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望辰幽幽》 序章(一) 东玄往事 混沌 魔域之疆,广袤无极,浩瀚无边。魔域腹地,名曰东玄大陆,起初人口鲜少,多以耕桑狩猎为主,幸得土地肥沃、物产丰厚,生活亦是简单淳朴,衣食无忧,安居乐业。 在经历数个世纪的繁衍生息后,人口急剧上升,原是人丁稀疏的东玄大陆,已是稠密的拥挤不堪,各个部落为拓疆扩宇,不惜兀自挑起侵略,顿时纷争不断,烽火连天,硝烟滚滚,沉沉涌动。 人们或为自保求全,或为建功立业,皆弃田从戎,修习功法。 有推崇力量,以锻筋炼骨铸造硬若钢铁、固如磐石之血肉身躯,再配以玄铁重甲,非一般凡器法术可伤,常驻队首,退可护阵断后,进可冲锋破阵。操戈挥戟间,疏狂豪纵之意,自顾肆意流露,当真悍勇无双,谓之“战士”。 有突破急速突袭。善隐匿,常为伏击,可藏匿潜伏数日之久,直待捕捉稍纵即逝的瞬息,爆发以致命的奇袭,但见血染五步,却寻不得任何踪迹,当真飒沓如流星,谓之“刺客”。 猎人,精射术,往往弦无虚发、百步穿杨,取敌将首级于“千里”之外,巧设陷阱,常以一伏百,更善于追踪觅迹,驯养猛兽等诸多本领,名声在外的猎人,更是各大家族不惜重金诚聘的上将,谁能知,曾是太平盛世最为清苦的猎人,却能成乱世中,鏖战一方的英豪,这世事,当真难料。 有追求精神掌控,人们称之为“法师”,他们能感知周遭五行元素,更辅以法咒操纵,拥有无与伦比的破坏能力,强大的法师更有毁天灭地之能,当他们催念咒语时,天地都为之变色,或风云涌动,电闪雷鸣,或地动山摇,水火相向。种种异象,俯瞰着众生颤抖。但法师对于精神天赋要求极高,寻常人也只是初窥门径,习得皮毛,只有极少天赋异禀的天才,方可领悟其深层的奥义。 关于“牧师”。最初是因这场旷世持久的苦战,使得民不聊生,苍生涂炭,无数生灵流离失所,越来越多人开始虔诚祷告,祈求上苍怜悯救赎,他们之中竟有些人,获得了净化治疗之术,这些人便自诩为“牧师”,意为神谕的传诵者,又经百年,众多牧师合力创立了光明教会,广收信徒,授予神谕信仰,教以净化治疗之术,如今,教会信徒更是广布天下。 以上五种职业:战士、刺客、猎人、法师、牧师,占据东玄大陆主流,但也远不足以概全,或有隐居深山老林,悟道参玄,或有推演周易,占星卜卦等等。 再说这场混沌恶战。在经历二百多年,无数个家族分分合合后,仅剩统一七星河以北,雄踞浴血城的罗兰家族,和占据七星河以南,东沿妖林天堑,西至西海流失岛的凌氏家族。 统一山河的千秋霸业,就像恶魔给予的诱人果实,诱惑着两大家族之间混战不断,距那至高无上的最后一个步伐,以染红七星河的鲜血浇注,以堆满风泣高原的万千尸骨累垛。可那一步看似在前,却依然遥不可及。 就这样反反复复的鏖战又持续了半个世纪,或许是上苍都感觉的累了,便降世一天纵奇才,不知他是承载天下苍生所愿而孕,还是因天地无数战亡的残魂戾气所化,关于他的来历无人知晓。有传闻说他来自极北至寒极地的冰窟山脉中,也有说是来自西海神秘群岛之中。关于他的盖世神勇,则更为夸张。相传其是不死之躯,更懂吞食天地、撕裂空间之秘术。也有说其能操控元素法阵,召唤上古元素魔主,还有说其能以自身血液为引,化作九天战神,屠戮人间。 总之,关于他的传说在后人的传述中,演绎着各种层出不穷的版本。但无论是官家史书,还是野史杂谈中,都以一致的口吻记叙着他以一己之力,于浴血城独战罗兰家族。 在此引用《东玄杂记》中的一段描述来形容当时之景: “整整三日三夜,无边无际的黑暗遮天笼罩于血浴城上空,竟连日月也不敢与他争光芒,这三日,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远远逃离城中的百姓只能看见血浴城内火光一片,火舌熊熊闪烁,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夜风吹过,有点温热,稍带的焦臭味中,还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令人闻之作呕,风中似还隐隐有声声嘶喊飘荡,绕过避难所后的婆娑枯木林,凄凄作响。” “三日之后,伴随着最后一朵火苗潦草熄灭,黎明的第一缕曙光也穿破城中,却仿佛照进了人间炼狱,罗兰府已被焚毁殆尽,残壁断垣中扭曲的身躯,被烧成焦黑的面容,狰狞中仍透着剧烈的恐惧,风干后的血迹,呈暗黑色黏附在城墙上,斑驳如画的暗哑描述着这座城曾经的黑暗和罪恶,一声惊雷,响彻九霄,天空开始落起了雨滴,淅淅沥沥,淅淅沥沥,似在涓洗。” 至此,东玄大陆便不再有“罗丹”这个姓氏,而这个传奇的天才则被世人称为“魔帝”,而他自诩“冥皇”。 凌氏家族坐落于赞达高原的凌峰城。 凌峰城背靠无名石山,独占天险,城墙以规则大理石块糙淌白十字缝做法砌筑,高约五、六丈,非一般云梯可探。护城河纵宽数丈,更鬼斧神差的引自然水渠涌入,雨季时分,湍流不息,深壕中更有数只尖鳄“巡逻”,非一般族战可破。 但这又有何用,若他能令日月无光,那再固若金汤的城池,在他面前也只是弹指湮灭的陋穴。 在听闻罗丹城遭遇屠灭的消息后,凌峰城的百姓也弃城而去,尽管这里是曾经给予他们一次又一次庇护的临时家园。偌大的空城,只剩下凌氏家族的骨干候于城外,家族的骄傲让他们保留尊严的坚守,家族的荣耀是支撑他们最后的依靠。 当命运被别人掌控的时候,等待审判总是无情且无奈。何以内心翻滚如涛的煎熬,是死了心,还是安静的祷告,即使曾经从未相信过神的存在。 是沦灭或是侥幸存活,这不同的结果,若只是冥皇的一念之间的差别,那凌氏家族的幸存,无疑要庆幸今天或许那个恶魔的心情还不错。 若他不是恶魔,又何以屠尽整个罗丹城,甚至连妇孺都不放过,若他是恶魔,却又为何不动凌氏城的一草一木。 后世著名的史学家笔格翼当然不会把“心情不错”,当做一个家族能在恶魔的眼中存在的理由。他给出了自己大胆的猜测: “罗丹家族施行的是无度的暴政,以残酷的军刑压迫被俘虏的异族为其战斗,与凌氏家族的战斗,也大都是为了扩张而大肆侵略。 与罗丹家族不同,凌氏家族广施恩惠,对于战败或归降的他族,都予以海纳百川的厚待。更多次开仓放粮,深得人心,又因其常年抵御东侧妖族侵入,功绩卓越,故在魔帝到来之时,天下苍生皆跪伏,为凌氏家族求情。” 至此东玄大陆两大家族,一个除名,一个归降。 冥皇凭一己之力,归统东玄大陆,建立冥宇王朝,王朝定都于风泣高原以北的望神高原,并在此建立城邦,名曰“幽冥城”。 这场旷世持久的大规模族战,终于在此落下了帷幕。讽刺的是,经过了几个世纪的恶战,却只在朝夕之间一槌定音,而给这片大陆重新带来和平的人,却不知来自东玄何族。 序章(二)东玄往事 秩序 百族大战之后,东玄人口骤减,只剩十之一二,田耕荒废,百废待兴。 此时冥皇宣告天下,定国号为冥,定年历为冥历元年,废除种族制,种族之间再无高低贵贱之分。广纳各族良才,修河渠,复田耕,令所有铁铺不得在制造兵戎甲胄,只可造农桑用具,大兴农业。 又重定军制,修拟军纪,重新整编军队,名曰“魔御军”,一边加强巩固和平,一边清除乱世流寇,恢复社会治安。 又定光明神教唯东玄大陆唯一圣教,凡是圣教信徒皆有行医济世之责。为此,百姓皆对光明神教感恩戴德。 七星河以北的大陆,由冥皇亲自治理,而七星河以南的家族,则由凌氏家族代为统管,冥皇仅派少部分军队辅助监管。 天下终于安定,百姓休养生息,东玄大陆开始缓缓恢复生机。 冥历元年秋日,天高云淡,宽阔舒畅,河边再无浮尸,山野也不见饿殍。清风吹过田野,引得金黄麦涛延绵起伏。伴随袅袅炊烟,便从农家传来阵阵米香。古树下两白发老者,轻摇着斗笠,避暑纳凉,见他们憨笑攀谈,苍老的手时而指向田埂,时而指向天空后,再放置心口比划,收起笑意,转成神圣的敬畏。 普天同庆的不仅是和平和丰收,还有冥皇的婚讯。 元年腊月,冥皇与南海诸岛的一位公主“落瑶”缔结联姻。次年落瑶为冥国生下一皇子。皇子跟随母姓“落”,取名“辉”。 在落辉十八岁成人之时,一代冥皇昭告天下,他将远离朝野,留余生时光周游人间,东玄王国将由落辉皇子世袭接任。 在这之后,便没有人知道冥皇的去向,关于他的传说也到此为止。 冥宇王朝皇位经历六世,传至“落宇”执掌,此时的魔国繁荣昌盛,兵强马壮。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而天下除了冥宇王朝的魔御军一枝独大外,其他家族和势力也日渐峥嵘,其中以南海群岛联盟、光明教、和凌氏家族最为举足轻重。 南海群岛联盟,由南海群岛中的各大势力构成,各代冥皇的姓氏“落”,更是来自南海群岛中的一方霸主——“落氏家族”,单凭这层关系,这南海群岛联盟就足以立足东玄大陆。 光明教创立已有五百多年,更被一代传奇魔帝钦定为唯一圣教,经几代教皇的励精图治,其势力已经渗透东玄大陆的各个角落,他们在各个城中都设立分部,而其总部位于东玄大陆腹地阿加修平原的曙光之境,每年前往此处朝圣的信徒络绎不绝。 凌氏家族更不用多说,至冥皇开朝创代以后,便协管七星河以南各族,在经过百年的经营后,这块领地在私下已被称为凌氏大陆,而其中东玄大陆已知的百分之九十的矿脉都分布在此,凌氏家族更是直接拥有勘探和开采权。而如今这些本已如九鼎之重的筹码之上又添加了极其沉重的一份——凌晓燕,当世第一佳人,更是冥皇六世——落宇的爱妻。更关键的是,她于魔历274年即落宇第24年,生下皇子落千鸣。 冥宇历284年,遥遥夕阳,光如残血,映的天边云彩腥红,余辉偏凉,穿不透参天妖林,更别说妖林中重重叠叠的雾霭。 “唿”的一声,一束火红流彩划过天边,背着夕阳,在妖林顶端留下一道高速掠过的浮影,惊闻一声鸟鸣刺破黄昏的宁静,如同惊雷等到了闪电,无数蛇烈鸟从妖林飞起,密密麻麻,聚成一片高速飘动的黑云,向边城飞去。光线本就孱弱的黄昏,此时更加的晦暗无边。 人族与妖族的第一次大规模战斗便是在这一幕诡谲的安静画面中展开,而展开的历史画卷,更是一部冷血残酷的血腥史。 妖族大军挺近,所过之处不留活物,残肢断臂,尸横遍野。更有恶兽好食脑啃骨,当真令人恐怖作呕。 面对妖族的异常残暴,魔御军往往未战先怂,未有几个回合下来,便溃败千里,而妖族却是噬血如命的越战越勇,不消半月,东玄大陆已被侵入大半,眼看妖族势如破竹攻至望神高原。 冥皇落宇亲自集结东玄各大势力,包括光明教、南海群岛联盟、以及凌氏家族等各大势力的主要军力,已经集中于幽冥城外城,准备放手一搏,与妖族殊死一战。 在退无可退的生死存亡时刻,所有的人族都拼尽全力,浴血奋战,抵挡一波又一波的妖潮,渐渐的城外的旷野被尸骨累积的水泄不通,滚石和箭矢可以夺去他们的生命,却不能令他们止步,后面的妖兽踩着保留着些许温热的同伴的尸体继续前行,不知疲惫的妖兽攻势从未停歇,放眼远眺,天地间依旧是充盈无数妖兽,也不知道何处是尽头。 未过半日,城外的尸骸已堆叠的数丈之高,像座小丘连接着城墙的高台与城外的平地,当第一只妖兽踩着尸垛跳入墙内,外城便开始一步步的溃退,失守之势蔓延愈来愈烈,终于在无法挽回之时,魔御军最高指挥军团长独孤烈下令且战且退,退至内城。 内城的战斗更为激烈,东玄大陆的最强者皆守阵于此,前有战士举阵严防,后有法师猎人远程狙击,侧有刺客埋伏破阵,更有牧师辅以治疗,人族几无伤亡,而简单鲁莽的妖兽损兵折将无数,却也无法跃进半步,到了人族最后的殊死时刻,妖兽已经不能依赖数量而取得优势了。 但是妖兽实在太多、太多了,耗了半日,人族的精英们也都精疲力竭,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仅凭信念和意志支撑着。 眼看阵型就要被妖兽洪流冲垮,却在这时,落宇手持冥河法杖,睥睨众生般立于幽冥城之上,只见他左手一推,将冥河法杖祭出半空,接着将右手放于齿间,狠狠一咬扯。在右手食指留下一道血口,霎时鲜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坠落,正落于冥河法杖顶端镶嵌的一颗黑色宝珠,原来暗哑无光的宝珠被鲜血浸**后竟然大放寒光,此刻的落宇时而双手合十默念法咒,时而凌空勾画图阵,如此反复多次之后,天空逐渐黯淡了下来,仿佛任何更盛于宝珠的光彩,皆得避让。 随着天宇愈陷愈沉入玄色,天空之中开始清晰的一笔一划勾起五芒星阵,待星阵构筑完成之时,星阵周围紫色光晕微泛,忽明忽暗,飘忽不定。 未等城下芸芸众生惊叹这世间当真有天神下凡,五芒星阵中的五边形,突有一点濯濯闪光,开始绕动五边形急速流动,随着光点流动速度破光,五边形的轮廓变得刺眼明亮。 “哐”,五边形内的空间开始碎裂坍塌。 此时的落宇并未停歇,手中依然做着千变万化的指法,指法越来越快,越变越复杂,城下的人,只有几大势力中的少数强者能够看清,而大多数人即便凝神捕捉,也只见几道手影,却听见他大喝一声:“换”。 五边形的碎裂空间中,开始不断分裂逃离黑丝,而这黑丝缓缓的飘落,尽被黑色宝珠全数吸入其中,隐约可见,宝珠的内部发生着微微的变化。起初只是几多棉絮萦萦绕绕的不可开交,黑丝不断涌入,浑厚的暗劲开始在小小的圆形密闭空间中开始澎湃咆哮,或有电光闪过,或有雷声震耳,最后化作条条黑龙从宝珠中挣脱而出,声声龙啸,波震四野,回响天地间。 无数黑龙波倾巢而出,在空中恣意飞腾盘旋,然后俯冲向妖族大军。 第一次,在妖兽的瞳孔中,看到了恐惧,同时也映着飞驰而来的黑龙的缩影。只有少数反应迅速的妖兽,幸得逃脱,而大多数早已吓得体似筛糠,颤栗不动,最后生生被黑龙穿过身首,化作一缕黑烟。 “啧啧……东玄大陆果然有诸多能人异士,这等上古魔法‘黑龙啸’也晓得。”混乱的妖兽群中缓缓走出一妖兽,竟轻描淡写,将上古魔法一句带过。 只见此妖兽,身首如人,体覆鳞甲,肢如麒麟之臂,背生黑翼,乍一见,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恰到完美的惊艳。 落宇收回法杖,凝视眼前不知名的妖兽,淡淡回应,道:“你就是那千层妖林里的兽王?” “正是!”。简单二字,却带着无上威压之势,如龙啸,如凤吟。不是兽王,又是谁人。 落宇上前一步,道:“你敢不敢于神陨群山与我一战。” 兽王眼波平淡,负立而站,道:“为何?” “你我之间法斗,无可避免,势必也毁天灭地,山河破碎,天下众生难免波及,也包括你那诸多妖兽群。” “与本尊何干,众生在本尊眼中皆不过蝼蚁,而这山河天地与草莽又有何异”,兽王戏虐般自顾自摇头,接着道:“不过,对于一个会上古魔法的人类,本尊倒是略有兴趣,你可别叫本尊失望。” 语未必,身先行,兽王俐落展开黑色羽翼,破空般向神陨群山飞去,天地之间,只留下一抹墨黑。 而落宇也不作迟疑,只是落向妻子凌小燕身旁,在她耳边低语交代几句,便也御风远去。 是胜是负,也只不过是一场战斗而已,若能酣畅淋漓,慷慨至极,胜负也不过只是一个未在意的结果。 三日之后,妖族忽然集体弃营逃跑,重新遁回妖林。以为落宇凯旋,却也没有等到的音讯,更糟糕的是皇妃和皇子也不知何时失了去向。 冥皇落宇就此突然的消失于东玄大陆,就如同他的先辈魔帝当初神秘的出现。魔御军临时接过旗帜,继续统治,但没有了皇族的威压和震慑,其他势力更不服管,纷纷开始蠢蠢欲动觊觎这空缺的皇位。刚刚逃脱出生死存亡的人族,又卷入各个势力明争暗夺的漩涡暗涌之中。 而我们的故事,便在此一百年后,拉开序幕。 第一章 热血的少年 当强烈的饥饿感迫使一个人不得不寻觅食物,逆境求生时,那么他原有的苦痛和悲伤,也会被慢慢遗忘。 江望辰撑着木杖步履蹒跚,辘辘饥肠不断地滚动着,发出“咕咕”的刺耳声。常年隐居深山的他,断不会想到,出山后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这生计。深山之中有取不尽的山果野味,供他享用,但到了边城,身无分文的他却着实为了食物犯愁。已经饿了两天的他,还在寻觅着,此刻他来到一处操练场外,视线越过敞开的大门,瞧见一排长长的队伍延伸数米,他再次窥探,见队首那人在那八方桌上登记了姓名,不仅领得一套青蓝色的服装,还能分到一小袋的铜钱。看到此景,江望辰两眼直冒金光,当真是喜出望外。 他提起剩余不多的气力,撑着木杖向前连踏几步,终于落在了队尾处。 他拍了拍排于他前面一位的青年,询问道:“这位大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那青年回过头来,见身旁瘦削的江望辰,疑惑道:“小兄弟,这是魔御军新兵报道处,这你都不知道,你排什么队啊!” “哦哦哦!”江望辰连连点头讪笑道:“知道,当然知道,那请问兄台,这当兵有没有银两可领呢!” “当然有啦!”那青年又是一愣,不耐烦地道:“哎……你到底是不是新兵啊,怎么啥都不知道!” 江望辰尴尬地笑了两声,道:“知道,当然知道啦!那能领多少?” “嘿!我说你这人,到底有完没完,是不是来报道的啊?”那青年瞪了江望辰两眼,便转回身去,不再理会江望辰了。 看来再也问不出什么来,江望辰心中盘算着,这当兵好像也是不错的一条出路,至少落了根,以后就不愁这生计了! 他下定心思,便默默地排在队伍身后!眼见着队伍中的人依次领了饷银,待轮到他时,心中却有些慌乱了,毕竟这样掺杂进军队之中,并不是光彩的事,但骨气却填不饱肚子,算了,都轮到自己了,哪里还有退缩的道理。 那军务官打量着江望辰,一脸狐疑,刻板道:“姓名?” “姓名?”江望辰偷偷地瞄了一眼那军务官手中的名册,见名册上只留下“严寒”此名,未被勾选,他心中算着,自己已是最后一人,想来只能灵机回道:“在下严寒,特来报道!” 军务官看了看江望辰褴褛模样,训道:“能成为边城魔御军,怎么说也是一件光宗耀祖之事,你怎么就这副打扮,成何体统?你的新兵报道符呢?” 江望辰道,半睁着眼,有气无力道:“我从那牛家村来,不想路上遇了劫匪,被洗劫一空,那新兵报道符放于包裹中也一并被抢了!” 军务官看着江望辰狼狈模样,薄怒道:“好歹也是百里挑一的边城新兵,竟然也会被抢,传出去可是要坏我们边城卫队的名声的!好吧,这是你的军服,还有饷银。” 江望辰接过衣物,不好意思地哈着腰笑道:“请问长官,什么时候开饭?” 军务官凝视了一眼,冷声道:“这清早才刚吃过早膳,那午膳要等午时之后!怎么?一来就想着军队的伙食啊……” 江望辰昏昏沉沉地回道:“我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他说完再无力支撑,只觉得眼冒金星,全身绵软一摊,晕倒在地上。 待他重新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医务室的床板之上。 “我在哪儿?这是怎没回事!”江望辰对着房间之中另一个人问道。 “你刚刚晕过去了,不过不用担心,只是因为饥饿过渡而已,我已经给你补充了糖水……应该没什么大碍,我是这边城卫队的牧师――余光,你若还有其他不适的地方都可与我说来!” 江望辰点头感谢道:“多谢余牧师,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是肚子饿得慌……” “这是我让人给你备的米粥!不过你得慢点喝!否则空腹暴食,不宜消化……” 江望辰接过大碗,嗅到阵阵饭香,便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早就顾不上余光的提醒,未有须臾,整碗粥便下了肚,又意犹未尽地看着余光。 余光摇头道:“若是小兄弟已无大碍,随我走一趟!” “去哪儿?” “军务官让我带你去见他……” “见他做什么?早上不是已经见过了!”江望辰又看了看周围,惊愕道:“余牧师,我的军服和饷银呢!” 余光仍是一脸和气道:“小兄弟,去了你便知道了……” 江望辰心中不由嘀咕:莫不是被拆穿了?怎么办? 他默默地跟在余光后面,却看见一位少年与他擦身而过,而他手中所捧的,不正是他的军服吗…… 看来自己拙劣的谎言已经被拆穿,事已至此,看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至少喝了一大碗粥,恢复了不少活力,顶多也就是挨顿骂,还能怎么样,只可惜了不能参军,只能再找其他生计! 江望辰嗟叹一声,未有几个回廊的距离,已经来到军务所。 “何聪,人我已经帮你带来了,没有事,我就先走了。”余光把江望辰向前一推,自己便转身离去! 何聪厉声道:“连我也敢骗!真是吃了豹子胆,你可知你这可是触犯了军规,是要挨板子的!” 江望辰低着头道:“小的知罪,但小的真是走投无路,只想来这军中谋个生计,讨口饭吃!还望军务长成全!” 何聪猛拍案台,霍然起立,训斥道:“这里可是边城卫队,执行的都是最危险的任务,要对付可都是妖族的凶兽,若你是要讨口饭吃,去那别处,在这里,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 江望辰抬起头来,直视何聪,道:“只要管饱,我都不怕……” “哦!”何聪略带轻佻地语气道:“那你不怕那体壮如山、力大无穷的猪妖吗,又或者是那全身鳞甲、迅猛凶险的蛇怪吗?这些可是边城卫队的家常便饭!” “怕!”江望辰斩钉截铁道,又掷地有声地辨道:“但能为边城的安危贡献一份力量,即便是牺牲也是光荣的,总比活活饿死这般窝囊,来得坦然许多!” “倒是有点骨气!”何聪终于开口赞许道:“那你今年多大,家住那里哪里?父母何在?” “家住牛家村不远处的山头里,与母亲二人相依为命,母亲前不久病逝,只剩我一人,便离开了山头,到这边城来谋生!今年刚过十五!” “什么!十五岁!胡闹!才十五岁怎么可以参军!”何聪勃然怒道:“念你还小,刚刚欺骗之事就算了,现在令你速速离开这军营,不可多留一分钟……” “为什么十五岁不可以参军,别看我个头小,但身手绝不比那些新兵差。”江望辰撩起胳膊,平缓的肱二头肌,像是在挑逗何聪的威信! “不行,十五岁太小了,身体都还没有长好呢……”何聪不耐烦道:“赶紧离开这里!” 江望辰耍起无赖,嚷道:“我不走,我就不走,我要成为边城卫队的一员,我要保卫边城!” 何聪见江望辰如此不讲理,只得大声喊道:“薛桂!把这个人给我拉出军营。”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彪形大汉走了进来,江望辰见势不妙,待他抓来之前,却先跑了出了军务所,往那宽敞的操练场跑去。 操练场上,曹离正在整顿新兵。此刻他正声色俱厉地训诫道:“记住!从今以后,你们就是边城卫队的一员,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与边城荣辱与共!我们要的是一同捍卫边城的猛士,绝不是临阵脱逃的懦夫,告诉我,你们要成为受人敬仰的勇士,还是要成为遭人唾弃的懦夫。” 新兵受之鼓舞,参差不齐地喊道:“勇士……勇士……” “怎么这么小声,是不是我们今年招的新兵都是些羞涩的姑娘家啊?”曹离皱眉怒道:“拿出点男儿该有的气魄和血性好不好!” 众人闻之,如受感染,皆振臂高呼,声嘶力竭喊到:“勇士!勇士!” 曹离心中满意,但他神情依然肃穆,只是看到新兵之后,有一个人影边一边跑着,一边边学着新兵模样振臂呼喊着“勇士”,再看那人之后,还有一位军士紧追不舍,顿觉诧异! 他一边讲着军规,一边看着眼前的闹剧! 江望辰常在山中追猎,练得敏捷身手,见他在这院中上窜下跳,或是借着兵器架避开围追,或是踩在那走廊的栏杆轻轻点步,绕了一圈,又绕出了操练场,往后院跑去。 曹离正以为这躁动就要消停之际,没想到那邋遢的年轻人又跑回操练场之中,而他身后刚刚跟着的那名大汉,却已经被甩得没有踪影!待重新出现在视野中时,已经喘得接不过气来。甚至伏在那柱子之上,再也不愿动弹! 而江望辰则正坐在围栏之上,翘着二郎腿,带着稚气未脱的笑脸,嗤笑薛贵道:“怎么不追了!真是没用……” “你是何人,竟敢在这此放肆!”曹离大喝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江望辰被如此注视着,也略显局促,模仿大人的口吻,不好意思道:“在下……在下江望辰!” “为何在此喧哗闹事,可知这是魔御军营!” 江望辰翘首回道:“当然知道啊,我就是来参军的,可是你们偏不让……非要将像我这样热情如火的青少年赶出军营。” 正在此时,那何聪和另一男子也走进操练场中,见此男子昂首阔步,步态从容,腰间系着两把长刀,刀鞘形如流水,巧夺天工,更添几分威武霸气!他便是边城卫队队长邢豪。 邢豪声如洪钟,不怒自威,责问道:“怎么乱哄哄的,今年所招的新兵就这点素质吗?” 曹离回禀道:“队长,不知从何处闯来一无名小子,闹得整个操练场鸡犬不宁的!我正在训斥呢!” “是你!”何聪瞧见江望辰还坐在那围栏上,气极道:“你怎么还没有走,薛贵人呢!” 卧倒在不远处的薛贵有气无力道:“军务长,我在这呢!这小子……这小子真是太能跑了……根本抓不住啊!” 何聪怒道:“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邢豪问道:“何聪,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聪如实答来:“此人起初谎称自己被劫,欲要顶替新兵严寒之名加入边城卫队,后被我们发现,又执意要参军,不过他方才十五岁,年龄太小,就被我赶了出去!” “嗯!你做的没错。”邢豪点头道:“十五岁是还太小了!” 江望辰耳朵极尖,听得一清二楚,事已至此,也不管不顾,扯开声音,呛道:“谁说十五岁太小了!与这些新兵比起来,我照样不输!若是你能让……” 江望辰话说至一半,忽地戛然而止,转而抽身急退几步,因那无端之处,扫来一阵狂风,那风起惊乍,风停亦是突然,待风落在身旁之时,曹离已经将江望辰擒在掌中。 曹离道:“这么小,就如此桀骜不训,我们边城可不需要你这般狂妄自大之徒,你速速滚出,否则休怪我下手太狠!” 江望辰心中愤懑,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与曹离怒目对视一眼,便低着头,紧抿着双唇,不甘地离开。 “等等!”邢豪突然喊停江望辰,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二章 悬殊的战斗 少年道:“江望辰!” “你的意思是说,你入不了边城卫队,是因我们魔御军将你拒之门外,而不是你年龄太小、实力不济?” 江望辰只作点头,不敢回声。 “你看这些新兵也是今年通过层层筛选,方才被挑入边城卫队,你若能打败其中一个,我就破格收你入队,若是败了,你就乖乖地离开,等到了十八岁,再来找我,你看如何。” 曹离走到邢豪身旁提醒道:“队长,这不符合咋们魔御军的规矩啊!” 何聪也附和道:“曹离说的是啊!若是差上一岁,还能勉强考虑,但你看他才十五岁,仍是满脸稚气,心智也都未成熟,就算加入卫队,不也是难有作为嘛……” “单是刚刚他躲曹离那一下的预判,便可见出此子骨骼清奇,天赋不俗,灵机聪慧,不可错过啊。这么好的苗子,已经多年未见了,不想错过啊!至于心智嘛,在这边城历练几年,再多突兀棱角,也都会给我磨平的!”邢豪越看江望辰,越是喜欢,又催着江望辰道:“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我好象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啊……好吧……那就如你所说。”江望辰思忖片刻,撅着嘴,勉为其难地回应着,又怕邢豪反悔,激将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不能耍赖不认账!”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邢豪向来一言九鼎,你大可放心!” 既然邢豪给了承诺,江望辰便开始挑选他的对手。 他一边绕着新兵队伍走,一边对着他们细细打量。 他看见他先前顶替的那个严寒,虽然个头不高,身体单薄,面无表情,神色冷酷,见他背束法杖,亦能感觉靠近他时,周遭温度都要骤降几分,看来绝对是一个棘手的对手,这个不能选。 又观察其他众人,皆是身板硬朗,英姿勃发,着实更让他无从选择。 他便多绕了两圈,再耐心斟酌。 但那些新兵们就按捺不住了,他们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自然有些心高气傲,当他们被一个脏兮兮的小子这样贼眉鼠眼地盯着,心中别说有多不自在。 有人带头嘲笑道:“臭小子,牙都还没长齐,还敢到处叫嚣,小心刚长的几颗牙,又被打掉了!” “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赶紧回去找奶娘赏你奶喝,别在这吓胡闹了!”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想来谁都不会把个头矮上一大截道江望辰放在眼里。 另一边,邢豪嘴角轻扬,笑问道:“你们现在再看这小子如何?” 曹离点头道:“队长眼光果然独到,先前以为此子轻浮,年少轻狂,看来多半是他想以此刺激我们,好博得机会,再看现在在面临抉择时,他又小心慎重,斟酌再斟酌,受了众人挑衅,也不慌乱,确实是块上佳璞玉。” 何聪不以为然道:“怕是他自不量力,故意在这拖延时间,说不定还想趁顿中饭呢!” 江望辰在绕了三圈之后,终于停下了脚步,对着眼前一位虎背熊腰的男子,再细细地从头到脚撩动一遍。 那胖子怒道:“小子,看什么看,就不怕我把你拧成麻花吗?” 江望辰也不理会他的挑唆,直接转向走到邢豪跟前,抱拳道:“队长,我已经挑选好了应战对手了!” 邢豪饶有兴致问道:“哦!是哪一个?” 江望辰指着那胖子道:“就他了,那个最高最胖的!” 曹离疑惑道:“你确定是他,要不换一个……” 江望辰眯着眼,果决道:“就他了……” 曹离还想多给建议,邢豪打断道:“好,就是他了。” “你!过来!”邢豪指着胖子喊到:“你叫什么名字!” 胖子踏步走来,仰首挺胸,吼道:“新兵王霸报道!” “江望辰向你发出挑战,你可愿一战!” 王霸倨傲地看着江望辰,狠狠道:“愿亲手捍卫新兵荣耀……” 邢豪满意点头道:“不错,是个汉子该有的气魄!” 春日里,孱弱的阳光,穿不过绵绵的云朵,但这初春的清凉,应着火热的气氛而少了些许,此时的操练场上,已经拉开阵势,更有一些闲暇无事的老兵,也闻讯而来,在这枯燥乏味的日子里,寻点热闹。此战有邢豪亲自住持,更点燃不少新兵的热情。 大家围在新画的圆圈之外,正努力鼓噪煽动着气氛。 斗场正中,王霸和江望辰对立而站,王霸高大厚实的身板,衬得原本就瘦弱的江望辰更加娇小,宛如孩童一般,这清奇画风,更惹得围观看客或是唏嘘,或是惊呼,无不躁动起来…… 邢豪压了压喧哗,宣布着格斗规则:“此战为自由搏击,但切忌不可攻打对方裆下,若有一方投降,另一方则应立即停止攻击,若是谁先出了这一圈界限,则判定为败!你们两个可还有异意?” 胖子摇了摇头,表示没有意见。 江望辰秀气的脸上一本正经的表情,恳切道:“能不能让我再吃一碗米粥先?” 江望辰认真的请求,在众人听来却权当个玩笑,皆是笑得前仰后合。更有人挖苦道:“现在不吃,怕等下被打得连饭都吃不了是吧!” “谁都不选,偏偏选那王霸,我可是听说当初卫队海选时,那王霸一人将那古鼎扛起!” 旁边另一个人咽了一口口水,问道:“你说的可是城中那座有一人高的古鼎!” “难道边城还有其他古鼎!” 众人正议论着,那边邢豪一声铜锣,宣布着格斗正式开始。 大家不再多语,皆将全部心思关注在场上两人。 一阵凉风习习吹来,将剑拔弩张的气氛渲染得更为浓烈,人声鼎沸刹那冷却,只剩场中两人试图平缓胸膛的呼吸。 江望辰学着江湖人的样子,抱拳道:“王八兄,江望辰在此向你挑战,望不吝赐教!” 原本凝固的氛围,却被这这一个名唤的调侃,又激活了!众人皆取笑着这个谐音的名字,怕是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了,这新兵之中只有王八,不再有王霸了。 王霸将那众人嬉笑的声音全都装进耳朵,字字句句的讽刺让他怒火攻心道:“你这小子,竟敢当中羞辱我!” 江望辰笑眯眯解释道:“王八兄,此话从何说起,一定是误会了!” “你这野厮,还敢胡说……”王霸气急败坏,率先发起进攻。 他踩着大步,宛如蛮牛奔腾,扬起阵阵尘土向着江望辰攻来。 “要的就是你这火爆脾气。”江望辰忍俊不禁,嘴角轻扬,他不敢硬碰,只能侧身一朵向着一旁闪去,岂料王霸脚下变向,一个盘腿向着江望辰扫来。江望辰又接连向后空翻,躲开王霸的攻击,待王霸重新站直身体时,二人又拉开了距离,这第一波的试探,谁都没有占得先机,但在场的人对江望辰却是刮目相看!纷纷拍手叫好! 王霸这提速一击未果,换了策略,步步为营向着江望辰攻来。未有几息便来到江望辰身前。 他右手一勾拳,向着江望辰眉骨扫去,江望辰身材本就比他矮上一大截,只需这轻轻一蹲,便已躲过。 王霸冷哼一声,化拳为掌,顺势向着江望辰的天灵盖落下。 江望辰亦是早有准备,他双手撑地,半身倒立,抬脚一档,将那一掌送了回去,又双臂发力,向后腾跃,再次与王霸拉开距离。 王霸不想江望辰入此灵活,又听闻所有人都为江望辰喝彩,心中更添急躁。 他在再一次俯冲而来,左右双拳连连挥出,江望辰只避不攻,利用他灵巧的身手,不断后撤。 王霸鄙夷地冷嘲道:“你就一直退,再退下去,可就要出了这圈外咯……” 江望辰心中回以冷笑,嘴中喊道:“王八兄,手下留情啊!” 王霸再闻江望辰唤他“王八”,当是怒从心中来,恶向胆边生,几个连续的盘腿猛然向着江望辰扫来,不仅将江望辰逼入绝境,亦是封死了他撤退的路线。 江望辰再无路可退,他双臂护住面门,与王霸的扫腿硬碰,只坚持了两下,便觉得双臂发麻,颤抖不已,正当王霸第三腿再次如秋风扫落叶一般,霸道攻来时。 江望辰却突然发起进攻,他抬膝向前一顶,向着王霸腹部攻去,王霸却不理会,亦不转攻为守,这一招硬撞,立刻便见了分晓。 江望辰那一顶,对于王霸来说当真是无关痛痒,但江望辰挨了王霸一脚,却是像无线风筝,倒飞而出,幸好在圆圈的边缘停住了身形。 江望辰重新站起,只觉得全身酸麻,筋络不畅。 他暗忖着,本以为这王霸会是一个鲁莽匹夫,不料其战斗经验亦是丰富,看来此战不宜久拖。 那王霸也是暗自惊叹,没想到眼前这个一脸无害的小子如此精明,刚刚他若只是防守,凭他脚力,绝对可以将江望辰扫出界限。不想他借近一步,让自己的发力点只能在这大腿之上,亦是少了几分刚猛。 围观的众人也是凝神屏息,原以为会是一场悬殊的战斗,没想到如此有看头。 第三章 躺进军营 江望辰赞道:“王兄,这一招腿法生猛刚毅,威风八面,真是让在下佩服!” 王霸道:“客气,小兄弟亦是临危不乱,在下也是佩服不已。” 远处曹离看着身旁的邢豪,在那摇头微笑,不解问道:“队长,你在笑什么?” “这个江望辰滑头的狠呐,先是激怒对手,现在落了下风,又跟对手套近乎而拖延时间!真是人小鬼大!” 江望辰一边苦思良策,一边继续聊着:“王兄师从何处,习得如此盖世神功!” 王霸受了赞誉,心中飘然,回道:“这套腿法乃是祖上传下来的!” 二人聊得正浓,却是一旁的看客们不干了,纷纷起哄道:“怎么不打了!别在这磨磨唧唧的好吗!” 江望辰气定神闲地回道:“我爱怎么打,就怎么打,关你什么事,是不是嫉妒我与王兄一见如故,想要拆台啊!” “我说你这个小伙子,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啊,要是打不过就直接投降得了,休要在此丢人现眼!” “我这边城小霸王会故意拖延时间……你是不是……”江望辰继续叫板道,却被王霸打断。 “小兄弟,我要进攻了,你可要接好了。” 江望辰将未说完的话连同口水咽回喉中,恶狠狠地盯了刚才那位新兵一眼。幸好在此间隙他已想出方法,低声自言自语道:“只能放手一搏了!” 王霸再一次运劲奔来,几个惊步大开大合,杀至江望辰身前,但他套路单一,先是左右勾拳,密如梨花,而后紧接盘腿横扫,江望辰了然于胸,但却佯装生疏。 王霸直拳落向江望辰眉心,江望辰低头不急,拳风透过肩胛,将江望辰击退一步,江望辰重心未稳,这王霸的第二拳,直接改变方向,向着江望辰俯冲而下,江望辰慌乱之中,不得不抬掌抵挡,拳掌相撞,江望辰只觉这一掌,仿佛撞在玄铁之上,只觉得指骨生疼发麻,虎口道道血丝裂开,甚至波及到手臂之上! 不出所料,王霸果然紧接转攻下盘,三段扫腿裹挟阵阵沙尘,第一段风尘逼来,江望辰一个驴打滚,狼狈不堪,但好歹也算躲过一招,但这第二招扫腿已至面门。 江望辰却是敞开怀抱,罩门打大开,这一脚结结实实全落在他的上半身段,直踢得江望辰内腑翻涌,胸口之中翻江倒海,看得众人是惊呼声此起彼伏。 江望辰忍住剧痛,见他双腿弯钩,钳制住了王霸的右腿,他这一夹住,便紧紧缠住不放。 王霸从未见过如此打斗方式,便是使命蹬腿,甚至还劈了个优雅的叉,欲要将江望辰甩开,但江望辰却像是紧贴的膏药,死活都不可松手,但却不好受,身上骨架全部散落成一堆。嘴角之上已有内伤瘀血慢慢溢出,而面目之上全是污秽。 曹离看不明白,问道:“队长,这江望辰为什么要这样硬抗啊,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坚持不了几个回合啊!” 邢豪亦是皱着眉头,道:“且看看吧!” 何聪讥讽道:“怕是这江望辰只是耍耍嘴皮,并未有什么真材实料,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王霸无可奈何,心中亦是恼火,再看江望辰,虽是蓬头垢面,却是向他贼兮兮一笑:“你就这能耐吗?” 王霸大喝一声,抬拳向着江望辰胸膛轰去,本以为江望辰会放弃缠绕,躲开这一拳,却不料他又是敞开胸怀。那一拳直直落在胸膛之上,只听“咔擦”一声,应是肋骨断裂的声音。江望辰忍住剧痛,张开的双手,又钳住王霸的手臂,王霸半身受负,再要挣脱,更加费劲。 江望辰却拼劲全力,将自己的身体往地上猛然一掷,带着王霸在地上翻滚,待接近那边界之时,他放开手脚,将那王霸高高抛弃。挣脱了江望辰束缚的王霸方才明了,先前江望辰种种,皆是套路,只等自己被他套住之后,摔出界限。 但此时醒悟却已为时已晚,眼看自己像那一片秋末的落叶,无法控制的飞向地面,却见江望辰一只手臂还未放下,他灵机一动,学那江望辰的模样,将其有力的双足,钳住江望辰的手臂,翻身一甩,同他一起腾空飞起,只听“嘭”的一声,两人齐齐摔落在地,再看所处之处,皆是身处界外! 围观众人此时已经惊得是目瞪口呆,震惊之余,又是拍手称赞,又是叹息不断。 刑豪叫道也在观战的余光道:“余光快去看看,那小子伤得如何!” 余光连走带跑,见那王霸已经站了起来,看样子并未有什么大碍,只是江望辰仍倒地不起,看来伤的不清。 余光低下身姿检查着伤势。却听到江望辰闭着双眼,无力地询问道:“我赢了吗?” 余光摇头道:“你们一起出界了,应该算个平局,可惜了,你差点就赢了!” 江望辰丝未有顾及手上有伤,猛然抬拳向着地上砸去,自怨自艾道:“我本来是能赢他的!” 余光快速道:“我现在将你内伤的淤血逼出来,你多吐几口淤血出来,兴许就能在这边城待久一点,我们队长看上去凶巴巴,其实很好说话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望辰疑惑道:“真的可以!” “听我的,你只要吐出两口血,然后假装晕过去便可,接下来就交给我!”余光道:“他来了!” 形豪道:“他伤得怎么样?” “肋骨断了三根,内伤不轻,我正试图将他体内的淤血逼出来呢!”余光说着,手中生出一道柔和的光芒,向着江望辰的胸膛透去,江望辰顿时觉得体内动荡,气血翻涌,忍不住连连吐出两口暗褐色的淤血。这淤血呕出,江望辰只觉得体内郁结散去,连同呼吸都舒畅自在。 “像他这样的年龄伤得这么重,要是往常体质弱一点,怕是早就晕过去了。”余光道见江望辰仍微睁着双眼,又补充道:“怕是早就晕过去了!” 江望辰这才想起余光刚才所说,很配合的头一歪,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怎么说晕就晕啊!”刑豪道:“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拼命,为了一场胜利,宁可玉碎瓦全,也要赢得比赛,这伤大概还要调养多久才能恢复!” “至少也要一个月吧!” “算了,既然在我们军营中受了伤,那就留下来调养好了再走!”刑豪摆了摆手,让余光和众人将江望辰抬入医务室之中! 待众人离开之后,站于一旁颇为狼狈的王霸走了上来,道:“队长,我未能胜了那小兄弟,让新兵蒙羞,甘愿领受责罚!” “对于你来说,平了,就是输了,输了自然就要受罚,今日操练之后,绕这练场跑五十圈!”刑豪厉声骂道:“然后再写一份战斗心得于我。” “是……” “曹离,你负责统管新兵,就让这王霸当新兵班长如何!” 曹离点头道:“行!” 王霸气宇轩昂,行了军礼道:“多谢队长栽培!我一定再不负所望!” 众人散去,这一日的喧嚣,慢慢归于平静,只有医务室的江望辰仍一边偷笑着,一边断断续续地呻吟着。 第四章 行军长拳的诱惑 一周之后,新兵们已经开始适应了新的生活,江望辰也适应了新的生活,每日躺在医务室之中,有人路过,他便假装作痛呻吟,无人之时,他便打盹休息,等着三餐送到嘴边的生活,当真是舒心自在。 这一日,曹离在操练场上练兵,他一阵军训口令整顿好新兵队伍后,便开始抑扬顿挫讲道:“《行军长拳》乃是魔御军入门拳法,传至现在已有三百多年了,是每个新兵入伍的第一课。” “《行军长拳》分为十招:横扫千军,高山流水,孤鹜追霞,怀中抱月,气贯长虹,苍山负雪,直冲霄翰,指间苍穹,惊云风步,鱼跃于渊。虽只有十招,但其中有攻有守,可进可退,能否应变自如,见招拆招,全靠你们平时多加勤练。若是能了然于胸,亦能衍生出无数变招,这就要凭你们各自的天分了!” “从今天起,将由我亲自传授你们这一套行军长拳……” 众人一听,熬了一周枯燥乏味的体能训练终于结束了,今日总算能学到真功夫,虽然只是入门级的皮毛,但也足够他们兴奋地摩拳擦掌,不免各个躁动不安,跃跃欲试。 曹离喝道:“安静,都给我安静,有什么好激动的,若是你们其中有人敢放松懈怠,又或则未能通过下个月的考核,那么将会被淘汰出局,我们边城卫队可是从来都不收留废物的!明白吗?” 新兵们春风满面,意气风发,道:“明白!” 没有人听到,在医务室之内,将这激扬的场景也收入眼底的江望辰,对着自己也悄悄地说了一句:“明白。” 曹离摆开架势,道:“我先为你们演示一遍,你们只需认真观察,多留意动作细节和力度,第二遍的时候,再随我一起开练,明白没有?” 江望辰透过窗牖看着外面那些新兵,一脸敬畏模样,粲然一笑:“当然明白!你就赶紧开始打吧!” 他正调侃着,两道身影掠过窗牖,吓得他赶紧躺回病榻之上,拉长的呻吟声,道:“哎哟……我的,我的,我的胸啊!” 医务室的门缓缓推开!进来余光和邢豪二人。 邢豪问道:“叫得这么大声啊,这中气十足,想来已经恢复的不错……” 余光笑道:“刑队长说笑了,这伤筋动骨一百天,虽说江望辰正值青春,但毕竟底子薄弱,又挨了几番重拳,怕是至少也要再休息个一两周啊!” 二人有说有笑,转眼见到了江望辰面前。 邢豪问道:“江望辰,你恢复得如何!” “哎哟……我的胸啊,刑队长,那王霸力大如牛,吃他一拳,我全身都要散架了,昨日余牧师还说了,没个一年半载,怕是恢复不了的!” 邢豪一听,收起脸上和气,与余光面面相觑之后,忽而大笑道:“你这滑头,还想赖上了,你若是要躺个一年半载也行,但我们边城卫队是拒收像你这样长期卧病在床的伤员的,就算你伤愈之后,也鉴于你这种恢复能力差的体质,也是会被排除在外的!” 江望辰一听,顿时心潮澎湃,兴奋道:“那这么说,若是我能快速伤愈,那么就能成为边城新兵?” 邢豪摇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当时是说,如果你能打败王霸,便可入伍,但那日你们最多只是一个平手!” 江望辰急忙辩驳:“可你看我这身板和王霸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啊,能够打个平手,已经不容易了。” “王霸可是自己挑的,怨不得别人。”邢豪说着,忽而口吻严厉道:“还有,你既已决定年幼入伍,就不要老抱怨身体素质上的差异!若是你觉得自己还太瘦弱,就等你长大了再来参加筛选……明白吗?” “明白!”江望辰撅着嘴,不以为然道:“那等我伤愈归来,是不是就可以加入边城卫队了?” “等你伤好了再说!”邢豪说完不再理会一旁置气的江望辰,又于余光交代了两句,便出了医务室。 余光见江望辰满脸沮丧,安慰道:“江望辰,邢队长就是这个样子,你别看他平时一脸凶巴巴的样子,见了谁,都板着个脸,好像谁都欠他一屁股银两一样,但其实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总是惦记着整支卫队的每个人,有一次他听闻炎城有一本高级的治疗术的秘籍要出售,但因价格昂贵,他便暗中筹款,为我买得那一本心动已久的秘籍,就在刚刚,他亦是向我交待,给你熬点营养的骨汤!” 江望辰将信将疑道:“真的吗?” “不信的话,等以后你可以去问问军中老兵,他们对于这个队长有多么仰慕!”余光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江望辰心中释然,笑道:“恢复差不多了!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余光惊叹道:“寻常人需要足月的时间方可恢复的内伤,你不出一周已经康复,年轻真是好啊!” 余光又交待了几句,便也离开了医务室,医务室又恢复了常态的冷清。 江望辰见余光身影消失,他一个打滚,又从病榻上跃起,重新站到窗牖旁边,偷偷窥视操练场上的演练。 只是操练场上,新兵们皆不知所踪,只有找不到鲜花绿草的春风缱绻而过,在细沙铺垫的练场之上,绕了又绕,多少有些寂寞。 江望辰神情落寞地坐回病榻上,操练场上空无一人,不仅意味着看不到行军长拳的每招每式,更意味着接下来的时光,只能努力打发无聊。 “十五岁的自己,为什么偏要选择这一条路呢?是为了告别过去,还是迎接未来,或许只是为了活在当下吧!” 这深奥而复杂的人生问题,本不该由十五岁的少年来自问自答,可偏江望辰不得不自己面对选择,那些难辨是非的善恶,对于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来说太难了,他所能做得便只是好好的活下去,活下去,才对死去的母亲有一个交代,才对自己算作一个交代。 比起现在困于这一间简陋的医务室,他活跃的思绪带他回到山中逍遥的日子,在他小时候,山林中的春季,雨露是特别浓重的,母亲总喜欢在这个季节种下新的花种,而他偶尔也能在消融的河曲上,找到几只鱼苗。 到了盛夏,更是捕猎的时节,而他最爱的便是母亲特制的熏烤野猪肉。 深秋的山林换上红妆,他想起母亲这个时候都会为他预备寒冬的衣裳,没办法,谁叫他个头蹦得极快,每一年,都必须重新添置新的衣物。 再来到寒冬,母亲总要带他到山巅处,对着夕阳,静静地看一场白雪,而他,总是消停不下,或是堆个雪人,或是向着鸟窝扔个雪球。 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母亲突然病倒在床,这让他猝不及防地学会了成长,直到母亲去年病故,他又守了一年,方才决定离开那片山林,到母亲常提到的尘世之中走一走。 但他没想到,这下山之后,便连续饿了好几天。他一边自讽自嘲着自己现在的窘境,一边打着哈欠,懒洋洋地伸腰道:“算了,还是睡上一觉来得自在!这才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该有的觉悟!” 他这一觉竟睡到了深夜,方桌上已经凉了的饭菜,证明连炊事员送饭进来,都没有将他惊醒。 而让他醒来得,除了饱睡的时间,还有一场没来由的噩梦。许是睡了太久,江望辰只觉得全身酸痛,筋骨疲乏,又瞧见今夜月色正圆,月华如霜,倾泻在长廊之上,唯美至极,他便趁着夜深无人,走出医务室之外。 空旷的操练场上,只剩他一人漫无目地游荡,时而操起武器架上的长剑,毫无章法地胡乱比划,时而靠在杨树树干上,观察树叶的斑驳碎影。 正当他惬意邀月时,长廊拐角处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深夜的军营是禁止有任何走动的!会有谁即便有违军规,也要三更半夜在此走动的呢! 江望辰警惕地躲在那树干之后,孱弱的月光下,看不清他的脸庞,但那人身材魁梧,步伐从容,虽在暗处,江望辰也能感受那一副凛然正直。那人径直来到操练场的中心, 月光下,那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如同刀削的脸庞配合稀疏的胡渣子,亦是散发着男性的狂野的阳刚之气。 而此时,江望辰借助月光终于看清,此人正是那边城卫队的队长邢豪。 江望辰心中起疑:队长三更半夜一个人来这做什么! 邢豪脱下厚重的军服,只留下一身便装,见他放松手脚,做了几个热身的动作,便摆开架势,想来是要借着宁静月色勤加苦练。 “行军长拳分为十招!今夜不如趁着夜色薄凉,再巩固几遍!也好弥补这几日太平之下,这一身闲置的骨头!”他自言自语一番便开始耍起拳脚。 “第一招横扫千军,看似最为简单只有两个动作构成,但其中的要点却是不少。”邢豪一边自语,一边扎稳马步,道:“重心放低放稳,然后以腰力带动下身发力,继而带动腿部,伸直横扫而过。”他说完右腿猛地一扫,虽在夜里,但江望辰看得真切,此招与王霸先前的三段盘腿略有相似,但其中的爆发力,无论是速度和力量皆是不能与之比拟的。 邢豪一招练完,继续道:“这收腿之时亦不能松懈,只有扎稳马步,重心稳当,方可进退自如。” “第二招是这惊云风步,惊云风步共计四步……”邢豪再一次结合动作要领的讲解,将动作再分解一遍,江望辰看这惊云风步在邢豪使来,潇洒自若,进退自如,想来是一招不错的步伐攻略。 若是邢豪自己行云流水打上一遍行军长拳,不过几个须臾,但他耐着性子,慢慢分解动作,每个招式,每个动作要领都巨细无遗,此番下来,足足耗了了两个时辰,才将一套拳法打完。 此刻他正准备收场,他穿上军服,正要离去:“这入伍多年的老骨头还是得多折腾折腾,否则晾久了,怕是会生锈的。这套拳法乃第一代冥皇魔帝所创,那些天资平凡的人也就只能领悟这十招,但对于天赋异禀的人若是勤学苦练,所能臻极之处却远非紧紧于此!” 第五章 默默地看着你们 他说完,就再没有多留一刻,便踩着月光和刚刚凝结的雾气,消失在长廊转角。 而在杨树干后隐藏的江望辰,目送邢豪离开的背影之后,肃然起敬地回了一个响亮而利索的军礼。 江望辰不知道邢豪为何要如此故意“泄露”拳法给他,但既然有机会学到,那他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他敬完礼,便也学着邢豪刚刚热身的动作,开始训练。他先是将行军长拳整套动作练了一遍,其中虽有若干动作卡壳,到好在记忆都还是新鲜的,江望辰努力回想之下,行军长拳终于完整无误地打完一遍。 他压抑心中的兴奋,波澜不惊地又完成了数遍,直到长拳十招每招每式都了然于胸,他方才停下,再休息片刻之后,他又趁热打铁继续练习,不过此次却如放缓速度,依照邢豪所教的要领慢慢揣摩,先将那横扫千军练了十遍,直到心中熟络要领,无须刻意,也能信手拈来得有节奏地吐纳气息,收放自如的运力,已经颇有几分风范模样,方才练习这第二招惊云风步。 时光无言,在满天星斗的闪烁中,无声流走,月华如铅,悄然地洒满幽静的军营,万籁俱寂中,只有几只蝈蝈此起彼伏地唤着,不甘地打破寂寞,而在练场的少年,也正不断挥舞着汗水,将新学的拳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从最初的有板有眼,到潇洒自若,他只用了短短的一夜,许是恰好睡了一整个午后,又加上内心的兴奋,这一夜的苦练,反倒让他愈练愈觉得神清气爽,直到一声鸡鸣,唤醒沉睡的军人,他才有了一些困意,便在新兵开始晨练之前回了医务室。 做了简单的洗漱,江望辰躺在床上,回想起这一夜的收获,嘴角仍是美滋滋地笑着! “行军长拳,我终于学会了第一套拳法,还是邢豪队长亲自教的!” 他第一次觉得,躺在这医务室绵柔的被单,亦是可以如此慵懒惬意,仿佛整个人亦是飘在云端,跟着美梦遨游天宇。 练场上,新兵整齐列队。 曹离照例整顿新兵:“昨日已经将行军长拳教于你们,再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除了日常的体能训练之外,其他训练都将以此套拳法展开!你们……” “呼…………”医务室内传来阵阵鼾声如雷! “你们要将此套拳法烂熟于心,更关键的是要灵活应用,招式……” “呼……”鼾声阵阵,混合着清晨欢悦的鸟叫声,在这狭长的围栏上余音绕梁。 再一次被打断的曹离,压着愤怒道:“是哪个新兵,到了这个时辰还在睡懒觉?” 众人交头接耳,不敢回应。 曹离厉声道:“王霸,你个新兵班长怎么当的,怎么到了这个时辰,还有人还没起来,你也没有催促吗?” 王霸哭丧着脸,憋屈道:“曹教官,新兵们都在这啊,并没有人敢偷懒,我听这声音,像是从医务室里传来的!” 曹离疑惑地将目光投向医务室,迎接他的又是一声响亮的鼾声。 “呼……” 曹离见是医务室传来,怕是哪个伤者熬了一夜方才入眠,便只能忍着怒气,继续教导道:“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要灵活应用招式……”一个新兵回答道。 “哦!”曹离想了起来,继续道:“不仅要灵活应用招式,更要懂得随机应变……” “呼……” 当曹离第三次被打断时,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你们先自行练拳,我去看看那医务室里到底是谁!” 他说完,猛然抖了下衣袖,冷哼一声,阔步向着医务室走去。他轻轻地推开门,见医务室内一片规整,除了靠近窗户旁的那张病榻上,正有人四脚朝天,呼呼大睡。口水顺着他秀气的脸蛋,湿了枕头一片。曹离一眼便认出,道:“原来是那一日与王霸切磋的小子,这几天不见,我都以为已经离开军营了,怎么还赖在这呢!” 江望辰一个翻身,抱着枕头继续闷头大睡!看的曹离只能干生闷气。 他正愁眉不展时,又有一人走进医务室,恰好是余光前来视察病情。 曹离如见救星,阻止余光进了门,又将他拉到一旁道,一脸鄙夷地盯着医务室内,怨道:“余光,这什么情况啊,这个人怎么还在军营里,我都以为他走了呢。” 余光笑道:“刑队长说了,他的伤是在这军营中受的,就让他在这里养好伤先!” “养伤,我当然没有意见,可你看这大白天的打这么想的呼噜,影响什么训练啊!” “那我去把他叫醒,跟他说一声的,绝不在打扰你们了!” 曹离拍着余光的肩膀道:“行,那就交给你了!” 待曹离走了两步,余光突然问道:“曹离,你说你下个月就要升少尉了,我在此提前祝贺你啊……” 曹离豪迈笑道:“那都是兄弟们抬举我了……我曹离何德何能!” 余光道:“这是你应该得到的,这些年你为军营做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若是放在炎城魔御军中,其实你早就应该升为少尉了,只可惜我们边城编制有限……” 曹离讪笑两声:“没关系的……” 余光走了进来,见江望辰正在酣睡,也是无奈地将他摇醒。 江望辰搓揉着双眼,诧异道:“余牧师,干嘛好端端地把我叫醒!” “你睡觉打呼噜,吵到人家了……” “哦!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经是辰时了……” “才辰时,能不能让我再睡一会儿!”江望辰无精打采道。 “不行,你若是打呼噜,影响了新兵训练,怕是会被赶出军营的,我已经和刑队长说了,你的伤好了大半,可以出来活动活动,若是天天呆在屋里,反倒会闷出病来!所以从这一周起,你就不用关在这医务处了,可以出来活动了!” “是吗?”江望辰一扫颓势,略有激动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和他说的!” “昨日下午!” “难怪了!”江望莫名其妙地决然道:“余牧师,我一定要进入边城卫队,跟随刑队长身旁!” “我见你昨天还对他一脸不屑得,今天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因他允许你走出房门?”余光笑道:“不过,他还说了,若是你出来敢到处惹事,他也绝对不会轻饶于你!你可要安分守己一点,明白吗?” “知道了!” 送走余光,江望辰走出房门,万里无云的春日少有出现,耀眼的阳光将万丈光芒都留给这片山河,练场之上也受到不少眷顾,一片和煦,此时的新兵们早已经挥汗如雨,整齐地练习着。 “出拳要用力!脚步要踏稳。”曹离训斥着,见江望辰走了出来,瞥了一眼,道:“你们可要做好榜样,可不要让小孩子们看了笑话。” 江望辰口中叼着狗尾巴草,也不在意曹离的话,他认真地看着新兵们在练拳,又透过邢豪昨日的所说的动作要领,再套用到这些新兵之上,他仿佛看到练场上,那个正在打拳的人正是自己。 “高山流水,此招掌法刚猛,自上而下劈来,宛如开山巨斧,势不可挡,但其弊端也是相当明显,此时自身罩门大开,亦让敌人有机可趁,所以……” “气贯长虹,讲究的便是这气,此招有去无回,既然决定使出,便不可犹豫……” …… 江望辰又将行军长拳的要领巩固一遍,再看这些新兵,显然并没有领悟得如此透彻了然,很多动作,在江望辰这个生手看来,都未能达标! 待又练得两遍之后,曹离打断道:“学了一天,都是自己练是不是开始觉得无趣了。” “是!”有零星的几位新兵点头道。 “那接下来,就安排你们一对一模拟实战。”曹离点头道:“但是只能使用行军长拳,赢的一方,午饭可以加菜!” 众人一听,顿时气氛高昂,好像已经嗅到了香喷喷的米饭,配上一块硕大的香油鸡腿。 曹离又道:“但是,若是败了,那么不仅要加罚五十圈长跑,午饭也将要被减掉一份肉菜!” 众人一听,刚才的兴奋之情,被浇了一头的凉水,瞬间掉落到谷底,皆是哀声叹气,怨声无数。 曹离见众人略有消极,大吼一声:“怎么!若是还没打就先怕输,也不用打,你们全部加练,怎么样!” 众人沉默,偌大的练场上,只有江望辰一个人笑盈盈地看着。 “既然你们不想,就好好打上一场,记住若是你下手不够狠,那么挨罚的将是你自己,所以不要手下留情……明白没有?” 众人用力喊道:“明白!” 分好了队伍,对战便拉开序幕。 就连江望辰也提起了兴趣,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张木凳,挪到了靠在格斗圈极近的位置旁坐了下来。 曹离道:“比赛是一组一组打的,这并不代表别人的比赛与你们无关,你们要认真观察场上的双方,要假想如果场上的人换成是你,在防守时,应该要如何应对才能滴水不漏,在进攻时,要如何才能扼住对方的咽喉,在陷入僵局的时候,又要如何找到破口,明白吗?” “明白!” 