冷冷地反问道。 “那,老爷今日在录完白申的口供后,并没有逼使唐介休开口招供出主使白申纵火的实情,草草退堂,又是不是有意替唐介休开脱罪责呢?”杨凌见左右无人,基于对房乔的强烈不满,也不禁脱口质问他道。 第239章 世家子弟就可以任性妄为吗 房乔没有想到,杨凌居然敢如此质问他,先是一怔,继而板起面孔呵斥杨凌道:“大胆,一派胡言!” 杨凌虽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却仍噘着嘴,显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房乔本是因杨凌在公堂上出面替唐介休的随从石当求情,误以为有劝说杨凌与唐介休和解的可能,才在退堂后单独把他传来的,如今听他开口就质疑自己有意包庇、纵容唐介休,才知杨凌心里还没转过这个弯来。 他任凭杨凌站在那里不服气地噘着嘴一言不发,背负起双手来回在堂中踱着步,凝神思索起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移时,房乔在杨凌面前停住了脚步,两眼直盯着他,良久,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开口说道:“这样吧,今天我就不留你在衙内住了,你到外面找一家客栈住下,随时等候传唤吧。” 杨凌疑惑地瞧了瞧房乔,问道:“老爷这是何意?草民是汤饼馆纵火案的当事人,不是应当留在衙内暂住,为何要放我出去?” “你方才不是质疑本县有意替唐介休开脱罪责吗?出衙住上两晚,说不准就会有新的发现了。”房乔像是想到了什么,随便补充交待道,“不过,你最好不要同唐介休的那名随从同住在一间客栈,还是另找一家客栈单独住下得好。好了,现在你就可以走了。” “那,老爷打算何时开堂继续审案呢?”杨凌不明白房乔突然要放他出衙去住是何用意,仍站在原地不肯走,不放心地问道。 “你只管在平陵城中找间客栈住下,等候传唤便是,其它的事无需多问。”房乔摆出县太爷的架子,吩咐道。 杨凌揣着一肚子的迷惑被放出了平陵县衙,迎面就看到三郎正陪着石当在县衙门外同两名值守大门的衙役讲说着什么,遂加快脚步走到两人近前,问道:“老爷退堂这么长时间了,你俩还在这里做什么?” 三郎见是杨凌独自一人就县衙内走了出来,向他身后望了望,并不见有衙役跟着,惊喜地问道:“哎,你怎么一个人就出来了?石大哥想去探视唐先生,这不,正跟两位差役大哥求着情呢嘛。” 石当不待三郎把话说完,转身拉起杨凌就往他和三郎歇宿的那间客栈走去,三郎本就是陪着他来的,见此情形,也匆匆和两名衙役打了声招呼,跟着他俩返回了客栈。 石当拉着杨凌径直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客房,关起门来黑着脸质问道:“杨凌,你凭良心说说,我家公子一向待你怎样?” 杨凌见石当仍不肯相信唐介休就是汤饼馆纵火案的幕后主使,遂冷冷地答道:“唐介休对我怎样,又与他被传唤来平陵有什么关系?” “这么说,你也相信珠娘那婆娘今日在公堂上说的那些鬼话,认为是我家公子主使白申派人放火烧了你家的汤饼馆喽?”石当紧握着拳头,瞪着杨凌问道。 这时,三郎也赶到了,瞧见屋里两人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忙打圆场道:“咱们都是一道来的,有什么话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慢慢说,瞧你们这样子,像是谁欠了谁两斗小米似的。” 杨凌本就带着一肚子的烦闷和不满,听了三郎的劝解,人虽坐了下来,嘴里仍反驳石当道:“你觉得官府会平白无故地传唤唐介休来接受讯问吗?” “嘿,我说你这小子啊,你知道我家公子是何等出身,他会为了逼你合伙开汤饼馆,就唆使白申放火烧了你家的汤饼馆,笑话!”石当气极而笑,不屑地揶揄杨凌道。 “快说说,房老爷为何会放你出衙来?”三郎故意岔开话题,一把推开石当,催促杨凌道。 “我哪知道老爷们心里想的什么呀?”杨凌仍觉不把话当面和石当说清楚,就如同嗓子眼里扎进了根鱼刺般地难受,遂又冲石当说道,“石大哥,我相信你对唐介休做过的事并不知情,但仅凭唐介休是世家子弟这一点,就妄下断言,以为他不会做出作奸犯科的事,你是不是也太过天真了些?” “什么?我天真?!杨凌,我告诉你,自打我家二公子十岁那年起,我就在他身边当差了,对他的品性为人,我比你要了解得多得多。”石当面色胀得通红,冲杨凌叫道,“我家公子有时虽然任性了些,但要说他为了逼你入伙,就唆使人放火烧掉了你家的汤饼馆,打死我也不信!” “嘿嘿,你还别这么说。我且问你,就在一个多月前,是谁开口向广陵张家索要了三百万贯的退伙金,又是谁背地里抬高了收购蚕丝的价钱,切断了张家的供货来源?”杨凌冷笑着回敬石当道。 “那些事,都属正常的生意往来,与唆使人烧了你家的汤饼馆本是两回事……”石当从心底里也认为唐介休在这两件事上做得有些不地道,却不肯向杨凌低头服软,强撑着说道。 三郎心里因记挂着在长安时唐介休一力解救自己出狱的那份恩情,此时遂帮着石当问杨凌道:“崽子,仅凭珠娘和白申的一面之辞,你真的就相信是唐先生主使他们放火烧了汤饼馆吗?须知,在你们母子被珠娘告到官府的危难关头,是唐先生出钱帮你们还清了债务的呀。” “哼,我家汤饼馆纵火一案究竟是谁在幕后主使,自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的。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去寻下个住处,告辞了。”杨凌不想和三郎再起争执,冷冷地答了一句,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什么意思啊?不和我俩住在同一间客栈了吗?”三郎一把扯住杨凌,不满地问道。 “在纵火案真相大白之前,咱们还是各住各的好,免得再闹不愉快!”杨凌撂下这句话,用力挣开三郎,头也不回地迈步走出了客栈。 三郎本想追上去挽留杨凌,可回头瞧瞧一脸怒气的石当,又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第240章 前来造访的竟然是他 杨凌独自离开了三郎、石当两人所住的那间客栈,在不远处另找了间客栈住下,独自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能想明白房乔放自己出县衙来住的用意何在,以至于后来懵懵懂懂地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一段时间,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使得杨凌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他掀起被子坐了起来,揉着眼睛问道:“谁呀?” 门外那人却不答话,仍“啪啪”地在敲打着房门。 杨凌坐在床沿上,边穿着鞋,警觉地又问道:“是伙计吗?” 那人仍不答话。 杨凌转头望了望窗外,见天色尚未完全黑下来,遂站起身走到门前拉开了门栓。 房门刚开了一条缝隙,就见一道人影“嗖”地从门外闪了进来,着实吓了杨凌一跳,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两眼紧盯着来人,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来人头上戴着一顶帷帽,将整个面庞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但说话的声音却有几分耳熟。 “小兄弟,别怕,是我呀。” “你是谁?能不能把帷帽摘下说话?”杨凌说着,转身就要点亮房中的灯烛。 “别点灯。”来人劝住了杨凌,抬手摘下了头上帷帽。 “张大管家,原来是你!”待看清了来人的长相,杨凌不禁惊叫道。 张安顺手将帷帽放在房中的几案上,冲杨凌笑道:“想不到吧,杨凌小兄弟,咱们在平陵又见面了。” 就在认出前来造访的这位不速之客竟然是广陵张家的大管家张安的一刹那间,杨凌脑中忽然掠过了房乔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有人在暗中煽惑民意,企图帮白申和珠娘脱罪。 “张管家,方才在门外怎么不吱声呢?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杨凌虽已心疑张安就是房乔所说的那个在暗中煽惑民意,企图帮白申和珠娘脱罪的那人,却还没有确定,便试探着问道。 “小兄弟,我今日冒昧造访,是奉我家主人之命,有一事相求,不知小兄弟愿不愿帮这个忙?”张安不待杨凌开口相让,就在几案旁坐了下来,目视着杨凌问道。 “以张先生的身家、地位,又有什么事会求到我的头上呢?张管家请讲。” “你原在平陵驿当差,或许也听说过,白申与我家主人有旧,此次他为贪图钱财,一时犯了糊涂,做下了错事……” “张管家不必说下去了。”杨凌冷冷地打断张安,沉着脸问道,“张管家今日前来,可是来替白申做说客来的?如果确是如此,还是免开尊口了吧。” “小兄弟,你误会了。”张安陪着笑脸向杨凌解释道,“白申唆使人纵火烧掉了‘羊羊羊’汤饼馆,其所做所为已触犯了朝廷律令,自该受到相应责罚的,对此,我家主人并不持异议,也不想帮他彻底开脱罪责。” “那,张管家今日又是所为何来呀?”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无须瞒着小兄弟你了,今日那些要求进衙旁听老爷审案的城中百姓,大多是我暗中指使他们这么做的。不为别的,只求官府能公正审断汤饼馆纵火一案,给小兄弟母子一个公道的说法,将真正的幕后主使绳之以法。” “噢,我有点儿明白了,张管家,张先生是想借把主使人纵火的罪责大多推到唐介休身上,从而达到帮白申减轻罪责的目的,我没说错吧。”杨凌此时才依稀猜到了房乔放他到县衙外来住的用意,冷笑着问张安道。 “小兄弟果然机智过人。” “我向来敬重张先生的为人,今天当着张管家的面儿索性就直说了吧,白申身为驿长,朝廷吏员,仅仅为了贪图钱财,就能做出唆使人纵火这样的事来,行为如此卑劣的小人,张先生却还要命张管家处心积虑的为他减轻甚至开脱罪责?请恕在下着实难以从命!” “小兄弟难道就不想官府查清纵火案的真相,将真正的幕后主使绳之以法吗?我再次重申,我家主人并无替白申开脱罪责之意,只求官府能根据纵火案的实际情形,给予他和珠娘二人相应的处罚便是。至少在这一点上,我家主人与小兄弟你并不存在任何分岐,对此,你不否认吧?”见杨凌摆出了一副将自己拒之门外的架势,张安的语气也变得强硬了起来,板起脸来说道。 “既是如此,张先生与其派张管家来找我,倒不如花些气力帮官府找到唐介休主使白申纵火的真凭实据,更实际些。”杨凌不客气地回敬张安道。 “事情难就难在这里。唐介休当初是单独授意白申派人纵火烧掉汤饼馆,意欲逼你与他合伙开设汤饼馆的,若说白申仅仅为了贪图钱财就按他的授意行事,也的确有些冤枉了他。认真说起来,此事的起因还在我家主人……所以,我家主人在得知是白申派人纵火烧掉了你家汤饼馆后,才会派我来帮他斡旋减罪的。”张安听杨凌口锋甚严,不得不再次把语气缓和下来,耐心向他解释道。 “张管家莫把话扯远了吧。请恕在下对你家主人之请难以从命,张管家请回吧。”杨凌无意再听张安继续劝说下去,走到门边,拉开房门,下了逐客令。 张安见此情形,无奈地拿起帷帽,站起身向门外走了几步,又不甘心就这么被杨凌一口回绝,便不顾杨凌的反对,强行关上房门,拉下脸来对他说道:“小兄弟还记得不久前的白草山之争一案吧,那一回我家主人可是帮了小兄弟一个大忙,仅出价二十万贯就把一座价值百万贯的白草山拱手让给了顾沁儿,此次小兄弟你就全然不念旧情,不肯帮我家主人这个小忙吗?” 杨凌听他翻出旧帐来要挟自己,更加不悦了,负气说道:“白草山一案中张先生本是有错在先,怎么能说他变更诉讼主张是帮我的忙呢?对张管家所说,在下着实不敢认同,张管家还是请回吧。” 第241章 一千贯赔偿款 没想到张安听了杨凌这话,一面用身体挡住了房门,一面冷笑着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早在十数年前我家主人从顾家买下白草山时,请了时任平陵驿吏的白申做为见证人,并且白申手中至今还握有一份替买卖双方的见证文书,那么小兄弟还会以为,我家主人确是被小兄弟你抓住了把柄,才改变诉讼主张,主动放弃向顾沁儿索还白草山的吗?” “张管家,你把话说清楚些?”杨凌大大地吃了一惊,忙向张安追问道。 “不管你信与不信,白申手中现仍握有一份见证文书,足以证明十数年前我家主人从顾家买下了平陵白草山,并且这份见证文书上还写明了,我家主人可随时要求顾家办理白草山的过户手续,顾家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小兄弟,要不要我拿这份见证文书给你瞧瞧呀?”张安说着,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卷写有字迹的绢帛,在杨凌面前晃了晃。 杨凌伸手就要去拿这卷绢帛,却被张安摆手拦住了,对他说道:“小兄弟见谅,我现在还不能叫你看到这份文书的具体内容,除非你答应帮我这个忙。” “张管家,你不会是在诈我吧?”杨凌两眼紧盯着张安手中的那卷绢帛,将信将疑地问道。 “呵呵,我方才已说过了,信与不信尽在于你。不过,若是日后这份见证文书被呈送到江南寻访副使房彦谦手中,不知他还会不会相信你说的那个诉讼时效,进而断定我家主人不再享有对白草山的索还权利?” “张先生当初在公堂上已公开变更了诉讼主张,声明放弃了向顾家索还白草山的权利,并已经从顾沁儿手里拿到了二十多万贯的补偿,即便房老爷见到这份见证文书,那又能怎样呢?”杨凌毫不示弱地反问张安道。 张安似乎被杨凌给问住了,沉默片刻,把绢帛重新放入怀中,苦笑着说道:“事情已然过去了,的确不能怎样,好了,你既然不肯帮这个忙,方才的话就当我从没说过,望你好自为之吧,张某告辞了。” 说罢,转身推开房门就要离开。 倘若张安继续要挟着要改变白草山一案已经做出的裁定,杨凌或许也就放张安走了,可是偏偏张安向他出示了白申握有的那份见证文书之后,又主动放弃了想要以此要挟他的意思,反倒激起了杨凌的好奇心,连忙开口叫住张安,重新关上房门,向他问道:“张管家且留步,在下心中尚有一事不明,想向张管家请教一二。” “什么事,你尽管问吧?” “但不知尊主张先生与白申有着怎样的交情,在明知是白申唆使人放火烧掉了我家汤饼馆的情形下,仍要不遗余力地帮他减轻罪责?” “据我知道的情形,白申早年一贫如洗,即连父母死后都无力替双亲购置下棺椁,是我家主人不忍见其父母身后暴尸荒野,才主动接济他体面地安葬了父母双亲,自此往后,白申就视我家主人为他的大恩人了。 后来,白申有机会到驿站当差,从一名普通的驿卒做起,最终做到了驿长,却始终不曾忘记我家主人当初帮他安葬父母的恩情,多次放弃了加官晋爵的机会,坚持留在了平陵,甘愿为我家主人看守着这座白草山。” 张安说到此处,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陡地打住不说了。 杨凌却敏锐地听出了张安的言外之意,向他追问道:“张先生当年从顾家手中买下白草山后,不是与顾家约定,由顾家旧仆代阿婆居于天目湖畔,白草山脚下,看守着白草山吗?张管家为何又要说白申放弃了升迁的机会,甘愿留在平陵驿,替张先生看守白草山呢?” 见张安犹豫着不愿回答这一问题,杨凌随即又问道:“还有,就是依白申与张先生的这层关系,恐怕不适合做张、顾两家这笔生意的见证人吧?顾家又怎会答应由他来见证白草山这笔生意的呢?” “并非我家主人请白申来做见证人的,而是顾家主动提出的此事。”张安纠正杨凌的说法道,“十数年前,我家主人确是出于接济顾家的考虑,才以高过时价数十倍的价钱从顾家手中买下了白草山,又因我家主人与顾家约定,暂不将白草山过户到他的名下,顾家人着实过意不去,便坚持要找一位见证人签订一份见证文书,以防止顾家后人因不知情而拒向我家主人交还白草山,于是在顾家人的提议下,就由白申充当了这笔交易的见证人。” “即便如此,白申似也完全没有必要坚持留在平陵,替你家主人这么年里一直看守着白草山吧?”杨凌思索着张安话中不尽合情理之处,提出质疑道。 “此事说来话长,与张某今日前来之用意并无直接牵连,小兄弟还是莫问了吧。”张安似乎很忌讳杨凌问及白申这么年来一直留在平陵的真正原因,转而向杨凌许诺道,“我家主人还有一个交待,要我亲口转达给你,只要白申最终被处以一千里以下的流刑,我家主人愿代白申向小兄弟支付一千贯‘开皇五株’,作为赔偿。如果小兄弟觉得不够,咱们还可再做商量。” “哼哼,一千贯,张先生出手倒是挺大方的嘛。”杨凌言语中虽仍带着些许不满,可是已不像之前对张安那样怀有恶感了,“不过,张先生,还有张管家似乎都忘记了吧,该给白申定什么罪,那是官府的事,在下即使想拿这一千贯的赔偿款,只怕也难以保证官府会减轻对白申的处罚吧。” 张安听出杨凌的态度已有了明显的变化,连忙说道:“其实在汤饼馆纵火一案中,我家主人和小兄弟立场是一致的,都想查出真凶,施以惩戒,只要小兄弟相信珠娘和白申招供的属实,坚持要官府彻查出汤饼馆纵火案的幕后主使,依朝廷律令,对身为此案从犯的白申,自应减轻处罚的,对此,小兄弟倒无需多虑。” 第242章 外援来得如此迅速 张安虽如此劝说,杨凌却碍于颜面,仍不肯当场答应帮白申减罪,只向他坚称自己决不会轻易放过汤饼馆纵火案真正的幕后主使,一定要请求官府将此案彻查到底的。 张安也是随其主张伯和经商多年的人了,自然分辩得出杨凌前后态度的改变,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只向杨凌保证事成之后,一千贯赔偿款必定如数奉上,就转身离开了。 杨凌在张安走后又一度对自己没有拒绝帮白申减轻罪责感到反悔起来,可转念一想,唐介休既然一心要逼使自己入伙,与他合开汤饼馆,即使不找白申,也会找到他人纵火烧掉“羊羊羊”汤饼馆的,白申只不过是他用来拉拢、逼诱自己的一个工具而已,真的没必要非要让他落得个长流三千里以外的下场,心中也就变得释然了。 然而,说也奇怪,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三郎和石当每天都要来杨凌住宿的客栈找他,同他商量、争论案情以外,身为主审的平陵县令房乔竟像是忘了杨凌这个人似的,始终没有派人来传唤他前去参与堂审。 杨凌先后几次到县衙求见房乔,都被值守大门的衙役以老爷正忙于公务,没空接见他为由给挡了回去。 由于此次随同唐介休被传唤至平陵的当晚,房乔就单独接见了他,并有过暗示他与唐介休达成和解的言辞举动,如今几次求见房乔不成,杨凌心中不由得更加怀疑起房乔有包庇、纵容唐介休的意思来了。 三天之后,杨凌终于盼来了房乔将再次升堂审理汤饼馆纵火一案的消息,满怀希望地跟随前来传唤他到堂参与堂审的衙役来到了平陵县衙的公堂之上。 还没等杨凌随着衙役走进县衙,就看到从大街小巷涌出无数的男女老幼,汇集成一股人流向平陵县衙走去。 杨凌忙向衙役打听才知道,今天来旁听堂审的这些百姓倒不是张安暗中窜掇来的,而是房乔在决定今日升堂审案前就发出通告,准许二百名百姓进衙旁听堂审。 听到这个消息,杨凌不由得暗自纳闷儿道:“张安窜掇了许多百姓来旁听堂审,是欲防止房乔包庇唐介休,如今房乔主动下令放二百名百姓进衙旁听堂审,难道之前自己是疑错了他不成?” 三郎和石当屡次请求探视唐介休被拒之门外,自然不肯错过今日进衙旁听堂审,与唐介休见面的机会,也挤在人群当中走进了县衙,不过他俩与杨凌的身份不同,不能进入公堂之上,只能站在堂外的人群之中,旁观着房乔升堂审案的情形。 站在县衙大门两侧负责清点人数的衙役待数到二百人之后,就不顾其他众人的一再请求,“吱吱呀呀”地关上了大门。而获准进入衙内旁听堂审的二百名百姓也被另一群衙役吆喝着保持肃静,不得吵闹喧哗。 待这一切安排就绪,众人才见身着一身簇新官袍的父母官房乔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踱至公堂居中陈设的公案后坐下,“啪”地一拍惊堂木,冲堂口的衙役吩咐道:“带人犯上堂。” 众目睽睽下,只见白申、珠娘、帮厨小子等一干人犯身穿囚衣,肩杠枷锁,被衙役们推推搡搡地押解上了公堂。 杨凌作为本案的原告、苦主,已在房乔升堂前被带至公堂一侧站定,眼瞅着白申、珠娘,帮厨小子等人挨着个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却不见了唐介休的身影,正觉着纳闷儿,就听房乔向下首坐着的书吏吩咐道:“当堂宣读人犯的供辞。” 书吏答声遵命,起身来到公堂居中站定,面向白申等三名嫌犯,朗声宣读起了他们之前的供辞。 待宣读供辞已毕,房乔方向白申等人问道:“尔等可曾听清楚了,方才当堂宣读的供辞是否属实?” 白申和帮厨小子都答道属实,唯有珠娘亢声叫道:“老爷,为何没有听到宣读民发和白申指告唐介休的供辞?” “咄,今日本县升堂继续审理‘羊羊羊’汤饼馆纵火一案,首先查问的是你等三人串通纵火的事实,不得胡乱攀咬他人!”房乔阴沉着脸喝止珠娘道。 珠娘还想张口说话,突觉后背一阵火辣辣地疼痛,身上已挨了重重的一鞭,吓得她瑟缩着身子,再也不敢吱声了。 接下来,房乔逐个地询问白申、珠娘等人,对方才当堂宣读的供辞是否认同,分别就各人所犯下之罪行,还有无补充,待白申等人在衙役们手中皮鞭的震摄下,纷纷点头表示认同之后,房乔特地向站在公堂一侧的杨凌问道:“杨凌,你作为本案的原告,对三名人犯方才的供述可持有异议?” 杨凌下意识地点点头,正欲开口提醒房乔,还有一名人犯没有带到,只见房乔已从公案后站了起来,转身面向屏风后,拱手说道:“有请虞大都督。” 堂外旁听众人见此情形,登时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杨凌也颇感突兀,不知自家汤饼馆纵火一案还惊动了哪位朝廷大员今日来参与堂审,随着众人一齐把目光移向了摆放在公堂之上,房乔身后那架黑底金漆的屏风出处。 足足过了半柱香的工夫,众人才看到一位身着戎装的黑面大汉不情愿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房乔主动向堂外众人引见道:“诸位父老,这位是建康司马府的虞大都督。” 堂外人群中又响起了纷纷的议论声:“咱们老爷审案,这位虞大都督来做什么?”“不会是因为白申是行伍中人,又在建康地界上犯了什么案子,虞大都督是来拿他回建康受审的吧?” 这位虞大都督人虽长得粗豪,却像是羞于见人似的,不待房乔把话说完,竟转身又退了回去。 堂外登时哄作了一团。 房乔却也不再勉强虞大都督再在众人面前亮相,吩咐衙役促使堂外众人安静下来之后,朗声说道:“诸位父老有所不知,虞大都督此来,是专为带本县汤饼馆纵火案牵涉到的一人回建康公干的,为避免诸位父老指摘本来人哪,带唐介休上堂。” 第243章 公堂上的表白 在两名衙役的押解下,唐介休来到了公堂之上。 与白申、珠娘等人不同,唐介休身上未带任何刑具,步入公堂站定,拱手向上施礼道:“介休见过老爷。” “嗯。来人,当堂宣读白申、珠娘的另一份供辞,以及唐介休对于这两份供辞的辩辞。”房乔冲唐介休微微点了点头,吩咐书吏道。 书吏遵命宣读了两分供辞和唐介休的辩辞后,房乔朗声冲堂外旁听审案的众人说道:“诸位父老,关于本县‘羊羊羊’汤饼馆纵火一案,目前已查证确凿的是原平陵驿驿长白申,与其姘头珠娘串通,指使一名手下于某年某月某日深夜潜入‘羊羊羊’汤饼馆纵火,致使汤饼馆及所租赁的三间店面全部被烧毁。本县获知案情后,于事发次日带人对纵火现场进行了勘查,并经过连日来的调查、讯问,现已查明,汤饼馆纵火案的三名真凶分别是白申、珠娘,以及白申的手下某某(帮厨小子)。 经对白申、珠娘的多次讯问,他二人供称,系受陇州人氏、建康‘升字号商行’的东主唐介休指使所为。为此,本县派出差役赶往建康将唐介休传唤到衙讯问,唐介休被传到衙之后,对白申、珠娘对其的指告矢口否认,后经本县多次劝导、审讯,唐介休始终坚称他并未指使白申纵火烧毁‘羊羊羊’汤饼馆。 依我大隋律令,仅凭一人的指告无法对其指告之人定罪,所以本县今日升堂继续审理汤饼馆纵火一案,将着重对唐介休进行讯问,并请诸位父老做个见证。” 说罢,房乔站起身,冲堂外旁听众人拱手团团施了一礼,见堂外众人无话,方开口问唐介休道:“唐介休,据白申供称,你是于某年某月某日在平陵驿议事房中授意他纵火烧掉‘羊羊羊’汤饼馆的,对此你并不承认。那么本县且问你,某月某日你是否在平陵境内,又是否曾到过平陵驿?” 当房乔向堂外众人介绍审案进展情况时,唐介休显得有些胆怵,面色苍白,两条腿肚子也止不住地微微抖动着,及至房乔开始了对他的讯问,他方稳住心神,拱手答道:“禀老爷,某月某日唐某确在平陵,也曾到过平陵驿,但却是为一笔生意而来,并不曾授意平陵驿长白申做奸犯科,纵火烧掉汤饼馆。” “那么,于汤饼馆被烧毁之后,你是否代杨凌母子偿还了所欠房东的债务,共计一百零二贯‘开皇五株’?”房乔接着问道。 “是的。” “你与杨凌母子认识?为何要代他母子二人偿还债务?” “唐某与杨凌母子素不相识,皆因向唐某出售白草的客户叶三郎来请求唐某出资代杨凌母子清偿债务,以使他母子二人免受牢狱之苦,唐某才解囊相助的。” “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的原因吗?”房乔紧接着问道。 “并无其它原因。” “你与叶三郎是何时结识的?” 唐介休不假思索地答道:“是今年某月某日因叶三郎来建康贩卖白草,唐某才与她结识的。” “这么说,你应叶三郎之请,代杨凌母子偿还债务之时,与叶三郎相识仅仅两个多月。唐介休,本县向来听说经商之人从不愿沾惹官司,而你为何要答应一位与你相识仅两个多月客户的请求,卷进这场不小的官司中来呢?”房乔说着,向前探着身子,一双眼睛紧盯在唐介休脸上。 “我……”唐介休似乎被房乔问住了,迟疑着转过头去,目光正落在堂外人群中的三郎身上,瞧见三郎神色焦急地冲他点了点头,像是受到莫大鼓励似的,鼓足勇气答道,“禀老爷,唐某虽与三郎姑娘相识不久,却对她一见如故,心生爱慕,故而才答应她的请求,出钱代杨凌母子偿还债务的。” 此言一出,堂外人群中登时响起了哄笑之声。 杨凌万没想到,唐介休竟然在公堂之上,借房乔向他讯问之机,向三郎表白了爱慕之意,目光随即转向堂外人群之中的三郎,已见她羞得满面绯红,颇有愠怒之意了。 房乔喝令堂外众人保持安静,不动声色地继续讯问唐介休道:“据查,在你出资代杨凌母子还清债务后不久,杨凌母子以及叶三郎等人皆随你去了建康,杨凌现在你所开的‘升和汤饼馆’做掌厨,叶三郎则做了‘升和汤饼馆’的掌柜。而方才你也听到了,白申指告你为逼诱杨凌入伙,与你合开汤饼馆,才指使他纵火烧掉‘羊羊羊’汤饼馆的,对此,你又做何解释?” 唐介休向三郎表露爱慕之心的话一说出口,登时像变了个人似的,思维敏捷了许多,从容答道:“唐某也是因叶三郎的缘故,才聘请杨凌到我在建康开办的汤饼馆做掌厨的……。” “你胡说!”杨凌实在听不下去了,冲口叫道,“唐介休,你曾经亲口对我说过,你先是因裴矩大夫对你夸赞我煮制的汤饼格外美味,后又来平陵驿亲口品尝罢我为你煮制的汤饼,才邀我入伙到建康合开汤饼馆的,此事与三郎有什么关系?” 唐介休转身面对杨凌,笑着答道:“你说得也不错呀,若不是我相中了你煮制汤饼的手艺,又怎么会邀你来做了‘升和汤饼馆’的掌厨呢?即便是你没有这一手煮制汤饼的手艺,瞧在三郎姑娘的情面上,我大约也会请你来汤饼馆做个伙计的,这与我方才向老爷禀告的有什么不同吗?” “杨凌,未得本县传唤,不得擅自向涉案人等发问!”房乔沉声喝退了杨凌,继续向唐介休求证道,“照你如此说,你出钱代杨凌母子还债,并邀杨凌到你开的汤饼馆去做掌厨,皆是因为叶三郎一人的缘故,是吗?” “实情确是如此。”唐介休再次转过身去,把目光投向了三郎,三郎却有意别过脸去,对他不加理睬。 “好吧。诸位父老,你们也听到了唐介休针对白申、珠娘二人对他的指告所做的分辩。白申等人对其的指告以及唐介休本人所做的分辩哪个是真,哪个假尚待查证。不过,方才你们也都看到了,昨日建康司马府便派了虞大都督来到平陵,称要紧急军务要带唐介休立即赶回建康。依律,对受他人指告,但尚未查证勘明其是否犯有罪行之涉案人等,本应羁押在衙,待查清问实其系清白之身后,方可将其释放的。但因上司衙署已向本县发来了正式公文,并派员带唐介休回建康公干,本县今日便欲请诸位父老做个见证,暂将唐介休交与虞大都督带回建康,待那边的公务一了结,再传唤他回平陵。” “老爷万万不可!”刚被房乔喝退的杨凌一听这话便急了,再次高声叫道。 第244章 晋王也旁听了审案? “杨凌,本县理解你急于查清纵火一案真相的迫切心情,但依朝廷律例,且有平陵的诸位父老在此做为见证,仅凭白申、珠娘对唐介休的指告,尚无法确定其就是汤饼馆纵火一案的幕后主使,所以,本县现欲将其暂交与虞大都督带回建康公干算不得是对他包庇、纵容吧。”房乔边向杨凌做着解释,边用目光征询着堂外旁听审案众人的意见。 堂外众人一时间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赞成房乔的,也有悄悄附和杨凌的。 “既然诸位父老还存有疑问,那么就由虞大都督来当面向诸位宣示公文吧。”房乔像是早已谋划好了似的,不失时机地再次请出了建康司马府派来的那位虞大都督。 虞大都督被房乔点了名,心里虽对房乔不满,却也只得硬着头皮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亲自出面替房乔向众人解释道:“建康司马府近日在清剿‘雁巢’残匪过程中,发现有‘雁巢’残匪曾在建康‘升和汤饼馆’聚会,活动,因此,夏侯司马命末将速带‘升和汤饼馆’的东主唐介休回建康讯问案情,现有建康司马府发给平陵县衙的公文在此,诸位要不要过目呀?” 杨凌因知建康总管府司马夏侯福与唐介休过从甚密,料想唐介休一旦随这位虞大都督离开平陵,那么自家汤饼馆纵火一案再想查个水落石出恐怕就难了,遂不顾房乔的喝止,迈步向前,拱手对虞大都督说道:“将军若要带唐介休离开平陵也行,不过,得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唐介休确与汤饼馆纵火一案无关。” 虞大都督斜着眼打量了杨凌两眼,颇为不屑地呵斥道:“本将军受房县令之邀,现正向平陵的百姓们传达建康司马府的公文,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房乔忙从公案后起身,走到虞大都督身边,压低声音向他嘀咕了几句,瞧见虞大都督虽面有难色,却没有当场拒绝,便径自走到堂口,向堂外众人宣布道:“虞大都督体恤下情民意,已经答应了本县,由唐介休先向本县缴纳两千贯的保证金,并由虞大都督代表建康司马府具结作保,尔后本县即将唐介休交由其带回建康公干。” 堂外旁听众人之中,虽然还有不少人对杨凌表示出同情,交头接耳议论着不赞同在尚未查清案情前就将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唐介休交由虞大都督带回建康,可大多数人对房乔要求唐介休先行缴纳两千贯保证金,并由建康司马府具结作保方允许虞大都督带走唐介休的决定表示了赞同,至于公开提出反对的,除了本案的苦主杨凌之外,几乎再无一人了。 眼见前来旁听审案的百姓们对自己所做的这一决定并未表示出强烈的不满,房乔便当即宣布了退堂,命衙役们遣散众百姓,押解白申、珠娘等人回监,只留下了唐介休,杨凌并虞大都督在公堂之上,准备办理释放唐介休回建康的相关手续了。 正在这时,就听到公堂外院落的一角传来衙役们的呵斥之声:“没听见老爷已经宣布退堂了吗,你怎么还不走?” 堂上诸人循声望去,只见在远远的院落一角,孤零零地还站着一人没有离开,被衙役瞧见,正走到此人近前吆喝着要他快离开县衙。 别人也还罢了,唯有杨凌一眼认出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在“鹰窠”的上线高昌。 高昌面对衙役对他的呵斥,不愠不怒,指着堂上的房乔对衙役说道:“我是你们老爷请都请不来的客人,你还要赶我走?快去叫你们的老爷来见我!” 那衙役见高昌一身穿着打扮与寻常百姓并无任何不同,哪里肯信他的话,不由分说,正欲上前扭送他离开县衙,却听堂上杨凌冲这边叫道:“高大哥,你怎么也来了平陵?” 房乔听到了高昌方才说的话,心里正在惊疑不定之时,忽听杨凌这话,遂走到他身旁,悄声问道:“你识得此人?” 这时,高昌已甩开几名衙役的纠缠,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公堂,板着脸对房乔吩咐道:“请贵县屏退所有闲杂人等,我有王命要单独向贵县宣谕。” 他的声音既高且尖,明显与以往不同,语气中却透露出不容商量的威严和郑重。 房乔看看杨凌,又回头望望同样是一脸茫然的虞大都督,加着小心问高昌道:“请问您是?” “我是晋王麾下。”高昌倨傲地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在房乔面前晃了晃。 房乔看清了高昌拿在手中的腰牌的确镌刻着晋王府的字样后,不禁下意识地抬头朝堂外望了望,在确认院内并无他人之后,方转身陪笑对虞大都督说道:“大都督,您看能不能稍做回避……” 虞大都督狠狠地盯了高昌一眼,与唐介休,杨凌等人随同几名衙役暂且退到后堂去了。 “房县令,我家殿下有令,在‘羊羊羊’汤饼馆纵火一案正式审结前,不得放唐介休离开平陵。”待堂上只留下了他和房乔二人,高昌才正式向房乔传达晋王杨广的王命道。 “尊驾,请恕下官冒昧地问一句,但不知晋王殿下何以会传下这么一道王命给下官?尊驾想必方才也听到了下官今日审案的经过,请尊驾明示,下官有何措置不当之处吗?”房乔按捺着心头的惊诧,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但依王命行事便是,如欲得知详情,我家殿下临行前有命,你可到城外平陵驿去当面问他。”高昌负手答道。 “什么?您的意思是说,晋王殿下方才也在县衙,听到了本县审案?”房乔惊得一颗心怦怦直跳,睁大了眼睛问道。 “王命现已传达到了,贵县愿不愿遵王命行事,就请自便吧。”高昌对房乔的提问未做正面回应,像是不愿在此久留似的,撂下一句话,转身就向堂外走去。 房乔急忙迈步拦住了高昌,陪笑请求道:“尊驾请留步,下官这就依王命将唐介休收监羁押,并恳请尊驾立即带下官去求见晋王殿下。” 第245章 宫刑(上) 高昌低声吩咐声:“带上杨凌,殿下要见他。”脚步不停地率先走出了公堂。 房乔匆匆向那位虞大都督打了声招呼,命衙役将唐介休依然押送回衙中值房好生看管,叫上杨凌紧随着高昌离开了公堂。 在随同房乔、高昌出城前往平陵驿去见晋王杨广的路上,杨凌找了个机会避开房乔,悄悄地问高昌道:“高大哥,晋王刚才真的到平陵县衙旁听审案了吗?” 高昌笑着答道:“算你小子有福,如今有殿下替你做主,不愁你家的案子破不了了。” 杨凌既惊且喜,又问高昌道:“前阵子听说你返回长安了,是何时回到江南来的呀?” 高昌却避而不答,尖着嗓子转身向骑马走在后面的房乔问道:“房县令,听说令尊是被圣上亲自树为‘百官模范’的房彦谦?” 房乔正为杨广夹杂于百姓之中前来旁听了自己审案而心怀忐忑,听此一问,忙策马向前,答道:“正是家父。请问尊驾,晋王殿下对今日下官审案,做何评价没有?” 高昌神秘地一笑,答道:“殿下称赞你哪:此子若论聪明多智,实在其父之上……” 房乔脸却是一红,心想,听这话的意思,显然还有下半句,多半不是什么好话。 高昌既然只说了上半句,有意隐去了杨广的下半句评语,房乔也不便多问,在马背上拱手又向高昌打听道:“晋王殿下来到平陵,不会只是为听下官审案的吧?” “那是当然。”高昌扫了一眼杨凌,爽快地答道,“殿下此次是东巡路过平陵,因偶尔听到城中百姓议论房县令今日升堂审案,一时兴起,才随同百姓到衙内旁听了审案的经过。不过,房县令须得上心了,殿下似乎对你放走唐介休不甚满意哪。” 房乔心里一沉,刚要开口向高昌做出解释,已见高昌催动胯下坐骑,飞快地向平陵驿跑去了。 三人抵达平陵驿时,却听人来向高昌禀报道:“高公公,殿下与麻参军,宇文侍卫等人前去探勘水道了,临行前留下话,如高公公引平陵县令来见,暂且在驿中等候,不必前去寻殿下。” 杨凌陡然听人称呼高昌为高公公,着实吃了一惊,这才回想起今天听高昌说话的嗓门果然比先前尖细了许多,有心向高昌问个究竟,却发现高昌的脸色颇有几分不自然,便忍住了没问,和房乔一起跟随高昌来到了平陵驿议事房等候杨广踏勘水道归来相见。 书写到这里,可能有读者会问了:高昌不是“鹰窠”的一名小头目吗,为什么会变成了公公呢? 原来,晋王杨广在其母后独孤伽罗的关照之下,从北境返回江南后,最介意的一件事就是“鹰窠”设在建康的秘密据点江宁县牢被太子杨勇的亲信夏侯福以剿匪的名义派人拔除,且给江宁县牢载上了一个“雁巢”秘密窝点。 为了查清这一事件的前后经过,为江宁县牢事件翻案,杨广回到广陵即命郭衍以飞鸽传书传召李靖立即押解逃回长安的高昌南下广陵。 李靖接到郭衍的飞鸽传书,便立马向大理寺少卿、“鹰窠”的正统领裴蕴做了禀报,请求裴蕴允准他押送高昌离开长安,南下广陵去见杨广。 裴蕴于李靖临行前交给他一封写给杨广的亲笔书信,叮嘱他务必将这封书信当面呈送到杨广手中。 待李靖押送高昌离开长安,抵达了广陵,当面呈上裴蕴的这封书信,杨广展开书信仔细看罢多时,把信交还给了李靖,要他也看看裴蕴这封亲笔信的内容,并对李靖说道:“如此看来,你先前向我所提之事果然不虚,长安那边确实有了动静啊。” 李靖将裴蕴的亲笔信匆匆浏览罢一遍,郑重答道:“三年前殿下派裴司马返回长安朝中任职,属下至今才领悟出其中的深意。不过,江南人心思定,形势与三年前已大为不同,即便有人想生事造乱,只怕也闹腾不出什么大的动静来。” 见杨广点头无话,李靖随即主动向杨广请罪道:“裴司马虽在信中将江宁县牢被夏侯福派人摧毁一事归咎于高昌防范不严,处置不当,但当初在建康城内设置一处秘密据点,用以就近收押捕获的‘雁巢’残部,实为属下最初提议,倘若殿下要治罪,就先请治属下失职之罪吧。” 杨广从李靖手里要回裴蕴那封信,盯着上面有关建议给高昌相应处罚的几行字,摇了摇头,纠正李靖道:“动议归动议,但江宁县牢确是在高昌主持之下被夏侯福偷袭、摧毁的,你无须替他自揽罪责。况且,裴冲之在信中也写到了嘛,高昌自加入‘鹰窠’以来,一向办差还算勤谨,对朝廷也是一片忠心,建言本王莫要因其一时之错而弃之不用。眼下最迫切之事,是需查找到夏侯福徇私舞弊的确凿证据,为江宁县牢事件翻案。李靖,我拟将此事交与你来办,对此,你有何难处吗?” 李靖当即抱拳答道:“多谢殿下不罪之恩,江宁县牢最初是属下首倡设立的,自应由属下负责,为江宁县牢翻案,还那些冤死在夏侯福刀下的兄弟们一个公道。” “好,你且退下,这两天就留在总管府草拟出一个为江宁县牢事件翻案的行动计划来,改日本王再同你和建平等人会商。去,把高昌叫进来吧。” 李靖遵命退下,将惶恐不安的高昌传了进来。 高昌两腿颤抖着走进议事厅,未曾开口说话,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杨广面前,嗑头如捣蒜地请罪道:“属下无能,致使江宁县牢十数名兄弟惨死于夏侯福的屠刀下,恳请殿下从重治属下的罪,属下决无半点怨言!” 杨凌任凭高昌匍匐于地,痛哭流涕地央求不止,过了许久,才淡淡地开口说道:“说完了没有,要是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就起来吧,听本王对你说说。” 