这一斗便是一个早上过去了,二十场战斗告一段落,有人分享胜利的喜悦,也有人吞下失败的苦涩,但这些江望辰都不在乎这些,于他,虽只是旁观,但将邢豪所教的要领融入赛场之上时,他仿佛同样亲身经历了二十场战斗一般。 第六章 尴尬地搓着手 到了午饭时间,练场的新兵们也都散去,阳光开始炙热,蒸发着土地中的汗水,江望辰撤了木凳,也回了医务室之中。 他还没有坐下,余光就带着王霸进了医务室内。惊得江望辰赶忙跳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余光责怪道:“现在的臭小子,怎么都这么犟,手都被脱臼了也不喊一声!” “要是伤到了骨头,怎么办?以后可是要留下后遗症的!”余光点着王霸的头,训道:“我这就帮你接好,但是会有点痛,你咬住这块布!” 王霸低着头任凭余光责骂:“我不怕痛!” 余光语气薄怒:“叫你做,你就做,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江望辰也劝道:“余牧师的医术那是相当的高超,他的手法,那是相当的老辣,你看我被你踢断的三根肋骨就是他接好的!”江望辰猛烈地拍着自己的胸膛,笑起来与那正午的阳光,一同明媚! 王霸将那破布要在嘴边。只听“咔咔”的几声骨头的交错摩擦声,王霸脸上豆大的汗珠,涔涔滴落。 王霸在活动一下手臂:“好像没事了,谢谢余牧师!” 余牧师笑着训道:“以后有什么伤,要及时汇报,若是拖久了,后果不堪设想,明白吗!” 王霸点头认错。 “好啦,我先走了,这两天注意一点,少用点右臂!” 房间之中只剩下王霸与江望辰两人。二人,先是怒目而视,又忽得仰天大笑。 江望辰问道:“刚刚余牧师那一下,爽吗?” 王霸笑道:“岂止是爽,简直是酣畅淋漓啊!江小弟,你的伤怎么样了!” 江望辰摆手道:“恢复了差不多了!” 王霸顿了顿,道:“那一日你我之间的较量,虽说是个平局,但在我心里,我知道是我败了,彻底的败了!” 江望辰狡黠一笑:“怎么说?” “从开始你选中我,你就想还用速度来牵制我,比赛一开始你就故意激怒我,在一波试探之后,你又在落于下风时,故意拖延时间,最后在佯装被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其实是待我放松警惕时,伺机将我摔出场外,这一场静心策划好的较量,我始终在你的算计之内!” “王兄你见笑了,可最后,我们还不是一个平手!” “那只是侥幸而已!” “王兄能与我战成平手,绝对有那一份实力,而不是靠侥幸!”江望辰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但你今天输给那个人,还弄得手肘脱臼却是实属不该啊!” 王霸不以为然地问道:“江小弟,此话怎说!我那对手名曰吴雷,据说天生神力,而且在入伍之前,就已经练得一身本领,我输于他,亦是心服口服!” “王兄你输于他,却不是因为他天生神力,而是你自己有很多次关键时候,你都没有处理好!” “江小弟,难道你对着行军长拳亦有几分见地?”王霸见江望辰脸上淡然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有几日前的交锋,急忙请教道:“愿江小弟不吝赐教。” 江望辰笑道:“王兄,你也知道,我本不是边城卫队的人,在这医务室中养伤,本身就不受待见,这一日三餐也是极为寒酸,常常不见一点油花!你看,能不能……”江望辰说着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均匀地摩擦着,表达着一些隐晦却有共识的信息。 二人正聊着,炊事员的老李捧着一叠佳肴进来,笑容憨厚道:“小江啊,这余光可对你真好,你说平日里都特为你开了小灶,加了熏肉,今日还特命我,为你熬制一份骨头汤,说你是长身体的阶段,不能落下营养!” 江望辰脸色微绿,道:“谢谢李伯,你先把饭菜搁那吧,我一会儿就吃!” “呵呵……这个……这个!”江望辰回过头来,对着王霸尴尬地讪笑几声,接着道:“王兄,你也知道,我这个年龄,还没过一季都要长高一截,你看我这一件破衣,手肘都露了出来,你看,能不能资助小弟一点。”江望辰说完,抬起胳膊,一块碎布滑落,若是不说那是衣襟,还误以为会是一块破抹布呢! 正要踏出门的老李停在门口,仍旧憨厚地笑道:“小江啊,余光说你这件衣服已经破的不能再穿了,他让我去军备库,为你挑了两件便服,我等下就遣人给你送来!” 江望辰面色发青:“老李,你能不能走快点啊,记得把门带上……” 江望辰亲眼看着老李带着憨厚的笑容离开之后。又转而对向王霸,学着老李那憨厚的笑容,搓着手道:“你看这……” 王霸全然并未注意江望辰,他已经盯着那一桌菜肴垂涎三尺许久,道:“江小弟,你把这顿饭让给我,行吗,我已经好久没有闻到肉香味了!” 江望辰看着王霸陶醉于菜肴的神情,看来这小子是真的是好久没有饱餐一顿了:“呃,你是来听我教导,还是来蹭饭的?算了……你想吃就吃吧,给我留个馒头就够了……” 王霸听得江望辰应许,当真是感激涕零,他一个俯冲,已经坐稳了饭桌,操起碗筷,就是一顿饕餮,时不时还眼神迷离,摇头陶醉,此刻他塞满鸡腿的嘴中,口齿不清地问道:“江望辰,这一定是你的假名,你叫余望辰对吧!如果我猜的没错,余光是你的亲哥,对吧……” “不是,你注意点吃,口水别喷到我的馒头上……” “那我知道了,刑望辰,你一定是刑队长的私生子,小子,没想到你来头不小啊……”王霸咽下鸡腿,油花沾满嘴边。 江望辰埋汰道:“别乱说,我就是山里来的穷小子,你要是不想好好吃就算了,可别糟蹋了我的食物。” 王霸败兴而归,只能继续埋头狼吞虎咽,直到一阵风卷云残后的饱嗝,他才放下筷子,捧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露出满足的笑容…… 又搬起椅子,坐到江望辰身边,笑呵呵道:“江弟,你的意思我知道,我身上就这点碎银,你收着……”说着他将碎银按到江望辰手心。 江望辰颠了颠手中碎银,有点份量,故作客套:“哎,你我一见如故,何必如此呢……”说完此句,他便心安理得地将碎银收了起来。 “江弟,能否再与我说说,今日那一场试练,我到底输在哪里?” 江望辰犹豫不决:“这个嘛……这个嘛……你手臂上的护腕好像不错啊!” 王霸眉头紧锁:“这护腕给你用也太大了!吧” 江望辰贼笑一声,道:“没关系,我会长大的,明年,明年就能用上了……” 王霸看着护腕,心中迟疑,这护腕虽不是珍贵的东西,当毕竟是发小们赠予他的入伍奖励。 “你这护腕戴在手上也没有什么用,能够赢得对手,领得犒赏才是关键!孰重孰轻一目了然嘛!” “若是听了你的话,仍不能取得胜利呢……” “护腕还你,再请你吃一顿这样的大餐!” 王霸咬牙道:“好!成交!给你!” 江望辰接过护腕,又藏好之后,道:“好了,现在来说说昨日的那场战斗吧,尤以你的那场我记得最清楚,当时你第一招使出横扫千军就错了……” 二人聊了将近一个时辰,王霸因此错过了午休时间,但见他从医务室出来之后,未有一丝疲态,反倒精神抖擞,一向内敛的他,脸上竟带着猖狂的笑容,消失在长廊拐角。 第七章 只有三本! 果然,第二日王霸经过一番苦斗,险胜了吴雷!看似一场苦战,但王霸心中明了,其实他本可以在第十回合就将对手击倒,但是他却硬拖到了二十回合,这也是江望辰教他的,一来若胜的太快,以后没有人会愿意成为你的对手,二来,他的实力若是突飞猛进,难免迎来腹诽和起疑,而他背后的江望辰自然就隐藏得不那么顺心! 军营里的生活,总能在单调的重复中,找到别致的新花样,而这一周,要数王霸过得最为舒心,因为他以六连胜的成绩,排在新手试练榜的榜首,未有辜负他这个班长的名头。 而江望辰依然是白天观战,下午睡觉,到了深夜,则又开始疯狂地训练。 这一日午间,王霸带了另一位新兵来造访了,他就是江望辰欲要顶替的严寒。 当江望辰再一次见到严寒的时候,竟差点没有认出来,原本就单薄的身体,如今更瘦削了,高高隆起的颧骨,深陷的眼窝,都表明,眼前这个青年,最近这日子过得颇为清苦。 王霸焦急道:“你快帮帮严寒,他已经七连败垫底了!再这样下去,就算体能合格,也会因为对战成绩太差被剔除的!” 江望辰对严寒开门见山道:“恕我冒昧,你这样的身体素质,是如何被筛选进来的。” 王霸抢道:“严寒可是一个魔法师,但我不明白为何一个秘法师也要学这行军长拳呢……” “连余牧师当初入伍的时候都要通过行军长拳的考核,我们就别抱怨这些了!”江望辰道:“我未能记得昨日严寒的战斗,等明日看了,再做指教,不过我这有一本手抄的行军长拳要领,你先拿去看,明天挑一个实力接近的对手,能周旋尽量多周旋,我好细致观察!” 江望辰说着从枕头下摸出手抄本,递给了严寒,里面有着邢豪教他的详细的动作要领,甚至还有他自己的一些实战心得。 严寒感激地收下,又掏出几块碎银,却被江望辰婉拒了。 王霸笑道:“江弟,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客气。” 江望辰道:“当日,我冒用严寒名字,才有今日的机缘,今日这些,就权当作答谢!” 正说着老李又带着憨厚的笑容,端着丰盛的午餐进来。 江望辰将午饭让给了严寒,又将王霸支走,惹得王霸一阵埋汰。 翌日,午间,江望辰看着严寒鼻青脸肿的样子,也是一阵叹息。不过相比以前十个回合之内必败严寒,已经拖到了十五个回合! 三人冷静地坐了下来,江望辰神色凝重,道:“今天的比赛,怎么说呢……严寒,你全场都在想着怎么如何多挨一回合,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赢对手,你的心态已经输了一大半。” 严寒点头承认。 江望辰道:“首先,你要明白自己的特点,力量是你的劣势,而速度是你的优势,所以你一定要避开自己的劣势,再利用自己的优势与对方周旋。” “这招式的要领,我都在手抄本上描述的一清二楚,在此就不多累赘重复,今日观察,你的对手是个谨慎小心之人,总是试探再试探,直到确定你的实力范围之后,方才进攻,有了今天的经验,明日他一定直接发起进攻,所以你记住,明日一定要抢在他前头主动进攻,攻势要一往无前,这样他便会分心起疑。我再教你一招套路,或许能派上用场,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江望辰又为严寒详细演练了明日战斗细节,待全部敲定之后,严寒和王霸方才离去。 翌日,终于轮到严寒上场,站在一旁观战的王霸和江望辰表情严肃,握拳朝着望过来的严寒加油。 王霸依然放不下心地小声问道:“你说的套路有用吗?” “你就放心看好了……” “这样做,会不会不地道?” “这是里军营,要的是胜利,哪里管得了地道,而且严寒,现在缺的是信心,他需要这一场胜利,来重新唤起信心……” 场上双方来开距离,与那严寒对战的是潘杰。 随着曹离敲响锣鼓,双方激战正式开始。 潘杰冷嘲热讽道:“严七败,过了今天,你的外号又要改口了。” 严寒面无表情,双眸无彩,如同一泓被遗弃的死水,泛不起一丝涟漪,他扎稳弓步,忽得大喝一声“哈”,便飒踏惊云风步,主动发起攻击。 潘杰见这严寒一改往日只顾死守,竟一开场就主动进攻,心中狐疑,该不会是有什么秘密杀招吧。当下不敢妄动,只是凝神观察。 惊云风步,严寒以最强的爆发力踏出两步,这第三步更是带着强烈的敌意逼近潘杰。 潘杰心中骇然不知这严寒只是相隔一日,却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这不是实力上的突飞猛进,而是眼前此人在于战斗时的精神风貌之上,那明知技不如人,也要放手一搏的勇气,那宁可玉石俱焚,也不后退一步的决绝,那是真正的战意,渴望胜利的战意。 潘杰心中陡然一惊,全神贯注地预判着惊云风步的第四步要从哪个方向杀来时,严寒竟借着前三步的冲刺,高高跃起。 第四步并没有迈出,转而腾空而起,紧接一招高山流水,一掌拍下。 潘杰不想严寒如此不按寻常变招,又见严寒背着阳光宛如战神落下,竟是惊愕失色。 “好!”王霸和江望辰突然齐声喝道。这一声,宛如惊雷,更是震得潘杰心神动荡。竟忘了后撤,只是本能的抬手相抗。但严寒势如破竹的落掌之下,潘杰一碰,只觉得一道惊涛骇浪的力道,贯穿全身,将他逼得连连直退,而严寒并未停息,更是再一次运出惊云风步,待潘杰踉踉跄跄后退,还未站稳身子时,他又是一招横扫千军扫出,潘杰倒吸口气,连忙不顾平衡,只向着后退,谁料,严寒此招是为虚招,他腿法扫至半路,忽而转成弓步,一招气贯长虹,直拳直接落在潘杰胸膛,潘杰本就重心离地,此时便像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终究跌出场外,吞下一场失利。 “这一场,严寒胜。”曹离宣布道,又拍着严寒肩膀,鼓励道:“运用得不错” 众人仍不可思议地回想着严寒刚才的招式,明明每招每式都是行军长拳,但在他使来,又好像有了新的变化。 严寒回到队伍之中,与江望辰击掌庆贺:“江望辰谢谢你,一切果然都如你所料。” 江望辰道:“先不说这个,我们继续观察战斗把!” 三人走到偏远的角落,远远地看着比赛,,江望辰更为二人讲解如何将行军长拳巧妙的拆招变招,二人也都能理解和掌握,更是暗叹江望辰的思维敏捷,想法刁钻。 接下来的一周,王霸故意输了一局,仍以六胜的成绩独占鳌头,严寒五胜二负也是进步明显。 新兵们似乎从这二人身上看出端倪,不知是谁传开,原来他们二人背后,有江望辰在默默地指教。 这一日午间,江望辰一如往常地用完午餐,正准备休息时,门口影影绰绰间似有动静,又时不时地传来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声音虽是不大,但在宁静的午间,显得聒噪难安。 江望辰不得已推开了医务室的房门,便看见门口簇拥着诸位新兵,正笑呵呵地看着他。 江望辰疑惑道:“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潘杰带头道:“我听说,王班长和严寒是在你的指导下,一路高歌猛进的,所以,我们也想让你指导一下,你看如何?” 江望辰知道这事早晚也会被其他人知道,不过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他早有准备,道:“原来如此,我这里有一些手抄心得,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每一本五两银子。那王霸可是买了一整套,方才稳坐榜首的位置。” 江望辰说着,从房间中取出三本,道:“数量有限,先买先得……” 众人见只有三本,一下蜂拥而上,潘杰眼疾手快,一下子就买了两本,另外一名新兵也抢了一本!剩下的人两手空空,败兴而归,只能希望下一次出手要快。 江望辰回到床榻,看着被褥下面压着厚厚的几本手抄,笑得合不拢嘴,他将当初借给严寒那本手抄本,分成二十份,确保每个人得到的都是独一无二的,只要这二十份卖出,那么即便在边城卫队呆不下,他下半年的衣食住行也不用发愁了。 第八章 手册风波 这第二日,潘杰竟然只用了三个回合便获得了胜利,到了中午,江望辰的门口围堵了更多的新兵,这一次江望辰只提供了五本,并且价格要再翻一番!但很快,也被众人抢光,直到三日之后,所有的抄本都已售罄,他的钱袋也是装得满满当当。 又过数日,曹离发现在休息的时候,每个新兵手中都捧着一本手册,有的全神贯注地着,有的互相交换手册,分享着心得。 他一时好奇,也收来一本,细看之下,原来是关于行军长拳的手册,再经几番盘问,问得由来,当下怒气冲冲地找到了邢豪。 “刑队长,你看,这小子竟然,在军营中公开买卖,这已经坏了军规,应该要立即逐出军队!”曹离将手册甩刀邢豪桌上,道:“你看,就这么薄薄一本,要卖十五两!” 邢豪面无表情,只是拿起册子翻阅着。 “孤鹜追霞的使用技巧与解析(一):孤鹜追霞是十招之中最为复杂,亦是最为玄妙的招式,讲究的是下盘的步伐,与手上的冲拳要协调一致,是一种层层压迫的进攻方式,此招……” 邢豪将手册念完一遍,又搁置一旁,道:“最近新兵训练得怎么样了?” “这一批新兵都不错,有好几个苗子都可以重点培养。” “那行军长拳最近有进步吗?” “嗯,这一段时间,新兵们的对战日渐胶着,对于行军长拳的使用更加得心应手!” “嗯,我知道了,最近何统领又从中央得到一笔拨款,你让后勤部门改善一下新兵们的伙食……” “好的。” “那你先下去吧,把册子带走,记得要还给他们!” 曹离追问道:“那!那个小子呢,不处置吗?他可是触犯了军规啊!” 邢豪道:“他可不是我们边城卫队的士兵,哪有军规可犯!” 曹离不依不饶道:“难道就这么纵容他吗?” 邢豪站了起来,拍着曹离的肩膀,笑道:“这册子你看了吧,写的确实不错!” “那也不能……” 邢豪打断道:“等一周后的新兵考核结束了,我会亲自处理……” 一周之后,新兵行军长拳淘汰赛已经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王霸果然众望所归地杀到了决赛,而另一人,到有点出乎意料,名唤林达,是一名个头不算高的青年,但他惊人的爆发力和速度,却是整班新兵营都忌惮的存在! 王霸习惯巡视四周,见严寒向他摇头,想来并没有找到江望辰,若是往常,江望辰早就准备好了木凳观察,甚至经常会对败下阵来的新兵提出一些中肯的意见,按他的话说,这叫售后服务!而今天更是决赛之日,反倒不见他的身影,不免让王霸心中狐疑,甚至有些不安,总感觉背后空无一人,底气和信心也空落落的,没有着落! 他哪知江望辰此时正在刑豪的办公室之中! 刑豪率先开口道:“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江望辰老老实实地答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没有什么大碍就好!一点点骨折,用了一个月,如果还没有愈合的话,那余光这个牧师可是失职啊!”刑豪道:“哦,对了,新兵中流行的行军长拳手册,可是出自你手?” “是的!” “我也好奇看了一本,写得不错!” “我只是将队长你那一夜的话重新抄写一遍而已!”江望辰受了夸奖,便放松道:“那一日,多谢队长倾囊相授!让小江受益匪浅……” 刑豪调侃道:“听说你还因此小赚了一笔,按你这理,这钱我也应该有份的!” “呵呵……这点微薄收入,刑队长哪里能看得上眼呢!”江望辰讨价还价道:“但我若分你一半,你就将我留在军中,对吗?” “呵呵!”刑豪干笑两声道:“你真是到哪都不想着吃亏!你是个机灵的人,既然知道这拳法是我暗中教你,那此事以后就只能你知我知,不可再告诉其他人知道吗!” 哪知江望辰当即不识抬举地拒绝道:“不行!军中规定,若是私授拳法于非军中的人,那是触犯了军法,除非队长你答应我,将我收入边城卫队!” 刑豪苦笑道:“没想到,当初暗中教你这一套拳法,却让被你当做把柄要挟,是我大意了!早该想到你原本就是个滑头,什么样的事可都是做得出来的。想我堂堂边城卫队队长,今天竟然被一个小小的毛孩威胁!也罢,也罢……” 江望辰眸光明亮,嘴角扬起,道:“那你是答应了咯?” “不行!” “为什么!”江望辰置气地追问着:“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公之于众吗?” 刑豪笑道:“你会吗?” “谁说我不会,我不仅要让你边城的魔御军知道,我还要让整个东玄的魔御军都知道!”江望辰说着说着,像蔫了的花朵,自顾低下头,话锋一转,忧伤道:“怎么会呢!这世界能对我这么好的,除了我母亲以外,就只有你和余牧师了,我怎么可能还会去利用你呢……” 刑豪道:“你啊,除了爱耍鬼激灵,满脑歪主意以外,心性倒是善良。” 江望辰只能再一次哀求道:“队长,让我留下吧!我一定不负你的期望,成为边城的勇士!” “小江,边城卫队绝对不是糊口的工作,生离死别都是家常便饭,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江望辰斩钉截铁道。 刑豪严肃问道:“那你为什么想要加入边城卫队?” 江望辰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意,义正言辞道:“我想成为像刑队长你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刑豪看着江望辰青秀的脸庞神情肃穆而敬畏,竟有些心动了!可他考虑再三,还是用一个谎言拒绝道:“不行!起初我见你不肯离去,便想着通过一场格斗让你死了心,只是没想到你最后能用重伤换得一个平手,现在你的伤也好了,身上也有了银两,就不要在留在这军中胡闹了!” “队长,我不是胡闹,我是认真的,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 刑豪厉声喝道:“不行!你若是怕将来找不到生计,我与炎城铁家素有来往,可帮你寻得一份工作,待你年满十八之后,再来报名,到时候我一定再也不阻拦!” 江望辰见刑豪真的动了怒!只能低下头,沉默盯着脚上与自己并不契合的大码军靴! “走吧,由我亲自送你离开。”刑豪走道江望辰身边安慰了一句,又交代道:“你带上这封信,去炎城寻铁家,到时候他们自然会为你安排一份称心的工作。” 江望辰再也没有了生气,如丧考妣的一张脸,垂头丧气地跟在刑豪后面,只是路过操练场时,他不由地停住了脚步,这一个月的生活,让他对这片场地有了温暖的感觉,亦对这里单调的生活竟也有了依赖!更何况,此时练场之中喧嚣一片,军营之中,所有的人,此时都围在这里,看着临时搭建的擂台之上,新兵对抗的决赛。 “队长,能不能让我看完这一场比赛再走。”江望辰见台上站着那人是王霸,询问道:“我和王霸毕竟相识一场!今日又是他决赛,我不想就此错过了……” 刑豪想了片刻,便也点头答应了,与江望辰并立而战,静静观望。 此时台上,王霸已与林达交锋了几十回合,仍未分出胜负。眼见王霸再一次以一招直冲霄翰逼来,林达侧身一朵,在王霸还未近身时,已经闪开距离,林达转守为攻,一招孤鹜追霞恰到时机用处,本是只有三拳的招式,在他使来,却是足足轰出了十拳,王霸不得已,只能连连退守,以一招怀中抱月将防守做得密不透风。 林达见上路未能打开优势,又忽而改攻下路,横扫千军接连使出两次,逼得王霸再一次后退,但王霸不慌不乱,用处一招苍山负雪,脚步娴熟,干净利落的避开,更是抓住林达未站起身形之时,以鱼跃于渊,向前一纵瞬间扭转局势,再配合指尖苍穹,连连向着林达面门攻来,林达迫只得后退,而他后退之时,王霸同样孤鹜追霞回敬林达,虽只是三圈,但拳风狂暴,凌冽而来,林达拼劲全力挡下两拳,但第三拳太过霸道,他不敢硬碰,只能反身一个鱼跃于渊,闪躲开来。 二人须臾之间又是几个回合,各自攻守兼备,未有取得任何突破,而台下的边城士兵们也看得大呼过瘾,二人灵活娴熟地见招拆招,其中精彩无与伦比! 肃静的练场上,因为双方的僵持,又陷入了紧张的平静之中。 第九章 一个都不能少 恰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咒骂声,打破沉寂,指名道姓地骂着:“王霸,你是不是个只敢防守的窝囊废!我若是你,当一往无前,即便拼个鱼死网破,也不妥协求和!” 这话落在他人耳中,大抵就是一句恶语,但王霸却听出其中的寓意,霍然顿悟的他回道:“老子才不是那窝囊废,且看老子教你个臭小子,如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江望辰转而大笑:“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一旁的邢豪道:“你这样的方法弄得两败俱伤,好吗?” 江望辰嘴角上扬,微微一笑道:“放心,那林达我见过他的比赛,若是毫无胜算,他便会自动缴械投降,绝不做徒劳拼搏。” “这么有把握?” “一场战斗,只会蛮干的那是匹夫,我这样的身板,不适合当匹夫……” 场上王霸大喝一声“哈”,便向着林达再次攻来,这一次他动作大开大合,不再犹豫不决,林达见王霸战斗姿态与先前大不相同,便也多一份警惕。王霸以指尖苍穹,向着林达面门攻去,林达向下一躲,顺势接一招横扫千军,王霸却不防守,亦是扎稳重心,同样以横扫千军与林达相撞,林达力量远逊于王霸,这一撞只觉得右腿发麻,竟颤抖不已。他急忙抽身后退,蓄势再以鱼跃于渊再向王霸发起进攻,本以为王霸会转而防守,不料王霸再次大吼一声,趁着悍勇的气焰,同样以鱼跃于渊向他攻来,林达惊骇,王霸如此不讲理的死拼,却正中他的弱点,无奈之下只能急忙收回步伐,擦着王霸的拳风,躲过一招。 王霸这种只攻不守的霸道方式,林达显然招架不住,待王霸惊云风步再次来袭时,他松开拳头,只得叹了口气,道:“我认输!” 他这一个决定,更是让台下的观众莫名其妙,皆是嘘声一片,议论纷纷。 林达接着道:“班长在力量上远甚于我,若是他选择了这样硬碰硬的搏斗方式,我没有任何胜算。” 他说完,又转向王霸道:“班长,恭喜你成为这一届新兵的冠军。” “客气。你也同样的优秀……” 曹离举起王霸的手,宣布道:“这一届新兵行军长拳格斗大赛的冠军是王霸。” 王霸迎接着众人的欢呼声,笑容灿烂,又向江望辰看了过来,粲然微笑。 曹离笑道:“有没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 王霸接过话语,压了压欢呼声,道:“这一个月来,我们一同入伍,一同训练,一同挨骂,也一同勉力,一同成长,虽只是短短一个月,但回想起来却很漫长!” “为什么?因为我们每天都过得很充实,我们挥洒汗水,燃烧热血,向着前方坚定前行,我们终会成为边城的勇士,抵抗妖族,捍卫荣耀,为东玄带来和平。” “当然,这一个月我们最要感谢的是曹教官,是他耐心地教导我们,是他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为我们详细讲解行军长拳。是他日日夜夜带着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青年,成为一名合格的新兵,我们要把掌声献给我们的曹教官!感谢他这一个月的严厉,耐心,还有包容!” 新兵之中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待掌声慢慢退去之后,王霸又接着道:“我们其实还应该要感谢一个人,虽然他年龄不大,个头不高,还整天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但他在行军长拳的领悟上,却远远高于我们,若不是他的不吝分享,我们的拳法怕是难有今日如此迅猛的成长,感谢他认真观看每位新兵的训练,感谢他总能为我们找到自身的缺点,并加以更正,感谢他这一个月的陪伴,虽然他并不是新兵一员,但在我们眼里,早就已经把他当成我们的战友了!” 王霸说完,自己都被自己感动的有些泪眼朦胧,他看下不远处那个清秀的少年后,右手在心口猛拍,又行了一下军礼,众人寻着他的目光,也纷纷投来,落在江望辰之上,亦是同样行了个军礼。 江望辰第一次明白,原来一个人哭,并不都是因为苦痛,触碰泪腺的情绪有许多,其中有一种名为感动的情绪,今日好像特别的狂妄躁动。 江望辰擦去眼泪,道:“你们这些混蛋,是不是嫌老子卖你们手册卖得太贵了,临走之前还要让老子哭一把!” 王霸喊道:“留下来吧,和我们一同成为边城的勇士!” 新兵们亦是齐齐重复一遍:“留下来吧,和我们一同成为边城的勇士。” 江望辰笑了笑,又转而憋屈地看了一眼邢豪,一声不吭! 而众人跟着他的眼光,也转向邢豪 邢豪暗自头疼啊,这小子,真是一天都不省事。 邢豪道:“你们都希望他留下吗?” 那些新兵点头如捣蒜,就连一直爱挑刺的曹离,也是点头答应,只有何聪摇头,但见所有人都不反对,便又点头赞成。 邢豪道:“虽我是这边城卫队的队长,决定权在于我,但边城卫队也属于你们在场的每一人,既然你们都一致答应,那我也没有异议。” 江望辰一听,顿时点头答应。回想这一个月峰回路转的走来,终于等到了这个结果,虽说他是误打误撞进入了边城卫队,但从心里讲,他喜欢这个集体,喜欢和新兵们在一起胡闹,喜欢老李憨厚的笑容,喜欢被余光嘘寒问暖着,喜欢邢豪宛如父爱一般的深沉。是的,他喜欢这里的一切,连那阳光下的兵器架,斑驳落漆的长廊,干净敞亮的医务室,他都喜欢,因为在这里,他找到了他曾熟悉的人情味,找到了只有家才有的温暖。 见江望辰点头答应,邢豪话锋一转,道:“但是你年龄未达,所以不能正式编入队伍,所以你三年内将得不到军饷,还有,你私自在军中贩卖物品,这是触犯军规的,念你初犯,就免你一顿军棍,但是所得财产,必须统统没收,你可有意见?” 江望辰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此时他一心向着入伍,这些碎银对于他来说,当真是无关紧要。他看下王霸,又迎向新兵的灼热目光,喜极而泣道:“我愿留下来,和你们一同成为边城的勇士!” 他一句咆哮之后,顿时练场人声鼎沸,欢呼声排山倒海,响彻整座边城,新兵们随着王霸将江望辰团团簇拥,仿佛只有在这一刻,这一个班终于是完整的!众人更是借着心潮澎湃,将江望辰高高抛弃,齐声喊着江望辰的名字。 江望辰仰面朝上,起起落落间,看见天空一群大雁回归,又有云卷云舒之后,阳光正好,天空湛蓝。 正是这时,老李出现在练场的角落,带着憨厚的笑容喊道:“开饭啦……” 众人一听,皆向着食堂涌去,只有停在抛物线顶端的江望辰,仍陶醉于春日里的晴天。 “嘭!” 江望辰……年及束发……卒! 第十章 猎兽 时光荏苒,匆匆五年过去了。 东独山位于天堑深渊以南,东玄大陆和千层妖林的接壤处。 此时正值春分时节,早前一声春雷,唤醒万物,也引得场绵绵春雨,润泽东独山林。山涧冬雪消融,化作清泉涓涓细流,清浅婉转,涧边山脚处也是草长莺飞,欣欣向荣。也不知从何处蹦出一只小野兔,惊得嫩草芽尖上的雨露轻盈抖落,而这,对于迎接第一个新春的小野兔,算是新奇且好玩的。 东独山林中深处,却是另一番景象,雾气缭绕如云烟氤氲,且鸟息虫偃,死气般的万籁俱寂。只有冬季残留的残枝和枯木,在被踩断后发出短暂的尖锐声,片刻后又重归宁静。 边城卫队队长刑豪带着数位魔御军精英,正于林中寻着线索,这几日,不断有猎人入山打猎,数日未归,也不知个究竟,故城主特命刑豪率队进山调查,可这从山脚进入山林深处,半日已过,觅得些许可疑痕迹,却也被这连日细雨荡涤得模糊不清。 林逐箭嗅了嗅空气,凭着春风中夹杂的一丝血腥味,寻着方向,仿佛有了判断。他迅捷地跑到远处一颗被折断的杨树枝干旁,然后翻弄着断树下杂乱的蕨草,观察片刻后,道:“大家过来看,这边有新的痕迹。” 众人闻之,纷纷围了过来。 林逐箭指着树干的断痕,道:“你看这树干折明显是被重力直接撞折,且断痕湿漉,定是近日春雨所致,再看这树下蕨草,有明显的踩踏痕迹,虽然这痕迹潦草无序,但也能依稀从大小和深浅判断出是人类的脚印。显然是有人受到攻击后,撞断了杨树,然后倚着树干站了起来。” 曹离皱着眉头表示疑问,道:“我们何时见过有如此蛮力的野兽,就算是妖林里的妖兽不未曾如此。” 众人点头赞同,连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林逐箭也沉默不驳。前方未知可又能预感的危险让大家认真紧张起来,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有了新的线索,大家也提起了精神,再也不用像盲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刑豪轻咳了一声,道:“我们常年驻守边城,什么样的妖兽没有见过呢,大家不要太过惊恐,继续保持阵型,老林我们继续带路,小江你和小严善后,其他人在中间注意观察周围动静。” 众人踱步前行深处,林中雾气更浓,如混沌初开,越来越刺鼻难闻的腥味,与初春寡淡的花香格格不入。 在一堆杂乱的灌木丛中,林逐箭又有了新的发现,道:“你看这是猎人们常用的箭筒被撞成的碎片,这粗皮麻布也是猎人身上撕下来的,上面还沾染了大片的血迹。” 刑豪轻声回应道:“看来方向没有错。从现在起,你跟在我后面。莫要太靠前了。” 随着众人越来越深入,发现打斗的痕迹也越来越明显,硕大无比的足印,被折断的长弓,甚至还有一支人类的残臂等等。 当一个幽深巨大的岩洞口出现在小队的视野中时,刑豪抬手示意大家停下。天地寂静无声,只有阵阵鼾息声从山洞中有节奏地传开来,谁也不知洞里酣睡的是什么样的怪物。 刑豪熟练的用军事手语指挥这大家布置陷阱,大家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惊醒了恶魔,在完成布置后,分散蛰于树后。 约摸半个时辰后,鼾声停息,春风也嘎然而止,林中潮湿的雾气搅和着血腥味闷热地发酵着。一团黑影,缓缓地从洞口处浮现。众人凝神屏息,试着透过厚厚的雾气看清野兽的样子,又不敢做太多试探,只能窥得一双猩红双眼,像两团妖火一般,随着黑影的不断靠近,而更加鲜明灼热。 黑影每靠近一分,周遭的戾气便重一层,终于在约两丈处,可辨得野兽的轮廓和面目,竟是一只戾化的黑熊,黑熊着地行走,约有半丈高,若是直立恐怕得有一丈之高,全身黑毛和着淤泥和碎肉,肮脏不堪,胸前的月牙型白斑也因戾化而变成朱砂色。 忽地,黑熊开始低沉地嗥叫着,仿佛嗅到空气中可疑的危险气味,躁动不安地四处跑动。众人也知黑熊的听觉和嗅觉极为灵敏,皆不敢妄动,只能静静祈祷着陷阱中心的那块鹿肉有着足够的吸引力。未过片刻,黑熊果然安静下来,兴许闻到了肉鲜味,开始向着鹿肉移动,殊不知树顶一张巨网早已铺开等候多时。 刑豪当机立断,大喝一声:“拉!”,固定陷阱的绳索被拉松,一张缚妖网铺天盖地罩下,刑豪再唤一声:“收!”蛰伏于四根树后的四名战士默契地同时收网,正好将黑熊困于网中心。 黑熊发现自己中了埋伏,大怒地咆哮着,几次试图直立挣脱,却都告失败,精英小队分四角埋伏,以犄角之势控制,收放自如。 刑豪见缚妖网起效,众人也稳住局势,接着下令道:“严寒你用冰系魔法冻住黑熊,老林你直接瞄准黑熊脑袋。” 严寒听令,手舞法杖,唇边轻轻催念咒语,只见黑熊周围的雾气开始凝结成冰霜,这冰霜开始蔓延,从熊掌至兽身,将黑熊冰冻得动弹不得。另一旁的林逐箭扎稳弓步,将柘木弓拉成满月,“嗖”的一声,箭矢高速离弦而出,精准地向目标俯冲而去。黑熊听闻箭矢划破空气的清脆声,知是生死关头,仰头长啸一声后,爆发最大的蛮力,终于将身上的寒冰震碎,再试图向旁移动,却被缚妖网死死困住,无奈只得将头一侧。 这一侧侥幸没有被箭矢命中脑门,可也不偏不移得被射中了眼球,两团猩红的妖火,瞬息灭了一团。受了重伤的黑熊,歇斯底里地怒吼,声波震荡得杨树新叶沙沙作响,困兽之怒,威震山林,浓烈的戾气排山倒海的涌动开来,此时的黑熊已经完全不顾受了伤的眼睛鲜血直流不停。而拼尽全力地拉拽缚妖网。 新兵王山一个失神,手中缚妖网的绳头,竟被黑熊甩力挣脱,眼见绳头快要被黑熊拉至熊掌下,若是如此,缚妖网将失去了一端的控制和牵扯,就失去了大半的功效。 眼见形势危急,刑豪大喊:“曹离,快与王山合力将绳头重新拉回。” 曹离得令,蓄势爆发,连连踏出数步流星,顷刻间已经逼近向黑熊靠拢的绳头,众人大喜,以为曹离能够迅速拉回绳头,控制颓势,却不想他未做停步,更无视在地上滑行渐远的绳头,而是接着轻踩鬼步,如鬼魅般闪现至黑熊背后,亮出匕首,直指心脏。 癫狂乱舞的黑熊,直觉背脊发凉,想必是那匕首的寒芒中带着肃杀之意。黑熊未做躲避,只剩一只右眼须臾间红光大涨,浓浓红芒戾气,将整个兽身包裹得严严实实。 众人大惊,没想到黑熊能够瞬间完成戾化,匕梢的寒芒再也破不得这戾化气层半分,悬在空中。曹离惊疑,他这招“鬼步探”本已速度和出乎意料的变向,让敌人无从捉摸,却不想黑熊根本无视,直接将皮毛戾化成铁,抵挡了致命一击。 刑豪见曹离这一次刺杀已经失败,却仍在原地诧异,赶忙大喊:“曹离快退。” 曹离惊醒,欲急速抽离匕首,却不想匕首嵌入戾化的皮毛中,不得拔出。见熊掌横甩而来,当下只得放弃匕首,一招“鬼风退”,连连向后退出数丈,不仅匕首失了,胸前的皮甲也被划出五道深痕,甚是凶险。 一波刚过,一波又起,不知何时重新抓住绳头的王山,却再也拉扯不过黑熊,竟被黑熊反向拉回身边,王山一个踉跄,恰好跌倒在黑熊身旁。黑熊哪能放过如此好的猎食机会,当即抬起宽厚肥硕的熊掌,径直横扫。 顿时,王山的脸色吓得煞白,身体更是止不住颤栗,此时的他已然丧失了逃跑的能力,只等着熊掌落下,被拍成肉泥。 第十一章 戾化黑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急速闪过,在熊掌落下之前,以重剑防在熊掌前方。原来众人慌乱时,只有江望辰还保留着冷静,且与王山最近,当下便放弃了缚妖网的绳头,使一招“重剑如山”护住王山,这一招算是战士的冷门的格斗技,因为他只是单方面的死守,缺乏灵活变通,但此招以势运气,再以气运力,双手横举重剑,马步稳扎入地,巍然不动,稳如泰山,单论防御能力,却是数一数二,不想今日,与黑熊战斗的时候却能用上。 若是一般野兽,这“重剑如山”怕是无法被撼动,可在戾化黑熊面前,却仍不够强悍。见熊掌扫过,虽然“重剑如山”卸去大部分蛮力,但熊掌余劲依然将二人,如秋风扫落叶般击飞数丈,若不是崖边一颗杨树拦住,怕是要直接跌落崖边,坠入黑水河了。 撞到树干的江望辰只觉喉头一甜,喷出一口热血,而旁边的王山更是直接晕死过去。 缚妖网失去了两头的控制,再无犄角之势,刑豪只得下令,放弃缚妖网,改与黑熊游击周旋。奈何脱离缚妖网的黑熊欲战欲勇,站立之后,速度和力量都得到了不小的提升,众人拼尽抵抗,但身上也不免多处挂彩。更关键的是王山生死未卜,不可再拖。 靠在杨树旁的江望辰,将远处的情形收入眼底,凭着意志,倚着重剑,他重新站了起来。朝远处的伙伴大喊:“大哥,这边是悬崖,快把黑熊引过来。” 刑豪一听,精神为之一振,附和道:“快,大家将黑熊引到崖边。”。众人心中会意,且战且退,在黑熊的爪牙下连滚带爬,终于狼狈地捱到崖口,身上又添了几处新彩。 刑豪见众人崖口稳住,大都也只是受了轻伤,不由松了一口气,道:“大家呈弧形分散站开,老林你再……” 刑豪未说完话,曹离已经身形先动,一招“疾刃鬼舞”,瞬间从斗篷间飞出数把匕首,匕首仿若化成吐着信子的毒蛇,猛然地向飞奔而来的黑熊直扑。其中两把穿过变淡的戾气层,直直地插入黑熊胸前的月牙红斑。 黑熊受伤,却未丝毫停留,咆哮着向曹离冲去,曹离早有防备,只等黑熊逼至跟前,才以一招“鬼风退”轻松避开。黑熊见曹离躲开,欲止步回击,但庞大的身躯,带着惯性继续向崖边冲去。眼见快要如愿跌入悬崖,却不想黑熊尽四掌吸地,加大摩擦,跌跌撞撞中,终于在距聚崖边一寸处悬住。 “大哥,登云踢!”说话的正是刚刚受了伤的江望辰,话语刚落,便自顾自地顺势一滚,恰好以弓步半蹲与刑豪与黑熊之间。刑豪随即提速,跑向江望辰,踩着他放在膝盖上十指交叉的双手,再借江望辰的托力,高高跃起,对着黑熊的脑门重重一踢。 刚站稳的黑熊一个踉跄,足下踩空,带着最后的哀嚎,缓缓坠入悬崖,落在黑石河岸边的峭石上,成了肉泥。 众人长吁一口气,惊魂稍定。牧师余光慌张的检查着大家的伤情,未过片刻,小跑至刑豪身边,气喘道:“王山伤的最为严重,五脏受了震动,恐怕至少要卧床休息半载,望辰也受了点内伤,但他恢复力奇快,不稍两日便可自行康复,吴凯背部被熊爪所划,深入骨髓,也至少得大半个月才能痊愈,其他人都受了一点皮外伤,也不大碍,涂点愈伤膏即可。” 刑豪面无表情,死死的盯着峭石上的黑熊尸体,听毕,道:“余光,你和老林还有严寒三人负责将王山、吴凯和望辰护送回城,曹离我们留下,这黑熊不可能自发戾化,一定有什么外因所致,我们得调查清楚,否则其他动物还有可能受感染。” 江望辰不服,身体不再倚靠着重剑,换个挺直腰板的姿势,道:“大哥,我没事,让我同二哥一起协助你调查吧。” 刑豪一听,大声怒道:“不行!” 江望辰不依不饶,道:“你看这黑熊单凭戾化,已经让我们胜的如此惨烈,也不知这山林有何变故,多个人也多个照应。” 刑豪背过身,不再理会江望辰强辩,指挥着余光他们几人撤退。 曹离看着江望辰一脸愁眉不展,走到刑豪身边,道:“大哥,三弟所言甚是,这林中一定发生什么异变,凶险难测,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曹离见刑豪眉宇间有了松动接着道:“况且,三弟的回复能力,别人不知,你我可甚是了解,再说三弟也从不作逞强之勇。哪怕遇到危险,我们八人当中,谁跑的最快?” 刑豪嘴角稍纵即逝地笑了下,已是默许,江望辰感激地向二哥曹离投来“狡黠”的目光。 三人目送其他几人离开后,又回到黑熊洞穴。刑豪点亮火把,摇摇晃晃的火光映的洞穴暗红。三人望着洞穴中的惨景,皆面如死灰。众多残骸中依稀可辨四具人类的尸体,其中一巨内脏被外掏,上面布满了苍蝇和蛆蛹,另外两具,四肢被深深扯下,伤口断纹触目惊心。江望辰最先承受不住,跑出洞口,连连干呕。片刻之后,刑豪和曹离也退了出来。三人相看几眼,沉默不语。 缓了片刻,刑豪道:“看来,戾化的源头不在洞中,咋们沿这边走走看。这应该是黑熊经常出没而踩踏形成的小径。” 其他二人没有异议,三人顺着小径,没入深林。 点点余辉,穿过杨林,裁切的棱光分明,与正午的雾气蒸腾不同,黄昏的微风吹拂,吹淡了氤氲雾霭,透着丝丝凉意,毕竟是春初,还提醒着曾经邂逅过冬末的薄凉。 三人无暇顾及这春日夕阳惬意,继续踩着黑熊踩过的路径,一步一步的向深处迈进。走了许久,却也未有发现,连预想中空气里淡淡的戾气也未见浓烈。 曹离开始有了动摇,道:“会不会我们走错了?” 刑豪也有所怀疑,可是这路径上的足印,以及大量黑熊的粪便都表明,黑熊常在这一带活动。 二人正要讨论去留,却听江望辰轻喊一声:“看,前面的树林中有光晕,不像是自然的光源所发。” 刑豪和曹离顺着江望辰所指的方向,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明朗神情,随即手持武器,进入备战状态。 刑豪将曹离和江望辰挡在后面,一步一步的探着,谁也无法预料,能将黑熊完全戾化失控的神秘,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春日夕阳短暂,余辉渐敛,不知是因山林渐渐昏暗,还是靠那光源越来越近,那红色的,与黑熊戾化气层颜色无差的光芒,愈发明亮,隐隐间,还能看得光晕流动,诡异妖娆。 只是光亮渐强,戾气却并未多增一分,对于三人,这倒是一个极好的信号。刑豪循循前进,终于在一处岩石的掩护后,见得这光源真正面目。 三人异口同声:“法阵封印。” 原来那红光是封印的法阵散发开来,但不知为何这法阵上的戾气,却未如黑熊身上那般的极煞极烈。 法阵所封印的是一个洞穴,洞穴入口以四边形石柱围城,不似兽洞,更像是墓穴。 三人走至法阵前,刑豪道:“若是严寒在的话,或许还能晓得些许,我们三人对法阵一说,当真是毫无了解。” 曹离和江望辰点头赞同。江望辰道:“不如先在此设下篱笆,防止再有其他生物误入。待回去禀报城主之后,再做商量。” “如今,也只有此权宜之计。”,曹离看了看周围道:“我去这法阵附近再做勘察,看看还有其他痕迹没有。” 刑豪点头道:“二弟,这周围环境陌生,你多加小心。” 曹离点头回应后,便开始以法阵为中心,探索周围数丈之地。刑豪也和江望辰开始拾捡些枯枝,架成篱笆,待二人篱笆完成之时,曹离也探查归来。 刑豪关切的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 曹离轻描淡写道:“没有什么异样。” 刑豪回道:“在这深山老林里,没有发现,或许就是最好的发现,走吧,再不回城,等夜色暗下来,可真的就要迷失在深山老林中。” 三人加快脚步,赶在落日已无余辉前,走出森林。 待三人消失不久,又有另一群生物出现在法阵前的空地上,见他们样子荒诞怪异,也不知来自何处。 第十二章 羞辱 边城城主名曰何天庸,乃魔御军最高统领独孤夜雨一远方表亲,何天庸为人圆滑,善左右逢源,又有点辈分,所以在军中也很吃得开。现司职边城城主兼边城军侯长,统管边城守卫队,军衔少将。 虽说边城乃把手妖族入侵的扼要重地,但百年前妖族入侵未果,溃退之后就再无成大气,偶尔有几只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碎小妖闯过守卫线,也很快也被边城护卫队消灭。所以这边城大多时是太平的,而城主倒也成了个闲职,何天庸大多时是呆在自家何府,只有偶尔操练军队,才会在军统处出现。 翌日,刑、曹、何三人约见于何府大门口,刑豪叩门,何府管家开门,告之:“今日有魔御军贵客来访,城主正在军统处接见呢。” 三人扑了空,只能转向军统处,路上,有说有笑。 刑豪见江望辰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拍了拍肩膀道:“看来三弟身体已无大碍,年轻人就是好,气血旺盛,恢复也快。” 江望辰道:“多谢大哥关心。” 曹离道:“三弟,见你貌与常人无异,体质却如此异禀,告诉二哥,是不是吃了什么奇珍异果。” 江望辰笑道:“二哥说笑了,三弟若是有这等瑰宝,早与二位大哥分享,岂会独享。” 曹离故作奸笑,道:“那就是你遇得世外高人指点,有玄功护脉。” 江望辰耸肩无奈,道:“二哥,自打入伍开始习武,我们便朝夕相处,你可见得这边城何时有过高人,若真身怀玄功,这背后怎么可能还有淤血残留。” 刑豪一愣,道:“淤血?” 江望辰不想让大哥过于担心,赶忙道:”是昨日撞击树干所致,只是外伤,不打紧,过两日便自行化开。 一路吵吵闹闹,不知不觉来到了军统处正门口。刑豪不再理会二人斗嘴,径直向门卫说了来意,和善道:“在下边城护卫队队长刑豪,有要事要向城主禀报。” 守卫道:“稍等片刻,我去通报一声。” 刑豪点头,算是感谢。 不一会儿守卫小跑回来,道:“城主有请。” 三人正穿过大门,守卫却将曹离拦下,道:“按军统惯例,军统处只有少尉级别以上的军士才可进入。阁下请再此等候。” 刑豪身为边城卫队队长,已是少尉,江望辰曾今救下何府上下,被何天庸破格提升为少尉。而作为副队长的曹离,却已经停留在准尉多年,不是何天庸不想提升,只是边城卫队编制名额有限。 守卫例行公事,却不知何处冒犯众人,刚刚还友善礼貌的刑豪,突然神色凝重,虽未作声,可任谁都看出他在强压填胸的怒气,连周遭空气都要凝固几分。 江望辰收起笑意,怒视守卫,冷冷说道:“你是新来的?” 守卫有些慌乱,退后一步,道:“是,是……” 江望辰以食指怒向下点,指着地面,凶狠放话:“这里是边城……军统处,曹副队长想进就进,别拿那套军统惯例吓唬人。” 守卫靠着墙门,语气中带着退缩和颤抖,道:“可是,可……”,守卫结结巴巴,话说一半,突然瞥见刑豪冰冷的眼神,吓得再也不敢多言。 曹离尴尬地退后一步,:“算了,别为难人家了。” 江望辰欲张口再讲,却被军统正厅传来的声音打断:“你们三个都进来吧。”,江望辰只得作罢。 待三人进入后,守卫瘫坐地上,失了神地自言自语:“没想到当个守卫也这么危险。” 三人进入正厅。正厅中央正坐的便是城主何天庸,何天庸面色白皙,脸上挂满横肉,发福的身材将军服中间的两个纽扣顶开,样子颇为滑稽,但没有人敢嘲笑,因为衣肩处别着上校的军衔肩章,那是权力的象征。 见三人进来,何天庸也起立迎接,豪爽笑道:“来来来,刑队长,我来帮你介绍,这位是魔御军总队法傲协会的初级法师尼森。尼森贤侄刚刚作为关门弟子,拜入大魔导师善炎门下。” “这位是边城护卫队长刑豪。” 两人各自以右手掌心贴着心口,朝对方鞠半躬,互表尊敬。这是魔御军中军人初次见面时问候的礼仪。 尼森客气寒暄道:“众人皆知,何叔这人,最爱自卖自夸,常常说他麾下第一大将刑豪为人仗义豪爽,一手‘断水双刀’更是豪情万纵,今日一见,却是不假。看来是我们平日里错怪何叔了。” 尼森这一席话,很受用,何天庸揽着尼森的肩膀,道:“贤侄说笑啦。” 刑豪也客气道:“尼兄弟过奖了,我已年过不惑,一介武夫离告老还乡也已不远,倒是尼森贤弟,如此年轻就能拜入善言魔导师门下,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何天庸见气氛甚是融洽,接着介绍,道:“这是江望辰少尉。小江有勇有谋,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啊。” 尼森道:“江贤弟,年纪轻轻,已经是少尉,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江望辰回应道:“哪里,哪里,以后还需尼大哥多多提点才是。” 二人这便算是打过招呼。 何天庸道:“这是护卫队副队长曹离。” 曹离礼貌地行了军礼,尼森看了看曹离军衔,却忽然收起笑容,兀自转身落座,剩的曹离半鞠身子,疆在一旁,好生尴尬。 刑、江二人互看一眼,揽着曹离坐至另一侧客席,江望辰低头在曹离耳边低语道:“这尼森,我看也是八面玲珑的小人,二哥无须何这般人计较。” 曹离心中怨恨:今日先是守卫刁难,现又遭这外人直接羞辱,还要反过来让三弟安慰自己,当真欺我曹离无能吗。 江望辰这般安慰,曹离哪能听得进去,而这一字一句劝慰,却像一记接一记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曹离低下头来,掩饰自己不怒反笑的表情:“今日羞辱,他日我定加倍奉还。” 何天庸自觉尴尬,也讪讪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干咳了几声,道:“刑豪,你们三人有何事要禀报?” 刑豪上前,看了看尼森后,却保持沉默。 何天庸又觉尴尬,继续干咳,道:“不打紧,尼森是自己人。” 刑豪道:“事情是这样的,前日城主令我率护卫队精英进入东独山,探查城中百姓上山打猎失踪一事,有了结果。” 刑豪将那日经过从头到尾详细地叙说了一遍。说到了最后顿了顿,道:“也不知那法阵封印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东独山。” 何天庸皱着眉头道看向尼森,道:“尼森贤侄,你是怎么想的。” 尼森坦然道:“我也不知道法阵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法阵封印非寻常法师能够掌握,就连我恩师也只能懂得一些初级的法阵。但这不是唯一的方式,若法师本身法力觉醒有限,要想制造法阵,也有其他的办法。”尼森讲到此处,故作停顿。 刑豪心急道:“什么办法。” 尼森满意地笑了笑,道:“刑大哥不要着急,听我慢慢道来,这其他办法便是借助外力,可以是法器,可以是精血,甚至也可以是生灵和纯粹的元素之力。我猜东独山那法阵便是利用一种饱含戾气的法器引导生成。而黑熊恰好路过发现了法器,不经意翻弄法器时,将法器中锁困的大部分戾气释放,而这大部分的戾气,被黑熊吸收戾化,所以才会出现黑熊戾气浓烈,而法阵戾气淡薄的状况,不过这种借助外力施法的法术,早已年久失传。而法傲协会也禁止任何人修习这种魔法。” 刑豪客气道:“经尼森贤弟这么一说,果然是茅塞顿开啊,怕是这法阵同法器,经过这几日的春雨冲刷,慢慢暴露出来,恰好被路过的黑熊发现,这才引得这场灾祸。” 尼森道:“若是如此,那法阵已经薄如蝉翼,明日我便可陪你们上山,以我现在的法力,不出两日,便可将封印解除。” 何天庸见双方气氛又暖和几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笑呵呵道:“那就有劳尼森贤侄了。” 众人商定明日行动细节,却是曹离突然站了出来插口道:“那日我在法阵附近巡逻,发现几处很像妖族的活动痕迹,而且数量还不少。” 众人诧异,刑豪和江望辰两人面面相觑,明白各自心中所想。何天庸皱眉道:“曹副队长为何刚才不说,此事可当真?” 曹离道:“事前我也不敢确定,因为妖族已经多年未在东独山活动了,但刚刚听尼森法师分析,我想应该是妖兽也发现了法阵,并且想要得到法器,所以也出现在那一带活动。” 何天庸点头道:“说的也有道理,知道了,刑豪,明日你多派一些守卫队的精英,若是遇到妖兽也多一点战力。” 刑豪抱拳领命。 何天庸接着道:“若是没有其他事,你们三人先退下吧。” 第十三章 分歧 三人退下,刚转出军统处正厅,刑豪便阻止二人离开,道:“二弟,以后若有什么事情,莫要瞒着我。” 曹离会意,道:“我也是刚刚才确定的,叫我如何提早与你说呢。” “如果是这样,那便算了,是做大哥的多疑了。”刑豪有点自责,似乎自己真的是小人之心,又关切曹离,道:“大哥见你近两年修行那套《鬼刺》秘籍,整个人也变得阴戾些许,性情也大为急躁,大哥劝你还是弃了此书为好。” 曹离不解,道:“我这功法,对我速度和力量都有极大提升,何时如你所说那般偏门,你若要怪我没有及时将妖族信息告知你,你直说便是。兄弟之间,何必如此旁敲侧击。” 刑豪不曾想,曹离何时变得如此蛮横无理,竟将兄弟情义说得如此刻薄,转念一想却又不该怪曹离,只能怨那本来历不明的刺客修书《鬼刺》。 一旁的江望辰却看不下去了,站了出来,道:“大哥从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这是满城军士皆知的,他也是看你上次猎熊,多次急功近利,更是有点嗜血好杀,这才提出来。你若不听,也别错怪了大哥的一番心意。” 曹离冷哼,道:“若不是我,那黑熊怎会被引到崖口,虽被你二人联手踢下山崖,可大部分的功劳,却应该算在我身上。算了,不跟你们说了,我还是勤加修炼,若真的遇到了妖兽,也可自保,不必连累你们。”,曹离蛮横说完,便未做停留,转身离开,兀自将其余两位兄弟留在风中发呆。 春日的阳光,一扫边城多日的阴霾,春风几里,桃花初开,空气中有着淡雅的清香,城中百姓亦如往年一般享受着春日的宁静,却只有刑豪和江望辰依然感觉着许久未散的阴霾,这份忧虑更多的则是在替另一个人担心。 刑豪道:“小江,你参军多年,可曾累了?” 江望辰道:“我从不曾想过,我只愿与两位大哥并肩作战,便足矣。” 刑豪神色却有忧伤,道:“我戎马半身,信念从未有过动摇,每每想起边城百姓,每个年岁,都能享受着平凡的春耕、秋收,便再也不觉得累了。只是这一次与黑熊作战,我真感身心疲乏。” 江望辰迎着刑豪的视线,沉默。 刑豪接着道:“我想这次行动结束,就向城主申请隐退,回老家作个寻常百姓,以后这护卫队就要靠曹离和你了。你二哥性格太过刚愎自用,不适合领导,你要多帮着分担点。到时候我会向城主推荐曹离和你同时晋升中尉,也算了了大哥最后的心愿。” 江望辰重重点头答应,心中也想让大哥放心地归园田居。 刑豪满意地拍了拍江望辰的肩膀,眼眶微微湿润,道:“离开了自己奋斗二十多年的战场,还有日日夜夜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还真是让人不舍,大哥让你见笑了。” “这春日的沙子怎么爱撩人眼眶啊。”,江望辰被感染,拥抱着刑豪道:“到时候我和众将士去看你,大哥可得准备几道可口的乡村野味。” 被江望辰这么一说,刑豪顷刻又恢复了往日的豪纵之情,道:“哈哈哈,一定一定,还有那陈年香醇的桂花佳酿。” 林逐箭在刑豪不远处,已经来回碎步了好一阵了,他有心事,这谁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十几年的老友——刑豪。 “老林,什么事让你如此焦躁不安。” 林逐箭被刑豪这么一喊,吓了一跳,他走到刑豪身前,欲言又止。 刑豪心中诧异,悄声问道:“这事与我有关?” 林逐箭没有反对,终于长吁一口气,向刑豪招手,道:“我们到那边说。” 刑豪跟随着老林走到阴暗的墙角处,心中诧异:“老林一向沉稳老练,在军中也是率直坦然,为何今日如此吞吞吐吐。” 刑豪再也忍不住,道:“这里已经够偏了。老林,你我多年老友有话不妨直说。” 林逐箭嘴巴刚要张开,好像又顾及什么,又把嘴巴闭上。 刑豪见林逐箭这般婆婆妈妈的,实在受不了,玩味道:“难道是你在天地局里把刚领的饷银输光了。” 林逐箭摇了摇头。 “那是人到中年,体力不济,夫妻生活,力不从心。” 林逐箭干瞪了刑豪一眼。 “哦,也不是啊,那就一定是在染香坊风流,一不小心中了……。” “停,停,停,人家都说边城刑豪刀法精通,其断水双刀刀意千变万化,时而惊涛骇浪,时而绵延不绝,当悍勇天下。却不知其更有一张惊世骇俗,冠绝天下的巧嘴,就算那骂街的泼妇在他面前都要退避仰慕,礼让三分,只可惜呀,天地之间,偏只有我一人领略他这张嘴的风采。” 刑豪哈哈大笑。二人吹嘘玩笑之后。刑豪收起了笑容,脸上再无戏虐之意,再一次重复道:“老林,你我兄弟十几年。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林逐箭也恢复正色,开口道:“我觉得,曹离已经愈来愈有问题。” 林逐箭停了停,预判着形豪惊讶的反应,却没想到,形豪不动声色,仿佛在他意料之中,只得接着道:“自三年前,幽潭一役之后,他整个人都受那神秘功法潜移默化的改变,你还记得他刚入伍时,多么的朝气蓬勃,热血沸腾。再看看那后来,他时常一个人躲入阴暗处,许久不发一言,做事也变得冲动,而且,现在变得更加好战嗜血,甚至往往不顾他人的生命,你看这次的猎熊,如果曹离按你的指挥行事,也不会让王山伤得这么重。” 形豪听着,没有反驳。 “我知道你们兄弟情谊深重,你对他的了解远多于我,但是常言'旁观者清',希望你多做考虑,你既是他兄长,又是边城队队长,一切决定都由你。作为你十几年的战友,我也支持你的任何决定。”林逐箭说完,不等形豪再说什么,兀自双手靠背,摇着头走了。 形豪望着林逐箭,看着他略显佝偻单薄的背影,又回想起当年入伍时,站在他身旁那个气宇轩昂,英姿飒爽的青年,不禁感慨时光荏苒,岁月如流。再想起过往岁月,林逐箭无数次与他出生入死,而这一次便是自己最后一次和战友们一起战斗,心中不免有些酸楚,道:“老林,谢谢你。” 林逐箭听罢,抬起手摇了摇,算作“不客气” 形豪从不说如此矫情之话,今日难得一次,却被林逐箭如此“冷漠”回应,心中不爽,“报复”道:“我听闻赵家铁铺对街的郎中医术精湛,若是你真的中了,还是及早寻医为好。” 林逐箭听完,虎躯一震,随即那只抬起的手做了一个极其不雅的手势之后,转身便消失在长廊的转角处。 第二日傍晚,东独山又开始下起了雨,雨丝细如牛毛,淅淅沥沥的轻拍着杨树的新叶,像轻拨弦末发出的余音,柔和细腻,格外好听。黑熊消失之后,在林里深处,不消一日,这大自然便耐不住万籁俱寂,一点一点地恢复了生机。而快要入夜的这个时刻,当属虫鸣,高歌得最为嘹亮生动。 边城护卫队借着法阵外的一片空地,搭了两处营帐,众人拾得些干柴,堆聚在营地中央。