高昌勉强止住哭声,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不敢抬头去看杨广的脸色,低着头怯声说道:“属下恭聆殿下训示。” 第246章 宫刑(下) “本王现已查知,夏侯福派人摧毁江宁县牢是在其自长安返回建康的第二天,显然是早就有所预谋,你仓猝间不及防备,致使十几名‘鹰窠’弟兄被杀,江宁县牢关押的‘雁巢’残部尽落入夏侯福手中,进而为他栽赃诬称江宁县牢系‘雁巢’残部的秘密窝点提供了便利。这些都非你之过,原是无须惩治于你的。” 高昌惊喜望外地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正要开口谢过杨广的不罪之恩,却听杨广话锋一转,说道:“但是,你身为主持江宁县牢的头领,眼瞅着十几名部下尽数丢了性命,唯有你一人保住了性命,若不对你略施薄惩,它日,你又有何颜面去见那十几名兄弟的妻儿老小?” 高昌感谢杨广不罪之恩的话尚未说出口,一听到这话,吓得双腿一软,“扑通”又跪了下来,忙不迭地请罪道:“属下有罪,无颜面对死去弟兄们的妻儿老小,恳请殿下从重处治属下,以告慰亡灵。” “此话当真?”杨广不动声色地问道。 “字字实乃属下的肺腑之言,若有半字不实,请殿下赐属下一死!” “裴冲之在这封信中建言本王,既不可轻饶了你,又不可弃你不用。”杨广冲高昌晃了晃裴蕴的那封亲笔信,思忖着说道,“本王念惜你粗通笔墨,办差一向尚算勤谨,打算听从裴冲之的建言,要你来本王身边当差,你可愿意?” 高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颤抖着声音问道:“殿下不打算治属下的罪了?” “本王府中内坊尚未务色到合适的人选充任,你若愿意,就先来内坊当差吧。”杨广仍温和地说道。 “内坊?啊,殿下的意思是要属下净身做宦者?”高昌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杨广并非开恩放过了他,而是要对他施以宫刑,要他做随侍左右的宦者,登时面如土灰,瘫坐在了地上。 “除此之外,本王着实想不出该如何处置于你了。今日你且回去想想,明天给本王一个确切的答复。”杨广似笑非笑地说罢,竟扬长而去了。 留下高昌一人瘫坐在广陵总管府议事厅内,思来想去,惊惧地品出了杨广最后一番话的言外之意:如果明天不给杨广一个明确的答复,答应到晋王府内坊做宦者,那么就可以自行了断了。 人往往总是这样,真正到了需做出生死抉择的关键时刻,通常都给自我麻醉,尽量往好处去想。 高昌在自己主持的江宁县牢被摧毁之后,本想将顾沁儿做为替罪羊,捉回长安向裴蕴报功抵罪的,却不料走至东都洛阳被顾沁儿给跑了,没奈何只得两手空空地返回长安去求裴蕴帮自己说情,还曾想把江宁县牢被摧毁的责任推卸到李靖头上,企图以此来减轻自己的责任。却没想到他的这种种事后努力最终只换来了这样一个结果,颇有点儿令他哭也哭不出来,笑也笑不出来的滋味儿。 能到杨广身边当差,自是高昌梦寐以求的事,但为此却要付出断子绝孙的代价,又实非他所愿。 这一夜对高昌来说,简直如同一年那么长,他强打精神,回到自己的宿处,辗转反侧,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在天亮前摸出一把剪刀,狠下心来,自己用剪刀剪断了自己档里的那话儿…… 杨广也没白让高昌挨这一刀,于高昌自施宫刑,成为宦者之身的第二天,就提拔他担任了晋王府的内坊令,命他随待左右,将他视为了心腹。 杨广此次东巡路过平陵,混杂在百姓人群当中旁听到了房乔审断“羊羊羊”汤饼馆一案的前后经过,实属偶然。 他将为江宁县牢翻案的差使交给李靖之后,本想等到岭南、广州那边传来剿灭李佛子叛军的捷报后再开始这趟东巡的,可是接连等了七八天,也没等到岭南的任何军报,便命张衡留守广陵,他则带领麻叔谋、宇文士及、高昌等人取道吴州赶往浙东来了。 杨广此次东巡的目的有两个: 一是为日后朝廷在北境用兵做准备,通过实地踏勘,打算修建一条起自浙东,终至广陵,贯通吴越的人工水渠。 经过此次北上统军征讨突厥,杨广敏锐地意识到,如能修建一条南北贯通的水渠,通过水路将江南的粮食、布匹源源不断地运往北境,就能解决长期以来困扰朝廷的在北境大规模用兵紧缺的粮晌问题。 同时,也能将当时富庶程度已经超过山东、河北等南的江南丰富的物产资源调往北上,接济山东、河北等地的百姓,稳定朝廷在北境的统治。 第二个目的,杨广仍是想通过前往天台山吊唁自己的佛门恩师智觊(杨广称之为智者大师)大师,来进一步抚绥江南百姓的民心,以抵消‘雁巢’残部近来在江南民间散布的迎接佛子诞辰造成的影响。 吴州地处要冲,是杨广此次东巡的第一站,而吴州治下的平陵更是修建人工水渠的必经之地。所以,杨广一行在偶然旁听了房乔审断汤饼馆纵火一案后,就马不停蹄地前去实地踏勘水道去了。 在决定先在自己管辖的江南境内动工修建一条起自浙东、终至广陵的水渠之前,杨广在心中已选定了兵曹参军麻叔谋做为督造大匠,日后负责修建人工水渠,因此带领麻叔谋等人实地踏勘起水道来便格外仔细,直到当日天色擦黑,才意犹未尽地返回了平陵驿。 经过一天的奔波辛劳,杨广带领着麻叔谋等人回到下榻的平陵驿时已是饥肠辘辘了,他带着一身的疲惫刚一走进平陵驿,迎面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味,肚子里登时响做了一团。 不等杨广张口询问,就见高昌满脸笑容地迎了出来,体贴地递上一条半湿的巾帕请杨广擦脸,同时讨好地说道:“原想着殿下天黑前就能回来的,没想到这一去竟去了这么久。咱家已命人为殿下煮好了汤饼,请殿下随咱家到议事房先吃上一碗,挡挡饥吧。” 第247章 吃得一碗热汤饼,胜似活神仙哪 “高昌,这平陵驿的伙食不错嘛,今天做得什么饭,闻起来这么香!”杨广接过高昌递过来的巾帕擦着脸,边向议事房走着,边笑着问道。 高昌有意给杨广一个惊喜,跟在杨广身后陪笑答道:“殿下劳碌奔波了大半日,且到议事房稍事休息,我这就吩咐人将饭菜端来,殿下一见便知是什么了。” “哟,你还跟我保密?去叫上麻叔谋、宇文士及两人一起到议事房用饭吧,他们随着本王这一路上也辛苦了。”杨广心绪甚佳,转头瞧了高昌一眼,脸上仍挂着笑容吩咐道。 待杨广到得平陵驿议事房内落了座,早有平陵驿的驿长率领着几名驿吏来向他请安、问候,俱被他婉拒了,只向随侍在旁的高昌问道:“平陵县令房乔可来了?” 高昌忙躬身答道:“房乔已在驿站等候殿下多时了。另禀殿下,咱家将‘羊羊羊’汤饼馆纵火案的原告杨凌也传来了驿站。” “嗯,这个杨凌本王瞧着颇有些面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何时何地见过他了。待会儿吃过饭,你便带他与房乔一同来见本王吧。” 过不多时,麻叔谋和宇文士及二人也来到了议事房,宇文士及因见高昌站在杨广身旁随侍,便坚持不肯坐下吃饭,只按剑立于高昌下首,随时听候吩咐。 杨广对宇文士及年纪轻轻,做事办差如此谨慎心里甚是满意,也不勉强他,只催促高昌快命人端上饭菜,好大快朵颐。 正在这时,只见两名王府随从手捧着两个金漆托盘走了进来,分别来到杨广和麻叔谋近前,将手中托盘上放着的饭食布列到了二人面前的几案上。 这两名随从还未走进议事房时,杨广已提鼻嗅到了香味,此时迫不及待地定睛看去,却见面前的几案上只摆放有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饼,旁边还有几只小碟,分明是芫荽、青蒜、醋、酱等调味品,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失望,抬头瞧了瞧高昌,倒没埋怨他为自己准备的饭食太过简单,伸手拿起筷子,未放任何佐料,夹起面条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眨眼之间,一碗热汤饼便一扫而光了。肚子里有了底儿,杨广这才回味着汤饼的滋味儿,冲忍饥侍立在侧的宇文士及问道:“士及,你也来尝尝,这平陵驿伙房做出的汤饼竟和咱们不久前在建康‘升和汤饼馆’吃过的汤饼滋味有几分相像,且似乎比在‘升和汤饼馆’吃到的汤饼还要可口些呢。” 不等宇文士及开口,高昌已是笑容可掬地凑了过来,手指那几只装着各种佐料的小碟提醒杨广道:“殿下,您不妨试着放几味佐料在汤饼里,尝尝滋味儿如何?” 杨广一边招呼着宇文士及坐下吃汤饼,一边在高昌的提醒下放了些芫荽、醋在第二碗汤饼里,提起筷子夹了一根面条放进嘴里咀嚼着,不禁微笑着冲高昌点了点头,夸赞放了佐料的汤饼吃起来味道更佳。 宇文士及在杨广的要求下勉强坐到了麻叔谋的下首,仅仅吃了两口汤饼就站了起来,像日常禀报差使似地抱拳向杨广禀报道:“回禀殿下,属下觉得今日吃到的汤饼滋味的确和在建康‘升和汤饼馆’吃过的有些相像,且滋味更佳。” 杨广、麻叔谋,甚至高昌,都被宇文士及这副认真的样子给逗乐了,麻叔谋笑着招呼他道:“士及,陪殿下吃个饭,别搞得跟禀报差使似的,快过来,好好地坐下吃汤饼。” “唔,士及所言不差。”杨广也笑着吩咐宇文士及坐下继续吃汤饼,冲高昌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今日吃得一碗热汤饼,真有种胜似活神仙的感觉哪。伙房还有没有煮得的汤饼了,命人再端几碗来。” 高昌见火候差不多了,一面吩咐人去驿站伙房再端几碗热汤饼来,一面笑嘻嘻地向杨广说道:“殿下果然高明,这汤饼就是建康‘升和汤饼馆’的掌厨杨凌亲手煮制来孝敬殿下的。为使殿下吃得满意,杨凌还特地单备了这几样佐料,供殿下随意添放于汤饼里……” “哦?”杨广正埋首吃着汤饼,听高昌如此一说,不禁停箸抬头冲宇文士及问道,“士及,这个杨凌是不是本王在建康灵谷寺后遇到的那人?” 宇文士及立马放下筷子,再次挺身站起,抱拳答道:“属下还记得那人确实叫做杨凌,好像听他自称是在酒楼做掌厨的……” “唔,这个杨凌倒是与本王有些缘份。高昌,现在就带杨凌来见本王吧。”杨广点头吩咐高昌道。 高昌之所以要在杨广面前如此抬举杨凌,一则由于杨凌是他原来在“鹰窠”的下线,二则也是因为高昌想要让杨凌在杨广面前替他做证,证明他在江宁县牢事件发生之后仍在尽职尽责,全力追查叛匪,此时见杨广吃了自己吩咐杨凌为他煮制的汤饼,显得甚是满意,并立马就要传见杨凌,遂喜滋滋地答应一声,亲自跑出议事房去叫杨凌了。 杨凌得知晋王杨广要单独传见自己的消息后,却因回想起杨广派人有意散布他一返回江南即去凭吊无垢和尚,借此收买民心一事来,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紧张不安,暗自加了几分小心地跟随高昌来到了驿站议事房,未曾开口说话,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杨广面前,俯首说道:“草民杨凌叩见晋王殿下,祝殿下千岁、千千岁!” “哈哈……人要是能活一千年,那不成了王八了嘛!”杨广被杨凌不伦不类地问候逗得忍俊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杨凌本是仿效穿越前看过的古装电视剧里的场景来向杨广请安、问候的,此时却被杨广这一阵哈哈大笑搞得更加局促不安了起来,跪在地上,脸憋得通红,着实想不出该如何答话了。 杨广冲着杨凌笑了一气,抬手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方命杨凌平身,两只眼睛不住地打量着他,说道:“果然是你,没想到时隔不久,咱们又在平陵见面了。” 杨凌从地上爬起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好脸上带着傻笑呆呆地站在杨广面前。 “本王方才吃了你煮的汤饼,以为就你煮制汤饼的手艺,决不在长安‘天阶楼’掌厨库狄仲奇之下,甚觉美味,欲好好地奖赏你,但不知你想要什么奖赏呀?”杨广见杨凌与自己在建康灵谷寺后初见他那次截然不同,显得有点痴痴呆呆的,有意缓和一下方才尴尬的气氛,便笑着问道。 第248章 椎心之言 杨凌不知所措地转头望望高昌,支吾着答道:“殿下吃得满意,小的就心满意足了,哪敢再向殿下讨赏呢?” 杨广摆了摆手,坚持说道:“赏是一定要赏的。不过,要是单赏些钱帛也显现不出本王对你这汤饼的喜爱来。不如这样吧,本王今日路过平陵,有缘旁听了你家汤饼馆纵火一案的堂审,就由本王替你做主,帮你查清此案的真相,依律从重惩处了真凶,就算做是本王对你的奖赏了。杨凌,你沉得满意吗?” “多谢殿下为草民母子主持公道。”这回,杨凌没有半点迟疑,当即躬身向杨广致谢道。 “你可不是什么草民哪……”杨广想起初见杨凌那回,从他身上搜出“鹰符”的事,刚一开口欲纠正他,忽听高昌在旁边轻声咳嗽了一声,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瞟了一眼下首坐着的麻叔谋,就此打住不说了,一面吩咐高昌却带平陵县令房乔来见,一面转向麻叔谋笑着说道,“叔谋,你觉得若是谢先生也在,会不会将杨凌煮制的汤饼写进他的《淮南食经》里去?” “呵呵,末将猜料,如果谢先生今日品尝了这小子煮的汤饼,一定会带他去长安,与‘天阶楼’库狄仲奇当面较量一番,论出个高低上下吧?”麻叔谋也是接连吃了两碗汤饼,抹抹嘴,呵呵笑着附和杨广道。 几个人在议事房谈笑说话之间,高昌已引着房乔来到了。 杨广摆手拦住了要依正式礼仪向自己施礼问候的房乔,敛起笑容问道:“贵县是何时到任的呀?” 写到这里,咱们不得不另外交待几句。 晋王杨广时任淮南道行台尚书令兼广陵总管,奉旨抚绥江南,对江南诸州郡府县的长吏享有举荐、弹劾的权力,从这一角度说,通过科举入仕,初到平陵任署理县令的房乔虽由吏部诠选、分派而来,但实际上杨广才是掌握着他仕途命运的最为关键的人物。因此,此时听到杨广问到他何时到平陵赴任的,房乔趁机便向他介绍自己的履历道:“回禀晋王殿下,下官是开皇十六年参加科举,得中一甲,后经吏部诠选,补缺来到平陵做署理县令的,赴任至今总计一百零六日。” “一百零六天?呵呵,年纪虽轻,资历也不深,但本王观你行事审案,为何却有种官场老吏的感觉呢?”杨广出其不意地迅速把话题引到了今天房乔升堂审理汤饼馆纵火一案上面,语带揶揄地问道。 “殿下,请容下官解释……”房乔早就料到杨广传自己来平陵驿见他,必会问到他放唐介休回建康一事,所以,不等杨广把话说明,就主动开口向他解释道。 “你先别忙着解释。”不想杨广却冲他摆了摆手,语气仍淡淡地吩咐道,“现有汤饼馆纵火一案的原告在此,你先听听他怎么说吧。杨凌,你赞同房县令放唐介休回建康吗?” 杨凌脱口答道:“白申、珠娘两人一致指告是受了唐介休的指使,才派人纵火烧掉了我家汤饼馆的,官府在没有查清真相的情况下就要放唐介休回建康,对此,草民实在难以赞同。” “不是放了唐介休,而是由建康司马府具结作保,并要他先行缴纳两千贯保证金,才允准虞大都督暂代他回建康公干的。”房乔急忙分辨、解释道。 “建康司马府与平陵县互不统属,据本王所知,唐介休是先被房县令派人自建康传回平陵受审的,而建康司马府派员来平陵欲带其回建康公干在后,请问房县令,依朝廷律令,在如此形势下,对一名有重大嫌疑的人,该当如何处置啊?”杨广适时插言向房乔问道。 “殿下容禀,自唐介休被传到案后,下官曾屡次讯问于他,无奈他既不肯承认曾主指白申纵火烧掉杨凌母子所开之汤饼馆,下官也没能查找出他主指白申犯案的任何证据,依照我大隋《开皇律》之条法,不能仅凭一方指告为另一方定罪,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下官才允准由建康司马府出面具结作保,命唐介休本人先行缴纳两千贯保证金后,放其随虞大都督暂时返回建康参与公干的。”房乔自我感觉已就释放唐介休返回建康一事向杨广做出了有理有据的充分解释,却不料杨广听他说罢这番话,冷冷一笑,毫不留情面地质问道:“房县令,依白申、珠娘的身份,倘若唐介休没有指使他们作奸犯科,他们敢凭空攀咬唐介休吗?如此浅显明了的道理,房县令为何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还来向本王絮絮解释什么查无实据,具结作保这样的鬼话!” “下官不敢。”房乔被杨广的椎心之言唬得浑身一颤,忙躬身否认道。 “哼哼,这倒是句实话。本王瞧你的胆子的确不如你父亲大,大约是害怕不放唐介休离开平陵,就会得罪夏侯福、唐令则这些人吧,才挖空心思地想出诸如要唐介休先行缴纳二千贯保证金,当众宣读建康司马府发来的公文,要平陵百姓帮你做见证这些花样,来掩饰你心中真正的想法吧。”杨广加重了语气,直刺房乔内心深处,言语犀利地说道。 房乔额头上的冷汗冒出了细密的一层,他抬手擦试着额头上的汗水,脸色煞白地张了张口,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陡地和杨广四目相接,被他冷若寒冬的目光所摄,又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杨广毫不留情地揭露了房乔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后,并没有给他任何处分,而是反过来宽解他道:“即便如此,本王还是要为你能将此案公诸于众这一做法喝上一声彩的。如果本王记得不错,唐介休的胞兄唐令则是你的座师吧,倘若坚持不释放唐介休,一定要查出他主使白申等人纵火的真相,将其绳之以法,莫说别的,仅仅因此得罪了座师这一条,恐怕你的仕途就要在平陵走到头了吧。” 第249章 现实的公道 杨广这番话直说得房乔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同时也说出了他连日来积压于心中,无法对旁人言说的委屈和担忧,或者说正戳中了房乔的泪点,使得他浑然忘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初次谋面的晋王杨广,扑簌簌落下泪来,哽咽着说道:“殿下,我……” “你不必再做解释了。既然你有你的苦衷,那么便由本王来做这个恶人吧,代你做出决定,将唐介休暂且留在平陵,直至你查清汤饼馆纵火案的真相为止。”杨广说着,又转向杨凌问道,“杨凌,你是如何想到要为汤饼馆起这么个字号的?” 当杨广看似不留情面地当面揭露出房乔内心深处的顾虑和思谋时,站在一旁的杨凌也不由得暗自心惊道:想不到这位在身后有着诸多骂名的暴君竟有着如此洞穿人心的眼光,仅仅旁听了一次堂审,就看透了房乔心里这么多的秘密。 突然听到杨广问他为什么要给汤饼馆起“羊羊羊”这个字号,杨凌来不及多想,即开口答道:“主要是因为这个字号容易使人记住,当时并没有考虑太多。” “羊羊羊?这一字号果然特别,令人过目难忘。”杨广的思维的确给人以天马行空的感觉,夸赞了杨凌一句后,随即又转回了正题,对房乔交待道,“这样吧,本王也不欲过份为难你,唐介休的去留一是要视你能否查找出他主使白申纵火的真凭实据而定,二则是要看本案的原告及受害一方是否满意。” 说到这里,杨广专冲着杨凌说道:“要是房县令于本王离开平陵后擅做主张,再次放了唐介休,你对此并不满意,可随时来找本王告诉,记下了吗?” 这就如同给了杨凌监督房乔审案的权利,杨凌对此自是无话可说,当即便躬身谢过了杨广。 房乔也因杨广出面干预审案,明确下令不得放唐介休离开平陵,客观上替自己解决了一个难题,对杨广授予杨凌监督审案的权利也不便提出异议,眼见外面天色已晚,便和杨凌一道向杨广提出告辞,离开了平陵驿,连夜返回了平陵城。 杨广打发走房乔和杨凌二人,一时觉得身上劳乏,遂在吩咐麻叔谋回去安歇后,也打算回宿房歇息去了。 高昌这时凑了过来,笑着禀报道:“禀殿下,王府采办阴行功正在平陵办差,听说殿下在平陵驿下榻,已在驿站等候多时,要求见王爷。” “阴行功?”杨广打了个呵欠,随口问高昌道,“可是白草山现寄于他名下的那人?” 高昌一怔,随即点头答道:“正是此人。他还给殿下您送来了两名侍女,说是给您解解乏……” 杨广本还想接见一下阴行功,当面问问他白草山明年的收成等情况,嘱咐他务必要挑选上等的白草进献给皇后疗疾,当听高昌说到阴行功还给自己送来了两名侍女,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一边朝外走着,一边吩咐高昌道:“你去转告阴行功,要他专心办好白草山的差使即可,差使办好了,本王自会传他到广陵相见的。” 高昌事先是收了阴行功好处了的,眼见杨广脸色说变就变,明白阴行功上赶着送两名侍女给杨广是犯了忌,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不敢再替阴行功多求一句请,小心地应声是,转身回绝阴行功去了。 房乔与杨凌离开平陵驿,骑马返回平陵城的途中,因方才在驿中被杨广拦着,没能将自己真正的想法说出,便趁此机会吩咐杨凌放缓缰绳,向他推心置腹地说道:“杨凌,你我相识也非一天了,我不得不提醒你,汤饼馆纵火案虽然有晋王做主,将唐介休暂时扣在了平陵,但若日后查找不出他主使白申纵火的有力证据,来佐证白申等人对他的指告,依律仍定不了他的罪的。你想过没有,真要是到了那时,该怎么办?” “草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房老爷曾亲口说过:‘羊羊羊’汤饼馆纵火案是老爷你做官以来办理的第一桩案子,一定会给我们娘俩一个公道的说法的。草民相信老爷。”因对房乔包庇、纵容唐介休心存疑念,杨凌故意提醒房乔,不要忘记当初曾许下的承诺。 “不错,我是答应过你们母子,要彻查出汤饼馆纵火一案的真相,还你们母子一个公道的。但不知你想要的是怎样的一种公道?”房乔启发着杨凌,问道。 “自然是查清真相,将主使纵火及实际纵火之人绳之以法喽。除此之外,我们娘俩别无所求。”杨凌不假思索地答道。 房乔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可是就目前的情况判断,即便唐介休主使白申纵火属实,他也是在并无旁人在场的情形下,授意白申这么做的。换言之,除了白申对他的指告外,实际上很可能并不存在其它任何有力的证据能够证明唐介休做过此事。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杨凌心中一动,反问房乔道:“那依房老爷的意思,又要怎样给我们娘俩一个公道呢?” “我早就说过了,咱们是朋友、兄弟,没有旁人在场时,不必称呼我做老爷的。”房乔先纠正了杨凌对他的称呼,尔后方说道,“你好好想想,即使日后打不到证据来给唐介休定罪,你们娘俩还会在他的汤饼馆做下去吗?他代你们偿还的那笔钱还要不要还给他?” “老爷是要我向唐介休讨要一笔赔偿,来弥补我们娘俩的损失?” “我没说过这话,只是好心提醒你,要尽量从实际考虑,为自己争取一个现实的公道结果而已。这也是我能为你们娘俩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房乔正视着杨凌,平静地答道。 “老爷如此好心,不会还有别的原因吧。方才在驿站,晋王殿下不是也说了嘛,得罪了您的座师,您的仕途很可能就会在平陵走到头了呀。”杨凌冷笑着回应道。 “听不听在你,我话已说至此,你回去待头脑冷静下来再好好考虑考虑吧。”房乔面无表情地猛地一抖缰绳,率先向平陵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250章 三郎竟做起了说客 杨凌随着房乔骑马赶到平陵城下时,已是将近二更时分了,房乔亮出身份,叫开城门,带着杨凌进了城,走到一处岔道口时,忽然回头问杨凌道:“你今晚是随我回衙内去住,还是仍住在客栈啊?” 杨凌因想着住在客栈方便与三郎、石当等人见面,对房乔的言外之意并没想得太多,便脱口答道:“如果老爷允准的话,我还是留在客栈居住吧。” “那好吧,咱们明日再见。”房乔诡异地冲杨凌笑了笑,打马扬鞭,独自返回县衙去了。 待房乔走远,杨凌才省悟到,方才房乔问自己愿不愿回衙内去住,实则是在委婉地探问自己是否已与暗中煽动百姓旁听审案的那人接洽过了,心里不由得便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仍要留在客栈居住,会不会给房乔造成一种误解:认为他是为了方便与张安联络,甚至讨价还价才这么做的。 不过,话已说出口了,再要反悔也难以挽回了。况且今天有晋王出面替自己做主,命房令强行扣下了唐介休,即使房乔对自己产生误会,那又怎么样? 怀着有些势力的想法,杨凌很快也就释然了,不再想着其它的事,兴冲冲地返回了客栈,准备好好睡上一觉,打算自明天起,就开始认认真真地监督着房乔继续办案了。 可是,等到杨凌敲开客栈的大门,迈步走进客栈的厅堂时,一抬头间却看到自己居住的那间客房里还亮着灯光,随即想起方才在路口分手之际房乔对自己的那句试探,不由得感到了一丝紧张,以为是张安又来客栈找他了,忙向前来为他开门的伙计打听道:“我房里有人吗?天这么晚了,怎么还亮着灯?” 伙计打着呵欠,不太在意地答道:“是常来找你的那位娘子,说有急事,非要等到你回来不可……” “啊,是三郎。今天在公堂上,唐介休居然当众向她表露了爱慕之心,我倒要听听她会怎么说?”杨凌怀揣着要当面调侃三郎一番的心思打发走了伙计,径直推开房门,走进了客房。 正独自坐在房中等着杨凌的三郎一见走进房来的是杨凌,忙起身走到他近前,观察着他的脸色急切地问道:“今天堂审后究竟出了什么事?我和石当守在县衙大门外足足等了两三个时辰,也没等到唐介休随那位虞大都督出来。后来向衙役们打听,说是你随房县令出城去了。” “哦,说了半天,还是为了唐介休在这里坐等我到现在的呀!”杨凌俏皮地冲三郎笑了笑,走到几案前,自己动手沏了碗水仰面一气喝完,抹着嘴角答道,“可能我带回来的消息要叫你失望了,晋王有命,不得放唐介休离开平陵。” “他离不离开平陵,与我有何相干?”三郎因想起了唐介休今日在公堂上向自己表白的事,双颊上飞起了一抹绯红,啐了一口,仍忍不住问杨凌道,“崽子,你说会不会真的是唐介休主使白申放火烧掉了汤饼馆呢?” 杨凌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反问道:“你说呢?” “难说得很。”三郎微微摇着头,若有所思地答道,“这人平常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可到了关键时候,表现得还有那么几分丈夫气概,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哦?你所说的关键时候,具体指的什么事呀?”杨凌有意逗三郎道。 三郎向来襟怀坦荡,性格颇类男子,对杨凌有意逗她说出夸赞唐介休的话也不介意,遂把在长安时她为母报仇,行剌突厥世子咄吉世被李靖抓获,扭送至京兆衙门羁押,唐介休在得知消息后,如何尽心尽力地解救她出狱的事向杨凌讲述了一遍,临了问杨凌道:“崽子,你说像他这样的人,会为了逼诱你与他合伙开汤饼馆,就唆使人一把火烧了你家的汤饼馆?” “你没听他今日在公堂上说吗,他早就对你心怀爱慕,所以才会古道热肠地解救你出狱的。”杨凌冲口就反驳三郎道。 因见三郎脸上颇有些挂不住,杨凌随即又补充道:“不瞒你,今天我随房乔去平陵驿面见晋王殿下了。你听听晋王是怎么说的吧:如果唐介休没有授意白申放火,依唐介休和白申二人的身份,白申敢指告他吗?连晋王都能瞧出这一点来,你怎么就瞧不出来呢?” 三郎像是被杨凌转述杨广的这番话给说动了,神情为之一滞,随即竟恳求杨凌道:“崽子,退一步说,即便真的是唐介休主使别人放火烧了你家的汤饼馆,你能不能瞧在他曾经解救过我的情面上,放一放手,饶过了他这回,就当是替我还清了欠他的人情。自此以后,你我与他再无任何恩怨了。” “你说的倒是轻巧!”杨凌气得一扬手,险些把手中的水碗丢到地上,放大嗓门冲三郎叫嚷道,“哦,他唐介休为了逼诱我与他合伙开汤饼馆,就可以任意胡来,花钱买通白申,派人一把火烧掉了我们娘俩开的汤饼馆,而且还在事后充好人代我们娘俩还清了债务,诳哄的我们娘俩都以为欠下了他一个偌大的人情,乖乖地跟随他到建康为他打工挣钱,还债,如今到头来,你却要我放他一马,这是什么道理!” 他叫嚷的嗓门太大,以至于吵醒了客栈里住的别的客人,邻近的几间客房中立马有了响动。 “嘘,你小点声行不行!”三郎抬手狠狠掐了杨凌一把,瞪着双眼警告道,“你以为你是谁呀,连房乔那么聪明的人都查不出来的事,你就能查出来?再说了,即便你查出唐介休是纵火烧掉你家汤饼馆的真正主使,又能把他怎样?就凭他哥与太子的关系,你以为真能判他个长流三千里,到西疆戍边吗?” “哎,我说姐姐,你是不是对唐介休动了心,怎么反倒替他劝起我来了呀?”杨凌脑子一时还转不过这个弯来,气急而笑,两手掐腰,质问三郎道。 “啪”,杨凌话音未落,左边的脸颊上已吃了响亮的一记耳光。 第251章 气话当了真 “你,你打我?!”杨凌既惊又气,扬起手臂就要还击。 三郎不避不闪,反而向前跨了一步,高昂着头对杨凌说道:“来,你打我呀?” 这时,客栈里的伙计在门外说话了:“客官,天已过二更时分了,您二位不睡觉,别人还要睡觉呢,有什么话能等到明天再说吗?” 杨凌只得放了高高扬起的手臂,瞪着三郎,一边冲门外解释道:“真对不住,吵到你们了,她这就走了。”一边压低声音质问三郎道:“干嘛要动手打人?” “哼,你心里明白,少在这儿跟我装糊涂!”三郎挑衅似地回瞪着杨凌,气哼哼地说道。 “我,我明白什么了?”杨凌心里一动,却不愿顺着这一话题继续与三郎拉扯下去,遂回避着她灼热的目光,悻悻地嘟囔道,“深更半夜的,一个姑娘家赖在我房里不走,还动手打人,成何体统嘛!” “好,好,我走便是。不过崽子,你记住,什么人都能笑话我,只有你不行!”三郎反倒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恨恨地冲杨凌说了一句,转身拉开房门,一阵风似地离开了。 这边三郎刚一离开,杨凌就不由自主地为她担起了心,想到此时她贸然离开客栈,会不会遇到巡夜的以擅闯宵禁盘查她,急忙追出了客房。 杨凌才冲出客房,迎面正碰到为三郎开门的店伙计,边揉着惺松的睡眼边不满地劝他道:“有什么事等到天亮再说行不行?这一夜你俩都折腾我两回了!” 杨凌忙向伙计赔了个不是,转身回到房中,关上门,举起手,轻轻给了自己一下,嘴里自怨道:“杨凌啊杨凌,三郎打了你,你还要替她操心,你是不是贱哪?” 经过与三郎的这一番吵闹、争执,杨凌一时也没了睡意,仰面躺到床上,禁不住想起了顾沁儿和三郎这两个女子:要是今晚用打耳光的方式来宛转向自己表白心迹的是顾沁儿,那么自己会不会就…… 杨凌穿越前有过一次恋爱的经历,心里其实十分清楚:他对三郎的担心纯粹是一种类似亲人的关爱,唯有对顾沁儿才有怦然心动的那种感觉。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随即又想到:自从那日在顾沁儿的住处她婉拒了自己的表白后,至今已有十几天了,一直不见她主动来找过自己,或是打听自己的去向,也不知她在有意躲避自己,还是还在迟疑不定,犹豫未决…… 一想到第二种可能性,杨凌登时来了精神,从床上翻身爬起,走到几案前点亮了灯烛,展开随身携带的书卷发奋读起书来。 天将破晓时分,杨凌将近几天落下的功课全都温习了一遍,伸了个懒腰,正欲起身趁天亮补上一觉,不料从怀里突然掉下个物件来,落到了脚下。 他弯腰捡起那个物件,才发现是高昌赠给他的那块“鹰符”,忽地想到昨日在平陵驿只顾着为杨广等人煮制汤饼了,却忘了把“鹰符”还给高昌,于是也不敢踏实地睡了,合衣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看到窗外天光大亮,便起了床,匆匆离开客栈,出了城,径直前往平陵驿找高昌归还“鹰符”来了。 杨凌心里是这么想的:当初高昌是因受到夏侯福的追捕,被迫离开建康,才将这块“鹰符”交给自己,以作日后应急之需的,尔今他既已回到了江南,而自己又因自家汤饼馆纵火案的羁绊,短期内返回不了建康,自然也就难以完成高昌交给他的差使,理应把“鹰符”还给高昌。 哪知等到杨凌赶到平陵驿时,却听驿站把门的驿卒对他说:“晋王一行今天天不亮就从驿站走了,不知去了何处。” 杨凌手里握着“鹰符”,只好失望地又返回了城里的客栈。 在他下榻的客栈门口,石当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拦住他问道:“杨师父,听这客栈的伙计说,你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是去县衙了吗?见没见着我家公子?” 杨凌见是石当,开口就向他打听起了昨夜三郎是否安全地返回了客栈。 石当点头称是之后,仍然神色焦急询问杨凌昨日为何不见官府放唐介休离开平陵。 杨凌便请他进了客栈,来到自己所住的客房,将晋王杨广旁听了昨日堂案,明确下令不得放唐介休离开平陵的消息告诉了石当。 出乎杨凌意料的是,原本誓死不肯相信是唐介休主使白申等人纵火烧掉了“羊羊羊”汤饼馆的石当态度明显产生了变化,听他说完,竟“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低声下气地央求他道:“杨师父,我家公子打小就任性惯了的,他平时做事虽然骄纵了些,但心肠却不坏的,能不能求你高抬贵手,放他一马?自今往后,杨师父但有所命,石当愿效犬马之劳,以报杨师父今日之大恩。” 杨凌昨晚已对三郎来替唐介休做说客心怀不满,今天又见石当下跪求自己饶过唐介休这回,登觉一股怒气涌了上来,急忙起身避到了一旁,沉下脸负气说道:“想不到连你也开始怀疑唐介休了啊?他可以为了逼诱我入伙,与他合开汤饼馆,就主使人一把火烧掉了我家的汤饼馆,难道现在还能赔出一间汤饼馆给我们母子不成?石大哥,我不敢承受你这大礼,也帮不了你,只有诚心劝你一句,还是趁早离开唐家,另寻生路吧。” 却没想到石当听了他的气话,竟面露喜色,“腾”地站了起来,冲杨凌说道:“杨师父,要是我家公子将‘升和汤饼馆’赔给你们娘俩,你愿不愿饶过他这回?” “大哥,我方才说的是气话,你听不出来吗?”杨凌气极而笑,摇着头说道。 “不不不,我觉得这件事很公道的。用‘升和汤饼馆’来赔偿你们母子的‘羊羊羊’汤饼馆,你们不吃亏呀?”石当表情认真地劝杨凌道。 第252章 朝廷律令只是一张废纸吗(上) 杨凌被石当这话搞得哭笑不得,本想告诉他唐介休主使别人放火已触犯了朝廷律令,即便自己答应了他的请求,官府也不会放过唐介休的,可转念一想,便顺水推舟地敷衍他道:“好好好,我不吃亏,你不妨去问问唐介休,他肯拿‘升和汤饼馆’来赔偿我们娘俩吗?” 石当连连点头道:“舍得,一定舍得的。我这就去见我家公子,杨师父,你就听我的回信吧。” 说罢,也不等杨凌再说什么,便转身一阵风似地走了。 杨凌并没拿石当的话太过当真,在他走后本欲在客栈稍事休息,补上一觉后便到县衙催问房乔断续审讯唐介休的,可因昨晚几乎整夜未睡,头一沾到枕头便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地,杨凌忽然感觉到一阵剧痛,“哎呀”地一声睁开了眼睛,郝然发现三郎正满面怒容地站在床前,揪住自己的一只耳朵正向上提呢。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快放开我!”杨凌用力挣开三郎那只手,揉着被她揪疼的耳朵不悦地问道。 “崽子,瞧不出你还会用阴招耍人玩呢,啊!”三郎也不顾杨凌有多不高兴,双手掐腰,气势汹汹地质问道。 “我,我使什么阴招了?你昨晚还没凶够,今天又跑来做什么?”杨凌翻身下了地,没好气地反问三郎道。 “我问你,你是不是想利用石当来欺哄唐介休招供?” “是石当把我的一句气话当了真,你反倒来怪我?再说了,明明就是唐介休为了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主使白申放火烧了我家的汤饼馆,谈何欺哄二字?你,你究竟是站在哪头的?”杨凌忍气不过,毫不示弱地冲三郎吼道。 三郎似乎被杨凌给问住了,一愣之后,摆着手说道:“行行,我哪头也不站,就算是想做个掮客,从中给你们撮合撮合吧。” “撮合什么?” “要是唐介休真的答应用‘升和汤饼馆’来赔偿你们娘俩的损失,你肯撤回对他的指告吗?” “说来道去,还是为唐介休来做说客来的,方才居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哪头也不站呢?” “崽子,其实我本来打算要唐介休赔给你一笔钱,尔后咱们便可同他了结了恩怨,一拍两散,从此再不与他往来的。”三郎见杨凌对自己的误解还未消除,遂诚心诚意地向他解释道,“你替我也想一想,唐介休曾在长安出力帮助过我,我能眼见他落难而坐视不理吗?” “你要报恩日后尽管报去,何必非得拿这件事来偿还你欠唐介休的人情?”杨凌余怒未消地反问三郎道。 “你…….这几年来,我对你的这片心意难道你真的不懂吗?唐介休前天在公堂上说的什么你没听见吗?还不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吗?”三郎说着说着,声音里竟带了几分哽咽。 面对着眼圈通红,语带哽咽的三郎,杨凌再说不出一句狠话来了,只得侧过身去不去看她那张写满幽怨的脸,小声嘟囔道:“晋王刚下令要将唐介休扣留在平陵,即使我答应你,官府那边也不会轻易就放唐介休一马的,这一层你想过没有?” 三郎听到他这话,忙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转忧为喜地说道:“听石当说,唐介休小的时侯就曾为了得到一件心仪的玩意儿,瞒着父母偷拿了家里珍藏的一幅古画与人交换,他这么个骄纵任性的世家公子,为了逼诱你与他合伙开汤饼馆,一时任性做了过火的事,只要你这个原告不再认真与他计较,官府想必也不会太过责罚他的吧。” 杨凌听她这话虽与石当不同,可话里话外却都没太把朝廷的律令太当回事,不禁暗自想道:难道古时人们都是这样的吗?法律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张可以供人随意涂改的白纸吗? 这样想着,一股坏水便从杨凌头脑里冒了出来。 “好吧,我可以做出让步,只要唐介休答应用‘升和汤饼馆’赔偿我们的损失,我就不再勉强他承认自己的罪错。至于官府那边会不会继续查究于他,就要看他的造化了。”杨凌转过身,面对三郎,装做无奈地说道。 “崽子,甭以为我瞧不出你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我可事先警告你,要唐介休为他的过火行为付出些代价可以,但再也莫打欺哄他开口招供的主意,否则,我和你没完?”三郎仍不放心地板起面孔告诫杨凌道。 然而,汤饼馆纵火一案的查办情形并不像三郎、石当等人想像得那样简单,也不像杨凌预料得那么顺利。 在接下来的近一个月里,奉了晋王杨广之命将唐介休扣留在平陵继续审讯的房乔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不仅每天必亲自提审唐介休一次,想方设法地威逼利诱他主动开口承认其罪状,而且还依据白申的供辞,派出了几名干练的差役前往平陵驿,挨个地询问驿卒、驿隶,想要查找出唐介休主使白申纵火的旁证,可是到头来却是一无所获,既未使得唐介休开口承认了罪状,也没能查找到任何有力的实据来证明唐介休主使白申放火烧了杨凌母子的汤饼馆。 