尼森一招‘烈焰冲’生火,惹得众将士拍手叫好,尼森很享受这样被崇拜带来的虚荣,右手摆弄腰间一枚朱雀流光玉佩,自豪道:“善言师傅送的这火雀玉佩,果然非寻常凡品可比,令我火系威力激增不少。” 众人一听,更为吃惊,其中一位新兵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尼大哥说的善炎法师,可是那法傲协会的魔导师善炎善大师?” 尼森微微地翘起嘴角,道:“难道这东玄大陆,还有另一个善炎大师不成。” 众人惊呼,皆投来羡慕的眼光。尼森笑了笑,这样的效果让他满意,心中得意:我天才法师尼森,就该成为众星拱月的焦点。 众人围着尼森,你一言,我一语地追捧问着,或关于法师的修行,或法傲协会的一些情况,但他们也心知肚明自己一点也不关心这个,那表面的热情,也只是想和尼森套套近乎,毕竟在东玄大陆,多一个朋友,便多一条道路。更何况这位尊贵的朋友,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法师。 严寒靠着法阵边的一颗大树旁,出身贫寒的少年将目光投向法阵,却心不在焉,转而看像手中粗糙的缘木法杖,心头自卑而灼热:瞧你这般丑陋模样,便是那人口中唾弃的凡品。但那又如何,你我同生共死多年,这般情义岂非神器能比。 缘木法杖感受着主人掌心传来的温热,共鸣着,散发柔和的冰蓝微光。 刑豪在外围巡逻着,一如既往地兢兢业业,即便是他的最后一次任务,也不可以掉以轻心。江望辰拿着重剑比划着剑招,巩固着自己的剑法, 曹离背着篝火,正在一块石头旁,一遍又一遍地磨着他的匕首'鬼骨'。磨刀的'霍霍’声反衬着周围格外的安静。黑暗中谁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顺着他的视线,看见森森刀光上,倒映着妖娆闪烁的火光,和远处被火光照耀的格外通红的脸——一张笑的极其夸张和自负的脸。半饷,曹离有了决定,起身俐落的抖掉衣裳的雨水,缓缓将那匕首的寒光隐入刀鞘之中,就像他将眼角的笑意隐入黑暗一般。 没有人注意到,在营地的不远处,似有什么动静,发出断断续续的窸窸窣窣声。 第十四章 妖族奇袭 “这人类怎么来了这么多?”,开口说话的是一只虺行族的蛇妖,只见其人首蛇身,有一双彷如鬼火一样的巨大双眼,说话的时候嘴里时不时吞吐信子,发出尖锐难听的声音。身形依然保持蛇皮纹路,只是在腰身处的两端,分化出与身体一般粗大的手臂。 蛇妖旁边站着另一只雄壮魁梧的妖兽,只见其脸有尖疣,面目狰狞,嘴角外张四颗巨大獠牙,令人望而生畏。说话时口水横喷,相当恶心,道:“曼巴,人多有什么用,还不是老猪我一獠牙的事。” 以老猪自诩的妖兽是一只疣猪怪,而他口中的‘曼巴’,应该就是旁边那只蛇妖。 曼巴转动着巨大的眼珠,样子十分古怪,吐着信子,道:“猪牙川,什么时候你考虑事情能够用脑,你这千年修炼成妖,可这智商怎么就不长呢。” 猪牙川不服,道:“若一獠牙不能解决,那就两獠牙。我‘獠牙王子’可并非浪得虚名。” 曼巴无奈摇头,心中暗叹:果然没长脑子。嘴里道:“你看那个巡逻的战士,气宇轩昂,脚步稳重,呼吸间,自有气势应运而生,定是内家高手。再看远处,那位儒袍法师,衣不沾雨露,鞋不染烟尘,当凭这份元素的感应天赋,就知绝非等闲之辈。单是这两个人,就足够我们折腾了,更别说那位黑暗中的隐匿的刺客。” 猪牙川听曼巴这么一说,倒也安静的认真的观察起来,只是没有发现曼巴口中说的那位刺客。 “二位大哥,现在可有什么良策,这荒山野岭的,也不好叫小女子在这漫漫长夜,苦苦熬等啊。”这娇柔一声,似春风,若细雨,当真令人悬息向往。透着月光细看,原来说话的是一位清丽无双的女子,也不知为何,会在这样的夜晚,出现在两只丑陋难看的妖兽身旁。 曼巴眼光流转,竟失了神,若不是旁边猪牙川以手肘捅醒自己,当真便在此丢了魂。心中不禁暗叹,这芬芳族②的媚术,当真天下无双。 曼巴自觉尴尬,掩饰笑道:“我由一计,不知可否…………”。此话一出,另外两人也凑了过来,猪牙川俯首听着曼巴刻意压低的细语,那女子也保持恰当的距离,听完之后也无异议。众人商议完毕,便各自散开,消失在苍茫月色之下。 今夜,夜色这般朦胧,也不知是适合杀伐,还是适合浪漫,或许过了这晚,便自会有了答案。 深夜,虫鸣窃窃,雨声浅浅。酣睡在营帐里的大汉们,传来阵阵如雷鼾声,此起彼伏。温度又降了些许,值班巡逻的林逐箭往篝火中添了点干柴,火苗也重新旺了起来。也不知是干柴烧折,还是飞虫扑火,惹得火苗不安地发出噼噼啪啪声。 一片阴云飘来,正遮着狼牙月散出得孱弱月光。雨稍停,虫鸣也息。只有那幽幽暗处时不时地发出窸窸窣窣声,像是夜风掠过草丛。老猎人看了看营地上纹丝不动的旌旗,表情凝重。刚欲转身叫醒营帐里的刑豪。却又听见地动山摇的奔腾声,发现情况危急,老猎人大喊:“有敌袭!有敌袭!” 众人惊醒,慌乱中不知方向,刑豪大喊:“稳住,稳住,不要乱。”话音刚落,竟有一只半丈多高,体重过吨的疣猪,顶着硕大锋利的獠牙,从林中暗处径直冲锋而来。其中一个营帐幸得刑豪和江望辰保护,这疣猪怪识趣绕开,才得以安然无恙。另一个则直接被掀翻倒地,更有一人直接被獠牙顶飞远处,重重落下,当场昏死过去。 帐中将士被困其中,不得而出。刑、江二人却无法抽身营救,因为疣猪怪的带领下,背后一群小疣猪,也如滚滚浪潮,汹涌而来。刑、江二人匆忙应敌,已是处于被动,还要兼顾蛇妖曼巴率领的一群弓箭手小蛇妖,甚是狼狈。 刑豪大吼一声,磅礴内力源源不断流出。见他在以内力驱控手中双刀,凭空连连斩出波纹,波纹以空气为介质,如涟漪轻缓荡漾开来,随着内力而形成道道水墙,单凭这份内力和刀法,刑豪的‘断水双刀’就足以笑傲万夫。那蛇妖群射来涂毒的箭矢刚刚触及这水墙,就好像被卸了力一般,软绵绵地掉落在地,构不成威胁。 江望辰没有与奔腾而来的疣猪群硬钢,而是靠着灵巧的身姿,在空中腾挪闪躲,若有一两只跑下刑豪方向,江望辰也是可以帮助刑豪鼎力击退,偶尔也有疣猪从身边穿过时将弱侧暴露,便成了江望辰练剑的好靶子。 另一边,严寒也完成了咒语,随着橼木法仗上蓝光流转,淡然明澈,空气之中的雨露开始骤然凝结,在折返的野猪群前,形成了一道冰墙,这野猪群撞上冰墙,速度便失去不少,威力也自然下降。 被掀倒的营帐,新兵们困锁其中,乱作一团,情况危急,只见一只匕首,其刃如骨,其光乍寒,其势破竹,划破帐幕,纵向拉出一道长长的缺口,被困的众将士终于见光,逃了出来,避免了被折返回来的疣猪撞上。 站在远处的林逐箭,抓了一把箭矢,以膝盖顶着柘木弓,将所有箭矢上弦,双手反扣牛筋弓弦,定住方向,猛力一拉,箭矢群发而出,如同落雨,这一波接着一波的“落雨箭”,直逼得蛇群散开,曼巴不得已,只能下令蛇群撤退。 被突然埋伏袭击的慌乱局面,终于在守卫队的精英们的临机应变下得到控制,而他们的自信和淡然、信任和默契,也是无数次肩并肩共同面对生死之战,方可促成得。相对于新兵们的慌不择路,他们早已经习惯了战场和鲜血。 刑豪不再被蛇妖群控制,随即双手反握双刀,双臂张开如燕尾,运力径直向疣猪首领猪牙川奔去。途中,双刀摩擦地面迸发光芒,有三两只不自量力的疣猪,欲想阻拦,却被‘断水双刀’如砍瓜切菜一般,生生斩成两半,刑豪速度不减反增,高高跃起,将双刀举过天灵,重重劈下,如战神降世,大声喝道:“妖兽,拿命来。”。 刀势划破空气,排山倒海般荡漾开来。当真是‘刀未至,意已决’。 猪牙川见气浪咆哮而来,不敢以钢鬓硬接,瞬间幻化成人形,手中多出两把金鎏铜锤,被刀势锁住的猪牙川退无可退,只得架起铜锤,硬接刑豪这招“破浪斩”。猪牙川本就不是泛泛鼠辈,鬓毛如钢,身形如山,饶是如此,也被断流双刀震得连退几步,才稳住了身形。猪牙川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有听曼巴的话,若以兽身直接硬抗,怕是要成人这厮的刀下亡魂了。不由佩服,道:“你这贼人,怎么这般厉害。” 刑豪不曾想,这一往无前的一击,竟无功而返。想不到这妖兽如此强悍,这‘破浪斩’未伤其分毫,反震得自己双手虎口发麻,心中不免怀疑:当真是这妖兽有铜墙铁壁之躯,还是自己果真老矣。 另一边,江望辰也斩杀不少疣猪,终于来到刑豪身边汇合,道:“大哥,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二人相望一眼,眼光中满是关切和担心。 刑、江兄弟二人配合娴熟。刑豪以双刀猛攻猪牙川的上路,一招‘落瀑斩’接着一招‘秋水无意’,攻势凌厉如骤雨密集;江望辰专攻猪牙川下盘,剑招角度诡异刁钻又变化无常,猪牙川上下两端应接不暇。腿部已经被划出数到伤口。但猪牙川天生皮毛刚硬,江望辰又刻意追求角度,力道上少了几分,所以伤口也只是划破皮毛,未伤及骨髓。 几个回来下来,猪牙川不断后退,庞大的身躯现在反而成了累赘,让他陷入了劣势。刑、江二人也苦不堪言,猪牙川的重锤一次次地震得他们双手发麻,怕是在过几个回合,连自己手中的武器也无力握稳。 二人寻不得机会,江望辰铤而走险,猪牙川一锤落下,他竟也不躲,却以一招‘剑挑梅’,重剑举重若轻,如蜻蜓点水,又如浮光掠影,看似无意,却暗藏杀机,剑锋直指猪妖腹侧。 猪牙川大骇,不想此人竟以命相搏,连退两步,不料江望辰将剑锋偏转,刺向猪牙川的左手手腕。猪牙川大惊不妙,只得弃了左手上的铜锤,连忙抽回左手。 猪牙川失了一只铜锤,实力大减,在二人的围攻之下,已经落入颓势。 刑豪见猪牙川左手的铜锤,划着江望辰的耳边飞出,心中暗自责骂:这个三弟,怎么可以如此铤而走险,不顾安危。也知现在是击败猪牙川最好的时机,再也不做保留。使出杀招'乘风破浪',刑豪向大地用力一踏,辅以内力腾空俯冲,将身体如陀螺般高速旋转,化成龙卷,龙卷之中断水双刀不断斩落,掀起以刀意铸成的惊涛骇浪。 第十五章 重逢或邂逅 猪牙川望着刀意浪涛,层层叠叠扑面而来。当下右手急忙举起铜锤蓄力抵挡。这招'乘风破浪'虽单层刀意不如放手一击的'破浪斩'威猛,但其势绵延,催枯拉朽般层层压制。每一层刀意,都带着不死不休地决绝。猪牙川每接下一层,便越吃紧几分,身形连退数米,铜锤邦邦摇晃,再也经不起碰撞,被硬生生砍瘪。没了铜锤的猪牙川,实力大折,眼见后排的刀意不息,终于再也无力抵抗,瘫软坐地。面对死亡,猪牙川也不敢相信自己没有一点挣扎,只是平静地望着向自己吞没而来的气浪,眼光中竟有些异彩,心中又回到最初的渴望:那气浪多像斯瓦克草原上的云朵,斯瓦克草原,那是我和“小红蹄”一起奔跑,追逐夕阳的地方,那是我们共同逝去的青春。 “在结束时,还有一些美好的怀念,总是好的。”,猪牙川闭上眼睛,心中寻求到知足:“怎么突然闻到了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清香,这好像是斯瓦克草原雨季到来后的青草香气,难道我已经魂归斯瓦克草原了,不对,这是花的芬芳,斯瓦克草原没有花香。” 猪牙川心中惊醒,猛然睁开眼睛,此处不是东独山腰,又是哪。周围依旧漆黑,只有那被冲散的火把和月牙给了些许光亮。猪牙川此时看清,那战士的刀意浪涛,被平地而起的花瓣缭绕飞扬,慢慢地褪去了力道,最后化成阵阵微风吹得花瓣如花雨飘落,想那花香便是来自于此。 猪牙川见刀意散去,再也不顾形象,在地上连打了两个滚,终于摆脱了危机。 刑豪和江望辰知道再无机会,也停下攻势,望着从猪牙川身后的暗处,缓缓走来一位旖旎女子。女子身着青紫绫裳,清眸流盼,嫣然巧笑,似含苞待放般羞涩,宛若月下芙蓉。她的出现,连周围的戾气和杀意也因她,也要清淡几分。 女子笑盈盈看这狼狈的猪牙川,道:“猪牙川,你就这点本事吗?”。 猪牙川本就极好面子,当着众人,竟被女子如此嘲笑,却又碍于人家刚刚救了自己一命,不敢反驳,偏又不懂掩饰尴尬,刻意地将头看向天空,装作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甚是滑稽。 女子不再理会猪牙川,看向刑、江二人,似笑非笑,道:“你就是那边城守卫队的队……”。 未等女子说完,江望辰双手持剑,重新杀了过去。女子“咦”了一声,轻怨道:“你这人真是没有君子风度,也不等本姑娘把话说完。” 江望辰毫不理会,挥舞重剑,招招致命。女子也不作反击,只是避让,见她脚步旋转,身形轻盈飘逸,婀娜身姿闪躲剑锋,如那花间翩跹的蝴蝶,当真曼妙从容。 女子退至远处,娇嗔道:“世间男子,谁不愿多看我一眼,偏偏遇上像你这样不懂怜香惜玉的木头。算我倒霉。”女子嘴上责骂,心中反更添几分好奇,忍不住多打量着眼前这块木头。 柔和的月光映衬着男子轮廓清晰,五官冷峻而明晰,线条立体而分明。因为战斗,眼神变得专注而灼热,与富家公子儒雅风度的气质孑然不同,多年的军旅的他更显豪纵,特别是那不修边幅的胡渣子,更添一分烈风般的狂野和奔放,当真是个既俊然又粗犷的木头。 刑豪见江望辰与那女子厮杀战斗,方才回过神来,当下又是自责:如何在此关头走了神。却不知是那女子天生媚术使然。刑豪一边操起双刀,又向那猪牙川攻去,一边大声喊道:“望辰不要入林太深,恐有埋伏。” 这女子年纪轻轻,妖术却如此强悍,尽管江望辰用尽杀招,可剑锋竟连她的衣裳都为沾染,叫他如何不吃惊,却又不认怂地大喊一声:“臭妖女,若有能耐就不要闪闪躲躲,敢于和我正面一站吗?” 女子收起笑容,红颜薄怒,道:“你刚刚说什么?” 江望辰道:“敢于我正面一站吗?” “不是,我说的是前一句。” “若有能耐就不要闪闪躲躲。” “不是,是再前一句。” 江望辰从未和女子打过交道,不知战斗还要说这么多话,烦道:“臭妖女,要打就打,何必如同老妇一般啰啰嗦嗦,真是令人厌烦。” 月光柔和,静如流水缓缓泻下,镶嵌的杨树,在微风的吹拂下,抖动着雨露晶莹,女子背对月光,朦胧的如诗如画,却偏有人不善浪漫,更不懂欣赏。 此时,女子峨眉倒蹙,凤眼圆睁②,当真是怒了,也不再多语,在月光下开始翩翩起舞。江望辰眼中一愣,心中想到:这妖女怎么如此奇怪,打到一半非要聊天,聊完天还要跳舞,不过说实话,舞姿确实妙曼,衣袂飘飘,彷如仙子。不禁心旷神怡。 江望辰心中想法还未落地,女子竟化成花瓣飞舞,消散不见了,徒留空地上残余的花瓣。 江望辰使劲地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不是错觉,知道这妖女妖法怪异,心中又重新恢复了警惕。 空气中的花香,不知不觉弥漫开来,从最初的沁入心脾,到过于馥郁浓烈,此招“花过无影”所蓄的杀机正逐渐增强,而当杀机如花开,完全绽放妖艳的时候,你却再也没有机会欣赏。 女子凭空在江望辰的后方出现,以虚招“花过无影”,配合这一招“梨花落尽”,尽带凄美和哀怨,向着江望辰的后背来势汹汹地攻来。 江望辰自始至终仍未察觉,只觉得有一丝杀机爆发,却无法辨出方向。 眼看女子这一掌,便要落在江望辰后背,却见女子眼神杀意突然褪去,匆忙收起掌法。神情愀然,眼中竟有些失了神,怔怔地落在江望辰旁边,似有过往牵挂。 江望辰见女子突然落在自己身边,也是一愣。也不知这女子为何刚才绕过自己一命,还要无故落在自己身旁。见女子再无战意,江望辰也放下了重剑。两个人便如此默默站着,各有心事。 “你可还记得回望山峰的那朵千幽花吗?”女子突然轻问,那声音如那山涧清泉叮咚,那眼波柔如月光,微笑细如春风。这一问,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渴望,又像是一种怦然心动的试探。 只是那男子,本就从未与女子相识交往过,更哪懂得什么风情,倒也认真地在记忆中翻阅,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关于望山峰和千幽花的点滴,最后只能憋得一脸通红地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细声问道。 江望辰心想:男子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铿锵有力报道:“边城卫队江望辰!” “江望辰,别忘了我叫花幽幽”女子眼若漪澜,语中一分嗔怒,一分命令,更有一份惆怅迷离。 那月光原本就是适合浪漫的,那杨树随风吹拂时的“簌簌”声,也是动听的。只不过今夜偏偏都不太适合。月光拉长的两道身影,本就属于不同的世界,只是恰巧在今晚并列在了一起,恰巧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幽幽方才挪步,没有回头地缓缓步入黑暗之中。 江望辰望着花幽幽渐行渐远,想要抬手道声“谢谢”,却又觉得并不合适,于是那两个字,终究卡在喉头,没有说出口。 第十六章 何以解脱 再说这边,曹离割开营帐,逃了出来,见刑、江二人合力围攻猪妖,自觉放心。又见蛇妖溃散逃跑,心中想着:刑、江二人已经有了目标,自己也不能落了下风,必须要有建功。于是带上两位亲信,追着蛇妖逃跑的方向,疾跑而去。 曼巴想不到这一伙人类队伍这么凶悍,而且训练有素,他们很快就稳住局势开始反击。眼看计划落空一半,只得仓惶逃跑。不想逃至半路,感应到后方有三个热源追来。曼巴口中不断吞吐着信子,眼珠旋转着,心里又生一计。 曹离一伙,在黑暗的森林里追了片刻,起初还能在草莽间发现蛇妖蠕动过的痕迹,越到后来,可以发现的踪迹越少,在到了一块空地之上后,再也找不到任何方向。 亲信张华道:“曹副队长,这下怎么办,找不到蛇妖的去处,现在连回去的路都丢了。” 曹离俯下身子,细声道:“不要慌,现在若要茫然走回去,怕是会越走越偏,你们两个,在这四处找找看,不要离得太远。” 张华和王生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三人仅凭着朦胧的月色,在草垛中探寻着。张华生性胆小,此时正靠在一个树旁,兢兢业业地翻弄树旁的草垛。他狠狠地吐了一口沫,心中不满,自怨自艾道:“刚刚看到那一丈多高的猪妖,已经吓得我心中乱了分寸,现在又要追寻蛇妖,不知道那个曹副队长是怎么想得,若是追不到还好,若追到了,反而把自己的小命也丢了。”张华想起那个如人一般身高的蛇妖,不寒而栗。尽管他现在心中更是一百个不情愿,可也碍于曹离的威严,只能硬着头皮,假装认真地寻找着。树下的那堆草垛,他已经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 晚风徐徐,片刻之后,张华开始放松了警惕,他斜靠在杨树上,困意也慢慢袭来,眼皮越来越重,在支撑了一会儿后,终于合上了双眼,开始打盹。浅浅的睡眠,并不能缓解身体的疲乏,但是一个美梦至少可以愉悦精神。 此时的张华卸下了军装,换成一袭白色儒袍,白衣折扇潇洒非凡的出现在风月场中,只见楼内歌舞升平,莺莺燕燕,姹紫嫣红。阵阵暗香随着舞姿曼妙渐渐晕开,再看那舞女身影,环肥燕瘦,身材玲珑。且听几位女子轻抖衣袂,双眸如剪水,嫣然巧笑,轻柔的“嘶嘶”声,道:“公子,可否让奴家服侍您?”,张华早已被勾去了心魂,猥琐一笑,便将女子拥入怀中,但觉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还带着丝丝冰凉顺滑,当真舒爽。再看舞女眉目传情,双手在在张华脸上游离挑逗,脖子竟诡异地伸长绕过张华后背,从他的背脊传来阵阵凉意。而女子的脖子再诡异的绕回张华眼前,张华直觉全身酥麻,身子渐渐紧缚,当下难受的想要挣脱,可女子依然紧紧缠绕,毫无松动。张华再也没有了兴奋,只觉得呼吸困难,忽地猛然惊醒。梦中相伴的红尘女子也跟着消失,却是一只如手臂一般粗的巨蛇紧紧缠绕着自己。此时一颗硕大无比的蛇头吐着信子,两只如同灯笼一般大小的眼睛,冰冷地盯着张华,张华尖叫一声后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曹离听到不远处传来张华的尖叫声,心中略感不妙,当下便迅速地遁入黑暗,匕首的寒光也尽数收敛,轻柔踱步地向着张华方向靠近。 曹离未走几步,便听见从树上传来密集的“嘶嘶”摩擦声,知已经中了蛇妖的埋伏,再也不收敛气息,亮出匕首决定决一死战,若是寻常,黑暗绝对是最适合刺客伺机待发的隐藏,可偏偏在此刻,遇到了不依靠光亮来辨别环境的蛇妖。心中只能期待,或许能撑到援军赶来。 随着曼巴一声令下:“冲”,众蛇妖从树上直接俯冲向曹离。曹离出手便是一招疾刃鬼舞,电光火石间,手中暗劲甩出数把脱手镖,向着蛇妖群呼啸而去。无论是力量还是精准,曹离都已经练得炉火纯青,见那匕首稳稳插入七寸蛇心中,数只蛇妖应声倒地。还未等曹离喘息,又有箭矢密布射来。曹离连忙使出招鬼风退,身形疾如流星,连连抽身而退。即便如此身手矫捷,也还是有一只箭矢,划破曹离的左肩,留下一道血痕。曹离落地之后,抽出匕首‘鬼骨’,杀意浓重,鬼骨像是有了感应,在黑暗中泛着寒芒森森,如残灵冤魂凄凄哭泣,摄人心魄。 曹离使出一招‘鬼探步’,见他身形飘浮不定,凭空连踏数步,体迅飞凫,飘忽若神②。蛇妖只凭几道虚影,枉自射箭,哪能伤的到曹离分毫,徒增无功。 曹离贴近蛇妖群,手中鬼骨,划着诡异弧线,刺入蛇妖三寸,再点拨收刀时轻巧一剔,在那蛇妖最脆弱的地方,镂刻出一朵鲜红美丽的伤口,那蛇妖青筋暴出,双眼恐惧地望着匕首的寒芒透进自己的身体,然后带着鲜血点缀的绯红慢慢拔出。这匕首仿佛是在享受一场饕餮盛宴,总要多熬点时间,才够体验充分的恐惧带来的刺激,蛇妖轻飘飘倒下,带着难以置信,却不得改变的死亡。 曹离连续使出鬼探步,屠戮着一只又一只蛇妖,杀得兴起,舌尖竟情不自禁的舔着匕首上缓缓滑落的血液。匕首的冰冷夹杂着温热的甜腥,交织出一种新奇且复杂的回味,不断刺激着肾上腺中那再也压制不住的冲动。 曹离越杀越是亢奋,竟忘乎生死,只是左肩的麻痹感,随着他的一腔热血涌动,渐渐传遍全身。曹离心中明白,这箭矢涂了毒药,若是他越是剧烈战斗,这毒素便也会更加生猛,而加快的感染,可若要他缴械投降,更是死上千百回,也不愿意的。 死亡,有何恐惧。何以恐惧?是如何面对死亡,是泪水还是痛楚。是渴望的功成名就,还是是仓促潦草的结束。谁能明白我心中的不甘,谁能比我更加渴望。 曹离心中愤慨,将所有的即将要告别的割舍,转换成滔天杀意,向着蛇妖群最密集地方冲去。 曼巴盘旋在树的高端,颤抖地吐着蛇信子,他清晰地感受到曹离的热源温度不断的上升,而同伴的尸体,温热渐渐散去。心中惊骇:妖兽们常说最冷血嗜杀的生物是蛇妖,只是他们没有见过,此时这个正在蛇群中翻江倒海,于生死间疏狂自在的人类。 曼巴不敢再做僵持,一来是怕人族来人支援,二来是不想再增更多的伤亡了,当下手持三信画戟贴着地面蜿蜒爬行,向着曹离杀去。曹离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剧烈的摩擦声,知道强敌来袭,想要转身,身体却并不听使唤,曹离躲避不及,肩胛处被三信画戟戳出一块血窟窿,曼巴偷袭得手,更乘胜连连挥动画戟向着曹离要害中刺出,曹离不作后退,手中匕首,如山水画大家挥毫泼墨般,看似惬意自在,却是笔笔精致,刀刀动容。曼巴不想曹离还能撑到如此,也知曹离真乃强弩之末,手中三信画戟不断密集刺出,如群蛇乱扑,曹离双手握着匕首,仅凭强烈的意志支撑着,再抵挡下这一波进攻之后,终于再也没有了力气,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眼皮好重,就这样合上吧,合上眼睛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再没有一级又一级的军衔,再没有冷嘲和热讽了。”曹离自我瓦解心中最后的那一份执念。仿佛得到了解脱,曹离嘴角带着微笑,缓缓地闭上眼睛。却在闭上眼睛前,那保留的最后一丝视野中,看见了森林不远处,几簇火把随着奔跑而不断闪动着,那火把温暖明亮,照进了一个绝望的人的眼里,点燃那闭上双眼前的最后一丝念头:“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早点,再快点。”也点亮他再次求生的欲望。 第十七章 长夜 东独山,神秘封印法阵不远处的林中。 林逐箭摇了摇头,对着刑豪说道:“东独林多参天高树,灌木丛生,又是深夜,怕是找不到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刑豪看着疲惫的众人终于松口:“老林,你带众人先回去吧,我和望辰再找找看,应该不会走远的!” 林逐箭朝周围众士兵喊道:“今晚的搜索先到这吧,大家回去好好整顿休息。”林逐箭得令,将士兵集合完毕之后,遂行离开,却又独自踯躅停下,刚要转头,准备走向依然在寻找线索的刑豪,又好像想到什么一样,又重新回到了离开的队伍中去。 刑豪与归队的战士换了一个新的火把,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搜索着,虽然心中已是清楚希望渺茫,可身体却仍不肯放弃。心中自责:“怎么能让兄弟,在自己的最后一次任务中遭遇不测呢。”刑豪忍不住一拳砸在杨树上,惹得树梢雨露不安坠下。 江望辰不忍大哥自责,又心系曹离安危,自己也才劫后余生,一个人默默地边陪着刑豪搜寻,一边又自顾嗟叹。 二人在虫鸣又得意闹起时,终于失落地放弃离开了。两人沉默不语,并肩而走。 刑豪猛然回头,仿佛听到了一声呼唤。 江望辰急忙问道:“大哥,怎么了?”而后也回头望着大哥看的方向,只是望见月光下,杨树细枝嫩叶随着夜风摇曳的斑驳影子。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刑豪站在原地道,又愣神许久:“应该是错觉吧。” 江望辰安慰道:“大哥,二哥吉人自有天相,不要太担心,而且二哥修炼《鬼刺》之后,功力精进颇多,常人伤不得他。” 刑豪点头‘嗯’了一声,口中喃喃自语道:“鬼刺,哎……鬼刺。” 东临山头,月华清冷,夜风生凉。落落孤松旁,一位紫衣女子茕茕伶俜,孑立远眺着宁静夜色,一眸秋水似在岁月中蜿蜒流转,那时光倒流,那回忆错落,终于还是不偏不差,停在心中最为酥软的情绪,每一幕往昔的繁华,都抵不过当时出现的那个他,为何雨中朦胧,连回忆都只能是影影绰绰,若再能放慢那朝夕,就不会怕来不及记忆一背影,若再能盼得一个月明星稀,便能亲口问问,今晚遇见的那个人,拥有和你一样的背影和印记的人,可是你?可是那个在风暴中,为我遮风挡雨,顶开一遍天地的男子,若你还记得,为何不多问我,那关于幽幽花香的曾经,若你问了,我便会告诉你,一个关于情窦的故事。 女子浮想,自顾一笑,如绣面芙蓉,微晕红潮一线,令那山头夜色,也增几分俏人韵味。 而这一笑,又如碧波涟漪,淡淡一抹,再寻罢,只寻得那悠悠愁绪,染上眉头,也悄悄的染上月华。 这一夜当真漫长,折磨着苦等黎明的人们,漫漫煎熬。后半夜,东独山山背处的一个山洞中,传来阵阵骂声。 猪妖守卫“卷尾”手中握着一根烂胡萝卜,咀嚼得口沫横飞,道:“牙川首领一回来,就对众小猪妖大发脾气!”与卷尾一同走入洞穴的小蛇妖“青叶”吐着信子,同样埋怨道:“可不是,曼巴首领回来也是一脸阴郁,想必是因为今晚突袭的效果不佳吧。” 卷尾嘴里时不时的发出“哼哼”声,道:“听说牙川首领的一只金鎏铜锤被砸烂了。那么坚硬的武器,被硬生生砸的像干瘪的气球一样,真是遇到了强敌。” 青叶附和着道:“是啊,蛇妖这边也好不到哪去,为了埋伏三个人类,竟也损失了二十几个伙伴,这还不包括一些伤残的。” 卷尾问道:“你说的是不是现在正关在洞穴深处的那三个人类。” 青叶点头道:“是啊,虽说现在他们被束缚着,但你我可也得小心,莫要出了差错,丢了性命。” 此次轮到卷尾和青叶值班守卫洞穴。二人走至洞穴中一个宽敞的转角处停住,分立而战。 卷尾不经意向洞内一瞥,看见那三个人类反手被藤索捆缚,双脚又被镣铐锁住,有两人铠甲上略为干净,显然没有经过太多的搏斗就被制服,而另外一个却全然不同,原本荒草色的皮甲上,被凝固的血液漂染成暗褐色。其中肩胛处的伤口看来触目惊心。他头发散乱的披下,挡住了他的脸庞。卷尾望着他,想象着当时的战斗惨烈,那一定是来自九幽地府的死亡收割者,才能如此嗜血好战。卷尾正想象中,那人却突然抬头,头发散乱到两旁,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嘴角边是干涸的血渍,薄薄的双唇如同剑锋。此刻冰冷的眼神正与卷尾四目对望,卷尾大惊,明知那人已经无法攻击,却也是惊骇得连连退了数步,才被一双厚实的手掌按住。卷尾急忙避开那人目光。且听后面传来一声刺耳的“嘶嘶”声,道:“这便是我牺牲了二十多位伙伴,抓来的人类。” 猪牙川缓缓收回稳住卷尾的手掌,看着曹离凌厉的眼神,重复道:“当真不亏,当真不亏。” “若不是他中的蛇毒发作,恐怕还要死伤不少兄弟。”曼巴心有余悸,接着道:“卷尾,青叶,去把另外两个人类弄醒。” 卷尾和青叶各自提了一桶凉水,“哗”的一声,泼在张华和王脸上,张华、王生二人惊醒,不知是因为这凉水冰冷刺骨,还是因为惊恐而不住地颤栗,两人蜷伏成一团,瑟瑟发抖。 曼巴走到二人面前,鄙夷地看着二人,道:“我现在问题问你们两个,若能如实回答,我便赐你们个痛快,若不老实交代,我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王生怒目回应道:“呸,你们这些卑鄙的蛇怪,老子入伍宣誓时,就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你若有什么手段,尽管拿出来伺候老子。” 曼巴嘴角抽动,指着王笑道:“有点骨气,算个汉子,可好汉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既然你想要尝试一番,那我就满足你的要求。青叶给他上一点'溃肤水'。” 青叶得令,在旁边的桌台上一堆瓶瓶罐罐中,翻弄了片刻,终于找出一瓶装着草青色液体的瓶子,青叶轻轻地荡了下瓶子,里面的液体开始咕咕冒泡,青叶很满意这样的效果,走到王生的身边,贼兮兮地笑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王生豪迈一笑,道:“你们这些卑鄙肮脏的蛇妖,休要从我口中得到什么。” 青叶道:“这可由不得你。”,话未说完,已经将手中的溃肤水泼洒在王生的脸上。 只见那溃肤水沾上王生的脸部,王生的皮肤开始红肿灼热,奇痒无比,王的双手无法够到,只能将脸在地上摩擦,直到将皮肤磨破,方才停下,自始至终,王生从未吭过一声。再看王生抬头,面部皮肤被磨损大半,血肉模糊,甚是恐怖。 曼巴指着张华,继续下令,道:“给他也试一试。” 张华看着王脸上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早已经吓的瘫软在地。再看青叶向自己走来,更是怕得全身颤抖,裤下竟湿了一遍,一阵臊味在洞中弥漫开来。 而这一切,都不在曹离的眼中,他所望的,远比这更寻味。 张华再也坚持不住,崩溃地痛哭流涕,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曼巴满意地大笑,道:“这样就对嘛,何必受那皮肉之苦。那我问你,你可知道这个封印的来历。” 张华摇头。 “那你可知那封印背后的洞穴是什么吗?” 张华再摇头,又见曼巴脸上不悦,赶忙解释道:“蛇仙大人,别说小的,这边城整个魔御军怕是都不知道。” “再问你最好一个问题,若你还是不知,那你可就怨不得我不相信你了。”曼巴脸上的不满刚有缓解,现在又狰狞道:“那你可知道,这封印什么时候能够解开。” 张华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点头如捣蒜。 曼巴看在眼里,嗤之以鼻骂道:“知道,还不赶快说。” “那法师说了,明日黄昏,明日黄昏,他便可破解那封印。” “明日黄昏,明日黄昏便可破解那封印。”曼巴重复着张华口中的话,对着卷尾和青叶道:“把他们三个弄晕了,先留活口,指不定明日能派上用场。” 卷尾一道掌风落在张华颈部,张华“啊”的一声,便被打晕过去,而王生早已疼的昏死过去,现在只剩下曹离一人还清醒着,从刚才到现在始终保持着沉默,只有那眼神,如潭水盈盈,冰冷而不可测的望着前方。卷尾走到他的身旁,身体竟有些无法自主的僵硬,呼吸也好像被阻断一般,无法顺畅,当下一掌准备披下去,却听曹离开口,那声音嘶哑而苍凉,在阴暗的山洞中回荡久绝,如阳光里的尘埃,卑微而又努力地证明存在一般。 第十八章 阳光的方向 清晨,曙光破晓,薄薄的晨光熹微,照进东独山林中。林中晨露滋润,嫩得树梢牙尖新绿油亮,再经过光线折射,微光粼粼,晶莹剔透。 几只早起小鸟,正在草丛雀跃寻找着小虫子,却被一阵脚步惊的叽叽喳喳中四散飞开。但见林中有两人,踩踏而过那积水低洼,一边双手撩开挡路树枝,一边上蹿下跳地放纵奔跑,其中一人不小心被那虬扎的树根拌了一胶,也是不作停歇,连滚带爬继续逃窜,至于身上的水渍和泥土,更无暇顾及,样子甚是狼狈。 再看他们身后不远处,正有一群蛇妖穿梭林间,紧跟不舍地追杀着他们,偶尔有三两蛇妖放箭,也是歪得离谱,仿佛无意于命中,而只是享受追猎的乐趣。 又过了片刻。两人终于将蛇妖甩开一段距离,停靠在一颗树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空气中的雾霭,随着阳光的逐渐灿烂,而消散开来。终于看清二人的面孔,不正是曹离与张华嘛。 张华上气不接下气道:“蛇妖应该没有追来了吧。” 曹离也是只顾呼吸,哪说得了话,一边点头,一边将一片叶子上的露水,往嘴里滴。瞬间喉头感受沁人心脾的冰凉,滋润着干渴燥热的咽喉,精神也为之一震。 张华学着曹离的作法,也将露水滑入齿间,焦灼的口腔传来沁凉,大为提神,道:“王生呢?为什么不叫醒他。” “他中了蛇毒,已经死了。” 张华难掩失落的背后,心底深处又压抑着苟且偷生后的庆幸,在生命的面前,任何的屈辱都不值一提,人性的挣扎,对于他来说应该就是如此吧,再回想昨晚的噩梦,张华身心颤抖,道:“曹副队长,昨夜,我的事,能不能帮我隐瞒。” 曹离没有马上回答,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云烟的方向,云烟随风散,思绪也在此中断。再看眼前这个卑微的男子,不屑地点了点头,便不再犹豫地迈起疲惫的步伐继续前行,径直向那云烟方向。 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整,营地又重新的恢复了秩序,只是三大五粗的汉子们全部毂击肩摩在一个营帐,显得格外别扭。营地中央的篝火安安静静地燃烧着,微弱的火光也渐渐被阳光所覆盖。营地周围加强了人员巡逻,范围也扩大了不少。 刚刚替下刑豪的江望辰,提着重剑在最外围逡巡着,时而望着昨晚与那女子战斗的方向,继续想着困扰他一整个夜晚的问题“回望山峰在何处,千幽花又是什么花,我真与那女子有过萍水相逢?”时而望向曹离消失的方向,希望能有所动静也好。凝神间,却听到那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嘈杂的鸟鸣和匆忙的脚步声。 江望辰双手持剑,大声喊道:“是谁,快要报上名来。”,周围巡逻的守卫听到这边的异常也赶了过来。 “自己人,自己人,是我,张华,还有曹副队长。”张华听到喊话,心急应道,生平第一次觉得,原来战友的声音可以这般亲切。 江望辰听到回答,喜出望外,指挥着周围的卫兵,道:“你快去把牧师余光叫来,你去通知刑队长,你们俩随我来。” 江望辰声声命令还未掷地,人已是连跑数大步向着回应的声源方向去了,边跑边喊:“二哥是你吗?” 曹离听出江望辰的声音,紧张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疲惫虚弱的身躯,再也坚持不住,直接一头栽到,昏厥过去。只看他那嘴角,隐隐约约中带有笑意,像是心中某种念想,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满足。 时过饷午,基本上没有受伤的张华率先醒来,见他喝下两碗温热的小米粥后,气色马上恢复红润光泽。 刑豪看他已经无恙,开口询问,道:“张华,昨晚曹离和你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王生呢,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刑豪一问,站于刑豪后侧的众将士,也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 梦醒了,可梦魇未尽的恐惧更让人后怕,张华干咽了一口,目光呆滞,道:“昨晚,曹副队长见蛇妖逃跑,便带上我和王生乘势追杀……到了后半夜,摆脱了囚锁的曹副队长将我叫醒,也帮我解除了镣铐和藤索。我们再去叫醒王生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没有呼吸了,我们只能丢下他,乘守卫打盹的时候跑了出来。” 张华略去自己的丑态,更对自己供出法阵的事情只字不提。 众人心中一痛,有人忍不住叹道:“哎,王生啊……多么好的新兵。” 刑豪见张华化险为夷,惊魂未定,便不再多问。只是嘱咐他几句注意身体的话后,便转到另一处临时搭好的病榻。刑豪摆了摆手,示意众将士退下。营帐中只剩下了他、江望辰,吃饱了又重新睡过去的张华,还有依然还未醒来的曹离。 江望辰看着蓬头垢面,脸上毫无血色的曹离道:“大哥,二哥的伤势怎么样。什么时候能醒来。” 刑豪回应道:“你二哥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有肩胛处的刺伤略深一点,不过也未伤及骨头,余光已经止血包扎好。应该再过片刻就会醒来。” 果然,未等片刻,曹离便清醒过来,应该是挪动时不小心触碰了伤口,曹离呻吟了一声“啊!” 刑豪急忙搀扶着曹离,让曹离能够坐起来。江望辰递来一杯温水,道:“二哥,好些没有?” 曹离大口喝着温水,喉结“咕咕”涌动,干了一大碗,道:“没什么大碍,只是体内蛇毒未退,脑袋依然昏昏沉沉,四肢也没有什么力气。” “以后不要再擅自行动,凡事以大局为重。”刑豪口头责骂,但又见曹离已然受了教训,心中不忍,道:“等这次行动结束,二弟你便好好养伤。切不可操之过急落下病根,以后还有更多的任务等着你去完成呢。” 曹离听不出刑豪的意思,只是冷冷道一字“哦”,算作回应。 刑豪心中一凉,知道曹离还在为昨日的事生气,便不再多言。江望辰眼见二哥死里逃生,身上伤势也并不严重,心中一块大石终于可以放下。而另一件心事却又很快地占满他的思绪。 午后,营帐里有些闷热,酸臭的汗味在狭窄的空间里愈加浓烈。三人缄默,同一个任务,三人却有着各自不同的心思,那以往同仇敌忾的意气相投,在这一刻慢慢的开始出现了裂痕,终是各有各的追求,各有各的宿命。 正如那饷午烈日洒下的每一束阳光,同样高傲,同样灼热,但也有着各自不同的方向和结果,有滋养花草般浪漫,也有刺破黑暗的勇敢,有构筑阴影的挑战,也有湮没黑暗中的背叛。但这千万种结果,只是因为每一条光线走过的路径都不一样,秉承最初的信念,冥冥中都已经注定的轨迹,却有着各自最终不同的造化。 刑豪受不住沉默的煎熬,也同样想让曹离静养,刚要起身离开。不想曹离拉住刑豪的手,道:“大哥,还记得我们兄弟三人在何时何地结义吗?” 刑豪被曹离一问,心中恢复了暖和,仿佛又回到当年激情燃烧的岁月,半起的身子重新坐下,道:“可不是,那是三年前,幽潭一役之后,你、我还有望辰三人合力击败潭中黑蟒之后,便以那黑蟒为祭礼,歃血为盟,叩拜皇天后土,结为金兰。” 江望辰听到此处,也被感染,兴奋地道:“是啊,那幽潭黑蟒②,体长数丈,体鳞如玄铁,那一战当真处处险象环生,若不是三人配合默契无间,早已成了它腹中食物。我还记得那日,当时你们让我作为诱饵勾引黑蛇,二哥利用速度与黑蛇缠斗。最后大哥凭着断水双刀,如战神一般的刀意,破开鳞甲,斩下蛇首。” “是啊,那一战,我们意气风发,气味相投,言语齐向,心中满腔热血,便结为金兰。”曹离看着另外两个人眼中依然怀念的神情,接着道:“我这把鬼骨便也是那时候再黑蟒嘴中的锦盒中得来的。” 刑、江二人听闻曹离又重新提到鬼骨,不知其用何合意,两人对看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闪即过的惊异。 曹离将这变化看在眼里,接着道:“这幽潭黑蟒,是联合我们三人之力斩杀的,也就是说,这匕首鬼骨也是你们帮我得到的,今日若你们二人皆认为这鬼骨腐蚀我的心性,我也不再多语,今日我便将他弃了,莫要再让他影响我们兄弟的感情。” 一段话讲完,曹离气息有点紊乱,连咳几声。 刑豪见状道:“二弟,先别说太多,身体要紧,这刺客之道,我和望辰皆是外行,所以也不知是这匕首还是那本《鬼刺》影响了你的心性,这重要的决定还是交给你自己,我们兄弟二人,都不想你变成冷漠孤僻,喜好杀戮,都希望你能回到当初那样秉性善良、潇洒自若的二弟。”刑豪顿了顿,接着说:“以后凡事都不要再太过鲁莽冲动,要以大局为重。” 曹离点头道:“大哥教训的是。” “嗯,那你先好好休息,法阵封印的事就交给我们。”刑豪说完,揽着江望辰出了营帐,看来心情大为舒畅。两人时不时传来笑骂声,远远还能听到江望辰的声音 “下次,再也不当诱饵了。那血盆大口的腥臭味,现在想想还有味。” “哈哈哈。谁叫你那时长得清秀俊美。那黑蛇也是好你这般鲜嫩。专门攻击你。”两人走后,营帐中又恢复了肃静,过了 饷午,阳光不再那么强烈,但营帐之中却是格外的阴暗。 曹离从枕下取出鬼骨,低下头来阴冷地笑着,握在曹离手中的鬼骨,好似感应到主人的气息和情绪,泛着苍苍冷光。仿佛听到了鬼骨的低吟,曹离低语回应到:“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和你一样饥渴难耐,再等片刻,只要片刻,我们便能又能畅享饮血了。” 刑豪刚出营帐,便被林逐箭拉倒一旁无人的灌木丛中。 这一次林逐箭不再吞吞吐吐了,他开门见山道:“我觉得今日之事,太过蹊跷了。” 刑豪与林逐箭并肩作战多年,他深知这位老猎人,洞察力细致入微,心思缜密周全,便想听个原由,道:“老林,何出此言?” “作为猎人,我深知动物某些的五官六感非常人能比,更何况是妖兽。若说是从蛇妖的洞穴逃走,我是万万不信。” 形豪完全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作为兄弟,他的心思全放在曹离的安危之上,全然没有想到这个层面,现在,被林逐箭一提,心中也不免起了疑云,只是仍不敢相信这样的猜测,道:“刚刚曹离醒来,还在自责,说想弃了鬼骨,不在修《鬼刺》,会不会是你多虑了。” 林逐箭眼神如隼鹰一般锐利地盯着营帐,仿佛要将它看穿,道:“若是以前的曹离,或许我还可信他说的话,但如今……” 刑豪也不由将眼神投向营帐,帐幕那么厚,月光都穿不透,更何况那一眼带着兄弟私心的目光呢。刑豪道:“老林,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安排好的。” 二人说完,又一前一后回到队伍之中,也不知有没有人注意到,在营帐的出口出,有多了数个守卫。 第十九章 前夕的宁静 黄昏时分,日落西山,月未挂起,正是天地苍穹阴阳交汇之时,此时世间元素感应、气息波动最为赢弱。所谓元素感应是指天地间的寻常元素,如那清风、烟火、松土等这些物质在大自然的存在。而气息波动,或是苍生祈求的意愿,或是冤魂厉鬼的戾气,或是天刑地罚所产生的煞气等。 东独山中,春日的黄昏偏短促一些,林中烟雨朦胧,天地间仅剩的一点余光,也被鳞次栉比的高耸杨松拒之林外。尼森背对法阵,看着周围的人都投入敬畏而又佩服的眼光,他用纤细的长手压了压空气,示意大家安静。待最后一丝吵杂的议论声都消失后,尼森清了清喉咙,咳嗽了两声后,倨傲道:“接下来,我要开始施法解封这个法阵,在我施法期间,不可受到任何干扰,否则乱了心智,会受这法阵反噬,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希望边城卫队能给我提供一个安静的环境。”尼森说完,带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向着刑豪方向看来。 刑豪知道这尼森是个爱慕虚荣的人,只是当下这个关键时刻,也不计较回应道:“放心,在你施法完成之前,绝对不会让一只苍蝇飞进来。” “那最好,到时候可别突然跑来一只野猪,又或者射来一支飞箭,我的心脏一向不好,受不了这些惊吓。”尼森讥讽的笑道。 刑豪笑了一笑,并不把尼森的话放在心上。 尼森趾高气扬的接着道:“若是每个人都像刑队长这样刀法精湛,临危不乱,我自不会担心,可偏有不自量力的人,还反追妖兽,结果把自己弄的半死不活的,那可就不好了,刑队长,你也别怪我多语,我这人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 众将士闻之,脸上皆挂不住,有人暗自责骂曹离给卫队丢了脸,有人怪尼森不知天高地厚,口不择言,也有人沉默地假装没有听见一般。 倒是刑豪镇定自若,丝毫不在意尼森的冷嘲热讽。依然爽然地笑道:“尼贤弟教训的是,这法阵封印就有劳贤弟了,放心这次不会再出现任何异常。” 尼森心中惊讶:“这刑豪的城府和度量果真不简单。若是自己今日在他这个地位,怕是早已撕破脸面。”倒也有了点佩服刑豪的胸襟,道:“有刑大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封印就交给贤弟。” 刑豪也不再多语,抱拳表示感谢后,便和江望辰、林逐箭等卫队精英转自另一处空地,讨论这接下来的部署。 “望辰,老林,还有严寒,你们各自带一小队在营地最外围巡逻,若有异常动向,便派人通知我。” 众人领命,便各自执行任务去了,刑豪整理了一下铠甲,抚摸挂在腰间陪伴自己多年的断水双刀,提起精神自言自语道:“这最后一夜,一定能顺顺利利的,一定能。” 东独山顶峰,落落苍松孤傲,借着月光,勾勒着斑驳的轮廓,像是一张有了年岁的名片,纪录着山间的繁华与萧索、怏然与颓败。是这千年一日,如白驹过隙。此去经年,谁可还记得曾经的沧海桑田。应是那一马平川,换作山水迢迢。 又有谁可还记得那一场滂沱大雨,那稚嫩少年,以弱小身躯,撑起一片避风港湾。此去经年,只为这一刻的感动,依然在回首往昔时,温暖心窝。若真能沧海变桑田,从此不见,便无怨无悔将那抵死温柔搁浅心间。偏偏又苍天弄人,造化不休,让人重逢! 月华浅过,那女子衣袂扬起,心中若失而怅然,自顾哑然失笑:“再过片刻,便能再与他相见。就算刀剑相向也罢,能再多看一眼,能再多问一句,兴许便能得到心间期许已久的答案。”女子怀春情愫,在心田中悄然绽放,怡然一笑,万种风情在眼眸中流动。仿佛释然,女子不再凝望回想,踩着清风,向着山腰处翩翩跃去。 山腰之中,夜风停息,树木静止,虫鸣也变得小心翼翼。天地之间,一片肃静。倘若你俯首贴耳,仔细聆听大地的脉搏,你会发现,无数轻擦细磨的声音,从远处的黑暗中,不断向此纷至沓来。 猪牙川伸了伸懒腰,习惯性甩一甩一双金鎏铜锤,拉伸筋骨,不想左手却摸了空,心中愤慨,道:“曼巴,还要多久,才集结完毕。” 曼巴吞吐信子,算着时间,道:“再过片刻,援军马上就来。” 猪牙川一想到铜锤受损严重,嘴里恨得直咬牙,道:“还要再等!,让我直接冲过去,和那个战士拼个你死我活,也算痛快。” “你要逞匹夫之勇,我绝对不拦你,不过这次烂的就不是铜锤,而是你的身体。” 猪牙川也只是嘴上说说,图个痛快,哪敢真上。被曼巴呛了回来,猪牙川一脸窘迫,道:“那个人类,可不可信。” 曼巴反问:“猪牙川,你在那个人的眼里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他眼中布满血丝,眼角黄斑凝结成块,一定是睡眠不足导致上火。”猪牙川左手托腮,作思考状,接着说:“以生地黄12克,百合30克,炙远志10克,龙齿10克。水煎服,日服一剂,每日两次。主治心阴亏虚、神魂失养之失眠。” “你这笨猪,我说的不是这些,你知道我在他眼中看到了什么。” 猪牙川双眼上翻,无奈摇着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对战斗和杀戮的渴望,对于死亡的恐惧和不甘。”曼巴道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最关键的是对生存和斗争的狂热。” “这种人,为了追求目的,往往不择手段,而且极为自负,他自然不相信我们,我们也不必指望他,若计划能成,自然事半功倍,若是不能,也别忘了,他服下了‘裂心萃骨丸’,这裂心萃骨丸虽可以短时间强行提升个人修为,但若停用这药丸,将心脏碎裂,暴毙而亡。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做选择了,因为他已经将灵魂卖给了我们。” 营帐内一片昏暗,曹离早就醒来,适才那尼森的冷嘲热讽,他也尽数闻见,黑暗中,他眼神阴鸷,嘴角抽动,而后又狡黠一笑,心中所想:“黄口小儿,再让你得瑟一下,等下,便让你生祭我的鬼骨。” 鬼骨如得恩赐,顿时清光泛泛,蠢蠢欲动。 到底是黑暗湮没了人性,还是人性在黑暗中可以恣睢暴露。 曹离摸索中穿上了皮质甲胄,甲胄上的血迹在潮湿的春季还未风干,有点黏稠,带着淡淡的腥味,让人极不自在。曹离再束好流云靴,将鬼骨别扣在腰间。踱步走出营帐,刚刚探出半个身子,便被守卫拦住, “曹副队长,刑队长令我们在此守护。你有伤在身,还是回营帐休息吧。”说话的是一名年轻的军士,语调不亢不卑。 曹离停下步伐,眼角余光兜转,讳莫难测暗道:“竟安排六位守卫,大哥对我还真是有心。” “几位战友,我肚子不适,想去行个方便。”曹离佯作痛苦状,双手捂着肚子,五官扭成一团。 年轻的军士心中为难:刑队长的命令是好好保护曹离,不得让曹离离开营帐,可人有三急,若是不管不顾,又怎么照顾的好?可又不能在营帐之中自行方便,这如何是好。 曹离看军士心中迟疑,又是一阵矫揉造作地呻吟。 军士没了准则,只等放行,道:“现在是非常时期,那曹队长你速去速回,可别让我们为难。” 曹离投来感激目光,再不作停留,碎步小跑向营帐后的一片灌木丛中。 军士则马上向着其他两位守卫投来眼色,守卫会意,紧跟在曹离后面。,落脚在曹离不远处。 再说尼森,经过几次失败试探之后,终于窥见这封印法阵的奥秘,这法阵以天地戾气为源,以某种神秘的法器媒,而这法器,想必是因那黑熊而丢失了。没了法器,这法阵汲取不到天地戾气,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消数日便枯竭而亡。只是尼森不说,总要保留点神秘感,才能彰显出一个人的才华和实力,尼森心中想着,手中也不断结出各种变化,口中默念咒语,阵阵火光,从周围疯狂肆虐而来,被那朱雀流光玉佩尽数吸收,玉佩获得能量,红光大涨,熠熠生辉,光晕渐浓渐漾,慢慢扩散开来,最后化作一只火红光焰朱雀,只听朱雀一声凤鸣如笙箫,瞳孔之中火焰绚烂极致,三根尾羽纤细绵长,灵动精致。双翅展开,如云霞潋滟。 只听尼森口中念道:“飞朱鸟使先驱兮,驾太一之象舆”,语毕,朱雀张开乌喙,熊熊火焰喷涌而出,成一道火柱,不断炙烤着法阵。法阵以地气重浊为阴,而火性热而炎上属阳,两者本是阴阳对立,五行相克。这封印法阵,以天地为源,自成圆周,又经无数年月滋养,阵中戾气氤氲缭绕,但失去了神器媒介,虽其拥有雄厚底蕴,但在朱雀的灼烧之下,已经黯淡许多,阵中光晕不再氤氲缭绕,只剩一层淡淡戾气在做最后的挣扎抵抗,眼看这封印法阵已是苟延残喘,尼森冷笑涟涟,心中暗自得意。却不知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有一只隐匿在黑暗中的野兽,狂热的双眼直直地盯着他,仿佛盯着一只觊觎已久的猎物一般。 第二十章 复仇(超大章) 曹离装模作样的提了提裤子,刚才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好像真的有腹痛得到了缓解一般,眉笑眼开道:“当真惭愧,做这不雅之事,还有劳两位相陪照顾,过意不去啊。” 其中一名守卫回应道:“曹副队长客气了,我们也只是执行命令,若曹队长再无其他事,就随我们回营帐。” 曹离正要起步,发现自己左脚上流云靴的松紧带没有绑扎好,半蹲下身子,单膝着地,道:“这蛇毒真是猛烈,不仅让人行动缓慢,还能麻痹神经,让人反应迟钝,思维涣散。”曹离边说边整理着靴子。两名守卫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并不理会曹离。 曹离嘴角轻勾,趁二人注意力分散,抽出绑在小腿上的鬼骨。鬼骨出鞘,森森寒芒,映着一抹淡然月华,像是黑暗中野兽的瞳孔,深邃而幽怨。 只见曹离利用半蹲的身姿,蓄势腾跃,身体以诡异的“弓”行弯曲,而右手掌心中的鬼骨,贴合掌心巧妙地自转,划出一道绚丽的圆弧轨迹。随着掌心的飘移,苍苍圆弧以迅雷之势向着一位守卫的喉头掠过,只听一声轻微的“嘶”,那守卫的喉部和气管被齐齐切开一道横口,鲜血喷涌如柱,守卫本能的用手捂住脖子,妄想能够堵住缺口,只是很快,鲜血顺着双手染红整片衣裳。 另一位守卫看着面前刚刚还和自己聊天战友,现在成了血人,心中惊惧。慌乱中赶忙拔刀攻击。曹离腾空的身形还未落地,掌心重新握住鬼骨,鬼骨停止转动,匕首尖部的光弧猝然收于一点,曹离顺势手腕巧妙回旋,再以暗劲爆发,将鬼骨甩手飞出,鬼骨尖部光芒大涨,凝聚着彻底的杀意,呼啸而出,稳稳插入另一位守卫的眉心。那守卫刀还未出鞘,便没了生机,僵直地重重倒下。 曹离望着尸体,冷冷道:“身为刺客,我平生最恨被人尾随!”曹离右手将拔出鬼骨,在那尸体的衣裳上来回擦拭:“这个理由,足够你死上千次百次。” 那一个被破开喉咙的守卫,躺在地上抽搐,想要开口说话,却只被灌了口空气,喉结颤抖不已。 曹离看在眼里,不由分说将鬼骨狠狠扎入那守卫心脏,那守卫终于停止了抽搐,很快的便也没了生气。 “死在我的鬼骨之下,也算是你的幸运。因为你有幸能成为我曹离主宰东玄的垫脚石。” 曹离暗自狂笑,不能自已,似将心头所有的伪装和压抑,在这一刻的黑暗中,放纵癫狂。 此刻的曹离,哪有一丝病态,一招“鬼旋回刺”,潇洒自如,一气呵成。须臾间便取下两名战士的性命,再说那蛇毒所致的全身麻痹、意识缓慢,更是无稽之谈。 曹离像如获新生一般,打量着自己:“这裂心萃骨丸,果真神药,竟将我修为境界从‘遁隐’直接跳过了‘剔骨’提至‘踏浪’,”但这药的副作用更为恐怖,即必须在半年之后、一年之内服再服下一粒,如此往复,以提高心脏对于功法高速提升而造成的承受力,即便耽误一刻,也会因为心脏碎裂,暴毙而亡。曹离每每想到此处,心中饮恨:待我他日找到办法脱离这裂心萃骨丸的控制,我一定要你们蛇妖一族以死谢罪。 曹离将两具尸体挪至灌木丛里,抖了抖折皱的皮甲,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镇定自若地绕过营帐,混入围守尼森的众将士中,在最接近尼森背部的位置,曹离停了下来,低着头,借着夜色隐藏自己的面目,口中均匀吐纳,平缓自己过于激动而骤然加快的心跳,而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对着鬼骨说,更像是对着自己默念:“鬼骨,再等等,再等等,等时机最成熟的时候,血花才能绽放得最妖艳。” 此时的法阵,已是摇摇欲坠,法阵中的戾气层,薄如蝉翼,气若游丝。再也没有了初见时,那令人生畏的光耀和神秘。但就是这如轻纱一般的戾气层,却在耗尽了尼森大半的体力,仍顽强地周旋着。尼森不知,这法阵中的残余的戾气层,乃是当初神器吸收天地间戾气,所转化成为最纯粹的暴戾之气,是整个封印的底蕴所在。气层中分裂出三处气团,呈倒三角分处,分位于巽、坤、坎三个位,再由阵中千丝万缕的气丝相连,互成犄角。而每次光焰朱雀口吐火柱时,这三处气团也随之红光大涨,并以五行八卦之术演变转动,阵中戾气生生不息,与炙热的火焰相抵抗。 光焰朱雀与纯粹的戾气层碰撞几次,也开始略显疲态。而戾气层依然是那淡淡一帘,却始终支撑着残破不堪的法阵。 再看尼森,额头处冷汗涔涔,心中的惊讶更是一浪叠一浪般汹涌:真不该大意小巧了这法阵,不仅有神器维持,还混合五行八卦之相术,当真是厉害,还好我也留有一手。尼森思绪稍定,便取下右手拇指上的一枚朱红玉扳指,那扳指质地与那朱雀流光玉无差,玉色朱红,玉质圆润剔透。而在玉扳指的表层,还以金丝镌刻着密密麻麻,但整齐有序文字和符号。 尼森将玉扳指缓缓抛出。扳指在空中画着一道朱红流光弧线,稳稳的定在那朱雀乌啄喷射的火柱之中。而后快速翕动双唇,嘴中念道:“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与乾坤兮同流。”玉扳指表面的金丝文字,应声闪耀,竟脱离了玉扳指,骤停于半空之中。再看这几个大字,笔劲古拙,如游龙盘旋。原本一指之宽的玉扳指,竟也在空中骤然变得如那农家木桶一般粗细,而让周围将士更加喜出望外的是,那朱雀赤焰,在穿过玉扳指之后,化成了白色光柱,那是极致高温的火焰燃烧时,所绽放的纯白如光的颜色。 那光柱周围的空气,迸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热浪,众将士承受不住,皆向后退了一步。却有一人,见他身着夜行服,外披轻质皮甲,腰束古质刀鞘,足登流云靴,向前探了一步,一个反差,让他从人群外围一下子迎到内圈。再看此人视线,众人此刻皆凝神观望那传来动荡的戾气法阵,而他却丝毫没有注意这些,他眼神如匕首双刃一般凌厉,在他微缩的瞳孔里,映着另个人的面孔。这个面孔,他并不陌生,相反还时常萦绕在脑海中。他忘不了这张对他嗤之以鼻、百般羞辱的脸,这张极其自负狂妄而目中无人的脸。 此刻的他因为激动而颤抖,若不是藏于袖口的那把匕首传来的丝丝缕缕凉意,稳住了他心中报复的狂热,怕是早已冲动行事。毕竟死里逃生过一次,更懂得珍惜和最好的把握每一次稍纵即逝的机会。 即便法阵深涵五行八卦之精髓,内藏纯粹戾气之底蕴,但没了神器维持吸收天地之气,早已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强弩之末的疲态早已显露,终于在尼森的'炙光冲'之下,开始瓦解。法阵中心开始出现龟裂纹路,裂纹伴随着“啪啪”地碎裂声响,应声扩散开来。众将士惊呼一片,熬等了两个时辰,终于可以亲眼见证法阵封印被解除。更有几个新兵忘了之前“不得喧哗”的命令,竟然大声的喊道: “尼森大哥好样的。” “尼森大哥不愧是天才法师。” “尼森大哥,法术真是天下无双。” 尼森见法阵已是苟延残喘,心中了然:顶多再过半刻,这法阵的戾气便会消耗殆尽,花费本天才大半的法力,那封印背后的秘藏,可不要让本天才失望。 