在此期间,因唐介休、杨凌、三郎长期滞留平陵未归,唐喜、娄氏等人曾多次托人来平陵询问音讯,都被杨凌、三郎托辞白草山一案还有诸多善后的事未曾办妥,需要他们在平陵多住些时日配合官府加以料理,给一一搪塞了过去。 唐介休起初对石当借前来探视他的机会向他提及的用“升和汤饼馆”来赔偿杨凌母子,经此交换得杨凌不再要求官府查究他这一法子嗤之以鼻,根本不予考虑,但随着他被羁押于平陵的时日一长,始终没见建康夏侯福那边再有什么动静来帮助自己早日脱此牢狱之灾,唐介休心里不免也恐慌了起来,加之每天房乔提审他时,总会有意无意地向他强调是晋王杨广要彻查他主使人放火的真相,使得唐介休心头犹如压上了一块千钧大石,不得不回心转意,开始认真考虑同杨凌私下达成和解的事了。 第253章 朝廷律令只是一张废纸吗(上) 通过石当、三郎两人在唐介休和杨凌双方之间充当说客,从中传递消息,经过双方一番讨价还价,最终私下里达成了和解: 唐介休承诺无偿转让其在“升和汤饼馆”的全部股份给杨凌母子:杨凌保证不再要求官府继续查究唐介休主使人放火一事。 对于与唐介休私下达成和解一事,在杨凌而言,虽有替三郎清偿欠下唐介休的人情的考虑,但其实也有将事情统统推给受命彻查汤饼馆纵火一案的房乔身上,想要看看房乔倒底会不会罔顾朝廷律令,敢不敢违背杨广的王命,最终无罪释放了唐介休。 令人耐以寻味的是,作为汤饼馆纵火案主审官的房乔明明在传唤杨凌到案参与堂审之初就向杨凌作出了与唐介休达成和解的暗示,但一经唐、杨双方私下里达成了和解,他却再也闭口不提此事,只一味地理首于彻查案件的真相了。 随着汤饼馆纵火案的久拖未决,当初因听到晋王命将唐介休扣留在平陵这一消息,一度销声匿迹的张安再次找到了杨凌,请求他帮忙减轻官府对汤饼馆纵火案另一当事人白申的处罚。 杨凌心里明白,张安之所以再次现身,主动上门来找他,多半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担心官府一旦查找不出唐介休主使白申放火的旁下,难以给唐介休定罪,多半就会把汤饼馆纵火案的罪责推到白申一人身上,最终定他个长流三千里的重罪。 他因之前已与汤饼馆纵火案的真正主使唐介休私下达成了和解,所以也无意再严厉查究白申、珠娘的罪责,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同意了张安初次提出的条件:由张家出一千贯来帮白申减轻罪责。 杨凌答应张安的请求,与先前与唐介休私下达成和解所抱持的想法相似,都有在旁观望房乔将如何为汤饼馆纵火案结案,怎样实现他对自己母子做出的承诺的意思。 与完全无视杨凌与唐介休私下里达成和解不同的是,就在张安二次来找杨凌的三天后,房乔主动传见了杨凌,告诉他汤饼馆纵火一案经过数月的访查审理,现已可正式结案了。 杨凌强忍着笑,站在房乔面前,想听听他将怎样为汤饼馆纵火案结案。 就见房乔一本正经地说道:“关于白申、珠娘二人指告唐介休主使其纵火一事,已经过本县派员连日访查,尚未找到足以证明确是唐介休主使二人纵火的任何旁证,因此难以认定唐介休为此案的幕后主使,关于此事,本县将另行禀报晋王。鉴于汤饼馆纵火一案自案发至今已有数月之久,根据前言之查办情形,并无再拖延下去的必要,今日本县传你来见,实为欲先告知你将对本案一干涉案人犯作何惩处: 首先,对主使他人纵火的本案主使白申,依律处以流刑,因应本案另一实际受害人珠娘之请求,参酌白申已向官府退赔了所毁房屋的损失,所以,拟对其从轻发落,流放五百里; 其次……” “老爷,小的没听明白,珠娘不是白申指使人纵火的同伙吗,怎么成了本案的另一受害人了呢?”杨凌听到这里,不禁脱口问道. “白申指使他人放火烧掉的虽是你们母子开设的’羊羊羊’汤饼馆,但汤饼馆租赁的店面、房屋是不是归珠娘所有?“房乔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可是……” “你莫急,且听本县把话说完嘛。”房乔把目光从杨凌身上移开,打着官腔说道,“对珠娘于汤饼馆案发后向你们母子索得的赔偿款,本县拟令其全部退还,并责令其加倍赔偿给你们母子,除此之外,鉴于其为本案的同案犯,还当处以流刑,与白申相同,俱流放五百里外……” 杨凌张张嘴,还想再问什么,却见房乔手指身前几案上放着的一部《开皇律》冲他说道:“本县所做各项判决,皆依律所做,你若对此存疑,现在即可查阅此律。” 杨凌来之前虽已猜想到了房乔可能减轻对白申、珠娘等人的处罚,可一想到这件案子最终皆因案件之外的诸多因素结了案,一时还是难以按捺心头的火气,冷冷地瞟了一眼那部《开皇律》,语带揶揄地说道:“这就不必了吧。草民若是连老爷都信不过,还能信得过谁呢?” “你今日若不提出异议,本县就将依此择日召集百姓,当众做出判定,审结汤饼馆一案了。“房乔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不过,在此之前,你最好同我一起去面见晋王,当面向他表示认同此一判定。” “如何向晋王殿下回话,应是老爷您的事吧?请恕草民难以从命。“杨凌负气答道。 “杨凌,晋王今晚就要下榻于平陵驿,事前已派人来点名要吃你煮的汤饼,你若不去,岂不是要公然违抗王命?“房乔丝毫没有动气,风轻云淡地说道。 “老爷,您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消息,才坚持要小的随您一道去见晋王的呀?“杨凌仍不甘心就这么乖乖地被房乔牵着鼻子走,两眼紧盯着房乔问道。 “杨凌,你须明白,我只要你在我向晋王禀报案情时在场即可,并不难为你做别的事。“房乔正视着杨凌,平静地答道,“至于你所说的什么消息,我想,大约也会传到晋王耳中吧?今晚见了殿下,你便可知端的了。” 杨凌听房乔言外之意,颇有晋王杨广也已得知自己与唐介休私下达成和解的意思,但房乔既不首先开口挑明此事,他是万万不肯主动说出此事的,便将信将疑地答应了房乔。 房乔对待他与唐介休、白申达成和解一事采取了默认的态度,使得杨凌惊讶之余,又不免感到大失所望:他原本指望后来成为大唐开国名相的房乔能替他主持公道,查清纵火案的真相事实,依律给唐介休、白申等人一个公正的处罚的,却没想到他会如此草草地审结了此案,不但大言不惭地自称是依律结案,而且还要强迫自己帮着他去向晋王杨广做出解释,难道号称“开皇盛世”的法治如此不堪,官员审案办案实际遵从的也是潜规则,而不是白黑字的法律条文吗? 第254章 为官之道 客观地说,杨凌还真是有点错怪房乔了。 房乔其实是在接到其父房彦谦写给他的一封家书,得知皇帝已将查证吏部侍郎萧子宝弹劾张衡一案交由晋王杨广主持这一消息后,审时度势,决定适时审结汤饼馆纵火一案,进而给涉案各方一个相对公道的处置的。 正如杨广当面揭穿他的那样,早在珠娘供认出唐介休才是汤饼馆纵火案的真正主谋之初,房乔就动了劝杨凌与唐介休私下达成和解的念头,其用意固然是为他自身的前程考虑,但也不能否认确有为杨凌争取一个现实公道的想法。 可是,晋王杨广在东巡途中机缘巧合地旁听到了他对汤饼馆纵火案的堂审,并传下王命,扣留了唐介休,如此一来,就不能不迫使房乔改变初衷,彻查唐介休了。 及至后来,当房乔使出种种手段,也没能查找出唐介休主使白申放火的旁证,从而无法认定唐介休的罪行时,他便开始意识到,倘若长久地将唐介休扣留在平陵,无论对他,还是对杨凌,可能都只会有害无益。 因为他深知,夏侯福所以在虞大都督返回建康后没有再派人来解救唐介休,多半是惧于杨广的权势,而日后如果杨广忘记了这件事,或者是调离了江南,夏侯福是一定会出面干预此事的,真要到了那时,身为这一案件苦主的杨凌固然什么也得不到,即连他这个小小的署理县令可能免不了也要吃瓜落。 与其那样,倒不如自己冒些风险,借皇帝命杨广主持查证萧子宝弹劾张衡一案,不便对有着深厚东宫背景的唐介休公然报复这一机会,趁早审结了断了汤饼馆纵火一案,使自己摆脱眼前的困境。 基于平衡各方利益的用意,房乔在默认了杨凌与唐介休私下达成和解的同时,也根据这一案件的实际情况,相应减轻了对白申和珠娘二人的处罚,其目的也是为不会因自己放唐介休一马惹来新的麻烦。 不能不承认,年纪轻轻,初登仕途的房乔相较其父房彦谦来,似乎更谙为官之道,对世道人心也有着更加深邃的洞察力。 晋王杨广是在顺利完成了他此次东巡,率领麻叔谋实地踏勘了水道,并亲至浙东天台山吊唁了佛门恩师智者大师后,取道吴州返回广陵的。 在返程途中,杨广先是接到了越国公杨凌自岐州派人给他带来的消息,得知父皇杨坚已传下口谕给房彦谦,命他和达奚长儒须向他汇报查证萧子宝弹劾张衡一事的进展情况,紧接着便收到了达奚长儒和房彦谦二人要来向他当面禀报差使的呈文,因他还惦记着平陵县汤饼馆纵火案的查办情况,便命人回信给达奚长儒和房彦谦,请二位钦使到平陵驿来与他相见。 在回信给两位钦使的同时,杨广还另派了两路人马,一路返回广陵去向张衡催问广州刺史刘方率军清剿交州俚帅李佛子造反判乱的消息,另一路前往建康急招李靖来平陵驿禀报近来为江宁县牢翻案的进展情况。 当杨广一行抵达平陵驿时,杨广一眼望见署理平陵县令房乔也站在驿站门外迎接自己,微微皱了皱眉头,回身问道:“高昌,是你将本王的行程安排提前告知了平陵县吗?” 高昌忙躬身答道:“禀殿下,咱家因见殿下爱吃杨凌煮制的汤饼,才提前派人传召杨凌来平陵驿侍候,或许是因此被房县令得知了消息,这才赶来迎接殿下的吧?” “唔,本王交给你的那件差使办得怎么样了,房乔查出唐介休主使人纵火的罪证了吗?”杨广面带不悦地又问道。 “似乎还没有。不过,房县令既已来了,殿下何不当面问问他?”高昌乍着胆子提醒杨广道。 “好吧,吩咐人端几碗热汤饼到议事房来,咱们边吃边听房乔禀报差使吧。高昌,但有广陵和建康传来的消息,立即前来禀报本王,不得有片刻延误。”杨广冲麻叔谋等随行吩咐一声,来到平陵驿门外下了马,冲房乔等前来迎接诸人点了点头,便径直朝驿站议事房走去。 房乔已听到了杨广方才的吩咐,急忙向身旁的平陵驿长低声交待了一句,就紧随着杨广一行来到了议事房。 “房县令,本王已派人前往建康去请两位钦使到平陵驿相见,到时你们父子便可见面了。”杨广由高昌服侍着边用巾帕擦着脸,边向房乔说道,“说说吧,汤饼馆一案查办得如何了?” 房乔有意等到杨凌端来汤饼,在场时再向杨广禀报审结案件的情况,正欲借向杨广道谢拖延时间,忽听门外有人轻声呼唤高昌道:“高公公,您能不能出来一下,外面有人声称有要紧的事当面向您禀报。” 只见高昌凑到杨广近前不知嘀咕了句什么,见杨广点头无语,便匆匆走出了议事房。 刹那间,房乔心里便泛起了道道涟渏,立马拱手开口向杨广禀报起纵火案的查办情况来了:“禀殿下,下官经过多次讯问,派人调查取证,仍未能查出唐介休与汤饼馆纵火一案有关……” 他正向杨广作着禀报,又见高昌从议事房外折了回来,目光颇有些异样地盯了他一眼,走到杨广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阵子,就看到杨广脸色陡地一变,脱口问高昌道:“此事当真?” 高昌抬眼再次盯了房乔一眼,冲杨广点了点头。 “那,你来对房县令说吧。”杨广敛起笑容,淡淡地吩咐高昌道。 “房县令,据说唐介休已暗地里与杨凌商定,向其无偿转让其在建康开设的‘升和汤饼馆’,不知您是否知道此事?”高昌尖着嗓子向房乔问道。 偏在这时,杨凌与两名驿隶端着几碗热气腾腾的汤饼前后相跟着走到议事房门外,刚好听到高昌向房乔的问话,一惊之下,险些将两碗汤饼脱手丢在了地下。 第255章 捡了块宝 房乔冲高昌拱手答道:“下官自奉王命以来,每日必提审唐介休,从未听他说起过此事。” “杨凌,你来得正好。本王且问你,唐介休是否许诺将建康‘升和汤饼馆’无偿转赠与了你?”杨广将信将疑地扫了房乔一眼,径直向杨凌问道。 杨凌稳稳心神,望了一眼房乔,端着两碗热汤饼走到杨访近前,将汤饼放在他身前的几案上,说道:“这是高公公吩咐草民为殿下煮制的汤饼,殿下请用。” “回答殿下的问话!”高昌在旁提醒道。 “啊,确有此事。”杨凌略有些迟疑的答道。 “他为何要将‘升和汤饼馆’赠与你?”杨广低头盯着两碗热汤饼,追问杨凌道。 “禀殿下,唐介休实际上欲将‘升和汤饼馆’赠与的不是我,而是三郎。”杨凌灵机一动,张口答道。 或许是杨凌煮制的汤饼太过诱人,杨广忍不住提起筷子夹了根面条放进嘴里,一边吃着一边问杨凌道:“三郎是谁,唐介休为何要将汤饼馆赠与他?” “三郎是草民在关外时认下的一个姐姐,一年前随草民一同南下的江南。至于唐介休为何要将汤饼馆赠与他,房老爷应当了解其中的原由的。”杨凌顺势将“皮球”踢给了房乔。 杨广立马将目光移向了房乔。 房乔心里暗骂杨凌人小鬼大,却不得不配合他答道:“殿下那日也听到了,唐介休曾在公堂上当众向三郎表示爱慕之意,下官在想,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欲将‘升和汤饼馆’赠与三郎的。”说罢,趁杨广低头吃面的工夫,狠狠瞪了杨凌一眼。 杨广不知是信了房乔这话没有,将嘴里的面咽下,转向麻叔谋,摇着头感叹道:“可惜了,谢先生没能亲口尝一尝这汤饼,不知他尝过之后会如何品评?” 正当房乔和杨凌暗自松了一口气时,突听杨广冲着杨凌又问道:“唐介休为取悦三郎,赠与她汤饼馆,又与你有什么干系?” 方才趁拉房乔替他向杨广解释原由的工夫,杨凌已打好了腹稿,此时不慌不忙地答道:“唐介休对三郎有情,可三郎却对他无意,禀殿下,当初草民母子在平陵开办‘羊羊羊’汤饼馆时三郎就曾入伙,是草民母子的合伙人。这一回她虽不肯接受唐介休这份厚礼,但也不舍得错过与草民母子重开‘羊羊羊’汤饼馆的良机,所以才要唐介休将‘升和汤饼馆’赠与草民,由草民替她代持汤饼馆的股份的。” “一派……”杨广还没说话,侍立在他身旁的高昌已经听不下去了,开口就要呵斥杨凌一派胡言。 “哎,高昌,去瞧瞧,李靖到了没有?”杨广却及时拦住了高昌,将他打发走了。 “杨凌,这么说来,你接手‘升和汤饼馆’后,准备将它的字号再改回‘羊羊羊’汤饼馆喽?”待高昌走后,杨广似笑非笑地问杨凌道。 “殿下如果觉得不妥,草民可以另为汤饼馆起个字号,或者仍叫‘升和汤饼馆’。” “唔,就还叫‘羊羊羊’汤饼馆吧。这个字号容易记。”杨广点着头说道。 杨凌听杨广的言外之意,竟像是认可了他与唐介休私下里达成的和解,登时兴奋地答道:“谨遵王命。” “哎呀,可惜你这汤饼馆开在建康,本王今后要是想吃上一口你亲手煮制的汤饼,还得过江去……杨凌,你能否在平陵驿多留几天,让本王多吃几碗你煮的汤饼?”杨广嘴里虽对杨凌说着,目光却移向了房乔,意思是提醒他,可以告退了。 房乔依稀感觉到杨广根本就不相信杨凌临时编造的那一番谎话,似是如自己所料,有意放了唐介休一马,并未再提及要自己继续查找他主使人放火的罪证,忙趁机说道:“禀殿下,本县‘羊羊羊’汤饼馆纵火一案自案发至今已有数月之久了,依据目前查办的情形,下官以为已可结案了……” “房县令莫再说了,殿下还有诸多大事要处置,哪有空听你禀报案情,你可以退下了。”麻叔谋曾跟随杨广旁听过堂审,见房乔尚未领悟到杨广的真正意思,不禁开口打断了他。 “下官明白了,今天刚好麻参军也在,下官还有一事,想向麻参军禀明,平陵驿原驿长白申因犯有唆使他人纵火之罪行,依律当除去门籍,流放千里……”房乔却仍不肯走,改向麻叔谋禀报道。 麻叔谋看着杨广的脸色,有些不耐烦地答道:“昨日刚接到庐州发来的驿报,那里今年闹起了洪灾,白申那小子既然唆使别人放火,依我的意思,就叫他去庐州败败心火,尝尝洪水的滋味吧。” 房乔答了声是,这才躬身向杨广施了一礼,告退离开了议事房。 杨凌见此情形,忙迈步上前,收拾了碗筷,紧随着房乔出了议事房,叫住他问道:“房老爷,草民可以离开平陵,返回建康了吧?” 房乔沉着脸点了点头,向杨凌交待道:“算你有福,今天捡到了块宝,没听到刚才晋王吩咐你在平陵驿多留几天吗?好好侍候殿下,什么时候殿下离开了平陵,你再返回建康不迟。” 杨凌笑着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地先跑了。 杨凌因惦记着要将“鹰符”尽早还给高昌,同时欲借机求他放过顾沁儿,所以回到在平陵驿的宿处并未睡下,一直等到驿站的更锣响起,估摸着杨广也该睡下了,方走出宿房到后院来找高昌。 高昌自从净身到杨广身边做了宦者,便养成了晚睡早起的习惯,今天因杨广比平时早早地歇息了,他也想早睡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宿房刚刚躺下,却被人叫了起来,说是外面杨凌求见。 高昌本欲托辞不见,但随即想到杨广偏爱吃杨凌煮制的汤饼,此时不便拂了他的面子,便带着一肚皮的不高兴披衣下了床,吩咐人将杨凌唤了进来。 第256章 嫉妒之心人皆有之 杨凌走进房来,首先从怀中掏出高昌赠与他的那块“鹰符”就要还给他,却被高昌摆手拦住了。 “咱家已听士及说起过,殿下自关外初返江南那天,你曾在建康灵谷寺后邂逅殿下,当时就凭着我送你的这块‘鹰符’,使得殿下开恩,留了一条活命。殿下既然已经默许了你持有这块‘鹰符’,且咱家现已不再是‘鹰窠’中人了,这块‘鹰符’便还交由你来持有吧。”高昌说着,忍不住欠身打了呵欠,暗示杨凌如果没有别的事,可以走了。 “公公,我今晚前来求见,还有一事相烦:我愿以身家性命担保,顾沁儿从未做过反叛朝廷的事,能否求公公高抬贵手,今后就不要再找她的麻烦了。”杨凌站在那里,仍不肯走,拱手向高昌请求道。 “顾沁儿?你知道她的下落?”高昌的睡意立马消去了大半,眼里放着光问杨凌道。 杨凌将高昌的神情变化瞧在眼里,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陡起警觉,暗自加了份小心地答道:“啊,是这样的,顾姑娘前些时曾来建康找过我一回,求我出面帮她向高大哥,不,高公公解释清楚,顾氏一族中虽出过两名‘雁巢’的大首领,但她家上至父母下至她本人,却从未做过一件与朝廷作对的事,求高公公莫要再为难她了。” 高昌将信将疑地盯着杨凌,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阴恻恻地问道:“杨凌,顾沁儿怎么会求到你的头上去的?难道你曾向她透露过你加入了‘鹰窠’?” “不不不,高公公您别误会,我从没向她透露过半个字。原是顾姑娘在平陵时因见到我与英荐、还有高公公您有过来往,自己推测出的。”杨凌也知向外人暴露身份是“鹰窠”中人的大忌,连忙向高昌解释道。 “没有向顾沁儿透露出你的身份就好。”高昌沉吟着说道,“你可以转告顾沁儿,只要她保证今后不再做对朝廷不利的事,咱家可以考虑不再追究她先前的事。不过,你须时刻留意她的动向,一经发现她与身份可疑的人有所来往,速报我知。” 杨凌本是为顾沁儿求情来的,却没想到高昌又交给了他一个监视顾沁儿的差使,心中虽然不免失望,也只得口头应承了下来。 “杨凌,你小子还真有点狗屎运气啊!用一爿街边小店换了一座大酒楼,今后发了财,可别忘了咱家哟!”高昌似乎察觉出了杨凌心中的不情愿,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不阴不阳地说道。 “那怎么会呢?高公公日后若来建康,到小店吃饭一律免单。”杨凌爽快地答道。 送走杨凌之后,高昌仰面叹了口气,正要回床上躺下睡觉,忽然听到门外又有人禀报道:“公公,平陵驿伙房的一名帮厨小子称有要事要求见您。” “一名帮厨小子能有什么要事求见咱家,不见。”高昌脱口说声不见,随即想想,又觉不妥,唯恐漏过了重要情况,致使下榻于平陵驿的杨广有个闪失,都是自己的责任,便改口冲门外吩咐道,“叫他进来吧。” 稍顷,只见一名身着粗布短褐的年轻人畏畏缩缩地走进房来,见了他,扑身就要跪下行礼。 “不必了。就站着说话吧,你夤夜求见咱家,不知所为何事呀?”高昌自净身做了宦者后,最忌讳旁人瞧不起他,眼见这名帮厨小子如此恭敬地对待自己,令他的自尊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遂和颜悦色地吩咐他道。 这名帮厨小子显然没见过大世面,听到高昌的吩咐,一时觉得跪也不是,站也不是,蜷缩着身子站在高昌面前,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答道:“小的,小的是来告发杨凌通匪的……” “这里没有旁人,你把话说清楚些,你是来告发谁的?”高昌着实吃了一惊,两眼紧盯着帮厨小子问道。 “小的是来告发杨凌通匪的。”帮厨小子乍着胆子,放声说道。 “你有何凭据,指告杨凌通匪?”高昌紧绷着脸,冷冷地问道。 “请公公详查,杨凌在平陵驿当差时,曾收到过交州人李佛子送给他的两只羊,还有一名小昆仑奴……小的听说李佛子已经公然反叛了朝廷,杨凌这不是通匪又是什么?”帮厨小子情绪有些激动,说起话来显得结结巴巴的。 “杨凌在平陵驿做伙夫时,你就在伙房帮厨了吗?李佛子给杨凌送礼这事,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高昌听他边李佛子给杨凌送的什么礼都说得十分确切,不禁放缓了语气又问道。 “小的记得……那天杨凌有事不在驿站,是小的和另一名同伴帮他收下的礼物,并将两只羊和那名小昆仑奴暂且安置到了杨凌的宿房里去的……后来,驿站的人都知道了此事,公公若不信,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 “你既说是你和同伴一同代杨凌收下的礼物,今晚为何不与同伴一同前来求见咱家,只独自一人来了呢?” “禀公公……小的那名同伴现正关押在城里的大牢之中,来不了……”帮厨小子嗫嚅着答道。 “哦,我想起来了。”高昌恍然大悟,嘿嘿冷笑着说道,“你所说的同伴就是那受了白申的指使,放火烧掉杨凌母子所开的汤饼馆的另一名帮厨小子。你是为了报复杨凌,才来指告他的,是也不是?” “是……不,不是的。小的方才所说句句属实,若有半句欺哄公公之处,甘愿领受责罚!”帮厨小子脸胀得通红,急切地向高昌保证道。 “即便是杨凌真的收到过交州李佛子送给他的两只东山羊,一名小昆仑奴,单凭这一件事,似乎也不足以证明杨凌就是通匪呀,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可对咱家说的没有了?”高昌一旦摸清楚了帮厨小子指告杨凌的动机,心里一边打着盘算,一边继续盘问道。 “禀公公,杨凌自岭南调来我们平陵驿不久,驿里就接连出事,先是他的前任,被他排挤出伙房的老贾被杀,其后更夫平二又离奇地失踪了……还有,杨凌与曾出过叛匪大头目的顾家人也来往密切……”帮厨小子唯恐高昌不相信他对杨凌的告发,口沫四溅地向高昌禀告起了杨凌身上的诸多可疑之处。 第257章 无意中得来的线索 杨凌当初自岭南调来平陵驿前,高昌是亲自参与过逼他签下投名状,加入“鹰窠”的,后来他虽被李靖派去关外接杨凌的养母娄氏来江南与他团圆,未亲身参与“鹰窠”在平陵的行动,但后来也曾听李靖介绍过清查商畴所部安插在平陵驿内的眼线的经过,况且,就在帮厨小子前来向他告发杨凌通匪之前,杨凌本人才来向他替顾沁儿求过情,因此,对帮厨小子滔滔不绝地对杨凌一系列的揭发,高昌听在了耳中,却是一件也听进了心里去。 耐着性子听帮厨小子絮絮说完,高昌眯起双眼,温言安抚他道:“很好。咱家相信你并非基于与杨凌的个人恩怨,而是出于对朝廷的一片忠心才连夜跑来告诉咱家这些个事情的。你且回去,切不可将今晚之事透露给外人得知,咱家自会逐一查明你所说的这些事,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还有,最近几天,晋王在平陵驿下榻,你要帮着咱家盯住了杨凌,防止他在所做的饭菜中暗动手脚,都记下了?” 帮厨小子没想到高昌会如此信任自己,激动得又要扑身跪下给高昌行礼,表示感谢,信誓旦旦地说道:“请公公放心,小的一定会十二个时辰不眨眼地盯死了杨凌,不会叫他暗害晋王殿下的……” 打发走前来告密的帮厨小子后,高昌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人哪,往往自以为聪明,却不会想到,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别人早就瞧得清清楚楚得了。” 李靖是一接到杨广派人给他下达的指令,就立即自建康动身,于杨广自浙东返抵平陵驿下榻的次日清晨来到了平陵驿面见杨广禀报差使的。 他抵达平陵驿时,因杨广还未起身,便由宇文士及带着他先到驿站伙房来吃早饭。 李靖迈步走进平陵驿伙房,迎面一眼就看到杨凌正在伙房里忙活着揉着面团,不禁一怔,开口问道:“听高昌说,你不是早从平陵驿辞差不做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杨凌尚未开口,跟在李靖身后的宇文士及已笑着代他答道:“李将军有所不知,殿下近来偏喜吃杨凌煮制的汤饼,这不,趁杨凌被传来平陵打官司的机会,要多留他在平陵驿住几天呢?” “打官司?打什么官司?”李靖扫了一眼看自己目光有些异样的那名帮厨小子,径直问杨凌道。 杨凌忙停下手里的活计,拱手向李靖行了一礼,将他母子在平陵城中所开汤饼馆被人纵火烧掉以及后来如何跟随唐介休到建康合伙开“升和汤饼馆”的事简要讲述了一遍。 宇文士及待杨凌话音方落,即笑着补充道:“李将军,这杨凌昨日可是已经殿下点头允准了,自今往后就是建康‘升和汤饼馆’,不对,应当是建康‘羊羊羊’汤饼馆的东主了呢!” 李靖仔细地听罢,并没有细问唐介休为何要将“升和汤饼馆”无偿赠与杨凌,而是将杨凌悄悄拉到一旁,问道:“如此说来,夏侯福派人摧毁江宁县牢之时,你正在建康喽,有没有听到或是见到什么特别的事?” 杨凌低着脑袋仔细回忆了片刻,摇摇头,答道:“记得那一天我正有一个消息要传给高昌大哥,在朱雀街口没有等到高大哥派来接传消息的人,便请我的一位朋友毛球前去江宁县牢打探情况,这才得知建康总管府的官军已清剿了江宁县牢。再后来,就是高大哥混在广陵张家来给唐介休送那三百万贯退伙金的队伍中,来‘升和汤饼馆’与我接上了头,说他要到岭南去办一件要紧的事,交待我留在建康监视唐介休与张伯和往来的情况,并留意查找‘雁巢’要迎接的那位佛子的去向,除此之外,就再没别的了。” “你再好好想想,在那段日子里,建康总管府有什么动静没有?”李靖无心询问其它的事,继续提示杨凌道。 “哦,对了,自从江宁县牢出事以后,建康总管府就不分昼夜地派出官军清查匪患,为此,给‘升和汤饼馆’下了一份大的订单,大约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唐介休命我住在汤饼馆里,除了白天正常开工外,每晚都要为剿匪的官军煮上百十来碗汤饼,作为宵夜。” “你是说,每天晚上都有一百来号官军来‘升和汤饼馆’吃宵夜吗?你有没有听到他们说起过除了江宁县牢,还在别处查出叛匪的事?”李靖眼前一亮,盯着杨凌问道。 “好像没有。这些官军守时得很,每晚近二更时分必来汤饼馆宵夜,每人吃过一碗汤饼馆后即离开,其间从未曾听他们议论过剿匪的事。” “那么,这些官军在汤饼馆吃罢宵夜后,是继续在城里巡逻吗?” “这个倒是听不少军士都说过,好像只有极少数的人会继续巡逻,大多数人都是吃过宵夜都各自回营房睡觉了。怎么,将军,你觉得有什么反常吗?”杨凌不知李靖为何对来汤饼馆吃宵夜的那些军士如此感兴趣,不解地问道。 李靖并没有答复杨凌,而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这或许也是一条线索,可以证明夏侯福在派人摧毁了江宁县牢之后,有意虚张声势,每天派出人数不等的官军在城中清查残匪,实则是为了掩饰他们不可告人的行径……” 李靖为了能够替惨死于江宁县牢的十几名“鹰窠”中的兄弟报仇雪恨,完成杨广交给他的为江宁县牢翻案的使命,可谓是殚精竭虑,即便是在抵达平陵驿吃早饭的工夫,也还惦记着找杨凌详细地询问江宁县牢被摧毁前后的情形,处心积虑地寻找线索,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晋王杨广之所以派人传他自建康来平陵驿相见,并不是当面查问他差使办得如何,而是要向他交待另一件令他感到十分意外的差使。 第258章 解散鹰窠? 当日,在平陵驿的议事房中,杨广单独传见了李靖,在仔细听罢李靖的禀报后,以手支颐,沉思良久,方开口问李靖道:“李靖,自裴冲之向本王建言精选智勇之士组建‘鹰窠’专门负责清查‘雁巢’以来,至今为止,已有将近五个年头了吧。你做为‘鹰窠’的副统领,可曾记得,‘鹰窠’现有多少成员?” 李靖当即抱拳答道:“自开皇十三年间,裴司马调回朝中任职以后,‘鹰窠’的内部实则一概由末将负责,按照殿下的吩咐,凡新吸收进‘鹰窠’的成员必须慎而又慎,宁缺勿滥,因此,这五年来新加入‘鹰窠’的人数总计不过三五十人,加上‘鹰窠’组建之初的一百零六人,目下‘鹰窠’的成员人数合计在一百五十人左右。” “自冲之奉调回朝中任职以来,这些年有劳你了,独自担负起了清查‘雁巢’残部的重任,哎,那个杨凌听高昌说,也是被你相中,吸收进‘鹰窠’来的?”杨广不急于告诉李靖为何要询问‘鹰窠’现有的成员人数,而是像拉家常似地问道。 “不错。在决定接纳杨凌进‘鹰窠’前,末将曾经派人详细调查过他的身世,并亲自出面对他进行了考察,在其出身和能力两方面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后,才吸收他加入‘鹰窠’的。杨凌加入‘鹰窠’不久,就被派到平陵驿来做卧底,曾在挖出浙东商畴部残匪安插在驿站中的眼线的行动中出过力,立下了功劳。”杨广问得虽然随意,可李靖答得却十分郑重。 “现在这房中只有本王和高昌在,没有一个外人,李靖,无需如此紧张嘛,来,坐下说话。”杨广有意缓解着房里的气氛,呵呵笑着说道,“这个杨凌年纪虽小,但机灵得很,胆量也大,但不知他是何出身哪?” 李靖仍站着答道:“禀殿下,据查,杨凌乃宗骑骠团之后,其生父早在本朝立朝之前,就曾跟随已故兵部尚书杨尚希镇守潼关,平定过尉迟迥发起的叛乱,是不折不扣的关中宗室子弟。” “哦,想不到这小子还是宗室出身?”杨广惊奇地向前探了探身子,转头冲高昌说道,“如此看来,昨日本王倒没白叫他捡了偌大个便宜,用一间街边小店换得了唐介休的‘升和汤饼馆’。” 高昌忙满脸堆笑地恭维杨广道:“殿下英姿天纵,哪能赏错了人呢?杨凌那小子着实是沾了殿下的光呢!” “嗯,不能便宜了这小子。李靖,今后若有什么危难的差使,尽可委派杨凌去做,玉不琢不成器,本王倒想瞧瞧,这小子究竟是块什么材料。” 李靖抱拳答了声遵命,却依然直挺挺地站在杨广面前。 “且不说杨凌了,本王此次传你前来,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同你商量。”杨广似是见惯了李靖这副做派,也不再坚持要他坐下说话,敛起笑容,说道,“当初裴冲之建言本王在王府中组建‘鹰窠’之时,以张建平为首的府中僚属大多是反对的,他们认为藩邸之中不应设置如‘鹰窠’这样的谍讯组织,本王因考虑到当时江南剿匪的形势,遂不顾建平等人的反对,还是决定组建了‘鹰窠’,并同时上章向父皇奏明了此事,经父皇诏准后方抽调精兵良将组建了最初的‘鹰窠’。直至此次江宁县牢出人意料地被夏侯福公然摧毁,本王才省悟到‘鹰窠’时至今日仍然存在这本身就将成为朝中某些人指摘本王的一个口实,所以,今日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能否将‘鹰窠’解散,从此不再提为江宁县牢翻案的事?” 李靖对杨广突然提出解散‘鹰窠’尽管觉得震惊,心里极不情愿,但他少年老成,且随侍杨广多年,深知杨广虽然嘴里说是征询自己的意见,实则已做出了解散‘鹰窠’的决定,遂抱拳躬身答道:“末将当谨遵王命行事。但请殿下示下,‘鹰窠’解散后,将如何安置一百五十多名弟兄,对在江宁县牢事件中亡故的弟兄又当如何抚恤?” 杨广睨了高昌一眼,幽幽冲李靖说道:“‘鹰窠’组建之初,其成员十之七八尽从晋王骠骑营所出,如今将‘鹰窠’解散,其现有成员除授予‘鹰符’之数人以外,概仍编入晋王骠骑营,暂仍归你节制。至于对死于江宁县牢事件中的十几名‘鹰窠’成员如何抚恤,无论其生前官爵如何,一律按开府仪同三司的勋爵从忧从厚加以抚恤,你二人以为如何?” 书中插言:在隋朝前期,仍沿用南北朝时的勋爵制,开府仪同三司大约相当于如今军队中师旅长一级的待遇了。 因为这个缘故,李靖、高昌两人一听到杨广要给予惨死于江宁县牢事件中的十几名弟兄以开府仪同三司的勋爵,登时精神为之一振,不约而同地代惨死于夏侯福屠刀下的十几名弟兄向杨广谢了恩。 高昌因听到杨广方才有除授予‘鹰符’之数人,其它‘鹰窠’成员一律编入晋王骠骑营的话,回想起昨晚杨凌找到自己,归还‘鹰符’一事,心里不免忐忑,遂壮着胆子轻声问道:“殿下,咱家已将所受‘鹰符’转赠给了杨凌,是不是需要向他索回?” 杨广对高昌这话充耳不闻,也未做明确答复,只对李靖吩咐道:“既然你对解散‘鹰窠’没有异议,那么自今日起,就由你来具体操办解散‘鹰窠’的各项事宜吧。同时,尽快以本王的名义致书裴冲之,告知他这一消息。” “那,殿下,为江宁县牢翻案的事……”李靖犹不甘心地问道。 杨广不等他把话说完,即转脸吩咐高昌道:“按行程估算,达奚长儒和房彦谦今日也该到了,去驿站门外迎迎他们,还有,告诉杨凌,要他晌饭多煮几碗汤饼来款待两位钦使。” 第259章 政治人物的政治考量(上) 达奚长儒和房彦谦两位钦命江南寻访使比李靖晚到了半日,于当日午后抵达的平陵驿。 杨广得报后,即命高昌陪同两位钦使先吃了碗杨凌煮制的热汤饼,待两位钦使稍事休整后才在驿站议事房晤见他们。 因此时杨广已形同两位钦使的上司,所以,达奚长儒与房彦谦与杨广相见之后,不等杨广开口问到,就主动向他禀报起差使来了。 达奚长儒行伍出身,按军中规矩决不肯在上司面前就坐,像李靖一样站在杨广面前,首先抱拳禀报道:“关于末将奉旨查证吏部侍郎萧子宝弹劾广陵总管府长史张衡贪渎一事,谨向殿下作此禀报。 此前,萧子宝弹劾张衡欲将广陵张氏家产据为已有一事,已由末将与房副使联名上奏圣上,圣上有口谕:张衡与人争抢白草山一事,查其初衷,是为了成全阿么(杨广的小名)对母后的一番孝心。故对萧子宝弹劾之辞不予采信。 另则,关于萧子宝弹劾张衡在暂代殿下主政江南期间抚绥岭南诸俚不力,以至于激起民变一事,经查,交州俚帅李佛子造反叛乱,实由南陈‘雁巢’残部商畴、商略二兄弟极力挑唆所致,并经向岭南诸俚首领冼夫人求询,对张衡主政江南期间的所做所为并无任何不满,所以,末将与房副使会商,对萧子宝弹劾之辞同样不予采信。” 杨广神情专注地聆听着达奚长儒的禀报,虽然听到达奚长儒禀称对萧子宝弹劾张衡三项错失中的两项都不予以采信,但却瞧不出他脸上有一丝的笑模样,双眉紧锁,反倒显出了几分凝重。 达奚长儒偷眼看到杨广这副略带几分凝重的表情,也不禁暗自惊叹道:人都传说晋王喜怒不形于色,今日一见,当谓此言不虚矣。 想到此,达奚长儒清了清嗓子,接着禀报道:“关于萧子宝弹劾张衡主政江南期间清剿残匪不力,致使‘雁巢’残匪在建康一带活动猖獗,并建有江宁县牢这一秘密窝点,猖獗对抗朝廷一事,经对被捕的二十三名‘雁巢’残匪逐一讯问,此事基本属实。但也存有疑点,今日末将与房副使来见殿下,也欲向殿下当面求询,江宁县牢是否是晋王府中有人为秘密关押‘雁巢’残匪而在建康城中设置的一处隐秘据点呢?” “达奚将军何来此一问哪?”杨广眉稍微微向上挑了一挑,不动声色地问道。 站在达奚长儒身旁的房彦谦忙拱手向杨广解释道:“禀殿下,达奚正使曾邀下官一同提审过在江宁县牢抓获的二十三名‘雁巢’残匪,这二十三人中有六人供称,他们已在江宁县牢被关押了半年之久,据此,达奚正使和下官又向江宁县衙和建康司马府等求询过,结果却无人知道这一情况,所以,虽然已经认定夏侯司马派人在江宁县牢抓获的这二十三人皆是‘雁巢’残部,但达奚正使和下官都疑心江宁县牢并非是‘雁巢’残部设在建康城中的一处秘密窝点,而有可能是朝廷的某个机构用以关押已被捕获的‘雁巢’残部的一个隐秘场所。譬如,下官就听说,晋王府中几年前不就组建有专门清查‘雁巢’残部的‘鹰窠’吗?” 杨广凝神听罢房彦谦的解释,转向身边随侍的高昌问道:“‘鹰窠’在建康设有关押犯人的隐秘场所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高昌即是达奚长儒急欲寻找的唯一一位在江宁县牢事件中的幸存者,只因他对外使用的是高俊恒这个化名,且受到达奚长儒提审的二十几名‘雁巢’残部没有一人详尽地向达奚长儒描给过高昌的相貌,所以,高昌虽然就站在达奚长儒眼前,可他却浑然不知晋王杨广身边的这位宦者就是他通令缉拿的江宁县牢的牢头高俊恒。 “回殿下,咱家从来没听说过此事。”高昌心领神会地回答杨广道。 “两位钦使,高昌原是‘鹰窠’中的协领,就负责在建康一带清查‘雁巢’残部,他既说没听说过此事,江宁县牢应当不是‘鹰窠’用来关押犯人的所谓隐秘场所了吧。再者,建康与广陵,还有江南诸州并无不同,皆由朝廷管辖,‘鹰窠’怎么会在同属朝廷管辖之下的建康设置一处隐秘场所关押犯人呢?”杨广满意地冲高昌点点头,从容向两位钦使解说道。 达奚长儒和房彦谦听杨广矢口否认江宁县牢是他麾下的‘鹰窠’用来关押犯人的隐秘场所,俱都暗吃了一惊,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后,达奚长儒首先抱拳说道:“殿下,末将两年前便已调任建康总管一职,对建康地界上查出‘雁巢’的秘密窝点,末将也应负有失察之责,请殿下代为奏明圣上。” “哎,达奚将军此言差矣。按朝廷规制,建康总管府受淮南道行台节制,张衡身为淮南道行台尚书右仆射,在本王不在江南之时,暂代本王主政江南,自应首当其冲,对江南所有事务负有全责。江宁县牢本是官府用来关押囚犯的场所,如今却被‘雁巢’残部渗透,拿来做了秘密窝点,仅此一条,张衡就难辞其咎。”杨广温言安抚达奚长儒道。 “殿下回护之情,末将心领了,可江宁县牢一事目前尚存诸多疑点,经末将与房副使商议,仍难以据此事件查实萧子宝弹劾张衡剿匪不力这一条罪名成立,故而……” “如何向父皇上章奏明查证张衡是否有贪渎行为,那是两位钦使的职责,本王只是因父皇有口谕在先,今日请两位钦使来此相见,听一听情况而已,并无干预两位钦使办差的权利。因此,达奚将军大可不必如此顾及本王对于此事的态度和意见。公事到此已然说完了,来,两位钦使请坐下说话。”杨广说着,竟亲自起身坚持要请达奚长儒和房彦谦入座。 第260章 政治人物的政治考量(下) 尽管杨广当面撇清自己无权干涉两位钦使办差,可达奚长儒和房彦谦也不是初涉官场的愣头青,自然明白皇帝传下口谕,要他们先向杨广禀报差使的真正用意,加之经过两人奉旨以来连日的查访,也确实难以坐实萧子宝给张衡罗列的三大罪状,因此,在来平陵驿向杨广作了当面禀报之后,就以两人联署的名义给皇帝上了道奏章,依照在平陵驿向杨广禀报的意思正式答复皇帝称,萧子宝弹劾张衡之三项罪名皆难以成立,张衡代晋王主政江南期间,虽然犯有剿匪不力的小过,但尚不足以构顾渎职、失职,因此建议皇帝不必将张衡罢职,锁拿回京鞠问,仍留任原职。 由太子杨勇身边的首席智囊唐令则一手策划的借助萧子宝上章弹劾张衡来打击晋王杨广,进而帮太子杨勇保全东宫储君之位的政治纷争,却因唐令则的胞弟唐介休自做聪明地向江南首富张伯和索得了三百万贯的退伙金,意欲向太子邀功请赏,而令皇帝杨坚对太子起了疑心,到头来只落得个一无所获的结果。 虽然杨坚并未因萧子宝弹劾张衡不实而给他任何的处罚,可了解其中内情的人都明白,这回太子杨勇在皇帝心中又失分了。 如果说达奚长儒和房彦谦两位钦使最终给皇帝的上章在客观上对晋王杨广有所帮助,令其在杨坚心目中稳固了原有的地位的话,那么杨广接下来的举动就使得杨坚在心里更加确认了,次子杨广应当是东宫未来的主人。 话说晋王杨广在平陵驿用杨凌煮制的汤饼好好款待了达奚长儒和房彦谦一番之后,于次日一早即离开平陵驿,动身返回了广陵。 在杨广东巡期间留守广陵的张衡事先已得知了消息,亲自出城,将杨广迎进了广陵总管府。 “建平,昨日在平陵驿,达奚长儒和房彦谦两位钦使已向我禀报了奉旨查证萧子宝弹劾你的情况,萧子宝给你罗列的三大罪状皆难以查证坐实,你可以放心了。”杨广屏退诸人,单留下张衡一人在总管府议事厅内,面带微笑地首先告诉了他这一好消息。 张衡既感且愧,当即向杨广表示道:“此次若没有殿下的一力回护,建平大约就中了小人施放的暗箭了。建平将竭忠尽智,以报殿下知遇之恩。” “建平此言差矣。”杨广却笑着冲张衡摇了摇头,说道,“此次明为萧子宝上章弹劾你,实则有人欲在父皇面前诋毁本王这些年奉旨抚绥江南取得的成效,保全了你,也就保全了本王。你如何反来谢本王呀?” 张衡见杨广如此推心置腹地对待自己,心中更加感佩,遂拱手提醒杨广道:“此次虽有赖圣心眷顾,未能使小人的奸计得逞,但建平欲提请殿下留意,殿下长久不在朝中,且自开皇十三年间猫鬼案发后,越国公就避祸岐州,远离朝廷中枢,使殿下失去了朝中内援,这才给朝中奸佞提供了诋毁、抑制殿下的机会。有鉴于此次萧子宝上章弹劾事件,建平斗胆请殿下致信越国公,敦促他尽快回朝辅政,以防止今后再发生类似事件。” “哼,杨素人虽在岐州,可他的心一天也不曾离开过长安!”杨广冷笑道,“对这位越国公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吗?他只能做顺水推舟的人,要想在危急关头指望他,恐怕难了。” “可是,据目下朝中的局势,唯有越国公可以帮得上殿下了呀。所以,请殿下务以大局为重,莫要再计较此前的事了吧。”张衡情知杨广对杨素心怀不满,大多源自开皇十三年间发生于帝都长安的猫鬼案,心中焦急,顿足劝谏杨广道。 关于猫鬼案的始末,有必要在此简要交待几句:开皇十三年间,有人指使(包括杨广本人在内,都高度怀疑猫鬼案的幕后主使就是太子杨勇)一名被黜出宫的宫女徐阿尼调教猫鬼作祟,屡次潜入宫中和杨素家中窃取钱物,杨素认为猫鬼潜入家中作祟是太子对他充做晋王杨广在朝中内援的警告,因而自请离朝到歧州为皇帝督建仁寿宫去了,杨广便据此认为杨素只能锦上添花,难以雪中送炭。 “建平,本王有意举荐你回朝任职,不知你意下如何?”杨广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张衡,淡淡地问道。 “我?恐怕难为殿下担此重任吧?” “仁寿宫已经建成,用不着本王写信敦促,杨素做为尚书右仆射,自该回朝理政的。可是,经过猫鬼案的教训,本王着实对他难以放心,故而,欲举荐你回朝任职,以便随时监督他。” “可是,萧子宝弹劾下官这件事朝廷尚未有个明确的说法,在这个当口,陛下会诏准下官回朝任职吗?” “昨日在平陵驿,我已传命李靖开始着手解散‘鹰窠’了,此次举荐你回朝任职,如蒙诏准,我将请求父皇给我选派一位新的长史来,接替你的位置。建平,以你的足智多谋,不用我多说,应当能够猜料我这么做的用意了吧。”杨广背负起双手,缓缓地踱着步,不时地向站在原地未动的张衡投去一瞥,悠悠说道。 “前有陛下擢拔太子左庶子唐令则充任礼部侍郎一事,莫非殿下欲效仿此先例,举荐建平回朝任职?”张衡隐约猜到了几分,却不很确定,张着两眼问道。 “唐令则担任朝职,那是父皇先提出来的,此次是本王欲上章举荐你回朝任职,二者之间还是有所不同的。”杨广内心深处也不免为自己的这一着棋感到有些得意,不禁提示张衡道。 “哦……建平明白了,殿下之所以解散‘鹰窠’,举荐建平回朝任职,是欲借此向圣上以及朝臣们表明殿下坦荡无私之胸襟,和某些人两相一比较,就高下自分了。”张衡恍然大悟道。 一个月之后,朝廷传下诏旨,册任张衡为黄门侍郎,专掌呈递奏章之事,日常随皇伴驾,并命张衡接旨之后立即回朝任职。 第261章 交州兵败 然而,被杨广举荐回朝任职的张衡在正式卸任前却给杨广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据广州刺史刘方发回的军报,官军在清剿交州李佛子叛乱时遭遇了顽强抵抗,最终未能渡海平定叛乱。 刘方在请罪的同时,也在这份军报中说明了导致交州兵败的两个原因: 首先,李佛子扯旗造反之初,就投奔了南海的扶南国,公然对外宣称,交州的数十万俚人皆是扶南国的子民,不再是大隋的编民,为自己寻找到了强有力的外援; 另一个原因则是,早在李佛子于交州扯旗造反之前,商氏兄弟就流窜往来于岭南诸俚部落,大肆煽惑起了俚人的反隋情绪,致使岭南沿海一带俚人自愿充当起了李佛子的眼线、耳目,往往是这边剿匪的官军还未登船渡海,那边已有俚人泅海将官军的动向报告给了李佛子,提前加强了防御力量,令官军屡次渡海征讨,都无功而返。 在广陵总管府的议事厅内,杨广阴沉着脸仔细看罢刘方发来的这份军报后,抬头问兵曹参军麻叔谋道:“刘方率军渡海平叛,事前不是已请冼夫人发兵相助了吗?为何还有如此多的俚人自愿充当李佛子的眼线,主动为他通风报信?” 麻叔谋求助似地望了望张衡,见他没有帮自己说话的意思,遂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跨步向前,抱拳答道:“禀殿下,根据最近高州谷窿驿发回的驿报,冼夫人身染沉疴,近半年来,已将岭南政务多托于其长孙冯喧主持,而冯喧又以祖母病重,不宜远离为由,对朝廷敦请他派兵协助平叛推诿搪塞,始终不肯发兵,故而才导致了俚人心向叛军的局面。对此,末将难辞其咎,敬请殿下处罚。” “郭衍,你以为,该如何应对岭南目前的局势啊?”杨广并没有责怪麻叔谋,转向王府司马郭衍问道。 郭衍不仅是晋王府司马,晋王骠骑营的统领,还是杨广的近卫,见杨广首先向自己问策,便已猜到杨广想王驾亲征,前往岭南率军平叛了,遂有意答道:“刘方率军虽未能平定李佛子叛乱,但交州毕竟地处偏僻,不过是南海的一处孤岛而已,末将料那李佛子倒行逆施,必不能长久。故而以为,只需严命刘方继续征讨,同时敦使冼夫人发兵参与平叛,多则数月,少则数十天,李佛子之乱必平。” “冼夫人年事已高,依岭南诸俚部落的惯例,将政务军务暂委长孙冯喧主持,也是情由可原的。但本王忧虑的是,一旦冼夫人与世长辞,冯喧成为岭南诸俚部落的首领,以他前次参与平定陈佛智叛乱时的表现而论,很可能于朝廷不利。关于此事,建平有何良策教我呀?” 杨广同样未对郭衍委婉地劝阻自己王驾亲征表明态度,又向王府长史张衡询问起了关于岭南诸俚部落首领继承人选的问题来了。 张衡跟随杨广多年,深知这位十三岁即出镇外藩,十六岁引突厥沙钵略可汗来降,二十岁作为三军统帅讨灭南陈的晋王殿下每临大事往往会由表及里,由此及彼,思谋长远,决不会只拘泥于一时一事之中,便思索着答道:“就目前而言,冼夫人于病中将政务军务暂托长孙冯喧主持,应属其家事,朝廷似乎不宜干涉过多。下官知道殿下心中所虑者,系如冼夫人久病不起,冯喧自会利用代其祖母主持岭南政务军务之便利,广泛笼络岭南诸俚部落,将岭南军政大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一俟冼夫人辞世,便向朝廷上章要求继代冼夫人成为岭南诸俚首领,若到了那时,朝廷无论答应其要求与否,都很难保证岭南局势的稳定了。有鉴于此,建平以为,当及早入手,在冼夫人的孙辈当中择一二对朝廷怀有忠心,且贤能者,建言朝廷予以册封,借此向岭南诸俚暗示,冯喧并非冼夫人身后的唯一继承人,以防不测。” “唔,建平之言甚善。唉,我还有点舍不得放你回朝任职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杨广听了张衡这番建言,也不禁点头称赞道,“据你所知,在冼夫人的孙辈当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据下官了解,冼夫人的次孙冯盎颇具勇力,且忠于朝廷,可由殿下建言朝廷册封为石龙郡太守,以扼制冯喧。”张衡略一思索,拱手答道。 “不仅要建言朝廷册封冯盎,更重要的是要向岭南诸俚部落广泛宣赞冼夫人为保持岭南稳定所做的贡献,使诸俚部落首领真正意识到岭南归化朝廷对岭南诸俚有百益而无一弊,只有这样,才能使岭南俚人心向朝廷,断绝与叛军的往来,也才能尽快平定李佛子叛乱。”杨广目光炯炯地扫视着众僚属,郎声传令道,“即刻回复刘方,命其重新整饬人马,务于三月之内平定李佛子叛乱,亲来广陵向本王献上李佛子的首级;同时,由张衡、麻叔谋负责,挑选忠勇能言之士分赴岭南诸俚部落长驻,随时监视其动向;派使节携大隋疆域图赶往扶南国都沧浪城面见其国君,向其申明交州乃我大隋固有之领土,不容任何人私相授受,如其不能从速拒纳李佛子叛军为其子民,就等同于入侵我大隋,本王必定亲率大军伐灭之。”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以张衡、郭衍为首的一众僚属异口同声地答道:“大王英明,我等皆唯王命是从。” 杨广于当日召集众僚属会商罢岭南军务、政务之后,屏退众人,在高昌、宇文士及的随侍下回到后堂,正欲提笔给父皇杨坚草拟一道奏章,将岭南近来局势的变化以及自己方才提出的应对之策详细奏明朝廷,以征得朝廷的认可,忽听高昌向他禀报道:“殿下,李靖将军称有要事求见。” “李靖大约是来向本王禀报解散‘鹰窠’的事的,叫他迟些时再来吧。”杨广不愿打断自己的思路,遂顺口对高昌吩咐道。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高昌领命走了一会,又转了回来,轻声禀道:“禀殿下,李靖将军声称有交州最近的匪情要向殿下当面禀报……” “那,传他进来吧。”杨广撂下刚拎起的笔,沉声吩咐道。 第262章 二佛相争之计 稍顷,只见李靖带着一位面目英俊的年轻人随着高昌走进了后堂。 不等杨广开口询问,李靖就主动向杨广介绍道:“禀殿下,他叫英荐,今早才从交州返回广陵,有要紧的匪情须当面向殿下禀明。” 杨广目视英荐,一言不发地静候他开口禀报。 英荐还是头一次见到杨广本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禀报起差使来也有点结结巴巴,口齿不甚利落。 “禀,禀晋王殿下,属下曾随李将军南下岭南捉拿浙东匪首商畴,后李将军奉调回京,便命属下留在岭南主持缉拿匪首商畴……” “你就直接说商畴捉拿归案没有就行了,不必提及旁的事!”杨广不满地打断英荐道。 英荐受到杨广的呵斥,不免更加心慌了起来,竟然不知从何说起了。 李靖见英荐如此紧张,忙迈步上前替他解围道:“殿下,据英荐禀报,此次李佛子公然发起叛乱,实属商氏兄弟极力鼓动、煽惑而致。英荐虽未能将商氏兄弟捉拿到案,但业已探明,商畴、商略兄弟二人如今皆在交州……” “唔,英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情况要向本王禀说的吗?”杨广脸色放缓了些,仍问英荐道。 “还有……属下打探到,李佛子是在听信了商氏兄弟的鼓惑,把自己当做了‘雁巢’要迎立的那位佛子,才敢于率领手下数千俚军公然发起叛乱的……” 杨广精神似乎不是很集中,听完英荐的禀报后低头望着面前几案上空白的绢帛,吩咐道:“本王知道了,若是没有其它的事禀报,你二人暂且退下吧。” 李靖命英荐暂且退下,自己却仍站在杨广身前,抱拳问道:“殿下,交州兵败的消息末将已从英荐口中得知了,不知殿下将如何安排后续平叛之事?” “郭衍劝阻本王亲征岭南,所以,本王已下令,命刘方重整人马,继续征讨李佛子。”杨广援笔在手,已开始斟酌词句,准备拟写奏章了,顺口答道。 “启禀殿下,末将倒有一策欲向殿下献上,或许可收意想不到之功效,使李佛子和商氏兄弟不战自败。” “哦?不妨说说看。”因李靖是自己的心腹近僚,杨广对他也不见外,一边提笔在绢帛上写下“为交州李佛子叛乱及岭南政事,儿臣广谨奏”一行开头,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殿下请想,李佛子既然误将自己当做了商氏兄弟要迎立的那位佛子,才起兵造的反,设若商氏兄弟要迎立的那位真正的佛子也到了交州,李佛子一旦省悟出他并非商氏兄弟真心拥戴的佛子,又将如何对待商氏兄弟呢?”李靖丝毫没有受到杨广心不在焉的影响,抱拳说出了自己为杨广献上的二佛相争之计。 杨广握笔的手倏地一抖,一滴墨汁顺着笔尖滑落在绢帛上,将刚刚开了个头的奏章污了一片。 杨广对此却毫不介意,放下笔,抬头盯着李靖说道:“你是说,要把那位佛子主动送到交州去?” “正是。据英荐向末将禀称,刘方将军此次之所以自交州铩羽而归,并不在于李佛子所部叛军战力如何强大,而是因俚人暗中作祟,每于官军进军前向叛军通报消息所致。因此,末将以为,即使殿下命刘方将军重整人马,再往交州平叛,胜算也不大。倒不如暂且偃旗罢兵,施用末将所献之离间计,静候叛军内部生乱,尔后再发兵进剿,或可一举荡平之。” “可是,李靖,如果你先前向本王所说的那人就是‘雁巢’急于迎立的佛子,新首领的话,以她目前的身份,你打算如何将她送到交州、李佛子身边去呢?”杨广虽在心里已认可了李靖献上的二佛相争之计,但一时却想不出该怎么样操作此事,面带不解地问道。 李靖神秘地笑笑,并没有正面答复杨广,而是望着随侍在杨广身边的高昌,问道:“请问高公公,你是据何认定顾沁儿就是‘雁巢’急于迎立的那位佛子的呢?” 高昌被李靖这话着实吓了一跳,不知他是因何会知道自己曾欲拿顾沁儿来抵过请赏的,仓猝之间来不及多想,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其实,早在将军你命咱家于建康监视无垢之时,咱家就留意到,无垢对顾沁儿格外关照,当查访出顾沁儿实系顾盼儿、顾姿儿二匪首的族侄后,咱家就盯上她。” 杨广还是头一次听到高昌说他已经查访出了‘雁巢’急欲迎立的那位佛子,用将信将疑的目光瞟了一眼李靖,催问高昌道:“仅凭这两点,似乎不足以断定,你说的这人便是佛子吧?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发现吗?权且说来听听。” 高昌此时就如同一只鸭子,已被李靖强赶着上了架,不得不接着向杨广禀报道:“禀殿下,顾沁儿的家世出身,以及她家中遭遇变故之后,恰巧移居到了建康灵谷寺附近,且受到‘雁巢’头目无垢的格外关照,使得咱家对她产生了疑心,因此,自那以后,就派人暗中盯住了她。至于殿下问及的据何断定顾沁儿就是‘雁巢’急欲迎立的新首领,实则起因于无垢托她捎带一卷经文到浙东那一次,咱家曾听李将军详细讲述过在平陵查捕商畴所部残匪安插于平陵驿的内线一事,对其中无垢托顾沁儿捎带经文到浙东天台山吊唁已故智者大师一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经向李将军打听方知,无垢托顾沁儿捎带的他亲笔抄录的智者大师生前所著之《观经疏》一卷,并且据李将军所说,《观经疏》的经名本身就是无垢欲向商畴传递的指令。这样一来,咱家就想到,无垢既然能将如此重要的一道指令托年尚方稚龄的顾沁儿带往浙东,她会不会也加入了‘雁巢’了呢?及至后来,官军将顾沁儿半道拦下,押往平陵暂且安置之后不久,就发生了无垢和尚自缢身亡事件,更令咱家对顾沁儿在无垢心目中的地位产生了怀疑:无垢会不会以此向同伙示警的同时,也在向其同伙暗示,顾沁儿就是已经他认可的‘雁巢’新的首领呢?” 李靖听高昌为杨广解说到此,当即打断他,向杨广说道:“末将以为,高公公对顾沁儿的怀疑有理,的确不能排除以无垢为首的‘雁巢’残部在顾氏后人之中扶立新首领的可能性。” 杨广听得似是而非,正在紧要处,却被李靖打断了高昌的话,忍不住问道:“李靖,你不是已……” “殿下,对像顾沁儿这样有重大嫌疑的人,末将主张,应将其流放于南海孤岛之上,长久断绝与‘雁巢’残部的往来。”李靖近乎失礼地打断了杨广的话,冲着杨广眨了眨眼,正色建言道。 “好吧,顾沁儿就交由你来发落、处置吧。”杨广虽然还不明所以,但也察觉出李靖如此反常的举动之外必另有原因,遂顺水推舟地吩咐道。 第263章 房乔远调 杨凌回到平陵驿为晋王杨广做了两天的汤饼,再回平陵城时,房乔已召集城中百姓,当众对“羊羊羊”汤饼馆纵火案宣布了判决书,历时数月之久的汤饼馆纵火一案最终以唐介休被释,白申、珠娘以及实施纵火的帮厨小子三人同被流放至千里之外的庐州而划上了句号。 三郎在杨凌住宿的客栈将唐介休亲笔所写的一份财产转让书交给了杨凌,并告诉杨凌,石当已经陪同唐介休先行返回建康去了。 杨凌虽然意外地获得了“升和汤饼馆”的控股权,以一间街边小店换得了一座高档酒楼,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高兴不起来。 自从房乔于他随唐介休被传至平陵的当晚,单独传见他并向他作出与唐介休和解的暗示后,这些天来,杨凌一直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认为自己答应与唐介休达成和解有违初衷,甚至是被房乔一步步逼诱作出的违心之举,所以,便想在离开平陵前再见房乔一面,既向这位自己通过两场官司结交的“朋友”辞行,也想让他对自己说一句实话:究竟是不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前程,有意替唐介休脱罪,才逼诱自己同唐介休达成和解的。 结果,还未等杨凌主动去找房乔,房乔已派了名衙役来传请他到县衙相见了。 在平陵县衙的后堂,一身寻常装束的房乔单独接见了杨凌,呵呵笑着问他道:“‘升和汤饼馆’的新东主,打算什么时候重打鼓,再开张啊,到时别忘了请我到店里吃一碗汤饼噢。” “草民能有今天,还不是全赖老爷您所赐,这不,您即便不派人来草民,草民也想专程来向您表达谢意呢?”杨凌语带揶揄地答道。 “哎,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能成为‘升和汤饼馆’的新东主,不是晋王当面许可了的嘛,与我有什么干系?要谢,你得感谢晋王才是!”房乔故作没有听出杨凌话中的讽剌之意,边请杨凌在下首坐下,边笑着纠正他道。 “老爷今日传草民前来,是有什么事要指教吗?”杨凌勉强笑了笑,却站着不肯坐下,拱手问房乔道。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家汤饼馆纵火一案已经结案了,唐介休已返回建康去了,我猜料近两天你也要离开平陵,在临行前见你一面,是有几句话想叮嘱你。”房乔收敛笑容,正色向杨凌说道。 “请老爷训诫。”杨凌语气中透着疏远地应道。 “谈不上训诫,只是想提醒你一句,日后在建康开汤饼馆需谨防有人找你的麻烦。” “老爷指的是唐介休吗?这次若不是……”一听这话,杨凌登时就发了火,忿忿不平地说道。 “好了,你已不是个毛头小子了,数月前就在这间屋子里提醒我的那些话都忘了吗?”房乔及时拦住杨凌,语重心长地说道,“据我所知,近两年来,朝廷已禁止在原南陈帝都建康城内开设酒楼,唐介休能够在建康开办‘升和汤饼馆’,自是倚仗着他深厚的官场背景,而如今他被迫将‘升和汤饼馆’转赠给了你,情况就大不相同了。说不定哪一天,官府就会找上门寻你的麻烦。” “老爷的意思是说,这汤饼馆到了草民手里,就开不下去了吗?” “这倒也未必。我从旁观察,觉得晋王对你的印象尚可,你今后不妨设法主动接近晋王府,攀上这棵大树,可能就没人敢找你的麻烦了。” “呵呵,老爷今日派人传我来,原来就为说这个的呀。草民多谢老爷关爱了。”杨凌冷笑着,冲房乔拱了拱手。 “我知道,你因汤饼馆纵火一案尚对我心存不满。这没有关系。”房乔对杨凌的态度并不介意,淡淡地说道,“今天叫你来,也为告诉你一声,昨日我已接到淮南道吏部发来的调令,要调往西疆任职去了,可能吃不到你新店开张时的那碗汤饼了。” “老爷是要高升了吧?” “高升?呵呵,或许吧。”房乔摇着头苦笑道,“行了,该说的话我都对你说了,你可以走了。” “我,我能问老爷一件事吗?”杨凌因得知房乔即将调往遥远的西疆任职,不知怎地,心中竟油然而生出一丝不舍来,放缓语气问道。 “你问便是。” “老爷是因为我家汤饼馆纵火一案得罪了上司,而被调往西疆的吗?” “你想多了。据说最近西疆局势不甚安宁,朝廷要选派一批州县长吏到那里任职,稳定西疆的局势,我在平陵只是个署理县令,到了西疆可以把署理二字去掉,也算是高升了吧。怎么能说是得罪上司被发落到西疆的呢?”房乔笑笑,否认道。 “老爷,不瞒您说,先前我对您尚有些误解,直至方才听说你即将调往西疆,才省悟出您对我的一片良苦用心,是发自真心地想给我们娘俩一个公道。我也没什么能帮上您的,今天就让我再为您煮一碗汤饼,算是为您饯行了吧。”以杨凌的头脑,自然明白,房乔越是这么说,他因受到主审汤饼馆纵火一案而受到牵连的可能性就越大,因此,刹那之间,心里本还对房乔怀着的那份不满便烟消云散了,带着一份愧疚地说道。 “那,我今天可算有口福喽。”房乔宽慰地笑道,“哎,兄弟,我可是听说了啊,这汤饼最初就是从西疆传到长安来的。说不定我到了西疆,每天都能吃上美味的汤饼了呢。” 当日,辞别房乔回到客栈,杨凌将房乔即将远调西疆的消息告诉了三郎,并请三郎说说她对房乔此人的印象。 “我与房老爷直接接触的机会不多,但也能瞧出来,他这个人呀,差不多还算是个好官,只是嘛,为人处事过于圆滑、绵软了些,调他到西疆任职,正可练练他的性子,对他来说,真的未必是件坏事。”三郎晃着脑袋,头头是道地对房乔评价道。 第264章 马背上的股东会 杨凌因那日在晋王杨广面前灵机一动,谎称唐介休是因爱慕三郎,才将“升和汤饼馆”无偿赠予了她,而非自己的,待到与三郎一同返回建康的路上,又想起了此事,便和三郎商量道:“唐介休虽将‘升和汤饼馆’转让给了我,我可不能忘了你,这样吧,以你当初在‘羊羊羊’汤饼小馆所投的本金,我让出新的‘羊羊羊’汤饼馆三成的股份给你,你看可好?” 三郎把嘴一撇,不屑地答道:“我劝你与唐介休和解,不再查究他主使白申等人放火烧掉‘羊羊羊’汤饼小馆的罪责,可不是贪图你这三成股份来着,是想让你帮我还清在长安时欠下他的那份人情,从此不再与他往来。你可倒好,还真的要打算继续在建康朱雀大街上把汤饼馆开下去啊?” “说实话,我也不愿在原来的地方继续开汤饼馆,但以目前的形势,恐怕只能还在朱雀大街的旧址把汤饼馆继续开下去了。咱俩现在可说好了,新的‘羊羊羊’汤饼馆里,你可得占三成的股份。” “这是为何?”三郎不解地问道。 “据说,近两年来官府已禁止在建康城内开办像酒楼这样易于引人聚集的场所了,所以,要想迁址开办汤饼馆,依我猜想,必须经过官府允准,与其到那时,被官府随便找个借口收回了汤饼馆的执照,还不如就在朱雀大街接着把汤饼馆开下去,等到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设法另寻地界迁店。” “嗬,瞧不出你还有这般头脑和打算!”三郎在马背上抬手轻轻捶了杨凌一拳,夸赞道,“不过,我可提醒你,‘升和汤饼馆’里还有蒙大厨的一成股份,你打算如何处置?” “蒙大厨如想继续留在咱们新开办的‘羊羊羊’汤饼馆,我自是求之不得,打算再增加一成股份给他,你对此不至于反对吧?”杨凌显然已考虑过了这一问题,不假思索地答道。 “你是‘羊羊羊’汤饼馆的东主,这事你说了算。不过,我不能要你给的股份。”三郎痛快地说道。 “这事没得商量,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否则,把这张纸拿去,退还给唐介休吧。”杨凌的态度十分坚决,说着,伸手就要怀里掏出唐介休写的那份财产转让书还给三郎。 “得得得,我还做‘羊羊羊’汤饼馆的掌柜,不在汤饼馆里占股份,这总行了吧。”三郎也犯了倔劲儿,不待杨凌反应过来,撂下这么一句话,策马向前跑了下去。 杨凌拍马紧赶了上去,气喘吁吁地冲她说道:“这掌柜的我亲自来做,还真用不着你来当。我已为你想好了一份活计,你可以到城外小非黑那里一起放羊,开辟另一个营生去。” “崽子,你老实对我说,为什么不想让我留在店里?”三郎陡地勒住缰绳,沉下脸来问杨凌道。 “我,我觉得,你做掌柜不合适……再说了,羊群长成了规模,也得有人张罗着往外卖不是,你在关外就曾操过这一营生,自然你来做最合适不过了啊。”杨凌回避着三郎的目光,嗫嚅着答道。 “行行,我倒想听听,你这肚子里还藏着什么猫腻?我拿着你店里的三成股份到城外放羊去了,唐喜和原‘升和汤饼馆’的伙计们大约都会随唐介休离开的,你自己怎么把汤饼馆办下去?”三郎凶巴巴地质问杨凌道。 “我打算请我娘来帮我,毛球等一帮兄弟也可来店里做伙计的,除此之外,我还想让出一成的股份给顾姑娘……”杨凌被三郎问到了当面,鼓足勇气说道。 “呵呵,我就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顾沁儿呢,巴不得把我远远地打发走,好把她请到店里来每天早晚的陪着你。崽子,你给我听着,我不同意!”三郎气得脸色铁青,冲着杨凌怒吼一声,扬鞭策马,狂奔而去。 杨凌也是因为未能帮顾沁儿在高昌面前求下情来,才产生了引顾沁儿入股的想法的。他认为这样一来,既可使顾沁儿成为自己生意上的伙伴,以便密切两人的交往,长久地培养和发展两人之间的感表,也可使自己随时能够帮助到顾沁儿,使她免受高昌的纠缠。 同时,杨凌真心不愿三郎继续对他抱有幻想,也想借此来让三郎明白,他属心的是顾沁儿,而不是她,好叫她趁早对自己死了这份心思。 眼见三郎震怒之下甩下自己,策马狂奔而去,杨凌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任凭她去了。 当天日暮时分,杨凌独自回到了建康家中。娄氏、忠伯、小草等人见到杨凌平安归来,俱是喜出望外,围着杨凌嘘寒问暖,念叨个不停。 “娘,没见三郎回家来吗?”杨凌因不见三郎在,便向娄氏打听道。 “哦,小姐天没黑时就回来了,吩咐我给她拿了条被子又匆匆地走了,说是公子要她去城外放羊,就不在家里住了。”小草代娄氏答道。 “咳,这妮子气性大,不用管她!”娄氏对三郎一向没有好感,听了小草这话,一面吩咐忠伯和小草二人去给杨凌做些吃的来填肚子,一面拉着杨凌坐下,关切地询问道,“崽子,你去平陵一呆就是十几天,可把娘给急坏了,本想跑去平陵看你来着,可唐先生、三郎和你都被官府传走了,店里实在走不开……快说说,咱家的官司打得怎么样了?” 杨凌伸手从怀里摸出唐介休亲笔写的那份财产转让书,递给娄氏,笑着答道:“娘,你瞧瞧,这是什么?” “你这孩子,不知道你娘不识字吗?这张纸上写的什么,你来告诉娘就是了。” “娘,自今往后,‘升和汤饼馆’就是咱们娘俩的了。您高不高兴?” “什么?唐先生会将汤饼馆卖给咱们,我不信!”娄氏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杨凌手中的那张纸,将信将疑地问道。 “不是卖给咱们,确切地说,是不要一文钱,将他在‘升和汤饼馆’的股份无偿转让给三郎和咱们娘俩了。”为了避免娄氏反对自己让出三成股份给三郎,杨凌有意强调了唐介休是把‘升和汤饼馆’赠给了三郎和他们母子。 “唐先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与咱家汤饼馆被人放火烧掉那件案子有牵涉?”娄氏精于人情世故,决不信世上还有这等白白得来的好处,圆睁着双眼问道。 第265章 重打鼓来,再开张 杨凌觉得没必要对自己的养母隐瞒实情,遂简略地将唐介休涉嫌主使他人纵火烧掉“羊羊羊”汤饼小馆,房乔如何谋划运作,劝使唐介休拿“升和汤饼馆”赔偿她们娘俩的前后经过向娄氏讲述了一遍,临了特别强调:“娘,你也是知道的,唐介休在朝中可是有人的,他最终能答应用‘升和汤饼馆’来赔偿咱们,其中有一半是因为三郎的缘故,所以……” 哪知不等他说完,娄氏“腾”地便站了起来,愤愤不平地嚷道:“我早就瞧出唐介休不是什么好人!原来竟是他主使人放火烧掉的咱家汤饼馆,像这样的人,官府不治他的罪已是便宜他了,如此说来,这‘升和汤饼馆’本应该是咱们娘俩的,我还要向他索要汤饼馆开业以来赚得的利钱呢!” 杨凌被娄氏逗乐了,拉着她重新坐下,劝道:“您还是好好想想,如何筹备新的‘羊羊羊’汤饼馆开张的事吧。您之前不是同顾姑娘提起过请她出资帮咱们开店的事吗,这回我准备让出一成的股份给她,您不会反对吧。” 娄氏心中此时交织着对唐介休的怨恨和陡然成为‘升和汤饼馆’新东主的喜悦,听杨凌要让出新店一成的股份给顾沁儿,把脸一扬,说道:“叫她出钱,‘升和汤饼馆’的档次可比‘羊羊羊’汤饼小馆高多了,一成的股份至少也得值个千把贯的!” 这时,小草为杨凌端上饭来,杨凌因见娄氏还算是比较顺利地接受了自己关于新店股份分配的提议,心里有了底,便向小草问道:“你为何没有随你家小姐一同到城外去住?” 小草噘着嘴答道:“小姐说公子这边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要忠伯和我留在城里帮着公子些。” 听了小草这话,杨凌虽不免对三郎产生了一丝欠疚,可更多的还是因误以为三郎默许了引顾沁儿入股新店而感到由衷的高兴,便在当晚兴致勃勃地与娄氏好好合计了一番关于筹备新店开张的事,直到天近二更时分才倒在床上美美地入睡。 待到第二天一早,杨凌起床后就发现养母娄氏已不在家中了,找来小草一问方知,娄氏早早地就去汤饼馆了,临走前留下话,要杨凌起来后也到汤饼馆去。 做事情也没有像这么着急的吧?杨凌猜想娄氏多半是去接手汤饼馆了,心里犯着嘀咕,洗漱已毕,怀揣着唐介休写给他的那份财产转让书就打算赶去和娄氏会合,开始着手接手“升和汤饼馆”了。 哪知他前脚刚迈出家门,迎面正和毛球等一帮兄弟撞个正着,遂向毛球问道:“这么早,你们都跑到城里来干嘛?” “昨天听三郎说,大哥你就是‘升和汤饼馆’的新东主了,我们兄弟几个这不是来给你当伙计,帮忙来了吗?” 这女人做起事来,不仅腿快,嘴更快,这边养母一大早地就急急地赶去接手汤饼馆了,而三郎更是替自己找来了一群帮手。 “我昨天晚上才回来,哪就这么着急用上新伙计了?既然你们来了,就随我到汤饼馆吃碗热汤饼再回去吧。”杨凌一时被娄氏、三郎两个女人搞得头晕转向的,又不便扫了毛球等一伙兄弟的兴致,遂邀他们一同前往“升和汤饼馆”去。 在路上,杨凌顺口向毛球打听起了顾沁儿的近况,没想到毛球嘴角向下一咧,抖着手说道:“大哥唉,别提这个小娘们了,要不是我们哥几个拦着,她又跑了!” 杨凌心里一沉,忙问道:“快说说,怎么回事?” “就在你去了平陵之后没几天,顾沁儿跑来找到我,对我说不必再帮她寻购宅院了,她要搬到别处去住。当时,我们兄弟几个都以为她是因你吃了官司,撒腿要跑,便执意要她等到你从平陵回来,把话当面说说清楚再走不迟。结果,没想到第二天,她就雇了两辆大车,准备带着她那两万贯家当开溜了,我们兄弟一气之下,便将她的全部家当都扣了下来,这才留下了她。”毛球气哼哼地说道。 杨凌一听,登时急了,红着脸冲毛球叫道:“是我劝她搬到别处去住的!你们怎么能这么做呢?快,别去汤饼馆了,现在就带我去见顾姑娘!” “哎,我说大哥,顾沁儿可没说是你要她搬到别处去的啊,她对你都这样了,你怎么还对她不死心呢?”毛球心直口快,梗着脖子同杨凌争吵道。 “我没空跟你解释太多,你去不去,要不去,我可自己去了啊!”杨凌见不得顾沁儿受半点委屈,一听说毛球他们强行留下了顾沁儿,立马急得跟什么似的,调头就向城东走去。 毛球等兄弟见他如此心急火撩,心里虽然不情愿,也只得跟着他一同出城来见顾沁儿了。 杨凌与毛球一伙兄弟赶到顾沁儿的宿处时,惊讶地看到顾沁儿正和三郎两人坐在房前说说笑笑地聊着天,全然没有半点受委屈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满头大汗地走上前,先是主动向三郎赔不是道:“昨天害得你当天就跑出城来住,是我对不住你,在此向你道歉了。”同时,冲顾沁儿点头打了个招呼。 三郎瞧见杨凌那满头汗的模样,心里不免酸楚,表面上却笑着对顾沁儿说道:“妹妹,瞧见没有,人家为了早点见到你,这跑得一头大汗!” 顾沁儿脸色一红,起身到屋里给杨凌拧了把巾帕,一边递给他擦汗,一边纠正三郎道:“姐姐没听到吗?杨大哥是专门来向你赔不是的……” “好了,毛球,咱们就别在这儿碍眼了,走,跟我上山瞧瞧羊去,这些天不见,那只母羊竟又怀上了羊崽子。”三郎也不多做争辩,起身哈哈一笑,叫上毛球等兄弟就上山去了。 “杨大哥,你坐。可能毛球都跟你说了吧,我……”顾沁儿望着三郎与毛球兄弟几个走远,略有些难为情地开口向杨凌解释道。 第266章 被拒千里之外 “顾姑娘你别说了,当初是我劝你离开建康,远远地搬到别处去住的。毛球他们不了解情况,所以才强行扣留了你的财物。”杨凌忙摆手拦住了顾沁儿,主动向她解释道。 顾沁儿低下头,回避着杨凌的目光,轻声说道:“其实,杨大哥你对我怎样,我心里都明白。只是,我如今被人疑作是朝廷反叛,恐怕给你带来麻烦,因此才……” “我信得过你。可惜我没能在高大哥面前替你求下情来……”杨凌不经意地瞧见顾沁儿鬓边一缕青丝垂了下来,随风轻轻晃动着,心里止不住地一颤,脱口说道,“不过你放心,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想要留你在我身边,好让我随时能够帮到你,就是不知你是否愿意?” 这已经近乎再次向顾沁儿当面表白心意了。 顾沁儿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抬头迅速瞟了杨凌一眼,有意将话题引开,说道:“三郎姐姐已同我讲了,杨大哥打算让给我汤饼馆一成的股份……可能我要叫你失望了……” “你听我说。”杨凌不甘心再次遭到顾沁儿的拒绝,还想再向她作出解释,却见顾沁儿已转身朝屋里走去了。 “杨大哥,你大老远地跑来,吃过饭再走吧。” 杨凌一肚子的话,被顾沁儿不冷不淡地堵在了胸口,说不出来,又不舍得就这么回城去,只得仰面看看天色,嘴里嘟囔着:“现在回城也来不及了,如此就叨扰姑娘了。”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顾沁儿拒绝了杨凌,却也再不提她要搬到别处去处的事了,一边淘着米做着饭,一边若无其事地陪杨凌聊起了天。 “杨大哥,你来之前,三郎姐姐已听了我的劝,打算不用三郎这个名字,从此以后就改叫三娘了,你觉得好不好哇?” “哦,她是自幼被人收养,当成男孩来养了,所以才叫了三郎这个名字的。”杨凌漫不经心地随口答道。 “三郎姐姐在平陵陪着你这么多日子,你为何一回建康就要她来城外放羊啊?”顾沁儿语气中带着不满,接着问道。 “啊,那是因为她在关外时就熟悉放羊这一行,加上羊群里的羊多了,小非黑一个人也招呼不来,所以才同三郎商量……” “你说错了,应当叫三娘的。”顾沁儿咯咯笑着纠正杨凌对三郎的称呼道。 尽管表面看起来,顾沁儿对待他与先前并无大的不同,不仅热情地留他在家中吃饭,还谈笑风生地陪他聊天,可杨凌总觉得与她之间像隔了堵难以翻越的高墙似的,无论他怎样努力,顾沁儿在心里依然会将他拒之千里之外,不容他靠近一步。 “姑娘打算搬到哪里去住呢,方不方便和我说说。”杨凌心里十分明白,顾沁儿有意向他说起三郎改名的事,是想把他推动三郎身边去,强打起精神,向她问道。 “我还没想好。不过,多亏杨大哥帮我挣得了两万贯,可以使我不用为钱发愁了,也许四处走走,再寻下个合适的地方住下吧。”顾沁儿不知是不愿向杨凌透露她的去向,还是真的没有想好搬到哪里去住,有点敷衍地答复杨凌道。 她既不愿接受自己的邀请,作为生意上的伙伴留在建康,又不愿向自己透露今后的去处,杨凌啜着顾沁儿专门为他熬制的米粥,简直味同嚼腊,再也坐不下去了,遂三口两口喝完了粥,起身向顾沁儿告辞道:“我还要上山去瞧瞧羊群,这就走了。姑娘何时动身,别忘了托人来告诉我一声,我来送送姑娘。” 顾沁儿也随着站了起来,望着杨凌说道:“送就不必了吧,还要麻烦杨大哥和毛球他们说一声,早些把钱还给我。” “那是一定的。”杨凌冲顾沁儿拱拱手,转身就要走。 “杨大哥,我会留下两千贯,权当是给你新店开张的贺礼了,希望你别嫌少。”顾沁儿脱口叫住杨凌,带着少许愧疚说道。 “姑娘孤身一人在外,这钱还是自己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吧。咱们就此别过了。”杨凌说罢这话,竟是头也不回地径直上山去了。 因再次受到顾沁儿的拒绝,杨凌不免感到心灰意冷,向毛球再三交待了将顾沁儿的那两万贯交还给她,留心打听着她启程离开的日期,及时通知自己,当晚回到城中便发起了高烧,一连三天卧床不起,吓得娄氏急忙将三郎唤回了家中,来帮着自己照料儿子。 在三郎、小草的悉心照料下,堪堪到了第四天头上,杨凌的高烧才退,恢复了点精神,便请娄氏来自己的床边,向她打听起汤饼馆里的事情来了。 娄氏这几天为了接手“升和汤饼馆”,筹备新的“羊羊羊”汤饼馆开张的事,忙得可谓是脚不点地,每天连饭都只顾得吃上一顿,觉也睡不足两三个时辰,今天刚刚睡醒起床,正打算出门去,忽然见小草一脸喜色地跑来请自己到儿子房里去一趟,说是杨凌烧退了,也不由得合掌诵声佛号,巴巴地跟着小草来到了杨凌房中。 “娘,三郎,这几天辛苦你们了,不知汤饼馆那边的事办得顺利不顺利?”杨凌在三郎的搀扶下,挣扎起身,半坐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问娄氏道。 “你呀,为了个女人,害得自己生了场大病,值不值得!”娄氏看到杨凌憔悴的样子,忍不住抱怨了儿子一句,尔后答道,“你就放心吧,你生病的这三天里,娘把一切都办妥了:唐喜,还有店里的伙计们自是要随唐介休走的,你如果要做新店掌柜的,娘少不得要到后厨掌厨去了,毛球他们暂时来店里帮帮忙还行,从长远来说,还是要新招几个手脚麻利的伙计来的……娘已和房东已签订了新的租约,每个月的租金比原来还低了两贯……还有,娘没同你商量,花了五贯请人打制了一声新店的匾额,相看好新店开张的日子……” 听着娄氏这一番絮叨,杨凌和三郎对视一眼,不由得都笑了。 “娘,蒙大厨答应留下来了吗?”杨凌捡着自己眼下最关心的事问道。 第267章 雪菜黄鱼汤饼 “咳,别提他了。”娄氏皱皱眉头,说道,“就按你说的,给他增加一成的股份,可这个杠头却说什么当初是唐介休请他来做掌厨的,如今汤饼馆换了东主,他不能抛下老东主不顾……总之,磨磨叽叽的,一直没给个痛快话。” 杨凌听说蒙享不愿留下来,立时便急了,非要挣扎着去汤饼馆当面劝说蒙享,不管娄氏、三郎等人反复劝说,都坚持要去不可。 后来,还是娄氏见劝不住杨凌,遂扭头冲屋外叫道:“小萤,你个死妮子,还不快扶你杨大哥出去走走,一回来就知道睡觉,越发惫懒了!” 三郎正要对娄氏说由她来陪杨凌到汤饼馆去见蒙享,已见小萤披头散发地跑了进来,陪着小心向娄氏解释道:“大娘,我不晓得杨大哥病了,加上昨日回来得迟,就多睡了会儿。”边说边走到杨凌床前,就要服侍他起床。 三郎心中觉得奇怪,便问小萤:“你前些天去哪儿了,我说怎么没见到你呢?” 小萤低眉顺眼地答道:“我娘病了,前几天我向娄大娘告了假,回平陵照顾我娘去了……” “代阿婆生得什么病?要不要紧,现在好了吗?”杨凌轻轻推开小萤,坚持自己穿着衣服,关切地问道。 “多谢杨大哥关心,现在已无大碍了。”小萤含混答道。 “三郎,你还是回去瞧瞧羊吧,我听说那只母羊又怀上了羊崽子,非黑还是个孩子,怕他照料不来。”娄氏趁机对三郎说道。 三郎心知这是娄氏不愿自己与杨凌单独相处,找个借口支走自己,眼瞅着杨凌下了床,脚下还算稳当,便答应一声,对杨凌说了句:“那我就出城瞧瞧去,明天再回来陪你。你烧刚退,自己忖着些,别在汤饼馆待得太久了。”随即向娄氏抱了抱拳,转身径自走了。 娄氏督促着小萤服侍杨凌洗漱已毕,又吩咐忠伯到外面雇来了一辆驴车,与小萤一道搀扶着杨凌上了驴车,直奔朱雀大街而来。 杨凌得的是急病,出得门来,禁风一吹,登时觉得神志清爽了许多,便在路上问娄氏道:“娘,这几天汤饼馆还开张营业吗?我不在,唐喜走了,店里掌厨的是谁呀?” “还能是谁,当然是蒙享那个杠头喽。” “你不是说蒙大厨不愿留下来吗,怎么他还在店里掌厨呢?” “咳,这事我和你讲不清楚,待会儿你见了他,一问就知道了。”