听道将士们的赞许,他以俾倪的姿态回首看去,见将士们神采飞扬,眼中自然流露出来的羡慕和崇拜,心中不屑:你们这些乡野匹夫,哪见识过真正的法术,这点雕虫小技就把你们唬住,真是没见过世面。 尼森眼神巡视着周围一圈的每一个士兵,是要收获投来羡慕的每一个眼神,所带来的虚荣,也是要让他们记住谁才是真正的天才。 尼森目光扫视,却不由被一个身影吸引住,与众人的雀跃欢呼截然不同,那人颔首低眉,不动声色,仿佛岁月风化的雕像一般,与周围的世界显得格格不入,甚是突兀。尼森眉头一皱,脸色写满了不悦,心中暗骂:这人真不识相,待我破了法阵之后,定要他好看。只是心中骂着,眼中又不免好奇地多打量几眼,只觉得此人身形体态,似曾见过,一时又无从回忆,不由怔怔失神。 黑暗中,有多少杀气如暗流涌动,有多少仇恨正伺机报复。 那人表情依然冷峻,目光如炬,随着嘴角不断冷笑,胸膛微微颤抖,心中窃喜:终于等到你暴露出致命的弱点。在战场之上,由不得半点分心,哪怕只是短短一瞬,也足以陷入被动,若是被刺客杀手盯上,那往往就意味着死亡降临。 尼森见此人忽然抬头,嘴角上扬,眼神与自己对冲。那一双眼里,透露着无限的贪婪和嗜杀,尼森终于陡然想起:此人不是曹离,又是谁人。 曹离将尼森惊惶的神情看在眼里,常言道:“恐则慌,慌则乱,乱则不能自已。”常年战斗的曹离当然甚是了解此时是最好的杀机,当下便不由分说,使出一招'鬼步三浪踏',见他足下发力,再凭空连踩数下,仿佛足下有着层层浪头相托,更借浪头之势,加倍提速,这一步竟跨出二尺多远,且速度如脱缰野马。再看他又踏一步,脚下空气竟被踏出波纹震动,而速度不减,这第二步跨得更远,竟逾越三尺。未等众人反应,这第三步也已然踏出。 尼森背脊发凉,望着到曹离挟带满腔怒火和滔天杀意从背向杀来,无奈两件法宝皆受困于戾气法阵,无法抽离,只得急忙抬手挥出一个'小火球'。没有了法宝的辅助加成,这小火球与炙光冲相比,简直就如零零火星。 曹离看着火球飞来,也不躲避,腰间鬼骨出鞘,在空中轻松惬意地划出'十'字寒芒,那火球撞在寒芒之上,顷刻化成烟缕,不复存在。曹离轻蔑笑道:“天才法师难道就这么点本事,还是只爱耍耍嘴皮子而已。” 尼森闻言勃然大怒,知道曹离已准备下杀招,性命之忧当前,再也顾不得法阵反噬,急忙控回玉扳指,再接连召唤出两发小火球,小火球穿过玉扳指,陡然暴增成'陨爆冲',尼森信心也随之大增。猖狂大笑:“无知小儿,看你在空中怎么躲过我的两发'陨爆冲'” 他知道,人在空中无法改变方向,便预判轨迹,连甩两发陨爆冲,将曹离跃进的角度锁死。 曹离只是嘴角轻佻,口中虽不作反驳,但身体却给予了回应,看他像是腾空而起的猎豹一般,以诡异的动作极度的扭曲身形,在第一发陨爆冲将要撞到身体时,四肢向下伸直,如猿臂倒挂,腰部向上一拱,身形如彩虹悬空,虽然姿态不算优雅,倒也简单实用,第一发陨爆冲擦着腰间飞过,其灼热的高温在皮甲边缘,熨烫出一道黑色焦痕,也算是惊险躲过。曹离还未得喘息的片刻,那第二发便接踵而至。 尼森并不惊奇,他料想的到这第一发陨爆冲,曹离能够躲过,所以也保留了力道,而第二发才是真正地集中了他十二分精神力所召唤。此刻他早已得意忘形:“哈哈哈,看你还有什么能耐挡下我这强化了的陨爆冲。” 不过他脸上的骄傲和猖狂,片刻之间就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讶,和心底升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因为曹离竟在空中改变了方向,而且还是连续两次。他不明白曹离双足在空中蹬踏,为何能如履平地一般再次跳跃转向,轻易地躲过了他精心算计的攻击。 尼森当然不会明白。他在法术上的修为,无论是天赋和努力,都是毋庸置疑,但却对其他职业其他职业的战斗技巧知之甚少,更何况要区分一个盗贼修为的不同境界,单是这层'踏浪'境界,能达到这份修为的此刻本就很少,更别说亲眼所见。 再说曹离在空中又做两次蹬踏,身形再次跃起,轻描淡写地便躲过第二发陨爆冲,速度再提升一截,这第三步,更是直接跨出十尺有余,身形落下,再巧妙地借助强大的惯性,潇洒自如的连续两个转身,终于稳住身形,恰巧精准地与尼森背向并肩而立。 “怎么,之前不是还很狂妄嚣张,现在干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曹离眼角余光瞥见着体似筛糠的尼森,嗤笑着,握在手心的鬼骨发出“嗡嗡”低吟,仿佛等到了期待已久的猎物,散发出嗜血的强烈渴望。曹离右手反握着鬼骨,右臂曲于胸前,狠劲圆舞,一招刺客入门招式'反刺'稳稳地将鬼骨送入尼森胸膛。 “就让我为你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画上完美的休止符。” 尼森的月白道袍中,一抹浓烈的殷红晕开,顷刻便染红半身。身体已无力支撑,缓缓跌落,难以置信的眼神逐渐涣散,最后只剩空洞的双眼,不得瞑目。 没有了主人的召唤,光焰朱雀化作火星点点,散落消失在黑暗之中,而那戾气法阵风雨飘摇中依然坚持着,孱弱的淡红光芒依然在夜色中流转。 天地间只剩那一声苍凉的笑声,悠悠荡荡。 第二十一章 反目 上一秒还自诩天才法师的尼森,在法阵封印之前叱咤风云,下一秒却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眼前这出乎意料的变化,在须臾之间发生,众将士惊讶的目瞪口呆,不解眉目。 刑豪寻着杀气赶来,却只看到倒在血泊之中的尼森,和站在尼森身旁一直狂笑不已的曹离,心中波澜起伏,虽未亲眼所见,但眼前的景象都指向一种可能,他不敢预见,却终于发生的可能,刑豪多想听曹离一句辩解,又或者其他士兵给出一个充分合理的理由,却都没有。天地肃静,只有曹离的笑声,悠悠荡荡。 这边刑豪心神未定,耳后又想起江望辰的来报:“大哥,山北林中暗处有大片异常声响。” 江望辰声音未落,林逐箭和严寒也是匆匆赶来,几乎异口同声道:“队长,山林南面(西面)有敌袭。” 刑豪并未转过身来,双眼依旧凝视着曹离,声音不大,但坚定有力:“你们三个组织防御,其余士兵,听从江望辰调遣。” 江望辰报告完毕,也将眼前的一切看在眼里,只是现在危机在即,不便多问,只得遵着大哥的命令,道:“所有的士兵听令,现在进入高度备战状态,大家在距法阵三丈处呈拱形散开,注意阵型,林大哥,严寒,你们前方巡逻只留下细作侦察,其余人员通通撤回。”江望辰下完命令,将士们注意力也从曹离身上转移开来,开始忙碌奔跑起来,而他也再次回到队伍之中,心中依然念着:“我现在能做的就是给你们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希望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刑豪面无表情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他对我的百般羞辱,难道你没有看见吗?还问我为什么。”曹离不置可否地反问。 刑豪压抑语调:“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 “难道这还不够吗,能死在鬼骨之下,已经是对他莫大的宽容了。”曹离盯着尼森的尸体,目中凶光未曾退去。 “什么时候,你竟然变成这般恶鬼模样,你可知,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已经无法回头了。” “我为什么要回头。”曹离单脚重重地踩在尼森那张傲慢的脸上,用力地扭动踩踏着,接着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而我的,则注定是充满仇恨和杀戮,因为那是通往地位和权利不可或缺的台阶。” “那背叛呢,你是否投靠了妖族。”刑豪想着林逐箭的话,一字一字,厉声问道。而这也是他心中对于兄弟的底线。 “背叛?”曹离玩味地笑着:“我从来就不属于哪个阵营,我只属于权利和地位。我不想每次进入军统处都要被人拦下,我不想每次都要被别人冷眼相看,我更不想壮志未酬,就死在妖兽的洞窟之中。” 曹离收起笑容,越说到后面,情绪越发激动,而手中的饮到鲜血的鬼骨,也同样绽放着妖异的猩红光芒,仿佛感同身受。 “大哥,你可知道这军衔一级一级地晋升,有多累吗?”曹离突然神色疲惫,想是心中已经咆哮累了,只得认命一般,嘴中缓缓吐出片语。 “你今日所做之事,早已罔顾了兄弟情谊,又何必再称我大哥呢。” “我曹离可以杀尽天下,可唯独你和望辰,我始终视如手足。这份兄弟情谊,我从不曾敢淡漠一刻。”如今只有这金兰之情,能让曹离眼中恢复了些许柔和。 “曹离,事已至此,已是覆水难收,再说这些也是徒劳,就让我以断水双刀,斩断过往情谊,你我从此再也不是兄弟。”刑豪不再多说,心中决然,那个心性善良的曹离早已不在,那段意气相投的情谊也不得挽留。 刑豪拔出双刀刚杀到曹离面前,无奈那边妖兽大军倒是先攻了过来,只得先弃了曹离,与大家一起抵挡。先是一波密密麻麻的箭矢,竟遮住了月光,从三个方向如骤雨倾盆而下。江望辰与战友背靠背围成圆圈,拼命的挥舞重剑,将射来的箭支打落。虽然妖族这第一波攻势凌厉,但还好江望辰部署充分,只有少数士兵受了点轻伤。箭雨初歇,又如昨晚偷袭那般,开始山摇地动,猪牙川变回兽行,带领一并疣猪群,从四面八方发起冲刺。人族侧翼战线较为薄弱,被猪牙川冲开一个巨大缺口。 猪牙川得意,化作人行,振臂咆哮:“拿双刀的小子,给我出来,吃我獠牙王子的双锤,哦不,是单锤。” “你这手下败将,还敢大言不惭,吃我一剑。”赶来填补缺口的江望辰,一眼就认出这个体型庞大,手举铜锤的猪妖,接着激怒道:“怎么不怕把另一只铜锤也弄坏了。” “你这小子,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和老猪单挑上一百个回合。”猪牙川气急败坏,挥起铜锤直向江望辰冲去。 “笑话,行军打仗,哪还有那么多讲究。输了便是输了,若没胆量承认,就直接说,我保证再也不取笑,哈哈哈。”江望辰在军中是出了名的尖牙利嘴,更何况应对一只愚笨猪妖,当下便驳得那猪妖面红耳赤。 猪妖拙嘴笨舌,哪能反驳的来,只得将心中怨怒,化作蛮力挥舞铜锤,向着江望辰砸去。江望辰不敢硬接,连连后翻,避其锋芒,几个回合下来,已经落了下风。 曹离眼见场面一片混乱,再看自己脚下践踏的尼森尸体,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和兄弟反目成仇。又念及与尼森打的一片火热的边城卫队,同样对他的戏虐和嘲笑,心中一寒,杀意四起,而那刚刚噬过鲜血的鬼骨,似乎浅尝了美味,更难压抑渴望,散发着一个彻骨的冰冷寒光,折射着一双布满猩红血丝的双眼。终于再也没有忍住,曹离反握鬼骨,重新回到战场之中。见他身形敏捷灵巧,如浮光掠影纵跃林间,每做一次停顿,便有一道寒芒出鞘,夹杂一声惊呼和惨叫而血溅数步。如此迂回往返数次,杀得酣畅淋漓。 刑豪这边也是腹背受敌,陷入苦战,敌众而我寡,旧的一波刚刚击退,又有一波新的涌来。又闻阵中后方惨叫连连,倒下一片。刑豪看那熟悉的身影,是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现在却握着一把歹毒阴狠的妖刀,收割着自己战友的性命。义愤填膺的刑豪见机使出“回溯斩”,见他以内力运气,原地弹跳,双刀横握呈“二”字形,离地凭空砍出一层宽厚的气浪,而身体巧妙熟练地利用反作用力,又向后退了数米,如此两次且战且退,终于落至曹离附近。 “住手。”是那刑豪怒吼到,当真把曹离震住。 曹离停住,将匕首缓缓地从身旁那具还来不及倒下的身体抽出,血液顺着刀刃,一滴一滴,很有节奏地坠落。随着匕首完全抽离心脏,那身体没有了支撑,僵立倒下,而在胸口处的鲜血依然如泉涌般汩汩冒泡。 曹离转过身来,看着刑豪,眼神中的疯狂退去。 “为什么自己人也不放过。” 曹离阴鸷的望着周围零散的尸首,道:“因为这些人只懂阿谀奉承,和尼森一样,只会仗势欺人。” 刑豪难以置信地咆哮着:“那也不至于夺人性命啊。” 曹离伸出舌头,舔了舔匕首锋芒处一滴未落的鲜血,又是狂热地笑道:“哈哈哈…能成为鬼骨的祭品,已经是我对他们最大的怜悯了。” “那可是你的战友啊!” “呵!”曹离嗤之以鼻,冷哼一声:“就他们?也配!” “疯了,你真的是疯了。”刑豪摇着头,接受着无法理解的事实。 刑豪不再犹豫,断水双刀,刀刀断水,今日却要斩断多年兄弟情义。那刀意无双的霸气,依旧带着一往无前,不死不休的决绝,向着曹离杀来。 而此时,其他将士也陷入了和妖兽的混战之中。此次妖兽再不像上次那样只做佯攻试探,而是落下阵地,兵戎相见。而且妖兽的数量较之上次,多了几番。再看人族这边,刑豪抽身去对抗叛将曹离,只剩江望辰一人苦苦支撑,实力大打折扣,还未僵持片刻,人族便开始出现颓势,那边严寒被逼至跳崖,九死一生。这边林逐箭更是被众多蛇妖围杀,已经战亡,固守法阵的江望辰也被猪牙川这边逼到了绝境。 猪牙川咧着嘴,得意洋洋,道:“小子,你若投降,我留你全尸。” “我呸,要打要杀,来便是了,何必唧唧歪歪得像个妇人。”江望辰战斗中不得势,可嘴上依旧不依不饶 猪牙川又是恼羞成怒,一锤接着一锤砸下。江望辰见这波攻势霸道,只得退避,身形还未站稳,身侧又猛然冲出一只疣猪怪,江望辰措手不及,被结结实实地撞飞。 另一边,刑豪猛攻,曹离也不作反击,只是依靠速度巧妙地避开,鬼骨也收敛了锋芒,沉默于刀鞘之中。 两人一进一退,不知不觉竟杀到当日猎熊的崖边。 “两日前,我们兄弟三人还在此联手将戾化黑熊击落崖涧,不想今日兄弟之间,却倒戈相向。”未着铅华的回忆酸楚着曹离的心间。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你知道因为你的背叛,曾经与你一同浴血奋战的边城兄弟,要死伤多少吗?而现在三弟也因为你,陷入绝境之中,你还有什么资格称兄道弟。”刑豪一字一句如醍醐灌顶。 曹离心中震撼,顿时过往岁月在脑海里萦绕。那一幕幕并肩战斗的场景历历在目,这几年的军旅生涯,在每一次挑战中更显得意气风发,而兄弟战友的情谊,也在每一次历练中更比金坚,只是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也再回不去了。 曹离连用两次鬼分退,与刑豪拉开距离,呼吸急促,胸口之中压着不能释怀的情结,拨弄心神。每每当他心绪紊乱难平时,总习惯将骨鬼握在手心。因为只有鬼骨自始至终默默地顺从他,陪伴他。 此刻,鬼骨剔透的双刃,折射着一抹清浅的月华,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光芒忽明忽暗,好像是在忧伤地讲着一个关于灵魂的故事。骨鬼传来冰冷的寒气,顺着曹离的掌心,缓缓温柔的沁透进他的肌肤和血液。曹离滚烫的胸膛,顷刻又恢复了平静。眼眸中的起伏,重新变成如古井无波一般,整个人又再一次隐入黑暗之中。 “他们死于妖兽手中,与我又有何干,哪一个士兵入伍之前,不是做了必死的决心,现在能为国牺牲,不也正是他们的光荣和归宿。” “那可都是年轻鲜活的生命!”刑豪大怒:“若不是你,他们又何必丧命。” 刑豪恣意尽情挥洒刀意,和那心中的愤怒一起释放。曹离再不敢保留,只能放手一搏,短小精悍的鬼骨快速在空中飞舞,将那断水双刀的层层刀意瓦解。曹离突飞猛进的修为,已经不弱于刑豪,再配上鬼骨在手中浑然天成的使用。几十个回合下来,刑豪也取不到半点优势。 月华如霜,映得崖涧空旷苍凉,草木无言,只有兵器强烈碰撞的“铿锵”声,在山间回荡,更添空寂。 第二十二章 退路 刀光剑影中,功法修为伯仲之间的二人,杀得难解难分,曹离一招'三千鬼剔'使出,虽是晋阶'踏浪'刚领悟,但是配合鬼刺心法,已经是得心应手。 “一衍为全,全归为一,引三千厉鬼之咒怨,化无量杀气于单剔” 曹离心中默念心法口诀,招式去繁从简,化成一招,见他以右足为轴,左脚向前踏出弓步,右手借势剔出匕首,与往常刺客追求爆发的疾速疾攻全然不同,这一招鬼骨剔出,初觉得这鬼骨似困于混沌,不得蠢动,如定格在时间之中,再细看,却又能感觉它在划着空间慢慢剔出,而后刺客无量的杀气涌动,汇聚、点亮于鬼骨的尖端,带着天地鬼泣的凄厉声,向着刑豪的胸膛剔去。 刑豪耳边如闻山间草木、岩石怅然悲泣,周围空气也犹如鬼哭狼嚎瑟瑟作响,心中大骇,明了曹离此招看似平凡无奇,但却隐含滔天杀意,再配合鬼骨的阴戾寒气,是为极其诡谲而强悍的杀招。刑豪不敢硬接,妄想退开躲避,却发现不得动弹,不由细看足下,竟有无数黑气缠绕,如冤魂张牙舞爪捉着刑豪下肢不放。刑豪心中再次惊骇:没想到曹离修为提升如此恐怖,竟能将杀意实化。再看鬼骨一分一毫逼近胸膛,刑豪将双刀收回,以“十”字交叉架于胸前,又是大吼一声“十字汽罩”,内力应声从体内激荡涌出,再随刀意感应,竟在双刀上凝结成一层纯白厚霜。 鬼骨缓缓划着空气,向刑豪逼近,终于匕首的尖端凝聚无量杀意,与双刀碰撞。双刀受到强烈震撼,若不是刑豪以内力强行稳住双手把持,怕是早已被直接震飞,刑豪不得已,只得将双刀贴于胸前,不顾五脏六腑受到冲击,靠着身躯平衡双刀震动,而鬼骨没有停滞,依然如时间一般,缓缓而又不可阻挡前行,刀上霜层碎裂、消融,又得到新刀意补充,重新凝结成霜。如此重复,但依然无法阻挡冰冷鬼骨穿透霜层,终于与断水双刀刀身直接相见。 断水双刀,刀身陨铁取自极北冰窟之中的一块天外陨石,再经炎城铸造兵器世家铁家第十代传人——铁一,亲手引地热岩浆,经过七七四十九天锤炼而成。刀身形如流水,巧夺天工,质轻巧而坚不可摧,刀刃匀称而削铁如泥。双刀一雄一雌,雄刀名曰“明月”,雌刀名曰“清发”,雌雄双刀,刀意层叠,相互辉映,芳华超双。 再看此时,鬼骨破了刀意霜层,与那雄刀明月直接对抗。那鬼骨杀意在凝聚于匕首尖端,化成尖锥,疯狂旋转刺入。雄刀刀意散开,无法凝结,终于抵抗不了,凹陷进去,雄刀大损,雌刀如有感应,刀意磅礴而起,如风云涌动,汇聚于雄刀受损位置,更将鬼骨包裹其中,终于将其缓住。 刑豪来不及心疼爱刀受损,发现脚下鬼气突然消散,想必是那鬼气在鬼骨被包裹之后失去了联系。又重新恢复自由的刑豪,连忙后撤。曹离则应运向前连踏流星,两人速度相当,这一撤一踏,又仿佛二人在空中静止,那鬼骨始终保持离刑豪胸膛分毫距离,不曾渐远,也不曾递进。 正当刑豪准备一招“回溯斩”应对时,却是曹离眉头一皱,瞳孔微缩,抽回匕首,杀意散尽,停在刚刚刑豪站的位置。 刑豪也自觉惊讶,只是身形还未落定,却又感觉后颈处新生一抹浓烈杀意,应着一声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刑豪只觉后背一阵酸麻,随着鲜红的血液汩汩淌出,浸透整片肩甲,一阵钻心噬骨的剧痛传遍全身。 “怎么,曹离你还没有解决战斗,是不是心软,下不了手。”曼巴吐着信子,收起长弓,手持三信画戟从一颗杨树背后,缓缓匍匐而出:“我这边可是已经解决战斗了,人族那些软蛋,未战多久便全军覆没了。” “什么!!”曹离和刑豪异口同声。 曼巴不屑看着曹离,怒气道:“曹离你要知道你现在的立场,还有你身上的裂心萃骨丸。” 曹离神色复杂,心中百感交集,千绪并置,僵立在月色崖边,没有退路。 刑豪则杀意腾腾,重新将断水双刀握稳手中,向着曼巴冲去。虽然武器受损,肩胛受了重伤,刑豪却不曾有半点退缩。战友战亡,而他自己心中怎么敢保留苟活的念头,一心赴死的他每一招都不顾性命。 曼巴三信画戟刺来,刑豪竟也不躲,双刀直接斩下,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也令曼巴畏惧,只得匆忙收回画戟抵挡,如此几个回合下来,倒是刑豪占了上分。不过随着刑豪右侧肩胛的鲜血越流越多,还有传遍全身的酥麻感,刑豪的气力变得越来越虚弱。刑豪右手耷拉,已经再也没有力气提起“明月”,只得用左手持着“清发”硬抗着曼巴凌厉的进攻,很快便落了下风,连连后退。 曼巴心中狡猾,也不急于冒进求胜,而是耗着,等箭矢上的麻药效果痛过血液传遍全身,他便可以逸待劳。 果然,未等片刻,刑豪全身疲乏,仿佛身负千金重担。而眼中更是直冒金星,昏昏沉沉的困顿不已,恍恍惚惚中,又是本能的连退几步,退回曹离身旁,就像当初他们击杀黑熊一般,并立而站。 曼巴轻蔑一笑:“边城队长,不过如此,还不是死在我的三信画戟之下。”曼巴说完,手持长戟向着刑豪冲锋而来。 就在长戟即将刺入刑豪胸膛的一刻,却是曹离先动,一个军队里常用的搏斗技巧——过肩摔,将刑豪右手折下,以肩部将刑豪顶起,如同设计一般的恰好躲过了曼巴的长戟,然后将刑豪狠狠的甩了出去。只见刑豪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稳稳的掉入黑水河中,激起一道浪花后,就被另一个浪头淹没了。 曹离望着浪头消失之后,拿起从刑豪手中卸下的单刀‘明月’怔怔看着,像是迷途中突遇了久未联络的故友一般,难以置信。 曼巴看着落空的长戟,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曹离收起单刀,将它捆绑于自己的后背,眼神迷离,反问道:“你刚才说,人族全军覆没是真的吗?” 曼巴对着曹离的态度也不生气,若是曹离没有这点血性和戾气,他反而看不上,嘴中悠然道:“不是还有你一个吗!” 曼巴见曹离又沉默地波澜不惊,接着道:“我来这之前,倒是还有一个持剑的青年还在顽固抵抗,不过我想现在已经被猪牙川砸成肉饼了,哈哈哈!” 曼巴笑声还在回荡,曹离却身形如疾风,脚下如踩浪涛一般向着法阵方向奔去。 月华崖边,曼巴的笑容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在那一张怪异的脸上闪过一抹忧色,又夹杂着一丝狰狞:“没想到两日不见,这裂心萃骨丸的药效,能让你的功法进步如此神速,留下你,也不知是对还是错。” 第二十三章 落红无情 再说江望辰这边,起初以为这次妖族也像昨日一样,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想今日妖族尽是倾巢出动,数量上是人族的几倍,军中又遭突变,本就军心不稳,人心惶惶,再遇妖兽精心布局,从三面夹攻,瞬间死伤惨重。眼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地,而他依然苦苦支撑。因为他不能就此倒下,他还在等一个答案。 一只疣猪怪偷袭得手,另一只也想要急着立功的小疣猪怪,从江望辰背面杀了过来,江望辰以剑撑地,高高跃起躲过一击,再落地时顺势一脚,踢在那疣猪的屁股上,那小疣猪一个踉跄,径直向着法阵撞去,那疣猪拼命用四肢猪蹄摩擦地面,眼看就要在法阵前刹住,得意笑起,露出两颗极其洁白的獠牙,不想竟拌到一块巨石,身体不由随着惯性飞了起来,见他鬼哭狼嚎,而后在空中画着一个优雅而壮观的弧线,不偏不移地击中法阵中心。那法阵连连震动了几下,而这只年轻可爱的小疣猪,瞬间被戾气撕成了碎片,只留下那一眼不忍不舍的回眸,在这日渐薄凉的世道上。 江望辰躲过小疣猪怪的攻击,还未站稳,那猪牙川的铜锤也挥了过来:“小子,昨日断你猪爷爷金鎏铜锤之仇,今日要你性命相偿。” 江望辰无可退避,只得以一招“重剑如山”硬抗,硬撑着道:“那就看你这只蠢猪有没有这个本事咯。” 只听那“邦”的一声,重剑竟被深深砸断,一分为二,而铜锤的余劲也震得江望辰体内五脏六腑翻涌,眼看猪牙川的铜锤再次落下,这次再也无法抵挡,却又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清淡花香,心中突然有了念头,想起了那一句问话:“这就是你说的千幽花的花香吗?”花香轻飘,一道青紫花影落下,挟带一掌“落红无情”,精准无误地落在江望辰后背上。 落红本有情,只是错时节,待作春泥时,再把相思忆。 这招“落红无情”,本是芬芳族集花术大成者,以落花的惆怅和无奈的情绪催动,劲道刚猛无情,而此刻这一掌看似无情,却偏一往情深一般,先是击飞江望辰,而让他躲过猪牙川致命的铜锤,再则,这一掌蕴含巧妙的劲道,乍看以为霸道凶猛,实则暗藏柔劲,落在江望辰后背,将其体内淤积的气血化开,逼出。当是这份对劲道的掌控能力,就可知,这女子修为绝对不浅。见她脚尖点地,如落叶优雅辗转在那积水处晕开一朵涟漪,又再次翩跹跳跃,落到江望辰身边。 江望辰后背受此一击,飞出数丈,落在法阵旁。他只觉胸口一涌,喉头一甜,一口热血喷出。再看自己并未受伤,心中反而顿觉气血流通顺畅,再看那落空的铜锤,任是一椿呆木,也了然这女子适才救了自己一命,再看那落在身旁那位女子,清气含芳,眉目清扬,如露瀼瀼,不正是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花幽幽吗。 花幽幽眼色焦虑地看着江望辰,红唇轻启,呢喃软语道:“若是等下没有机会逃跑,可以擒我……” 花幽幽话为说完,便感觉有莫大的吸力从背后袭来,竟是那法阵碰得江望辰口吐的鲜血,如获生机,又红光大涨,而后高速流转,法阵中心竟缓缓开启一片虚空,虚空像是一场漩涡,带着强大的引力,不断地吸扯和吞食周围的一切。 花幽幽欲要拉起江望辰,逃离虚空的引力范围,不想头发先被扯住,那三千青丝倒拔如葱,撕扯的头皮发麻,也只得忍着剧痛依然奋力向前迈进,只是右脚还没有迈出,左脚先被吸扯离地,整个人没有了支撑,像断线风筝一般不由自主,又如深海巨浪中一叶扁舟,任凭风雨海浪拍打。眼看就要如那没有生气的小疣猪尸体一样,被灌入虚空之中,却是一张粗糙而温柔的手将她拉住,仿若一夜扁舟,停靠住了港湾一般,再看他的眼眸笃定,像给承诺。 江望辰看着花幽幽被卷入引力漩涡之中,不知为何竟本能地伸出手抓住花幽幽,心中一种想要保护的欲望涌起,是因为这女子刚刚救过自己一次吗,还是大男子主义的心理,又或则什么其他的情愫滋生作怪,他没有时间多想。这虚空所产生的引力湍急汹涌,江望辰本就虚弱,未多作一秒的挣扎,同花幽幽一起被吸入虚空之中,生死未卜。 随着二人坠入法阵虚空之中,法阵红光再次流动,很快便将之前分裂出来的虚空重新填满戾气。而法阵经由这次动荡,耗去了大部分的能量,整个法阵支离破碎,只剩巽、坤、坎三个分位的气团维持着一帘淡粉的轻纱,轻纱随风撩动,如波浪起起伏伏,竟有一种妖艳的美感。 而在不远处的众妖兽也是面面相觑,若不是亲眼看得这一幕,凭谁说,那都是不信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猪牙川刚要转身想向花幽幽讨个说法。却见花幽幽与那人族已经被法阵吸入,心中有再多怨言,却也无从宣泄只言片语,更是添堵:想我堂堂斯瓦克草原的獠牙王子,此刻却要在这该死荒山野岭中,受这窝火,真是晦气。心中越想越气,又无可发泄,只得走到偏处,口中不知碎碎念些什么。 猪牙川嘴中还未絮叨完,便感觉一个人影快速的从远处,借着黑暗闪现而来,再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人族的叛徒曹离,心中稍稍宽畅,却又不敢放松警惕,低垂的右手稳稳地握着铜锤,机警地盯着。 曹离也同样发现了体型庞大,怨气颇深的猪牙川。一个登浪鬼踏,配合“踏浪”境界的修为,速度大为提升,阔步转向,三步并作两步朝着猪牙川跃来。 猪牙川看那曹离方向突变,隐隐中带着杀气,提速向着自己奔来,当下本能应激地想要举起铜锤,只是铜锤还没抬过腰间,不想曹离已经身形落地,站在自己身前仅有一尺处。心中暗暗吃惊:这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是他平生所见最快,就连斯瓦克草原的速度闻名斑豹也不遑多让。猪牙川再看曹离眼神,如暗渊之中探来一束幽深而凌厉的波动,尽带肃杀之意,望得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于是他想要退几步,摆脱这样的窘境,却发现腿脚不听使唤,不得动弹地僵立在原地,原来早就被曹离的腾腾杀气镇住。 相对于体型庞大魁梧的猪牙川,曹离算是纤细如竹,但他带来的威压,却说明了谁才是主宰。 “你想干什么?我,我们现在可…可是同盟关系,你、你、你休要胡来。”猪牙川声音颤抖,说话结巴。 “江望辰是不是你杀的?”曹离语气冰冷,像在审判。 “哪…哪哪个江望辰。” “曼巴说他是与你相互厮杀。” “你是说那个手持重剑的年轻战士,他确实和我打斗,但、但、但我并没有杀他。他是、是、是被法阵吸了进去。” 曹离并不相信这等诡异之事。但看猪牙川额头冷汗如雨下,眼神充满惊恐畏惧,也知他此时不敢说谎,便收起杀意,不再理会猪牙川,转而走向法阵方向,后又听蛇妖青叶将原委道来,也知个大概。 曹离走后,席卷猪牙川的杀意也尽数退去。猪牙川只觉得如获大赦,庞大的身体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瘫坐地上气喘吁吁:“若是刚才自己刚才真把江望辰杀了,怕是现在也要丧命于此。”猪牙川了然那薄弱的同盟关系,断然不能强压眼前这个恶魔的愤怒。念想于此,又觉花幽幽刚才再救过自己一命。 冷静后的猪牙川倒也不怨曹离,也明白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大陆,强者为尊。心中斗志反被激起:“这就是强者的姿态和气势吗,总有一天,我也要成为名震天下,雄霸一方的强者。小红蹄,你可要坚持到我荣归故里的那天。” 曹离观察那法阵好一阵子,法阵确实发生过强大的动荡,与尼森最后破解时的状态相比,现在的法阵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苟延残喘一般的缓缓吞吐最后一点气息,说不定下一秒便溘然长逝。但即便如此,谁也不敢小觑它的存在。 曼巴站了出来,说道:“这法阵一时半会怕是不会自行瓦解,我们在此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若不这样,曹离你先回边城,按计划行事。这边我派兵把手,若是发现江望辰幸存,我尽量保证活捉,你看如何。” 曹离眼波无痕,平静回应道:“那就有劳曼巴兄了。”话刚说完,曹离便连跃数步,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一场乱战之后的东独山,又恢复了空空荡荡、安安静静。春风拂浅,偏未闻桃花香,却先行湿了血露。就如那月华落清,世道沧桑,能忍而顾弃豁义,又不忘金兰情。 第二十四章 情窦 黑暗的甬道,阴冷而逼仄,借助法阵散落的点滴微光,朦朦胧胧只看的清两个人的剪影。那倚靠在甬道壁上,身着玄铁重甲的男子,依旧昏迷着,胸膛随着他灼热呼吸而起伏。再看另一个剪影,是位身着青紫云烟纱裙的年轻女子,此时正微微依偎在男子的肩膀,一样的昏睡过去,许是因为与那男子紧握的手,传来的温柔,或者是他的宽阔的肩膀让人有种踏实的依靠。见她嘴角平和微笑,如一眸晓月。应是做了一个美梦。 梦美而浅,花幽幽先醒了过来,第一眼的目光便倾注在江望辰上,看他呼吸平稳,手心温暖如初,应该是无恙,自己眉头上的阴云,也风吹云散。再看着自己与江望辰紧握的双手,竟如竟害羞的小女孩一般,脸上红袭赧颊,双颊若桃。又莞尔一笑,欣然自语:“现在倒也不算遭,你终于逃离险境,我又能和你在一起,虽然环境并不雅致,说起来还相当恶劣,但有你相伴,在哪都是浪漫。” 虽然荒唐,也丝毫影响不了花幽幽心里一阵心花怒放,姹紫嫣红。 直到江望辰摇晃着肩膀醒了过来,她适才回过神来。 江望辰神情恍惚,脑中感觉晕乎乎的,道:“这是哪里?” “我想这应该法阵封印背后的密藏吧,从周围环境看,现在我们所处的应该是个密藏入口的甬道,也不知会通向哪里。”花幽幽答道。 应着花幽幽所说的话,江望辰观察了一下甬道,甬道切面呈长方形,约三尺多高,半丈多宽,若是两个人并立而走,稍显得促狭。甬道顶端是拱形,两边墙垣是以砖石砌成,砖石上的每一坎都像是凝聚了岁月一般,透着着厚重和古朴,在顺着甬道往深处看,是渐变渐暗的深邃,也不知通向何处,而在甬道里,透过法阵的淡红光晕往回看,又如隔着一层轻纱看着水中的倒影一般,还能依稀看得之前战斗过后留下的场景。江望辰又想起最后法阵异变的情形,暗自庆幸:不仅没有被法阵撕裂分解,还躲过了妖兽的围杀,真是九死一生啊!再回想起眼前女子当时说的话,心中既是诧异,又是感动,更多的则是诸多困惑,这百感交集,汇到嘴边,却只化成一句简简单单的一句。 “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呢?”花幽幽眉眼含笑,同样关切地问道。 “我也没事。”江望辰话刚说完,便想要双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只是他左手刚撑起半个身体,便僵立停止。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右手此时此刻,正紧紧地抓着花幽幽的柔荑,那是一种细腻而柔软的纤细,和他的手心拥有着相同的温度。 江望辰极为窘迫,还好甬道光线昏暗,掩盖住他脸上的火热通红。当下再也不敢多想,急忙的松开手。 花幽幽将江望辰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不想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粗鄙无礼的男人,此刻也会羞涩,忍不住噗嗤一笑,戏弄道:“怎么,一个大男人,见你生死都不怕,现在竟还会害羞。是不是从来没有碰过女孩子的手啊?” 江望辰不言不语,头低得差不多就要埋进地里了。 花幽幽得势不饶人,趾高气扬道:“怎么不拉我手了,是嫌我的手不够修长纤细,还是我不够美啊?” 她若不美,为何只凭那淡薄的虹色微光,也能映衬出她脸颊如朵朵潋滟的云霞,映衬出那眼睑中如有三月烟雨涟涟。 江望辰心中不敢多想,依旧是那一椿呆木一般沉默,又觉低着头太过尴尬,便站了起来,假装没有听闻一般,只顾眼神瞎忙地观察着甬道。 花幽幽不依不饶,喜笑颜开:“是你不敢吧。” “这法阵封了出路,我想深入甬道,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出口。”江望辰答非所问,心中埋汰:“这妖族女子当真轻浮,一点都不懂自尊自爱,女子就该是边城中的女子一样温婉优雅、落落大方。哪能在这打打杀杀。” 花幽幽见江望辰真没有再理自己,也收起了笑容,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 甬道深不可测,越往深处,光线越来越薄弱,四下寂静,偶有一阵阴风掠过,夹带着淡淡的破败,让人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二人一前一后,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地走着,也是尽量蹑手蹑脚,生怕发出什么声响,扰了幽静,更添幽静。 花幽幽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记得每一次心跳都像一朵花瓣,经历着四季的变幻。更不知走了多深,只顾黑暗中紧跟江望辰那仿佛带着微光的背影,心中又有了荒唐地妄想:“若是能这样一直走下去也好,我便能一次又一次的记住你的背影,再也不怕忘记。” 江望辰小心翼翼地探路,心中所想繁乱:“也不知大哥现在身处何处,是生是死,二哥呢,自己还能再叫他一声二哥吗?还有一起战斗过的兄弟,亲眼看着自己亦师亦友的林逐箭死于乱军之中,严寒下落不明,这一战,边城将士死伤惨重,也不知还有几人存活。” 虽说他自恃早已看透生死,却依然被战斗的残酷和现实重重的叩击着心灵,竟不可承受,长长地嗟叹一声,宣泄心中的颓然。 花幽幽将这一声嗟叹,收于心底,再细细一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江望辰平淡地回应着。 两句简单的对话,打破甬道的沉寂。声音飘荡消失之后,黑暗之中陌生的两个人更显尴尬,应该是江望辰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冷漠,而造成的局促不安,便又重新开口,打破沉默。 “花幽幽!”江望辰顿了顿,接着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花幽幽先是一愣,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竟然真的记得自己的名字。 虽然江望辰的声音有点干渴而造成的浑厚而沙哑,但在她听起来却是酥软沁心,而后粲然一笑:“可以啊!” “昨日相战,你为何收手。今日又为何救我?” “我只觉得你似我的一位故人。”花幽幽眼波如有涟漪泛起,那一眸又望回从前。 “就因为这个?” “是啊,怎么啦。”花幽幽侧着头反问着。 “没,没。”江望辰兀作摇头,心中苦笑:这理由简单随性,倒也像你性格。 “江望辰,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花幽幽收起笑容,贝齿轻咬下唇。 江望辰臻首轻点:“嗯!” “你恨我吗?” “恨你?”江望辰反问自己,仿佛为了更好的思考,便停下了脚步,又淡然一笑的摇了摇头:“谈不上恨吧。至少你的手上没有沾染我兄弟的鲜血。而且你还救过我。” 花幽幽也停了下来,思绪万千,终归又回到那条最根本的、难以逾越的“天堑”沟壑,嗔怨一声:“可……可你是人族,而我……而我是妖族啊。我们两族之间,自交锋以来,早已有了不共戴天的仇恨啊!这难道还不够吗!” 人族和妖族向来水火不容,历史上大规模的冲突更是不胜枚举,几百年下来,根深蒂固的仇恨和偏见已经像是化不开的脓,丑陋地感染着这片疮痍满目的大陆。 江望辰自入伍以来,便大多与野兽妖怪战斗,灌输的概念更是“人族和妖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每个边城战士都应该视妖族为一身的死敌。”若不是花幽幽曾救过他,眼下即便困于甬道,以他刚毅果敢的性格,定又要与花幽幽大战一回。 江望辰原以为妖兽都是丑陋和凶残的。不想花幽幽的出现又这般突然,不仅改变了他以往对妖兽的印象,况且人家还救过自己的性命,而理由却是连人类都不曾有的单纯。他心中最开始的根基也开始动摇——妖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妖兽的世界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一片天地。 江望辰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问题,似乎只有习惯性的静默无言更合适,便又挪动步伐,径直地向甬道深处缓缓走去。 花幽幽愣在原地,困在现实,好似在捉摸江望辰的沉默,偏又猜不透,只有翦眸之中含蓄着若有若无的惆怅。不过怀春少女的心中,总是既细腻敏感,又宽敞明亮。 “我不在意你恨不恨我,至少刚才你唤我名字时是温柔的,至少现在我们不用兵戎相见,而是平静地在一起,就算是在幽暗的甬道之中,也算是漫步,对吧。” 花幽幽这样想着,眉宇间的阴郁即刻消散,像是怠倦的小鸟重新恢复了活力一般,又亦步亦趋地跟住江望辰的背影。 两人又恢复了平静,依旧只有阵阵阴风从深处出来,在甬道中徘徊流连,细听这风声,又如闺中女子的叹息,凄凄婉婉,缠绵悱恻。再看甬道狭长而深邃,也不知是通向何处,就如同那命运,总在暗中时极为茫然,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第二十五章 撒娇 第十七章撒娇 江望辰和花幽幽在昏暗的甬道中已经走了许久。 “江望辰,我们还要走多久啊。”花幽幽有点疲惫,声音也显得慵懒。 “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快了。”江望辰停下脚步,第一次转过身来,道:“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会儿。” 许是离通风口越来越近,甬道的阴风较之最初,刚劲了许多,风劲凌厉,扰动着花幽幽双鬓垂柳。花幽幽用尾指整理着打乱在额前的碎发,轻轻地别于耳后,让自己看起来更美好一点,道:“没事,我还能坚持,等找到出口再休息也不迟。”她不敢逗留,心系着希望那脆弱的法阵还能坚持数日,也做着最坏的打算,若是法阵熬不过今晚便破碎,那现在能走多远就尽量走多远。 江望辰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继续稳步地走向甬道深处。 未过多久,耳后又传来如风铃声一般的呓语。 花幽幽喘着气撒娇道:“要不,你背我吧。” 甬道寂静,风带不走的声音,江望辰听得清楚,不由虎躯一震,僵直如木。他直觉的心口思绪沸腾,耳根也是火辣。心中更是乱麻一团。 花幽幽哪里知道她随口戏虐的一句话,会在江望辰心中掀起一场世界大战。 “这妖女真是轻浮,竟提出这么不自重的要求,但她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莫说背她,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无可厚非的,可男女本就授受不亲,自己粗野匹夫一个不打紧,可别毁了人家女孩子的亲白,不行不行,呃…这妖族女子本就放荡不羁,又有何亲白而言,但即便人家如此,自己也不可以借机占人便宜,做馋巧小人之事。”江望辰越想越乱,最后只得认命,算了这等天地难题,当作没有听见就好了。 江望辰假装未闻,像是掩饰心虚,又似重拾信心,见他昂首挺胸,笔直腰杆,一脸正义凛然模样,正要阔步流星地继续向前,不料第一步还没有迈出,脚下一个踉跄,整个身子在空中甩了出去,狠狠地摔了一个狗吃屎。 花幽幽将他刚才欲盖弥彰的举止收于眼底,又见他现在的狼狈的模样,捧腹大笑道:“江望辰,不想背本姑娘,就直说,用不着演的这么浮夸。” 江望辰脸憋的通红,一句话也反驳不来:“我是被台阶绊了一脚,才摔倒的。” “我们走了这么深的甬道,虽然昏暗,但石道也算平坦通畅,哪有你说的什么台阶。”花幽幽笑完之后,心情大为舒畅,便欲要向前一步扶起可怜兮兮的江望辰。 “小心!”这两个字江望辰是扯开嗓子喊的,但还是没有阻止悲剧轰轰烈烈的发生。 见那花幽幽同样双脚离地,表情的夸张程度丝毫不落于江望辰。精致的五官此刻像麻花一般,拧在一起,再也没有了落花的优雅,只剩下不可思议的惊讶。 “你…怎么…不早说…。”花幽幽拉长尾音哀嚎着,那音波震醒了甬道安静沉默的岁月,那音浪抖起了落定千年的尘埃。 随着尘埃缓缓扬起,花幽幽重重摔下,直接砸在刚要起身的江望辰身上。 “啊!”又是一声惨叫,却不是摔倒的花幽幽,而是成了肉垫的江望辰的作痛呻吟。 花幽幽这一摔,恰好的、如她所愿一般地扑入江望辰的胸膛,靠在他的胸口,毫无矜持,心中窃喜:“这便是你的心跳,强劲有力,这就是你的呼吸,灼热而撩人。” 花幽幽一点也不想着站起来,只管享受着江望辰“被迫”给予顷刻的温柔,俏皮地说道:“怎么这么重一跤,摔得一点都不疼。” “看你身姿娇小玲珑,体态旖旎轻盈,怎么也想不到你这么重啊,你摔在我身上,当然不疼咯!我可是全身都散架了,那猪牙川的奋力一锤,也未必有这个份量。”江望辰嘟嚷着。 “你竟然拿我和那个猪妖比。”花幽幽听了江望辰的埋怨,置气回应道:“好,就如你所说,我就是重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花幽幽斗着气说着,更咄咄逼人地将脸靠得离江望辰更近了。 他哪敢直视,匆忙侧过脸,也依然能感觉一阵吐息如兰,暗香迷离。又觉得脸庞发热,心跳加快,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断断续续道:“你,你,能不能…先起来…再,再说。” 虽然相处不久,但江望辰的软肋,很快就被花幽幽摸透。花幽幽得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像个胜利者一般,笑得和煦灿烂。 江望辰也站了起来,看着花幽幽那置于花间一般的美好笑容,如同一束阳光,明媚了整片黑暗,也不由自主的嘴角有了笑意。经过这么一次不经意的打闹,这两日心中的郁结和困惑,也淡去了几许,真是久违的简单和快乐。 江望辰整理着铠甲,心平气和道:“走吧,出口应该就在前方。” 江望辰不生气,花幽幽反倒有点失落。应着他的话,她疾走几步,赶至前头,这一次,她不再跟在江望辰后面,而是与他并肩而走。 花幽幽偷空用眼角瞄着江望辰,见他依然一脸严肃,像樽石佛一般面无表情,忍不住问道:“你真不生气?”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哪里敢!”江望辰半开玩笑地说道:“小心脚下的台阶,再摔倒就没有人帮你垫着了。” 花幽幽心中一阵暖意涌起,翦眸微掀,想要看清这个男子关心自己的表情是如何的迷人…呃!果然还是那一椿呆木般不动声色。 两人又恢复了安静,但气氛不再如先前那般局促和尴尬,显得更加地自然和安心。 江望辰默数了九个台阶之后,笔直的甬道终于像是到了尽头,出现了一个转角。其实甬道并非笔直的,只是因为在黑暗中,人的视野有限,影响了对于方向的判断。若能从空中俯瞰整个甬道,会发现它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圆,只是首尾没有相连,恰好在转角之处断点。 江望辰定于转角口,将花幽幽护在身后,眼神中又恢复了警惕。他快速地探头出去,只是匆忙一瞥,便是惊得目瞪口呆,耳边传来花幽幽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险情?” “没有险情。”江望辰又小心胆怯地探头缩脑,接着道:“先不要说话,等下你跟在我后面。” 花幽幽看江望辰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直觉好笑:“明明被吓得呆若木鸡,被人一问,又故作镇定,明明身手不如自己,却非要逞强作勇,果真是将自尊心看得极重的男子。可至少这个男子第一时间先把自己护在后面。”花幽幽这样想着,望着江望辰那高大伟岸的背影,眼眸中的倾慕之意又浓郁几分,见她巧然嫣笑,也默默地跟了上去。 二人贴着石壁,绕过转角,终于看到了甬道尽头,眼前看去,不再是望不尽的晦暗。远处的火光占据黑暗,在阴风下摇曳生姿,即便光线孱弱,但出现在此,也有种拨开云雾见晴天的感觉。借着火光,看的清甬道的尽头是一片开阔的空间,只是仍身处甬道之中,视野局限,如管中窥豹,只见得那一斑也是波澜壮阔。那应该是一尊巨大的人形石像,从甬道里看出,只得隐约窥见其半身的姿态。 二人面面相觑,心中震撼无法形容。 花幽幽开口询问道:“你可知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前方凶险难测,我先前去一探虚实,你在这等着,看我……“江望辰一边摇着头回答着,一边谨慎地一步步向前挪动。却是身边一道青紫靓影踏尘无痕,落地无声,抢在他话说完前,已经向前跃出数丈,将他远远抛在后面,任由他留在原地。 “呃……真是丢脸丢到家了,我早该清醒,这妖族女子无论是内力还是轻功修为都远在我之上,我还在这像个傻子一样逞英雄。”江望辰看着花幽幽从容自若的身影,心中尴尬的自嘲一番,又加紧步伐跟了上去。未走两步,便听到前处花幽幽大声地招唤,好似怕江望辰听不见一般。 “江望辰,快过来看。” 花幽幽这么大的动静一出,江望辰也不再蹑手蹑脚,大步流星地跑了上去。 眼前豁然开朗,二人终于跨出甬道。 第二十六章 温暖 江望辰停住脚步,站于花幽幽身旁,喉结干咽一口,难以置信道:“这是什么地方,东独山体之中竟有这么一处极为开阔的场地,怎么之前从未听说过。” 花幽幽回答不上来,只能通过简单地观察做着猜测,道:“像是神庙,又好像是祭坛。按这格局和布置应该更像祭坛。” 祭坛正中正是刚刚在甬道中看到的那尊石像。当时画面极远,便能感觉其宏伟壮观,而现在忽然身临其中,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有多渺小。花幽幽抬头打量着石像,几笔简单的镂刻,线条生动,轮廓分明。那是一张男性的脸庞。再看那眉宇和神情,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和傲然跃然而出,竟让人不自觉地臣服和膜拜。 花幽幽看得入神。只觉得这人面孔似曾见过,心中纠葛,又转眼看着江望辰,竟发现那石像的外貌与江望辰颇有几分相似,一样明熙的双目,高挺的鼻梁,刀刻般的下巴线条。但在气质上又迥然不同,石像虽巍然不动,可凌人的气势依旧疏狂放纵,又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让人不愿靠近。而江望辰虽然行军多年,性格刚毅果敢,但他的目光始终柔和而清澈,眼神平静而内敛,尤为亲切。 花幽幽继续观察,那石像雕刻的衣着服饰也颇为引人注目,上身一件蜡染短衬,衬上雕花云纹绣祭祀图,腰间束缚一条虎尾长穗毛带,下装是一条粗布宽松大裤,左手执掌一根肱骨石杖。这身打扮,既与东玄大陆盛行的战铠和儒袍相去甚远,又与妖族常用的麻质蓑衣和兽皮完全不同,又好像再哪里有过目睹,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边花幽幽打量着石像,那边江望辰也是一刻都没有停下,一会儿抱着石像的足趾,依着比例测算着石像的大小,一会儿又跑去挑弄着烛火,想要弄清到底是什么灯芯和灯油能做到永生不灭,见找不出答案,又认真地将石壁和石道上的每一块石头都敲击过去,以确保没有陷阱和暗室,终于把整个密室都翻弄了个遍,最后只剩石像背后唯一一条新的甬道还未踏入,才消停下来。 江望辰看着花幽幽依然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石像,似乎她也快成了另一座石像,也不敢再做打扰,便放缓脚步声响,默默声地走到花幽幽的身后。 花幽幽看着江望辰刚刚像个猴子一般上蹿下跳的样子,哭笑不得,此时她故作清冷,幽幽开口,道:“闹够了没?” “呃…我没有闹,我只是在看看有没有机关陷阱。”江望辰手忙脚乱地比划解释着:“你对这不灭烛火不感兴趣吗,还有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个石像到底有……? “闹够了,就过来看看。”花幽幽完全忽略江望辰的解释,继续高冷道:“你觉得这石像的面孔熟悉吗?” “哦!江望辰“诡辩”的”被打断,只得匆匆放弃唇枪舌战,缴械投降,乖乖地站在一旁也开始认真观察。 只是这一看,便怔怔出神。刚进入祭坛,他的注意力全集中石像的大小之上,全然没有正眼看过他的造型。现在凝神一望,目光便再也挣脱不开。好似所有的回忆都倒回眼眶。那一幕幕,烙印在心田间的往事,自导自演的在脑海浮现。曾经何时,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也是以同样的角度仰望着另一个人,那个人赐他生命和家庭,给他温暖和信仰。又弃他于孤独和无助,任他绝望和苍凉。他怎么会不熟悉这张面孔,曾经陪他十个年岁,给他幸福童年,却又不告而别,突然消失的面孔。无论记忆如何沉入枯井死潭,今日再见,心中再一次复燃起一种既亲切渴望,又害怕疏离的情感牵扯。 花幽幽见江望辰双眼空洞,神色黯然,还以为他受了石像蛊惑,中了心魔,连忙拉扯他的衣角,轻声重复地唤着他的名字。 “江望辰,江望辰……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只是想起很多过往的事情来。”江望辰回忆中断,如梦惊醒,又恍惚许久,失落的神情溢于言表,又道:“我刚刚仔细看了另一个甬道,里面一片寂静,也不知有多深,我想今晚我们先在这休息一晚,你看怎么样?” “没事就好,嗯,那就先在这暂处一晚。”花幽幽看着刚刚还活泼乱跳的江望辰,现在却满脸颓废的疲态,也不忍心追问过多:“若是累了,就先休息吧。” 夜已深,二人席地而坐。祭坛的穹顶呈圆弧形,宛如星空一般玄色而深邃,穹顶中开有七个圆形通风口,甬道中的阴风应该便来自此处,透过通风口可以望见苍穹中繁星点点闪烁,又像是点缀在祭坛穹顶之上。 花幽幽抬头仰望星空,透过正前的通风口,恰好能被月光眷顾,月如峨眉,又如佳人一笑,倾尽月华的为黑暗中的两个人渲染浪漫。只是无言无语的江望辰,也如那无言无语的星空,哪懂得月光温柔,佳人芳华。 江望辰又忍不住抬头看着石像,心中疑云重重,深呼吸一口,道:“花幽幽,你为何问我是否熟悉那石像的面孔。” 花幽幽依旧凝望星空,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只是觉得这石像的外貌与你有几分相似。”话未说完,便看向江望辰,想要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江望依旧辰无动于衷,目无焦点,淡淡回应:“我的心中和你有着一样的困惑,只是这事太过突然和蹊跷,我也毫无头绪。” “既然没有头绪,那就不要多想了。”花幽幽看着江望辰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顿了顿接着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真的只是巧合。” 江望辰只是点头,既是敷衍花幽幽,更是敷衍自己。 二人不再说话,倚靠在石像的足踝上稍作小憩,一天的战斗和甬道中的奔波,都让江望辰身心疲惫,只是眼睛闭上,思绪却未平息,对边城卫队的担忧,对于石像的疑虑,都轮番轰炸他的大脑,偶尔还会还会一闪而过对花幽幽好奇的念头,只是最后都没有开口。 一两个时辰,在浩瀚时空中,只得算是沧海一粟,但对于两个人沉默的相处,却也不算短暂,月牙已经绕过通风口,躲在了不可见的某个堣角,不愿再为二人多添几分意兴阑珊,阴风入了深夜,偏又多了几分寒意。 那辗转于悠悠之口的一句问候,搁浅了许久,终于在这无眠长夜中问出口,那是一声细腻温柔的声音:“江望辰,你是不是也睡不着。” “嗯。”江望辰轻声应和,反问道:“你怎么也睡不着。” “我怕入梦再醒,夜就变短了,这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清晰地记住。那你呢,又是为了什么。”花幽幽说完,静静地望着星空,仿佛要把整片星空都藏进眼眸中。 江望辰长叹一声:“哎……心事繁重,无从说起。” “那你一件一件说,反正漫漫长夜,无心睡眠。”花幽幽一边说着,一边又向江望辰挪动,直至与他挨肩而坐,然后双手微微托着下巴,已经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那酥软的肩膀靠了过来,带着淡淡的素雅清香,还有一阵温暖,仿佛黑暗了期待许久的依靠。江望辰对于花幽幽这种过分亲近总是束手无策,再无暇顾及脑中其余杂念,天地寂静,风声屏息,全世界只有江望辰心跳的声音,“噗咚噗咚”,每一下都向要从胸膛中呼出,脸上又是一阵火辣。他想要退身抽离,心中又怕伤了花幽幽的自尊心,进退维谷,终于又是一方思想斗争之后,僵立原处。只是看似埋怨地嘟囔了一句:“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而他自己心中清楚,这么说也只不过是给自已不该有的眷恋找个说辞罢了。 花幽幽并没有着急地催促着江望辰开口回忆,只是一眸秋水平静地望着江望辰,有些门你是叩不开的,只等着主人在对的天气,对的时间自行敞开。 江望辰仍坐立不安,只觉得每一个姿势都很变扭,又真切感受,这份隽永绵长的温暖慢慢替代了最初的尴尬,让他觉得在这个微凉的夜中,还有一份安宁的陪伴,或许这才是他僵立原处的理由,或许他的心中早已有了改变,连他都不知道的改变。 又是一阵缄默,只剩鹤唳风声,似乎在怪这么安静的夜晚,无人问一声“晚安”。江望辰收回目光,不再多望石像,终于缓缓开口,平淡道:“花幽幽你觉得这个石像与我相像,而我觉得他无论是从外貌,还是气质上,都与我的父亲更为相似。尤为那不怒自威的气势,更添几分神似。” 花幽幽略微诧异,道:“嗯,单论五官轮廓,却实不差,但石像那种霸道淋漓的气势,与你的谦和随意气质截然不同。”花幽幽停顿了一会儿,见江望辰没再说话,便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家父如今何在?” “他在我十岁的时候,便离开我和母亲,消失在我们的世界里,至今我也再没有见过他。”江望辰语调平缓,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件极为平凡的日常。 花幽幽暗自责怪自己不小心触痛了江望辰心中尘封的伤痛,也立刻明白为何江望辰在看完石像之后会有如此大的触动和变化。又忍不住想了解根由,好想办法为他化开心结,便接着轻敲推问:“那你没有去找他吗?” “找他?不是应该他来找我们吗,再说他是生是死,又或是身处何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江望辰压抑着怒意,又故作释然,道:“在我心中早已经把他当作陌生人而已,又何必去找他。” 江望辰说完,又闭上双眼,陷入沉思,在回忆的路上,重新拾荒。 花幽幽见他又关闭心扉,苦陷内心挣扎,心中也同感郁闷,又苦于无从安慰,只能静坐身旁,默默守护陪伴。 这般静坐又过了许久,直至夜凝成了霜,依旧等不到开口的花幽幽,向着黑暗询问:“你睡着了吗?” 黑暗之中没有人回答,只有身旁的男子平缓而轻浅的呼吸声,原来是早已进了梦乡。 月,藏入云间,风,历经飘泊,火光,惆怅寂寞。心事如景沉默,多情吗?又有谁懂。 花幽幽捱不过困意,轻声自怨:“哎,可还是要错过几分几秒。”便靠在了江望辰肩膀上闭目休憩。 火光微凉,石像微凉,心田仍有一份温暖。人世微凉,情义微凉,庆幸你许我一片温暖。 有几缕随风撩动的暗香,掠过鼻尖。也有几丝温存,相依相靠,温暖心间。这每一分,每一秒的时光,都要深藏。不等尘埃落定,也不等繁花落尽,只争流年匆忙。任寒风在耳边疏狂,也只不过是尘世喧嚣,任变迁在世道仓皇,也不过沧海桑田,遇见了彼此,对错又有何妨。 第二十七章 梦一场 仿佛有一道光,透过迷雾射了进来,时空变幻,场景更迭交替,重新落回昨日东独山那一场与妖族的大战之中。 猪牙川的铜锤再一次落下,眼看就要砸到眉心,江望辰眉宇紧蹙,额头冷汗涔涔。却有一个人猛然出现站在他身前,也不知用了什么功法,只见猪牙川身体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树上,那粗壮的树干也没有承受的了巨大的冲击力,连同猪牙川肥壮的身体轰然倒下。 这道身影为江望辰挡住月光,也为他挡住风浪。他想要起身换个角度来看清那道身影的样貌,却感觉那身影始终被厚厚月光包裹。待他想要剥开那层光晕。还未触碰,那光晕先是如涟漪波动,又陡然碎裂,化成繁华星点,而光晕内的那道身影,也随着星点浮浮沉沉,消失不见。江望辰眼见此景,心中若失,好似一种怀念许久的东西,又重新不见了。 残影幻灭,场景又开始天旋地转,而后又归于虚空。虚空中有一束强光投射而出。光柱逐渐变圆变强,强的让人无法直视。直到幻化成了璀璨夺目的太阳,而四周也不再是黑暗而是某处不知名的山林。 山林幽静,郁郁葱葱的密林中蜿蜒出一条青石板路。曲曲折折的小路穿过林间,越过溪流,到达一间茅草屋。茅草屋后有一个小菜园,菜园是用竹篾篱笆围成的,在篱笆网一角,又有着一垛稻草人。 “左手握弓,右手扶弦。腰杆挺直,朝后拉满弦。”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打破山间的宁静,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再逆着阳光看他,只能辨识大概的轮廓。 男子旁边站着一位个头不高的孩子,那孩子正按男子教导的动作,紧绷着脸,连嘬奶的力都使了出来,终于将那把为他量身定做的小缘木弓的弓弦拉成满月。 “视线要紧紧锁住猎物,不可分心。弓箭后拉方向与弓弦垂直,又要与视线平行一致。”男子一边严厉地教导,一边右手纠正着弓箭的方向。 小孩憋的满脸通红,一口气都不敢换。眼睛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稻草人。 男子见一切都已完美就绪,大喝一声:“放!” 小孩得令,右手松开,弓箭离弦飞出,擦过耳边,在空中稳稳地直线飞行。只听“嘭”的一声,弓箭应声地嵌入稻草人的胸前。 那孩子见箭矢命中目标,顿时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地拍着粉嫩的小手掌,嘴里重复道:“父亲快看,快看,我射中了稻草人,我终于射中了。” 男子依旧保持着严肃的神情,似乎并不满意,又声色俱厉地指点着:“松手时,身姿要继续保持平稳,气息更不可乱。” 孩子仍沉醉在这份小小的成就,并没有把他父亲最后的点评听进去,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 男子见小孩得意忘形的有点过头,想要开口批评,却是另一个充满了关怀和怜爱的声音,温柔阻止道:“好啦,小辰第一次射中,你该多鼓励鼓励,你这样苛责,可别折了他的兴趣和热情。”走来的是一位身着素衣的中年女子,女子打扮简单朴实,身穿一件水蓝粗布衣裳,一枝无华玉钗嵌于盘其的青丝之中。 男子冷哼一声,仍板着脸,道:“教了一百多遍才勉强学会,还敢这么骄傲,那长大以后还得了。” “你这倔脾气,我还不了解,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能坚持一百多遍,就已经很不错了。好啦,好啦,我看小辰也累了,今天就先到这吧,先进屋吃饭吧。”女子眼带笑意地反驳着,又温柔地唤道:“小辰,快来吃饭,娘亲为你煮了你最爱吃的红鱼汤。” 小辰一听有红鱼汤可以吃,竟直接将缘木弓一扔,准备一头扎进茅草屋。 “瞧你那样子,先把弓箭收拾放好,记着,别忘了洗手。”男子对着小辰又是一顿训斥,又转过身来,虽然语带埋怨,可眼中满是温柔,道:“你看他那随随便便的样子,都是你给惯出来的。” 小辰挨了训斥,安分的按着父亲的话去做,又折返回稻草人前,明明箭矢只是嵌入稻草人之中,可任凭他怎么拔也拔不出来,当下只觉得极为怪异,赶忙转头看下父母,大声喊着:“父亲,娘亲,快来帮帮我。”可父母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朝他笑了一笑,小辰不明白为什么父母无动于衷,可也没有多想,只顾拼了命地努力拔,那箭矢仍旧岿然不动。小辰心中极具恐慌,耳中又传来一声嘲讽:“你这没有父亲娘亲的孩子,凭什么伤害我,凭什么。” 小辰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更不相信稻草人的话,呐喊着反驳道:“我不是没有父亲和娘亲的孩子,你才是,你才是。” 小辰吼完之后,又转身回望自己的父母亲,只是空荡荡的菜园,再也不见其他人影,刚才父母亲站的位置,早已经人去楼空。小辰惶恐极致,似乎开始明白了什么,但仍不死心地再看一遍,再向茅草屋确认一遍,可那片旷野之上也是空无一物。 所有的拥有都被否定,所有的渴望都落了空。小辰疯狂地摇头,不甘地咆哮着:“我不是!不是!你才是那个没有父亲娘亲的孩子……”可任凭小辰多大声的呐喊,耳边始终挥之不去的是稻草人不急不缓地重复提醒着:“你是个没有父亲、娘亲的孩子……”那一字一句,像是面目狰狞的恶魔,将小辰拉入深渊。随着天旋地转,周围的环境也不断的坠入深渊,再看那深渊,有着一层淡淡的的猩红光芒在其中萦绕,小辰只觉得身体在不断下沉,沉入深不见底的绝望中。正在他不甘而又无助的时候,那个为他挡住猪牙川致命一击的身影又出现在面前。仿佛等不到黎明的黑夜之中,突然亮起了一朵火光。 “父亲,是你吗?一定是你,对吧?”小辰受宠若惊一般望着这道身影,一边擦去眼眶的打转的泪水,一边手足无措地喊着。 只是那个身影一直缄口莫言,并未作任何回应,这可望而触不可及的距离,即是咫尺,又成了天涯。而那冷漠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温度和感情,审视着世间万物。 散发着暗红光芒的深渊,像是一片泥沼,小辰越发力挣扎,遍陷入越深。即便如此,他也要不顾一切,伸手想要抓住那道身影,那是他在这世间仅剩的依靠。 “父亲……抓住我!抓住我!不要把我丢下。”小辰嘶吼着,在他的头部快要被深渊吞没的时候,变化竟真的发生了。只见那道身影迅速膨胀,不断扩大,仿佛每过一须臾,身影就暴涨一倍,未果几秒,那身影竟如参天大树一般,不可仰望。小辰喜出望外,但很快就失落的发现,虽然身影变大,可与他的距离却并未拉进。再看身影却已经不知不觉化成一座冰冷而古朴的石像,恒古不变的遗立于时间之中。 那深渊中的黑暗此时已没过小辰的头顶,只剩一只右手,仍不甘地紧揣着残存的希望,浮出深渊之外。 是谁如蔷薇,攀过心墙,引一束明媚的阳光,让心房春暖花开。 是谁借一个肩膀,支撑重量,越过回忆荒丘,再开一片绿草如茵。 是那一次拨弄心弦的十指紧扣,拯救于苦陷深渊的跌落,那指尖传来精雕细琢的温存,缓缓淌入的温暖,如冬日暖阳,消融心中冰雪,又化成涓涓细流,滋润干涸人生。 花幽幽被辗转反侧的江望辰惊醒,再看睡梦中的江望辰,眉宇紧锁,左手伸在半空,仿佛想要抓住空气,花幽幽紧忙抓着江望辰浮空的手,却被江望辰紧紧反抓得生疼,好似揣着救命的稻草,死死不肯放。花幽幽紧蹙眉头,忍着阵阵疼痛,也忍着心疼静静地望着江望辰,那饱含深情的一眼,将身边的男子尽收入眸子里,也不知他沉沦于什么样的梦魇,让这张青涩的面孔去承受的满载沉痛。在她眼中的倾慕之意慢慢褪去,转成因为不能分担他的沉痛而感到的无奈酸楚,而现在则逐渐被疼惜和怜爱的情绪替代。 花幽幽右手揽着江望辰肩膀,大方的动作像对待深交的老友一般,又轻轻地有节奏的拍打着,安抚着这个不安颤抖的身体。伴着夜色烛光,花幽幽开始哼起了简单的旋律,声音轻盈柔和,音调平缓流转,淡淡的,如夜色一般。 绝望是冰冷的吗?又或者是黑暗的?深陷暗渊之中的江望辰只觉得周围冰冷而黑暗,放弃吧,挣扎也不过是欺骗自我,他已经离你而去,又何必再期待什么呢。江望辰不再抵抗深渊的拉扯,唯一暴露在暗渊之外的那一只手也无力的垂下,等待着自己连同最后的渺茫希望被完完全全的吞没。 这是什么声音,像是溪涧传来的流水叮咚,又似后院秋千荡漾时,结绳摩擦老树的“吱吱呀呀”。江望辰屏住呼吸,倾耳聆听这美妙而又熟悉的声音,那缓慢的腔调,与洒在青石板路的阳光一样,绕过茅草屋的袅袅炊烟,落入那独自一人练习弓箭的孩子耳中。那孩子天真烂漫一笑,黑暗顷刻退去,深渊瞬间崩裂。世界又恢复色彩斑斓,依旧是那一间新盖的茅草屋,依旧是那春意盎然的菜园子,还有那停在篱笆边上的安安静静的稻草人。 花幽幽看着江望辰终于平静下来,脸上忧色也是稍缓,右手依旧在他身上轻轻安抚着,又观察了一会儿,见他神色安定自若,再无其他反常异样,才终于安心下来。花幽幽收回右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便靠在江望辰的肩膀也睡了,不知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左手,还与他十指紧扣。 第二十八章 壁画 清晨的阳光细碎而漫长,穿过东独山林,再沿着祭坛的通风口洒下,只剩下一层薄而不透的的光幕 睡过安稳的一夜,江望辰醒了过来,昨日的疲惫消去不少,只是肩膀和大腿传来阵阵酸麻,顺着强烈的负重感,江望辰望着半个身体依偎在自己怀中的花幽幽。阳光暖暖的铺洒下来,好似停在她的眼睫中闪耀,微隙的气息缭绕着寡淡的花香,清风徐来,青丝飘拂,睡梦中呢喃自语着天真,那一道纤绝的尘陌,安静而美好。 江望辰局促地保持着坐姿,尽管半身酸麻,也不敢多动一下,那熟睡中梦呓的少女,谁能忍心喧哗打破,遍也就默默地守着。 还好,花幽幽未过片刻,遍醒了过来。见她抽出与江望辰相扣的左手,全身绷直,伸了个极大的懒腰。 江望辰这才惊觉发现原来刚刚自己拉着花幽幽的手,恰有一阵风吹过,停在了指尖上空荡荡的凉意。 花幽幽揉着惺忪睡眼,懒洋洋地问道:“醒啦。” “嗯。”江望辰点头道:“睡得怎么样?” “感谢你的肩膀,让我做了一晚的美梦。”花幽幽一边梳妆整理,一边笑颜如花,又接着俏皮道:“江望辰,你是不是睡了一夜,突然开窍了,竟然会主动开口问好。” 处了一日下来,江望辰对花幽幽的性格也算了解,对于这样的嘲弄式的玩笑,也有了一定的免疫力,不再如最初那般尴尬了,只是干笑一声站了起来。不想右脚酸麻无力支撑,一个趔趄,差点跪倒在地。江望赶忙晃了晃肩膀,抖了抖大腿,不想被背对着的花幽幽发现。以免不必要的窘迫,只是越是期待越是背离,花幽幽刚巧不巧的就在此时转了过来。只是并没有江望辰所想的嘲笑。 “怎么,右脚还酸麻,要不要我给你揉揉。”花幽幽问得很认真。 江望辰连忙挥手拒绝,道:“没事,再过一会等血液通畅就好了。” 花幽幽也不多说什么,转过身去,接着梳妆打扮。 江望辰也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和铠甲,并从怀中夹层取出一块光饼掰成两半,干笑一声,道:“我这还有点干粮,分你一半。” 花幽幽也是豪爽地接过,又折两半,将其中一半递了回去,道:“我最近在减肥,你还是多吃一点。” 江望辰也不做推辞,接过被掰成很小块的光饼直接放入嘴中。 江望辰一边咀嚼着,一边手指着另一条甬,道:“我们再准备片刻,遍进入甬道,你看怎么样?” 花幽幽微微臻首,算作答应。 二人稍稍果腹便启程进入甬道,此次的甬道较为宽敞,甬道入口还有一些阳光,算不上昏暗。经过一夜的休整,二人又恢复了神采,行进的速度也大为提升,很快就进入到阳光再也顾及不到的甬道深处,不过还好,甬道两侧的石壁壁每隔半丈都各有一盏烛火,烛光微黄,昏沉沉的随时就要潦草熄灭,可又在风中摇曳了几下,重新灼灼燃烧。凭借着弱弱烛光,二人摸索着前进。 “花幽幽,你看这石壁上竟然刻着壁画。”借着烛光,可以看见江望辰神采奕奕的表情,见他右手轻轻在石壁上温柔的摩挲,眼中充满灼热的光芒,又自顾沉醉地惊叹道:“想不到这里会有壁画!而且还美的如此惊心动魄。” 花幽幽也好奇地凑了过来,更将江望辰挤到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望辰刚刚看着那一块石砖上的壁画,不以为然地道:“哪里美了,画得这么粗糙,还没有我画的好!” “你懂什么!这可都是文化的瑰宝。都是我们研究历史的证据。”江望辰着急地反驳道:“你看这小人画,线条用笔简率松动,造型粗放而传神。” 江望辰指着花幽幽刚才看的那幅壁画解释着,又将花幽幽拉到另一面壁画前,补充道:“你再看这组壁画,在砖面上以白粉涂底,然后用墨线勾勒轮廓,在填入赭石、朱红、石黄等色,色彩单纯,构图饱满。” 花幽幽看着江望辰神采飞扬地阐述着,倒也颇受感染,也试着认真地欣赏起来,可依旧无法看入心里,只觉得画质粗糙,年份悠久而已。 而那边江望辰早已看得入神,兀自将花幽幽晾在一旁,开始一幅接着一幅专注欣赏。 “你看这幅,祭祀求雨图,活泼生动,这几笔浓墨巧妙勾画,就将阴云霭霭沉沉的感觉描绘出来。” “再看这幅引魂升仙图,更是运用夸张的线条和脸部表情,将主持祭祀的巫师引魂的样子,表现得栩栩如生。” 江望辰看得入迷,一会儿忘我地自言自语,一会儿又兴奋不已地手舞足蹈,花幽幽对壁画毫无兴致,倒被江望辰的一言一行吸引着,心想,没想到整日打打杀杀的江望辰竟然如此痴迷丹青!她看着江望辰一边向甬道深处前行,一边眉飞色舞地发表对壁画的见解和赞叹。依他口中表述,这些壁画应该是记录一个古代的王国的日常生活,其中多以祭祀活动为主。只是越到甬道深处,壁画数量越少,有时疾行半个时辰,也未见一幅,如此下来,江望辰愈加心切渴望,脚下步伐不由明显加快。花幽幽也不打扰,只是默默跟在江望辰后面,心中猜测着他的情绪起落,最后只觉得,这情绪再怎么起起落落,也不会落到与她相关。又暗自怄气怨言:“这男子当真无趣,宁可追着、绕着壁画,也不多看我一眼,想我天生丽质还不如那残破凌乱的壁画,真是气死人了,算了,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苦熬了漫长的空虚,壁画又重新出现在微弱的烛光中,江望辰急切地扑了上去,重逢多年未见的故友也不过如此。又发现此次壁画不再是一砖一画,而是波澜壮阔的一副占据了整面石壁,江望辰更是大喜过望,对着壁画难以置信地摇头,口中发出“啧啧啧”的连连称妙。再一看,整个人遍陷入壁画的世界。 整幅壁画,用色较为保守,除白底以外,多以浓墨配合朱红渲染,色调暗哑低沉。壁画中心画着一个巨型祭坛,再细看祭坛中心那个巫师画像,用得是少有的写实手法,无论是他脸上扭曲的面孔,还是身上的服饰打扮,都能画的细致入微。在祭坛上的有着七个石台,围绕着他落在七个方位,石台之上又以墨色绘制的器皿,器皿中空无一物。 而各个石台之下,是无数人排成长长的队伍,他们以极为简单的细条塑造,头以一个圆圈表示,四肢和躯干则用线条代替。 整幅壁画祭坛这一区域占去大半,只在左上角处留有一块区域,绘的是以石阶累起的高塔,高塔之上站着一位衣冠华丽的王者。整幅壁画中唯一一点黄色,遍是点缀他金色的皇冠。此时他正张开双臂,拥抱空中的那颗血日。 “花幽幽,你觉不觉得这整幅壁画,与之前的都不一样?”江望辰魔怔许久后突然问道,这是江望辰发现壁画后,第一次主动开口。 花幽幽眉头一皱,微微愕然,反问道:“怎么说?” “初看整幅壁画,布局开阔,将祭祀的恢宏场面铺洒开来,再细看其用色沉重压抑,尤为那一轮滴血的残阳,让人有种想逃却逃不开束缚感。”江望辰凝视着那一片血红,目光也逃离不开。 花幽幽站在江望辰旁边,也全神贯注地观察。只是天赋有限,看不出壁画中色彩的一样,只觉得这轮血日中的猩红,有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戾气,好似要从画中呼之欲出。 江望辰见花幽幽没有回应,又自顾接着道:“而且更为诡谲的是,若静望入神,遍仿佛入了画一般置身其中,刚刚有几时,我觉得我便是那位祭坛中间的巫师。” 听完江望辰的话,花幽幽也多看留意那壁画中的巫师几眼,不由一惊,道:“你看那巫师,与昨日所见的石像可否相似?同样的举止动作,同样的服饰打扮,应该是同一个人吧。” 江望辰早有发现,心中疑云,又找不到直接的关联,神色凝重道:“嗯!走吧,此地也不知凶险,还是不要多做久留。” 未知的神秘远比已知的凶险更让人敬畏。二人加大步幅,向着未知的深处走去。 第二十九章 涣血浊日 空气凝结,阴风停歇,二人且走且无言。花幽幽找不到新的话题,只能默默相陪,受到画面冲击的江望辰,兴致也不再高,不再迫不及待地寻找新的壁画,只是没有再走多久,又是一副完整的壁画赫然呈现眼前。 壁画构图和色调与之前那副相比,并未多少改变。那头戴王冠的人依然热情拥抱血日,那巫师依旧表情狰狞地手舞足蹈,只是那器皿底部不再以黑色表示空无一物,而是晕开一抹浓重鲜明的血红,应该是用了特殊的材料,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着晶莹,似在流动。还有排成规整的众人,此时却是所有圆圈杂乱无章地堆积如山,而另一堆则是聚集了错综交错的线条。而那轮如血残阳,则被黑暗吞噬了大半,剩下的部分殷红也是黯淡无光。 饶是花幽幽这样不懂绘画的人,也能清晰地看透这副壁画的寓意,更别说对壁画痴迷的江望辰,早已被壁画所表达血腥的场面惊得面如死灰,江望辰满脸错愕道:“这是什么巫术,如此惨绝人寰,竟然用活人血祭。” 花幽幽心中胆寒,世间当真还有这等可怕的法术,再凝神近看壁画,有种似曾相识的模糊印象,在脑海中断断续续地浮现,喃喃自语道“以血祭日,以血祭日。”又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开窍,道:“这难道是传说中古国的‘浣血浊日’” 江望辰大为不明,惊疑问道:“什么古国?什么浣血浊日?” 花幽幽微微抬首,目光悠远,缓缓解释道:“那是我不经意得到的残本书卷中读到的,书中记录着一个神秘的古国,他们有着很强的阶级划分,从最高的皇权,到贵族,再到最底层的贱民和奴隶,整整分成十个阶级。而只有古国的巫师独立于阶级之外,他们懂得诸多天地法则,更凭此占卜凶吉,祈福求雨。而这‘浣血浊日’便是古国巫师的最高禁忌,据书中描述,此乃逆天地,乱法则之异术,是以新鲜的血液为媒,借三千业障蔽日,再取日月万分之一灼华,化作气丝不断、生息不绝,强加命数于人,使其与日月同辉,与山河同寿。” 花幽幽解释完,又连连惊叹:“当时我以为那本记录奇闻轶事的残卷多半只是无稽之谈,不想今日恰好在这甬道壁画中又遇见,看来这世间真存在这样逆天改命的法术。” “这不是逆天改命,只是利用天下苍生的生命作为交换而已。”江望辰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义愤填膺道:“即便得到了永恒的生命,也为天地不忍,更受苍生唾骂。” 花幽幽道:“走吧!那些都已经成为历史,当下还是继续前行寻找出口为先。” 二人关于壁画的讨论搁浅在此,又顺着甬道继续前行。甬道愈深愈暗,烛光丝丝缕缕残破不堪,逆着风,涌动的戾气不淡反烈,二人相顾对视,眼中满是疑虑和担忧,江望辰向前多迈一步,忧心忡忡道:“还是让我这个战士打头阵,如果有什么意外,我皮糙肉厚的也抗得住。” 花幽幽眼波中温情流转,看着江望辰僵硬的笑容,也报以莞尔一笑,便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地跟在江望辰背后。 如果第一副整图壁画带给二人的是叹为观止的震惊,第二幅叩击心扉的畏惧,那么甬道的转角处,出现的第三副则是疑云重重的困惑。 晦暗的浊气已经完全侵蚀了整颗日头,只在其最外围留下一圈暗红的轮廓线。没有了日照的光芒,天地无色。堆砌的石阶高塔轰然倒塌,成了残壁断垣,金黄色的皇冠碎成两半,散落王者边上,而这位先前曾狂热地拥抱浊日的王者,也从高不可攀的高塔上跌落,摔在地上,如同一摊烂泥,毫无生气。再看祭坛这边,七个器皿依旧血光旺盛,而被器皿围在中间的那个巫师却不见踪影,只留下一缕如青烟状的不规则圆圈。江望辰的目光在整幅壁画中游离一遍,最后锁定在这一缕青烟之上。心中若有郁结,苦闷道:“不知为何,按理说这残败的结局,倒也符合我心中期待,只是看这巫师最后只剩一缕幽魂,心中又莫名的感伤。”江望辰只觉得将这些怪异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吐露出来,心中方可稍微释怀,又接着道:“好似有着千丝万缕地拉扯,连接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关系,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花幽幽听着江望辰这般莫名其妙的话,略微诧异,又不知从何说起,只用眼角偷偷地看着江望辰,可也没从他淡漠的神情中读懂什么,讪讪道:“这种玄乎的感觉一般都是在特定时间特定环境下稍纵即逝的错觉,”花幽幽说着,见江望辰依旧沉陷壁画之中并没有回应,又用手晃着他的肩膀,接着道:“你也不用多想,这只是一副壁画而已,眼下还是先找甬道的出口为要。” 江望辰被花幽幽扯着回过神来,只觉得这壁画有着神秘力量,而这力量对自己的影响远甚于花幽幽,想要深思为何如此,却又害怕再一次沦陷,便赶紧匆匆转身离开,将困惑通通暂且抛于脑后。 二人相伴继续前行,也不寂寞,在甬道深处是渐行渐远地一对背影,背影之后,只留下也不知烧了几个世纪的烛火。烛火也不寂寞,厚实生动的壁画也陪了它燃烧过无数年岁,只有壁画中的那一缕如青烟的幽魂,也不知在这之后还要流浪多少个年头,直至那颗野心年久失修。 初春的边城,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从昨夜就开始下起的朦胧细雨,到了今日正午也没有消停的意味,军统外的操场被匆匆穿梭而过的军靴踩的一片泥泞,直到边城城主何天庸从军统处走了出来,立于回廊中,操场中此起彼伏的喧闹声才渐渐停息,只留雨声簌簌,从空中断下而来,跌在年轻的脸庞上。 军统副教官何聪站在队首操练着边城卫队的队形,按往常,这项任务应该是队长邢凯负责的,今天却有负责日常杂务的副教官何聪负责,众士兵面面相觑,皆是一脸的困惑。 待何聪整理好了队形,何天庸清了清喉咙,用他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说道:“大家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今天不是刑队长操练队伍,而换成何教官了。” 应着何天庸的话,操场中又是一片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只是很快又无果地恢复了平静。 何天庸接着道:“前日刑豪队长率边城精英队进入东独山执行任务,突遇妖族袭击,除了曹离副队长负伤而归以外,其余将士全部战亡。” 何天庸如此重磅的消息一出,顿时在操场上炸开了锅。 “怎么可能,前两日刑队长还带领大家操练,还暗中指导了我行军长拳,怎么今天就突然牺牲了?” “刑队长答应过我的,要亲自带领我上前线。他说只有真正经过生死,才能成为真正的军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失约呢。”一个年轻的士兵哽咽地怨道。 “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全军覆没,精英队百战不殆,怎么可能一战就全军覆没,一定是我听错了!” “是妖兽,难道妖兽又要大军卷土重来,怎么办,精英队都抵抗不了,我们怎么办!” 何天庸抬了抬手,示意将士肃静。雨声簌簌,默读着将士们心中的悲痛,男儿的泪混在雨里,依然是滚烫的。 “我知道大家心里一定很难过,我又何尝不是呢,边城精英队是我一手精心培养出来的,如今在一夜间全军覆没,不仅将我何天庸半生的心血毁于一旦,更是边城人民无法比拟的损失。”何天庸痛心疾首,忍不住一掌落在回廊的犄角上,花梨木质的犄角瞬间被削掉一边,但他又很快压抑着心中的悲痛,慷慨激扬道:“但是,我们不可以就这样消沉下去,我们的背后不仅是边城人民,还有东玄大陆整片苍生。如今妖兽挺近,我们更应该接过精英队的旗帜,继承他们的遗志,保护东玄大陆,誓死抵抗妖族侵略,我的将士们,你们说对不对……” 众将士化悲痛为力量,齐声喊道:“保护东玄,抵抗妖族。” 何天庸明白只要军心不散,精英队就算是覆没了也还可以重建。他脸上依然保持着愤慨的神情,道:“从明日起,我们将重新组建边城精英卫队,成立后的边城精英卫队将有曹副队长统领。今天的操练就到此,大家回去可要好好准备明天的筛选,解散!” 很快人群退潮散去,操场之上又是一片新的泥泞。军统处何天庸和何聪面红耳赤地不知道在争论着什么,只有春雨拍打泥土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入耳中。 第三十章 密室 江望辰一直心绪不宁,一面渴望着新的壁画出现,或许关于那一缕幽魂的结局会在新的壁画中出现转机,一面又怕再一次撞见更为血腥惊悚的场面。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新的壁画依旧没有出现,而心中矛盾和纠结渐渐地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之前在第一副壁画附近处,出现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戾气,随着二人不断地深入甬道,变得愈加浓烈,戾气弥漫的甬道,连远处零零星星的烛光,也被渲染成诡异的桃红,在黑暗中微弱地挣扎着。 江望辰眼见此景,不禁想起前些日在戾化黑熊的兽穴中的场面,忍不住胃酸一阵涌动,还好拼命忍住,他咽了一口唾沫,道:“想必甬道外的法阵封印的戾气应该源于此处,也不知当初是如何将如此稠密的戾气聚集在此处的?” 花幽幽本是花妖,天生就极为厌恶戾气,见她将一条缬草紫的轻纱蒙面,道:“会不会是那巫术之下,惨死的亡魂不得超生而被困于甬道中。” 听着花幽幽的猜测,江望辰回想着那壁画上用简单的线条代表的苍生,也代表了他们简单草率的命运,唏嘘不已,道:“若能找到出口,他日一定再回来,让光明教的神谕者超度这些无辜的亡魂,也让他们找到自己的出口,好登往生极乐。” 花幽幽不以为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一场战争所带来的死亡就远远多于这些,更何况在她百年阅历中还有诸多天灾人祸,只是她心中这般想着,口中却没有说出来,只是郑重点头道:“嗯!” 江望辰下定了决心之后,又恢复十足干劲,大步流星地向戾气更浓郁的甬道深处迈去。花幽幽悄悄为江望辰的铠甲上镶了一层“花荆刺”后,便也亦步亦趋地跟上。 这一次,倒有点出乎二人的意料,因为甬道很快就到达了尽头,尽头连接的是一间宽敞的密室,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眼波中没有过多的起伏,经历了一系列的惊异,似乎已经将这种突如其来变得习以为常,二人认真地打量着密室,在密室的其中左右两面墙上都有巨型的烛台。烛台之上,烧透的烛火略显阑珊,最为醒目的是正面那堵墙壁上,又赫然出现一个封印,封印上那暗黑色的墨丝缠缠绵绵地搅绕在一起,再经千转百回后,凝聚成一副五芒星阵,五芒星中自有几抹浓重的墨点,按着五芒星图案上的线条,自成圆周的浮动,再看那墨色法阵之下,压抑着丝丝紫气,好似隔着黑雾氤氲飘荡着,应该便是这封印所镇压的元素。 花幽幽突然大吼一声,吓得江望辰跳起,道:“啊!你看这个石柱和上面的器皿,是不是和壁画上面所描绘得一模一样。” “嗯,从形状和结构上看确实很像。不过密室中的这个器皿从比例上推断,应该远比壁画中的高大。”江望辰收起警戒姿态,又一脸严肃认真地看着花幽幽,道:“以后不要这样一惊一乍的行吗?尤其是在这昏暗肃静的密闭环境中,能被你吓掉半条命。” 花幽幽吐着舌头,翻过白眼,避开江望辰锐利的目光,低着头轻声狡辩道:“明明是自己胆子小,还怪别人说话太大声?真是颠倒是非。” 江望辰只听着花幽幽在一旁碎碎念着什么,又觉得刚刚语气有点重,道:“你在那边说什么呢,还不站我后面来。” “用不着你保护,我能照顾好自己。哼!”花幽幽怄气道,可她的实力虽然远在江望辰之上,但作为花妖,本就天生忌惮凶煞戾气,又口是心非地挪到江望辰身后,但念及江望辰无时不刻不挂念自己安危,心中小小的疙瘩很快就被夷平,便转过身来,嬉笑地看着江望辰,算是表达和解,又很快恢复警惕道:“我觉得这个器皿便是这戾气之源,虽然现在它的气息不知为何内敛,但作为花族,凭借天生对戾气的排斥,这样的判断应该不会有差。” 江望辰道:“现在整个密室除了那个黑色的封印,便只有这个器皿最为可疑。” 花幽幽再次凝神看着那石柱,石柱上刻画着一只黑色的盘龙,盘龙腾云驾雾,在石柱上升空一般,最后停在半空的龙首噙着器皿,又在腾龙的留白处,以古文浮刻着“龙噙血釜”四字,血釜是以青铜锻造而成,釜身上铸刻诸多铭文,而这些铸铭又让花幽幽眼前一亮。她认得这些铭文,那是花族的最早的文字。此刻却出现在器皿之上,心中顿时又有了惊疑,难道这一场巫术竟然和花族也有关系? 花幽幽扯着江望辰的衣角,怯生一般悄悄道:“江望辰我们一起靠近那血釜行吗?那上面的铭文好似花族的古语,我想要细看一番。” “怎么?花族的文字怎么会出现在人类的古迹中”江望辰一边疑惑问道,一边带着花幽幽向着血釜靠近。 “我也不知道,或许很早以前,人族和花族是生活在一起的。”花幽幽也不知缘由,瞎说着,眼眸中竟有着短暂的浮想。只是很快就背那镂刻地紫金色铭文重新吸引住。 那是花族最古老的花语,而这种花语在几经岁月周折后,与现在花族所用的花语,已经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幸得花幽幽机缘巧合下习得过花族古语。只见那铭文上浮雕着:“魔血者,天地诛戮,肉体尽毁,魂飞魄散,又天诛无眼,地戮有为,差毫千里。魔血者,一缕落魄残魂,苟活流离,不知去向。魔阵,引魔血而招,可逆不可拆,以五芒为格,诵千幽花语,引怨魂反噬,破之。” “快,江望辰,我们绕到器皿的另一面看看。”花幽幽看完前段铭文后,又是激动地大喊一声。 江望辰又被吓得一跳,心有怨言,又不敢造次多说,便只得愣愣地走到血釜的另一面。 同样的紫金铭文几个大字写道:“千幽花语”,在大字之下又有诗赋:“千幽向春晚,烟光浮沉凝愁,浅醉低唱,一曲殇,又怕声短,载不动儿女情长,凝望,再凝望……” 短短不过三四十个字,却字字哀转,像承载着千言万语一般,又觉有千种幽怨,随着诗赋一唱三叹,在心中悱恻缠绵。 花幽幽凝望血釜,喃喃自语:“难道这就是我们千幽花的花语吗?” 江望辰看不懂铭文符号,花幽幽的话他又听得糊涂,不解道:“什么是千幽花的花语。” 花幽幽屏息一口气,回答道:“千幽花,属花族上古,又是百花翘楚,花态呈紫褐色,花期初开时渐成缬晕,鼎盛时,繁卉锦簇,种种献媚,又有迷人暗香,扰动芳野。” “那花语呢?”江望辰见花幽幽话语停顿,又追问道。 “每种花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花语,就如同雏菊暗喻‘隐藏在心中的爱’,彼岸花则表达‘悲伤的回忆’,而千幽花的花语由于本身数量极少便就年久失传了,不想今日在此寻见。而对于花妖来说,懂得自身的花语,对于修为是相当重要的。”本应该为此兴奋的花幽幽依然保持平淡的语气,又反问道:“江望辰,你还记得你曾经遇见的一朵紫色的花朵吗?” 花幽幽突然这一问,江望辰不明原由,但也不多问,默默再过一遍回忆。 “不记得了,我只懵懂记得年幼时,母亲是爱种花,在屋后的花圃中,也有一朵开得极美极艳的花朵,那也是母亲平日里最爱的花,但却记不清她的颜色。”江望辰想起了母亲,回答的语气中有了些许惆怅。 “那你记得那一朵花,是如何获得的吗?”花幽幽问得有些急切。 “不记得了,小时候的事很多都忘了。而且幼时经常随父母流离颠沛,住过的山头也是一直换,很多记忆都太浅短了。” “想不起来就算了!”花幽幽叹气道。 江望辰见她失落,心中有点自责,问道:“怎么?这和血釜上的花语有什么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就是顺带问问。”花幽幽难言落寞道。 “哦!”江望辰道:“那血釜上面写着什么?” 花幽幽将器皿上的原话,向江望辰复述一遍,又来回踱步地整理着脑海中的思绪,将壁画上的故事内容对着器血釜的文字重新梳理一遍,仿佛跨越时空,看透人物,是悲壮还是凄美,又或则只是简单纯粹的血腥和杀戮,全凭臆想。 第三十一章 龙噙血釜 花幽幽倏忽止步,疑惑道:“你说魔血者,是指什么。” 江望辰回味着血釜中的内容,道:“魔血者,天地诛戮,当然是指逆天而为的人,整幅壁画中,能够引发天刑的不正是那个试图改命的王者,又还有谁呢?。” 花幽幽并不急着盖棺定论,思考片刻后,道:“为什么不是那个主持祭祀的巫师呢。浣血浊日可是他所引导的。” 江望辰摇了摇手指,自信反驳道:“不会是那个巫师,他顶多只是个刽子手,而真正主宰苍生的命运,只有国家的最高阶级统治者,是他罔顾了天地不仁,是他宣判了国家的死刑,才最终导致国家破亡,苍生覆灭的。” “你这是在为那个巫师开脱吗?”花幽幽不为江望辰激动的情绪所动,淡然反问道:“若那巫师不说出此罹害众生的巫术,那古国的君王又怎么会知道呢。” 被花幽幽这么直截了当地质疑,江望辰心中猛然颤抖,道:“有吗?”,揣摩着自己的内心,道:“我与他…他毫无关系,我…我为什么要…要为他狡辩。” 江望辰又觉得自己这般话底气不足,赶忙补充道:“巫师虽然懂得这逆天的妖术,但终归是服务于古国的君王,最终的决定权始终只属于君王,而自古君王,哪个不求长生不死?” 见江望辰执拗,花幽幽无心多辩,心中仍觉得事有蹊跷,这样惨烈的结局太过出乎意料了,一定是其中出了什么变故,尤为那一缕落魄残魂,不知去向,如今又何在?可只通过几幅简单的壁画和几句铭文来推断,犹如翻阅残篇断句,攀峭壁断崖,处处不畅,步步受阻。只是当下也顾不得这些,如今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甬道出口。 “那你对于后半句的魔阵有什么想法。”花幽幽点开另一个困惑。 “魔阵应该是那个巫师召唤的法阵,会不会是指我们面前这个黑色五芒星阵。”江望辰联想道:“就从法阵上的光泽而言,这墨色与吞噬红日光芒的黑洞倒真给人同样的质感。” “嗯!这个,我也同意你的想法。”花幽幽将食指放在唇边,轻咬着,又低头蹙眉思考了片刻道:“这甬道到此也到了头,再无其他出口,你说出口会不会在法阵后面。” “就算出口真的在法阵后面,但那个巫师连浣血浊日这般逆天地的巫术都会,想要破这个魔阵也绝对不简单。”江望辰同样一筹莫展。 “嗯,但你也不用一开始就这么灰心,你再回味最后那句话,应该便是留下此段铭文的人,留给我们最重要的线索。” “魔阵,借魂而招,可逆不可拆,以五芒为格,导千幽花语,引怨魂反噬,破之。”,江望辰又重新念了一遍,这些文字依然晦涩难懂,想要找出线索对他来说更是不可能,便摇头作罢。 “记性倒是不错,可怎么这么笨呢?,花幽幽佯装失望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魔阵,借魂而招,是说这魂阵是利用冤魂作为媒介召唤的,如此看来应该和那浣血浊日同根同源,这可逆不可拆,便是指这法阵不能强行破坏,只能逆行它召唤的轨迹,层层瓦解,以五芒为格,指的是这法阵的运势是以五芒星的排法演变,导千幽花语,引冤魂反噬,应该是引导千幽花的花语,再召唤出冤魂,反噬魔阵。如此看来此阵真是等我来破。” 江望辰不知花幽幽所云,道:“为什么这么说?” “这你就不懂了,在花族,花语不仅仅只是花妖的寄语,更暗含花妖最高的修为,各自花妖只能领悟各自的花语,才有可能突破花语的寓意本身而改变命格,而这千幽花语,非我这朵世间仅存的千幽花方能施展。” 江望辰心中仍不敢相信,又担心道:“那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吧,本姑娘不仅貌美如花,而且天赋异禀,又聪明过人,没有什么困难能难倒我的。”花幽幽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豪迈大气道。 语毕,花幽幽小心翼翼地靠近魔阵,魔阵中墨色的气丝绕着五芒星格缓缓蠢动,好似有着独特的生命轨迹,漫无目的地浮游着。其中若干又似感应到某种危险的气息,突然不安分地躁动起来,在五芒星格中狼奔豕突,不过很快又自动平息下来,而墨色法阵下的那团紫色氤氲,却不再是初见时的平静内敛,不知为何突然浓郁几分,紫气升腾盘旋,在法阵下依旧四处奔腾,只不过每到爆发的临界时,总被墨色的气丝缠绕住,并最终被无情地压制下来。 花幽幽将法阵这些微妙地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半分畏惧,半分兴奋,开口道:“江望辰,待我等下施展千幽花语的时候,你务必要保护好我,不得受过多的干扰。” 江望辰不苟言笑,进入备战姿态,认真点头道:“嗯!” 花幽幽不再多言,遍开始折腰微步,舞动衣袂,那紫纱柔和轻飘,宛若一道紫光流彩,翾风回雪,而那帘曼妙舞姿闲婉而柔靡,似鸾回,如凤翥。又听花幽幽朱唇翕动,将千幽花语,浅浅吟唱,那声音空灵穿透,语调幽怨千转,像是痴等承诺的深闺女子,凝望,在凝望。 江望辰听得如痴如醉,生怕一不小心走了神,入了魔而分了心。当下屏住呼吸,不去多想,只顾凝神专注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只是这边花幽幽已经将花语吟唱完两次,石壁四下仍是一片沉默,就连那阑珊的烛火,也是火苗静止,未闻风息。 江望辰抽空将目光投向花幽幽,见她也是茫然困惑。再将第三遍花语吟唱完后,密室仍旧毫无动静,花幽幽收起舞姿,停了下来。二人面面相觑,心中如有窒碍。。 “为什么念完千幽花语,法阵仍纹丝不动,按理说法阵中所囚困的冤魂应该会有所感应,一定是有某些关键的信息被我们疏漏了。”花幽幽说完,又陷入冥思苦想,血釜上铭刻的短短铭文,早已经烂熟于心,现在又浮现脑海中反复揣摩, 江望辰同样紧皱眉头思索着,心中又将铭文默念一遍,应是找到了什么端倪,眼睛一亮,见他想要开口,又吞吞吐吐。 花幽幽见江望辰支支吾吾,又想起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大放厥词时是那般利索,鲜明的反差让她不怒反笑,道:“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就直说,你第一次见我时,可不像现在这样扭扭捏捏的。” “我哪有扭扭捏捏的,我只是…只是对自己的猜测没有把握而已。”江望辰低着头解释着。 花幽幽耸了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没把握总比没头绪好,但说无妨。” “你刚才说,这甬道浓重的戾气之源是密室正中的龙噙血釜,但在密室中,你明显感觉这血釜之中蕴含的戾气内敛,而这血釜之上,又铭刻着破解法阵的铭文,所有的关联都回归到血釜中,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江望辰抽丝剥茧分析着。 “嗯!你说得极有道理,是我太过执着于破解法阵了,反而错过了问题的核心。”花幽幽点头赞许,又自言自语地将所有的关键词复读一遍:“龙噙血釜、戾气、法阵,导千幽花语,引冤魂反噬?” “如果以血釜为中心,再一一联系,或许会有新的突破,血釜与戾气,这层关系较为容易,我们之前已经分析过。血釜与法阵?这密室之中唯一的存在,一定有着特定的因果关系。血釜与花语,便是血釜之上铭刻着千幽花语。血釜与冤魂,若是二者有联系,那冤魂被镇压在法阵之中便说不通。”花幽幽顺着江望辰的思路继续推敲。 “既然冤魂不是被封印在法阵之中,那便只有在血釜之中。”江望辰插嘴道。 “在血釜中?在血釜中?”花幽幽嘴中呢喃自语地重复着,所有的疑云都凝在她眉黛之中,又突然好似浓雾之中一片万丈光芒穿过,所有的疑云顿时消散,眼前豁然开朗般:“对!对!一开始怎么没有想到。这样便都说得通,这戾气便是由这些亡魂的执念所生,而血釜又是戾气之源,那亡魂便无疑囚困于血釜之中,而这法阵中仍残留着古国巫师的气息,亡魂出于本能的恐惧而束缚戾气的释放。” 江望辰不曾想自己无意的一句话,竟幸运地戳中了谜底,所有的疑问迎刃而解,当下也跟着花幽幽喜笑颜开。 第三十二章 别再回来(一更) 花幽幽朝着江望辰嬉笑道:“没想到你这块木头,关键时刻还是能发挥一下余热的嘛。!” “那是,我本就是边城卫队的主力智囊,这点困难,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江望辰顶着胸膛,也不卖弄谦虚地自夸着,又突然意识到花幽幽话中有话,自己正中下怀,眯着眼,带着凶光道:“不对,你在说谁是木头?” 花幽幽看着反应迟钝的江望辰窘迫的样子,抿着嘴,扶着小腹强忍着笑,缓解片刻道:“好啦,知道你也是一表人才,才智过人,人中龙凤,凤毛麟角,行了吧。瞧你七尺男儿的那点小心眼,开个玩笑,还不行吗!” 江望辰佯装凶光褪去,但眼中怒意未消,昂首挺胸,一副气吞山河,目空一切的高傲样,撇嘴道:“即是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被你取笑为一根木头。” 花幽幽鼻尖冷哼一声,又故作搔首弄姿,用夸张的语气反讽道:“哎哟!好一个七尺木头,既不自谦礼让,又不懂怜香惜玉,你不是木头是什么?” 江望辰被驳得哑口无言,憋红着脸,只觉得自己的七尺被砍掉一般,只剩三尺些余。 花幽幽见江望辰已经是黔驴技穷,也不为难他,毕竟木头斗嘴怎么可能赢呢,话锋一转,拍着江望辰的肩膀,甜声道:“好啦,好啦,逗你玩的,就算是你误打误撞也好,毕竟若是没有你的提醒,我也解不开谜团。” 江望辰踩着台阶刚落地,尾巴又翘起来了:“那是,若不是我提出以龙噙血釜为核心,还不知道还要绕多少弯路,不过最终能剥开云雾见月明,还得依你的聪明伶俐。” 花幽幽笑得更爽然了,没想到江望辰还懂得互相吹捧,当下便也假装客套一般,道:“哪里,哪里,若不是你细心留意,剥丝抽茧发现原委,我再怎么旁征博引也得不到答案,对吧。” 江望辰也附和着大笑三声,两个人又夸夸其谈一番,各自都不忘再自夸几句,嬉笑怒骂中已经将自己仍困于密室之中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但这又有何妨,身处逆境中,能够获得短暂的快乐,本就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更何况还是与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还有什么理由去苛责呢。 边城春雨,终于在日暮西山时,也暂告段落,匆忙的脚步声踩过泥泞窄道,纷沓而来。军统住宿处,一声木门转动时发出的吱呀响声,在幽静的黄昏中,显得格外地刺耳,应该是连日的阴雨,沾湿了门轴,让木门不再如以往地那般顺滑自然,而这只是所有不自然的开始。 曹离醒来,背上的伤口在曼巴给的蛇毒麻药效果退去后,开始传来阵阵酸辣的刺痛。曹离倚靠在病榻的靠枕上,左手摸着鬼骨,嘴角冷笑,自嘲道:“你说,这伤口是曼巴偷袭我时造成的,而后又是曼巴用麻药暂时止血止痛,现在我又身中裂心淬骨丸的剧毒,又要与他合作,这人生,活得是不是讽刺。” 空荡的房间没有回应。 “你说大哥和三弟一向吉人天相,应该不会有事吧,如今我与他们二人已经是反目成仇,就算他们能逢凶化吉,他日再见,也不会再剩半点情谊,算了,算了,要想成大事者,还去顾及这些做什么,有你陪我一路披荆斩棘就足够了。”曹离用手指轻轻划过刀刃,一阵冰凉来袭,竟让他后背伤口的疼痛得到了缓解。 鬼骨未遁入匕鞘,仅有的几丝余晖,穿过镂空的窗柩,破旧的窗柩被岁月剥落了几片红漆,斑驳的渲染着余晖,余晖微熹,拼尽全力地穿过昏暗的宿舍,落在暴露在外的鬼骨刀刃之上,折射着异样的光色,那是夕阳被红漆窗柩包裹成的醉红,还是昨日饮血之后,渗透而入的猩红,又都不像是,看起来倒有点像春风十里的一朵桃红。 一声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打断了曹离的思绪,曹离迅速地将鬼骨收在右手边的枕下。迎面走来的是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他的脸上总保持着和善的笑容,跟在他旁边的另一个男子,则板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曹离欲要起身行李,却被伤口撕扯的疼痛束缚,脸色苍白却仍固执地站了起来,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何天庸,道:“何城主!”还未等他例行军礼,遍被何天庸喝住。 “曹离,不要乱动。”何天庸急忙碎步向前,扶住曹离,关切道:“你有伤在身,那些军规俗套就免了。” 曹离点头称谢道:“多谢城主体谅。” 何天庸摆摆手,不再客套,缓和的笑容从嘴角处的皱纹慢慢退去,低声问道:“曹离,之前你受重伤回来,只说了两句便昏迷过去,我也没有机会多问,本来不该在你伤病缠身的时候打扰你,可现在刻不容缓,就……” 曹离打断道:“城主,我明白,醒来之后,我就本想遣人向你汇报一声,不想城主有心,先来看我。” “那在东独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何天庸按耐不住,一反往日的沉稳和冷静,道急切地追问:“为什么精英队只剩你一个人回来,还有尼森呢?” 站在旁边的何聪见何天庸失态,提醒道:“城主,曹副队长重伤在身,让他先缓一缓。” 何天庸也自觉失态,便坐回椅子上,也不再追问,强压着的情绪,全表露在那一双如炬的双眼之中。 曹离将靠背的枕头垫高一点,半靠着身体,开口道:“前日我们到东独山后,先安营扎寨,一切风平浪静,到了翌日黄昏时刻,尼森法师开始施法解除封印,就在封印快被破解的时候,靠近尼森的江望辰突然抽出长剑,从后背处暗算了正聚精会神的尼森。” “你说什么,江望辰暗算了尼森。”这一次打断曹离的是何聪,他又重复一遍自己刚刚亲耳所听的话,可依旧不敢相信。坐在一边何天庸倒是镇定,只是椅子的扶手掉了一角,他也不理会,冷冷问道:“那接下来呢。” 曹离轻咳了几声,调匀呼吸后,继续开口道:“尼森重伤倒地,很快就没有了气息。”曹离停了停,侧头看着一旁的何天庸,见他面色如灰,又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继续说下去。 “由于事发太过突然,所有的人当时都愣住原地,没有反应过来,就在这个时候从营寨四面八方冲出数量极多的妖兽,在妖兽的围攻下,我们溃不成军,一下子就死伤了大半兄弟,我和刑队长一路边杀边退,退至东独山的崖口,刑队长为了掩护我逃跑,被击落到崖下的黑水黑中,不知生死。我乘着黑暗,利用刺客的隐匿和速度终于突出重围,只是其他战士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若是能与他们一同战死沙场,我也无怨无悔,反倒觉得没有背负,可心心念念着大哥为了能让我突出重围,而一人奋不顾身杀敌,如今生死不明,我又不可辜负他的决心,便暂且苟且于世,他日再遇到妖族还有三弟,不,江望辰,我一定要为大哥和众将士报仇雪恨。” 曹离说到此处,义愤填膺,忍不住又连连剧烈咳嗽,又带动后背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痛。 何天庸听完,脸上神情阴晴不定,没有开口。 何聪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安静的黄昏,琥珀色褪去,寂静的房间,细针落地也显得格外突兀,何聪开口打破三人的缄默:“那妖兽到底有多少。。” 曹离道:“当时事发突然,也没有个概念,但估摸着至少也得是我们的三倍。” 何聪焦躁地掰着手指计算着,算着他心里早有的数,何天庸背靠座椅,左手手指正快节奏地在扶手上敲击着,道:“你说江望辰背叛边城卫队。” 曹离右手摸着鬼骨,冰冷道:“是。” 这边何聪拍手道:“怎么可能!江望辰入伍五年之久,为人正直,不到二十岁,就已经立下战功无数,更是在去年升为少尉,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背叛边城,而去投靠妖族。” 曹离叹了一口气,待这口气落在昏暗的角落里,开口道:“若不是亲眼看见,我比你们更不愿相信,我与江望辰情同手足,更是结为金兰之义,在逃回边城的路上,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也支撑着我。” 应该是身体疲乏,曹离又调整一下滑落的靠枕,顿了顿接着道:“后来我慢慢回忆与江望辰认识到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些可疑之处。” 何天庸知道原由后,反而恢复镇定,手指依旧保持着节奏地敲打,惊讶道:“哦!怎么说?” “江望辰的身世,我们一直都不知道,我曾经问过他,他只说他和母亲一起在某某山中相依为命,在他十五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他便离开某某山,而后就来到边城。” “这有什么奇怪的?”何聪不以为然。 曹离不慌不忙道:“你想,母子两人如何能在荒山野岭中生活十五年,而且每当我们问其父亲时,他总是避开不答,只字不提,所以我觉得他的身世背景是可疑的。” 何聪看了看何天庸,见他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尴尬,咳嗽两声道:“如果就因为他来历不清,就说背叛边城,也未免有点逞强。” 曹离道:“何副教官说的是,刚开始想到这点时,我也有过怀疑,甚至觉得江望辰一定有什么苦衷才可以隐瞒身世,只是又想起江望辰的另一个异于常人的特质……” 曹离说道此处又稍稍停住,不知是曹离故意顿了顿,还是被被何聪等不住好奇,打断道:“什么特质?” “江望辰有着极强的恢复能力,这一点军中的战士都有所耳闻,何城主还记得去年江望辰为了救城主而深受重伤吗?” 何天庸想了想了片刻,道:“嗯,记得,那时候边城卫队擒获一支翼蝠妖兽,不想到了半夜,竟又有两只体型更加庞大的翼蝠夜探边城,一只袭击军统天牢,另一只搅翻何府,那一晚恰好江望辰当值夜班,又恰好路过何府,便带队帮忙。我记得那翼蝠使出爆体之术,欲求玉石俱焚,与何府同归于尽,却是被江望辰用身体霸道地硬抗下来,不过这也让他身受重伤。” 何天庸话说到此,嘎然而止,敲击扶手的手指也停止在半空。 “是,那样重的伤,换作常人少说也要一年半载方可康复,而江望辰,他用不到半个月,便恢复如初,甚至变得更加悍勇。”曹离接着何天庸的话接着说,又补充道:“我们人族虽有天赋异禀之人,但所指大多是感悟元素,领会神谕,此类的精神修为。但肉体如此彪悍,只有某些特殊的妖兽才具有。” “什么!你说江望辰是妖兽?”何聪忍不住喊了出来。 “这只是我的猜测。” 何聪道:“这么说,江望辰真的背叛了人族,不,是一直潜伏在……” “好了,今天就先说到这里,曹离还有伤在身,何聪让他好好休息,不要过问太多。”何天庸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断何聪,又命令道:“明日,你将江望辰的画像贴在通缉榜上。” “是是,城主提醒的是,曹副队长,你好好静养,我们过些时日再来看您。” 二人告辞,便匆匆离开军统宿舍。 何聪跟在后面,小声地问道:“城主,你说,曹离的话能信几分。” “听听而已。”何天庸突然停住,双手负立。 “既然不相信曹离,为什么成立精英队还要曹离统领呢。边城卫队,如今都是新兵,根本就没有我们的亲信。”何聪疑问道。 “曹离可不知道这些。” 何聪回味着这句话,过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见何天庸已经走远,又跟了上去:“那对于江望辰的通缉呢?” “照旧!再暗自花点钱,去炎城招募些雇佣兵,先缓过这阵子。” “是。” 余晖散去,只有那一双温暖的手,还一如既往抚摸着鬼骨,又将鬼骨收回刀鞘,漠然道:“三弟,若你安在,愿你看到通缉榜后,就别再回来了。” 第三十三章 冤魂 (二更) 密室内,一阵阴风涌入,晃得不知年岁的烛火摇摆不定,法阵上的墨色气息却不受影响,仍在法阵之中自我循环,生生不息。 稍作休整的二人,自信满满,信誓旦旦,重新向法阵发起冲击。 “等我开始吟唱花语时,你可要保护好我。”花幽幽又道一遍叮嘱,这一次她不再面相法阵,而是转而对着血釜。 江望辰与她背对而立,弓着身姿,进入备战的姿态。 花幽幽开始吟唱花语,那声声凄切,曲调绵绵,舞姿美轮美奂,阡陌绝尘。 随着第一遍花语结束,二人遍停下动作,眼前的无声无息的安静,与预料的恰恰相反,牛皮吹破的两个人,还好刚才是互相吹捧,现在也不至于太过难堪。 江望辰尴尬道:“呃……是不是哪里又出了什么纰漏?” “不会,每个细节都考虑在内,每个逻辑也都讲得通,不会有错。” “那为什……”江望辰的话还没有说到一半,密室中当真出现了异样,虽然它姗姗来迟。 只见密室中霎时戾气沸腾,如一场腥风血雨在这促狭的空间内疯狂爆发,吹得二人衣裳瑟瑟作响,又有那尖锐的哭泣声和阵阵歇斯底里地哀嚎从釜口传出来。而整个密室除了法阵的那面墙上以外,好似都被鲜血刷亮一般,闪着粼粼的血光,也诡异地映照得二人满面通红。 眼前此情让两个年轻人即是惊喜欲狂,又有点惴惴不安。 花幽幽再一次开始吟唱,江望辰握紧拳头,感受着吹过二人身边的每一丝戾气之中,是否暗藏着危机。 就在第二遍花语落下后,整间密室竟开始动荡摇晃,那血釜中干涸的暗红血迹,慢慢又重新恢复光泽,而后鲜活地流动起来,顿时令血腥味充溢整间密室,血釜之中传来更为密集的尖叫声,好似压抑了千百年之后,终于给了一条逃离的缝隙,所有曾经来不及表达的不甘和愤怒,又或者岁月悠悠而再一次积怨地呐喊,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地爆发出来。而更为骇人的异象在尖叫之后才刚刚开始。 花幽幽的心口被戾气直冲得翻江倒海,此刻也只能强忍着恶心继续吟唱花语,江望辰见法阵好没有什么异动,而密室中的万变皆不离这血釜,便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血釜之上,而他发现让花幽幽极其厌恶的戾气,似乎对于自己一点也没有影响,于是他便站在花幽幽前头,将她与血釜隔开。 江望辰的一举一动,她又怎么会看不出心意,只是口中仍衔着花语,道不出的感谢,全在那一眸秋水里。 正在这时,承接血釜的石柱发出“咯咯”异响,是那盘龙石柱平地升起,又将血釜顶高,随着血釜升高,也骤然发生变化,那半圆形的血釜平均分成八瓣,犹如含苞待放的花蕊绽放出妖娆的猩红花瓣。而八片花瓣的交汇处,是红到极致的黑,黑点深沉的像深渊一般,一光一亮都被吞噬。 那一日,起始,苍生为冤魂,这一日,终于,冤魂得解脱,在这黑点深渊所铺成的通道里,荡出一点截然不同的白,那白点像是黑暗冰冷的湖面之下一颗浮起的气泡,而这气泡升离湖面并没有破裂,反而如冰山一角般,牵扯出更多的白色烟缕。那白色的烟缕起初只是混沌一团,随着空间变得开阔,白色烟缕开始慢慢变化,竟幻化成人形,有高矮胖瘦的,也能看出男女老幼。 眼前的变化太过震撼,又在须臾间完成,江望辰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得目不暇接地应承,最后落在浮在半空中的人形烟缕上,心中暗想,这应该便是那些被束缚了千百年久的亡魂而形成的气化物质。 花幽幽停下动作,与江望辰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情形,两人又相顾一看,都是同样被惊得目瞪口呆。 “看来我们的思路和方法没有错,这一定是引冤魂这一步吧。”一切进展顺利,可花幽幽却笑不出来,当冤魂化作烟缕在面前漂浮时,她很难只是抛开一切而专心致志。 “应该是吧”,江望辰只是敷衍般回复,心中也是同样的复杂,眼前的这些烟缕,不知是否还有前世的记忆,那卑微而痛苦地苟活,却毫无能力抵抗的命运,那无欲无求的侍奉,却成了生祭的草芥,若是忘得一干二净也好,没必要最后成为亡魂,还要背负着前世的枷锁。 江望辰望着这些环绕着他的烟缕,心绪杂乱无章,待他再一次认真观察这些烟缕时,竟感觉他们空洞的眼中正盯着我自己,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能感觉得到,那眼神中还夹杂着恐惧、愤怒还有仇恨。 “无冤无仇的干嘛这样看我,一定是错觉,对,一定是错觉!”江望辰心中瘆得慌。 却是耳边传来花幽幽的提醒:“我觉得这些冤魂来者不善。” “该不会是把我们当作那个巫师吧?” “极有可能,就算不是,这些被囚困了千百年的冤魂也只剩下了仇恨,难不成你还指望他们会感谢你将他们放出不可。” 江望辰咽了下口水道:“只要不拿我泄恨就好了,还哪敢奢望他们报恩啊!” 二人背贴着背,快速地对话着。 正当二人与冤魂僵持的时候,那墨色法阵里封印的那团紫色氤氲却悄然无声地发生变化,只见浓郁的紫气,不再缩成一团集中突破,而是散成一片薄雾轻纱一般,与墨色法阵有着相同的大小,而后分乾坤八位方向,向法阵冲撞,那墨色法阵乃巫师所创,岂能等同于一般法阵,在紫气波波蛮横无理地攻势下,也是遇强则强,那法阵之上起初慵懒散漫的气息,好似被催命一样,开始极速地在五芒星格上穿行,法阵墨色更为纯粹浓郁,没过多久,紫色气团的强势就被慢慢消磨殆尽,又龟缩成一团,不再争锋,墨色法阵则也恢复平静,气息懒洋洋地流淌着,一如往常。 