娄氏瞪了小萤一眼,不耐烦地答道。 “小萤,待汤饼馆换了字号,重新开张,你也来汤饼馆帮忙,好不好?”杨凌吃了娄氏一句呛,遂转头问小萤道。 “昨晚我听小草说了,娄大娘、杨大哥成了‘升和汤饼馆’的新东主,还没顾上给您道喜呢,要是杨大哥不嫌我笨,我是很乐意到汤饼馆帮着做些事情的。”小萤略有些胆怯地望了一眼娄氏,抿嘴笑着对杨凌说道。 几个人说着话,不多一会儿已来到了“升和汤饼馆”门外,杨凌由小萤搀扶着下了驴车,看到“升和汤饼馆”的匾额已经摘下,而“羊羊羊”汤饼馆的匾额还没挂上,偌大的一座酒楼门楣上竟空荡荡的,没了字号,便皱着眉问娄氏道:“娘,这几天店里的生意怎样?” “比先前略冷清了些,不过,还能维持。”娄氏随口回答着杨凌,一眼瞧见蒙享的一个徒弟站在汤饼馆门口,便向他问道,“你师父今儿来了没有?” 那徒弟急忙迎了上来,先冲杨凌施了一礼,这才回答娄氏道:“我师父也是才到,正在店里等着大娘和杨师父呢。” 娄氏因见杨凌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便冲小萤吩咐道:“你先扶着他到店里歇一歇,喘口气……” “不,娘,我不累。”杨凌隐约感觉到娄氏像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加之急于见到蒙享,便冲蒙享的徒弟说道,“走,带我去见你师父去。” 娄氏无奈,只得随着杨凌一同走进汤饼馆来见蒙享。 因这时距离汤饼馆开张营业还有一段时间,蒙享正独自坐在汤饼馆的前厅里喝水休息,抬头望见杨凌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帮着小萤将杨凌搀扶坐下,关切地问候道:“你怎么病没好就出来了?昨日我还同娄大娘说起,这两天一定要抽空到家里去看你呢。” 杨凌抬手擦了一把汗,笑着对蒙享说道:“今天烧已经退了,便想着来店里走走,早些和蒙师父见个面,谈谈今后继续搭档的事。” 蒙享一听这话,脸上顿时显得有些尴尬,想说的话自觉说不出口,便向娄氏投去求助的目光。 “啊,蒙先生,你不是说要给‘羊羊羊’汤饼馆留一份礼物吗?趁着今天崽子来了,还不叫他尝尝?”娄氏会意,笑着提醒蒙享道。 “对对,杨师父今天还没吃过饭吧,请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蒙享经娄氏提醒,急忙站起身,要杨凌稍等他一时,转身即向后厨走去。 杨凌疑惑地望着娄氏,问道:“娘,我今天是来挽留蒙先生的,怎么听你的意思,好像已和蒙先生谈妥,他不再留下来了呢?” “咳,今早在家里我不是和你说了嘛,蒙享却不过唐介休的面子,还要到他的店里掌厨……”娄氏见瞒不下去了,只好跟杨凌说了实话。 “唐介休又开了一间酒楼?”杨凌略显得有些吃惊地问道。 “可不是嘛,就开在建康总管府对面的街上,店名仍叫‘升和汤饼馆’,据说,要和咱们的‘羊羊羊’汤饼馆同一天开张呢。” “怪不得咱们接手这间汤饼馆如此顺利,原来唐介休早就打算另起炉灶,再开一间‘升和汤饼馆’了呀。如此一来,蒙先生要追随唐介休,咱们可就难挽留下他了。”杨凌听了这一消息,不免感到有些失望。 娘俩正说着话,就见蒙享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回到了前厅,将汤饼放在杨凌面前的几案上,笑着请他品尝道:“快趁热尝尝,我煮制的这碗‘雪菜黄鱼汤饼’滋味如何?” 第268章 贵客临门 杨凌提鼻一嗅,已觉香气诱人,定睛瞧去,但见面前的碗中碧绿金黄之中汪着一团切得细如发丝的汤饼,未尝其味先观其色,已是令人胃口大开,及至提起筷子先夹了一块黄鱼片放进嘴里,但觉咸香酥软,其味道竟有几分与先前在顾沁儿家吃过的糟鱼有些类似,再低头就着碗边喝了一口汤,更觉比自己用来煮制煮制汤饼的羊汤多了一份清香爽口,禁不住抬头冲蒙享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道:“蒙大厨独创的这‘雪菜黄鱼汤饼’果然美味可口,若细品其味道,与在下所制汤饼风格迥然不同,却各领擅场。” 蒙享见自己留给“羊羊羊”汤饼馆的这份礼物得到了杨凌的高度赞赏,一颗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心也就放松了下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向杨凌解释道:“杨师父吃得还算可口,蒙某也就略感欣慰了。至于杨师父方才所说的此汤饼为蒙某独创,在下实不敢当。这‘雪菜黄鱼汤饼’实为蒙某在以往向杨师父,娄大娘当面讨教的基础上,虑及江南人多食鱼的喜好,经过反复选料搭配而制成的一种汤饼,权且当是蒙某留给‘羊羊羊’汤饼馆的一份礼物吧。蒙某走后,‘羊羊羊’汤饼馆少了鱼肴,能够给客人们品尝的饭食未免有些单一,但愿这份‘雪菜黄鱼汤饼’能略补不足吧。” 杨凌听了蒙享这番真诚的话,不禁深受感动,正欲开口挽留他留在“羊羊羊”汤饼馆,却见蒙享脸上依然带着那副灿烂的笑容,冲他摇了摇头,说道:“杨师父不必再说了,蒙某既受唐先生之邀,才得以重操旧业,便不宜中途改换门庭,弃东主于不顾。有感于在这间‘升和汤饼馆’与杨师父共事的这段时间,令蒙某在厨技一道颇受启发,获益匪浅,才欲借此‘雪菜黄鱼汤饼’略表心意,希望‘羊羊羊’汤饼馆能够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蒙先生,杨凌得与先生共事,实乃平生一大幸事。先生高风亮节,不愿弃旧从新,杨凌也勉强不得先生,唯愿今后能时常向先生请教厨技,欢聚一堂。”杨凌挺身站起,肃然躬身向蒙享行了一礼,恳切地说道。 “杨师父不计较个人得失,肯放唐喜离开,足见杨师父胸襟之磊落、旷达,蒙某得与杨师父相识相交,也求之不得呀!”蒙享忙躬身还礼,同样诚挚地说道。 杨凌因替蒙享考虑,接下来便请他不必再留在自己这里,而是尽快到唐介休新开的“升和汤饼馆”去掌厨,对此蒙享也不多做推辞,只将“雪菜黄鱼汤饼”的用料配方交给了杨凌,便欲带着自己的几位徒弟离开了。 “蒙先生且留步。”杨凌因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叫住蒙享,对他说道,“蒙先生在原‘升和汤饼馆’还占有一成的股份,依目下这座酒楼的规模和获利估算,大约应折合两千贯的现钱,目前在下手边尚拿不出这笔现钱退还给您,今日先写张欠条给您,留待以后还上吧。”说着,就吩咐小萤去找来笔墨纸砚,准备给蒙享写欠条。 蒙享望了一眼娄氏,忙拦住小萤,向杨凌解释道:“娄大娘已给过蒙某两千贯的退伙金了,不瞒杨师父,蒙某已用这两千贯出资,在唐先生新开的‘升和汤饼馆’中占了两成的股份。” 杨凌惊讶地转头望着娄氏,待蒙享走后,不禁向她问道:“娘,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娄氏本还想对杨凌隐瞒这两千贯的来源,眼见瞒不住了,才不很情愿地答道:“你不是说过要给顾沁儿一成的股份吗?这两千贯便是她托人交给我的那份本钱。怎么样,我没亏待蒙享那个杠头吧?” “顾沁儿的钱!她是什么时候把这两千贯托人交给你的?”杨凌一听就急了,两眼直瞪着娄氏问道。 “你这么凶做什么?大不了等咱们的‘羊羊羊’汤饼馆赚了钱,再把她出的两千贯连本带利还给她就是了。”娄氏也听人说起过杨凌向顾沁儿表白,受到拒绝的事,遂耷拉着脸说道。 杨凌唯恐顾沁儿不辞而别,连个去向都不让自己知道,一经从娄氏嘴里探问出顾沁儿已将她承诺过的贺仪托人带给了娄氏,立马就要小萤扶着他出城去找顾沁儿。 恰在这时,忽听汤饼馆门外有人说道:“咦,这‘升和汤饼馆的匾额已经摘下了,为何新的匾额还没挂上?” 杨凌、娄氏等人闻声朝门外望去,赫然看到江南首富张伯和正在大管家张安的陪同下,站在门外,仰头望着门楣,不无惊讶地喃喃问道。 “崽子,财神爷来了,快随娘出门接接去。”娄氏认出门外来的是江南首富张伯和,登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不由分说,拉起杨凌就从店里迎了出来。 杨凌半推半就地被娄氏拉到了汤饼馆门外,轻轻挣脱开娄氏,拱手冲张伯和主仆二人施礼问道:“张先生两位今日光临小店,不知有何见教,店里说话吧。” 张伯和负手站在门外,两眼仍望着空荡荡的门楣,问杨凌道:“看来你是不愿再用‘升和汤饼馆’这一字号了,新的字号叫做什么?” “承张先生垂询,在下母子仍欲沿用之前在平陵所开汤饼馆的字号。” “羊羊羊?嗯,的确远胜过升和二字。小兄弟,大娘子,张某先向你们母子道贺来了。”张伯和伸手从张安手里要过一份礼单,边交到杨凌手中,边笑呵呵地说明来意道。 杨凌本欲推辞不收,但见张安走到自己近前,低声说道:“这也是我家公子为感谢你帮白申减刑补上的谢礼,你就收下吧。” 在张安向杨凌解说原由的当口,娄氏已热情地将张伯和迎进了汤饼馆,杨凌见此情形,也就收下了这份礼单,和张安两人相让着走进了汤饼馆。 第269章 “天使”投资 杨凌病体初愈,加之心急着要出城去见顾沁儿,所以显得有些无精打彩的,对待张伯和主仆二人未免不太热情。 娄氏却恰与他相反,两只眼睛不停地盯向杨凌手中的那份礼单,十分热情地将张伯和、张安二人让到厅堂坐下,亲自为二人沏上水,一再对张伯和今日能够拔冗前来表示感谢。 张伯和似是有话要单独和杨凌说,坐下之后,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娄氏,一边用目光向张安示意。 张安会意,遂笑着对娄氏说道:“大娘子,我家公子今日一早便自广陵动身渡江来到建康,专程向你母子二人道贺来的,您看……” 娄氏“哦”了一声,立马省悟道:“您二位还没吃饭吧?今天就留下来在这儿吃吧,我这就去后厨亲自动手为两位贵客做几样可口的小菜,崽子,你先陪着张先生和张管家在这里说话啊。” 待娄氏一离开,张伯和遂起身冲杨凌说道:“带我参观参观你这新接手的店面吧。” 杨凌直到此时还在想着如何尽快脱身,好出城去找顾沁儿,嘴里答应着随之起身真的带引着张伯和、张安两人参观起店面来了。 待三人走到柜台旁边原是供三郎休息的那间小屋门边时,张伯和冲张安使了个眼色,有意径直推开那间小屋的房门,率先走了进去。 杨凌做为主人,只好跟着进了小屋,向张伯和介绍道:“这原是供掌柜的工余略作休息的一间小屋,包间都在二楼,张先生要不要上楼去看看?” 张伯和吩咐杨凌把房门带上,冲他拱手致谢道:“多谢小兄弟不计前嫌,帮白申减轻了刑罚,张某在此谢过了。” 杨凌急忙躬身还礼,向张伯和解释道:“其实,白申免于被长流至三千里外戍边,是房县令依律做出的裁决,没有晚辈的干系,张先生不必来谢晚辈。” “若非你与唐介休达成和解,官府岂会从轻发落白申?呵呵,小兄弟,你就不要再推辞了。我今日前来,除向小兄弟当面道贺,略表心意之外,还有一事欲和小兄弟当面相商。”张伯和微笑着冲杨凌摆了摆手,说道。 “不知张先生有何事见教?” “小兄弟,不知你接手这间汤饼馆后,在生意上有何长远打算呀?”张伯和不待杨凌相让,即走到案边坐下,摆出了一副要和杨凌长谈的架势,首先开口问道。 杨凌只得按捺着急迫的心情,据实答道:“不瞒张先生您,晚辈打算暂在此地把汤饼馆继续开下去,待一两年后再寻机将‘羊羊羊’汤饼馆迁到别处去开。” “唔,孔子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小兄弟刚刚接手这间汤饼馆,就能醒悟到建康并非久留之地,已殊为难得。只是不知小兄弟想好没有,要将汤饼馆迁往何处去开,才可经营得长久?”张伯和笑容可掬地接着问道。 “莫非,张先生想邀我到江北的广陵去开店?”杨凌猜测着张伯和问他这话的言外之意,问道。 “不,小兄弟你别误会,张某在广陵现开有一座酒楼,如邀小兄弟你将‘羊羊羊’汤饼馆迁到广陵去开,岂不是给自己招来了一个竟争对手?” “晚辈至今还记得,张先生初到平陵‘羊羊羊’汤饼小馆品尝罢汤饼后,曾经力邀晚辈母子到广陵开店的,如今为何?”杨凌不解地问道。 “那时你们母子所开,不过街边小店而已,如今的情势已大不相同了。我这么说,小兄弟你明白吗?”张伯和见杨凌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自己这话的意思,尔后继续问他道,“就酒楼饭肆这一行当而言,执牛耳者当属长安‘天阶楼’,小兄弟有没有志向胜过‘天阶楼’,有朝一日要天下人都知晓‘羊羊羊’汤饼馆?” 杨凌自穿越前虽然就有从警队辞职,专心帮妈妈将自家的“牛牛牛”面馆做大做强的心愿,却也从没敢想过,要把自家的饭馆做到天下第一的规模,此时一听张伯和这话,不由得连连摇头道:“张先生拿晚辈说笑了,晚辈入这行不过数月之久,尚未独立经营过一间稍具规模的酒楼,又岂敢奢望胜过‘天阶楼’?” “非也非也。张某曾品尝过‘天阶楼’库狄仲奇亲手煮制的汤饼,虽不能说小兄弟煮制的汤饼就一定胜过他,但也在伯仲之间,难分上下,况且,凭小兄弟的天资、品性,当在库狄仲奇之上,只要经营有方,持之以恒,终有一日,‘羊羊羊’汤饼馆的名号会超过‘天阶楼’的。”张伯和语气颇为笃定地说道。 杨凌暗自以为,张伯和之所以这么高抬自己,只不过是做为经商的前辈为激励晚生后辈奋发图强而做的表示罢了,并未太过当真,便想请张伯和随他继续参观店面了。 哪知,张伯和接下来说出的一番话不禁令杨凌大吃一惊,以至于将出城去找顾沁儿的事也抛在了脑后。 但见张伯和稳坐不动,两眼紧盯着杨凌,说道:“如果小兄弟愿意接受,张某愿出一万贯,做为第一笔投资,投入到‘羊羊羊’汤饼馆中,帮小兄弟达成心愿,有朝一日超过长安‘天阶楼’。” 一万贯! 要知道,近一年前唐介休在建康“升和汤饼馆”投入的本金统共不过一千多贯,已经自称能与长安“天阶楼”一较高下了,自己刚刚接手,还未正式开张营业的汤饼馆哪里用得上这么大一笔投资? 杨凌难以置信地问张伯和道:“晚辈没有听错吧,即使张先生想收购这间汤饼馆,也用不着花费一万贯吧。” “不,不是收购,而是要投放给你一万贯现钱,供你自主支配。” “可,可是晚辈虽然手头并不宽裕,但以这间汤饼馆的规模,无论怎样,也不需要这么大一笔钱吧。晚辈代我娘谢过张先生的好意了,但还得请您见谅,着实不敢接受您这番美意。”杨凌此时尚能保持头脑的冷静,拱手谢绝张伯和道。 “杨凌,我听说你早在接手这间汤饼馆前,就在城外灵谷寺后山上放牧了一群羊,有这回事吗?”张伯和对杨凌谢绝他的好意并不介意,脸上依然挂着笑问杨凌道。 第270章 房乔猜对了 “啊,确有此事,不过,仅有五只羊,还没有成群。”杨凌如实答道。 “你不妨尝试着认真想想,如果手头有了一万贯的现钱,要怎么运用才能尽快赚回一万贯,两万贯甚至十万贯来。我相信你有这个本领!”张伯和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对杨凌说道。 “您的意思,是想借给我一万贯,看看我怎样用这一万贯为您赚得一万贯,甚至更多的钱?”杨凌揣摩着张伯和的用意,问道。 “不是为我,是为你自己。”张伯和当即纠正杨凌道,“你只需向我保证,投放在你这里的一万贯最终仍是我的,甚至一文钱利息都不需要偿付给我。” 这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杨凌望着张伯和表情郑重的脸,禁不住暗自想道:即便是一千多年后的“天使”基金也不会连利息都不要一文,就将一笔相当数额的资金投入到一家企业里去吧。 “晚辈着实想不明白,张先生为何要这么做?”杨凌坚信穿越前妈妈常和他说起的一句话:这世上从来不会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尽管已相信了几分张伯和真的要投放一万贯真金白银给自己掌握,使用,可还是禁不住向他问道。 “你无须知道得太多。只要能和我签下契约,保证这笔现钱在若干年后仍归我张家所有,并随时可从你这里提现,一年后,还会有更多的现钱投入到你这里来。”张伯和对杨凌提出的疑问避而不答,只给了他更多的期待。 刹那间,杨凌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如果真如张伯和所说的这样,自己的“羊羊羊”汤饼馆岂不成了另一座白草山? 由此,他进而回想起了房乔曾对张伯和花费巨资从顾家买下白草山,却在之后长达十几年里未将白草山过户到自己名下这一举动所下的一句断言:藏木于林。不禁试探着向张伯和问道:“晚辈能冒昧地问一句:张先生先前是有意不将平陵的白草山过户到您自己的名下吗?” 张伯和显然没想到杨凌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不由得一怔,旋即呵呵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小兄弟头脑如此机敏,令张某也颇感自愧不如呀。不过,小兄弟既由张某即将投放到你这里来的一万贯迅速联想到了白草山那件事,张某倒是极有兴致,想听听你对白草山那件事的想法。” “张先生是想藏木于林,用不办理过户手续的方式来保全张家的部分家产。”杨凌按照房乔此前的猜想答道。 张伯和微微点着头,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杨凌陡地感到一阵眩晕,定了定神,思索着答道,“根据白草山之争最终的结果看,张先生虽于十数年前花费了高于时价数十倍的价线买下了一座荒山,却于十数年后从这座荒山收回了二十万贯,相当于每年用一万贯的资金赚到了一倍的嬴利,毫不疑问,这是一笔相当成功的投资。” 张伯和对杨凌的这一回答却摇了摇头,纠正道:“谈不上成功哪。既然我的初衷是要藏木于林,最终却被迫将这根木头卖了个好价钱,你说,这能算是成功吗?” “那么,张先生今日登门主动提出要投一万贯现钱给晚辈,是想要晚辈永久地替张家收藏这根没能藏好的‘木头’吗?”杨凌不错眼珠地望着张伯和,问道。 张伯和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还是那句话,晚辈想知道,张先生为何要这么做?”杨凌见张伯和承认了实则是想要自己替张家收藏部分家产的真正用意,遂再次向他追问其原因道。 “对于这件事,你了解得太多反而于你不利。再说了,一万贯对张家来说,实在也算不得什么,你若是连拿一万贯赚回一万贯的把握和勇气都没有,那就只当我什么也没说吧。”张伯和仍然不肯给杨凌一个明确的答复,说着便站了起来。 “晚辈愿意一试。”瞬间,杨凌内心深处的潜能被张伯和给激发了出来,冲口说道。 “好。签约、支付等具体的事改日张安自会找你来谈。跟你娘说一声,我就不多做叨扰了。”张伯和向杨凌交待一句,迈步就向屋外走去。 “张先生,您本人,还有广陵张家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晚辈虽然人单力薄,也愿尽力相助的。”杨凌紧接着向张伯和表态道。 “小兄弟,那我就替张家的子子孙孙先行谢过了!”张伯和闻听此言,陡地停下脚步,肃然整理衣冠,冲杨凌拱手施了一礼,尔后转身扬长而去了。 待张伯和主仆二人离开后,杨凌头脑稍微冷静下来,反复思索张伯和的用意,又不免有些后悔起来:倘若张家真有了大的麻烦,自己有必要为了一万贯的“天使”投资,搭上张家这条危船吗? 然而,杨凌有一项旁人难以坚持做到的长处:格外注重信用,凡是答应别人的事,不管多难,都会信守承诺,说到做到的。所以,尽管事后产生了后悔的念头,可当第二天,张安来找他签约之时,杨凌还是在契约上亲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因需和张安办理诸多具体的手续,加之杨凌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所以便托了小萤先出城去打听打听,顾沁儿是否已不辞而别,离开了建康。 小萤出城转了几乎一整天,回来向杨凌报称:“顾姑娘还在,我已同她说了,临行前务必告诉杨大哥一声,她也答应了。” 杨凌听到这话,心也就放了下来,在之后的两三天里,除了背着养母娄氏与张安办妥了接受一万贯投资的各种手续,开始认真谋划起如何拿这一万贯的投资赚回一万贯的嬴利之外,每天还要到汤饼馆帮着娄氏做着新店开张的准备,身心一旦投入到紧张地忙碌起来,便暂时忘记了等候顾沁儿动身的消息,出城去为她送行的事了。 直至又过了几天,毛球带着一伙兄弟进城来汤饼馆帮忙,杨凌见了毛球,不免向他打听顾沁儿的音讯道:“顾姑娘近来还好吧,你有没有听她说到,准备哪一天离开建康?” 毛球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答道:“大哥,你还不知道?顾沁儿那个薄情寡义的小娘们这回可是惹上大麻烦了,被官府当做是叛匪捉了去,算是离不开建康喽!” 第271章 是谁告发了顾沁儿 杨凌一听这话,心陡地往下一沉,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因自己在平陵驿代顾沁儿向高昌求情不成,反使得高昌猜料到了顾沁儿的下落,给她招来了祸事? “兄弟,你可知顾姑娘是被朝廷的哪个衙署抓了去,现关押在何处?”这么想着,杨凌急切地向毛球问道。 毛球对顾沁儿先前不顾杨凌的安危闻风而匿的举动仍耿耿于怀,脸上带着笑答道:“大哥,你管她被谁抓走了呢,像这样的人,就得给她点苦头吃吃,叫她长点记性,好懂得今后该怎么做人。” “兄弟,你不知道,顾姑娘此次被抓,有可能是因我而起。你就快告诉我,她现在何处吧。”杨凌哪听得进毛球的劝,心急火撩地催问道。 毛球见杨凌真急了,这才扬着脸思忖着说道:“据当时在场的兄弟们说,似乎是建康总管府的差役抓走了顾沁儿,她如今被关押在何处,就不知道了。” 杨凌不待毛球把话说完,转身就向外走去,走出几步,倏地又停了下来,转过头来问毛球道:“你确定是建康总管府的差役抓走了顾姑娘?” “这几年,兄弟们没少跟县衙的差役们打交道,凡是县衙的差役没有一位不识得的,据说,来抓顾沁儿的都是些生面孔……” 毛球兀自向杨凌作着解释,已见他像一阵风似地冲出了汤饼馆。 杨凌一路快跑着赶到了建康总管府,凭着他曾多次来建康总管府提供上门服务的经历,找到了一位相识的校尉,陪着笑脸请他帮自己去打听打听,顾沁儿是不是被建康总管府当做反叛捉了来,现被关押在何处。 那校尉还算是帮忙,进得总管府打听到了消息,便来告诉杨凌道:“杨师父,你要打听的那个女子据说被人告发是南陈‘雁巢’残部,是夏侯司马派人去捉拿的她,现正关押在司马府中。” 杨凌再三向那校尉道谢之后,又央求他道:“大哥,您能不能再帮兄弟个忙,带着兄弟去探视探视顾姑娘?” 那校尉听了这话,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苦笑着劝杨凌道:“杨师父,这女子犯的可是反叛朝廷的重罪,我劝你还是莫要再给自己招祸了吧。” 此后无论杨凌怎么央求,那校尉都再也不肯帮他的忙了。 尽管打听到了顾沁儿并非是被高昌派人抓去的,也就排除了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给顾沁儿惹来了麻烦,可一想到她正被关押在建康司马府中受苦,杨凌仍不免感到一阵揪心,求告无门之后,情急之下突然想起毛球曾说起过,他的父亲原是建康总管达奚长儒的旧部,还是达奚长儒念及旧情,将灵谷寺后山上那片草地划给了他和一帮兄弟的,于是,当即辞别了那校尉,一路飞奔着赶回汤饼馆来找毛球。 毛球听杨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说明欲请他帮忙去探视顾沁儿,起初执意不肯,后来架不住杨凌一番苦苦央求,才不很情愿地说道:“大哥,咱可事先说好了啊,兄弟只能帮你去和达奚伯伯求求情,要你去见顾沁儿一面,至于别的事,就恕难从命了。” 杨凌此时但求能见顾沁儿一面,确认她平安无事即可,哪还顾得上别的事,一听毛球答应了,乐得一把拉起毛球就往外跑,倒把正在张罗着准备“羊羊羊”汤饼馆开张的娄氏闹了个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搞得儿子一惊一乍地。 毛球自从与达奚长儒邂逅相识以来,隔三差五地总要来建康总管府向达奚长儒请安问候,数月下来,与总管府的一班僚属吏员混得十分熟络,今天被杨凌强拉着来到建康总管府,虽向人一打听,才知道达奚长儒几天前就已和房彦谦一道回长安见皇帝复命去了,眼下并不在建康,却仍能央得一位总管府的记室亲自带着他和杨凌赶到了建康司马府,打着达奚长儒的旗号要杨凌和顾沁儿见了一面。 才数日不见,顾沁儿人已变得十分憔悴,一见到杨凌,再也难以抑制心头的恐惧和委屈,竟啜泣着说不出话来了。 “沁儿,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建康司马府怎么会突然派人把你捉了来呢?”眼瞅着心爱的人儿受了莫大的委屈,整个人几乎脱了形,杨凌心里自有种难以言状的难受和愧疚,强自按捺着激动的情绪,问顾沁儿道。 “我哪里晓得……”顾沁儿似对杨凌抱有误解,语气里带着埋怨哽咽着说道,“那一天有位姓唐的先生说是来找三娘姐姐……他走了之后的第二天,官府就派了差役来把我捉到了这里……杨大哥,不会是你告诉了高昌我在建康灵谷寺附近居住的消息,他派人来捉的我吧?” “不是。前些日我在平陵驿见到高大哥时,他已是晋王身边的宦者了,这里是建康司马府,怎么会是他派人捉的你?”杨凌摇头否认着,随即又问顾沁儿道,“你方才说有一位姓唐的先生曾到过你家来找三郎,在他走后的第二天,官府就派人把你捉到了这里,还记得具体是哪一天,那个姓唐的有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模样吗?” “好像是三天前吧……那位唐先生年纪大约在三十岁上下,长得斯斯文文的,倒有几分女相……”顾沁儿回忆着答道。 “唐介休?”杨凌刹那间像是明白了,忙温言安抚顾沁儿道,“你莫怕,我这就去找唐介休,当面问问,是不是他向官府告发的你,要他撤回对你的指告。” “杨大哥,还有我全部的家当,出卖白草山得到的那两万贯,也被官府全部查没了……”顾沁儿抹着眼泪,抬头看了杨凌一眼,红着脸说道。 “沁儿,你放心,倘若真的是唐介休向官府指告的你,我一定会要他把官府查没你的钱一文不少地归还给你的。这两天,你就安心地在此等候我的消息吧。”杨凌紧咬牙关,向顾沁儿保证道。 第272章 自己也搭了进去 一俟从顾沁儿嘴里问出了有可能是唐介休向官府告发的她,杨凌随即便想到了,极有可能是唐介休对之前在平陵被迫与自己达成和解心怀不满,此次有意借向官府告发顾沁儿来报复自己,因此在温言安抚住顾沁儿后,遂怒气冲冲地出了建康司马府,径直来到街对面的“升和楼”来找唐介休。 唐介休之所以没有沿用“升和汤饼馆”的字号,而是将新开办酒楼的字号改成了“升和楼”,不知是不是有意在避讳杨凌的缘故。这间开设于建康总管府街对面的酒楼若论形制、规模,尚比原开在朱雀大街上的那间大了许多。 杨凌带着一身的怒气闯进“升和楼”,开口就向笑呵呵前来招呼他的伙计指名要见唐介休,搞得那伙计不由得一愣,张着两眼上下打量着杨凌,陪着小心问道:“这位客官,请问你的尊姓大名呀,小的也好为你通传一声?” “你去告诉唐介休,就说是杨凌来了,要立马见他!”杨凌不待伙计相让,在“升和楼”的厅堂里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声说道。 那伙计听他辞气不善,也没敢再多问,便请他在厅堂中稍候,自己一溜烟地跑去报信了。 稍顷,只见唐喜笑嘻嘻地随着那伙计从二楼跑了下来,来到杨凌近前,未曾开口说话,先躬身施了一礼,向他问候道:“哎呀,是哪阵风把师父您给吹来了?徒儿见过师父了。” “喜子,怎么是你?唐介休呢?”杨凌沉着脸质问道。 “师父,徒儿这几天还在盘算着要打听得‘羊羊羊’汤饼馆定在哪一天开业,寻思着给您备下一份像样的贺礼,前去见师父一面,跟您当面赔个礼、道声歉呢,您怎么今天主动找上门来了?快去,给我师父准备几样小菜,再拿一壶好酒来!”唐喜没有直接回答杨凌,而是陪笑向他解释道。 “你用不着跟我道什么歉。我只问你,唐介休他人现在哪里?”杨凌不耐烦地冲唐喜摆了摆手,继续问道。 “师父,您来找我家公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唐喜边给杨凌沏了碗水,边问道。 “自然是有事要当面问他。你就告诉我,他在不在吧。” “不瞒师父,我家公子还真的不在。”唐喜偷眼觑着杨凌的脸色,答道,“昨日公子已带着石当前往湖州谈生意去了,师父有什么事,方便与我说说吗?” “哦?他倒跑得快呀!”杨凌一听说唐介休不在店里,当即挺身站起,迈步就往外走去,口中吩咐唐喜道,“待唐介休回来了,给我个信。” 唐喜因未同杨凌当面打声招呼就离开了“升和汤饼馆”,今天本想借此机会向师父认真赔个不是,见杨凌来得急,走得也快,正想追上去挽留下他,却见杨凌在店门外陡然停下脚步,回头冲他冷冷一笑,说道:“你得空转告唐介休一声,要他莫把事做绝了,免得给自己招惹麻烦。” 唐喜闻言一愣,身不由已地便站住了。 出了“升和楼”,杨凌唯恐唐介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有意支使唐喜来糊弄自己,又跑到唐介休在建康的家来找他,结果得到了与唐喜所说一致的答复:唐介休确于昨日前往湖州去洽谈收购蚕丝的生意去了。 既然无法找到唐介休,又急于解救顾沁儿出狱,杨凌无奈之下,只得打算待明日一早即渡江前往广陵去找高昌,求他帮忙设法替顾沁儿脱罪。 当天,杨凌再也无心操持“羊羊羊”汤饼馆开张的事了,径自回到家,一头扎倒在床上想早早地睡上一觉,好待明日天一亮便搭头一班船过江到广陵去。 娄氏白天在汤饼馆里忙碌了一天,回到家时已是将近定更时分了,经向小草打听方知,儿子天没黑就回了家,现在早就入睡了,也不想再叫醒他,细问他白天的事,便也早早地回房睡下了。 母子两人在家中睡至正酣时,忽然被院中一阵喧哗声给吵醒了。 杨凌首先披衣起了床,带着些许睡意打开房门,正要出门瞧个究竟,迎面就见两道黑影直奔着自己走了过来。 “你就是杨凌?” 借着天上的月光,杨凌打量已走近自己的两人,惊讶地发现原来是两名身着皂衣的差役,就听其中一人冲自己问道。 方才是忠伯为几名差役打开的院门,此时也忙跟过来向两名差役询问道:“两位差官老爷,方才你们不是已经查验过户籍了吗?我们可是规规矩矩的人家啊。” “没听见我问的是他,不是你?”一名差役凶巴巴地呵斥忠伯道。 “我是杨凌。请问,两位大哥深夜来家中找我,有什么事吗?”杨凌此时已全无了睡意,冲忠伯摆摆手,问两位差役道。 “有人指告你私通叛匪,现在就随我俩回衙走一趟吧。”一名差役说着,走上前,不由分说,就给杨凌套上了一副枷锁。 “我私通叛匪?两位大哥,你们没有搞错吧?”杨凌既惊且怒,同时还觉得有几分可笑,晃动着脖子上的枷锁质问两名差役道。 “没错,抓的就是你。不想牵连家人的话,就老老实实地随我俩走吧。”两名差役推搡着杨凌就往院外走去。 这时,娄氏也被吵醒,走出了宿房,一眼看到院里的情形,登时发出一声尖叫,冲上来拦住两名差役的去处,嘶声问道:“你们怎么平白无故地就跑到人家里抓人呀,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是什么人?再不让道,连你也一并捆了!”一名差役凶神恶煞般地冲娄氏晃了晃手中的械棍,呵斥道。 “娘,没事的。我随两们官差大哥到衙向老爷把话解释清楚,天亮也就回来了。您劳累了一天,赶紧回房去吧。”杨凌神情坦然地反劝娄氏道。 “可是……两位官差老爷,我家崽子究竟犯了什么事,你们半夜三更地要捉他去见官呀?”娄氏侧身让开了道,却仍放心不下地问道。 “有人向官府告发杨凌私通叛匪,老爷要传他前去问话。如经查问,举告不实,三两日就可放他回来了。”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差役辞气缓和地向娄氏解释着,冲同伴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道推搡着杨凌走出了小院。 第273章 鹰符不见了(上) 两名差役推搡着杨凌一走出他家的小院,其中一人就给他套上了一副眼罩,直到带着他走了好大一阵,走进了一处陌生的院落,才给他摘下眼罩。 杨凌初时尚没觉出有什么异样,及至眼罩被摘下,左右四顾,发现两名差役押着他来到的既非建康总管府,也不是什么官府用来羁押嫌犯的监牢,而像是一所普通的民居院落,才陡地意识到不对劲,忙向两名差役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 年纪稍长的差役呵呵笑道:“小兄弟,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待上几天,到了该要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的。”说罢,冲同伴作了个手势,两个人不由分说,将杨凌推搡进了一间厢房,“啪”地一声锁上了门,便扬长而去了。 屋里漆黑一片,并没有点灯。杨凌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渐渐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依稀看到屋中除了一摆放有一张床榻之外,竟是一无所有,他摸黑走到屋的另一侧,伸手用力推了推格栅窗,想要推开窗户看看屋外的情形,却失望地发现格栅窗已被人从外给钉死了,纹丝不动。 “两名差役多半是假冒的了。”杨凌悻悻地回到床边躺下,双手抱着脑袋暗自后悔道,“亏得自己穿越前还在警队做过一年的协警,今晚被他们带离家中时,为何没想到要他们出示一下官府缉捕自己的文书?” 然而,此时再怎么后悔也是徒劳无益了,要想尽快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只能靠自己了。 杨凌想到此,陡地挺身从床上跃了起来,几步冲到房门前,扯起嗓子叫道:“快来人哪,我要回家……有人冒充官府的差役捉人了,有没有人,快来救救我呀……” 可是,任凭他如何呼叫,屋外竟是什么动静也没有:直到他把喉咙叫破,非但一个人没能叫来,即连那两名假冒的差役也不知躲到哪里睡觉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扯着嗓子叫嚷了一阵,杨凌近乎绝望之下抬起脚来狠狠踹起门来,发疯似地要折腾出大的动静来以引起人的注意。 和方才拚命地叫嚷时一样,尽管两扇木门被他踹得“咣咣”直响,在寂静的夜晚发出阵阵刺耳的响声,但始终没人前来理睬他。 杨凌拳打脚踢地闹腾了一阵之后,只得拖着精疲力竭的身子再次躺回到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接下来一连七八天,每天除了仍由两名差役早晚给他送来两顿吃食之外,竟是再无一人前来见他。 杨凌也曾试图趁两名差役给他来送饭的机会逃跑,可每次刚要有所行动,就被对方察觉到了,根本没给他任何的机会。 在这期间,他还反复考虑过各种可能,当面向两名差役打听过是不是唐介休、夏侯福唆使二人连夜到家中捉他到此关押的,两名差役对此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待到被杨凌一再追问地烦了,这才撂下一句:“再耐心等上两天,两天之后你就知道了”,放下饭食,便锁上门,掉头离开了。 如此这般,直到十几天后的一天夜晚,两名差役突然将杨凌押出了厢房,仍给他套上一副眼罩,将他送回了家中。 杨凌莫名其妙地被两名假冒官府差役的陌生人从家中带走,又毫发未损地被送回了家中,自始至终,整个人如坠五里迷雾之中,对整件事的起因、原由一无所知,同时也百思不得其解。 杨凌一回到家里,养母娄氏就和三郎、忠伯、小草、小萤等人将他团团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向他询问起了这些天被人带到了哪里,为何找遍了建康所有的衙署也没能打探到他的音讯。 杨凌在家中见到三郎,猜到大约是因自己夤夜被捉,养母唤她回家来住的,便敷衍了娄氏等人几句,以自己饿了要吃饭为由哄得娄氏、小草等人为自己准备吃食去了,独将三郎唤到自己的宿房,关起门来问道:“这些天,你有顾姑娘的消息吗?” 三郎满心欢喜地以为杨凌独将自己留下,是要同自己说几句体已的话,尔今见他一回到家便向自己打听顾沁儿的消息,心里不免一凉,冷着脸说道:“听毛球说,顾沁儿好像就要被长流到岭南去了,具体情形怎样,这些天娄大娘和我们几个的心思都放在你的身上,也没有留意打听。” “这么快,就坐实了她反叛朝廷的罪名?”杨凌大瞪着两眼,问三郎道。 “方才有娄大娘在,我不方便问你,崽子,这些天,你倒底去了哪里?”三郎强忍着心头的不快,问杨凌道。 “这事以后再同你慢慢说,我再问你,顾姑娘如今已离开建康了吗?”杨凌对三郎的关切置若罔闻,仍急切地询问着顾沁儿的音讯。 “我这就去把毛球叫来,你自己当面问问他吧。”三郎冷淡地应了一声,起身走出了杨凌的宿房。 杨凌急于知道顾沁儿是否已被押解着离开了建康,紧跟着三郎向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又回身走到床前,伸手往枕头下面摸去。 这伸手一摸不打紧,直惊得杨凌冒出了一身冷汗,当即三步并做两步跑去厨房找到养母娄氏,劈面问道:“娘,这些天里,你去我的房中帮收拾过东西没有?” 娄氏正和小草两人在厨房里忙活着为杨凌做一顿可口的饭来压惊,忽然见到儿子一头闯了进来,来问她到他房中收拾过东西没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摇摇头,答道:“没有啊,崽子,是丢了什么要紧的物件吗?” “小草,还有小萤,你俩呢,有没有到过我的宿房?”恰在这时,小萤手里端着一盆刚刚摘好、洗好的青菜走进厨房,杨凌也顾不得回答娄氏,径直又问小草、小萤道。 小萤白了杨凌一眼,没有理睬他。 小草见此情形,连忙说道:“我倒是在你被官府带走的当晚到你房中整理过床铺,可也没见什么呀?” 第274章 鹰符不见了(下) 杨凌眼前一亮,忙将小草拉到一旁,悄悄地问道:“你在我的枕头底下看到过一声铜质的徵章没有?” 小草有些惴惴不安地望了娄氏和小萤一眼,摇摇头,答道:“没有。” 杨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小草望了好大一会儿,瞧不出她有说谎话欺瞒自己的样子,遂掉头就向自己的宿房跑去。 娄氏见儿子一惊一乍地,分明丢失了要紧的物件,也忙向小草、小萤两人吩咐一声,紧跟着杨凌回到了他的宿房,关切地问道:“崽子,倒底丢了什么,能不能和娘说说?” “娘,您回去忙吧,我要去找毛球一趟,就不回家吃饭了啊。”杨凌不便如实答复娄氏,匆匆地察看了床上床下,仍没有发现自己那晚临睡前放到枕头底下的鹰符,便转身向房外走去。 “崽子,你自己的事都还不清不楚的,还去管别人的事干嘛,饭娘给你留着,你可一定要回来吃啊。”娄氏知他急于去找毛球,是为了打听顾沁儿的消息,在身后冲杨凌叮嘱道。 杨凌经向三郎打听,得知顾沁儿已坐实了反叛朝廷的罪名,要被长流到岭南,当下也忘记了高昌交给他鹰符时交待他的,不到十分危急关头,不得向外人出示鹰符,亮明身份的那些话,本想持鹰符去建康总管府,亮出自己是晋王府“鹰窠”中人的身份,为顾沁儿开脱罪责,可却没想到自己亲手放在枕头底下的那块“鹰窠”却不翼而飞了,无奈之下,只得急急忙忙地出了家门,赶往建康司马府打探消息来了。 