而就在刚刚法阵鼎力镇压时,盘旋在江、花二人周遭的冤魂,却轰然撤退到一角,畏畏缩缩地集成一窝。 二人没有注意到法阵的变化,自然不明白为何冤魂如临大敌一般后退卷缩到墙堬一角。 江望辰道:“他们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怕我们了?” “不知道,应该是怕你。” “怕我,刚才还对我们二人虎视眈眈的,现在怎么就怕我了?”江望辰只觉得这些冤魂的行为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但再仰望冤魂,又确实如花幽幽所说,诸多冤魂都不再敢直视江望辰,极少数看着江望辰的冤魂也是体态扭捏颤栗,目光躲躲闪闪。 只是这般惊恐的冤魂,在法阵恢复平静后,也开始慢慢地恢复镇定,越来越多的冤魂扭过头来,不再怯生地注视着江望辰,而眼中最初的惊恐万状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恨意。 “小心,看来这些冤魂要爆发了。”花幽幽明显地感觉到密室内的戾气急剧暴涨,惹得她连连回避,又将一层更厚的紫纱罩于面前。 终于,所有的仇恨都找到了出口,在经过无数年月后,每一缕白烟,都只剩下一种使命,那就是本能的反抗和复仇。而那一丝残留的恐惧,现在却成了他们寻仇的唯一方向。 一缕高大的烟缕,想它生前应该是个体格魁梧的青壮年,那是最美最妙的年华,却也积了最深最毒的怨恨,见它脱颖而出,在密室之中,江望辰天灵之上,盘旋飞舞,而后如彗星浮出一般,拖着烟雾,向着江望辰冲去。 江望辰不敢避开,因为更怕冤魂戾气的花幽幽站在他的身后,而惯用的重剑先前与妖兽大战中,被猪牙川击飞,现在只能赤手空拳的迎接,而就算再凶猛的妖兽如翼蝠、幽潭黑蛇,他们的攻击都是具象化的,而这冤魂的攻击到底如何,江望辰是毫无知晓,所以与其说是放手一搏迎接殊死一战,其实是只能紧握拳头,装腔作势地坐以待毙。 那烟缕愈靠愈近,眼看着就要撞击到江望辰,突然一阵花香,在浓烈的血腥味中突兀地荡漾开来,在江望辰面前,无数花瓣缭绕将那烟缕困于其中,落英缤纷很美,也很危险,花瓣高速飞舞,如利刃一般,切割着冤魂,冤魂挣扎乱窜,始终挣脱不出花瓣的包围,最终烟消云散。 花幽幽看着眼前的烟缕,在自己召唤的花瓣群舞中泯灭,心中说不出的感概,这……算是归宿吗,或许就这样吧,就这样解脱吧。 第三十四章 钢铁之心(三更) 江望辰还未谢过花幽幽的帮忙,其他冤魂的攻击却已经到来,奇怪的是,这些冤魂皆选择绕开花幽幽,一致地从四面八方向江望辰发起猛攻,花幽幽心中诧异,手中也没停歇,又是一招落英缤纷接一招繁华落尽,将大半冤魂困住,可是冤魂数量之多,单凭她一人也是招架不住,几朵较为娇小的烟缕,灵活地绕开花群,向着江望辰飞去。 “小心。” 花幽幽话音未落,已有烟缕触及江望辰,江望辰一招行军长拳,配合他霸道的拳意,在空气中震出波纹,只是落在烟缕之上,像陷入泥沼一般,毫无动静,只将那飘渺的烟缕轰出一处拳头大小的窟窿,而这窟窿还未过几秒,便很快又被周围的气体重新填满,与起初无异。 江望辰看着自己全力酝酿的一拳,却对这如烟如雾的冤魂造不成半点伤害,神情勃然变色,心中惊骇万分,而那烟缕不等江望辰后撤,竟直接透过他的铠甲,从他的胸膛贯穿而过。 花幽幽大感不妙为时已晚,只能连忙一招花过无影落在江望辰身前,再看江望辰愣在一旁,眼神空洞,好似被摄取了三魂七魄,这冤魂的攻击,虽然对身体毫发无损,但对于心海中的震荡却是难以估计的。 江望辰眼神涣散,目无焦点,却看到了一副奇异而安静的画面,那是一对拴在老榕树下的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孩童,正咧嘴大笑,试着借力将秋千荡到最高。 只是很快场景一转,又变成一个打扮粗糙的农夫,手中持着陌上新开的野花,在凉亭处来回踱步,原来等待一个暗恋许久的人是这种安静而又心底剑拔弩张的紧张。 随着冤魂一次次穿透毫无抵抗之力的江望辰,在他的眼中的画面也一次次变化,昨日的故事要说给谁听,那老妪在旧坟前又添几条高香,那婴儿扑闪着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淌血的刀光,那采摘新桑的妇人,在轻声叫酣睡中的儿郎。 一切安静而美好中,又听闻被一遍又一遍地唤着的名字“江望辰?江望辰?” 应着“啪”的一声,只觉得腮边一阵火辣,眼中的空洞开始慢慢回神,终于又恢复了光彩,之前那安详的画面消失,又回到猩红血光映照的密室之中。 惊醒过来的江望辰,只觉得身心疲乏,意识朦胧间,而脸颊上又感觉一阵酸麻,又看到白色烟缕向着自己飞来,连忙后退,只是被自己的脚跟一拌,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后跌撞,右手本能地扶住龙噙血釜分裂开的花瓣,却被锋利的开合处,划出一道血口。眼看那烟缕又要袭来,江望辰无望地再次使出行军长拳,只是脚下虚浮,无法蓄势,使得他这一拳打得绵软无力,连他自己都极为不满。那烟缕如彗星扫空,与相形见绌的这一拳碰撞在一起,江望辰闭上双眼,试图在心间构筑铜墙铁壁,可又知自己从未学过这类心法,就权当作自欺欺人地挣扎抵抗吧。 只是这种毫无意义妄想,好似出乎意料地起了作用,江望辰闭眼许久,再也没有冤魂穿透他的心海,拨动他的心弦,更没有在他的脑海出现不属于他的回忆。江望辰睁开眼睛,看见刚刚向他俯冲的那一缕冤魂,此刻正被正黄色的火焰灼烧吞噬的只剩下头部。冤魂悬浮着看着江望辰,江望辰同样看着冤魂,他在那白色如云的烟缕中,看到了一抹炽烈的微笑。随着微笑而飘摇,化成白色的灰,像秋风里的落叶终要落地,这白色的灰也注定要落入黑色法阵之中。 那白灰一落入法阵,便引起轩然大波,法阵如受大惊,所有墨色的气息沸腾乱窜,不再如之前那般规矩地绕着五芒星格运动。直至那白灰化成星星点点的白光,落在那墨色的气丝上,黑白两色,交融汇合,化成虚无。 花幽幽不明所以,但回忆其血釜中那句“引怨魂反噬,破之。”不正是眼前此景吗。 “我知道怎么破解了,刚才我心中一直冥想着,自己有着钢铁一样坚强的心,这些冤魂就不攻自破了。”一直束手无策的江望辰,终于不用狼狈的挨打,兴奋地说道。 花幽幽向他白了一眼,一眼就看透他那一张兴奋的神情之下,有着一颗极好面子,又不甘示弱的自尊心,道“别高兴的太早,是不是如你说的那样还不一定呢,瞧你那自大的样子。” 而此刻所有的冤魂都停下幽浮,直直地盯着江望辰。又陡然向着他发起群攻,江望辰胸有成竹,口中重复默念:“钢铁之心……” “呼”,那是冤魂穿过他身体的声音,江望辰难以置信地看着冤魂又一次倘若无物一般,正自由地透过自己的心海,只觉得所有心中的渴望和信念都被掏空一般,留下的只有厌恨和绝望。江望辰心中排斥这种消极的思想,又无力抗拒,只觉得这些感觉似曾相识,当父亲出走时被遗弃的厌世感,在母亲病故时,对现世的无力感,在二哥背叛,大哥生死不明时,对人生和友谊的怀疑,所有的情绪全部浮现心中,又反反复复地萦绕着,试图摧毁他的心志。只是那黑暗中,还有一点点的温柔,不肯罢休的温柔。将这些试图将他拉入深渊的所有负面情绪,统统赶走。 那悲伤的,心痛的,怀疑的,很快地就被温柔融化,留在心中的,不仅有那昨日的回忆,还有点点滴滴的温暖,是自由的,是开阔的。 江望辰幡然醒悟,所有心中的困顿都烟消云散,再看眼前的烟缕,一定是再一次被自己钢铁之心摧毁,心中得意忘形惊喜,嘴间不免露出笑意。 “你个大笨蛋,还在那傻笑什么,赶紧用你那只受伤的手,攻击他们。”花幽幽急得向站在身边像个白痴一样憨笑的江望辰咆哮着。 “拳头对他们是没有用的,只有钢铁之心才……”江望辰反驳一半便被打住。 “别再钢什么铁了,赶紧按我说的做。”花幽幽急地嚷嚷道,心中怒骂,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江望辰嘴中极为不满地“哦”了声,还是按照花幽幽的说法做着,哎呀,别说,这效果还真和他的钢铁之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江望辰一套行军长拳下来,冤魂散尽大半,花幽幽没有了顾虑,便专心地吟唱花语,那冤魂灼烧而成的白灰,在花语的引导下,化作一道流光溢彩,照得密室一片光亮,浓郁的血腥味也渐渐消失,久违的柔和在密室之中缓缓化开。 “你怎么知道除了我强大的钢铁之心外,这受伤的右手也能起作用呢。”江望辰又是一拳击碎了两朵烟缕。 “别什么破钢铁了,我想应该是你受伤的手上,有你的血液。就在你第二轮被冤魂腐蚀心志时,你自己疯狂挣扎,你的右手不小心碰到了冤魂,便将那冤魂引燃,所以我才这么觉得。” “难道真不是我钢铁之心和坚强的意志吗?”江望辰对于误打误撞仍不确定,道:“你说这些冤魂,真不知道是怎么想得,明知我这右手你将他们灰飞烟灭,还一个劲的只管往这个方向冲。” “或许这本就是他们最后的所求,也是他们最后的归宿吧。”花幽幽将花语又沉重地吟唱一遍。 听了此话,江望辰坚强的钢铁之心,顿时五味杂陈,下手欲要留情,可那剩余的为数不多的冤魂却并未减弱攻势,反而更执着不放地向他攻来。 待最后一朵烟缕在江望辰的长拳下,幻化成白光白点,江望辰收起拳脚,看着它们在花语的作用下,汇聚于那道白光之中。白光鲜活明亮,不再滋生戾气和怨念,在密室之中,宛若萤火微光,犹如繁星点点。 再看那法阵,腹背受敌,刚刚被其压制住的紫色气团又开始蠢蠢欲动,乘机再向法阵发起反抗,而白光则更为直接地倾覆而入,与法阵之上的黑气直接碰撞,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等待了许久的回击,那狂热而炽烈的白光,再也不会选择退缩,更不会选择服从,我的命运始终要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就算我没有钢铁之心,我仍是自己的主宰。 第三十五章 五芒星 (四更) 东玄传闻,五芒星图乃上古世纪多留下来的阵图,到了现世,几经转述,又是众说纷纭,在光明教的《光明宝典》中,描述它曾是封印恶魔的纹章,以五芒星外圆象征宇宙间最高信仰的光明之神,以内圆表达天地之间的广大信徒,而中间的五芒星则代表光明之神和广大信徒连接的纽带,被信徒称之为是神谕,五芒星的五角又代表着五中含义:光明、信仰、忠诚、智慧和启示。 五芒星在各派法师中也产生了分歧,激进派认为根据五芒星的画法形成,又可以分成元素五芒,各种方法代表各种元素最高领悟,例如,从上顶点开始至右下顶点结束,便是火元素的领悟。各种元素领悟不尽相同,但无论哪种,只要能够感应并召唤出五芒星来,便具有毁天灭地的法力,而保守派则认为这种逆天的法术太过危险,常常伴有各种不可控的祸害,根基不稳,心智不强的人更容易遭其反噬,反遭元素控制,成了元素的傀儡。 而在民间大抵是认为五芒星图案是一种神秘的符文,将其悬于宅门正中不仅可驱鬼辟邪,消灾避难,还可逢凶化吉。 尽管对于五芒星的看法各执一词。但对于倒五芒星的解释却是惊人的一致,天下人皆认为倒五芒星是邪恶的象征,会为世人带来重重的灾难和诅咒,它像是地狱的使者,又或则说成是通向地狱的大门,所有人都避而远之,没有敢试图去召唤,而这也是各宗各派修行之人约定俗成的禁忌,若是有人斗胆使用这等邪术,无论其实力和地位如何,都将为天下不容,成为天下人共同讨伐的恶人。 而此时,在密室之中,五芒星格中的墨色,在白光的消耗下,阵内黑气已经蒸发大半,再由紫色气丝从阵内不停疯狂地冲进,法阵已经逐渐气势衰竭,渐显疲态,那五芒星格的线条看似平稳,其实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花幽幽见准时机,加速花语,那白光也随之提速,柔和的光芒再一次被点燃,变得熠熠生辉,光彩夺目,惹得江望辰无法直视。而暗黑的法阵则被厚实的白光完全地包裹住,那里面的黑色气丝瞬间便蒸腾得无影无踪,只有那五芒星格的框架线条还在光焰中若隐若现。而法阵内的紫气,却全然不受伤害,依旧不懈努力地想要击碎星格,只是很快也精疲力尽,再无余劲发力。 白光如此冲击,本身的消耗也是极大,再看法阵,已经被彻底吞没在光华之中,连那五芒星格的墨色线条,也逐渐被光华调成灰色,最后又被同化成纯净的白色。 见万丈白光全部撞进法阵之后,花幽幽收起舞姿,停下吟唱,面露倦色,目光依然聚焦在变得透明如光的法阵上。 待所有的余光消失之后,密室之中又回复黑暗,而黑暗中的法阵,现在却闪着白炽的光芒,反倒衬得格格不入。即便如此,只是法阵还没有崩塌,二人的心就依然悬在半空。 密室之中,空气仿若静止,动作归于凝固,光线也变得延迟,若不是阴风携卷着残余的戾气,从甬道灌入密室,摇晃着烛火,还以为所有静止的人与物,时间和事件,只是甬道岩壁之上遗世的壁画。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亮白色的法阵之上,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心中涌上无以名状的情绪,眼神之意大概便是:“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你说这法阵算不算被我们破解了?”江望辰疑惑道,还没有等花幽幽回话,又自问自答:“我们已经按照龙噙血釜上的铭文做了,怎么法阵还不破碎呢?你知道为什么吗?” 花幽幽摇摇头,苦笑道:“我对法阵懂得不比你多。”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江望辰愁眉不展道:“这黑色的法阵变成白色的,意义也不大啊。” “怎么你个大男人的,一点主意都没有,老是问我这个弱女子,像话吗?” “话不能这么说,你修炼成妖,少说都得经过百年,怎么说也是见多识广,相对于你,我不过黄毛小子一个,怎么能比。” 花幽幽不由媚笑道:“才认识你两天,怎么开始变得油腔滑调的。” “这不,两天下来和你熟了,也就不拘谨了。” 说着说着,臭味相投的二人又把目前的险境抛之脑后。 花幽幽笑魇如花:“那好,今天就看你花姐为你大显身手,你可不要眨眼。” “绝对不眨!”江望辰义正言辞道。 花幽幽说完之后收起灿烂的笑意,目光如炬,神情肃然,忽地双手合十,哈腰颔首地祈祷道:“远古的朋友们,冤有头债有主,如今我们已经帮你们从血釜中解脱出来,而且还为你们铺好了复仇的路径,你们魂归故里,可也得保佑我们二人共渡劫难啊!” 花幽幽说完,又朝着法阵和血釜各鞠半躬。惹得江望辰一脸茫然,又随即大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办法,若真有用,从今往后我便……” 江望辰话说到一半,便被一阵诡异的声音打断,这音色颇为怪异,像是野兽发出警告时,低沉的鼻息声,又像是暴风雨前的阵阵闷雷,听着令人极为不安。随着声音不断持续,那法阵竟开始顺时针旋转半周,直至五芒星完全倒立,法阵这才和那令人不悦的声音一起停止。 江望辰收起未说完的话,懵然的看着眼前,这法阵的每一次变化,都匪夷所思但也都能接受,只是这次莫名其妙地旋转,将原来正五芒星格变成倒五芒星格,却太过不可思议了,完全的超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这五芒星格法阵,之所以能生生不息,循环不止,依得便是五芒星图的玄妙,别看这旋转只是简单的改变了方向,但是阵中关键的汇点和气象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象一招简单的行军长拳,发力点是从双足支撑到腰,再腰带动身体旋转蓄势出拳,而现在这一转,便是从脑袋发力,这不是无稽之谈嘛,对于法阵亦是如此。而这白光法阵若不因此变化破碎就已经非常了得,谁曾想到它还能保持原样呢。 花幽幽倒是并不在意,只是眼带笑意看着江望辰难以置信的表情,本身对于法阵她就只知皮毛,而在在妖兽的历史之中,鲜少有关五芒星的记载,更别说正五芒星和倒五芒星的区别了。 “从今往后便怎么样,你倒是话说完啊!” 花幽幽的话江望辰置若无闻,倒转的五芒星会带来着灾祸,这样的说法他早有耳闻,但从来不曾见过,今日却在密室里的紧要关头,却突然出现,也使他的心变得忐忑不安。 “怎么了?”花幽幽看着江望辰神经兮兮的样子,也不敢掉以轻心,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他身边道。 花幽幽没有注意,此时的法阵又开始无声无息地产生细微的变化。见那逆转之后的白芒法阵又自顾开始产生黑丝,黑丝纤细如边城的春雨一样,在法阵中污染着白芒,很快白芒又开始恢复成黑色,而那黑色的五芒星格又即刻收于中心原点,法阵消失,霎时只剩浓墨一点。这一点约有钱币大小,外沿毛绒开刺,成色极黑,黑到光都无法透过。 那小黑球极速自转,又突然变向向着花幽幽飞来,江望辰始料未及,自进入密室以来,法阵始终在对面墙上流动,即便中间发生过强烈的变化,也从未发生过位移。江望辰看着花幽幽背对着黑球,向自己走来,丝毫没有意识到那黑球正悄无声息又星驰电掣般向她袭来。 江望辰知此时形势已经间不容发,再喊花幽幽躲开已经全然不及,生死攸关之际,他未敢犹豫,只是使劲全力,大步流星地向黑球扑去。 花幽幽不明江望辰眼色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惊恐,又看他目光锁定在自己身后,赶忙回过头来。当她明白江望辰眼中的惊惧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黑球已经顷刻之间飞至眼前。 “难道我花幽幽今日就在此丧命,我才刚找到他,怎么能就这样遗憾的结束呢。” 黑球吞噬着周围的烛光,也掠夺着花幽幽的希望,黯淡无光的脸上安静神情像是一泓死水一般。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越是刻意欺骗的平淡,内心就配有多少落不下的波澜。 花幽幽便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黑球向着自己一分一毫逼近,好像没有了光,时间也变得缓慢,就如在黑夜里,一遍遍地计较斗转星移时,想着你,而再一次遇见你,好似只过了两天,可回想起来却如此悠长。 花幽幽闭上双眼前,却倏忽间,耳边一阵拳风掠过,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粗糙厚实的手,那是一只受了伤带着血痕的手,手上曾有有她留过的温度。此时挡在他的面前,落在黑球之上。 那黑球似光似气,也不知到底是为何物,只是江望辰这一拳并没有将黑球击散,也没有像冤魂一样被点燃,黑球巧妙地包裹着江望辰的拳头,又开始慢慢从他手上的毛孔的渗透而入,江望辰看着黑球慢慢地被自己吸收,拼了命地甩手,只是黑球粘附在上面,怎么也甩不开。未有须臾,黑球便完全侵入江望辰体内。 江望辰的手僵停在半空,甚至连贯性都还没有消除,便被冻住,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像是一个雕像。只是神情还如此的鲜活,看他眼中虽然依旧保持着骇然,但眼角看向花幽幽的余光则已然是如释重负的笑意。 花幽幽看着江望辰如同壁画中的人一样,僵立在自己眼前,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依然留给自己尽可能多的眼光,再看他嘴角微微绽开,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依如昨日那稍纵星空下的温暖。只是,只是能不能别给得这么短暂,更别定格得这么匆忙。 花幽幽难以置信,双手慌乱地在江望辰的手上和身上翻弄着,呼吸紊乱道:“没有伤口啊,一点伤口都没有啊,手上之前的伤口上的血都早已经干了。” 见找不到原由,又愤怒地指着江望辰道“江望辰!平时你不是最讨厌我碰你吗,现在我这样的欺负你,你怎么不反手呢,你快反手啊。” 只是她还没说完,两行泪早已从眼眶中缓缓落下,尽管她拼命地摇着江望辰,江望辰却不曾有反应,那只手仍不受重力影响般,怪异地僵在半空。 “你快反手啊,你快啊……”花幽幽泣不成声,面对突如而来的现实,无力瘫坐着将江望辰扶在怀里:“是不是我平时老说你是个木头,你现在故意变成木头来气我,是不是啊。” 花幽幽抚摸着江望辰的脸,再把他那只手从空中收回,噙着泪,怨道:“一定是你看我的方式成功了,你放不下颜面,对不对,这才和我开的玩笑。对不对,你快告诉我啊!” 第三十六章 如我一般的女子 密室寂静,只剩女子悲伤地抽泣,一遍又一遍地怨着躺在她怀里――那个一直无动于衷的男人。再看女子背后那五芒星阵,陡然碎裂化成烟火,很快就消失不见,而法阵之下封印的那团紫色气丝,终于等到了解脱。紫气慢慢在密室之中弥漫开来,空气中也多了一种淡雅的清香,甚是好闻。随着紫气氤氲扩散,渐渐地形成一层立体轮廓,赫然勾勒出一个身材曼妙旖旎的女子。 即便只是那朦朦胧胧的五官,也透着清新隽丽,又仿佛隔着雾里,蒙着轻纱望着,平添几分臆想。 那女子悬于半空,眸子里闪烁着与星空一样的光辉,做了个伸懒腰的姿势,竟开口发出声音,道“八百年了,等了八百年了,终于有人将我从封印中解救出来了。” “你这么摇晃他是没有用的。”那女子看着花幽幽道,又见花幽幽沉陷悲伤之中,并未理睬自己,又懒洋洋道:“他只是中了黑巫的五芒星术,还没有死呢。” 花幽幽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甚至没有注意到法阵的破碎和紫纱女子的出现,只是耳根处,捕捉到最后那句“还没有死呢!”又猛然惊醒,寻着声源,很快就发现位于身后的女子。 花幽幽急忙擦去泪水,眼中闪着希望的光采,看着那紫纱女子,兴奋问道:“什么!你是说,他还没有死?” 女子微微点了点头,道:“嗯,他只是中了黑巫师的五芒星术。” “五芒星术?”花幽幽又急切追问道:“那你能帮我救他吗。” “放心吧,以他的体质,一时半刻不会有大碍。”紫纱女子不冷不热地回应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听了那女子话后,花幽幽稍定下来,只是又不敢完全相信,便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道“嗯!” “你可是千幽花妖?” 没想到这简单的问题竟让花幽幽大吃一惊,这个世间真还有人知道她的身世来历,。花幽幽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严肃道:“你怎么知道?你又是谁?” “你不用紧张,那龙噙血釜上的千幽花语若不是你吟唱还会有谁?”女子解释完,又叹息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遇见一朵千幽花。小千幽,你可知血釜上的千幽花语是谁留下?” “难道是你?” “正是我!”那女子也不自谦,又豪迈说道:“我本就和你一样,是千幽花妖,名为‘千雨’。” 花幽幽嘴巴张得极为夸张,眼睛放出异样的光彩,惊讶道:“你难道就是千年之前,名震妖界,人称'千雨公子'的花妖'千雨',能见到你本尊,真是我极大的荣幸啊,我还珍藏了你那本手写的《天下游》呢?” “哦,没想到我那本《天下游》能传到另一朵千幽花手中,也算是缘分啊。”千雨又嬉笑意盈盈地问道:“看了我的《天下游》,有何感想呢?” “感想颇多,待我完成心中的夙愿,我一定也要像你一样,云游四海,浪迹天涯。” “果然生性直爽,不拘红尘,不愧为千幽花一族。”千雨赞赏道。 “八百年了,若是再被五芒星阵压制两百年,我便魂飞魄散,不想今日被你们二人解救。”千雨又平淡地将八百年的煎熬一笔带过,再看着花幽幽即刻兴奋消失,又变成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怜惜道:“你们二人有恩于我,我自然会救他一命,只不过救他,需要耗费你百年修为,你可愿意。” 这一个如九鼎之重的问题,这般轻易地被抛出,猝不及防地压得花幽幽身体一颤,内心掀起阵阵惊涛骇浪,她心底里深知百年修为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她成妖的根基,若是再一次被耗去,那她将要用不知多久的时间才能再恢复成人形。而她更在意的是,百年之后,是否还能再找到江望辰,找到了,他还记得我吗? 花幽幽犹豫了,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可是再看着他躺在自己怀里的神情,即便最后,也将自己守护在身后,只是那脸上简单淡然的笑意,便将自己的韶华点缀得更为绚烂,给了自己百年以来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呵护。 你的眼神换我一次笃定。我便用百年再换这一次遇见。 花幽幽抿着嘴,斩钉截铁地点头道:“我愿意!” “哈哈哈!”只听千雨爽然大笑道:“没想到,没想到啊,多年以后,我还能见到一个如我一般的女子。” 千雨说完之后,又再飒爽地连笑几声,才停了下来,再看她,抬首仰望,目光悠远,回忆临近,屏息叹了一声,种种惆怅,恍惚嗟叹:“千幽花何在,尚有相思何处来?泪花别语,且作无情,偏惹断丝捱。” 一词作罢,又自顾摇头干笑:“罢了,罢了。奈何你们的故事才展开扉页,而我的早已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了。” 千雨巧笑一声,又亲昵唤道:“小幽,你将你的同伴扶起来站稳,我来为他解除五芒星术的诅咒。” 花幽幽被千雨这般唤着,心中顿时觉得亲切,再看千雨紫光盈盈,明眸善睐,怜惜地看着自己,心中突生出一份柔软的感动。 花幽幽动作很轻,妥帖地将江望辰扶稳,又认真地为他拍去身上的尘埃,这才停了下来,陪伴在江望辰的身边。 见一切妥当,千雨便如舞蝶翩跹一般起舞,那紫气随着她舞动,就如水墨交融一般,在空气中顾盼生姿。与花幽幽的舞姿翩翩不同,千雨的每一舞,每一动都显得更为潇洒自若,看起来倒不像是寻常女子在轻舞,更象是白衣飘飘的剑士,在傲然挑灯舞剑。见她腾空舞姿,在最高点身形舒展洒脱,又从容落地旋转,当真飘逸出尘。 随着千雨不断的变换舞姿,竟有紫气从她指尖淌出,在空中蜿蜒飘浮,缓缓落在江望辰的胸口,又如那黑气一般,毫无阻拦地便渗透进他的体内。如此连续循环数次,那紫气也渐渐变淡,直到她的影姿接近透明无物,方才停下舞步。 花幽幽见千雨停下,便开口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又看自己站在原地毫发无伤,忽地惊讶道:“为何我的修为没有耗去呢?”再看着眼前单薄的紫气,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是不是耗去自己的法力为他驱除诅咒。” 千雨没有回应,此刻正静静地将散开的紫气聚拢在一起,这般数次,才使得变得模糊的轮廓,又重新清晰起来,只是仍恢复不到最初的浓郁。 花幽幽见她没有回答,心想应该没有猜错,心中既是感谢,又觉得愧歉,种种情绪堵住胸口,让她不知说何是好。 “我只是帮他解除了黑巫的五芒星术,但他体内仍有一道强大的诅咒,我无法破除!放心,你的伙伴再过半个时辰便会自己醒来,至于以后他能不能化解诅咒,就要看他的造化了。”气息稳定后的千雨才开口道:“你也不用过意不去,是我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与你们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你是为了救我的伙伴才耗去百年修为的,怎么能说没关系呢!”花幽幽自责道:“那你耗去修为后,会变成什么样” “若是耗完修为,我仅剩下的这缕幽魂便化成精魄,再魂归故里。”千雨嫣然一笑,毫不在意。 “为什么不消耗我的修为吧,大不了我再变回花态,再重修百年即可。而你封印了八百年,刚刚挣脱束缚,怎么能又叫你散尽魂力呢。” “你也知道,八百年了,这已经不属于我的世界,故人已逝,我又何必孤苦伶仃留在世间伤风悲秋呢!我再多做逗留也是无趣,世间的寂寞本就繁多,我又何必再添几重呢。” 女子见花幽幽仍悲恸自责,又安慰道: “小千幽,你可不知,千幽花开,不死不灭,只要我们在这世间善存一魄,便不会消亡。若能将精魄重新种于万花谷以北的泪折泉旁,便能再一次发芽开花,修炼成妖。”千雨说完,又落到花幽幽身边细声道:“你要记住,这世间险恶,千万不可告诉别人你的身世来历,若是被心怀叵测之人知道,可是会引来极大极凶的灾祸。” 花幽幽自成妖后,便一人独自修行,关于千幽花自身的了解基本都是从古书杂记上获得,但世间千幽花极少,新书古本大都只是描写千幽花的外貌和品行,而关于千幽花妖的修行,只有随意几笔带过,无关痛痒。 所以大多时,花幽幽都是靠自我参悟,孤独无助的修行花术,不想今日不仅从千幽那巧得千幽花语,更把千幽花的最大秘密告之于她,顿时心中一阵温馨暖意,又带着伤感,再看着刚刚聚好紫气魂丝的千雨又变淡几分,惹得先前噙在眼眶中的泪花晶莹闪闪,哭腔道:“我能喊你一声姐姐吗?” “我可不想看到我的亲人因我哭泣,若是你真愿意做我妹妹,就赶紧收起眼泪。”千雨漂浮到花幽幽身前,伸手抚摸着花幽幽的青丝,故意严厉地警告道。 花幽幽张开双手想要拥抱千雨,但那变得更加轻薄的紫气绕出她的指尖,避开她的胸怀,只让她狠狠地扑了个空。花幽幽再也控制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嚎啕大哭起来。 “没想到啊,我八百年后,不仅从黑巫的五芒星阵中解脱,更能遇见一个爱哭鬼一样的妹妹,不知是不幸还是侥幸,也算我这八百年没有白等。”千雨怜惜地看着花幽幽道:“好了,我要走了,记住之前我和你说的话,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你可要好好照顾好自己,下次再见到你时,可不要再看见你掉眼泪了。” 只见那落在花幽幽肩上紫气袅袅升起,又化成点点紫色星芒,紫色星芒闪闪烁烁,开始向着上空缓缓飘去。 花幽幽看着千雨以紫气凝结成的纤细温暖的手化成星光,闪离她的肩膀,只觉得心中阵阵心痛难舍,对着星光哭喊道:“千雨姐,我还舍不得你啊。” “傻妹妹,我们又不是诀别,只是暂时分开,你若是想我,便到泪折泉来看我,算了,算了,不来也罢,我可不想看到你哭哭啼啼的样子。哈哈哈…” 密室紫色星光散尽。只剩未落的笑声,带着几分荡气回肠,也慢慢息于平静,花幽幽擦去眼泪,目送着千雨消失的方向,放声喊道:“我一定去。” 第三十七章 密室逃脱啊! “你看这墙上的线条,粗细不一,墨迹浓淡恣意,迫而察之,以为是毫无摹勒,随意胡画,但你在退后两步远而观之。”江望辰说完,自顾退后两步,好似君王指点江山一般,对着墙上寥寥几笔线条赞叹不已:“竟觉得笔劲犹如苍龙逐日,奔放自如,又在末端戛然而止,千万威压凝聚一处,又收于眼底,让心中变得狂热而躁动,好似要在胸膛开一处出口,以宣泄猝然收笔时的压抑。” “你对我,要是有对这些线条万分之一的热情就好了。”花幽幽心中无奈,又满脸鄙夷地看着江望辰道:“你说这么多,和甬道的出口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随便说说,你可以不听。”江望辰也不在乎花幽幽的蔑视,随口一说。 “你!”花幽幽气得直冒烟,没想到江望辰敢这么反驳她。 “没有啦,没有啦,不是看气氛有点紧张,开个玩笑。”江望辰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虽然甬道的出口与这线条的画风手法毫无关系,却与这线条的内容不无关系。” 花幽幽见他傻兮兮地咧着嘴笑着,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只能自认倒霉:真拿你没有办法,翻着白眼,笑道:“以后不许开这么无聊的玩笑,知道吗?” 江望辰微笑点头,又将花幽幽拉至身后,道:“你靠后一点,我也不知道等下又会有什么突发的危险。” 花幽幽看着江望辰变得冷酷的表情,也收起玩意,老老实实地呆在远处。 只见江望辰右手一记行军长拳,稳稳妥妥地打在线条的中心。 花幽幽还以为江望辰想要一拳轰倒整面强,哪里能料得这自信满满的一拳连石墙之上的灰尘都未惊起,忍不住在一旁幸灾乐祸的鄙视道:“切……” 只是她的尾音还没有拉完,拳头之中竟有丝丝黑气凭空冒出,袅袅升起,又被墙上的墨迹倒吸而入,那线条得到黑丝的补充,又恢复了古拙苍劲,在止笔断渠处挥斥方遒,奔腾绵延,竟重新构成一副五芒星格,五芒星格的线条又开始独自剥离,往着各自延长的方向散去,而线条切过的轨迹,墙面整齐的断裂。江望辰手势一变,化成绵掌,轻轻一推,被割裂的墙体轰然倒塌,配合着石墙倒塌抖起的烟尘,江望辰潇洒自若地屹立原地,生怕花幽幽没有看到他的卓越风姿一般。不想一块巨石往回滚落,吓得他连连退避,狼狈不堪。 花幽幽见江望辰面部肌肉扭曲,又动作夸张地呲牙咧嘴,只觉得好笑,道:“干嘛把脸扭成麻花?那石头不是没有砸到你嘛!” “不是,是刚刚那一拳,打在石头上,用力太猛,手骨震得生疼。”江望辰为难的解释道,说完之后终于不用再掩饰,一个劲地搓揉着右手骨节。 花幽幽噗呲一笑,道:“那你那么用力打干什么!” “那样子看起来比较威风凛凛。” “活该!谁叫你没事爱耍帅。”花幽幽看着江望辰撅着嘴,疼痛的样子,心中大为敞亮,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些线条的秘密的?” “怎么说呢,当我走到此处时,第一眼便觉得这些墨色似曾相识的熟悉,又好似自己的心意与它们灵犀相通,驻足不久,竟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在脑海之中萦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伸出右手,伸出右手……’我便抱着侥幸的心理试一下,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怎么听起来像一本三流里面描写的情节。” “花幽幽,!我说的是真的!” “哦,那让我想想。”花幽幽冥思片刻后道:“应该是黑巫师的五芒星术虽然被千雨姐姐压制住,但是对于外界的联系依然存在,那些线条一定也是黑巫师留下来的,所以能感应到你体内被压制的五芒星术的气息,便将你误以为是黑巫师。” “如果当真如你所说,那这五芒星术太邪乎了,等出去之后,一定要找到能够彻底净化这等邪术的办法,否则留在体内始终是个隐患。” 碎裂的石墙扬起的尘埃在悠悠扬扬之后,还是要落定在静止的世界里,二人踏过碎石,迎面相撞的便是一个潮湿腐败的呛鼻味,不过这味道很快就被甬道里吹送进来的阴风淡化稀释。烛光并不遥远,能够分享足够的光线,二人向里探去,借着烛光看得真切。 没错,又是一间密室。 “天呐,怎么又是一间密室。”江望辰忍不住喊了出来,而他心中所有的期待也跟着这句无奈的埋怨,一同坠落在这一间密闭了千百年的石室之中的。 花幽幽抿着嘴不说话,不是因为她的心里素质好,也不是早有了思想准备,而是真的已经无言以对,也不知她在心中将甬道的设计者默默地咒骂了多少遍。又转念一下,心中怡然自乐:“这样不又能和这根木头呆在一起,岂不也挺好的。” 花幽幽故意将语气变得深沉而老道,道:“年轻人啊,不能遇到困难,就怨天尤人。应该沉下心来,认真地迎接挑战。” “谁知道这个密室过了之后,会不会又出现一个新的密室啊。”江望辰咆哮道。 花幽幽不再理睬江望辰没完没了地抱怨,已经率先进入密室之中。江望辰便也停住宣泄,紧紧跟上花幽幽。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密室正前方墙中间那一具散落的骸骨,骸骨身上附着着生锈的金属贴片,应该死者身前衣服上的装饰物,而更显眼的是骸骨身边跌落的皇冠,无论从颜色还是样式,不正与甬道壁画中出现的那个皇冠相仿吗?再看右面墙边摆放着一个半破半旧的陈列架,而在架中,又堆放着各种各样的兵器或法宝,花幽幽一眼便被吸引过去,一看便认出其中几样。 “这,这竟然收藏了这么多兵家名器。你看这支竹笛,不正是名震妖界的‘梧桐公子’所用的那支‘相思’竹笛吗”花幽幽兴奋地来到陈列架前,对着一跟火红色的竹笛喊到,只是竹笛表面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被掩去了它昔日的光泽,花幽幽忍不住用力一吹,不仅吹得灰尘扬起大作,就连那支竹笛也被吹成了一片木屑尘埃一般,又尴尬道:“哎,木头毕竟还是木头。” 不过很快她又被另一把武器吸引。 “天那,这不是蛇妖一族的‘刺毒草’吗。”花幽幽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把匕首,轻轻吹去匕首上的灰尘,细细端详着,道:“此匕首因外观极像刺毒草而得名,又在制造匕首时,不断萃毒打磨,使其自带剧毒,任何生物只要被此匕首伤到,哪怕只是擦破皮肤,也会立刻暴毙,是第二任蛇妖统领‘角蝰’的贴身武器。”花幽幽说着说着,又像模像样地握着匕首轻轻一划,不想匕首刀身竟从把柄脱离,正向着江望辰脸部飞去,还好江望辰注意力都在花幽幽身上,又反应及时,但那刀刃也是惊险擦着江望辰耳边飞过,顺带还削断他几根发梢。 江望辰长嘘一口气,然后恶狠狠地盯着花幽幽道:“你刚刚是不是说这把匕首含有剧毒。” 花幽幽眯着眼笑着:“没有啊,怎么可能有对不对,对!肯定是你听错了,这匕首虽然名曰‘刺毒草’,可是一点涂毒都没有。” “没有最好,这些兵器别看了,这密室潮湿,早已经将这些兵器腐蚀锈化了。就算还能用,沉默了千年的兵器,早已经失去了灵性,实力也只仅存原来的一二。” 江望辰一边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昂扬神情,一边又对着花幽幽道:“我们还是看看另一面墙边上的石像和字画,一起安安全全地探讨一下古代的雕刻技艺和丹青之术,如何?” 江望辰不等花幽幽回答,便按耐不住走到字画前,在看他,神情激动,两眼之中大放异彩,早就将刚才的一通埋怨抛之脑后。 花幽幽哪里舍得放下这么多神兵利器,想当年它们可都是名声在外,随随便便拿出一件都可以叱咤妖界,威震八方。 “这可是那东海之境,一代天骄‘凤歌女妖’那把‘凤舞剑’” “这‘无崖扇’,这‘百鸟铃’,这‘开山鼎’,还有这把天下人都想得到的‘龙啸霸王枪’。” “天那,怎么都在这里。”花幽幽既欣喜又心痛:“每一件件来都是价值连城,可现在经过了千年腐蚀,都早已经锈迹斑斑,一文不值,甚至还不如寻常农家的一把锄头实用。” 花幽幽一件一件细心地筛查着,直到最后一把只剩下伞柄的‘忘忧伞’,终于垂头丧气地放弃了:“哪怕只给我留下一件能用的也好。哎……” 第三十八章 无利可图 江望辰立于字画前,全神贯注地欣赏着,先说那字画,所画得是一位女子,见她星眸顾盼,笑意睥睨,一身书生打扮,再看她左手执画扇,右手负立,英姿飒爽,如春梅冬雪,潇洒自傲,当真是“才华馥比香,气质美如兰。” 再看那题字,虽笔劲隽永,用情敛收,却又令人觉得动情热烈奔放,爱意任性而疏狂。 “望江山渺邈,叹风雨潇潇,顾一去,归期迢迢。蕣华暮凋,白驹岁老,唯佳人一笑,星河萦绕,令众生颠倒。自此,情不愿今宵,怕余生寂寥。” 江望辰看得极认真,也没有发现花幽幽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边。见她竟不顾肮脏,用自己的衣袂轻轻拭拂石像上的灰尘,灰尘在烛光中漂浮不定,努力地证明着存在,而存在了千百年的石像则巍然不动,在卸去灰尘之后,又恢复了当年的光彩夺目,那分明和字画中的女子有着同样惊心动魄的容颜。只是换作一身衣裳飘飘,见那双明眸,饱藏星宇,嘴角未动,但笑意先生,再看其身姿娉娉袅袅,如月下蝶影,碧波芙蕖,不正应了那句“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吗。(注释出自曹植洛神赋) 花幽幽用手轻拂那石像的脸颊,那一目饱含的温柔和怀念,也只有自己能懂,情绪退潮之后,又涨,不经意便漫过心间,溢出两行晶莹断落的泪水。 江望辰看着花幽幽如此动容,不明所以。关心道:“怎么了?” 花幽幽没有回答,只是努力止住眼角滑落的泪水。 江望辰学着安慰道:“那些兵器没有一件能用也没关系,反正它们本就不属于我们的,没有得到,但也不亏,不是吗?如果你想要好的兵器,到时候我带你去炎城兵器世家的铁家便是,炎城和边城的名家兵器大都出于这铁家之手。” 花幽幽听了之后,好似被戳中泪点,本来快要止住的泪水,又汹涌而出。 江望辰以为自己找到了原因,接着道: “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这樽石像,那你放心,我会帮你把它带出去的,以这精湛的雕刻技艺,纯熟老辣的手法,加上栩栩如生的面容,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江望辰,你能不能消停点!”花幽幽生气地怒骂道,只是她这一气,刚好也将悲伤冲淡一点。 江望辰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安慰还不讨好,尴尬地杵着,一脸无辜的样子,又觉得别扭,便兀自走到一旁,开始假装很忙地翻弄密室里面每一个可疑的石块和器架。 过了一会儿,花幽幽的情绪恢复平静,道:“江望辰,你过来一下。” 江望辰低声“哦”了一句,低着头,走到花幽幽旁边。 花幽幽不说话,江望辰也不敢开口。 花幽幽看着江望辰那愣愣的样子,不由一笑,道“你可知这石像和画中的女子是谁吗?” 江望辰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但第一眼看到画中的这位女子,便觉得此女子英气逼人,洒脱豪迈,这样的感觉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本该矛盾至极,可再看她一眸一笑如却是此自然肆意流露,是自由,是洒脱。就像苍穹中的皓月,自在高挂,无意盈缺。我想她一定是一位心怀星空,不甘平凡的女子。” “嗯!你说得没错,名扬天下的女子很多,如开宗立派的女中豪杰‘凤歌女妖’,又如倾国倾城之美的狐妖‘君丽’,更另众生为之颠倒疯狂,但说到美貌无双,又修为参天却独此一人,而关于她更为被人津津乐道得却是如你所说的那一份,连天下男子都少有自由和洒脱。” “世间当真有这样的奇女子?” “千雨姐姐便是这样的一个人。”花幽幽感叹道:“关于她的传说有很多,而她把最后的一个故事给了我们。” 江望辰心中震撼,起初还对花幽幽所说的‘有人甘愿耗费百年修为,为他压制五芒星术’,心中还有所怀疑,现在在看这画上女子跃然而出得那份自然和恬静,好似天大之事在她眼中都只是弹指一挥间的笑意,便对花幽幽的话再无疑问,由衷感慨道:“能遇到这样的姐姐,真是你的幸运。” “是啊,只可惜我们只做了一天的姐妹,待下次谈心,还要再等她百年之后,修炼成妖。” “如果有机会,真想当面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只可惜,怕是此生再也没有机会了。” 二人对视,眼神的对角线中,连接得是相同的惋惜和遗憾。 花幽幽提议道:“江望辰,要不我们向姐姐的雕像三叩首,以表心中万分感谢。” 江望辰点头赞同。 随即二人并肩而立于雕像前,又伏身跪下,庄重地连连叩首。 二人叩谢完毕,便站了起来。江望辰见花幽幽目光依旧凝望着千雨雕像,但不再触景生情,心中也跟着变得辽阔。道: “花幽幽,我们还是先找找密室的出口在哪里吧,你这样一直看着千雨雕像,也不是办法,反倒罔顾了千雨姐姐的心意。” “江望辰,你不觉得姐姐的雕像有哪不妥吗?” 江望辰知道花幽幽有新的发现,激动道:“怎么说?” “你看姐姐的目光的角度,是不是有点不协调吗?” “没有不协调啊,仰望星空得时候,不正是这个样子的吗,哪有不妥?” “你再认真看,若是仰望星辰,目光应该是深远且悠长,再看姐姐的目光,焦点短浅,不似遥望,更像是凝视着密室的穹顶。” 花幽幽说完,二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石像聚焦得那片区域。那是一片整齐错落的石块,与别处石块并无差异,江望辰从一堆破铜烂铁中找到一把已经卷刃的长刀,又来到石块正下方,垫起脚尖,高举破刀,用刀尖轻轻敲击石砖,待到江望辰敲到第三块时,意外地发出一声闷响。 江望辰看着花幽幽贼嘻嘻一笑:“果然有发现。” 江望辰再用力一顶,那石砖不出意料地向内塌陷,又发出“咯咯”的怪异声,二人不敢乱动,怕这是机关被激活得声音,只是随着声音落在,密室之内再无其他动静,只有字画旁的一块石砖缓缓浮出。二人三步并做两步得走回字画前。 “这是什么东西?”江望辰指着凸显出来的石砖,石砖中心被挖空,取而代之得是一个丹红色的锦盒填满空缺。 花幽幽想要提出锦盒,伸在半空中的手,却被江望辰拦下,见他笑了笑,亲切道:“还是我来吧。” 花幽幽心中明白,回以简单一笑。 锦盒的两角特制有扶耳,江望辰很容易就能将它拿出,可他动作却很缓慢,生怕一不小心又引发危机。与前面的那个密室相比,这里显得太过宁静,宁静让他连紧张的呼吸都不敢太过粗重。 锦盒不大,单手便可撑着,但是却相当的沉手。锦盒表面一层暗红亮漆,盒身雕刻龙凤呈祥对称图案,雕工精细考究,锦盒的盖子雕刻锦绣山河图,磅礴大气。 “这是什么木,怎么这么沉重呢。” “应该是‘坚桦’木,属杵榆红,这种树,世间少见,只生长于妖域之北,临近雪域山脉的森林之中,常年吸纳雪水灵气,又兼备山河之厚重,因此坚韧细腻,纹理精美。又因独具防虫蚁、耐腐败更是深得世人喜欢,而用坚桦树皮制作的画纸,更是千年不潮,万年不腐,是丹青画作的极佳首选,你看这一副千雨姐姐的画像所用的画纸便是此种。” 江望辰微微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我也是从那雪域山脉中出生的。”花幽幽匆急切说道“先不说这个,快打开锦盒,看看里面装得是什么。” 江望辰掀开盖子,盒中垫衬一块以金丝苏绣“天外之玉”的云苏绸缎,绸缎之上放着一对耳环,耳环质地非玉非石,看是温润凝脂,光滑细腻,又纹理清晰,剔透玲珑。耳环样式也是极简,一滴流线圆弧,似晨露,似坠雨,又似离人的泪。 花幽幽一见这对耳环,就爱不释手,将它捧在手心里一看再看,虽然它的设计并不符合当下世界的审美,但她却觉得更为贴合自然,不需要刻意去夸张,简简单单的更反衬得大方而优雅,而这些正是她自己所缺的气质。 花幽幽还发现这对耳环的有趣的妙处,两颗耳环之间好似存在着一种神秘地牵引,会让它们彼此相吸,花幽幽不由分说,灵巧地将耳环戴上,又兀自平地一转,这一转,紫裳翩飞,衣袂飘飘,墨染青丝三千飞扬。又见她惊鸿一瞥,笑若烟霞地问道:“我美吗?” 江望辰看得目眩神迷。一个“美”字,竟油然而生,脱口而出。只是说完便就后悔,心中自责:竟然忘了花妖一族,自带魅惑之术,自己还看得那么入神,真是罪过啊。 江望辰自觉害臊,转过身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只是花幽幽并不介意,故作风情万种,变本加厉地追问道:“既然美,为什么不敢多看我一眼,是不是怕看久了,便喜欢上我了呢?” 江望辰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塞进去,哪里还敢理会花幽幽,见他将锦盒放回石砖之中,又对着眼前的字画细细欣赏。 第三十九章 看着我的眼睛 花幽幽喜得天玉耳环,雀跃得在密室之中花枝招展。江望辰在密室之中徘徊了一阵,又将穹顶的每一块石砖都捅了一遍,最后又败兴地回到字画前,再将壁画中的每一细节,都认真地梳理一遍,甚至注意到画中的千雨开叉的发梢都被画得惟妙惟肖,又不禁感叹,在漫长的历史,久远的年代里,竟然还有丹青妙笔如此之人。 只是这番感概之余,又添几分失望和焦躁。整间密室除了字画之中,有可能隐藏线关于甬道的出口线索之外,就再无其他的契机可以发掘,那曾经辉煌一时,赢尽天下的神兵利器,却败给了时间,成了破铜烂铁被灰尘掩埋成堆,那以坚桦制作的陈列台倒是经过了时间的考验,但对于江望辰却毫无意义可言。骸骨旁边的皇冠也不再生辉,曾经象征着的权利,现在,也只象征着历史。 江望辰又怕自己遗漏了什么蛛丝马迹,明明已经一丝不苟地翻寻过一遍,却又不放心得再来一遍。 花幽幽站在一旁,看着江望辰又蹲在兵器堆里鼓捣着,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找到什么?” 江望辰站了起来,失落的眼神已经给了答案。 “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下。” 江望辰点了点头,便靠在墙角,席地而坐。又闭目养神,只是眼睛刚刚闭上,思想又神游至甬道的壁画之上。 阴风卷起过往,穿过甬道落在耳旁,又坠入尘网,烛焰摇晃,残破的故事在等它开口吊唁,故事里,画中的故人啊,请别将眼泪凝结成得忧伤,别再怪那具残骸还想多看你几眼,他已经以孤独收殓。 花幽幽拍了拍灰尘,坐在了江望辰身边,知道江望辰并未浅眠,柔声问道:“在想什么?” “想很多很多的事。”江望辰眼睛半睁半阖,想要静下来,发现静下来之后,心事才纷扰重重。 “你说,我们会不会困在这里?” “不知道。” 花幽幽看江望辰回答时目光落在那具骸骨上,心中一凉,道:“我们一定会找到出口的。” “花幽幽?” “嗯!” “那你在想什么?” “没有,我在想千雨姐姐,现在是否已经花落泪折泉旁。江望辰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花幽幽还没等江望辰答应,她便紧接着问道:“你为什么不顾性命,也要替我抵挡那颗黑球。” 江望辰笑了笑道:“你多想了,当时情况紧急,黑球突然袭击,你再做反应已然来不及,而我又以为我的右拳能令冤魂退却,对那黑球也应该有效,便出手一试。没想到那法阵最后破釜一击,如此诡异而强悍。早知道就不出手了。” 花幽幽见江望辰笑着,知他又开玩笑,也不忍生气,反而忧心忡忡地问道:“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否有哪里觉得不适?” “没什么感觉!若说也什么改变,就是感觉自己……” “感觉自己什么……”花幽幽应着江望辰的故意停顿,忧色地追问道。 江望辰用右手捋过额前的发梢,表情凝重,却又玩味的语气说道:“就是感觉自己变得帅了一点。”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么无聊的玩笑”花幽幽一听江望辰没个正经地回答,愤怒的绣拳点点落在江望辰肩上,可心中却安然暖和许多。 “花幽幽,不知为何,和你在一起就觉得比较踏实,就算此时还未找到出口,但心里也不慌乱,反倒很平静。”江望辰安静地说道:“就像当初和大哥二哥一起斩妖除魔时,只要有他们在,就算是遇到再凶猛的妖兽,也从未惧怕怯退过。”又话锋一转,叹气道:“只是现在,哎!也不知大哥是生是死。” 江望辰说到此处,花幽幽突然开口道:“对不起!” “这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再坐自责。”江望辰看着花幽幽眉头有愁,又为她辩护道:“我已经说过,在你出现之前,边城卫队早就因为二哥……曹离的叛变而陷于险境,待你出现时,一切都已经发生,边城卫队的覆没,不是因你而起,更与你无关。” “可你是人,我是妖,人妖殊途,这现实本就注定了错啊!”花幽幽却不为自己争辩,反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江望辰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之上,但一定是和杀戮无关。” 江望辰说完又朝花幽幽明媚一笑。这一笑便是最好的回答,像是一只手勇敢地伸入绝境,将囚困无奈之中的花幽幽拉出深渊。 花幽幽报以一笑,如隔世珍藏的画,在这已来的春季,欣赏不到的春景里,她如花的笑魇一定是来自春光乍泄。 烛火微醺的暖和,在小小的密室里撩人地燃烧着,二人不再多语,都生怕再有一声自艾或解释,就破坏了这灵犀的沉默。静寂的密室只有烛火“嗞嗞”地燃烧着,像是春眠的小曲,渐渐地便让二人感到困乏,也不知何时,二人悄悄入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望辰被一声金属的碰撞声惊醒,原来是花幽幽在走动时不小心踢到江望辰刚刚拿得把破刀。 花幽幽不好意思道:“你醒啦!” 江望辰伸了个懒腰道:“我睡多久了?” “在这永无天日的密室之中我也不知时日,也不知过了多久,但也应该到了半夜。”一阵阴风涌入,应着花幽幽的话,带着森森夜寒,吹在江望辰脸上,也让江望辰清醒许多。 “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我也是才刚醒过来没多久,才刚走几步,没有什么发现。” 江望辰站了起来,道:“那在一起再找找吧。” 二人边找边聊,漫漫长夜,有人相陪,倒也不会寂寞。 花幽幽问道:“你说尸骸的身份是谁?” “从他旁边的那个皇冠来判断,应该是一位君王吧。” “你说是不是壁画里描绘的那个站在高台之上拥抱血日的人?” “你是不是根据旁边那个皇冠颜色和样式做得判断?” “是的。”花幽幽看着落在密室里的皇冠,也不知他的主人身前到底经历了什么,道:“但是如果按壁画中的内容,他不是在仪式中就坠台身亡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密室之中,而且皇冠也在仪式中破损了。但这皇冠确实和壁画之中的那个有几分相像。” “皇冠我先前检查过,是有明显的修复痕迹,但皇冠坏可以修复,人死了却不能复生。” “谁说人死不能复生,那是你们人族,你可不知,在我们妖族,当是上古妖神九头烈鸟,便有九条性命,还有一些神秘的妖术,只要能死者还尚存一魄,并且身体未损,就有可能将其复活。” 江望辰听了花幽幽的话,啧啧称奇:“天底下还有这等法术。那这么说,这位君王真的有可能再被复活。” “我觉得他应该是真的被复活了,而且还是被千雨姐姐复活。”花幽幽看着千雨的石像,有很多问题,她都想亲口问问,只可惜昨日姐姐告别地如此匆忙。 “千雨姐不会复活一位这样残暴无度的昏君。他那样的人,就该在仪式中暴毙。” 江望辰也想到这种可能,但在他心里,始终觉得这个世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所以他心中坚持抵触这样的可能,可他却不曾想,这世间哪有什么因果循环,只有弱肉强食才是这个时代唯一的真理。 花幽幽淡然道:“这些都是我们的臆想,当时的故事也不是我们仅仅靠几幅壁画就能还原得,就让它停留在壁画里,我们还是接着找出口吧。” 江望辰没有再回应,将密室扫荡了一遍,又回到先前的那个密室,将两处烛火下的石台和叉叉血釜再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几遍,再确认没有机关之后,颓唐地回到花幽幽身边。 花幽幽见江望辰一脸沮丧,也就没有开口多问,二人分享了最后的干粮之后,便靠在墙边稍作休息,相比饥饿的状态,给他们更大威胁的是没有进水。而对于花幽幽更为严重的是,她还亟需阳光的能量。 江望辰看着花幽幽脸色苍白,神情萎靡。关心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花幽幽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道:“缺水!” 在这密室之中,江望辰也无可奈何,道:“那你先靠着墙休息。”江望辰说完便又强打起精神,继续搜索着密室。只是过了许久,仍无发现,江望辰怒得一脚将地上一个破杯踢飞,那破杯“哐哐铛铛”在密室里滚落地很有节奏,不远不近得刚好落在石像脚下。 忽地,江望辰脸上一扫阴霾,急忙忙地跑到千雨石像前,连鞠三躬,道:“千雨姐,得罪了。” 江望辰表示歉意,就马上行动,见他双手环抱石像,扎稳马步,大喝一声,全身青筋暴起,终于在拼尽全力下,将石像挪开一个石砖的方位。而这么大的动静,也惊扰了靠在墙角昏昏噩噩的花幽幽。 花幽幽干哑问道:“怎么了?” “我想看看石像之下会不会有什么机关。”江望辰看着石砖依然稳稳地嵌在地表之中道。 花幽幽看着江望辰平淡的笑意,心中有了答案,就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发梢上还湿漉漉的汗水,嘴角无力上扬,但心中也已然满足。 “相信我,我会找到出口的。”江望辰看着花幽幽,重重地承诺着。 第四十章 终于逃离了 江望辰将字画取下,字画后面的石砖规整而厚实,密不透风。又将锦盒重新放在手上,揣测它可能存在的任何暗示,无奈再将它原封不动放回。 江望辰失魂落魄地悄悄走到花幽幽身旁,看着花幽幽眼睛闭上,耷拉在墙角,有气无力地呼吸着,心中一阵难受,又坐立难安,忍不住走到另一面墙上,用右拳狠狠地砸在石壁上,宣泄着心中沮丧又无奈的情绪,也抱着不可能的侥幸和希望,希望这一拳,能像先前那样,将石壁轰穿。就算不能一拳轰穿,能轰出一条裂缝也好,江望辰心中苦求着,只是这经历了千百年的石砖,早已是凝固成一体,又哪有那么容易被击碎呢。 “江望辰,能不能到我身边来?”花幽幽的声音微弱,但每字每句,都真真切切地传到江望辰的耳中。 江望辰收起愤怒的拳头,又重新落座在花幽幽身边:“我来了。” “我怕冷,这夜风吹得人生冷。能不能抱着我。” 这个时候的江望辰,心中早已经摒弃了杂念,在生死面前,一切的界限看起来都只是多余的考验,现在的他,只想给花幽幽一个温暖的怀抱,让她少受一份寒冷。 可在江望辰怀里,花幽幽依然觉得冰冷,瑟瑟发抖地说道:“江望辰,我怕。” “不要怕。有我在呢。”江望辰哄骗着。 “江望辰,若我死了,你可要到雪域山脉找我,我的魂会落在那呢。”花幽幽看着江望辰的眼睛,极认真地缓缓说道。 “你别胡说,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有事。”江望辰声音颤抖,又搂紧花幽幽道:“我会找到出口的。” “能再遇见你,真好……”花幽幽眼神迷离涣散,看着江望辰,又好像看到千里之外的冰雪山脉,心满意足地浅浅一笑,便阖上了双眼。 江望辰见花幽幽闭上双眼,心中不敢想象,控制不住地摇晃着怀中的花幽幽,喊道:“花幽幽……花幽幽……“ 见花幽幽真的没有任何反应,江望辰当真是紧张了,咆哮道:“花幽幽!你醒醒……你醒醒……我不是答应你要带你去炎城挑最好的兵器嘛,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就这样不理我了呢。” 江望辰见花幽幽像是一个风筝,任他摇拽也没有回应,心中由紧张到慌乱,又觉得绝望而悲凉,哽咽道:“你不是要我要永远陪着你吗,既然这样,你就不可以在密室中就倒下,若是你现在就醒过来,我就答应你,你快醒过来啊!”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没有逼你。”花幽幽蓦地半睁开双眼,努力笑着埋怨道:“你就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嘛。” 江望辰见花幽幽突然醒了过来,心中一下子又有了着落,笑得像一个失而复得心爱玩具的孩童一样,那般简单而美好。 不知是因为欢喜还是因为紧张,江望辰结结巴巴道:“我以为你……你…” 花幽幽勉强笑道:“我只是体力透支了。” “那你还能坚持多久。” “顶多一个时辰吧,遇见了你,再多活一秒,都是足够,若是现在就结束了,也是无憾的,至少还能在你的怀里。”花幽幽努力抬起手,摩挲着江望辰的脸颊,微微笑着说。 江望辰没有如往常一般逃避或反抗,泪眼婆娑地看着花幽幽脸色枯蔫,生命在慢慢地流逝,而自己又束手无策,心中有种难以名状的难受。 见花幽幽又闭上眼睛,他便将她扶靠在墙角,又为她披上外套,这才站了起来,急迫地寻找着甬道的出口。 在静谧的黑暗中,时光正偷偷溜走,每一次烛焰的摇晃曳曳都像是在催促江望辰加快节奏。脱了甲胄的江望辰,在更冷的深夜,出更多的汗。每一次跑动都力求极速,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而每一次起身转向却都背着失望。而时间就这样被阴风吹拂成气,被烛火燃烧成灰,被黑暗一点点笼罩在虚无之中。 “江望……”花幽幽的声音卡在喉结,但在宁静的密室,江望辰却听得清清楚楚,还没有等花幽幽喊完自己的名字,江望辰就先回应道:“在这。”话音刚落他就已经坐到花幽幽身旁,又将她搂入怀里。 花幽幽的头无力地倚靠在江望辰的肩膀上,经过了两夜,她对这一双厚实的肩膀,已经有了依赖,就像是她枕边的月华,在黑暗中给了亮光,也给了浪漫。 “能在你怀里,就好……”花幽幽气若游丝地说着。 江望辰看着花幽幽的手无力地摊着,脸色如同枯萎的花朵一样,毫无生气光泽,心中阵阵无声的绞痛,强忍着难受道:“你不要说话。” “再让我说完最后几句,不说就来不及了。”花幽幽努力地摆摆手,断断续续地说道:“你看那具残骸,到死都孤苦伶仃,也是个痴情的可怜人,你能不能将千雨姐姐的石像移到他身旁,也好有一个陪伴。这可能也是千雨姐姐的愿望。” 江望辰看着那具残骸,心中总有莫名的恼怒,若不是他,自己江望辰也不用困于密室之中,但这又是花幽幽最后的心愿,只得顺从。 江望辰将花幽幽安置好,便站了起来,见江望辰再次双手钳制住石像,然后用尽全身的蛮力,让石像在石道上慢慢挪动。石像离骸骨大致只有六、七步的距离,但对于江望辰来说,却如登蜀道,在他挪了三步之远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再无余力了。即便这样,江望辰哪能罢休,他看了看花幽幽,又稍作调整放松,便又重新开始,听他如雷般大喝一声“哈”!全身肌肉虬扎,青筋暴突,面目充血而呈暗红,一鼓作气竟直接将石像直接移到骨骸旁边。 石像沉重,竟压的石砖下陷,而应着石砖缓缓下层,又一阵与先前相同的“咯咯”声在密室里兴奋地回荡开。紧接着在骸骨后面的石墙开始慢慢颤抖,有大致一个石门面积大小的石砖开始纷纷向地下沉陷。随着石门的出现,一抹清浅的月华,不小心便泄入,落在骨骸之上,折射着幽幽的荧光淡绿,一阵山间的清风带着久违的春意,灌入密室。那一具骸骨在春风之下,顷刻化作尘埃,或落在月光中,或落在石像上,或随风而去到未知名的地方。而那象征着权利的残破的皇冠,仍在风中纹丝不动,不愿从历史中退去。 江望辰从未觉得月光会如此亲切、可爱、温暖、善良……,在他思绪飞转的脑海中,所有能用来形容美好事物的词,他都用了一遍。 在最后的时刻,千雨姐姐的石像又给了他们一线生机。但眼下还有最大的对手――所剩无几的时间。 石门落下,整个密室的动荡仍在继续,江望辰也顾不得平衡,向着花幽幽奔去,只是脚下踩偏,没有了支撑,整个人借着巨大的冲劲飞了出去,幸运得是,他恰好摔至花幽幽身前,江望辰哪里还有间隙喊疼,咬着牙,抱起花幽幽直往石门方向飞窜,还好密室较小,未有几步,江望辰就抱着花幽幽逃出了密室,落在月光之下。江望辰不敢停步,背后的密室几经震荡,框架结构已经岌岌可危,果然只听“轰隆”一声,整个密室,连接着整条甬道瞬间塌落。带着强烈的共振余劲,竟也让东独山震撼摇摆了几下。惊乍飞鸟走兽,啼鸣嗥叫不断,又四散飞奔逃窜。 江望辰停在一条细细的涓流旁,将花幽幽放了下来,确定她鼻尖还有清浅如涟地呼吸,又用东瓢草沾了泉水,喂了些水。见花幽幽死灰般的脸色这才恢复了几丝水嫩,江望辰紧绷的神经和身体终于可以稍稍有点松懈,一个高悬在外太空的心,也安全着陆了。 花幽幽睁开双眼,见江望辰也正盯着自己呢,愁眉不展道:“江望辰,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就这么陪我殉情了呢,真是孽缘啊!” “你醒啦。”江望辰看着花幽幽又恢复往日的俏皮,也不在意她此时说着这番没皮没脸的话。 “我们逃出密室了?”花幽幽看了看周围,月牙悄悄躲在树梢背后,夜风徐徐但有点寒意,不过还好,江望辰的怀中给了足够的温暖。 花幽幽收回目光,又落在江望辰的脸上,劫后余生的二人就这样在朦胧月色下静静地对视着。眼里的话有很多,但在生死与共之后,什么都不说才是最适合,侥幸得,无疑是你还陪着我,不管未来天涯会在何方,都不会再孤单,因为有一个人,在回忆里曾经这样地护着我。 江望辰不敢多看几秒,便转移目光,目光往哪里放都不自在,最后只能停留在遥远的地方。 只是他一转开,花幽幽便喊他的名字:“江望辰……” “怎么了!” “我想站起来!” “哦……”江望辰应声后才惊觉自己还紧紧地搂着花幽幽,便一下子动作僵住,又刹那间神经末节受了电击一般,突然撒手。让没有支撑的花幽幽猝不及防地摔了一跤。 “哎哟……” 江望辰听得这声呻吟,又觉得自己太过小题大做,不好意思道:“你……你没事吧。” 花幽幽没有回话,拍了拍屁股便蹦了起来,眼神平淡地看着这个刚刚将自己搂在怀里的男人,心中不忍苛责他的温柔太过短暂,怪只能怪自己始终无法叩开他的心扉。 “没事,我到那边梳洗整理一下。”花幽幽说完便自己向着上游走去。 江望辰见花幽幽不再理会自己,只能朝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喊道:“那我去打点野味回来,你不要走太远了。”说完便也向着密林处走去。 月光下,两个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第四十一章 何去何从 东独山的北风吹过断崖,发出瑟瑟低吼,又再崖涧流连忘返几周,终于不再回头,径直地从黑水河上卷过。春寒料峭,饶是膘肥体壮的卷尾也忍不住打了一个极响极烈的喷嚏,乍醒馀困的他忍不住抱怨着这份苦差事:“都已经两天了,这法阵一点动静也没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破碎啊……” 躺在他身边报团取暖的青叶,也被他的动静惊醒,匍匐地挪到柴火堆边,又添了几根干柴,看着残破的如同风中的蛛网一般的法阵,吐着信子道:“卷尾,做人……哦不,做妖要有耐心。” “哎,真想一口气把法阵撞碎……”卷尾发泄着牢骚,又不免想起先前战斗中,那只不小心撞入法阵的猪妖,顷刻被法阵绞成肉酱,仍心有余悸的打了一个冷颤。再转向看着青叶,看见他眼神里有着和自己同样的后怕。 “你个冷血动物,你打什么寒颤?” “要你管……”作为一只高傲的蛇妖,青叶不屑反驳,将篝火底下的死灰挑走后,又往卷尾的方向游去。 只是青叶还没有移动两步,东独山体毫无征兆地猝然震动。卷缩地躺在地上的卷尾一下子蹦了起来,在地上滚爬着挪到青叶旁边的开阔地带,二妖不知所措。只听一片尖锐的啼鸣,群鸟高飞,顿时遮住了月光。更有大量的野兽,从林中深处,疯狂地窜出,有的竟不辨方向,直接撞向树干,晕乎过去。卷尾和青叶已经成妖多年,现在已经冷静下来,跟着兽潮撤退。又是一声响彻云霄的轰隆声,整座山体从半腰中垮塌。滚石落下,激起烟尘滚滚,迷迷蒙蒙,障人耳目。这大自然最生猛的一次怒吼之后,夜,又重归于宁静,只剩一些惊魂未定的小兽,嗷嗷地叫唤着,呼唤着失散的母亲。 待灰尘落定,卷尾和青叶又绕过断树碎石,回到先前驻守的位置,在看四周,早已经被山土掩埋,废墟中只有残枝败叶,还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规整石砖,再说法阵,哪里还能寻见。 卷尾看着夜空,那一层沙土还悬浮在空中,东独山削去半截,浊月便好似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卷尾有思绪,青叶不问,安静地打断道:“走吧,去山背,向猪牙川统领报道吧。” 东独山山背,坡度缓缓。猪牙川带着一行猪妖,四散寻找。猪牙川试问自己在寻找什么,是人族手下败将江望辰,还是救命恩人花幽幽,还是再找寻一直浮现在脑海里,小红蹄风姿绰约的身影,不得而知。只是突如其来的一阵强烈震感,让他更显得心烦意乱。好在震感来得突然,去得更为轻快。 猪牙川又绕过一段山间小溪,眼前一位身着紫纱纤衣的女子出现在眼前,两日不见,本就瘦如柳条的花幽幽,此刻在月下,更显单薄。猪牙川带着三两小兵,小跑而来,道:“出……出来了?” 花幽幽看了猪牙川一脸,那丑陋的脸上明显无处可藏的局促,大声爽朗地回道:“嗯!” “那……那个人类小子呢?” “不知道,一入法阵,我就没有再看到他了。”花幽幽将嗓音提高,很自然地回答道,又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猪牙川闻花幽幽刻意提高的声音,又看她身后一片幽暗色的森林,连树叶都一动不动地,也不多问什么,如实回答道:“是曼巴让我们在山头巡逻,一来看看有没有残余的人类余党,二来就是等法阵破碎,或则等你们出来,不想今晚恰巧在这遇到了你。怎么样,法阵里面的空间都有些什么?” 花幽幽一边继续擦去着身上的污浊,一边玩笑道:“这个说来就话长了,难道要让我这个饿了一天一夜的弱女子在这和你慢慢聊吗?” “要不,你先回千叶林的紫藤屋中休息,过几日再细谈如何?” “那小女子就先谢过猪牙川统领的体谅咯。”花幽幽喜笑颜开。 猪牙川没再多看一眼花幽幽一眼,也不再多说,转头就走,心中又想起了小红蹄美丽的容颜:“为什么,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瘦,还是小红蹄的虎背熊腰才够壮丽辽阔。” 江望辰躲在一块巨石的背后,将猪牙川和花幽幽的对话情景都看在眼里,目送花幽幽背对着他招手道别,他自己的那一句再见,却无法说出口。那一抹背影,在心中定格很久。 林风吹拂着夜色,簌簌之声,像是一首陌生的歌,在山林轻扬。江望辰借着月光,扶着周侧的林木来到山脚边,又将捡来的野兔烤熟后,饿了两天的他,很快就将一整只兔子下肚,顿时一阵饱腹感催生困意,便倚靠在一块圆滑的巨石上打起了盹。 清晨,一抹阳光悄然推开薄雾,落在满目疮痍的山体中,那横切的巨大创伤,岁月终会将其慢慢愈合,就像那来过的人,岁月也会慢慢的将他遗忘。 江望辰尽量避开大道,在树丛中披荆斩棘地前进着,终于赶在日头攀升到正上空前,走出了东独山林,来到一条羊肠小道前。这条小道有个平凡俗套的名字――家归道。是猎人们打猎回家的路。江望辰忍不住将歪立的路牌扶正,心中沉沉的落寞,又不愿多想,低着头,快步地穿过小道。一下子便站在了边城脚下,城门口三三两两簇拥在一起,也不知道再讨论着什么,江望辰心想,一定是边城卫队失败之后张贴出来禁止入林的告示吧,又不免怨自己没有保护好边城的百姓。江望辰礼貌地说道:“让让,让我看看……”便努力地向人群中心挤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肮脏的盔甲,惹来人群异样的眼光。终于站在告示之前的他,却整个人都蒙了,惊愕的神情,难以相信事情会如此颠倒是非地发展,那城墙石壁上贴得并不是告示,而是一张通缉令。 “原边城卫队成员‘江望辰’,男,年过加冠,因外交妖族,残暴边城将士,欲将回城作乱,所为不轨,特发此通缉,昭告边城百姓,明揭典赏,募人相告。” 通缉令下还配了一张极大的画像,画像的人物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细形长耳,就连一头浓密的黑发均匀惬意地散落在肩上,都画得极为立体而传神,江望辰内心也忍不住抽出闲暇空隙,赞叹道:画得真像。只是再看他周围的百姓已经不知躲到何处,原本背后蹙紧的人群,已在他入神看画时散去。却有几个挑夫打扮的人,慢慢地从各个方向向江望辰收拢,再看他们步伐轻灵而不虚浮,便知都是武功游刃有余之辈,心中明了自己已然是中了埋伏。 此刻的边城,是已经再也回不去了,江望辰眼见着他们不动声色地越靠越近,形势刻不容缓,只能偷偷运劲,一个巧妙的后空翻,双足稳稳的蹬在城墙上那张通缉令上,在自己的画像的脸上踩出两个深深的鞋印,再利用城墙的反作用力,反跃一跳,这一下跳便跃出一丈,等几个挑夫反应过来,开始追赶江望辰,他早又跑出了数丈之远。待穿过了家归道之后,进入山林深处,再沿着先前出林所开拓的路径,江望辰很快就将那一群人甩得不知踪影,但他也不敢大意,一直藏在一处茂密高耸的灌木丛后,又过数个时辰,在确定他们再也不会追来之后,江望辰才放下警惕。 绷紧的神经,稍有放松,一阵悲凉就涌入心头,他不知道这两日边城内发生了什么,唯一能确定得是自己拼死守护的家,却将自己推出门外。江望辰仰望天空,天下如此之大,却不知何去何从。 “若是大哥还在身边就好了,他一定会教我接下来怎么做。也不知道大哥现在的下落,要不再去法阵附近找一找线索,或许能有什么发现呢。”江望辰这般想着,也不管东独山中是否还有妖兽,总归有了方向,哪怕是前途茫茫,凶险难测,也好过困在原地,茫然停滞。 东独山发生塌陷之后,很多地方已经面目全非,原本的山路早已消失不见,江望辰只能靠着方向感和记忆,去寻找法阵大概所在的位置。又担心仍有妖兽逗留,便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只能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就在他寻找不久,忽闻一阵脚步声熙来攘往,他不敢贸然向前一探究竟,只能伏于灌木丛后悄悄等待,等待着脚步声渐渐平息,又有一声熟悉的沙哑声,随着山风飘荡,鼓噪他的耳膜。 第四十二章 各有心事 边城军统处不再如往常热闹。卫队老兵东独山一战全部折翼,新兵在压抑的环境之中默默地操练,迎接下周的精英队选拔。只有阳光仍活跃地洒在操场上,拼命将泥泞风干。 军统指挥处,何天庸现在唯一可以信任的部下只有何聪,这让他捉襟见肘。 何天庸说道:“何聪,雇佣兵招募的怎么样。” “回禀城主,都已经招募完毕,这次招募共计八名雇佣兵,其中战士三名,盗贼两名,猎人和牧师各一名。各个都是一等好手,独挡一面。” 何天庸薄怒斥道:“怎么没有法师呢?” 何聪无奈道:“这个……再过两天就是炎城城主凌苍儿子的百日宴。他们凌家提早就把炎城中名声在外的好手招至麾下就更别说凤毛麟角的法师了。” “一个百日宴有必要弄得这么隆重吗?还需要这么多强手捧场!” “城主你有所不知,这个凌苍年轻的时候就爱争强好胜,爱出风头。现在年过半百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愈演愈烈。光光是这几年就办过不下五次大寿,什么四十大寿,四十六大寿,还有其他各种名目,举不胜举,更何况这次他是老来得子,你说怎么可能不打仗铺设。我知道你不爱和那人打交道,就帮你都推辞了,不知城主今年作何打算?” 何天庸又靠在木椅上,单手托着下巴,闭眼思考着,直到手指停止敲打扶手,他才霍然地站了起来,笑道:“去,为何不去,这么重要的宴会,怎么能不去呢?” 而苦涩的笑容背后,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的处境和无奈,等魔御军总部再派得力的战士,周期太长,根本无法解决目前的燃眉之急,现在只好先到炎城的魔御驻军借些兵力,至少要先捱过这一段空窗期。 何聪不明这些苦衷,也不敢多问为什么,在他心中有着更大的担忧困扰着。 何天庸见何聪神情焦虑,一猜便知为何,道:“你是不是在担心曹离。” 何聪点了点头,借机问道:“属下不懂,如果城主去了炎城,边城之中不是要数曹离最具权威。而这个我们目前还未确认的变数,绝对是边城最大的隐患。” 何天庸又坐了下来,道:“谁说要把他留在边城,我决定让他和我一起去。” 何天庸话刚说完,何聪就焦躁反驳道:“这可不行,若曹离真的有问题。城主不是就将自己陷于危险境地?” 何天庸笑道:“放在我身边,我还能控制住,而且我的地罡罩功,不是他说破就能破得。若留他在城里,我反倒不安心。” 何聪仍不放心:“要不直接把曹离关起来算了,你看……” 何聪还没有说完,就被何天庸的凌厉眼神打断到,赶忙改口道:“对,对……不起,属下说错话了。” 何天庸明白何聪也是心系自己的安危,也不多苛责,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何聪啊!我们可以用尽心思,耍尽手段,将边城牢牢地掌控在手中。但如果现在无根无据地就将曹离抓起来,试问其他的将士会怎么想,如果你失了边城将士的军心,那还会有谁替你义无反顾地出生入死呢,到头来,你得到的边城,也不过是一座空城,知道吗?” 何聪自知失语,又连连自责。 何天庸摇了摇手,不再多说,示意何聪退下。何聪退下后,指挥处又只剩下他孤单一人,以前邢豪在的时候,军事上的大小事都交由邢豪布署。而他总觉得军统处太小,而喜欢呆在偌大的何府,现在当他一个人又回到军统处时,才发现,原来这里并不小,至少空空荡荡的指挥处还能坐下好几个人…… 曼巴没有告诉猪牙川边城对于妖族开拓东玄的重要性,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要不顾一切代价,让曹离在边城中取得信任和地位。当他急匆匆地赶到约好的会面地点时,那个依如初见时萧索的背影早已经在荒土上孑立静候。见他转过身来,负手笔挺,脸上没有太多的血色,而显得惨白虚弱,不知是因为先前战斗失血过多,还是在黑暗里呆了太久。 曹离眉头微蹙,道:“怎么现在才来,你知道我现在还不能在边城消失太久。” 猪牙川不敢喘气,道:“有点事给耽搁了。” “曼巴怎么不自己来?”曹离问着,见猪牙川回答不上来,又不耐烦道:“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吧!” “曼巴让我告诉你,接下来的计划。”猪牙川顿了顿,接着道:“在炎城凌府的地牢里,关着一只血狼妖兽,曼巴希望你能将他救出来?” “炎城凌家?这么巧……”曹离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刚好过两日,边城城主要带我去炎城凌家赴宴。” “那不是更好,这样更有机可乘,那边城城主不是对你还保有戒心吗,怎么还带你去。” “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极为谨慎小心,凡事都要掌握在手心之中,他才可放心,但这恰恰也是他的弱点。”曹离阴鸷的笑容一闪而过,冷声道:“因为有些力量,不是他握在掌心,就能控制得了的。” 眼前这个人族身躯单薄,却让猪牙川感觉到极度的危险,他也开始明白了曼巴之前的用意,这绝对是一把既锋利又无情的双刃剑。 曹离问突然问道:“那血狼的战斗力如何?” 猪牙川先是一愣,不明白曹离为什么会多此一问,也没有隐瞒,道:“血狼的战斗力,绝对不在曼巴和我之下,但更恐怖的是他对战斗的狂热。” 曹离有点兴趣,问道:“怎么说?” “你知道为什么他被称为血狼吗,我曾听闻他未成妖时,独战豺狗群,那是一个惨烈,当他将所有豺狗都杀死时,自己也是体无完肤,浑身毛发都沾染成血红。还有一次与人族狂战士激战,那绝对是我见过最强悍的狂战士,在血狼面前,竟然没有敌过一个回合。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 “哦,有点意思。”曹离听到兴处,满是好奇,也不在乎多耗一点时间。 “那狂战士杀向血狼,他也不躲,反而将肩胛完全暴露,狂战士哪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利剑不曾犹豫,直直插入肩胛,狂战士一击即中,却不料在他想要拔出利剑时,血狼徒手抓住剑刃,就在这名人族战士吃惊而迟疑的一瞬间,血狼的另一只利爪点燃杀意,直接穿过狂战士的铠甲,插入心口,这还没完,更让人恐惧得是,那人族的心脏被血狼快速的掏出之后,仍还残留着最后一丝生气,而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心脏被血狼生吞后,才被吓死,对!那个斩杀无数妖族的狂战士是被吓死得。” “别说是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就连我们也从未想过,原来战斗还可以这样。” 曹离听完猪牙川声色并茂讲述着关于血狼的故事,不由猖狂大笑,赞道:“哈哈哈……只有真正享受战斗的强者才有这样魄力的决断,这个血狼我救定了……” “既然一切都要在炎城发生,不如就在此刻决定成败,夜长梦多反倒不利。”曹离心生一计,道:“猪牙川,你告诉曼巴,让他再过两日,约至子时,率妖族攻入边城。”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你只要叫曼巴按我说得做就可以了,剩下的事,就由我来解决,记得到时带一只百颜蜥,我有妙用。” 这么大的事,猪牙川不敢轻易苟同,又狐疑地问了一遍:“你确定?” 曹离森冷的目光看向远方,点了点头,又自言自语道:“成王败寇,就在此一举。” 猪牙川领了命,就带着手下离开,他心中焦急,这么重大的决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曼巴。 江望辰听得出那是曹离的声音,那个在他成长岁月中,一次次给他建议,与他玩笑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但他听不清曹离与猪牙川说了什么,话音还没有传到他的耳朵,就被山风带走,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些许模糊的字眼,却也不能构成意义。 终于,江望辰等到了猪牙川的离开,现在的山坡上只有曹离一个人,他想要冲出去向曹离问个明白,讨个究竟。只是刚要起身,就被拉住,他先是吓了一跳,因为自己太过专注于眼前,竟然一点也为察觉到有人从后方靠近自己,不过还好,再看到自己身后的那个人,心中由紧张转向庆幸,最后回归平静,同样是妖族,花幽幽的出现让他有一种自然的放松,只是刚刚这一吓差点让他喊出口,还好花幽幽及时用她的指尖,放在江望辰的唇边,阻止了他开口。为了拦住江望辰,花幽幽与江望辰贴得很近,无意间将他逼到灌木丛边,江望辰无奈,只得向后退一步,不想竟踩到一段枯枝,一声清脆的“吧嗒”,在安静的山林显得真真切切。 曹离警觉道:“是谁?” 江望辰不敢妄动,但是花幽幽柔软的娇躯剐蹭着他的身体,还有她身上那一抹风吹不散的暗香,又有胜兰般的吹气,都像是在不断地挑逗,惹得江望辰无法呼吸,涨红的脸不由自主抬高去寻找不算迷离的空气。 又是一阵春分徐徐吹过,撩动花幽幽的青丝,又有几根不经意攀附在江望辰的脸上,轻轻摩挲着。僵硬的灌木丛,在风中并不会摇曳生姿,但透过针叶间隙,影影绰绰中仍有黑影似乎蛰伏其中。曹离压低身姿,对于一个达到“踏浪”境界的刺客,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接近猎物已经轻而易举的事。曹离一边手握刀鞘,一边悄无声息的向着灌木丛靠近。 江望辰虽然听不到曹离脚步的声音,但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他在靠近,因为空气中杀意骤起,向着他所在的方向围聚而来。他屏住呼吸,第一次感受到曾经的二哥,竟然带着肆虐的杀意向他逼近,此刻他终于明白,一切都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二哥已经不在是与他并肩而站的那个二哥了,现在他所面对的不过只是一个投靠了妖族的曹离。他没想到自己的处境,却先警醒自己对于曹离的立场,不能在掺杂多余的个人感情,可他真的做得到吗…… 曹离的杀意不仅震慑住了江望辰和花幽幽,也惊吓到了附近的野兽,一只不安的野兔,终于按耐不住恐惧所带来的慌乱,仓惶地从洞窟中跑出,又像盲头苍蝇一样,撞入江望辰所在的灌木丛中,再挣扎地挤出,也不顾毛绒之上倒钩的蕨类小刺球,慌不择路地跑离灌木丛。 一只流星镖轻巧的从曹离的指尖甩出,也没见他怎么用劲,那镖竟刺破空气,发出“嘶嘶”尖鸣声,像已经锁定了猎物的毒舌吞吐的蛇信,又像宣判了命运的令符,精准地刺入野兔娇小的身体中。 曹离冷笑一声,盯着那具野兔的尸体,讥讽道:“我若是你,就乖乖地呆在洞中,这世间凶险,不是你能所料,能求得安然一生,倒也是不错的选择,又何必冒险呢!” 曹离说完,便借着山势下坡,踏风而去后。 在弱肉强食的东独山林中,每天都有无数生命溘然毙命,而这只野兔也不过只是其一。 第四十三章 依靠 曹离消失许久后,江望辰和花幽幽才从灌木丛走了出来,此时江望辰再细细打量花幽幽,见她昨日的萎靡疲态尽去,又恢复往日的奕奕神采,再看她眼眸如光风霁月般清澈而明亮,看来她已经恢复了大概。 “喂!干嘛一见面,就盯着人家一直看,真是个好色之徒。”花幽幽被江望辰这样看着,只觉得心中一阵暖和,那一眸明净的眼里当然没有亵渎玩味,有的只有那胜过言语的关切。 江望辰被花幽幽这么直截了当地说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反问道:“啊……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想回来看看甬道入口的法阵还在吗,想回到密室里,将千雨姐姐的画像带出。” “那有找到入口吗?” 花幽幽回望那一片残垣断壁,难掩失落道:“这一次山体震动,不仅将法阵拆解,也垮塌了整条甬道和密室,哪还有什么入口。” 花幽幽说完,又看到江望辰脸上突然贼忒嘻嘻的神情,撅着小嘴,碎念道:“人家心情难受,你怎么还在这幸灾乐祸呢……” 江望辰敛收笑意,不急不缓地从怀中夹层掏出一束卷好的画卷,又将别在画卷上的锦扣掀落,画卷顿时如水银泻地般滚落,依然还是那个顾盼生姿的女子,在画中隽永美丽了千年,不曾淡化一丝一缕。 花幽幽凝神地看着画中的女子,心中忍不住一阵怀念和酸楚,眼眶便不争气得就湿润了,道:“谢谢你!” “好啦,斯人已逝,我们不要伤风悲秋了,好吗?千雨姐姐一定是希望你开开心心地笑着,而不是哭哭啼啼地活着?” 花幽幽不再低声地啜泣,转而微微一笑,江望辰的安慰恰到好处,让她即刻释怀。 “你是什么时候把这副画带出来的?” “就在昨日啊,我把千雨姐姐的石像移至那具骨骸旁边时不小心触动了石门的机关,见时间充裕,就想着此趟涉险,不能空手而归啊,又看了密室中只有这副画最为值钱又轻便,就把它收于怀中,这个时候我又瞥见你窝在墙角,已经是奄奄一息的样子,你知道我心地善良,怎么能忍心对一个弱女子撒手不管,就顺便将你也救了出来。” 花幽幽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嬉皮笑脸地将昨日的险象环生,轻描淡写地吹嘘而过,这个眼前处境比自己更为糟糕的男人,带给她的却都是阳光,没有一丁点的阴霾,心中默默感动,也不管江望辰同不同意,介不介意,直接一下扑到江望辰怀里,细语柔声地重复道:“江望辰,谢谢你!” 江望辰被这样拥抱着,一时无措,尴尬的双手无处可放,只能横在半空,像个被束在十字木架上的稻草人一样。还好花幽幽很快就放开怀抱,见她脸颊潮红淡去,在风中莞尔一笑,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边城现在是回不去了,我想到法阵旁边的崖边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关于大哥的线索……” 花幽幽看着眼前刚刚二十出头的江望辰,一身戎装与脸上未落尽的稚气一点都不相符,于是她便沉默了,她早已从猪牙川那得知邢豪在战斗中被曼巴击落黑水河。 黑水河一年四季水流湍急,激浪卷舞。河中又有凶鱼出没,非一般野兽根本就不敢靠近此河,更何况是一个身负重伤的人类呢。 花幽幽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就算让他报以侥幸也好,有点希望总是能让人活得更加坚强,说不定真的会有奇迹呢。 花幽幽这一走神,江望辰不由一问:“怎么了。” 花幽幽生怕被他看出端倪,无心一笑,道:“行,那我们一起去看看。” 应该是猪牙川带着猪妖撤离了,这一路过去并没有遇到任何妖兽,二人很快就来到崖边,崖涧两边的嶙峋怪石并未有什么痕迹,除了那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黑熊尸体,黑水河边的石滩上,也只有激流拍打着岩石而回荡的浪头,和一声声浪涛高亢的回落声。崖边的烈风带着黑水河的湿气呼啸而过。切肤般冰冷地划过二人的脸颊,两个人并肩而立在萧瑟风中,江望辰想起了邢豪的那句话“或许没有发现,才是最好的发现。” 两人又各自沉默无言地站了片刻,江望辰开口道:“走吧。” 二人离开了崖头,花幽幽跟在江望辰身后,整理着被风打乱的头发,道:“那接下来要去哪里?” 江望辰没有回答,也没有停留,兀自往前走,只要不停下来,接下来走到哪里都好。 花幽幽说道:“你身上黒巫的五芒星术诅咒,只是暂时被压制住,我们必须找到方法将它彻底净化,不然,你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 江望辰停下脚步,他能感觉到体内一道黑气和一道紫气交缠缭绕在一起,随着血液流遍全身,而他对这两道气体毫无办法,想到此,遍又摇了摇头,不再理会花幽幽的话,又自顾迈开步伐往前走。 花幽幽见江望辰不理会自己,只能突然大喝一声:“江望辰!” 江望辰不由一愣,僵立不动,花幽幽气冲冲地走到江望辰面前,大声道:“你干嘛呢?” 江望辰看着花幽幽,又抬头仰望天空,他看到林鸟春行,白云飞舞卷舒,一时间心迹空荡,道:“我也不知道。” 花幽幽刚要发作的脾气,心又软下来,和声和气道:“现在,你大哥下落不明,你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如果你不先把自己的诅咒净化了,那你要怎么去找他呢?” “还有曹离现在背叛了你们,难道你就任由他潜伏在边城吗,你要向那些死去的将士的将士怎么交待。” 花幽幽知道自己作为妖族,本来是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可是看着江望辰经历了此番剧变之后斗志全无,心中还哪管这么多,她知道江望辰重情重义,当下便想用这番话激将他。 江望辰也正处灼热年华,果然被花幽幽一点就燃,他明白,作为东独山一战唯一知道真相的幸存者,此时他肩上背负的使命,已经不仅是自己,还有那些在战役中死去的战友的,江望辰收起悠远而落寞的目光,攥紧双拳,强忍悲痛,双眼微红,歉意地看着花幽幽,道:“嗯!我知道了!” 花幽幽见自己的话收到初效,又拍着自己的胸口,鼓励道:“以后有什么困难,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得!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永远地陪在我身边。所以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默默地跟着你呢。” 对于花幽幽这般霸道的逻辑,江望辰早已习以为常,再看花幽幽对他潋滟一笑,如春暖花开,冰雪消融,心间阵阵暖意,悲伤好似也被融化一点,不再悬息般浓烈。江望辰强颜欢笑地问道:“那你知道怎么破解我身上的诅咒吗。” “我们芬芳一族的灵笋兽,他们通天地,晓经纬,我想要是我们去问一下他们,或许能够得到一些帮助。” “那你一定知道他们在哪里,对吧?” 花幽幽点了点头,又微微皱眉道:“他们现在被囚禁在炎城的地牢之中。” 江望辰诧异,心中大为不解,道:“你是说炎城凌府的地牢?怎么凌家囚禁妖兽做什么?” “你不知道,凌家囚禁的妖兽可不止这些,对于你们人类来说,有的妖兽可以做成绝美的野味,有的可以驯化成坐骑或是狩猎好手,这些以后再告诉你,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呢!” 江望辰难以置信,这些事他闻所未闻,也不知其真伪,又说道:“可虽说炎城凌府只是凌家旁枝,但久居炎城,其势力早已根深蒂固,我曾听闻凌家本身就有诸多高手,更不用说他们常年供奉那些强者们,想要救出灵笋兽,怕是犹如登天。” 花幽幽却不以为然,道:“你有见过强者会去看守地牢的吗?”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这些高手对身份颜面最为看重,哪里肯屈尊降贵去看守一个破地牢呢。”江望辰猛拍手掌,赞不绝口,又突生狐疑:“那我们要怎么进入炎府?” 花幽幽粉腮鼓鼓,柳眉倒锁,思考片刻道:“这个嘛……还没有想到!” 江望辰一听,不由分神,哑然失笑,心中无奈:呃……果然如此…… 又看走在前面的花幽幽,有春风相送,晚霞邀迎,一副幽然自在,如花丛彩蝶一般翩然自乐,也不再多虑,很快就跟了上去。 “花幽幽回来,这条山径才可以绕开边城,进入炎城,这条路可不好走,荆棘丛生,蒺藜遍布,又有虺虫伺机,蛇蝎蛰伏,你可要跟紧我哦!” 二人一深一浅地踩着蕨草山地,向着更幽暗的林中走去,不一会儿,便在斑驳交错的繁枝茂叶中没了踪影。 第四十四 风尘客栈 二人一深一浅地踩着蕨草山地,向着更幽暗的林中走去,不一会儿,便在斑驳交错的繁枝茂叶中没了踪影。说来也怪,花幽幽跟在江望辰的后面,未闻见半声嘶嘶虫鸣,那些惹花妖厌烦的虫蛇好像对江望辰避而远之。花幽幽心中欢悦,问道:“江望辰,这些小虫好像都很怕你啊!” “是啊,我告诉你个秘密,我从小就发现我的身体蛇虫莫近,百毒不侵,而且我的体力和恢复能力都远胜于常人。” “是吗?”花幽幽又问道:“那你就没有问你的父母亲这是为什么吗?” “怎么没问过,他们也只是说我一出生下来,就是如此,只是提醒我,叫我不要将此与他人说。后来我又追问几次,依然得到同样的答复,我就没有再问了。” 花幽幽暗自欢喜,虽然只与江望辰认识数日,又是人妖殊途,但这几日的机缘巧合,共历患难,生死相依。两个人之间,不知不觉已经构筑了深厚的情谊,所以江望辰才将心中秘密坦然相告。 二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将雾障霜凝,湿气蒸腾的灌木丛林甩在身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泓净溪涧,潺潺溪水流过巨石,吻过青苔,发出美妙的叮咚旋律,与林鸟脆鸣协奏,当真是天籁佳音。春风俏皮,扫过绿荫,带着青草芳香扑面而来,又将身上黏稠的汗渍吹干,沁心舒爽。江望辰双手掬起一捧水。溪水由唇入腹,甜若甘草,又冰凉润泽,顿时神清气爽。江望辰又连续灌了几口,终于大为满足,躺在岩石上一动不动。 花幽幽整理着衣裳,把扎入发中的苍耳缓缓扯下,又以柔荑巧弄青丝,直到雾鬓风寰捋成如瀑如绢,这才停了下来,又学着江望辰掬水的样子,浅尝轻抿,倍感清凉。二人小憩闲暇,攀谈闲聊,花幽幽问道:“江望辰,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我最喜欢什么颜色?应该是紫色吧!” 花幽幽暗暗窃喜,心中有点期待:“为什么?” “因为我母亲常穿黛紫色衣裳,所以心中便觉得紫色特别暖心,蓝色也不错,在我心中蓝色就是天空的辽阔无垠,大海的畅游无尽。” 江望辰自己说完便就又闭上眼睛,花幽幽等不到他的反问,嗔怪道:“你个呆木,怎么不问我呢?” “问你什么?” “随便,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鸡和兔共有三十只关在笼子里,他们的脚共有八十八只,那么请问,笼子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 花幽幽说都不想说,直接捡起一块碎石,朝着江望辰身上砸去,只听江望辰“哎哟”的一声:“干嘛用石头打我?” “你这是和女孩子聊天该问的问题吗?” 江望辰反问道:“那和女孩子聊天时该问什么问题?” “算了”花幽幽气不过来,站起来右脚一跺,道:“到炎城还要多久。” 江望辰望着天空,晚霞灿灿,雪雁南归,夕阳柔软洒下暖暖的余晖,惬意不已。起身道:“不远了,剩下的路也较为平坦,我们出发吧,赶在城门关合前进入。” 二人重新出发,顺着溪流边的青草路,悠然前行,终于踩着最后一束余辉割开的黄昏,来到了炎城,虽然炎城还未有江望辰的通缉令,但他也不敢太过招摇过市,二人赶在市集结束前,来到成衣铺,江望辰卸去戎装,换了一套便服,又将头发盘起,倒与先前有些差别,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变化。 日落月升,夜幕降临,炎城华灯初上,每座城都是一处江湖,而江湖的风暴中心便是城里的客栈,这里没有刀光剑影,只有唇枪舌战。此时大部分的店家都已经打烊,而在风尘客栈,却迎来一天的最高峰,在客栈各张八仙桌上,战事已经打响。那边一个七尺大汉干了一大碗,又下了一块火腿大声道:“这凌家架势真大,区区一个百日宴就邀请了炎城半壁,各大豪门家族,江湖豪杰都在其列。”隔壁桌一位尖嘴瘦个紧接着插腔道:“那可不是,这凌家掌控精炎石的开采,自然是财源广进,财大气粗。”那大汉回应道:“听说这一次边城的人也会来赴宴。” 那那瘦个被提起兴致,阴阳怪气地反问道:“那边城城主何天庸不是从来不和凌家来往的吗?” 角落的那张单座上,又有好奇的旅人追问道:“那为什么这两家不相往来呢?” 那瘦子闻言,热心地回答道:“看来这位老铁是外地人,这个听说是他们年轻的时候结下的矛盾。至于什么梁子,我们寻常百姓就不得而知了。” 旅人又问:“既然之前从无往来,那这一次边城城主为什么要来?” 瘦子挑了两颗花生米,右手停在案角,眼角余光扫视,见客栈的人均看向自己,又不好沉默,讪讪道:“这个就真不知道了。” 大家对瘦子兴味寡然地解释,大失所望,在一片嘘声中又各自忙碌。 就在这时,在偏角,一个浑厚的声音,刻意压低道:“应该是边城有妖族来袭,便来炎城寻求帮助。”这人音量不大,却传入喧闹的客栈里每个人的耳朵,那“妖族”二字早已经在寻常老百姓的世界里消失好久,今日又被人重新提及,不免显得真切而聒噪。客栈一下便陷入了沉静,那声音的主人又站了起来,原来是一位中年男子,看他皮肤黝黑,衣裳褴褛,看来常年在外奔波,风吹日晒,虽然墨色的祭服已经老旧褪色,但臂膀上的所绣的日月标识,却依然青色如新,原来是光明教的传教士。 中年男子接着道:“不过没有关系,据可靠消息,妖族在东独山附近就被边城卫队击退。只不过边城卫队也损失了一些人马而已。” 众人一听,原来只是虚惊一场,又各闲聊畅谈,那中年男子也不闲着,借此机会向着各个客人投刺,希望能够再拉拢一些新的信徒。很快整个客栈又陷入一片喧嚣,江湖的故事仍在继续。 江望辰和花幽幽刚踩进客栈,就有一位店小二过来,看着风尘仆仆的二人,热情地问道:“二位客观里面请,不知二位客观是打尖还是住店?” 花幽幽回复道:“住店。” 店小二又将二人引到柜台前:“管掌柜,这二位客官是要住店。” 管掌柜脸上堆满笑容,搓着手,哈腰道:“二位客官,真不好意思,目前客栈只剩一间日字九号房,不知二位可否将就一下?” 花幽幽爽快道:“行!那就这间……” “好勒……”管掌柜将日字九号木牌翻到哑面,又挂上一块“謦”字牌,对着店小二道:“小六,领二人客官去日字九号房,在去为二位沏一壶今春刚进的春红俏。” 江望辰在花幽幽背后悄声道:“就一间房间,怎么住?” 花幽幽嘴角勾起,微微一笑,反问道:“我睡一间房就够,怎么不够住?” “呃……”江望辰知道花幽幽又在生闷气,也不计较,心想着晚上去柴火间将就一晚也就是了。 小六见二人在低声争辩,也不敢打扰,再定睛打量二人,那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面目俊然,气势内敛。那女子一身紫衣,绝美出尘,仿若仙子下凡,又见她巧然嫣笑,如沐春风,竟一时迷失了神。 花幽幽道:“小六,能不能先给我们来点酒菜。小六……” “啊!好……仙女姐姐,哦不,两位客观这边请。”小六慌慌张张回过神来,连忙应到,又觉得自己口中失语,亵渎了眼前这位仙子的神圣而纯洁,连忙低头致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六失语,还望二位客观海涵!” “仙女姐姐?这个称呼倒是不错,我喜欢!小六,那你以后就这样称呼姐姐吧!”花幽幽看着面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心情算是不错,再看旁边的江望辰生无可恋的样子道:“小六这么机灵,等长大了一定会讨女孩子喜欢,可不要和某些人一样,像根呆木似的,连聊天都不会聊。” 江望辰嘴角抽搐,只能按捺着心中的憋屈:大丈夫不和弱女子一般计较。 小六自然明白花幽幽的意思,当下尴尬地讪笑一声,道:“那请二位客官到这边来。” 客栈已经是座无虚席,又是刚入夜,想必不会有人离开,小六领着二人来到边角一张雅座,雅座上已有两位落座,不过恰好还有两位空出,小六笑得灿烂,对着座上二人道:“两位贵客,能否将就一下,和这二位客官搭个桌?” 雅座上的那位青年男子没有马上答应,对着江望辰和花幽幽稍作打量,又桀然一笑,道:“当然可以!” 江望辰抱拳回谢便和花幽幽坐下。小六问道:“仙女姐姐,不知你们想吃点什么。” “那你们店里有什么特色菜吗?” 小六清了清嗓子,快速说道:“本店的招牌菜双椒大盘鸡,自然就不用多说,我个人再在为姐姐推荐一道‘花团锦簇’,这道菜以新鲜鱿鱼身打上十字雕花,在沾上吉土粉油炸,最后浇上浓汁,口感香嫩,汤汁鲜味十足,非常适合开胃,再来一道皮脆肉香,辣味恰当的‘脆皮猪蹄’,作为下酒菜那是再适合不过了。最后再点一坛陈年桂花香,便是酒醇肉香,快乐逍遥啊。” 花幽幽道:“小六,想不到你对膳食还蛮有研究得嘛……” “仙女姐姐不懂,小六最好庖厨烹调,才来着客栈工作,想要当庖丁学徒,至少要先在客栈打杂两年才可以。” “原来还有这样的行规啊,小六就按你刚才所说的菜样上菜。” “得嘞!”小六得到花幽幽的认可,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道:“我先给仙女姐姐上酒,再去后房预备酒菜!” “给江大哥来一壶桂花香吧,我嘛,滴酒不沾,就给我来壶铁观音吧。” 小六得令,兴高采烈地吹着口哨退下。 第四十五章 落家兄妹 小六退下,江望辰打量同桌二人,那年轻男子面如玉粉,模样清秀明朗,举止大方,眼中清风微澜。再看他身边那一直颔首静默的女子,娴静从容,林下风致,江望辰不敢多看几目,只是无意一瞥,心中倾慕:这女子举止优雅,怡然大方,一定是位大家闺秀,这才是女子该有的样子。 江望辰自报姓名:“在下边城江……” 花幽幽脚下对着江望辰狠狠一踩,打断了江望辰,插话道:“小女子花幽幽,这位是我夫君江莫季,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江望辰疑惑地看着花幽幽,不知何意,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副滔滔江水滚滚东去的画面,那是自己一去不复返的自由人生。 那年轻男子犹然开口:“在下落逍,这位是舍妹落妤。” 江望辰道:“东玄复地‘落’氏鲜少,莫非二人是来自西海的诸岛国。” “江兄果然见多识广,在下确实来自西海。” 落逍的坦然,让刻意隐瞒身份的江望辰心中羞愧,只是当下无奈,佩服道:“从西海到炎城数千里,那可是数千里啊……” 落逍放下酒樽,客气道:“我和舍妹云游东玄,游山玩水,走走停停,也算阑珊惬意,所以倒不觉得路途遥远。今日路过炎城,恰逢炎城城主的长子的百日宴,而家父与城主凌苍叔父颇有渊源,便也在宴请之列,故在这炎城多留几日。” 江望辰道:“落兄的快意人生,让人好生羡慕!” 落逍笑道:“莫兄严重了,不知莫兄何许人也?” “莫某乃边城……” 花幽幽脚下又是一踩,江望辰痛得直咧嘴。落妤看江望辰那窘迫模样,忍不住掩面一笑,那银铃般的笑声如水纹涟涟,江望辰听得面红耳赤,难堪不已。 花幽幽接过话,道:“我们是那边城寻常人家,夫君是名猎户,而我也养了些桑蚕。祖辈与炎城凌家算是亲戚,今日便来炎城赴宴。” “平平凡凡的日子也算安稳,常言道‘只羡鸳鸯不羡仙’也不过如此,但却是很多人苦求而不得啊,江兄能有如此佳人相陪,真是羡煞旁人!”落逍说完,举杯相敬。 江、花二人的谎言拙劣,他一眼便看穿,寻常人家的猎户,哪有此等气神,拂袖间更是气势暗涌,再看那一双如炬双眼,必定早已看透生死,绝对不是少不经事的农家猎户。在看眼前的女子,虽身一身紫纱飘飘,双眸清澈见底,又似有明媚秋波,自持而不相送,但妩媚自成,无意间亦是勾魂摄魄,若不是自己暗自狠掐大腿,以痛楚分散注意,怕是早就沦陷,落逍暗自庆幸,没有在如此佳人面前失态,再看那一双纤细玉手,柔荑无痕,毫无农桑妇人该有的粗糙。再说二人的关系更是微妙,江望辰处处忍让,亦是花幽幽咄咄逼人,凡事占先,他也不敢多说一句,哪像一对寻常夫妻,更似一双欢喜冤家。 落逍也不拆穿,虽然与江、花二人萍水相逢,但却颇有好感,尤其是花幽幽,他不敢直视,只能每次借话时眼神一闪而过,但只是那么一瞬,也让他难以自持,胸腔中好似有座灼热火山,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花幽幽转移话题,对着一直沉默的落妤,由衷赞赏道:“落妤妹妹长得好生标致。” 落妤温文尔雅道:“哪有幽幽姐这般风情迷人,连那店小二都忍不住喊你一声仙女姐姐呢。” “呵呵,那是我和小六开着玩笑呢。若要说仙女,也应该是落妤妹妹这样怡静娴雅,温柔可人才是。” 就在这个时候小六端着菜上来了。三道菜落桌,果然皆是色香味俱全。花幽幽先是浅尝了鱿鱼雕花,又撕扯下一小块猪肘轻啃慢咬,那盆大盘鸡离得比较远,她没好意思动筷,但她的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过。 江望辰诧异:那个一点也不矜持的花幽幽用膳的时候怎么如此淑女,一定是哪个筋错搭了,一定是的。而他自己也只是稍微吃了一点,又小酌几杯桂花酒,便已经满足。 江望辰所料无误,花幽幽这样的淑女状,她只保持了片刻,很快就原形毕露了,这也不能怪她,在甬道密室中已经饿了两天,回到千叶林的紫藤屋后仍心心念念着江望辰的处境,她并未多做休息,又风尘仆仆地赶往东独山,路途也只是草草果腹,还好一入东独山,就很快偶遇江望辰,而后又赶了一天山路,现在辘辘饥肠终于久违了佳肴美味,再也按捺不住,终于可以大吃特吃。见她左手拿着一块猪蹄,后牙扯下一块大肉,又将大盘鸡揽至面前,一口接着一口地大吃着,惊得在座三人目瞪口呆。 江望辰看着花幽幽一顿胡吃海塞,又不小心被浓汤呛口,既是责怪,更是心疼道:“你慢点……没有人和你抢,这些都是你的!” 花幽幽缓过劲来,对着大家道:“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我实在是太饿了……” 落逍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子可以如此放浪形骸,与那些刻板端庄的闺中小姐相比,他更喜欢这样的自然可爱。微微一笑道:“哪里会,这大鱼大肉就得大块朵颐才够味,莫兄你说对吗?” 落逍巧妙地化解尴尬,江望辰了然于心,敬道:“看来落兄也是不拘小节,洒脱豪放,若是有机会能和落兄把酒言欢,畅谈江湖,一定是件人生快事。” 落逍也不多说,与江望辰碰杯浮一大白,一阵热血在心中燃烧。 落妤也附和道:“不瞒幽幽姐,我时常也想过,放开束缚,饕餮一顿,无奈自幼家中家规繁琐,管教森严,现在有机会行走江湖,却又因束缚太久,无法放纵自我,不能如姐姐一般,无畏世俗,潇洒恣意,好令妹妹羡慕。” 花幽幽尴尬一笑,道:“那你们不吃一点吗?” 落妤笑道:“我和兄长早已经用过膳食,又贪杯豪饮一番,哪里还吃得下。不过幽幽姐,空腹不宜猛吃,对肠胃不好。” 花幽幽道:“多谢妹妹提醒!” 落逍见笑,对着花幽幽道:“舍妹是位医师,只要看到一些背离健康的方式,她总不免要多说几句,望你不要介意。” “落兄这就见外了,落妤一番好意,我们自是心中感激,哪会介意。”江望辰笑道:“今日能遇见二位,又相谈甚欢,真是缘分,来!我再敬落兄一杯。” 落逍也是热情激扬,不离手的樽杯又再蓄满,与江望辰碰杯后,一口入喉,快意酣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四人觥筹交错,把酒言欢,谈笑风生,当真是人生激扬,相见恨晚亦不过如此。 推杯换盏间月儿高悬,深夜寒寒,江望辰道:“今日就先到此,能与二位有缘相遇,实乃江某三生之幸,只是莫某明日还有要事,今夜就让我们最后再举杯共饮,青山绿水,来日方长,若再要见面,定要与落兄喝个不醉不归!” 四人同时举杯。江望辰突然道:“花幽幽,最后一杯莫再以茶代酒了,折了兴致。” 落逍连忙摆手劝道:“莫兄多虑了,能与二位畅饮,本就满足,以茶代酒,也是无妨的。” 江望辰道:“这最后一杯,怎么能留下缺憾呢。喝一口酒应该无碍。” “江莫季,这可是你说的,那好,为了不扫大家兴致,我花幽幽今天也豁出去了。”花幽幽把茶狠劲一泼,又蓄满桂花香,再次举杯道,对着江望辰警告道:“若是等下出了任何叉子,你可得负全责。”又对着落家兄妹道:“来,就让我们今朝有酒今朝醉。” 江望辰心中不屑,不就是喝一口酒能出多大的事,将最后一杯畅饮入喉,道:“落兄,今日就在此别过,若……” “嘭……” 众人高亢的情绪被打断,目光齐齐投向这么大动静的源头――花幽幽,见她瘫软地醉倒在饭桌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江望辰尴尬地看着花幽幽,说不出话来:“这……” 这一幕太出乎落逍、落妤的意料,心中万万没有想到花幽幽当真是沾酒便醉。三个人的目光交叠,茫然不知所措。 落妤打破短暂的沉默道:“莫季哥哥,你还是先送幽幽姐回房休息吧,人若醉了,最易受风寒侵袭。其他的话不必多说,我们兄妹二人心中了然。” 江望辰抱拳告辞,又顾及到什么,对着落妤道:“落妤妹妹,能不能帮我一起将花幽幽搀扶到客房里。” 落妤不解地看着江望辰,欲要开口,落逍先道:“妹妹,你就先帮一下莫兄。” 一个谎言之后,需要千千万万个谎言弥补漏洞,而到最后你会发现,仍无法自圆其说。 此时江望辰又编造了一个对花幽幽极为不利的谎言,道:“别看你幽幽姐体格娇小,但是可重了,又吃了这么多食物,再加上她醉态蹒跚,还需你帮忙,方可稳妥点。” 二人将花幽幽安置妥当后,便就此告辞。 江望辰回到房间,看着花幽幽一脸醉态地躺在床榻上,身体左摇右摆地呢喃着:“我说我喝不了,你偏要让我喝。你偏要让我……” 江望辰又搬花幽幽扶正,为她轻轻地盖上被褥后,自己坐到一旁茶几,泡了壶铁观音,醒醒酒。 夜风绵绵,透着春寒,不小心推开了花窗,一股寒流掠过,江望辰又酒醒几分。 江望辰起身阖窗,又听到花幽幽断断续续地呓语:“江望辰,你知不……我找了……好久,好久……” 江望辰回头一看,花幽幽又将被子踢落一旁,无奈摇着头将被子拾起,为花幽幽重新盖上。如此反复多次,花幽幽终于不再胡闹,安稳入眠。 一场醉酒换来一场梦,梦里阳光逆行,曲水倒流,往昔如昨,时光又回到久远的那一年,那年的你曾拥抱着我,说要做我的英雄,说要从此守护我,可后来某日,我看着你背对着我远走,我目送你离开的方向,我看见夕阳娇媚,裁切着似水少年的明晰轮廓,看见暖风游艺,你的发梢自在散落地浮动飘扬,那一定就是风的形状,我还看见你后背那一抹如同火焰一般的印记,折射着余辉而熊熊燃烧,而这,便是记忆里,最后一幕关于你的美好。 第四十六章 铁一 江望辰阖门退出,沿着走廊踱步走下了楼梯,便是客栈后院的庭园,庭园幽静,庭园北墙种植各种繁花,姹紫嫣红,而庭园南面则是一片人工开凿的池塘,池中月影辉映,莲藕尖角随风婀娜,一条青石板路自西向东贯穿而过,覆盖在如茵绿草之上。江望辰刚要踩过青石,就被一声似水如歌的声音喊住:“莫季哥,这么晚还没有睡啊!” 江望辰循声望去,月光下,在水榭楼台处站着一名绰约女子,衣袂随着夜风飘忽,青丝如柳絮飘飘,其风姿同月色一般撩人。 粘着夜雾的石板路,江望辰快步踩过,停在楼台外,道:“是落妤啊!这么晚还在,怎么……你们也下榻了客栈?” “嗯,莫季哥这么晚还没有睡……” “是啊,这不刚把你幽幽姐安置好,你怎么也还没有睡呢?” 落妤仰望苍穹,道:“今晚月色极美,便想多看几眼。此处视野开阔,整片星海夜幕都能收在眼里,便在此忘返。” 落妤又抿嘴一笑,对着江望辰道:“可惜长夜漫漫,无人相伴,再美的月色,若只是独赏,也少了分人世美满。” 夜风不安地骚动着,先是舞弄万花,引来群芳阵阵暗香,再掠过水面,惊得涟漪将如盘月影荡漾失真,又意犹未尽吹过楼台上的那位女子,试图去描绘那女子旖旎模样,可它忘了自己只是一阵微凉的醇风,而不是那画中的一笔丹青,怎能跃然勾勒她的模样。 江望辰看着那一道浅浅的月华,落在眼前那女子酒意微醺的脸蛋,像一抹淡妆,蓝裳素雅。他竟忍不住驻足,又登上楼台,与落妤并肩赏月。 落妤晶亮动人的眼眸看着江望辰,开口问道:“莫季哥,你和幽幽姐是假扮的夫妻吧!” 江望辰爽然一笑,心中忽得释然,道:“你们都看出来了啊!” 落妤掩面噗呲一笑:“是我哥与我说的,他说哪有夫君对自己的妻子酒量毫无了解。” 江望辰尴尬地笑着,不知该如何回话。 “不过我哥说,虽然你们二人不是夫妻,但是感情却是极为亲密的,幽幽姐是因为有你在,她才敢放心醉得,看得出,她对你极为信任。”落妤接着道:“那莫季哥,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什么关系?”江望辰设问自己:“我也说不清,本来我不该与她走得如此亲近的,可如今处境,有她在身边,我才不觉惶恐,心中得安。若要说点关系,应该算是生死之交吧……” 说到此处,江望辰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花幽幽时,花幽幽就已经是如此无理任性,又不自矜,不过到了现在,他也慢慢习惯了。 江望辰无意地一笑,落妤看在眼里,道:“这么美的月色下,莫季哥你在想什么,让你惬意甜蜜呢!” “没有啦,只是想起第一次见到花幽幽时,她就是这么大大咧咧,还有点嚣张跋扈的样子,谁都不放在眼里。” “幽幽姐是与众不同。她的美貌和自信,她的随性和洒脱,同为女子的我,都心甘情愿被其折服。” “落妤妹妹真是严重了,女孩子家,就应该像你这样矜持内敛,端庄优雅。” 落妤莞尔一笑,不再说话,抬头看向那悬于天幕之上的那一轮圆月,皎如飞镜,映照得庭园如覆上了一层银霜,庭园空旷,楼台寂寥,冷月无声,人亦无言,大多时候一个人独处要远比两个人陪伴要更为简单,就好比这沉默。而沉默之下,绝不是不愿开口,只是内心某种情愫悄然滋生蔓延,就连自己都无法确定,又怎么敢开口试探呢,是将它封在心里慢慢化解,还是任其发芽直到开花,再向对方问个结果?谁管呢? 也不记得是谁先道一声“寐善”,也不知谁先转身离开,这一次邂逅,已然心事混沌,思绪苍茫,就不要去在意这些细节,终究只不过是一场普普通通的遇见,然后离别。 日晒三竿,花幽幽推开花窗,一阵清风带着暖暖的阳光吹入窗台,多少年了她再也没有醉过,也没有这么安心踏实地一觉睡到天明。回到屋中,茶几上有人预留了醒酒的茶水,茶水清凉,杯口凝露,那个贴心的人已经离开很久,只在杯子下压着纸条,纸条上,两行工整字迹,却拖泥带水地写道:“我早上去拜访一位故友,醒来自便,银子我已经托于小六,那是我这五年的军饷,你自取,省点花……还是够的。” 花幽幽喝下一口凉水,看着停在窗台的那一对花喜鹊叽叽喳喳地斗嘴着,笑道:“这江望辰真是一无是处,笨的和木头一样,还又穷又小气。” 凉水入喉,与心间那一股暖流交汇,都让她对未来更加期待。 江望辰来到炎城铁家,铁家几代制铁,不仅享誉炎城,就是在整个东玄也有许多刀客剑士慕名而来。 江望辰向管家报了大哥邢豪的名字,果然未有几时,便有一声洪亮的笑声先是传来,而后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从正厅走出,此人正是独掌铁家的铁一,铁一乍看眼前那男子面目清秀,眉宇俊然,不是戎装打扮,而是普通便服,再看身形挺拔健硕,但不却似邢豪那么强壮威武。 铁一笑容散去,紧绷的脸上表情严肃,已然愠怒。江望辰见铁一走来,不敢怠慢,赶紧上前问好:“铁大哥,是我,小江,江望辰。” 铁一一听江望辰的名字,脸上的威严即刻退去,脸上又浮现出刚才的笑容,道:“望辰,你怎么来炎城了,怎么来之前也不通知一声。