及至杨凌赶到建康司马府,托了个熟人一打听,方知顾沁儿尚关押在府内,并没离开建康,这才松下一口气来,站在建康司马府门外低头寻思了一阵,决定出城一趟去找毛球,想托他设法能叫自己见上建康总管达奚长儒一面(杨凌估算时日,认为达奚长儒也该从长安返回建康了),以当面向达奚长儒解释清楚顾沁儿并不是什么朝廷反叛。 “杨公子。” 就在杨凌准备出城去找毛球之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冲他叫道。 他转身一瞧,只见身后站着一位素未谋面的年轻人,正笑呵呵地望着自己。 “你是在叫我吗?”杨凌不无惊诧地问那年轻人道。 “是的。杨公子,我家主人吩咐在下前来请公子到家中一见。”年轻人彬彬有礼地答道。 “你家主人是?” “是您的一位故人。等公子随在下去了之后就知道了。” 杨凌因才有被人从家中诓哄带走,莫名其妙地在外关押了十几天的经历,不敢再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话,遂面现迟疑地望着年轻人,想要回绝他。 “公子请过目,这块‘鹰符’是不是您丢失的那块?”年轻人不待杨凌开口拒绝他,就伸手从怀中摸出块物件,放在掌心之中,展示给杨凌观瞧,压低声音问道。 “你,你怎么拿到这块‘鹰符’的?”杨凌仅瞧了一眼,就认出年轻人掌心之中的正是自己丢失的那块鹰符,惊疑不定地问道。 “公子应能猜到我家主人的身份了吧。请随在下来吧。”年轻人将鹰符收入怀中,冲杨凌微微一笑,说道。 由于见这陌生年轻人识得鹰符,并不知从哪里拿到了自己丢失不见了的那块鹰符,杨凌已基本确认了是“鹰窠”中的上司派他来传请自己相见,遂不再犹豫,跟着年轻人穿街过巷,没过多大一会儿,就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年轻人请杨凌稍等,自己走到门外,却没抬手敲门,而是嘴里“咕咕”地学了两声鸟叫。 稍顷,只见院门“吱”地一声打开了,从门内探出个脑袋来,往院外瞧了瞧。 杨凌就站在年轻人身后不远处,一眼认出了来开门的正是十多天前假冒官府差役来捉自己的两人中年纪稍长的那位,当时忍气不过,跨步上前,一把推开院门,扯着嗓子冲院内叫道:“高大哥,兄弟犯了什么错,你要如此戏弄我?” 那位年轻人和同伴急忙赶上前来劝杨凌道:“杨公子莫恼,李将军特地命我等准备了饭菜,今日要当面向公子您道歉呢。请随我等进屋详谈吧。” “请我到这里来的不是高昌,是李靖将军?”杨凌听说这话,略感意外地向那年轻人问道。 这时,只见与自己自半年前平陵一别,再不曾谋面的英荐笑容满面地从正房中迎了出来,走到近前,躬身冲他施了一礼,说道:“前些天叫兄弟你受委屈了,英荐代我家公子给兄弟赔不是了。” “英大哥,你们这是给我整的哪一出啊?”杨凌面对笑脸相迎的英荐,心中虽还怒气未消,却也不便发作了,带着些许不满问道。 “公子已在此等候你多时了,请随我进屋说话吧。”英荐并不像先前在平陵时那样,与杨凌一见面就争执不下,而是十分客气地请杨凌随他进屋与李靖相见。 杨凌随着英荐走进正房,果然见一身便装的李靖正站在房中迎候着自己,因念及当初自己是被他强逼着加入“鹰窠”的,杨凌只得强压着心中强烈的不满,主动向前躬身施礼道:“属下杨凌见过将军,不知将军派人传唤属下到此,所为何事?” “杨凌,来,咱们边吃边谈吧。”李靖手指着屋中几案上摆放的尚冒着热气的饭菜,笑呵呵地说道。 “属下心中尚存有一疑问,若是将军不肯见告,这饭菜属下一口也吃不下的。”杨凌执拗地不肯随李靖落座吃饭,仍站着说道。 “呵呵,杨凌,怎么,还在为前些天的事生气呢?”李靖敛起笑容,语调带着几分威严地问道。 “不瞒将军,不知将军为何要命人将属下带到此处关押了十几天后,还要设宴款待属下?”杨凌梗着脖子问道。 “若非如此行事,恐怕你今后再想见顾沁儿一面,都难喽。英荐,去把那件东西拿来。”李靖沉声转向英荐吩咐道。 英荐应声是,转身出门不久,再次回到正房时手中已捧了面菱花铜镜。 第275章 近乎痴狂的选择(上) “杨凌,你识得这面铜镜吗?”李靖手指英荐捧回的铜镜,问道。 杨凌走至英荐身前,注目细细打量他手里捧着的铜镜,不是十分确定地问道:“这是顾姑娘家传的那面菱花青铜镜吗?怎么会落到了你的手里?” “这是顾沁儿落在钦州南江驿的,我因见她住在南江驿时,每天早晚都要对着这面铜镜理妆整容,猜想此镜必是她心爱之物,所以便在她离开后,代她收藏了此镜。”英荐说着,就欲将铜镜交到杨凌手中。 杨凌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菱花青铜镜,随即发觉不妥,又想把铜镜还给英荐,口中说道:“这面铜镜既是你替顾姑娘保管的,还是由你亲手交还给她吧。” “英荐不宜在建康公然露面,杨凌,莫要推辞了,来,坐下说话。”李靖再次招呼杨凌坐到他身边来。 经此一节,杨凌心中的怨气消去了大半,遂走到李靖下首坐下,将铜镜小心地放在自己身边,问李靖道:“将军,今日传唤属下来此相见,不知有何差遣?” 李靖示意英荐退下,方对杨凌说道:“今天请你来,一是为告诉你一个消息:鹰窠已不复存在了……” 杨凌听到鹰窠已经解散的消息,心中不禁一喜,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李靖曾训诫自己的那句“一日加入鹰窠,须终身为鹰窠中人”也就对自己失去了约束力,但当着李靖的面儿,却故作惊讶地问道:“这是为何呀?” “呵呵,对你来说,这应当是个好消息吧。解散鹰窠是晋王下的令,你我只须遵命行事,无需细问原由。”李靖冷笑着说道,“鹰窠虽然不存在了,但高昌既然把他的鹰符转授给了你,并已经晋王默许,就意味着你还须承当相应的差使,明白吗?” 杨凌心陡地往下一沉,随即分辩道:“可是,我的那块鹰符,将军不是已经派人收回了吗?” “派人暂时拿回鹰符是为了防止你持鹰符干预官府查案,并不是收回。”李靖沉着脸纠正杨凌道,“如果不将你暂时关押起来,杨凌,你是不是要向建康司马府亮明身份,想方设法地要替顾沁儿开脱罪责啊?” “望将军明察,顾沁儿的确从没做过反叛朝廷的事,指告她是朝廷反叛,纯属不怀好意之人的蓄意诬告。”杨凌激动地挺身站起,郑重对李靖说道。 “你坐下,听我说。”李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杨凌坐下,向他解说道,“顾沁儿的两个嫡亲姑母皆是雁巢大首领,并且她因家中变故被迫离开平陵后,为雁巢头目无垢和尚收留,近几年一直居住在建康灵谷寺附近,这还不足以表明,她与雁巢之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吗?” 杨凌急切地要替顾沁儿分辩,刚动了动嘴唇,就见李靖冲他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更可疑的是,无垢曾派顾沁儿前往浙东向商畴部残菲传递过一份十分重要的指令,虽然她半道上被拦截,临时安置到了平陵,但从事后的结果来看,不能排除顾沁儿事先知情的可能性……” “呵呵,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杨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不满了,呵呵冷笑着打断李靖,带着明显的敌意问道,“这么说来,是李将军安排人向建康司马府告发的顾姑娘喽?” “杨凌,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顾沁儿反叛朝廷的罪名虽未完全坐实,但就以上我说的这些,已足以认定她有反叛朝廷的重大嫌疑。”李靖紧绷着脸,提醒杨凌道,“依朝廷律令,凡是谋逆作乱者,概须问斩,尔今保留下顾沁儿一条性命,将她长流岭南,也正是因为她反迹未彰的缘故。” “听将军这话的意思,如今已无法替顾沁儿开脱罪责了?既然如此,将军传唤属下到此,不知有何见教?”杨凌心有不服地问道。 “我且问你,你在平陵驿当差时,是否曾收下过李佛子送你的一名小昆仑奴和两只羊?”李靖没有正面答复杨凌,而是加重了语气问道。 “是啊,那又怎么了?”杨凌犟着劲儿反问道。 “怎么了?你可记得十几天前为何从家中将你带走?” “私通叛匪?你们单凭这一件事,就怀疑我……”杨凌睁大了眼睛望着李靖,难以置信地问李靖道。 “据高昌说,平陵驿的确有人以此事为据,向他告发你私通交州叛匪,但晋王殿下,还有我都信得过你,不会做下反叛朝廷的事的。”李靖放缓了语气,说道。 “晋王?他怎么会如此信任我?”杨凌不解地问道。 “就凭你身上流淌着的是弘农杨氏的血,知道吗?” 杨凌愕然了,他不明白李靖说的什么,想要开口否认,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住了。 李靖误以为杨凌默不做声,是认同了自己,遂转而安抚杨凌道:“也正为此,殿下交待有话,不可勉强你必须应承下这件差使,一切全凭自愿。” “请将军明示。” “你有所不知,交州俚帅李佛子受奸人鼓惑,早在百天前已公然扯旗造反,公然反叛了朝廷。朝廷调集了数万官军对其进行清剿,可都因种种原因,最终无功而返。所以,殿下在得知你与李佛子有过一段交情后,欲命你前往交州,劝说李佛子罢兵休战,归顺朝廷。”李靖盯了一眼杨凌放在身边的那面菱花青铜镜,说出了要安排给他的差使。 “可是,将军,仅凭我与李佛子那点交情,实在没有把握说服他归降朝廷啊……”杨凌思忖着这件差使办成的可能性,面现难色地说道。 “当然,你可以不去。从此以后就可脱离鹰窠,安心地开你的‘羊羊羊’汤饼馆了,但是,只怕从此以后,顾沁儿就要永久地留在岭南那片蛮荒之地,再也回不到这富庶繁华的江南了。”李靖悠悠说道。 “将军是说,我如成功地说服李佛子归降朝廷,就能替顾姑娘脱罪?”杨凌听出了李靖的话外之音,当即问道。 第276章 近乎痴狂的选择(下) 李靖冲杨凌展颜一笑,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提醒他道:“你可须想好了,如果接下这份差使,就得受些委屈,你将会以私通叛匪的罪名与顾沁儿一同被流放至岭南,倘若不能说服李佛子归降朝廷,抑或不能充做内应,协助官军剿灭李佛子叛军,你也将永久留在岭南,不得北返了。” 直到此时,杨凌才似有所悟:还是自己代顾沁儿去向高昌求情,导致了顾沁儿身陷囹圄、遭此飞来横祸,心中不由得对顾沁儿产生了浓浓的愧意,不假思索地答复李靖道:“我情愿接下这份差使,与顾姑娘一同被流放至岭南。” 李靖两眼紧盯着杨凌,许久,才呵呵笑道:“顾沁儿三天后才会离开建康,我可以给你两天的时间想想清楚,要不要接下这份差使?” “用不着多想了,我现在就可以答复将军:我去。”杨凌坚定地说道。 “那么,我问你,你那尚未开张的‘羊羊羊’汤饼馆当如何处置?还有,你放牧在建康城外灵谷寺后山的那群羊又将托付给谁?诸如这些事,你都考虑到了吗?” “这些,自会由我娘代我打理的,将军不必替我多虑。”杨凌脱口答道。 李靖却摇了摇头,反驳杨凌道:“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真的以私通叛匪的罪名被长流至岭南,娄大娘会舍得放你一个人离开?如我所料不差,大概除娄大娘之外,叶三郎也会随你一同到岭南去吧。” 杨凌经李靖提醒,低头仔细想了想,觉得李靖所说甚是在理:自己一旦获罪,被长流到岭南,养母娄氏,还有三郎,大约都会抛开汤饼馆和羊群不顾,要伴随自己一道去岭南流放之地的,这可怎么办呢? “三郎须得留下。”李靖语调平静地对杨凌说道。 “为什么?我头一个想劝说留在建康的是我娘,而非别人。”杨凌冲口问道。 “你此次随顾沁儿一同被流放的地点在与交州隔海相望的雷州,我终将会安排你们渡海前往交州去见李佛子的。而李佛子此次受到商氏兄弟煽惑,率部反叛朝廷,打出的一个口号就是要对近百年来祸乱华夏的胡人赶尽杀绝,三郎长年生长于关外北胡之地,难免会被李佛子所部叛匪认做是胡人加以诛杀。你若不想让她去交州送死,就须设法劝说她留在建康。”李靖从容向杨凌解说道。 “可是,三郎明明也是汉人哪……”杨凌虽也不情愿三郎陪着他一同被流放到岭南雷州去,但却没能听进李靖的这番说辞,不甚服气地争辩道。 “这件事没什么好商量的了。你若舍不得娄大娘随你一同流放岭南,现在还可拒绝应下这份差使。来,吃两口吧,菜都凉了。”李靖目光闪烁着,对杨凌说道。 杨凌勉强提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咀嚼着,试探着问李靖道:“将军,你们是不是信不过我,要留下三郎做人质,以便羁绊住我呀……真是那样的话,就将我娘和三郎一并留在建康吧,我会瞒着她俩,独自一人走的。” 李靖似乎被杨凌猜中了心思,闻言先是一怔,继而故作随意地说道:“行啊,如果娄大娘舍得放你一个人被流放到岭南,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来来,多吃些菜,这顿饭权当是我向你道歉了,事急从权,还请兄弟不要介意。” 杨凌自打与李靖结识以来,还是头一次听他称呼自己做兄弟,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涟漪,向前探了探身子,说道:“李将军,晋王殿下真是如你所说,要我自行选择是否接下这份差使吗?” “这是当然喽。”李靖略感诧意地盯了杨凌一眼,似是猜出了他问这话的言外之意,笑着答道,“不瞒你说,兄弟,殿下早就料到,你会心甘情愿地接下这份差使的。并且,据我从旁观察,你若办妥了这份差使,不但可帮顾沁儿脱罪,而且很可能从今往后就会受到殿下的赏识和器重,前程不可限量啊!” 杨凌之所以会向李靖问到杨广对自己的态度,其实心里想的是这趟差使办完之后,自己就要去求杨广开恩,放他母子以及三郎、顾沁儿等人一马,好让他们过上与普通人一样的平静生活,再不必为什么朝廷效力,出生入死了。此时听李靖显然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遂也不便向他明言,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而已。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靖经反复向杨凌求询,确认了他不会改变主意之后,才开始正式向他交待起差使来了:“关你这十几天并不是白关的,你将由广陵司马府以私通叛匪的罪名处以流刑,与顾沁儿先后被长流至岭南雷州去。待到了雷州之后,商氏兄弟应会派人接你们去交州的,到时,你只须听从对方的安排就是……与李佛子见面之后,一切都得告你自己见机行事了……切记,以劝说李佛子归降朝廷为上策,次之才是配合官军一举荡平叛军。” 杨凌用心地听着李靖向他交待差使,同时,心中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个疑问:李靖既称顾沁儿反叛朝廷的罪名尚未坐实,那么等自己和她到了雷州之后,商氏兄弟又为何要派人接他俩去交州呢? 他本想当面向李靖提出这一疑问,可转念又一想:从顾沁儿遭人告发被抓,到自己也被莫名其妙地关了十几天,直至今天李靖向自己摊牌,交待下说服李佛子归降朝廷的差使,这一切不都是李靖一手安排好的吗?既然自己应承下的差使是说服李佛子归降朝廷,又何必操心其它的事呢?遂忍住了没问。 “好了,该交待的都已向你交待了。给你一天的时间,料理罢所有的家事,自后天起,你就会再次被羁押于这座宅院之中,直至与顾沁儿一道流放至岭南。这面菱花铜镜,就在你俩在途中邂逅时再还给她吧。”李靖临了向杨凌交待道。 第277章 风险投资 杨凌辞别李靖,离开那座院落之后,想到的头一件事就是要尽快找到张安,退还张伯和向他投放的那一万贯“天使投资”,于是,也顾不得回家,按照张安曾留给他的住址径直寻他去了。 可巧,张安也正在四处寻找杨凌,乍一见到杨凌,听他说起要退还那一万贯的“天使”投资,不免着实感到意外,忙向杨凌追问原由。 杨凌遂以自己吃了官司,眼下虽说被官府暂时放了出来,保不齐哪天又会锒铛入狱为由坚请张安收回一万贯“天使”投资,张安见杨凌说得恳切,不免为难地说道:“这件事是我家公子当面与你说定的,你如悔约,坚持退还这一笔钱,还是当面同我家公子说去吧,或许我家公子还可帮你解决眼前这桩麻烦也未可知。” “那就烦请张管家带我现在就渡江北上广陵,去见张先生吧。”杨凌觉得张安说得有理,便催促他道。 张安满腹狐疑地盯着杨凌,张了张嘴,本想问问杨凌究竟惹上了什么麻烦,为何如此急迫地要面见张伯和,退还先前已答应下来的一万贯“天使”投次,可长年养成的谨慎小心的习惯又促使他忍住了没问,只默默地点了点头,带引着杨凌出了门,径直前往广陵去见张伯和了。 张伯和在“张园”家中接见了杨凌,听杨凌说明来意之后,不禁关切地问道:“小兄弟,方便同我说说吗,你此次惹上了什么样的麻烦,我能帮得上忙吗?” 杨凌一时编不出周全的谎话来敷衍张伯和,便半真半假地将自己受到举报,被怀疑私通叛匪的事简略向他讲述了一遍,临了煞有介事地说道:“不瞒张先生,此时很可能还有官府的差役在盯我的稍,说不准明天我又会被他们抓走了,所以,请你今日务必要答应我,收回投放在我这儿的那一万贯现钱吧。” 当杨凌说到此时有官府的差役在盯他的稍时,张伯和的脸色不由得变了一变,本能地抬眼望了望门外,冲张安递了个眼色。张安会意,立马转身出去探查去了。 蹙眉沉思移时,张伯和方向杨凌致歉道:“对不住了,小兄弟,这次我可能真的无法帮到你了……但,那一万贯我是不会收回的。” 杨凌明知只要到了明天,自己就又要被李靖派人羁押起来,三两天后就将离开建康,远赴岭南了,便急切地请求张伯和道:“张先生,你这又何必呢?只要今天咱们再签一份悔约书契,你就能保住那一万贯的现钱,完全没有必要冒着偌大风险将钱继续留在我那里的。” “小兄弟,你听我说。”张伯和似是心意已决,从容不迫地向杨凌解释道,“首先,我广陵张家许诺过别人的事,从无半途而废的先例,莫说是小兄弟眼前还没被官府定罪,即便是定了你的罪,张某也决不会于你危难之时撤回这笔钱的;再者,你可能有所不知,因愚弟仲坚的缘故,张家目下也正受到官府的严密监视,如在此时收回一万贯投放到你那里的现钱,难免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非但帮不上小兄弟的忙,反而会害了你;还有,有感于小兄弟屡次相助,张某情愿将这一万贯仍留在小兄弟处,供你随意使用。鉴于以上三点,务请小兄弟不要再坚持已见,还是赶紧想想为自己开脱罪责的事吧。” 此后,无论杨凌如何劝说,张伯和都坚决不肯收回已投放给他的那一万贯现钱。 最终,杨凌也是被逼急了,只得向张伯和交了底,说出了实情:“张先生,倘若我被官府定了罪,就要长流三千里外,可能永久回不来了,那样,您这一万贯不是要水漂了吗?所以……” “小兄弟,不要再说了,退一步说,事情真的发展到了你所说的那样,我就更不急于收回这笔钱了。来人呀,去带宣儿来。”张伯和甚至都没给杨凌把话说完的机会,就摆手打断了他,抬高声音冲门外吩咐道。 稍顷,只见一名家仆领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走了进来。 张伯和命家仆退下,走上前拉起那男孩儿来到杨凌近前,向他介绍道:“小兄弟,这是张某膝下唯一一子,名叫张宣,无论时隔多久,你只须记住,那一万贯现钱便是我存放在你那儿,留给宣儿的。” 说着,吩咐张宣说道:“来,宣儿,见过你杨大哥。” 张宣生得齿白唇红,一副机灵的模样,听得爹爹吩咐,像个小大人似地走上前来,冲杨凌躬身拱手施礼道:“张宣见过杨大哥了。” 杨凌因见张伯和这举动,颇有点托付后事的意思,连忙俯身扶起张宣,正色向张伯和说道:“晚辈与张先生相识不过一年,却蒙张先生如此信任,再没什么可说的了,一切愿听张先生安排行事就是。” 张伯和大喜,趁机向杨凌提出请求道:“小儿年仅一十二岁,倘若小兄弟不嫌其年幼,张某虽有一心愿:你二人能否结为异姓兄弟,日后也可相互扶持,共渡难关?” 若是在以往,杨凌自是巴不得与江南首富之子义结金栏,可今日他明知自己此一去交州,吉凶未卜,又怎能答应张伯和突然提出的这一要求? 因此,杨凌忙冲张伯和拱手作揖,就要婉言谢绝。 偏在这时,小张宣仰起头来,用稚嫩的童声问爹爹道:“爹爹,我听先生讲过,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故事,我和杨大哥只有两人,还少一人呢。” 一句话逗得杨凌和张伯和都笑了,张伯和弯下腰,亲昵地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瓜,说道:“杨大哥如今遇到了点儿麻烦,可能要被流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在这个时候,你愿不愿与他结拜呀?” 小张宣略有些难为情地避开父亲的手,抬头看了看杨凌,十分郑重地答道:“愿意,我要把杨大哥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救回来。” 杨凌被张宣的天真无邪所打动,忙向张伯和推辞道:“此事万万不可。倘若晚辈与小公子有缘,留待它日再行结拜也不为迟。” “嗯,小兄弟,张某也不勉强你,唯愿你了解我的这番心意就行。”张伯和目视着杨凌,意味深长地说道。 第278章 瞒不过去了 杨凌没能说服张伯和收回一万贯的“天使”投资,却为此耗去了李靖给他限定的大半天工夫,从广陵渡江返回建康家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在回家的路上,杨凌反复思量,觉得还是什么也不对养母和三郎等人说的为好,待到自己与顾沁儿一道抵达了流放地——雷州,再设法托人带个信回家,想必到了那时,“羊羊羊”汤饼馆早已经开张营业了,养母即便想来雷州,只怕也难以脱身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杨凌一回到家,便强作出一副饿极了的模样,主动跑来找到娄氏,嬉皮笑脸地问道:“娘,厨房给我留着饭没?跑了将近一天,肚子都快饿瘪了。” 娄氏因儿子这一跑出去就是大半天的光景,也无心离开家去张罗汤饼馆开业的事,支使了忠伯、小草、小萤等人前往建康总管府、司马府找了杨凌多次,也未打听到杨凌的去向,正独自坐在房中生着杨凌的气,陡地看见杨凌若无其事地回了家,禁不住一跃而起,伸手便重重地拍了儿子两下,嘴里抱怨道:“你个小崽子,这一天都跑到哪儿去了,也不和娘说一声?” “娘,儿子不说,你也能猜到,是不是?家里有没有饭?我去厨房瞅瞅。” “顾家小姐如今已摊上了官司,即便她再好,也不值当你为了她,连娘都不顾了吧?你且在这儿等着,娘吩咐小草、小萤她们去给你热饭去。你不在,做得的饭一口没吃,都给你留着呢。”娄氏嘴里絮叨着,拦住杨凌,独自出去叫人给杨凌热饭菜去了。 不知怎地,今晚杨凌一点也没觉得娄氏絮叨,反而希望她多唠叨自己几句。 没过多大一会儿,娄氏便带着小草、小萤把热好的饭菜端到了杨凌面前,就坐在他对面,要亲眼看着儿子吃饭。 “娘,这些天我不在,店里的事全指靠您费心操持了,还忙得过来吗?”杨凌有意回避着娄氏慈爱的目光,埋头往嘴里扒拉着饭菜,故作随意地问道。 “你还能想到店里的事啊?我以为,你的魂早就被顾家小姐勾走了呢?”娄氏绷着脸揶揄了儿子一句,仍忍不住向杨凌絮叨起筹备汤饼馆开张的事了,“你得赶紧带出几个能干的徒弟出来,不然,等到店里的生意火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还有,听三郎那妮子说,你要做‘羊羊羊’汤饼馆的掌柜?那后厨怎么办?娘虽然也能煮汤饼,倒底不如你煮得好……” 杨凌低着头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几乎要啜泣出声了。 “娘,这几天我仔细想过了,还是请三郎回来帮你吧。”他强忍着泪水,同娄氏商量道,“至于后厨的事,今后如果我不在,就由您来暂时掌厨也应付得来的,其实,除了抻制汤饼这一节之外,您煮的汤饼也和我煮的差不了许多。” “你不在?崽子,你要去哪儿?”娄氏敏感地问道。 “哦,没有,我只是打个比方……” “你给娘抬起头来。”娄氏似乎听出杨凌声音里带着些许哽咽,警觉地冲他吩咐道。 “娘,我承认说错了话还不成?”杨凌唯恐养母看到自己脸上已挂满了泪水,把头埋得更深了。 “抬头!”娄氏加重了语气,命令道。 无奈,杨凌只得急忙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缓缓抬起头,冲娄氏露齿一笑,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眼睛里进了沙子,有点不舒服……” “不对。”娄氏注视着杨凌,摇了摇头,说道,“我还记得,十多天前那个夜晚,两名差役闯入咱家,将你带走时,好像说你什么私通叛匪……你跟娘说实话,这事有没有?” “我不是已经被放出来了吗?当然是子虚乌有的事喽。您也劳累一天了,早点歇息吧,我这就去叫小草、小萤两人把吃剩的饭菜端回厨房去。”杨凌说着,就要起身走开。 “你先别走,我再问你,今天你跑出去几乎整整一天,可曾打听到了,顾家小姐被官府定罪了没有?”娄氏已在心中认定儿子有事瞒着自己,叫住杨凌,又问道。 “好像还没吧……”杨凌只得扯谎道。 “呵呵,真的没有吗?”娄氏冷冷一笑,两眼紧盯在杨凌脸上,问道,“我怎么听毛球今天跑来说,顾沁儿就要被流放到岭南去了,过不了几天就要动身了呢?” 糟了! 杨凌见瞒不过去了,只得讪笑着对娄氏说道:“毛球说的并不确切,我今天已托人打听过了,顾姑娘反叛的罪名尚没坐实,不会像毛球说的那样的……” “崽子,你不会动了要随顾沁儿一同到岭南流放地去的心思吧?”娄氏压根不信杨凌的话了,颤抖着声音继续问道。 “我,我……”杨凌被娄氏一句话揭出了真相,一时情急,不免有些张口结舌,再也难以把谎说圆了。 “哎哟,老天爷呀,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啊!”娄氏一经证实了儿子确有随顾沁儿到岭南的心思,不禁捶足顿胸地哭嚷了起来,立马惊动了小草等人前来探看这一对母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娄氏一见忠伯、小草等人来到,更来了劲头,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拉开房门,嘶哑着嗓音吩咐忠伯道:“打今晚起,你就住到崽子的房里去,从早到晚把他给我看紧了。” “大娘,究竟出了什么事呀?”廖忠望一眼呆立于房中的杨凌,面带忧色地问道。 “你别管为什么,只须按我说的做就是,要是放崽子出了这个家门,我就拿你是问。”娄氏气势汹汹地叫道。 杨凌此时虽然心绪异常烦乱,头脑却还能保持一丝清醒,他瞧今晚这个架势,无论自己怎么辩说,都很难再让养母相信自己了,便一边迈步向房外走去,一边冲娄氏说道:“娘,你放心,我保证按你吩咐的去做就是了。你叫我在家待着,我决不迈出家门半步。” 待走到小草身边时,杨凌压低声音吩咐她道:“明日一早出城去把三郎请回来,就说我有十分紧急的事要向她交待。” 第279章 玻璃心(上) 次日一早,正在建康城外放羊的三郎接到杨凌请她回家相见的消息后,心里本还有些余怒未消,不想去,因听小草告诉她昨晚杨凌母子之间不知为了什么事争吵得很凶,又担心杨凌真出了什么事,便吩咐小非黑照管好羊群,急急忙忙地随同小草一道进城了。 杨凌昨晚被娄氏揭出他欲随顾沁儿一同流放的实情,心情变得十分烦乱,加之被忠伯形影不离地监看着,即便在自己的家中也难以自由活动,情绪可谓是低落到了极点,不到天亮就已经醒得透透的了,可直到眼瞅着窗外日上三竿了,仍仰面躺在床上,懒懒地不想起来。 不知为什么,杨凌心中一直有种隐隐的感觉,认为李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并未对自己说出实情:朝廷即使剿匪不力,大约也不至将说服李佛子归降朝廷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吧?还有,顾沁儿既然被疑作朝廷的反叛,为何不将她流放到更为偏远的西疆、北境去,而偏偏要将她流放到与交州隔海相望的雷州去呢? 正当杨凌在忠伯的监管下,懒洋洋地赖在床上想着心事的时候,三郎回来了。 昨晚悄悄地吩咐小草出城去请三郎回家时,杨凌就打定了主意,不再刻意隐瞒自己将要随同顾沁儿到岭南去的实情,要郑重地请三郎回城里协助养母一同经营“羊羊羊”汤饼馆,因此,一见到三郎回来,便吩咐忠伯暂且回避,要向三郎摊牌了。 忠伯本就是三郎的仆从,只因近来杨凌母子要筹备“羊羊羊”汤饼馆开业的事,人手不够,才与小草两人一道被三郎留在城里帮忙的,见此情形,遂识趣地离开回避了。 “三郎,过几天我要随顾姑娘到岭南去一趟,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今天请你回来,是为告诉你一声,同时,也想请你回城来帮我娘一同照看好汤饼馆……”杨凌开门见山地向三郎说道。 “昨天毛球已和我说了,顾沁儿是被流放到岭南,你随她去做什么?”三郎双眉一挑,冷冷地问道。 “顾姑娘摊上这场官司,起因全在我,我总不能眼瞅着她一个孤零零的女子被流放到数千里外而置之不理吧。”杨凌半遮半掩地解释道。 “哼,孤零零的女子……行,我知道了……你和娄大娘昨晚就是因为这件事争吵不休的吧?要是娄大娘肯放你走,我自然要回城帮着她照管好汤饼馆的,无需你来哆嗦。”三郎对于杨凌要随顾沁儿前往岭南流放地的态度出乎意料地平静,但说话的辞气中分明透露出几分不善。 杨凌听她这么一说,倒显得有些尴尬了,讪讪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接下来该同三郎说些什么了。 呆立了片刻,杨凌终于想起了一件事,陪着笑向三郎说道:“还有,广陵张家投放在我这里的一万贯现钱,恐怕也得请你代我保管好了,待日后有机会就代我退还给他吧。” 三郎却态度坚决地拒绝了:“要退你自己退去,我可不管你这闲事……再者,你还不一定能走得成呢,用不着来对我说这话。” “好姐姐,你就帮兄弟这一回,行吗?”杨凌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带着几分无奈地腆着脸请求三郎道。 “你还有没有别的事,要是没有,我就走了啊。”三郎无动于衷地说着,转身就要走。 “三郎,要是我真的走了,你须得答应我,一定要留在建康,千万不要到岭南找我,行吗?”杨凌见三郎分明不相信自己能走成,情急之下,冲口说道。 “呵呵,你是我的什么人哪?你自己甘心情愿地要随你的心上人儿流放也就罢了,我为何要到岭南找你?”三郎陡地站住了,背对着杨凌呵呵冷笑着质问道。 “我……唉,你走吧,记住我的话,一定要留在建康。”杨凌被三郎逼问得一时语塞,又不便告知她实情,只得气沮地跺跺脚,提醒三郎道。 三郎疾步走出杨凌的宿房,再也难以压抑内心的酸楚和委屈,眼泪扑簌簌淌落了下来。 忠伯不敢离开得太远,在院中一见三郎淌着眼泪从房中冲了出来,急忙上前劝慰三郎道:“小姐,是不是因为公子要随顾家小姐到岭南的事,惹你伤心了?你放心,娄大娘不会放他走的,老儿也会一刻不落地守在他身边……” “忠伯,娄大娘在不在家,我要见她。”三郎连忙侧过脸去,抬手抹了一把眼泪,问道。 “再过几天,就是汤饼馆正式开张的好日子了,娄大娘今儿一早就带着小草、小萤到店里忙活去了,小姐要找他,不妨到店里去。” “好吧,我现在就去朱雀大街……忠伯,你可得把他看好了……”三郎仍不肯叫忠伯看到她刚刚哭过,侧着脸交待了忠伯一句,迈步朝院外走去。 然而,三郎前脚刚跨出院门,迎面就看到几名身着官衣的差役走了过来。 为首一名长相斯文的年轻人将三郎堵回了院里,两眼盯着她问道:“你是什么人?” 三郎瞟了一眼站在年轻人身后的几名手持械棍、枷锁,来势汹汹的差役,扬起脸来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来此作甚?” 年轻人用异样的眼光瞪了三郎一眼,冲身后跟着的几名差役招了招手,吩咐道:“将这人暂押至一旁,查明身份来历,如发现有可疑之处,一并带回去。” 两名差役答应一声,上前就要对三郎动手。 忠伯此时已然认出了跟随年轻人前来的差役中有两人正是十几天前连夜将杨凌从家中带走的那两名官差,忙陪笑向前冲年轻人解释道:“老爷,您别误会,这是我家小姐。” “杨凌在家吗?”年轻人听忠伯这么一说,方挥手喝退了两名差役,转向忠伯问道。 “请问尊驾,几位今日到此来寻我家公子,不知有何贵干哪?”忠伯加着小心,问道。 “杨凌私通叛匪,我等要带他回衙接受老爷讯问。”年轻人睨了一眼站在一旁,脸上怒气未消的三郎,打着官腔说道。 “前些日子,这两位官差老爷不是已经带我家公子回去问过话了吗?这怎么刚把人放出来,又要抓他?”忠伯唯恐三郎听说几名官差是来抓杨凌的,与他们当场起了争执,忙拦在三郎身前,好言好语地向那为首的年轻人问道。 第280章 玻璃心(下) 这时,在房中的杨凌已听到院里的动静,猜知这必是李靖派人捉他回去了,急忙回身揣上那面菱花青铜镜,主动走出房来。 及至杨凌出得房来,一眼认出今天带着几名差役来家中抓他的竟然是英荐,遂心中冷笑着,缓步走上前,冲英荐和几名差役拱手问道:“我就在这里,请问几位,前番说我私通叛匪,夤夜将我从家中带走,不明不白地关了十几天,今日又得到了什么的举告,要来抓我呀?” 英荐听出杨凌这是在有意刁难自己,淡淡一笑,一面命差役上前给杨凌套上枷锁,一面扯着官腔冲他,也向三郎和忠伯解释道:“就在昨日,交州匪首李佛子给你写来了一封亲笔信,误投到了平陵驿,怎么样,杨凌,老老实实地跟我们回去吧?” 三郎跨步拦在杨凌身前,铁青着脸问英荐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来此捕人总得先亮明身份吧?” 英荐从怀中掏出块身份牌子,高高地举到三朗眼前,傲慢地说道:“你可瞧仔细了,广陵总管府奉命来此公干,若不速速退下,连你也一并拿了!” 杨凌生怕三郎恼将起来,会和英荐等人当场动手,连忙从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襟,压低声音说道:“你就放我随他们走吧。记住我的话,一定要留在建康,别做傻事!” 三郎虽然看得清清楚楚,英荐的身份牌子上写的确有广陵总管府的字样,但从杨凌对待英荐的态度上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又思索不出哪里不对劲,略一犹豫的工夫,已见两名官差给杨凌套上了枷锁,推搡着他往外走了。 “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三郎恍然省悟过来,急忙追上去,问道。 “杨凌私通叛匪的证据确凿,很快就会发落的,到时,自会派人来告知家属他的去向的。”英荐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声,带着几名差役,押解着杨凌走了。 “忠伯,你有没有发现,今天这件事有些不对头?”三郎望着院门外,问忠伯道。 “似乎是不对劲儿,广陵总管府的差官怎么会跑到建康地面上抓人来了?”忠伯摇头附和道。 “我不是说这一点,方才你瞧出没有,崽子好像与为首的那名官差好像认识。” “啊?这是怎么回事?”忠伯咂舌惊问道。 因杨凌再次被官差以私通叛匪的罪名从家中抓走,迫使三郎开始有些相信杨凌的话了,这一来,倒使得她真的有些左右为难了。 如果杨凌一旦被官府定罪,无论流放到多么偏远的地方去,三郎都会毫不犹豫地随他同去的,可是,一想到杨凌今天特地将她唤回来,对她说的那些话,三郎又不禁感到一阵心凉:倘若他与顾沁儿流放到了同一个地方,自己还有必要随他同往吗? 凭着女人特有的直觉,在杨凌被英荐带人抓走之后,三郎已隐隐猜料到了,这件事的结果一定是她最不情愿见到的那一种。 面对着这一令她感到近乎绝望的现实,三郎甚至产生了立即骑上“飞雪”,远远地避开杨凌,离开江南,返回关外草原的想法,可是,她也十分清楚,她一定做不出这样的事的。 唉,谁叫你对崽子动了那份心思,可他又偏偏对顾沁儿属意了呢? 毕竟自幼生长在关外广袤的草原,从小就养成了一副男人般宽广的心胸,没出当天,三郎自己不知不觉就在心中化解了对杨凌的那股怨恨,且难以自禁地开始替杨凌设身处地地作打算了:以杨凌的手无缚鸡之力,如果真的被流放到了千里之外,自己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既然自己难以做到像圣母那样随他和顾沁儿一同前往流放地去,头一件事自然要按照他的交待,留在建康尽心尽力地协助娄氏把“羊羊羊”汤饼馆照管好。 还有,一定还有…… 当晚,三郎便留宿在了城里家中,陪着得知儿子再次被官府抓走的娄氏说话说到了半夜,回到自己房中,仍觉难以入睡,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要为杨凌做些什么。 蓦地,她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如果杨凌真的会和顾沁儿流放到同一个地方去,那么自己能否寻找到一个身负武功,且信得过的人一路悄悄护送他俩到流放地去呢? 这样一来,既能使自己获知杨凌具体的去向,也可使自己知晓杨凌与顾沁儿两人的感情进展到了哪一步,的确称得上一举两得。 尽管想到这两得中的后一得,三郎不免感到脸热心跳,可在越来越强烈的好奇心(其中还混杂着些女人特有的嫉妒心)驱使下,她最终还是决定,要给杨凌找一个可靠的保镖。 石当。 这是三郎头一个想到的合适人选:石当武功高强,为人厚道,确是自己能为杨凌物色到的最佳保镖人选了。 可是,石当如今仍是唐介休的贴身护从,即便他本人为了报偿在平陵时杨凌答应他,放了唐介休一马的那份情谊,愿意充当杨凌的保镖,暗中护送他到流放地去,唐介休能答应吗? 不管怎样,这件事自己都要去试上一试。 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在杨凌被抓走的第二天,三郎就瞒着还在四处求人替儿子开脱罪责的娄氏,独自赶往了唐介休在建康的宅邸来找石当。 石当于昨天刚刚陪同唐介休从湖州回来,听三郎说明来意,爽快地说道:“杨师父心里良善,且待我家公子如此宽厚,如今他有难,这点小忙自然该帮的。叶掌柜,你且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找公子说去。” 三郎不无担心地提醒石当道:“如果你家公子不肯放你去,你就带我去见他,由我当面去求他。” 石当自然知道三郎说这话的意思,会心地冲三郎笑了笑,即去找唐介休了。 出乎三郎意料的是,石当没去多大一会儿,就和唐介休一同回来了。 唐介休一见三郎的面儿,就亲昵地走到她身边,亲手给她沏满了一碗茶水,微笑着嗔怪道:“姑娘有什么事,尽可直接找我当面说嘛,大可不必要石当来转告我的呀。不就是给杨凌做一回保镖,十天半个月的事,我答应了。” 第281章 夫死从子 且不说三郎这边如何行事,咱们回过头来说说娄氏。 娄氏那一晚与杨凌起了争执,命忠伯形影不离地监守着儿子,不准他迈出家门半步,没承想才过了一个晚上,杨凌就又被官府给抓走了。 她在汤饼馆得知杨凌被抓的消息后,急急忙忙地赶回家中,经向三郎详细地打听杨凌被抓的前后经过,不由得心中顿起疑惑,立时便吩咐小萤出城去将毛球请了来,抹着眼泪儿央求他去探听儿子被关在了何处。 毛球去了大半日,直到天近傍晚时分方满头大汗地跑来给娄氏回话说:“大娘,我问遍了建康的各个衙署,皆没有大哥的音讯,只怕是他人没关在建康,会不会被带回广陵羁押了呢?” 娄氏急得一跺脚,恍然叫道:“可不是嘛,一听说崽子被抓,我这是急昏了头了,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于是,她一面请毛球继续留意打听杨凌的消息,一面吩咐小萤收拾行李,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到广陵找阴行功打探杨凌的下落。 可是,等到她带着小萤两人次日乘船渡江来到广陵,找到广陵总管府一打听,却被告知阴行功数天前已外出办差,目下不在广陵。娄氏无奈,只得苦苦央求总管府门外值守的两名校尉,托他们打听杨凌的下落。 那两名校尉起初不愿多管闲事,及至见娄氏这么一位美貌少妇梨花带雨地缠着他俩不肯离去,不由得动了怜香格惜玉之心,便答应帮娄氏去打听打听消息。 娄氏大喜过望,向两名校尉千恩万谢后遂和小萤两人在广陵总管府大门外等候回音。 哪知这一等直等了大半天,方见其中一名校尉走来对她说道:“大娘子,你是不是搞错了,广陵总管府近来从没派差役到建康去抓过人,你儿子是被建康总管府的人抓了去吧。” 娄氏还欲辩说几句,却见那校尉冲她和小萤两人摆了摆手,已掉头走了。 因此时天色已晚,错过了渡江回建康的时辰,娄氏只得带着小萤在广陵城里找了家客栈住下,准备第二天继续设法打听儿子的下落。 小萤因见娄氏在听说杨凌又被官府捉去的消息后仅仅一天之间,人就变得憔悴得几乎脱了形,心下不落忍,便好心劝她道:“大娘,三郎姐姐不是同你说过嘛,从家中带走公子的那伙官差临走前撂下有话,官府一旦给公子定了罪,处了刑,就会派人来告知家里的。如今阴先生既不在,咱们与其留在广陵毫无头绪地瞎找,倒不如回家等候官府的消息,更牢靠些。” 娄氏听小萤说得有理,遂也不再坚持已见,与小萤两人在广陵只住了一晚,便匆匆地赶回了建康家中。 果如小萤所说,待娄氏从广陵回到建康家中的第三天,就有一名自称是广陵总管府的差役来到家中,正式告知娄氏:杨凌因涉嫌私通叛匪,行将长流至岭南雷州,已定于明日辰时动身被押往流放地,家人如要为他送行,届时可到建康城南十里处的长亭去见他一面。 娄氏听此消息,再不肯放这差役离开,坚持要立即随他前往羁押儿子的牢中去探视杨凌,并要差役带她去见给儿子定罪量刑的老爷,口口声声要为儿子洗清冤情。 那差役却不似广陵总管府两名校尉那么好说话,见娄氏一味拉扯着自己不放,遂“呛啷”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刀,厉声呵斥道:“再要啰嗦,连你也一并捉了去!” 面对着明晃晃的钢刀,娄氏却丝毫没有惧色,反而迎着刀锋挺了挺胸,冲那差役说道:“那好啊,你这就捉我去见我儿子吧。” 那差役见没吓到娄氏,遂将手中钢刀在她面前晃了两晃,撂下一句:“我话已带到,明日去与不去,全在你了。”掉头撒腿就跑。 娄氏迈步要追,被小萤一把给拉住了,劝道:“大娘,既得了官府的准信,你又何必急在一时呢,非要立马去见公子呢。” 娄氏狠狠瞪了小萤一眼,用手指着那差役离去的背影,大声责问她道:“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是吗?为何总帮着他们说话?” “大娘这话好没来历,我明明是好心替你着想,不愿你惹恼了官差,给自己招惹来祸事,你倒来怪我?”小萤噘起嘴,不满地嘟囔道。 “你瞧瞧,他像是正儿八经地官府派来的差役吗?我怀疑他来路不明,根本就不是什么官差!”娄氏怒气冲冲地说道,“还有你,不好好地在家服侍照料你娘,年纪轻轻的一个女子,无端跑来给人做使唤丫头,你和他一样可疑!” 小萤气得浑身直颤,脸色胀得通红,跺一跺脚,啜泣着跑了。 “你,你们都走吧!看看老娘离开了你们这些人,还活得成活不成?”娄氏对着小萤的背影恨恨地叫道。 然而,转过一晚,待到了第二天,娄氏像变了个人似地,一大早便主动跑来找到小萤,陪着笑脸同她说道:“小萤,还在生我的气呢,是不是?大娘昨日是因听到崽子要被流放到岭南去了,心里窝着股邪火,错怪你了,别和大娘认真计较,成不成?” 小萤表情木然地指了指面前几案上放着的一大一小两个包袱,说道:“这是我昨晚替公子收拾的行李,大娘带上它,给公子送去吧。我今天就回平陵去了,多谢大娘这些天对我的关照。” 娄氏看也不看那两个包袱,亲热地坐到小萤身边,伸手搂着她的肩头,向她赔礼道歉道:“昨天都是我的不是,你别介意。大娘还有一件正经事要和你商量,我想,你能不能陪着大娘一同随崽子前往雷州?” 小萤诧异地抬眼望着娄氏,问道:“大娘,你说什么?你要随公子一道前往流放地去?这是为何呀?” “唉,不瞒你说,崽子虽非我亲生,可这几年来我们娘俩相依为命,早就谁也离不开谁了。”娄氏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昨日听到崽子要被流放到岭南的消息,我是几乎一夜没睡,反复思忖,还是舍不得崽子一个人到岭南去遭罪。有道是夫死从子,便动了随崽子一道去雷州的念头。又因想着你娘把你托付给了我们娘俩,不能叫你独自一人回平陵去,便来问问你,愿不愿意陪着我到雷州去?” 第282章 设计的是谁(上) 小萤望着娄氏,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大娘,你这不是在试探我吧?昨日还在疑心我来路可疑,今天又要我随你和公子到数千里外的雷州去,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娄氏一本正经地答道:“昨晚我已想好了,崽子既已获罪,行将流放至数千里外,今后建康的这间汤饼馆就要托付给三郎带着忠伯、小草等人打理了,只有你合适随我到岭南去照顾崽子,昨天说的不过是一时气话,你千万莫要当真。” “那么,你说,我该不该去呢?”小萤偏着头,似笑非笑地反问娄氏道。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你该不该去呀,我这不是在诚心诚意地挽留你吗?”娄氏依然陪着笑脸向小萤做着解释。 “我娘当初把我托付给大娘母子,是为了叫我跟着大娘母子到外面长长见识、历练历练的,可不是叫我陪着你们母子到千里之外的岭南受罪去的。再者,昨日大娘把心里的话都当面说出来了,我再要赖着不走,岂不是更添大娘对我的疑心了吗?所以,我还是回平陵去服侍我娘吧。大娘今日若见了公子,就请代小萤向他辞行吧。”小萤说着,站了起来,摆出了一副送客的架势。 娄氏一怔,随即伸手一把将小萤摁坐了下来,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肩头,凑近她耳边亲昵地嗔道:“哎哟哟,傻妮子,你是真的瞧不出,还是在这跟大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娘为什么要把你托付给我家崽子,你就当真没想过她的心思?此次你若随了我们娘俩去往了雷州,大娘可以做主,绝不会叫你娘空费了这番心思的,明白不?” 小萤两颊登时飞上一抹绯红,连羞带气地挣开娄氏的双手,跺脚否认道:“大娘说的什么话?我一句也听不明白。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动身去送公子吧。” “这么沉的包袱,我可背不动。走吧,妮子,男大当娶女大当嫁,有什么可难为情的。”娄氏不由分说,拉扯着小萤就往外走。 小萤被娄氏当面揭出心思,羞怒难当,却在内心深处也想去见杨凌一面,便半推半就地拎起几案上那件大的包袱,跟随着娄氏一道出城去为杨凌送行去了。 杨凌自被英荐带人从家中再次带走之后,依旧被关押到了与李靖见面的那座宅院中,但与初次受到关押时不同,几天里每天都有人给他送来酒肉,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他,没有叫他受半点委屈。 尽管如此,杨凌还是一心期待着能早一天动身离开建康,与顾沁儿一同前往数千里之外的雷州。 好在仅仅三天后,英荐便来告诉他,明日就将由他亲自带人押解他赶赴雷州去了。 “在离开建康前,我还能和我娘,三郎见上一面吗?”一旦得知自己明天就将远行,杨凌心中不免产生了一丝对亲人的不舍,脱口向英荐问道。 “应该可以吧。”英荐随口答了一声,又叮嘱杨凌道:“明天无论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切记,只须听命于我,千万不可擅自行事。这也是我家公子向你下达的指令。” “明天,我会在路上遇到顾姑娘吗?”杨凌没太听懂英荐这话的意思,试探着问他道。 “嗯,你可以把那面菱花铜镜当面还给她了。”英荐冲杨凌笑了笑,再次交待道,“但除此之外,你切不可擅做主张,一切须按我的指示行事,否则,便不能如你的意了。” 杨凌听得似懂非懂,只微微点了点头。 果如英荐所说,待到第二天一早,杨凌与其它两名据说也是私通叛匪的嫌犯一道被英荐带着三名差役押解到建康城南的十里长亭时,远远地就望见了,顾沁儿也和他一样,头上戴着沉重的枷锁,正与七八个男男女女一起蹲坐在十里长亭内,身旁站着四名手持械棍的差役,像是等候出发,前往岭南流放之地。 即便在百步之外,杨凌依然瞧得出,顾沁儿形容变得憔悴了许多,一头秀发凌乱地披散着,几乎遮住了她大半个身躯,瑟缩着身子蹲坐在一群嫌犯之中,低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杨凌陡然感到一阵心疼,正欲加快脚步走过去同她打声招呼,问候一声,就听到身后有人沙哑着声音叫道:“崽子,真的是你!娘来了!” 杨凌闻声转头一瞧,只见养母娄氏在前,小萤臂弯里拎着个偌大的包袱跟随在后,两人正气喘吁吁地从身后朝向自己走来。 英荐忙冲杨凌使了个眼色,手按佩刀大踏步迎上前去,喝问道:“来的是什么人?报上姓名、身份!” 娄氏慌忙用手指了指身后左右前来为亲人送行的人们,答道:“老爷,我们都是来送行的……” 小萤也冲杨凌叫道:“公子,大娘和我来送送你,给你带了换洗的衣裳,还有日常应用之物……” “娘,小萤,快到这边来吧。”杨凌回头望了一眼十里长亭内孤零零的顾沁儿一眼,开口招呼娄氏和小萤道。 英荐挥了挥手,示意娄氏和小萤可以过去与杨凌见面、道别了,却随着走了过来,就站在他们三人身边,像是要从旁监视着他们。 娄氏不瞒地盯了英荐一眼,却没敢像昨日对待那名前来传信的差役那样对待英荐,两眼不住地上下打量着杨凌,关切地问道:“崽子,这几天他们把你关到哪儿去了,没有受苦吧?” “娘,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等到了雷州,我一定会托人给你带信来报声平安的,你就安心地打理好汤饼馆,在建康等着我回来吧。”杨凌故作轻松地安慰养母道。 “娘已把汤饼馆托付给了三郎,还有毛球等人代为打理,打算带上小萤随你一同到雷州去……”娄氏扫了旁边不远处站的英荐一眼,压低声音向杨凌说道。 杨凌抬头朝娄氏、小萤身后望了一眼,果然没见三郎来为自己送行,遂半信半疑地问娄氏道:“娘,我是被官府以私通叛匪的罪名流放到了雷州,你和小萤好好的,为什么要随我一同去?听我的话,好好地留在建康等着我回来吧。” 第283章 设计的是谁(下) 娄氏尚没开口答话,旁边站着的英荐已“嘿嘿”冷笑着冲她说道:“大娘子,你以为这是在做儿戏吗?杨凌可是被朝廷定了罪,流放到雷州去的,你莫非要随着他到雷州去开汤饼馆不成?” 娄氏本就嫌恶英荐,此时听他出言不逊地讥讽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转身冲到英荐面前,伸手指着他的鼻子理论道:“你是官差的头儿吧,我正想问问你呢,凭什么说我儿子私通叛匪,又凭什么把我儿子流放到了岭南去?走,带我去见老爷,我要当面和他掰扯掰扯。” 她骤然冲身为解差的英荐发怒,使得杨凌和小萤两人俱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走上前劝解她。 英荐也勃然作色,冲手下的几名解差吩咐道:“将这当众撒野的婆娘绑了,送往老爷处勘问治罪!” 杨凌忙又回身劝开几名差役,紧冲小萤递着眼色,示意她赶快拉着养母离开,以免招惹祸事。 而娄氏此时仿佛上足了发条似的,一把推开上前来拉自己的小萤,双手掐腰,竟一句不让地向英荐挑衅道:“小子,来捉我呀,我正要去瞅瞅,是哪个衙门的哪位老爷给我儿子定的罪呢?” “来人,把这婆娘乱棍打走!”英荐似乎被娄氏给问住了,怒不可遏地叫道。 这边的动静一大,便惊动了长亭里的另一班解差。为首的一名姓朱的解差吩咐几名手下看管好顾沁儿等一干嫌犯,撮着牙花子从长亭内晃悠着走了过来,一双色迷迷的小眼睛紧盯在娄氏脸上,嘴里却劝英荐道:“我说兄弟,你跟她治什么气呀。大哥我见这号人见得多了,无非是不舍得亲人离开,想随着去吃一份官粮,守在儿子身边罢了。你发发善心,成全了她又怎样,又不至于少了你一文钱的俸银。” “不是,大哥,她说话太横,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我实在出不了这口气。”英荐加头见是和自己一样身份的官差,遂向这姓朱的解差诉苦道。 “老弟,你还是太年轻,且瞧瞧哥哥我的。”姓朱的解差笑呵呵地冲英荐摇了摇头,踱着步走到娄氏面前,盯了站在她身旁的杨凌一眼,不怀好意地问道,“大妹子,他是你的什么人哪?” “我儿子。”娄氏早就瞧出这解差盯着自己的眼神不对,低下头说道。 “大妹子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吧,就生养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姓朱的解差误以为娄氏是害羞才低下了头,更加大胆地盯视着她,笑着调侃道。 “娘,快带上小萤回城去吧。”杨凌挺身拦在姓朱的解差和娄氏之间,焦急地催促道。 “崽子,这趟雷州娘跟你是去定了的。”娄氏伸手推开杨凌,也换了一副笑脸,冲那姓朱的解差大声说道,“这位官差大哥,他虽是我的养子,却对我比亲娘还亲。还有,这姑娘是我儿子未过门的媳妇,也是要随我们娘俩一道去雷州的。烦请大哥转告某些人,我们娘俩身上带着钱,决不会去蹭官粮吃的……” 她这一说,别人倒还罢了,杨凌瞧得清清楚楚,只见长亭里低头蹲坐在那儿的顾沁儿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直朝着这边投了过来。 几乎与此同时,就听到小萤嗔怒地说道:“大娘,你胡说些什么?” 那姓朱的解差瞧了瞧杨凌,又瞅了瞅满脸绯红的小萤,哈哈大笑着劝英荐道:“兄弟,你就带上她们婆媳二人吧,也给自己积积阴德。” “不行。”英荐余怒未消地拒绝道。 姓朱的解差凑到英荐近前,压低声音不知对他嘀咕了些什么,才见英荐脸色缓和下来,却仍不放心地对他说道:“如果大哥一定要带上这婆娘,兄弟也没话说。不过,须得事先把话同大哥说明,要是这两个女人半道上出了事,可没有兄弟的半点责任……” “兄弟,你放心,一切都包在哥哥身上,决不会叫你做半点难的。”姓朱的解差拍着胸脯向英荐保证着,又转头笑着对娄氏说道:“大妹子,也巧了,咱们这趟同路。你若是真心舍不得儿子,想带着没过门儿的媳妇随他到雷州去,哥哥我就做回好事,捎带上你俩吧。可,这一路上的花销……” 娄氏忙掏出一贯铜钱,当着英荐的面递给了姓朱的解差。 杨凌本以为养母只是说说而已,及至见她掏出钱来交给姓朱的解差,真的要带着小萤随自己到雷州去,立时便急了,迈步走到姓朱的解差面前,伸手欲向他索回那一贯铜钱,口中埋怨娄氏道:“娘,你这是在做什么?还真的要随我到雷州去吗?小萤,快把我娘劝回去,莫跟这添乱了。” 娄氏却睨了英荐一眼,坚决地说道:“崽子,娘决不能放你一个人到雷州去吃苦受累,你甭拦着娘。” 姓朱的解差既得了娄氏给的一贯铜钱,哪肯再还给杨凌,冲英荐打着哈哈说道:“兄弟,这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两拔合作一拔,是不是也该动身赶路了?” 英荐沉着脸并不理睬娄氏,却冲手下的几名解差吆喝道:“叫来送行的都散了吧,咱们该动身了。” 杨凌此时陡地回想起昨日英荐叮嘱自己的那番话来,似有所悟地悄声对他说道:“你随我到那边去,我有话要问你。” 英荐像是没听见杨凌的话,一面吩咐手下的解差驱赶着前来送行的犯人家属,一面拉着那姓朱的解差自顾自地走了。 “杨大哥,你就叫娄大娘随你一道去雷州吧。我保证,待陪着你到了雷州之后,一定把娄大娘劝回建康就是。”小萤眼见杨凌迈步要追英荐,遂在身后扯了他一把,劝道。 杨凌怀着一腔怒气要找英荐发泄,盘问究竟,却被娄氏和小萤拖住了,分身不得,只得在心中另做着打算,勉强由她二人一左一右陪着随众人动身启程,一路向南走去。 在距十里长亭一二里之外的一处高坡上,石当陪着三郎目送杨凌一行人向南踽踽而行,遂抱拳说道:“叶掌柜的请回吧,在下定会将杨凌母子平安护送至雷州的。” 三郎目光仍驻留在杨凌远去的背影上,轻叹了口气,抱拳回礼道:“如此,就有劳石大哥了。” 第284章 南放路上 只因养母娄氏出乎意料地跟随他一同前往流放地雷州,加之从英荐对这件事的态度上,杨凌似乎察觉出了有些异样,所以,在接下来的两三天时间里,他浑然忘记了要去归还顾沁儿铜镜这件事,千方百计地想找到机会,单独问一问英荐:为什么要答应放娄氏随自己一道前往雷州,李靖和他此番设计的究竟是谁? 可是,他越是急于找英荐,当面向他问清这一切,英荐像是有意躲着他,偏偏不给他任何的机会。每每杨凌趁路上休息的空当来找他时,英荐不是借故走开,去和姓朱的一伙解差说笑解闷,就是对杨凌置之不理,要么就是端着十足的架子喝令杨凌乖乖地退到路旁休息,根本不给杨凌开品说话的机会。 英荐越是有意回避与他单独相处,杨凌心里就越是怀疑李靖有重大的事情瞒着自己,因而变得更加心烦意乱了。 两伙被流放到雷州去的犯人和解差合做一伙,结伴赶起路来,无形之中也给了每个人更多地与他人交流的机会。 在南放路上,反倒是顾沁儿有那么两三回主动来找杨凌,有意无意地向他打听起小萤来了。 娄氏一反先前对顾沁儿十分属意的态度,每每当顾沁儿跑来找杨凌搭讪时,总会拉着小萤前来打岔,不是吩咐小萤扶着些肩杠枷锁的杨凌,就是提醒小萤,待路过村镇时别忘了去买些好吃的,给儿子补补身体,搞得杨凌和小萤两人都不免神情尴尬,不知如何应对。 顾沁儿眼见娄氏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转变,碍于脸面,渐渐地,也就疏远了杨凌。 杨凌因揣着偌大一团疑问,急于找英荐盘问清楚,加之一路之上屡劝娄氏返回建康不得,心中愈发变得焦急和担忧起来,一时之间也顾及不到顾沁儿的感受,直到一行人从建康动身启程,一连赶了七八天的路程,堪堪进入了岭南地界,才想起怀里还揣着顾家祖传的那面菱花青铜镜,没有还给顾沁儿,便趁一天半道歇息的机会,主动跑来找顾沁儿归还铜镜。 短短几天的工夫,较之在建康城南十里长亭内见到她时,顾沁儿人又几乎消瘦了一圈儿,脸上全然不见了昔日的光泽,肤色暗淡,精神也颇有点萎靡不振,表情冷漠地从杨凌手中接过那面铜镜,仅道了声谢,多一句话都没有,便坐下了。 “顾姑娘,你就不问问,这面铜镜我是从哪儿得来,拿来还给你的吗?”杨凌瞧着顾沁儿这副模样,既感到心疼,又甚是愧疚,不忍就此离去,便蹲下身来,搭讪着问道。 “多谢杨大哥了。”顾沁儿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再次向杨凌致谢道。 “你将这面铜镜落在了南江驿,是英荐将它带到建康,要我当面还给你的。”杨凌不肯掠人之美,如实告诉顾沁儿道。 顾沁儿抬起头来,似乎在四下找寻着英荐,随即又低下头,一言不发了。 “沁儿,我知道你心里在怪我,怪我害得你被官府当做了朝廷的反叛,流放到了千里之外的雷州,怪我害得你人财两空,刚刚得到了一笔钱财,还被官府尽数罚没了去……” “不要说了。你走吧。”顾沁儿痛苦地摇着头,抬手捂住了耳朵。 “还好,这次我能陪着你一起去雷州……沁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洗脱罪责,终有一日,会使官府开释了你,放你返回建康的。”杨凌带着十足的诚意向顾沁儿承诺道。 “我不要听,你还是快走吧。”顾沁儿连连摇头催促杨凌道。 “我和小萤……并不像你的那样……”杨凌无奈地坚持向顾沁儿解释道。 “哈哈,我天生就是朝廷的反叛,你还是离我远远的好,免得被我连累到了。”顾沁儿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怀着浓浓的恨意冲杨凌叫嚷着,挺身站起,踉跄着跑开了。 眼瞅着心爱的人对自己产生了如此深的误解,杨凌心如刀绞,却不知该如何对顾沁儿释清两人之间业已日渐加深的误解,只得呆立原地,目送着顾沁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自此以后,顾沁儿就再没来找过杨凌一回,据杨凌对她的暗中观察,发现她时常会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英荐不放,英荐人走到哪里,顾沁儿的目光就跟随到哪里,尽管从未见她与英荐两人说过话,可杨凌分明瞧得出来,自己告诉她的是英荐收藏了她落在南江驿的祖传铜镜,并带回建康找自己亲手还给她的这一消息,还是对她产生了作用了的。 尽管对顾沁儿重新开始关注英荐这件事,杨凌心里感到酸溜溜的,可是,能够亲眼看到顾沁儿因关注英荐,不仅开始梳妆打扮,讲究仪容仪表了,而且精神也重新变得振作了起来,杨凌还是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的。 同时,因养母娄氏出乎他意料地坚持要随他一同前往流放地雷州去,也使得杨凌心中产生了新的疑惑,认为李靖安排自己与顾沁儿一同被流放到雷州去,很可能不仅仅要拿顾沁儿当做一面幌子,想要自己前往交州去劝说李佛子归降朝廷,而是另有一个自己尚不得而知的真正目的。 一路之上,杨凌也曾反复在心里问过自己:难道李靖煞费苦心地设计出这么一个局,就是为了引娄氏入局? 可是,随即他又否认了这一想法:像娄氏这么一个居然能把东山羊怀上的崽子当做是尚未诞生的佛子供奉,敬仰的市井女人,怎么会是李靖这样身份的人挖空心思要对付的人呢? 再者说了,如果说英荐是有意答应养母随自己前往雷州去的,那么他这么做想要达到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即便数年前娄氏带着自己出关投奔的蒋无病后来被查出是‘雁巢’残部,朝廷的反叛,据此,李靖、英荐等人可能会怀疑娄氏是蒋无病的同伙,可是,依娄氏的智商、为人处事的风格判断,她至多不过是蒋无病手下的一名小喽罗而已,难道还值得李靖亲自设局诱使她随自己前往雷州吗? 杨凌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感到一愁莫展。 第285章 石羊洞(上) 因对养母娄氏产生了疑心,杨凌进而对被娄氏对外谎称是自己未过门媳妇的小萤也开始怀疑起来。 若按小萤与他们娘俩的交情、关系而言,她本不该陪着娄氏随自己前往流放地雷州去的。可她偏偏来了,这就使得杨凌回想起了一年前在平陵时李靖曾说过的一句话:那还是在平二潜逃,夏侯福得到白申、珠娘的报信,带人来平陵驿抓走商畴派来的信使之后,李靖曾说过,由他来安排顾沁儿在平陵的生活。此后不久的清明当天,顾沁儿就在平陵城中顾氏旧宅旁邂逅了前来祭奠旧主的代阿婆母女,被接到天目湖畔、白草山下去住,并由此引发了白草山之争。 杨凌当时就曾怀疑过代阿婆是李靖安插在平陵的一条暗线,并于阴行功背着自己,与顾沁儿签订独家买断白草书契后,向小萤问询过她们母女是否每年清明都要进城祭奠旧主,结果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加之后来顾沁儿与代阿婆母女同被官府捉拿后,代阿婆母女为解救顾沁儿,不惜要顾沁儿冒名顶替小萤,与他一同获释,遂使得杨凌打消了对代阿婆母女的疑念。 即便是后来代阿婆将小萤当面托付给他带往建康时,杨凌也没有怀疑过代阿婆此举另有目的,直到这一回,小萤有违人之常情地抛下自己的亲娘不顾,甘愿陪娄氏随自己一同进往数千里之外的雷州,杨凌才又对她动了疑心。 如果真如自己猜料的那样,李靖、英荐等人设局要逼诱南下的人是自己的养母娄氏,那么代阿婆将女儿小萤送到自己家中,娄氏身边,也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鹰窠”早就盯上娄氏了。 这么一想,杨凌不由得激凌凌打了个寒战,出于本能地想否认自己这一颇有些离奇的想法。 然而,当他发现,小萤似乎很配合娄氏,对娄氏向人声称她是自己未过门的媳妇这件事采取了默认的态度时,杨凌尽管极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小萤此人很不简单。 若依小萤的表面身份而论,她的母亲代阿婆既是顾家的旧仆,她是决不会,也不敢与顾沁儿争抢男人的,而在南放的一路之上,她非但没有揭穿娄氏的谎言,否认是自己没有过门的媳妇,而且好像很愿意看到娄氏要自己疏远顾沁儿,这岂不是太过反常了吗? 一旦对娄氏和小萤皆动了疑念,杨凌便开始留意观察起了这两个人一路上的言行举止,想从中查找到印证自己这一疑念的证据。 娄氏在随杨凌南放途中,除了要他有意疏远已被认定为朝廷反叛的顾沁儿之外,还保持着先前一贯的做派,与那位姓朱的解差两人打得火热,时常会趁路过村镇集市的机会,自掏腰包去买些酒肉来请姓朱的解差吃喝,两人相识仅短短的十几天,就已厮混得跟多年的熟人一般了。 若在以往,杨凌多半见不得自己的养母公然与男人打情骂俏的,可是当他开始怀疑起娄氏之后,对娄氏有意向朱姓解差示好、存心挑逗的这种行为,他倒不觉得那么反感和抗拒了,而是更多地联想到了娄氏当初在带着他出关投奔蒋无病后,为何会与身为飞狐驿长的阴行功勾搭成奸,甚至,及至被接来平陵后,为何还欲与成为晋王府采办的阴行功重温旧情?这些,会不会都是娄氏的有意而为,想要以此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而小萤一路上的表现却令杨凌或多或少感到了失望:她并没有像他所想要看到的那样时刻紧盯着娄氏,而通常会趁娄氏去与姓朱的解差套近乎时偷个懒,自己跑到一旁打个盹,抑或去找顾沁儿说会儿话,对娄氏这个“监视目标”采取了完全放任的一种态度。 时值秋末冬初时节,杨凌一行越往南走,越是感觉到懊热难奈,仿佛回到了夏季一般。而且一路走来,越是接近流放地雷州,沿途见到的景象就越是荒凉。对岭南懊热天气的难以适应,加之沿途所见尽是些破败荒芜的景象,使得杨凌、顾沁儿等人的心情也日渐变得糟糕起来,想到自己不知要在这种鬼地方待到哪年哪月,每个被长流到此的犯人心情就格外沉重起来。 俗语有云:屋漏偏逢连阴雨。就在杨凌、顾沁儿等人心情沉重,情绪低落之时,又赶上了一场狂风骤雨。 依杨凌事后想来,他们在即将到达雷州前一天遭遇到的应是一场台风。这场风暴说来就来,不给杨凌等一行人留下任何防范、准备的机会,且来势格外迅猛,持久。 初遇台风时,由曾多次押解犯人来到雷州的朱头儿指挥着,在英荐带领一班解差的喝斥下,十几名犯人和随行家属仓皇逃到了附近的一处村落躲避风雨,可是很快就发现,岭南俚人用竹木搭建起的吊脚楼根本就不足以遮挡风雨。有两名犯人在躲入空无一人的吊脚楼后没多大一会儿,就连人带吊脚楼俱被呼啸而来的狂风吹得无影无踪,丢了性命。 见此情形,朱头儿和英荐急忙喝令所有躲到吊脚楼里的犯人迅速撤出来,各人就近寻找地势低洼,相对避风的所在趴伏下来,欲待风势稍缓后,再召集众人到附近一座名叫石羊洞的山洞中躲避风雨。 杨凌带着娄氏、小萤先是躲进了一座吊脚楼,及至亲眼目睹不远的一座吊脚楼被一阵狂风连根拔起,瞬间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遂不待解差喝令,三人便相跟着跑出了吊脚楼,杨凌首先看到吊脚楼后有一趟斜坡,便拉着娄氏、小萤二人顶着狂风骤雨走到楼后,被陡然而至的一阵狂风吹得跌落到了斜坡下。 所幸,斜坡下风势大为缓和,虽然三人浑身上下已被淋得精湿一片,但已无性命之忧。 杨凌左右张望,见养母和小萤俱都平安无事,忽然想起风起之时,未曾留意到顾沁儿的去向,生怕她还留在吊脚楼内,会有危险,急忙同娄氏打了声招呼,挣扎着起身向坡上爬去。 第286章 石羊洞(中) 越是接近坡顶,风势就越大,及至杨凌好不容易爬到了坡顶,却被迎面的一阵狂风刮得站立不住,整个人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随着风势坠落到了坡下,险些砸落在在斜坡另一侧躲避风雨的两个人身上。 “兄弟,你没事吧?”杨凌顺着斜坡不停地向下翻滚之时,忽觉有人大力拉了自己一把,拦住了他,随即听到此人问道。 杨凌忍痛翻身坐了起来,抬头一瞧,不禁惊呼道:“英荐,顾姑娘,怎么是你们?” 英荐待看清从坡顶另一侧被风刮落下来的是杨凌,也惊喜地叫道:“杨凌,是你!你娘他们呢?” 杨凌仔细辩清了方向,手指东面,答道:“我娘和小萤在那边,两人俱都平安无事。” 英荐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挡住了身后的顾沁儿,吩咐杨凌道:“老朱头儿说,距此不远有一座石羊洞,十分坚固,可以遮风避雨,你去将你娘和小萤带过来,等坡上风势稍缓,咱们便一起躲到石羊洞里去。” 杨凌正要开口询问顾沁儿的情况,眼见英荐如此举动,便已明白英荐不愿旁人见到他和顾沁儿在一起,遂只冲他点点头,转身去找娄氏和小萤了。 狂风暴雨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风势才缓和了下来,而雨却下得更大了。 英荐和朱头带领着一班解差,召集齐了所有犯人和家属,趁着风势稍缓之际,奋力攀上斜坡,在风雨中手挽着手,排成一道人墙,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到了半山坡上的石羊洞。 杨凌仍和娄氏、小萤三人待在一处,摸着黑刚一走进石羊洞,迎面就传来一阵水声轰鸣的巨响,唬得娄氏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娘,没事的,这山洞里可能有一条暗河。”杨凌一把扶住娄氏,任凭着自己不算丰富的经验劝慰她道。 “小子说得不错,石羊洞里面可深着呢。”老朱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母子两人的身后,接过话茬说道,“去年我也曾到这洞里避过风雨,当时就没能走到头。” 杨凌扭头瞧瞧,听老朱头说话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因洞内漆黑一片,竟看不到他人在哪里,不由得说道:“要是能点个火照个亮就好了,这么深的一座山洞,摸着黑怎么往里走?” “英荐兄弟,你进洞了吗?”老朱头没有理睬杨凌,回头冲身后叫道。 “啊,朱头儿,除了被风刮走了两人,其余的人都已进了山洞。”大约在身后相距不到百步的地方,传来了英荐的声音。 “大约这石羊洞里还会别人来躲避风雨,咱们仍旧保持进洞前的队形,摸黑往洞里走走,兴许能碰到人就好了。”朱头大声同英荐商量道。 就这样,连同解差、犯人与家属在内,一行三十几人依旧手挽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石羊洞里摸索着继续前行。 洞内流水的轰鸣声越来越大了,脚下湿滑一片,队列之中不断地有人跌倒,随即被身前身后的人伸手拉起,一时之间,队列中的每个人浑然忘记了自己原来的身份,犹如成为了彼此的同伴、患难与共的兄弟,相互关照着走向山洞深处。 拐过一道弯,前方远处的黑暗之中有了一团光亮,队列中登时有人惊喜地叫道:“兄弟们,快看哪,洞里果然有人,还生着一堆篝火呢。” 人群顿时开始骚动了起来,走在后面的人们一听说洞里生有篝火,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纷纷向前挤涌着要去瞧个清楚。 正在这时,队列前有人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扑通”一声栽倒落地,随即听到前方传来叽里哇啦的一片声音。 “兄弟们,都趴下,洞内有俚人。”老朱头见多识广,立马命令众人都趴下,尔后操着一口流利的俚语向洞里的俚人答话道。 杨凌眼瞅着走在自己身前的两名解差仆地不起,立马拉着娄氏趴倒在地,匍匐向前爬到两名解差的身边,伸手试探着两人的鼻息,竟惊骇地发觉两人皆已断了气,正欲回身退回去,却已来不及了,只觉黑暗之中有两人一左一右架起了自己,飞快地朝向篝火的方向跑去。 “朱大哥,快救救我儿子吧,他被俚人捉去了!”娄氏眼睁睁地瞧着杨凌被人架走,禁不住冲身后的朱头大声求救道。 “嘘,别吱声。”朱头严厉地喝止了娄氏,随即走到娄氏和小萤身前,用俚语向对方喊了一气话,这才回头压低声音冲闻讯赶过来的英荐和娄氏、小萤等人说道,“糟了,今天碰到的是蛮俚。” 娄氏不解其意,忙问道:“朱大哥,什么叫蛮俚,碰到他们又会怎样?” 朱头语气沉重地答道:“蛮俚就是受到叛匪鼓惑,要杀尽一切胡人的那一部分俚人。这些俚人误以为胡人要来抢占他们的家园,一遇到胡人,不分男女老幼,一律赶尽杀绝。方才,可能他们就是听到了咱们队列中有人说话的口音,才施放冷箭伤人的。” “可是,咱们这伙人之中并没一个胡人,俱是汉人哪。”娄氏惶惑地说道。 “在这些蛮俚眼中,只有操江南口音的才能算做汉人,至于操其它地方口音的人统统算做胡人,遇到一个便杀一个。”老朱苦笑着解释道。 “那可糟了。崽子被他们抓走了,要是一开口说话,不就要被他们当做是胡人给杀了吗?”娄氏急得跺脚叫道,“朱大哥,你快想个法子救救崽子吧。” “大娘子,你先莫急。我方才已用俚语向对方介绍了咱们的身份,听对方的意思,似乎相信了大半,说是要去禀报他们的首领后,再给咱们答复。据此料想,对方应该不至伤害你儿子的。”朱头劝抚着娄氏,随即抬高声音,操着俚语催促着对方。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对方给了朱头最终的答复。 朱头将英荐拉到一旁,不无忧虑地告诉他道:“对方提出要挨个询问咱们每一个人,如果确认咱们这伙人中没有胡人,就接纳咱们,否则,要把咱们一个不留地全部杀了。怎么办?” 第287章 石羊洞(下) 英荐紧锁双眉,回头望着洞外,沉吟着说道:“寻常的蛮俚决不会在咱们亮明身份后公然与官府作对的,这样吧,你同他们说,我要见他们的头领,当面交涉。” 朱头为难地向英荐解释道:“兄弟,方才对方说了,他们认定是咱们中的胡人给他们招来了这场风雨灾祸,害得他们不得离家背井地躲到这石羊洞里来,你又是一副关中口音,似乎不宜去见他们的头领吧。” “朱头,此地距雷州已不足百里,据我料想,多半是有‘雁巢’残匪从中挑唆,才使得此地的俚人误以为是北方所谓‘胡人’给他们带来了灾祸,对咱们如此敌视。目下,咱们既为风雨所阻,一时出不得石羊洞,就不如索性向洞里的这些俚人公开身份,晓以大义,说明今日若对咱们不利,将来朝廷必将查究他们的罪责,以此震摄得对方能够容纳咱们在洞中躲避几日。除此之外,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朱头想了想,也觉得就眼前的形势而言,除了和对方谈判之外,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遂对英荐说道:“那好,兄弟,就依所说,不过,还是由哥哥我代替你出面去与对方交涉吧,至少,我会说俚语,不至于令对方将我认做是胡人。” 英荐却摇摇头,凑近朱头说道:“我料对方出面与咱们交涉的那位头领多半就是‘雁巢’残匪,因此,我打算,一俟交涉不成,即趁其不备,出手将其制住,以此来逼令俚人容纳咱们暂在洞里躲避风雨,哥哥,你能做到吗?” 朱头虽是在衙门混迹多年的老差役,但其实胆子不大,一听英荐要借交涉的机会出手制住对方的头领,不由得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当下二人商议已定,正准备由朱头向对方喊话,请他们的头领出面谈判,却见对方那边已发生了变故。 原来,杨凌被洞里俚人施以偷袭,架回篝火旁后,对方便有一位俚人老者操着不甚流利的汉话来询问他的姓名、籍贯。杨凌反应还算敏捷,有意仿效着江南人说话的口音向那俚人老者声称自己是吴州平陵人氏。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俚人老者身后有人开口说话了:“我怎么听你这口音,不太像是江南人氏,倒有些像是中原人氏呢?” 杨凌被人说破自己真实的籍贯,心里一紧张,说起话来更带了中原的口音,向那人问道:“你是谁?怎么能听出我是中原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阿布墟长,贫僧说的怎样,若不是来了胡人,老天怎么会突然降下这场风雨,害得俚人们只能到这石羊洞里安身呢?”那人口诵佛号,缓缓从阿布墟长身后走了出来,悠悠说道。 在火光照耀下,杨凌注目打量来人,见这人原来是位中年尼姑,身材窈窕,尽管上了几岁年纪,但观其相貌,此人在年轻时必定是位风姿绰约的美人儿。 “来人哪,将这胡人小子一刀砍了,拿他的血去求告天神快些收住这场风雨,以使咱们能够早日回到墟里重整家园。”阿布墟长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冲手下的俚人下令道。 有一位俚人壮汉答应一声,迈步走到杨凌面前,高高举起手中的砍刀,就欲一刀劈了杨凌。 恰在这时,英荐和朱头两人商议已定,返身走到队列前,远远地刚好看到这一幕。 “住手!”英荐大喝一声,伸手抽出佩剑,就欲上前解救杨凌。但因他距杨凌尚在百步以外,眼瞅着俚人壮汉手中的钢刀已然朝着杨凌头颈落了下去,自己此时再要赶过去施救为时已晚,情急之下,刚要撒手将手中佩剑掷向那俚人壮汉,忽见那俚人壮汉“唉哟”惨叫了一声,手里的钢刀脱手掉到了地下。 英荐来不及多想,手擎长剑疾扑过去,就要来抢杨凌。 阿布墟长忙号令众俚人:“放箭,射死他。” 十几名俚人弓箭手张弓搭箭,瞄准了对面猛扑过来的英荐。 “啪、啪、啪”,几声脆响过后,有几名俚人弓箭手登时撒手扔弓,抱着脑袋惨叫着蹲了下去。 英荐趁此机会,疾跃向前,挥剑扫落了其余几名弓箭手手中的长弓,横剑护住了杨凌,郎声冲阿布大喝道:“我乃广陵总管府吏员,奉命解送嫌犯前往雷州,尔等俚人若是于我等不利,它日朝廷必会从重查究尔等的罪责!” 阿布墟长上了几岁年纪,眼神有点儿不济,误以为是英荐从百步之外疾冲过来,刹那间就出手遏制住了那俚人壮汉和十几名弓箭手,且听他亮出身份,是朝廷的吏员,奉命解送嫌犯来的,不由得被他唬住了,张着一对昏花的老眼望了望圆满师太,一时之间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墟长,贫僧听此人口音,也是一位北方的胡人,休要听他满口胡言,下令连他一并射杀了吧。”圆满师太却瞧得清清楚楚,方才是对方的队列中有人连发飞石打落了壮汉手中的钢刀和几名弓箭手,才给英荐提供了机会,令他得手的,狞笑着窜掇阿布道。 “尔等若是信我不过,总该认得此为何物吧。”英荐怒目瞪视着圆满师太,伸手从腰间解下腰牌,掷给了阿布墟长。 一名俚人随从从地上拾起腰牌,双手捧给阿布墟长,阿布墟长略一犹豫,手拿着英荐的腰牌凑近光亮处正欲仔细观瞧,忽听对方的队列中有一个女人嘶声叫道:“别杀我儿子呀,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随即隐隐看到从对面的队列中踉跄着跑出一个人影,可是,没向前跑出多远,就像是脚下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扑通”一声栽倒了地上。 “去,把这胡人小子的亲娘一并抓来。”圆满师太不等阿布墟长开口,即向站在身旁的几个俚人小伙下令道。 说也奇怪,只见对面那跑出队列的人影倒下之后随即发出一声惨叫:“死人了呀,别杀我儿子呀……”“腾地”跃起身,不顾一切地朝着杨凌这边跑了过来。 第288章 隐遁而去 阿布墟长为防止对方再来增援英荐,立马下令道:“快,放箭拦住她!” 孰料那女人听到这话,连连冲阿布摆手叫道:“别放箭,我是来找我儿子的。”边说边脚步不停地冲了过来。 “把这三个人给我看住了。”待到那女人冲到近前,阿布看清了她是位手无寸铁的女子,也就放松了对她的警惕,一面喝令手下将杨凌母子、英荐围住,盯死了,一面凑近光亮处仔细观瞧其英荐那面腰牌来了。 “尔时,世尊从三昧安详而起,告舍利佛:诸佛智慧,甚深无量,其智慧门,难解难入,一切声闻,辟支佛,所不能知……”娄氏显然是被绊住她的两具死尸给吓到了,来到杨凌近前,紧握着儿子的双手,口中犹在惊魂不定地喃喃为两位被俚人射杀的解差诵念着佛经。 稍时,阿布墟长看罢了英荐的腰牌,将圆满师太唤到身边,低声同她商量了一阵,方走回到英荐身边,将腰牌递还给了他,问道:“方才我方射杀了你们的两个人,这要怎么说?” 英荐见对方有了与已方和解的迹象,遂郑重答道:“不知者不怪,俚人误伤我们两个兄弟,是在我们向你们亮明身份之前,我将向上司如实禀明这一情况,只要你们不再为难我们,能够接纳我们在石羊洞中暂避风雨,朝廷就不会深究此事的。” 阿布听英荐如此一说,脸色稍见缓和,随即又向他提出请求道:“既然这两人已死,能否允许用他二人的鲜血祭告老天,求天神及早收回风雨,以使我等俚人早回墟落,重整家园。” 他因见英荐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忙又补充道:“如果你答应下这一条,我便能说服族人,接纳你们在洞内躲避天灾,并保证不再与你们为敌。” 杨凌在身后悄悄扯了一把英荐,低声提醒他道:“缓兵之计。” 英荐紧绷着脸点点头,左右四顾,发现这洞内的俚人远比自己想像的要多,估计人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多,心中暗想:若是今天不与俚人妥协,牺牲两名解差的一腔鲜血供俚人祭告天神,恐怕自己这一行二三十人,谁也别想平安无事地离开石羊洞了。 “好吧,我权且答应你。但是,切不可辱及、污损我这两位兄弟的尸身。”英荐勉为其难地答应了阿布墟长提出的条件。 “那好,你可以带着你的兄弟回去了,我们还可以给你们提供火种取暖照亮。不过,你带着你们的人须得留在原地,不得再深入洞内一步。”阿布回头望了望圆满师太,见她点头无话,方向英荐要求道。 英荐冲阿布抱拳表示了感谢,回身拉起杨凌就欲返回已方队列之中,却见圆满师太走了过来,对尚在喃喃诵念着经文的娄氏说道:“如果贫僧没有听错,居士诵念的这是《法华经》中的方便品一节吧。由此看来,居士也是位心中有佛,慈悲为怀的大善知识,不如就与贫僧一道祷告上苍,乞求佛祖降福给此间俚人,如何?” 杨凌紧握着娄氏的双手不放,正要代她回绝圆满,又听圆满话中带着几分要挟地说道:“居士如能与贫僧一道乞求佛祖降福给此间俚人,方能显示出居士这一行人无意为难俚人的诚意,居士,你说是吗?” “娄大娘,你就答应这位师太,暂且留下来吧。”不等娄氏开口,英荐就劝她道。 杨凌心中不由得一动,两眼紧盯在英荐脸上,目光中流露出询问的意思。 “官差都这么说了,崽子,你先随他回去吧,娘就留下来,与这位师太一同做些善事吧。”娄氏附和着英荐,对杨凌说道。 “娘,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实在放心不下,我这就去叫小萤来陪你。”杨凌见英荐没给自己任何暗示,灵机一动,遂向娄氏说着,和英荐两人走回了已方的队列。 小萤听说杨凌要她去陪娄氏和圆满师太一同做法事,二话没说,抬腿就跑到了娄氏身边。 阿布墟长命几名俚人抬着被射杀两名解差的遗体进了石羊洞的后洞,供圆满师太和娄氏两人做法事之用,又命手下给英荐等人送来了火种供他们烘烤衣衫,取暖照亮,双方才变得相安无事起来。 英荐因想起方才已方队列中有人飞石解救杨凌一事,忙向朱头等人询问究竟,想要找出是何方高人在暗中帮了自己的忙,结果问遍了同行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人认下此事。 只有一位站在队尾的一名解差向英荐报告道:“方才我看到有一个人跑出了石羊洞,想要叫住他,他却没有理睬我,也不知是谁?” 英荐得此报告后,即会同朱头一起清点了已方的人数,意外地发现,除了两名被俚人射杀的解差,以及娄氏、小萤两人外,竟是一个人头也不少,不由得暗自惊讶道:“莫非有高手一直在暗中尾随着自己一行人,临危出手施救后即悄然离去了?” 这一场狂风暴雨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才渐渐平息了下来,在这三天三夜里,娄氏和小萤始终没见从后洞回来。 杨凌起初还抱有印证自己先前对娄氏、小萤两人怀疑的想法,想要看看娄氏是否在用诵念经文的方式同被疑做是“雁巢”残匪的圆满师太暗中接洽,及时过了整整三天,仍未见娄氏和小萤两人从后洞出来,杨凌又不免替两人担起心来,几次向阿布墟长要求进后洞去瞧瞧娄氏,都被他找出各种理由给拒绝了。 直至到了第四天头上,洞外已是云开天霁,阿布墟长笑呵呵地率领族人离开石羊洞,返回墟落去了,杨凌才迫不及待地冲进后洞,却惊讶地发现后洞之中已是空无一人,只看到一座石羊雕像前泼洒着一滩已变得乌黑的血迹。 杨凌找遍了后洞的每个角落,除了发现这座后洞陡峻的石崖下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暗河之外,竟是什么也没有。 第289章 南飞的头雁 这时,英荐也走进了后洞,看到洞内的情形后,遂向杨凌说道:“走,咱们逆流而上找找去,说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杨凌因见英荐似乎对娄氏、小萤连同圆满师太离奇地失踪并不感到十分意外,遂怒气冲冲地问他道:“英荐,你是不是有意要我娘随那个尼姑到后洞做什么法事的呀?现在我娘和小萤都不见了,你满意了吧。” 英荐并不理睬杨凌,走到崖边观察着崖下暗河的流向,迈步朝暗河上游的方向走去,同时淡淡地提醒杨凌道:“你莫忘了自己眼下的身份,我是在帮你寻找失踪的家属。” 杨凌对英荐事到如今在自己面前仍要摆出解差的架子强烈不满,正要开口对他反唇相讥,抬头瞧见朱头带着两名解差也跑进了后洞,便忍住了没说,跟随在英荐身后朝暗河上游走去。 “朱头,犯人杨凌的家属不见了,我带他找找去,这里不打紧,你先监押着其他犯人赶路吧。”英荐回头对朱头说道。 “娄大娘不见了?我可得随你俩瞧瞧去。”经过一路上的亲密相处,朱头显然对娄氏已心存了非份之想,一听说娄氏失踪的消息,即忙不迭地吩咐手下的两名解差去押解着其他犯人赶路,自己则颠颠地跑了过来,坚持要随英荐、杨凌两人去寻找娄氏的下落。 英荐无奈,只得看着朱头跑到自己头前,急切地四下张望,寻找起娄氏等人来了。 杨凌一则是恼英荐至今不肯跟自己说实话,二则也是对养母娄氏这一路上存心勾引朱头感到又羞又气,眼见朱头如此,心中甚是不快,只远远地跟在朱头和英荐身后,向石羊洞深处走去。 三人前后相跟着走出约一里多远,绕过一道弯,眼前赫然出现了一道瀑布。朱头一眼瞧见瀑布旁的石壁上有一条人工凿出的石阶,通往瀑发顶端,便回头惊喜地冲英荐、杨凌叫道:“你俩快过来,我找到石羊洞的另一个出口了。” 英荐、杨凌两人走到朱头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仰头望去,果然见距自己所站位置百米之上的地方露出了蓝天白云。 朱头乐呵呵地说着:“娄大娘她们定是从这个出口走的,说不定还没走远。”不待英荐、杨凌两人反应过来,已迈步沿着石阶向上跑去。 “走,咱们也上去瞧瞧。”英荐冲杨凌招呼一声,跟在朱头后面登上了石阶。 这条开凿在石壁上的石阶越往上走越是陡峭,以至于朱头领先走到距瀑布顶端不到二三十米的地方,就不得不弯下腰来,手脚并用地开始爬了起来。 眼瞅着就要爬到尽头了,朱头抬头却看到在面前不远的地方横伸出一条藤蔓,遮挡住了前方的石阶,遂停下脚步,回头冲英荐、杨凌两人叫道:“你俩快点,马上就要到洞口了。” 他蹲坐在石阶上喘息了一阵,见英荐、杨凌两人也跟了上来,这才继续向上攀爬着,伸手去撩开挡路的藤蔓。 然而,就在那条藤蔓被朱头伸手撩开的同时,跟在他身后的英荐、杨凌两人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惨叫,随即只见一条人影从高高的石阶上一头栽了下去,直坠向了洞底。 “不好,朱头中了暗算!”英荐大喝一声,迅即抽出佩剑,拧腰提气,脚步飞快地攀上了石阶尽头。 杨凌则唬得脸色苍白,两条腿哆嗦着站在石阶上,一时间不知道该上该下了。 稍顷,就听英荐在上面冲他叫道:“已经没事了,你上来吧。” 杨凌回头向下望去,只见下面黑黢黢一片,也不知朱头是死是活,本还想下去瞧瞧,但见崖壁陡峭,深不见底,便改变了主意,勉力爬上了石阶尽头。 果如朱头说的那样,石阶尽头,也即是旁边这条瀑布的顶端,便是石羊洞的另一条出口,英荐持剑站在崖顶,见杨凌满头大汗地爬了上来,遂用剑尖指着下面不远处那条横伸出的藤蔓对他说道:“幸亏朱头抢到了咱们的前面,不然,中了对方暗算的还不知是咱俩哪个呢。” “也不知朱头是死是活……”杨凌对英荐不甚关心朱头死活的态度极为不满,心有余悸地望着崖底,喃喃自语道。 “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英荐还剑入鞘,一面四下张望着,一面说道,“对方分明已料到了咱们可能会找到这个出口追赶她,所以在石阶的尽头处设置了机关,从百米高的地方坠下,好人也九死一生,何况朱头是先中了对方的暗箭,又坠落崖底的呢?走吧,咱们先去寻找圆满等人的下落,尔后再叫人来给朱头收尸吧。” “照你这么说来,我娘是心甘情愿随那个尼姑从这个洞口逃走的了?”杨凌虽觉得英荐所说有理,却仍禁不住向他质问道。 英荐见四下无人,遂一面带着杨凌四下寻找着圆满等人逃走留下的痕迹,一面对他说道:“既然那只头雁已经找到雁群,自己跑了,我也就无须再对你隐瞒什么了。据李将军猜料,你的养母娄氏很可能就是‘雁巢’残部要迎接的那位‘佛子’,也就是‘雁巢’在江南、岭南地区新的大头领。” 尽管杨凌对娄氏是‘雁巢’残部已有所预料,可一旦从英荐口中证实了自己的预料,并且意外地得知娄氏就是‘雁巢’在江南等地新的大头领时,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惊诧和失落,急不可捺地向英荐追问道:“你们怀疑我娘,不,娄氏,有什么凭据吗?” 英荐带着杨凌围着山坡找了一遍,并没有寻找到娄氏、圆满等人留下的任何痕迹,遂停下脚步,眼望南面,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圆满应当会带着娄氏返回交州,去见商氏兄弟了吧。” “英荐,你倒是快说呀,李靖将军凭什么要怀疑娄氏就是‘佛子’呢?”杨凌再次催促道。 英荐面对急于想要知道真相的杨凌,却摇摇头,说道:“等咱们到了雷州,见到我家公子,还是由他亲自向你说明一切吧。” 第290章 佛子造像 杨凌随着英荐绕道赶上大队人马,向同行的一班解差告知了朱头中了暗算,不幸坠崖身亡的消息,并指派他手下的两名解差返回石羊洞寻找到朱头的尸身,草草安葬了他之后,于当天傍晚时分即押解着一干犯人抵达了流放地雷州。 英荐带人将解送至雷州的犯人交由雷州刺史府安置,发落,悄悄带上杨凌来到雷州刺史府的后庭来见已等候在那里的李靖。 在雷州刺史府的后花厅内,除一身便装的李靖外,还有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官员陪坐在一旁,见英荐带着杨凌两人来到,李靖并不急于向二人引见身旁坐着的中年官员,只笑呵呵地问英荐道:“看样子,那只头雁已经忍耐不住,自己回群了,是不是?” 英荐闪了那中年官员一眼,略一迟疑,还是抱拳禀报道:“禀将军,四天前,属下等在解送犯人路过石羊洞附近时,突遇风雨侵袭,遂入石羊洞躲避,在洞内遇到蛮俚袭扰,当场射杀了两名解差,后经属下向彼亮明身份,晓以大义,方消弥了误解,然同时,也发现有一疑作是‘雁巢’残部的僧尼,法名唤做圆满的,混迹于俚人之中,屡次挑唆俚人诛杀‘胡人’,娄氏便是随她隐遁逃走的……” 那位中年官员听到这里,不禁插言问道:“这位圆满师太可是颇有几分姿色,通晓各地方言、口音的那位?” “正是。”英荐因见中年官员尚坐在李靖上首的位置,想来品秩应当高于李靖,遂恭敬地冲他抱拳答道。 “嗯,这就不会错了。李将军,据查,这位圆满师太原是‘雁巢’在岭南的头领王仲宣的侍妾,王仲宣于开皇十一年间率部在岭南发起叛乱,被韦晃总管率官军剿灭后,王仲宣本人在逃往扶南国的途中病发而亡,只留下这位侍妾出家做了僧尼,法名叫做圆满。数月前,在商氏兄弟唆使李佛子在交州发起叛乱后,本官曾多次得到禀报,这位圆满师太来往穿梭于雷州附近各个俚人墟落,以向俚人宣扬佛法为名,暗中挑唆俚人诛杀所谓的‘胡人’,专一和官府做对。本官虽也派人前往捉拿圆满,可却屡屡为俚人所阻,竟没能将其捉拿到案,想不到此次英将军又遇到了她。”中年官员向李靖介绍道。 “据唐刺史所料,这位圆满师太会不会已与商氏兄弟接洽上,成为其属下了呢?”李靖客气地向中年官员问道。 “圆满在其夫王仲宣死后,曾消声匿迹了多年,她重新现身,大约也就是在商氏兄弟从钦州南窜至交州前后,据此推断,圆满很可能已于商氏兄弟接上了头,并在商氏兄弟授意下,才蓄意挑拨俚人与官府的关系的。” “多谢唐刺史告知末将这一消息。”李靖向唐刺史抱拳致谢,转向杨凌问道,“杨凌,想必英荐已告诉你实情了吧?既然娄氏已提前暴露了身份,急于去找她的雁群去了,你也就没必要再去劝说李佛子归降朝廷了,不过,你和顾沁儿还需留在雷州一段时间,待唐刺史率领官军平定了李佛子叛乱,再行返回建康,对此,你没什么异议吧?” 杨凌早就憋着一肚皮的疑问要来找李靖帮自己释惑答疑,当下也顾不得有旁人在场,就急切地问李靖道:“李将军,请恕在下无礼,你是从什么时候,又凭什么断定,在下的养母娄氏就是‘雁巢’要迎接的那位‘佛子’的呢?既然断定娄氏就是‘佛子’,为何又要设计逼诱她随在下一同来雷州,任凭她半道跟随圆满师太逃走了呢?还有……” “行了,先到这里吧。”李靖笑着开口打断了杨凌,与唐刺史交换了个眼神,伸手从怀中摸出个物件,递给杨凌,说道,“瞧瞧,你还记得此物吗?” 杨凌从李靖手中接过这个物件,放在掌中仔细观瞧,恍然认出此物原来就是自己离开关外南下前,潜入落鹰潭底捞摸上来的那尊佛菩萨造像,随即回想起,这尊铁制佛菩萨造像早在自己与阴全两人在关外飞狐径遇劫时就被两名劫匪中为首的莫五爷给劫了去,不禁向李靖问道:“将军,这尊造像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你先别问我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尊造像,我且问你,你要识得这是谁的造像?”李靖面带微笑地反问杨凌道。 “不认得。” “这是一座迦叶尊者的造像。据佛经上说,迦叶尊者实为佛祖的长子。”李靖话中藏话地点拔杨凌道。 “即便如此,那又和娄氏有什么干系?”杨凌依然困惑不解地问道。 “你也知道,在关外飞狐驿中潜藏有一名‘雁巢’的内线蒋无病,起初我拿到这尊迦叶尊者的造像时,误以为是蒋无病将它抛入落鹰潭底,后被你无意捞出的,然而,后经高人指点,仔细察看了这尊造像上生出的水锈,才发现,这尊造像被人抛入落鹰潭底的时间最长应不超过两年,恰于娄氏带着你出关投奔蒋无病的时间前后相符,也是据此,才使我开始怀疑,娄氏并不是蒋无病的下线,而有可能是他的上线。” “可是,将军,即便这尊造像被人抛入水底的时间与娄氏来到飞狐驿的时间相符,也不能仅凭这一点就认定它是被娄氏抛弃到水底的吧?”杨凌忍不住质疑李靖道。 “那是当然。这尊造像只是我怀疑娄氏的一项证据而已。杨凌,无须瞒你,早在蒋无病托你捎带桃木符给无垢,帮他们暗中传递讯息的时候,我就盯上你们母子,并派人暗中调查过你和娄氏二人的出身、来历。结果发现,无论在娄氏的原籍,还是她出嫁的那个村子,已经没有人认得娄氏这个人了,也就是说,她是不是自我声称的那个娄氏,时至今日已无从查起了,这是我怀疑她的第二项凭据。”李靖有条不紊地答道。 第291章 雷州刺史唐三藏 “这倒的确可疑。”杨凌暗自思忖着,随即问李靖道,“这么说来,将军也派人调查过我的身世了?” 李靖目视杨凌,答道:“是的,你自己或许还不知道,你原系杨氏宗室出身,只因父母在你年幼时皆为‘雁巢’乱党所害,是东都洛阳城外的一对夫妻将你抚养成人的。抚养你成人的这对夫妻后来也死于一场饥荒之中,所以,娄氏才会在出关北上的途中收养了你,把你当做了她的一个掩护。” “原来是这样,想不到自己竟是隋朝宗室之后!” 杨凌兀自嗟叹着,有心开口问问李靖,自己这一世的亲生父母,以及将自己抚养成人的那对夫妻的姓名,安葬地点,以便将来去祭奠他们,却听李靖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主动说道:“你生身父亲名叫杨敞,母亲乔氏,弘农杨氏的宗祠里供奉有他们的牌位,只可惜抚养你长大的那对夫妻,我派去的人没有查找到他们的埋葬地点,你真正的养父名叫王显,养母李氏……将来你若方便,也可到东都城西三十里处的王家村去找找……” “将军可知杀害我亲生父母的仇家是谁?”杨凌躬身一揖,谢过李靖,又向他问道。 “开皇二年间,‘雁巢’曾在关东、中原一带秘密活动,煽惑百姓建立什么十八杀胡寨,又有什么三十六揭谛为佛祖庆生一说,意欲在旧齐之地发起叛乱,你的生身父母就是在那场动乱中被‘雁巢’叛匪杀害的。也正因如此,我才相中你的。”李靖见杨凌面现失望的神情,遂将话题拉了回来,指着他手中的那尊迦叶尊者造像对他说道,“不过,如果这尊造像真的系娄氏所有,是被她抛入落鹰潭底的话,那就表明她应当名列三十六揭谛之一,在‘雁巢’中有着相当的地位,你不妨将她视做自己的杀父仇人吧。” “开皇二年时,娄氏只不过是一个年仅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怎么会是杀害自己亲生父母的仇人呢?”杨凌估算着娄氏的年纪,不由得暗暗嘀咕道。 “蒋无病身份暴露,逃离飞狐驿后,依我猜料,娄氏如果是他的下线,多半也会逃走,然而,她非但没有逃走,而且还在我派高昌随同三郎去关外接她来江南与你团圆时欣然成了行,这就使得我开始怀疑她可能并非蒋无病的下线,而可能是他在‘雁巢’之中的上司了。”李靖见杨凌无话,遂向他说出了自己推断出娄氏就是那位“佛子”的第三项凭据。 “我听了李将军所说这三个理由,也对杨凌的这位养母产生了疑心,可,仅凭这三个理由,似乎还难以认定娄氏就是‘雁巢’残匪要迎立的那位新的大头领吧?”唐刺史听到此处,忍不住开口问李靖道。 “的确如此,根据末将方才所说三点,虽可基本断定,娄氏确系‘雁巢’残部,但尚不足以认定她就是那位‘佛子’。”李靖冲唐刺史点点头,继续解释道,“所以,我才禀明晋王,设下了一个局,逼诱娄氏主动现了形,随同杨凌来到了雷州……” “李将军,我至今仍未想通,娄氏为什么一定要随我来雷州呢?”杨凌又向李靖提出了一个藏在心里多日的疑问。 李靖诡秘地冲杨凌眨了眨眼,提示他道:“你仔细回想一下,近两个月来,娄氏对待身边的人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啊……将军说的是小萤,对吗?自从她到了我家,我娘,不,娄氏似乎十分不待见她,小萤是将军有意安插到娄氏身边的眼线,是吗?”杨凌恍然有所醒悟地问李靖道。 李靖对此不置可否,只对杨凌和唐刺史说道:“娄氏人很精明,初到江南就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掩护——顾沁儿。杨凌,你想过没有,依人之常情,娄氏在得知顾沁儿的家世之后,一定会设法阻止你与顾沁儿继续接触、交往的,可她却十分热心地一力撮合你俩,这难道不算反常吗?” “是啊,顾家曾出过两位‘雁巢’的大头领,娄氏跟随自己在平陵住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不可能不对此有所耳闻,若是换做了旁人,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挠自己的养子与顾家的女子交往的,而娄氏偏偏反其道而行,热衷于撮合自己和顾沁儿两人,这的确是十分可疑之处。” 这么想着,杨凌不禁点了点头,认可了李靖的话。 “娄氏既在石羊洞邂逅了圆满师太,比李将军预料的提前返回了雁群,那么咱们也就省去了许多事,如今可以坐观二佛相争了。”唐刺史也听得频频点头,微笑着冲李靖说道。 李靖盯了一眼杨凌,没有接唐刺史的话茬,而是郑重向杨凌介绍唐刺史道:“这位是雷州刺史唐三藏将军,杨凌,你留在雷州的这段时间,一切须听从唐刺史的安排。” 唐三藏?! 杨凌惊讶地注视着面前这位身材魁梧,颔下长着一副络腮胡须的雷州刺史,禁不住暗自嗟叹道:“瞧他的这副相貌,哪有半点儿前往西天求取真经的大德高僧的模样,分明就是托塔李天王嘛!” “听李靖将军说起,你煮得一手好汤饼,是吗?” 面前的这位唐三藏不仅是一位征战沙场的将军,听他这话的意思,分明还是个吃货! 杨凌胡思乱想着,冲唐三藏拱了拱手,答应了一声。 “那就有劳小兄弟,今晚为李将军我们煮制几碗汤饼来宵夜,如何?”唐三藏没有半点儿客气地向杨凌提出了要求。 “唐刺史久在岭南居官,多半是想念起长安的汤饼来了,杨凌,你就露上一手,叫唐刺史尝尝你的手艺吧。”李靖也附和着唐三藏,冲杨凌吩咐道。 杨凌此时的情绪还沉浸在对自己这一世的亲生父母和养父母的怀念之中,本没有心思为唐三藏煮制汤饼宵夜,但听李靖也这么说了,只得苦笑一声,答应了。 第292章 岭南形势 杨凌在英荐的带领下,前脚刚一离开,唐三藏便压低声音问李靖道:“杨凌这小子靠得住吗?这里可是距交州仅一海之隔。” “晋王殿下相看过的人,唐刺史,你说,值不值得信任呢?”李靖淡淡一笑,反问唐三藏道。 唐三藏自失地一笑,连忙改口道:“信得过,信得过。”为避免尴尬,他有意引开话题,又向李靖问道:“依将军看来,这扶南国王会不会接受朝廷的警告,将李佛子拒之门外呢?” 李靖此次是以护送出使扶南国的晋王特使——广陵总管府都事参军诸葛颖南下岭南的,将诸葛颖一行送至海边登船以后,便来雷州与英荐会合,亲自布置将娄氏送往交州李佛子处的,此时听唐三藏问及他对诸葛颖出使扶南国的结果判断,自然不便置喙,遂转而说道:“它国之事实属难料,不过,就目前岭南的形势而言,末将不得不提醒唐刺史一句:须得及早加派人手,将如圆满师太这样的‘雁巢’残匪清除干净,谨防这些人继续流窜于境内,挑唆俚人对抗朝廷。” 李靖的品秩虽比唐三藏低了不少,但他是晋王杨广派来的骠骑郎将,从某种程度上说,他说的话也代表着晋王杨广的意思,所以,唐三藏听了他这话,并没有丝毫的不悦,而是点头答应着,又向李靖问道:“我会立即增调得力人物,自明日就深入各个俚人墟落,查捕‘雁巢’残匪的,不过,如果冼夫人那边肯出面的话,可能事情会办得更顺利些,俚人大多还是愿意听从冼夫人号令的……” 李靖微蹙双眉,摇了摇头,说道:“末将此次南下途中,曾接到过一份从石龙郡城发来的密报,称冼夫人身染沉疴,且病情愈加沉重,此前,殿下虽已派出良医前往石龙郡城为冼夫人疗疾,但收效甚微。在此情势下,暂代冼夫人主持岭南军政两务的冯暄以祖母病重为由,迟迟不肯率军前来配合官军平叛,朝廷一时也奈何不得他。末将临行前,殿下虽已上章朝廷,举荐冼夫人的另一嫡孙冯盎出任高州太守,以削夺冯暄的权力,可是广陵至长安有千里之遥,待朝廷诏命下达至岭南,最早也当是一两个月之后的事了。所以,目前暂不能寄托太大的希望在冯暄身上,只能在官军当中遴选忠勇能言之士深入各俚人墟落,除尽‘雁巢’残匪,以确保将来大军再次渡海剿匪之时,不致再受到后方俚人的掣肘。” 因见唐三藏面露难色,李靖又补充道:“雷州是剿匪的最前沿,末将深知唐刺史既要统军防范李佛子叛军,又要抽调人手到后方清除‘雁巢’派出的细作,有诸多难处,当助唐刺史一臂之力,明日即赴广州向刘方刺史求援,请他从广州官军中遴选出二百名精干军吏,交由唐刺史节制,专一用来查捕‘雁巢’细作。” “如此,就多谢李将军了。”唐三藏起身抱拳谢过李靖,客气地同他商量道,“我想把杨凌安置到雷州城外渔场去,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杨凌目前还是私通叛匪的犯人,唐刺史欲怎样安置他,似乎不必同末将商量吧?”李靖笑着提醒了唐三藏一句,尔后,郑重说道,“但有一点,杨凌留在雷州期间,无论何时,只要李佛子和商氏兄弟那边派人过来接他去交州,唐刺史只须放他走就是,一定不得阻拦。” “明白,明白。”唐三藏连连点头,答应道。 过了一阵,杨凌与英荐两人端着几碗热气腾腾的汤饼回到了后花厅,唐三藏也不与李靖等人客气,提起筷子“稀溜稀溜”地便吃起了汤饼,李靖这边一碗汤饼没吃完,他已是两碗落肚了,心满意足地抬手擦了擦嘴,冲杨凌竖起大拇指,由衷夸赞道:“果然名不虚传,小兄弟煮制的汤饼比起三年前我在长安‘天阶楼’吃过的汤饼还要美味可口。” 不待杨凌开口谦让,唐三藏看了一眼李靖,又说道:“就凭小兄弟的这副手艺,我是真想把你留在身边当差呀。无奈,目下还不宜公开你的身份,所以,只能委屈小兄弟,暂到城外渔场去捕几天鱼,吹几天海风吧。比起与你同来的那些犯人,这可是本官能为你安排的最省力的活计了。” 杨凌因见这位与《西游记》中唐僧名字相同的雷州刺史言谈举止间自带着明显的行伍做派,与自己心目中的唐僧八竿子也打不着,不由得更觉好笑,当他听到唐三藏提到安排他去城外渔场已是最省力的活计时,随即就想到了与自己同来的顾沁儿,便趁着唐三藏高兴,乍着胆子拱手请求他道:“求唐刺史开恩,能否将与在下同来的顾沁儿一并安排到渔场去?” 同时,又冲身边站着的英荐递了个眼色,希望他也能帮顾沁儿向唐三藏求求情。 英荐却将头扭到了一边,装做没看见杨凌向他做的暗示。 “顾沁儿是谁?这个名字听着怎么有些耳熟?”这位唐三藏不仅饭量大,忘性也大,瞪着两眼问杨凌道。 “顾沁儿是位身单力薄的女子,是与在下一同被流放到雷州来的……”杨凌见英荐根本没有帮顾沁儿求情的意思,只得红着脸向唐三藏解释道。 “哈哈,我明白了。好吧,我就成全了你们俩。”唐三藏从杨凌的神情中已猜到了他和顾沁儿的关系,爽快地答应了杨凌的请求。 “杨凌,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无论你在雷州居留多长时间,遇到什么情况,都切不可向旁人透露你的真实身份。”李靖倒没阻拦唐三藏应杨凌之请,将顾沁儿也安排到渔场去,放下饭碗,只郑重地叮嘱杨凌道。 吃罢汤饼,李靖便吩咐英荐将杨凌送回监房,待明日与同行的犯人一道由雷州刺史府分派活计,开始服苦役的流放生活了。 在被英荐押送回监房的路上,杨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担心地问英荐道:“小萤此次若是随娄氏到了交州,岂不就暴露了身份,会不会被他们杀了啊?” 第293章 我才是佛子(上) 其实,圆满师太带着娄氏、小萤两人是在杨凌等一行抵达流放地雷州十多天后才辗转回到琼州来见商氏兄弟和李佛子的。 自从成功地打败了渡海平叛的官军,商畴、商略两兄弟便极力窜掇着李佛子将中军帅帐由交州前移到了琼州,准备伺机发动反攻,抢占包括雷州在内的沿海几座州城,做为叛军在大陆上的据点。 娄氏对于小萤跟随她和圆满师太一起逃离石羊洞,投奔叛军的举动起初是强烈反对的,但因在渡海返回琼州的途中时刻都要躲避官军,并且走的大多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小萤人不仅十分机灵,而且腿脚也很麻利,时常在圆满师太和娄氏赶路赶得精疲力竭的时候殷勤地搀扶一把,甚至会要求背着娄氏赶路,娄氏虽疑心她是官府安插到自己身边的眼线,但在仅有圆满师太这一个援手的情况下,也不敢轻易对小萤下手,更不敢要她离开,去向官府报告自己的行踪,所以,在见到商氏兄弟之前,一直对小萤采取了隐忍的态度。 但是,在圆满师太的引见下,娄氏回到琼州,在李佛子叛军的中军帐中一见到商氏兄弟俩,便向一年多前跟随“雁巢”大护法张仲坚取道飞狐驿前往辽东游说高句丽,与她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商略说道:“随我来的小萤是隋朝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你立即派人去把她除了吧。” 商略听她这一说,立马就亲自出帐去杀了小萤,却被居中而坐的李佛子给拦住了,向他问道:“大护法(商氏兄弟为博得李佛子的信任,数月前自钦州南下游说李佛子起兵造反时向其声称,兄弟二人皆是‘雁巢’中的大护法,特地来交州迎立佛子,恢复南朝江山来的,所以李佛子一向都是称呼商氏兄弟二人为大护法),你还没向本帅引见,这位是谁呀?” 原来,李佛子自听信了商氏兄弟的劝说,以为自己就是“雁巢”要迎立的那位新主,率部发起叛乱之后,渐渐对商氏兄弟利用自己起兵造反来借机收拢残存于岭南各地的“雁巢”残部、笼络生活在岭南的汉人扩充实力的做法有所警觉,加之近来得到手下密报,据传,“雁巢”要在江南、岭南地区迎立的那位大头领——佛子好像是个女的,本是“雁巢”两闰前任大头领的族侄女(书中暗表,这本是李靖向杨广献上的“二佛相争之计”的其中一个环节,为了迷惑仍残留于岭南的‘雁巢’残部,李靖有意指使人四处传散谣言,声称顾沁儿就是“雁巢”要在江南迎立的佛子,其用意一是为了让这一消息传到李佛子耳中,要他明白,商氏兄弟欺骗了他,从而起到离间李佛子与商氏兄弟的作用;其二,则是为了稳住娄氏这位真正的佛子,逼使她为了自身的安全,不会轻易舍弃顾沁儿这面幌子,主动跟随杨凌南下雷州),所以,在见商略对娄氏唯命是从之后,李佛子心中便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开口叫住商略,向他询问娄氏的身份道。 商略自知是万万不能对李佛子明说,娄氏就是“雁巢”在江南、岭南地区将要迎立的新头领——佛子的,遂含混答道:“大帅,这位是在下的一位故人,也是“雁巢”中人。” 李佛子听他并没有向自己说明娄氏的姓名、来历,便径直向娄氏问道:“大娘子如何称呼?是从哪里来的呀?” 娄氏正欲开口报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忽听商略在旁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心念一转,便敛妊冲李佛子施了一礼,微笑着答道:“小女子娄氏,是自建康来交州投奔大帅来的。” “建康?那不是前朝的帝都嘛,建康来交州有数千里之遥,但不知大娘子不远千里来投,有何要事呀?”李佛子吃惊地问道。 娄氏眼珠转了转,答道:“只因大帅在交州起兵后,隋朝便加紧了对我‘雁巢’残部的清查,致使小女子在建康难以立足,才欲投奔大帅谋求一安身之地的。却不曾想到,隋朝已在小女子身边安插下了一个眼线,这回也随小女子来到了琼州,恳请大帅立即将此人诛除,免生后患。” 她自以为这番话说得天衣无缝,却没有想到李佛子从方才商略听命于她的举动中已对她刻意回避提及自己在“雁巢”中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既听她这么一说,便趁势向值守在帐外的两名叛军校尉吩咐道:“去,将娄大娘所说之人绑了,带进帐来,本帅要当面问问她,是受何人差遣来此充当隋朝的细作的。” 不多时,只见小萤五花大绑地被两名校尉推搡进了中军大帐。 李佛子见小萤年不过二八,生得十分纤弱,心中不免对娄氏说她是隋朝的细作有些生疑,遂沉声问她道:“报上你的姓名,你是受隋朝哪个衙署的指派,到娄大娘身边充当眼线的?” 小萤像是早已预料到娄氏会在返回琼州后与自己翻脸,冷笑一声,盯着李佛子反问道:“你是何人?” “咄,大胆!”坐在李佛子下首的商畴厉声呵斥小萤道。 小萤毫无惧色,瞪了一眼商畴,高昂着头,不屑地说道:“我要见到交州俚帅李佛子本人,才会回答你的问题。” 李佛子眼见小萤在自己面前摆出了一副生死不惧的架势,心里暗暗称奇,遂冲商畴摆了摆手,放缓语调说道:“本帅就是李佛子,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小萤上下打量了李佛子两眼,晃晃双臂,冷冷地说道:“大帅如此对待不远千里到访的贵客,未免也太过无礼了吧。” “贵客?哈哈,你这隋朝派来的细作,居然也敢自称是本帅的贵客,未免也太可笑了吧。姑念你年幼无知,本帅且不与你认真计较,再不老实答话,信不信,本帅立即命人将你推出帐外砍了!”李佛子面露狰狞地恫吓小萤道。 第294章 我才是佛子(下) “可笑?我瞧可笑的不是我,而是大帅您吧。”小萤昂首站在李佛子面前,呵呵冷笑着回敬他道,“请问大帅,您为何要起兵与隋朝作对?” “大帅,别听她一派胡言,现在就下令,将此女推出斩了吧。”商略没有想到小萤会在李佛子面前表现得如此强硬,唯恐她说出娄氏就是佛子的话,忙向李佛子提议道。 李佛子却对这个胆量大得惊人的小姑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没有理会商略,盯着小萤说道:“那么,依你说来,本帅为何要起兵反抗隋朝呢?” “大帅自然是对隋朝大肆侵掠俚人的土地、牛羊不满,才毅然举起义旗,欲把隋朝的官吏和军队赶出岭南的,只可惜呀,大帅虽胸怀壮志,但却无成就大业的胆量和谋略。” “呵呵,你口气还挺大啊,本帅倒想听听,你所说的成就大业的胆量和谋略指的是什么?” “请问大帅,就算是岭南俚人全部都听命于您,跟随您对抗隋朝,您认为有几成胜算,能将隋朝的官吏和军队从岭南驱赶出去呢?”小萤从容向李佛子问道。 “这……”李佛子被她给问住了,心中暗自盘算道:这小丫头说得还真不错,据自己先前在石龙郡城做冯暄侍卫时了解到的情况,岭南汉人的数量已远远超过了俚人,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借用“雁巢”佛子的名号起兵造反了。 他正在琢磨着该怎样回答小萤,就听小萤继续说道:“所以,既然不能单单指靠俚人的力量将隋朝的官吏和军队驱赶出岭南,就必须借助人数远比俚人多得多的汉人的力量,帮助大帅成就大事。而我,就是为此来帮大帅您的。” “你?!一个隋朝派来的细作,也敢诈称是来帮助本帅成就大事的?小姑娘,你没觉得你为了要本帅留下你一条性命,也太过信口开河了吗?” “我的真名叫顾颖儿。”小萤平静地说了自己的姓名。 “什么意思?”李佛子不解地问道。 “浙东顾氏一族乃是江南四大姓之首,顾氏族人有十几万之多,大帅不会不知道吧。” “那又怎样?你莫非是顾氏族长之女,能号召十几万顾氏族人帮本帅对抗隋朝?”李佛子不由得哂笑着向小萤问道。 “不,我虽不是顾氏族长之女,但若提起我的爹娘来,娄大娘和这两位商先生应当不会陌生吧。”小萤气定神闲地转头望着娄氏和商略,缓缓说道,“我娘叫顾姿儿,我爹是南陈的骠骑大将军萧摩诃。” “这决不可能。”小萤话音未落,坐在李佛子下首的商畴已腾地一跃而起,冲到小萤面前,亢声叫道,“我就是顾大头领的属下,早在开皇十二年就追随她在浙东起兵对抗隋朝了,我怎么从没听说过顾大头领还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开皇十二年……呵呵,开皇十二年至今才有几年?对我娘在开皇十二年前的事,你又知道多少?”小萤针锋相对地呛商畴道。 “为了遮掩自己身为隋朝细作的身份,就大言不惭地在大帅面前编造出这么一番谎言,小萤,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别再强撑下去了吧。老老实实地坦白交待了是受何人指派来充当细作的,瞧在这些日子你早晚服侍我的情份上,我或可帮你向大帅求求情,饶你不死。”娄氏走过来,拍了拍小萤的肩膀,故作好意地劝她道。 “娄大娘,自打你要带上我一道随你的养子杨凌前往流放地雷州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把我错当做了隋朝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小萤避开了娄氏的手,冷着脸冲她说道,“不过,你却看走了眼,决不会想到我是顾姿儿的女儿,真正的佛子吧。” 小萤当着李佛子的面自称是真正的佛子,此言一出,商略不禁大惊失色,急忙扯了娄氏一把,上前问小萤道:“空口无凭,你凭什么自称是顾大头领的女儿?既说是顾大头领的女儿,又为何没有和你爹娘在一起?” “我是丙寅年夏八月甲子日卯时生于建康骠骑大将军府中的,在萧氏族谱上能查到我的爹娘、姓名。如果商先生信不过这个的话,可以去问问顾沁儿,她是否还记得年幼时家中曾有个与她同岁的姐姐。”小萤言之凿凿地回答商略道。 “哼哼,你说的这些如今都已无从查起了。大帅,别跟她在这儿多耽误工夫,把她推出去一刀砍了吧。”娄氏听小萤分毫不差地报出了自己的出生时间、地点,心里不免感到了一丝慌乱,连忙向李佛子恳求道。 “若说我爹早就归降了隋朝,现在并州汉王杨谅麾下当差,大帅不方便派人去查阅萧氏族谱也还罢了。可顾沁儿明明就在与琼州一海之隔的雷州,大帅如要查证我的身份,只须派人将顾沁儿接来一问便知。” 李佛子瞧瞧小萤,又看看娄氏和商氏兄弟,心中暗想:倘若这小姑娘真的是隋朝派来的细作的话,决不会自己说出生身父亲早就归降了隋朝这样的话来的,倒不如先听听她给自己带来哪些实际的帮助,尔后再决定如何处置她。 这样想着,他便摆手示意娄氏和商氏兄弟暂且退到一旁,单向小萤问道:“你方才自称是本帅的贵客,能相助本帅成就大事,不妨说来听听,你能帮本帅做些什么?” “大帅明鉴,我爹虽在战败后被迫归降了隋朝,毕竟原是南陈朝中屈指可数的统军大将,在江南的人望还在,并且,我娘又曾做过‘雁巢’的关自在(关自在是‘雁巢’对其大头领的特定称呼,详见拙作《一路隋行》),只要大帅肯树我为‘雁巢’继任的关自在,打出恢复陈朝江山社稷的旗号,小女子确信,就会有成千上万的原陈朝子民争先恐后地投奔到大帅麾下,听从大帅号令,为大帅成就大业出力报效的。” 小萤只顾与娄氏争抢“雁巢”佛子的位子,却忽略了李佛子正是受到商氏兄弟的煽惑,误以为自己就是江南、岭南地区千家万户翘首以盼,要迎入自己家中的那位佛子,才敢于率部起兵造的反,此时他虽听小萤所说确乎成理,却仍沉下了脸,冲帐外吩咐道:“将这女子暂押下去,严加看管,待查明了她的身份,再做处置。”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