还有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我都认不出你来了。”又看了看周围,并没有邢豪的身影,疑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邢豪呢!” 江望辰听到“刑豪”二字,也好像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强忍悲痛,声音颤抖道:“大哥,他,他出事了。” 铁一一直看着江望辰悲伤落寞的神情,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再亲耳听到江望辰口中说出,心中震撼,久久未能平息,始终无法接收这一切。 见他巨大的手掌按在江望辰的肩膀上,双手情不自禁地颤抖着,又问了一遍:“你是说邢豪出事了?” 江望辰不敢看着铁一,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难受。转过脸去,点了点头。心中又一阵落空:要是这个时候,花幽幽在身边就好了,有她在,自己就肯定没有闲暇在此悲伤。 “怎么可能,邢豪武功如此高强,在炎城都未有敌手,更何况区区一个边城。”铁一声如惊雷地咆哮着,咆哮之后又猛然僵住,须臾间连退两步,未能稳住的身体,恰好瘫坐在椅子上,看着一言不发的江望辰道:“望辰,告诉铁大哥,到底发生了事。” 铁一又对着管家吩咐道:“翁安,今日闭门,任何客人都不见。” 翁安为难道:“可是已经约好了和几位贵客会面的……” 铁一怒骂道:“你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翁安吓得不再说话,他从未见过老爷发这么大火,心想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还与眼前的这位年轻男子有关。翁安看着铁老爷揽着江望辰进入正厅,自己也随即转身离开了会客厅。 铁一带着江望辰直接进了书房,二人坐下,铁一急不可耐地开口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望辰不作隐瞒,将东独山中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讲出,也包括与花幽幽在洞中的经历。在这个世界,除了花幽幽,就只剩铁大哥一个人可以信任了,这才明白先前刑豪对自己说过,若哪日他不在了,凡事都可以和铁一大哥商量,难道这冥冥中早已经注定? 铁一认真地听着,两行如墨浓眉,时而紧蹙,时而舒坦,只是凭江望辰的口述,他都能想象当日的凶险,更别说眼前这个,在他眼里还只是个孩子的年轻人要亲生经历这些种种劫难。 江望辰说到最后:“花幽幽说妖族清理战场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邢大哥的尸体,我后来再去崖边侦察,崖边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但无法关联。黑石河的附近也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大哥就这样的凭空失踪了……” 江望辰说完,铁一缓了缓,长吁短叹片刻,才道:“会不会是那个花妖骗你?” 江望辰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不会!” “她可是妖族,又出现在战场上。说不定她在利用你呢……” “铁大哥,我知道你的担忧,他日一定会有机会带花幽幽来向你请安,若是你亲眼见了她,你便不会再有所怀疑。” 铁一道:“既然你这么肯定,我也不作多疑,我也知道不是所有的妖兽都是残忍狡诈,铁家偶尔也会进入千叶林寻得一些妖域才有的萃毒用的植物和天黄矿石,偶尔也会碰到一些生性温和的妖兽,所以也能理解。” “铁大哥,望辰这次来,有两个不情之请。” 铁一摊手道:“直说无妨。” “其一就是希望你能帮我一同寻找邢大哥的下落,毕竟若只有我一个人,太过势单力薄,若能早一点找到大哥,他的性命便多几分保障;其二便是希望铁大哥可以再同我一起向何城主揭露曹离的阴谋,至少城主看在你的颜面,应该会多相信我几分。” “邢豪和你,对我们铁家的大恩,我铁某一刻都不敢忘,若不是四年前,你救过铁某,怕如今我铁某一家早已经是一堆白骨,邢豪的事,你就放心,我会倾尽人力和财力寻找,直到找到为止。”铁一豪迈地拍着胸口打包票,又顿了顿,高亢的语调落下,愧疚道:“至于边城和曹离,铁某也是有心无力,你可能有所不知,我们家有代代相传的祖训,就是不参与魔御军、光明教还有凌家三大势力的纷争,无论是他们内部的争斗,还是他们之间的瓜葛。这祖训铁某也不敢违背啊。” 江望辰不肯死心,说服道:“曹离的背叛关系着边城存亡,而边城是对抗妖族的扼喉重地啊,这关系到我们东玄整个大陆的存亡啊。还请铁大哥再做思考。” 铁一心中明白江望辰的感受,年轻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江望辰那样抱负远大,雄心壮志,心系东玄,甚至四年前,已过不惑的他还想缔造铁家冶铁业的辉煌,这才违背祖训,和光明教合作,不想因此而遭到神秘组织暗杀,若不是恰好被邢豪和江望辰所救,怕这铁家就要在他手里灭亡了。此事之后,铁一就不敢再越雷池,如他的祖祖辈辈那样,老老实实呆在炎城,兢兢业业地守住家业。 铁一无奈道:“望辰,四年前就是因为我违背祖训,才引火自焚,遭人暗算,若不是巧遇邢豪与你,怕早已经……哎!再说就算我去说了,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口说无凭就能断定得,何天庸那人刚愎自用,你比我更加了解,若是没有亲眼看见,谁的话他是都不会相信。” 江望辰知道铁大哥已经婉言回拒,也不再勉强,心中想着,找到刑大哥才是当务之急,有了铁家的帮忙,一定很快就有大哥的下落。江望辰激动地抱拳感谢道:“铁大哥的苦衷,我能够理解,铁大哥能够协同寻找大哥的下落,已经感激不尽了,哪还敢多劳铁大哥呢。” “刑豪的事就交给我们铁家,我铁某在此向你保证,绝对尽心尽力,倒是你自己应该先顾及自己,早日寻找到解除封印之法。” “多谢铁大哥关心,能够遇到铁大哥真是江望辰和刑大哥的三生之幸,那我就先告辞了。” 铁一挽留道:“你要寻找解除封印之法,我也不多留你,但现在恰好午膳时分,要不用膳之后再走吧。” “铁大哥的心意望辰心领了,不过我朋友还在等我回去呢,我已经出来多时了。”江望辰想到花幽幽一个人在炎城,还是放心不下,归心似箭。 “行,那我就不多作挽留了,前途茫茫,你自己日后要小心,以后铁府就是你的家,你若要回到炎城,一定要进来看看。”铁一拍着江望辰的肩膀,也不知这年轻的肩膀上要背负多少人生枷锁,又吼了一声:“翁安,去库房取些银两来。” 江望辰推却道:“铁大哥,这可万万不可,我身上还有些银两,怎么能受你如此贵重的馈赠呢。” “你要这么说,就不把你铁大哥当做兄弟了,我们铁家可从来不缺银两,你有些盘缠,在路上也是方便,你若再要推却,我可真要翻脸了。” 江望辰也确实缺钱,铁大哥又如此热情,他便也就收下了。 离开了铁府,江望辰涌入熙熙攘攘的街道,便是盛世的轮廓:廊桥错身,油纸伞相送,谁家女子邂逅了一段姻缘;骄阳明媚,古道小巷,又有吟游诗人留诗一行;说到此,怎么能少得了小贩吆喝,一字一句,平凡而令人向往。这世界何处没有美好呢,对于江望辰来说,眼前这些却如隔岸观火,告别了铁家,自己归于何处,是奋战过边城?还是久未归的故居?江望辰心中的思量,很快就有了答案,见他足下生风,向着风尘客栈疾步走去。 第四十七章 别样凌府 临近吉日,凌府上下,早已经忙成一片,谢总管紧张而有序地指挥着:“春梅,屋檐的灯笼再挂高一点,秋菊再去库房多拿点彩绸,小安叫小柯帮你一起把那个富贵祥瑞琉璃瓶抬到后院。小心,要轻拿轻放,可不要碰碎了。” 谢总管吩咐了一阵,又喝了口茶继续统筹大局,对于这样的场面,他已经拥有丰富的经验,并能够非常娴熟地掌控了,而这,都要归功于他有一个喜好虚荣,酷爱摆宴设席的老爷。 而他的这位老爷不是别人,正是是炎城身份最为尊贵的凌家炎城的分家族长凌苍。 与正堂喧嚣热闹相比,此时别院的雅阁书房却安静的有点清冷。书房中有两人对立而坐,那位身着儒雅青衣,满头鹤发如绸,精神矍铄的老者不用多说,自然就是凌苍,而他身边的另一个人却不知是谁,见他身着黑袍,面上带着一张面具,遮掩住了他的容貌和神情,再看那一张面具黑面冷峻,朱目圆瞪,獠牙森森,也不知描画的是何方凶神恶煞。 凌苍笑起来,就连嘴角处松弛的皱纹都堆满欢喜,说到:“这一次喜逢幼子百日,又得赤霞山玄铁矿,真是双喜临门。” 对坐的黑袍语气平淡,波澜不惊,道:“恭喜族长!” 凌苍笑容未淡,责怪道:“黑泽!这么高兴的事情,你就笑一次,你那张面具本来就已经狰狞可怖了,就不要再整天一副言厉色的样子。” 黑泽依然不苟言笑道:“好的,族长。” “算了,算了,不笑就不笑,我也不勉强你。”凌苍摇了摇头,心情大好,笑骂道:“这次能够勘探到玄铁矿,更能击杀守在玄铁矿旁的那只‘黑地蜥’你功不可没。说吧,想要什么奖赏,尽管开口。” 黑泽平淡道:“奖赏就不必了。” “这么多年,你为凌家屡建奇功,又不要奖赏,要是让人知道,还以为我们凌家亏待你了。” “别人怎么想无所谓,族长和我心里知道就好。” 凌苍叹口气,这么多年,他知道黑泽的那一份犟劲,也不勉强,道:“罢了罢了,你不好奖赏,那就罢了。” 凌苍抛出新话题,道:“边城细作通知说这次边城的何天庸也来赴宴,听说是那个东独山一战,唯一幸存的边城战士曹离陪同护行,对于此事你怎么看?” “边城一战,是个危险的信号,很有可能是妖族再次发起大规模的战争的预警。” “我倒觉得不必多虑,妖族骚扰这几年也是常有,这一次边城卫队打败,听说是因为一个妖族潜入边城卫队而未被察觉,才会被从内部杀个措手不及。可能是边城卫队安逸太久而疏忽大意了。” 黑泽心中好笑,若是要说这炎城和边城谁过得最为安逸,凌苍若是第二,绝对无人敢争第一,嘴上敷衍道:“只能说太平过久,不仅仅边城卫队变得慵懒散漫了,整个东玄不也是如此。” “是啊!你说的没错,若是对抗妖族的第一道防线都是如此,更别说后方的太平家园了。”凌苍感叹道:“那你对何天庸怎么看?这几年他从未离开边城,为什么在此节骨眼上非来赴宴?” 黑泽道:“怕是赴宴是假,请援才是真。”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凌苍点头赞同,又不冷不热的问道:“那……那个曹离你熟络吗?” “不熟……” “那你对于这个曹离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 “一句都没有?” “一句都没有……” 二人简洁地一问一答,凌苍又问道:“好吧,那么对于边城卫队呢?你怎么看?” “在下与边城卫队并无交往,所以也不了解。只是常有耳闻,边城卫队队长邢豪此人武功高强,就是在炎城也是难逢敌手,一对断水双刀豪情万丈,勇猛无双,为人性情也是豪迈,豪爽慷慨,在边城颇受拥戴。可惜了,如此英才,不能相遇。” 凌苍“就这些?” 黑泽反问道:“还有什么?” 黑泽镇定自若的回答,反倒让凌苍尴尬一笑:“算了,你这臭脾气,整个凌府也就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今天就到这,你先下去吧。” 黑泽无声退下,凌苍来到书柜前,随意挑了一本书翻阅,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要不然,书拿反了怎么都没有发现呢。 “这个黑泽,身份神秘,脾气古怪,到底是从何而来,又为什么来辅佐凌家呢,不过在但他出现之后,对炎城凌家这几年的迅速崛起,确实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就在前天凌家又勘探到了玄铁矿,而这主要还得归功于他发现了那只黑地蜥。”凌苍想到此又觉得是自己年岁增高,多忧多虑了,终究人近暮年体力不济,不愿再多伤神费脑。 凌苍再看书籍,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拿反了,这本《御人》他已经搁置在书柜上很久未有翻动,不想今日无意再阅,很快便沉醉其中。 江望辰越过廊桥,拐出花巷,又穿过街道,不知为何越靠近客栈,他的心变得越位急切,也不知花幽幽睡醒没有,落妤呢?是不是已经退房了? “大哥哥,要不要买朵花,这初春新开的紫天海棠,可美了!送给心爱的姑娘,一定能打动芳心。”江望辰走着,被路过的卖花郎喊住。江望辰低头望去,眼前站着一位小女孩,头扎羊角辫,挂手花篮中规整地摆满各式鲜花,姹紫嫣红,繁花锦簇。小女孩笑起来有两朵如花的梨涡,此时正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江望辰。 小女孩这轻轻一问,江望辰的思绪却随风而飘,心海澎湃,他仿佛又看见昨夜苍穹下,月华无声倾泻,浇洒客栈,又有点滴,落入庭园,照进楼台,而最终与他的目光一样,全都难免定格在那一抹红尘之上。 江望辰回以笑容,问道:“小妹妹那你这花怎么卖啊?” 小女孩银铃的声音回答道:“每一朵都只要五文钱。” 江望辰心想即与她独处邂逅于月色之下,不如就买一朵同月色一般的花如何,江望辰指着几朵黄色花瓣的小花道:“小妹妹,把这几朵花都卖给我吧!” 小女孩见江望辰一下子买这么多,笑逐颜开道:“好的!请大哥哥稍等,我这就为你包好。” 小女孩很快就将几朵花扎好,又洒了几滴清水,黄花顿时显得更加的娇艳欲滴:“谢谢大哥哥,总共二十五文。” 江望辰付了钱,手捧着鲜花,心中又油然而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悸动。 而他的身后,看着他远去的小女孩,开了新单,收了银子却叹了口气,焦虑道:“真是个好心的大哥哥,可是送姑娘鲜花,可以是牡丹,可以是玫瑰,不知道为何大哥哥偏偏要选择迎春花呢,哎,只能愿大哥哥一生平安吧。” 江望辰小心翼翼地捧着鲜花,刚踏进客栈,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大声嚷道:“江望辰,这边。”江望辰侧身望去,看见花幽幽站了起来,不顾形象地对着自己拼命招手,又看到花幽幽身边,是一位俊俏青年,还有一抹如月色一般唯美的靓影,心中不由惊喜,快步地向他们三人走去。 江望辰对着落逍、落妤一笑,就算是打过招呼,而在江望辰手中,被呵护的迎春,正含情脉脉的等待着被送出。江望辰心中如有一场兵荒马乱一般,慌慌张张地酿着如何开口既体现风度又不失尴尬,可这边花幽幽却早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花抢了过来,喜出望外道:“夫君,原来你也懂风情浪漫啊,怎么突然想起送花给我呢?就算不是玫瑰,月季也好,可为什么偏偏偏偏是迎春呢。” 江望辰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手中一空,再看才发现,鲜花已经落入花幽幽的“魔爪”,不由心中一痛,眉宇中的愁绪一闪而过,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无奈道:“这是我在乡野阡陌随意采摘的,哪里会有什么玫瑰和月季呢!” 旁边的落逍、落妤看得眼前二人,只觉得好笑,这两个人真是一刻都没有消停过。 “没关系,有这份心就好了。”花幽幽满不在乎道:“夫君,你知道迎春花的话语是什么吗?” 江望辰同样满不在乎道:“是什么。” 花幽幽笑盈盈道:“我现在不说,以后再告诉你……” “随你便。” 花语这个词落妤还是第一次听到,不免好奇地问道:“什么是花语?” 花幽幽把花收好,也不再理会江望辰道,向落妤解释道:“在妖……我在一本书中看到过,每一种花都暗含一种喻意,这层含义便就是花语。” 说着,说着,臭味相投的四个人又坐了下来,依然如昨日那样把酒言欢,浊酒一坛,杯酒天下。直到夕阳斜挂,再过月圆高挂,方才笑罢春秋,临散时再互赠笺言,才肯惜别。 第四十八章 完美的作战计划 江望辰目送落逍、落妤二人消失在庭园的转角,心中若失,虽然明日还有机会在凌府相遇,但在那鱼龙混杂,强聒不舍的环境下,哪能轻松惬意,举杯邀月呢,况且自己明日还有要务缠身,更没那份闲暇。若是能将鲜花送到落妤手中,留个念想也好,只可惜出师未捷就被花幽幽截胡了,也不知此处别过,何时才能再见,江望辰想到此处更是难免长吁短叹,甚是蹉跎。 江望辰脸上依依不舍的神情,花幽幽全看在眼里,狡黠一笑,戏虐道:“怎么,人家都走了,还舍不得啊!” 江望辰没有理会花幽幽,借着几分酩酊酒意,朗朗吟诗抒情:“船到桥头自然直,书到用时方恨少,天涯何处无芳草,酒逢知己千杯少。好诗,好诗……”江望辰一阵摇头晃脑,果然诗作一首,心中愁绪排解许多。 花幽幽笑道:“这么没有意境的诗还敢自夸是好诗。” “你不懂,赋诗本就不在意于诗本身的内容,而更在乎于赋诗时的心境和胸怀,那些名师佳作无不是情到浓时,心中所想肆意洒脱流露。”江望辰慷慨激扬地解释着,好似自己就是文人骚客。 花幽幽没有打断,安安静静地听完酒后的江望辰吹着牛皮,才回应道:“走吧,去我的房间。” 江望辰步伐恰要踏出,又觉得不妥:“我还是在柴房睡吧。” 花幽幽笑盈盈道:“你在想什么,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讨论一下明天的计划而已。” 江望辰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花幽幽娇嗔道“怎么?到我房间还委屈你了,哎哟……好一个贞烈的少年郎啊……” 花好月圆之下,江望辰也不在意花幽幽的玩笑,一边循着月色,一边接着吟诗作对,自顾逍遥地向客房走去。 花幽幽为江望辰递上了一杯暖茶,道:“明天的行动,有没有什么计划?” 江望辰喝下一杯暖茶,酒意稍退,道:“制造混乱,趁乱作案。” “这是我按照小六的小道消息,手绘的凌家地图。”花幽幽点点头,然后掏出一张褶皱的纸。 江望辰不禁佩服,道:“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花幽幽将纸细细摊开铺平,又在纸上指指点点:“这是正门方向,从正门进入绕过萧墙,径直往前走直到大堂,大堂外的庭院右侧方向有一道石门,从石门右转一直走到尽头便可以看到地牢了,地牢那有一些守卫把手。” 江望辰看着花幽幽粗糙的手绘地图,在脑海中浮想着凌府的格局,又警惕地问道:“这个小六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小六两年前在凌府打杂,后来想学厨艺才来客栈做伙计的。” 江望辰道:“那当你混在宾客中制造混乱。我就借机潜入地牢救出灵笋兽,” “行,那就在黄昏时刻,日落之时,我这边引起骚乱,你自己那边要多加小心,如果守卫太过森严,就先退出,我们再想其他办法,不要勉强行事,知道吗?” 江望辰将茶杯按下,点了点头,又突然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还没有解决,道:“那我们怎么混入凌家?” 花幽幽淡淡地回应道:“见机行事。” 江望辰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先如此吧,反正如果进不去,计划就先搁浅,并无影响。 “那今晚,就先这样吧,我先回房休息了。养好精神,明日定要将凌府闹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江望辰放下杯子,不作留步。 “江望辰,你急什么?”花幽幽怒道:“我还没有交待清楚呢……这个你收下。”花幽幽说着,又从桌下掏出一只粗布麻袋,扔给江望辰,接着道:“还有这支耳环,作为信物,那灵笋兽见你,你只要拿出耳环,他们便知道是我派你来的,自然会跟你走。” “这个粗布麻袋有什么用?”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花幽幽见江望辰行色匆匆,不耐烦地敷衍着。 收下耳环,江望辰道了句“晚安”,便转身阖门离开。 那一句晚安还没有飘远,就被阖门的“咿呀”声替代,花幽幽没有开口挽留,因为她知道夺门而出的江望辰,不是她可以留得住的。昨夜的安稳在今夜却突然变得空落落的,那一双温柔厚实的肩膀,她还没有戒掉,就要勉强自己去习惯孤枕。 这么长的夜,要怎么熬呢?花幽幽自问着,又喝了一杯暖茶,睡意全无。夜色凄美,月华凉薄,不如推开房门,让身外的夜风和月色都能被眷顾,也让它们有个伴,花幽幽放下暖茶,房门却在她起身前被先推开了,她看到那个身影背对着月光,好像铺上了一层银辉粼粼的铠甲一般,在孤独的黑夜里耀眼明亮,那一双饱含愁绪的双眸,应该和她有着同样的困惑,毕竟这漫长而孤单的夜,并不只属于她一个人,若两个人一起分享,孤单应该就会减半吧。 花幽幽如含羞的迎春,低声地说道:“你回来了。” 江望辰站在门外,不好意思地问道:“刚刚忘记问了,灵笋兽长什么样?” “就为这个?” “是啊!就为这个,还能为什么?” “长得滚圆滚圆的,白白的,和萝卜有点像。”花幽幽不怒,反而平淡的说道:“那问好了,你可以滚吗?” 江望辰见花幽幽低着头,阴沉的脸,哪里还敢多留,赶紧再一次阖上门,一路小跑着下了楼梯。再路过水榭楼台时,却不由驻足,月色如昨,只是楼台已空。江望辰没有登山楼台,也不敢多留,径直地回到了柴房中。 铁府内,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搅扰了月下的宁静,翁总管急匆匆地穿过长廊,见他左手上提着一把长刀,刀身在月光下依稀可见有一处尖锥状的塌陷,而右手上则拿着一张纸,也不知上面写着上面,只看它被攥紧在手中,就知道其中的内容一定是十分的急迫和重要。 来到铁一的卧房门口,翁总管才顾得上喘一口气,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破幽静的铁府,也将铁一的美梦敲碎。 “是谁?”铁一的语气相当的不耐烦。 “老爷,是老奴……” 铁一换上棉袍,开门问道:“翁总管,什么事非得这么晚禀报不可。” 翁总管直接将手中的刀和纸,直接递给铁一,代替苍白的解释。 这是一张粗糙的竹纸,被汗渍渗透之后有些划开,纸上的笔墨也因此显得模糊,但字迹却仍可识得。铁一右手颤抖地拿着竹纸,表情万般复杂,那纸上寥寥数字却牢牢地吸引着他的双目。 “形豪……断水……双刀!”铁一断断续续地念过纸上的字迹,又双手捧起断水双刀的雄刀——明月,右手在刀刃上轻轻抚过,宛如春风化雨般无声细腻,布满厚茧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在刀身伤口上摩挲,试图单凭这创口摩擦,去想象当时的战斗有多激烈。铁一停留在刀刃破损的尖锥点的指尖,却感受不到刀意流出,嘴角忍不住痉挛,心如刀剐一般――明月的刀意已经完全流尽,刀中灵气也是涓滴不剩,形如废铁。 这流水双刀是铁一的收山之作之作,也是他最为自豪的作品,更有幸赠予最好的挚友,可如今双刀分离,明月陨落,清发无踪,挚友更是杳无音信,生死不明,顿时心中悲凉之情,无法压抑,如萧索夜风,吹得令人生冷。 铁一面色铁青,问道:“你是怎么得到这信笺和残刀的?” “回禀老爷,这是夜班巡逻的小蔡在大堂口发现得。” “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踪迹吗?” “没有,连个脚印都没有发现。” “你退下吧!”铁一打发道,待翁总管退了几步,他又开口:“明日你让李锻工把伏火炉重新点燃,我要亲自修复这把残刀。” 刀刃的冷光与冰冷的月色对峙,未坚持片刻便颓唐败阵,这样的羞耻若在昨日一定是余生笑话,而放到现在却不足挂齿。铁一更不介意如此,他一边思考是何人送刀至此……送刀人又是何意呢……一边提刀凭空斩断从衣襟下放肆而过的夜风,这一斩也无刀意流淌,也无苍劲浩荡,只是平平淡淡地落下,刀光黯然而逝。 铁一收回残刀,风未被斩断,绕过屋檐,呼啸向北,吹着他回到多年以前,同样是如此凛冽的北风,他亲手将断水双刀赠予邢豪:“邢豪,这断水双刀由七星炉冶炼,又经我亲自锤炼七七四十九天,无论是炼烧还是开锋,亦都是完美无瑕,双刀形如流水,刀意自成。” 形豪也不客气,豪言道:“那就让我看看,这双刀是否如你所说那般,若不是,那我可不收。” “放心,这可是凝聚我铁一半生经验所造,也是我的收山之作,断水双刀之后,我已没有信心再造更优,不如就此罢了,权当绝唱。” 邢豪捧过双刀,掌心贴合刀刃,一股凉意随传来,雪霁刀刃上似有寒芒顺着刃沿处流转,最后停于刀尖一点刺眼夺目,阵阵刀意由此溢出,刀未出手,刀意先声夺人。 “好,好,好。好一个权当绝唱!”还未动手,邢豪竟由衷连呼三声称赞,当下更不再自持,左手明月,右手清发早已经共鸣已久,今日终于第一次在邢豪手中豪纵挥斥,双刀如虹,交相辉映,刀意层层叠叠,绵延不绝,时而气吞山河,时而高山流水,千变万化,恣意妄为。 在一旁观看形豪舞刀的铁一,看邢豪气可盖世,站意无双,双刀宛如蛟龙出海,兴风作浪,也是连连拍手称绝:“看来这断水双刀非你莫属啊,真是宝刀配英雄。” 铁一的笑声依在,却只有鹤唳风声相应,那一句“自然是我!”在未入耳前,早已经消散风中。 第四十九章 吵着吵着入了府 翌日,凌府门口早已经是车马盈门,宾客来往络绎不绝。江望辰和花幽幽躲在对街的一处墙隅中暗暗观察。 江望辰低声道:“你看,门口那两位知客,一定是凌府的管家,而且每个赴宴的人都有请帖,我们可是两手空空而来。” “不要紧张,再过一会儿,等大户人家来了,我们便混在其中,簇拥而入,应该能够混过去。” 江望辰并不相信,道:“真的可以吗?我少年从戎,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可别骗我……” “放心,我可是成妖百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花幽幽眯眼一笑说着,又听到一阵辘辘马车声,惹来一阵喧呼,再看马车随从众多,便知时机来临,喊着旁边的江望辰,道:“江望辰,走,从旁边的人群混入到马车队伍中。” 看花幽幽娴熟地在人群中穿梭,江望辰紧紧地跟在后头,很快二人就与队伍汇合,那金丝绣叶帷裳拨开,一位珠围翠绕、雍容华贵的夫人慢慢走出。 那老知客便是谢管家,见他赶忙上前,殷勤道:“柳夫人亲临寒舍,实在是凌府的荣幸,请由老奴亲领夫人进堂。” 柳夫人客气道:“那就有劳谢总管了。”说完便端庄优雅地向着大堂,缓缓走去,而她自带的随从也紧跟其后,而在队伍末端,赫然便是也低着头的江望辰和花幽幽,默不作声地尾随着。 江望辰偷偷地赞道:“还是你机灵!” 花幽幽窃喜:“那还用说,我花某行走江湖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这区区小事,哪能难道本姑娘。” 突然一声喝止,一只手将二人拦住:“你们两个停下,请出示你们的请柬。” 花幽幽不亢不卑道:“我们是柳夫人的随从。” “我看你们从后面鬼鬼祟祟地跟进来,还敢说是柳夫人的随从?” 花幽幽见已经被拆穿,态度一下软了下来,对着年轻的知客,眼中泪光闪闪,脉脉含情道:“这位年轻迷人的小哥,我们是凌家远房亲戚,请柬在我们来的路上不慎丢失,你就行个方便,通融通融?” 知客不为所动地道:“那你报上名来,来自何方,我速速叫人为你们复查。” “哎呀,这儿人来人往,我们二人这般尴尬杵着,不是叫人难堪嘛,小哥你就通情达理一次,好吗?” 那知客依然一脸严肃,认真道:“对不起,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还请理解配合。” 江、花二人对视一眼,一筹莫展。 就在二人放弃,准备离开时,耳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江兄!” 江、花二人能再次巧遇落家兄妹,也是喜出望外。 落逍挤过围观人群,看着二人窘境,关切问道:“怎么了?” “我二人清早醒来,发现请柬丢失,现在这位小哥,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进去。”花幽幽愁眉不展说道:“我二人正准备离去,也不知道回去怎么向家人交待。” “那你们放心,此事不必担心,有我在呢。” “放心,我们落家的面子,凌家还是要给的。”落妤看花幽幽依然愁眉苦脸的样子,安抚地拍了拍花幽幽的肩膀。 就在这个时候谢总管碎步,跑了回来,见门口簇拥一群,责问小知客:“小安,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谢总管,这两位自称是凌家远方亲戚前来赴宴,可请柬丢了,便被我拦下了。” 谢总管点了点头,又鄙夷地看着江、花二人,欲要上前轰赶,落逍却先上前一步,递出请柬道:“谢总管,这是在下请柬,请过目。” 谢总管掀开请柬一看,请柬上邀请人赫然写着“西海诸岛盟主――落海生”,谢总管一看,不由一惊,对着眼前这位年青人恭敬道:“请问公子是?” “西海诸岛盟主落海生是我家父,我乃落家三公子,落逍。” 谢总管一见落逍身份如此尊贵,半鞠身子,笑脸相迎道:“原来是落家公子,快,快,里边请。” 落逍却仍负手而立,不怒自威,倨傲地看着谢管家,过了片刻才道:“这二位是落某的朋友,又是你们凌府远方亲戚,不知可否随落某一同进入?” 谢总管扭头看着江、花二人,态度明显改善,谦和道:“既是公子的朋友,自然就是贵客。能够屈尊赴宴,那是我们凌府的荣耀。” 江望辰看着谢总管那张趋炎附势的脸,只觉得恶心,他也懒得回应,便和众人一同进入凌府。 江望辰感谢道:“这次真的感谢落兄。” 落逍摆了摆手,客气道:“莫兄客气了,区区小事何须言谢。” 花幽幽惊讶道:“原来你们是来自西海盟主落家,真是没有想到。” 落逍道:“先前有意隐瞒,是怕二位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后,会拘谨束缚,生了交情,还请二位不要见谅。” “哪里会。”花幽幽笑道,又对着一旁正和落妤谈笑风生的江望辰说道:“夫君,你刚才不是说闹肚子,怎么还不去找厕所。” 江望辰皱眉道:“啊……我哪有?” 花幽幽挤眉弄眼地说道:“你忘了?” 江望辰执拗不过,浮夸地狼狈道:“哎哟!肚子又开始痛了,二位真不好意思,江某先失陪了。” 落逍哑然失笑,道“莫兄,多保重!”又忽得收起笑意,一脸肃穆地对花幽幽道:“花幽幽,我不知道你们混入凌府有什么目的,但是这里面明的高手就有数十个,暗中的更不知多少,你们可要小心。” 花幽幽见落逍已经识破,又知他是真心关心自己,道:“嗯,我们会注意得,这次谢谢你们的帮忙。” “幽幽姐,我大哥早就知道你和莫大哥绝对不是夫妻关系,你们二人刻意隐瞒身份一定有什么苦衷,但这两日相处,我们也可以看出莫大哥与你都是心性耿直之人。绝对不会做忤逆良心,伤天害理之事。”落妤殷切地关心道:“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幽幽姐,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和莫大哥此行的目的,或许我们能帮上忙。” 花幽幽为难着,但是这两日与这对兄妹相处下来,也知他们心性纯真,慷慨仗义,刚刚又得落逍相助,确实不该再有隐瞒,细声道:“二位如此仗义,我花幽幽作为朋友,再隐瞒下去也确实过意不去,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此行的目的,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插手,我们二人能够得到你们的理解,已经甚是宽慰,就更不能再牵连二位了。” 落逍义正言辞道:“我与莫兄虽只认识两日,但也是言语齐向,视为知己,若是你们二人落难,叫我置之不理,假若未闻,那叫我以后如何安心。” 落妤劝道:“既然幽幽姐心意已定,哥你就不要为难她了,人家能够坦白相告,已经是对我们推心置腹,我们也应该理解人家。” 落逍再愈争辩却被落妤拦住,落妤说道:“幽幽姐你但说无妨,我们绝不插手。” 落逍见落妤已经开口表态,只能顺应点头。 对于二人,花幽幽心中更是敬重一分,原来人族之中也有如此性情中人,道:“实不相瞒,我二人此次行动,是想救出凌府地牢中的被拘押的灵笋兽,这灵笋兽对我们有恩,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落妤道:“你说的可是地精灵笋兽?” 花幽幽惊讶道:“落妤妹妹也知道这灵笋兽?” “是我在一本古老的医书上看到,地精灵笋兽,是地乃大地精华孕育而生,长得像憨态可掬的白萝卜,性情温和,好热闹,故常常结伴同行,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特别对于老年人,有复脉固脱,补脾益肺,延年益寿之妙用。” 花幽幽点头称赞:“就因为此,他们才被凌府设套捕捉,不过还好,凌府的人应该还没有急着对他们下手。” 落逍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尊重你的选择,绝不干涉。但是若真的需要支援,就尽管开口,我落逍绝对会是你最可靠的肩膀。” 花幽幽点了点头,感动之情溢于言表。又与落妤拥抱后,就此别过,没入人群。 落逍看着花幽幽的背影顷刻就在人头攒动的宾客间消失不见。 “这一趟东玄逍遥游,能够识得如斯二人,不枉此行啊。” 落妤笑道:“是啊,不过,哥哥我看你在看幽幽姐时的眼神,可不一样哦,以前你可是从未对一个女孩子如此上心过。” 落逍桀然一笑,并未否认。 第五十章 等! 第四十三章等 远离人群的江望辰此刻心拿着与厕纸无异的地图,穿过石门,自言自语地提醒自己,道:“接下来一直沿着长廊走到尽头就是地牢了。”也偶有忙碌的家仆擦肩而过,也无暇多问江望辰,所以一路倒也顺利,长廊曲曲折折地穿梭在花繁草茂之中,延伸到一处嶙峋假山,那假山重峦叠嶂,又有细流潺潺留过假山缝隙,滋生青苔,宛如溪涧,又衬托的假山足以以假乱真。不过,这样的园林美景对江望辰却没有任何的吸引力,因为当他站在长廊的尽头,他尴尬地发现自己迷路了,他将那张一直攥在手心的地图扔进池塘,看着周围的美景,虽美却没有岁月斑驳的痕迹,明显是新建的,怒骂一句:“这些有钱人是不是都爱劳民伤财地改建宅院啊!居然连地牢都要移动。” 江望辰无奈,只能沿路折返回去,又避开人群在凌府的各个角落兜转着,只是凌府甚大,江望辰如信马由缰般毫无目标,只是找了半天也未曾发现地牢,甚至连重兵把守的地方都没有,这让他烦懑焦躁,因为黄昏正悄悄地阴燃,天边不在明亮,只剩最后那一点渺小的余光,还逗留在短暂的春季黄昏里。 “阁下可是刚刚被拦在门口的那个年轻人吗?怎么跑这里来呢?”江望辰的身后突然有一道声音将他喊住。 江望辰回过身来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位年轻的知客,江望辰对于此人倒不反感,至少他态度谦和,只是尽心尽责做着自己的工作,不像那个避凉附炎的谢总管一般,江望辰急中生智,借机问道:“你是刚刚迎宾的小安吧,刚才给你添麻烦了,你知道凌府的茅房在哪里吗?” 小安见江望辰如此客气,也是笑脸回应道:“你沿着前方一直走,左转就可以看到了。” 江望辰又旁敲侧击道:“贵府是不是重新改建过,怎么感觉格局和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 小安道:“回禀客官,凌府并无改建,只是重新翻新一遍,格局也不曾有过改变。” “这样就好,免得一不小心,误入禁地,再引起误会就不好了。”江望辰说完,就匆匆告别小安,向着茅房方向走去,只是还没有走多远,等小安消失在视野中,他又折返回来,向着先前的假山走去。 再说凌府上下欢声笑语,气氛融洽,宾客间难免高谈阔论,侃侃而谈。 何天庸不喜热闹,但却善交际,见他在人群里来来回回地穿梭,又是举杯,又是抱拳,忙得不亦乐乎。曹离跟随其后,得不到片刻安静,也是心生厌烦,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参加任何宴会,还不如在家里独自修行《鬼刺》来得轻松自在。 还好,凌家族长很快就抱着幼子出现在大堂中,一时自然成了大家的焦点。各方势力也借祝词良机套个近乎,何天庸便也上去客气几句。 “凌兄真是老当益壮啊,想不到临近知非之年,还能喜得犬子,真是可喜可贺啊。” 凌苍抱拳回道:“都是老天眷顾啊,可怜我这将老之人,赐我幼子颐养天年,待我西去时,也好有人送终。” 何天庸感慨道:“城主你步履稳健,声如洪钟,一看便是宝刀未老,倒是我何某半生戎马,膝下无子,潦倒一生。” “何兄心系东玄,力抗妖族,这东玄大陆,百姓能安居乐业,何兄绝对是厥功至伟,而何兄一心栽培的边城卫士,便就是你的子弟。”凌苍装腔作势地安慰着,又看着他身后的曹离道:“这位一定是东独山会战妖族的大英雄曹离吧!” 曹离也不多言,只是点头抱拳,算作回应。 凌苍与何天庸又寒暄几句,便各自落座,随着凌苍一声“开宴”,醇酒佳肴纷纷上桌。满座高朋间举杯敬酒,又有管乐助兴,真是沸反盈天,热闹非凡啊。酒过三巡,时至寅卯之交,天地晦暗,凌府却依然是灯火通明,照得红绸金缎,熠熠生辉,真是一片喜庆融融气象。 曹离环顾四周,宾客面色潮红,言语浮夸,皆有醉态,他见时机已然成熟,遂与何天庸打个招呼:“城主,我离开一会儿便就回来。” 何天庸点头答应,便也自顾起身向炎城魔御军驻军长杨胜走去,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时不时传来阵阵豪爽笑声。 花幽幽看见曹离走出大堂,也不知拐向何处,心中满是焦虑,但她又不能抽身,只能暗自祈祷江望辰能避开此人就好。只是曹离走出大堂,好像想起来什么,又转身回到大堂门口。曹离向着花幽幽投来一眼,心想:“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女子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根由何处。” 花幽幽目光来不及及时抽离,便迎面与曹离那不知何意的眼神相撞,她看见这一双浊目,宛如一泓死水般宁静,却又刻意散发出着一抹淡而不散的杀意,如同鬼魅一般缠绕自己,让自己无处可躲。看得花幽幽胸口闷气,心神不宁,这种压抑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花幽幽不由地避开目光,看向窗外,透过窗牖,她看见暮色沉沉,余晖再无残留,天际好似一点点地消失不见。随着天际在视野中模糊远去,自己的心胸也便得辽阔,再回头看向大堂外,肃杀之意早已经散去,只剩一片夜幕漆黑的轮廓,嘲笑着世人无味的喧嚣。 若是能搁浅计划,那此刻花幽幽一定毫不犹豫如此。只是如今箭在弦上,她不能说停就停,她深吸一口气,尝试平定不知原由的浮躁,但效果并不理想,她起身走向大堂的角落处,趁没人注意,从袖中放飞出几只绿色豆蜓。在嘈杂的大堂,几只四散而飞的豆蜓显然不会吸引任何人的注意,得到自由的豆蜓,欢快地扑闪着翅膀,久违的灯火,不仅挑逗它们的复眼,还不断温暖他们的身躯,饥渴难耐的它们早已经忘了自己那极易自然而爆炸的体质。 对于无知的豆蜓来说,自由的冒险与死亡的诱惑,往往并没有差别。 大堂之中,先是“嘭”的一声,一只豆蜓在灯笼上自爆,将灯笼炸毁,其产生的气味更是臭不可闻,令人作呕,一些喝得大醉之人,意识朦胧,更难自持,本能地大呕,吐得满地都是污秽,气味熏天,令人生厌。 随着第一声爆炸传开,其他灯笼也是纷纷响应。整间大堂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凌府上下顷刻陷入一片慌乱,谢管家大声喊到:“保护老爷……保护老爷……快去请护卫队,快去。” 而其他宾客更是早已经乱作一团,争相挤出大堂,只是有人踩到呕吐物而滑倒在地,又拌得其他人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花幽幽没想到这豆蜓的效果如此之好,心中窃喜,只是这豆蜓的臭液久而不散,若是沾上,更是极难洗净,这让极为好美的她也是叫苦不迭。 曹离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躲过大堂中的这一场“浩劫”,他一出门便寻得一处地方,借着空旷的夜色隐秘起来,他在静静等候,等候一个可以为他带路的人。 刚和江望辰告别的小安,正一个人哼着小曲,走在凌府这条比较偏僻的石板路上,大堂中的热闹与他无关,对他来说,每天晚上能和秋菊相约在石林中,才是生命中最幸福而灿烂的时刻,此刻的他,正开心地傻笑着。当他看见一个女子站在不远处,正双手绞绕着长长的麻花辫,含情脉脉地等着自己时,便再也不能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平静,身体再疲惫,也抵挡不住一颗火热的心,又懊恼刚刚不该和江望辰多说几句,因为能和秋菊在一起的时间真的短暂,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想浪费,更不能让秋菊多等自己一刻。 小安小跑到秋菊身边,拉起秋菊的双手,道:“都怪我这人好管闲事,又让你多等了。” 秋菊淡然一笑,酒窝生动醉人,温柔道:“我也才刚来的。” “这气候才刚刚回暖,晚上你要多穿点,可不要着了凉。”小安说着,将自己的外衣给秋菊披上。 “安哥,有你在,我不冷。” 二人生怕被打扰,牵着手走入石林,并肩坐在他们平时常坐的那块石头上,只有这里才有属于他们独有的浪漫。 “秋菊,等我们赚够了银两,就回老家,买几亩田,过男耕女织的生活,你觉得怎么样?” “只要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好!”秋菊将头埋在小安的肩膀,接着道:“你说今晚的月色会不会很美?” 小安轻轻地拥抱着秋菊的肩膀,想要给她更多的温暖:“月亮再美,也没有你美!” 秋菊嬉笑着离开小安的怀抱,又甜蜜的责问道:“说!是不是也对其他的女生说这么肉麻的话。” 小安以为秋菊真的生气了,只是越是在乎,越着急解释,嘴巴就变得越笨:“我……我,没有!我只对你……你说过。” 秋菊看着小安紧张的样子,却一点也不觉得他笨,而是一种踏实的依靠,她巧笑道:“好啦!我跟你开玩笑啦,我知道,我的安哥永远都只钟情于我。” 二人不再多说什么,只要这样安静坐着就好,安静地等月儿升起,等银两足够,等几亩良田,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五十一章 小人协定 曹离看着眼前这一对年轻男女,平平凡凡地相互依靠,翘首品尝一次日落月升。宁静而美好的画面,竟让他萌生了点恻隐之心,本该立即行动的他,却躲在黑暗中观察了很久, 直到这二人将情话讲完,他也还没有动手。 只是命运往往都是如网一般错综交织,如平沙之于暗流,朗空之于朔风。曹离便是小安平静世界里的那一道不可预估,又早已经注定的暗流朔风。见他摸出鬼骨,敛收杀意,向着二人逼近。 并未起夜风,但小安后颈却有着一丝凉意,又一道白刃寒芒赫然从眼前闪过,悄无声息地落在自己的脖颈上。 曹离压低音量,沙哑的声音警告道:“别动!不许发出声音” 小安胆寒体颤,不敢妄动。而一旁的秋菊也是忍着惊恐,紧紧摇着自己的嘴唇,不敢啜泣。 “带我去地牢。”曹离说着,又将鬼骨紧紧轻轻一划,鲜血透着冰凉,轻轻滴淌,落在饥渴许久的鬼骨之上,瞬间将鬼骨点燃成血光色。 小安侧着眼看着身边的秋菊,见她无声的泪一滴一滴坠落,那无助的眼神,默默地看着自己。 退无可退的小安反倒恢复镇定,语气平缓,:“我可以带你去,但是你先放了她。” “只要我稍微用力,你们二人便即刻毙命。”曹离玩味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讲条件?” 小安谈吐自若道:“地牢的位置,凌府上下知道的人不多,我想除了我之外,其他知情者应该都在大堂内。” 与死神博弈,不能方寸自乱,更何况身后还有自己需要用性命保护的人呢。 “哦?这么说,这是我的幸运还是你的不幸?”曹离收回鬼骨,对眼前这个青年颇有几分佩服,道:“那我把她放了,你能保准她不会去寻找救兵吗?” 小安见曹离收回匕首,却依然不敢松懈,笔直着腰板道:“我还在你手上呢,秋菊她不敢。”小安说着又转向秋菊,将瘫坐的秋菊拉起,厉声道:“秋菊,看着我,你现在回去,闷上被子睡上一觉,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管,知道吗?” 秋菊眼眶中噙满的泪,随着她重重地点头,纷纷抖落,仍惊恐问道:“那你呢?” “我呢?”小安苦苦一笑,又毅然道:“放心,你醒来了,我便在你身边。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秋菊离开,曹离挟持着小安向着地牢走去。 “怎么又有一波守卫行色匆匆地向大堂跑去?”躲在暗处的两个人,远远地望着凌府的守卫慌慌张张地奔跑着,在幽静的长廊,显得异常的躁动,而这已经是他们第四次看到此景了。曹离说完又神色怪异地看着小安。 小安明白曹离心中所想,道:“绝对不是秋菊报信,我这么一个杂役,绝对不可能惊动大半个凌府,看他们的方向,应该是大堂出了什么问题……” 夜色无疑是最好的掩护,再由小安带路,二人很轻松地避开巡逻的守卫,向着假山走去。 江望辰再一次站在假山面前,除了那一处后门与先前计划的一致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信息是正确的,什么关押妖兽的地牢,什么重兵把守的牢门,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具空有雅致的假山。江望辰正观察着,却隐隐约约听到一段脚步声,虽然极其细微,但在宁静的庭园里,却又真切。江望辰做贼心虚,迅速地躲到后门一处花圃后面。 黑暗中两道浮影慢慢呈现,但夜色浓重,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二人走到假山前,对着假山上那一座亭榭轻轻一转,那假山的山体竟然开始分裂出一道罅隙,罅隙随着山体缓缓移动,愈开愈大,假山随后分成两半,从中间让出一条暗道。 不远处看见此景的江望辰暗自懊恼:“现在看来,这假山在此确实显得突兀,而机关又这么简单,自己怎么没有发现呢,一定是自己只顾怀疑地图的真实性,而忽略了这些细节。” 这个时候从暗道里传来一声警告:“来者何人?” “回禀楚大哥,是在下小安,今日是少爷的百日宴,谢管家要求为主宾额外开荤,故特地嘱咐我将牢中星焰犬带走,还望楚大哥行个方便。” “原来是小安啊,请下来吧。”那牢里的狱卒听到是小安的声音,顿时放松了警惕,又发着牢骚:“城主什么时候能额外犒赏一下我们这些狱卒就好了,这鬼地方不见天日,真不是人呆的。” 地牢暖和不少,燃烧的火把将整个地牢照得通红。曹离跟着小安踩着阶梯慢慢走入暗道。而假山也慢慢合拢,那断流的溪涧,又重新活跃,原来地牢内也有机关,控制着假山。 江望辰在远处守望着,不跟贸然地闯入,计划着这二人离开之后再杀入地牢。 楚莽看了看小江,又看着他背后的曹离,询问道:“此人是谁?怎么刚才不提!” 曹离打量着地牢,密闭的地牢有着完美的隔音,这样就不怕等下引来救兵,再看眼前五个狱卒,虽然有些武学功底,但个个脚步虚浮,显然造诣粗浅。 曹离狡黠一笑,冷哼一声道:“就你也配问我名字。” 他笑意犹在,鬼骨却先声夺人,早已出鞘,那一道刀光划过,宛如桃花飘落,芬芳散尽,那一朵最为明亮妖艳的花朵,落在楚莽胸前,很快就晕开一片血红,那鬼骨噬了血,顿时红光大涨,杀意放肆,曹离不作犹豫,立马接一招终结技之‘鬼步三浪踏’,这第一步只是倍道而进,陡然提速,健步大踏刚是落下,顺势接一招‘鬼旋回刺’,不慌不乱地将鬼骨送入迎面而来的第一个狱卒的胸口,又轻轻拔出,接着第二步依旧带着秋风扫落叶落叶之势,向前踏去,第二个狱卒倒不惊恐,手挥一把长柄马刀铺天盖地斩下,将所有的去路都已封死,曹离先是一惊,又故作惋惜般地摇头,见他回旋手腕,巧妙地将手中鬼骨甩出,那狱卒刀僵举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同样染成一片入玫瑰般娇艳欲滴的鲜红,这第二步便在有惊无险中落地,这第三步已然流星赶月般将速度提升至极致,快到最后一名狱卒连反应的空间都没有,在他眼里只觉得时间定格,可被曹离重新收回掌心的匕首却不受时间禁锢,向着自己慢慢逼近,直到胸口一阵冰凉,才清醒的明白,不是时间定格,也不是自己太慢,是对手太快,快如白驹过隙,时光都不可及。 刚走入暗道时,小安还盘算着,待曹离和狱卒们打斗的时候趁机逃跑,不过再看目前的战局,心中暗自庆幸着一切发生的足够快,让他连逃跑都来不及,否则自己现在便也不过是那把形状怪异的匕首之下一具无名的亡魂。 曹离忽得开口问道:“你知道,血狼兽被关在哪里吗?” 小安还没有回答,就听闻一道张狂的笑声,随后桀骜说道:“怎么,是有人来找我吗?” 曹离循声而去,来到地牢的最深一间,接着火把的光线,看见里面囚禁着一只巨大的孤狼,见它毛发通体暗红,说不出的妖异,一双冰冷的双眼目空一切,在看它双足之下,竟拴着巨大的镣铐,更为怪异的是,当他张开狼牙时,却发出人类的声音,而它看过去不过只是一只比较高大的孤狼而已。 “你就是来找我的那个人?” 曹离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就是血狼?” 血狼呲牙一笑,露出整排犬牙,道:“整座地牢就关着我这么一只狼,你说呢?” 曹离直接入题道:“是曼巴让我来救你。” 血狼道:“哦,你是说那只丑陋的大黑蛇,算他的还有点良心,记得我这个救命恩人。” 曹离遽然一笑,戏谑道:“他要我来救你,可是我还没有答应呢……我现在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值得我冒如此大的风险。” 血狼被这么一问,倒也颇有兴致,道:“那你想怎么知道?” “那我们两个来一个君子协定怎么样?” 血狼回味着“君子协定”这四个字,又嘲弄道:“像你我这样的人怕是称不上君子,不如我们就来一个小人协定如何?以实力为尊,你可敢吗?” “有点意思……”曹离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将鬼骨抽出,一招化繁从简的‘三千鬼剃’使出,血狼只觉得这一招看似平凡,明明看着那把匕首向着牢房的门锁刺去,却又感觉向自己刺来,而自己又无处可躲,那滔天杀意,就连远处的火把,也被瞬间熄灭。那匕首触及门锁的一刹那,不仅门锁尽毁,就连整间的牢房也被轰烂。曹离悠闲的收回鬼骨,问道:“这小人协定可有效?” 血狼忍不住佩服,狂笑道:“随你,随你……” 曹离又将血狼足下镣铐拆除,重获自由的血狼在地牢中疯狂奔跑着。 小安旋转了地牢中的机关后,那假山又一次分开,血狼再也不只是在地牢间徘徊,急速从暗道逃出,又猛然回头,对着曹离道:“放心,你交待的事情我会为你办妥,我也好久没有像享受到战斗带来的快感了。” 血狼说完,便不再停留,见他幻化成人形,又纵身一跳,竟跳至城墙顶端,圆月当空,只听见一声嗥叫,在月色下回荡许久。 小安站立在原地,只等着曹离处置自己,他看见了月色,正如秋菊说的那样美,只可惜不能再和她一起欣赏了,以为等来的会是那仍在淌血的匕首,却没想到是一带沉甸甸的银子。 曹离喝道:“带着银子离开凌府,今晚就……” 小安手捧着银子却未反应过来,疑惑的看了看银子,又转向曹离,见曹离眼中杀意波动,又不敢离去:“你不杀我?” “趁我还能控制,赶紧消失……”曹离冷声警告:“我可不想杀手无寸铁之人。” 曹离眼中逐渐平淡,而他手中的鬼骨却依然妖艳猩红,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小安仍旧不敢相信曹离能放过自己,当下也不再多想,带上银子拔腿就跑。却不是直接从后门逃跑,而是向凌府杂院跑去,只留下一句渐远的解释:“我要带秋菊离开,我答应过他的……” 眼见小安消失,鬼骨也归于平静,重回遁回黑暗的刀鞘里,而曹离早也已疾步踏离,只留下一句:“做个平平凡凡的英雄,也不是不好啊……”。 假山依旧精巧雅致,涓涓流水于夜间就如同一首轻快的童谣,轻灵美妙。而在这闲情雅致之下,一场沸腾的杀戮正在慢慢冷却。 第五十四章 亡命的天涯,也很美! 江望辰嘴角云淡风轻一笑,倦意萌生,疲乏地阖上双眼,却又听到一声熟悉的聒噪, “羞涩的少年郎,姐来救你了。”一声戏虐的登场,如同巷角的夜风一样俏皮,有意无意绕过街角,令人捉摸不透。 花幽幽轻踩着月光,衣袂飘飘而落,一缕清浅花香,在清风中摇曳弥漫,而那动人心魄的容颜,即是掩藏在面纱之下,也是惊扰了炎城岁月的静谧,令凌府家兵看得如痴如醉,而忘了自己还在混战之中。 花幽幽又是倾城一笑,在苍茫夜色下,宛如如盈盈秋水,妩媚动人,接着自顾翩跹一转,又犹如碧波荡漾,风花翩翩,当真是美不胜收。舞步骤起骤落之间,一阵落英缤纷,将江望辰包裹其中,花瓣高速旋转,密不透风,那被江望辰钳住的红缨枪匆匆收回,而避免了被折断的结局。 这一招“繁华落尽”,江望辰是识得的,当日在密室中,花幽幽就是凭借此技,杀的冤魂四处逃窜,望而生畏,不想此时,同一招却改攻为守,亦能如此固若金汤,当真妙手。 严队长眼看江望辰已经成了自己刀俎上的鱼肉,不想凭空从后方杀出一个花幽幽,见她招式诡异,内劲绵延不绝,一招便将江望辰的危机巧妙化解,心中骇然。 严队长见其他家兵好似都被那女子勾魂夺魄一般,痴痴地望着,又忍不住大喝一声:“小心了,此人习得魅惑之术,不可与她对视!” 众家兵猝然惊醒,又听严队长指挥道:“贼人已经受伤,我们先将他斩杀。”便再一次向着江望辰猛攻,那缭绕的花瓣,也开始纷纷坠落,再也经不住凌厉的攻势。 花幽幽又是一招“梨花落尽”,将花落无声,融入掌中,看似轻巧的悠悠转转,体态优雅,但掌风凛冽,恨意滔天。方队长见花幽幽此掌来势汹汹,不敢硬接,只能后撤一步,想借枪头将花幽幽挑落。不想花幽幽这第一掌便是用尽全力,如此摧枯拉朽般直接将枪头打飞,而牛筋木所制的枪杆更是被震成木屑。方队长连连后撤数步,又撞倒诸多家兵,方才稳住身子,这一招交手,胜负已经分晓。 江望辰见花幽幽只愿一招就将方队长击飞,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难以置信,似乎花幽幽的修为又提高了不少。 花幽幽喊到:“还不跑!” 江望辰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拾起小焰犬,跨过被方队长冲倒的人群,夺路而逃。 江望辰边跑边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花幽幽微微一笑道:“宴会一散,我便沿着凌府高墙匆匆前行,希望能在后门蹲守到你,不料行至半路,偶遇凌府家兵在追赶一位登徒宵小,便一路尾随,这才发现了你。” 花幽幽又问道:“那灵笋兽现在怎么样了?” 江望辰瞟了一眼麻袋,冷漠道:“都在这里呢……” “怎么没有动静?”花幽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江望辰道:“你是不是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对他们做了什么?我对他们做了什么……你应该问问他们对我做了什么,要不是答应过你要救他们出去,我宁可现在就把这一堆烦人的老家伙丢到阴沟去,也不想知道破解黒巫诅咒的方法。”江望辰越说越生气,讲到激动处,不由一口气血倒流,呛得他五脏六腑翻涌,又一口干咳,竟咳出些血花来。 花幽幽没想到她随口一问,却迎来如此一阵牢骚,啼笑皆非,道:“没想到凌府家丁有如此高人,竟然将你伤得如此重。” 不说这内伤还好,一提到此,江望辰更是气炸了肺,咆哮道:“我这伤是被这些臭老头踢得,还没和对手开打,就先被自己人踢成重伤。” 江望辰真是气不打一出来,说着,说着,喘不过来,又剧烈咳嗽,更吓得小焰犬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江望辰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轻抚着小焰犬,说道:“我不是在说你,可怜的小家伙……” 花幽幽见江望辰还在气头上,也不再多问,她深知江望辰心性耿直,一顿牢骚过后,又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见他怀中还抱着一只可爱的小黑犬,又好奇问道:“这星焰犬,你是从哪里弄来得?” “看这可怜的小家伙,被困在囚笼中,病恹恹的,就忍不住也一起救出。”江望辰心想着,若要说来,这应该是今晚做得唯一正确的事了,又对着小家伙道:“你即是星焰犬,以后叫你小星好了!” “星焰犬在妖域都不可多见,若是有幸能让它成为你的伙伴,会给你带来莫大的好处!” 躲在江望辰怀里的小黑犬,好像听懂了什么,低声地嗷嗷叫着,又亲昵的用头在江望辰的手臂上忸怩摩擦着。 江望辰唏嘘感叹道:“我自身已是江浪中一叶随风漂泊的孤舟,又怎么能让他随我一起无涯无岸地颠簸流离呢。” “既然无涯无岸,那就浪迹天涯,天涯在哪,就在哪靠岸,有你,还有我,现在又多了小星,这旅途一定是别样的悠然自在。”花幽幽笑道。 江望辰认真地凝望着与自己并肩逃跑的花幽幽,看见她眸里有灵山有秀水,有朝花夕拾,有四季轮回,有她所说的,要陪自己一同高歌的天涯,心中暖流涌动,重重点头道:“那就从现在的亡命天涯开始吧……” 二人又在夜色下狂奔了许久,凌府家兵的追逐声渐远,才敢稍稍停步,江望辰抬头一看,竟然不知不觉中跑到了铁府门口,江望辰寻思片刻,还是拍了拍朱门上的铜环。 急促的敲门声很快就惊醒了早已入梦的阍者。那阍者不悦地问道:“这么晚了,是谁啊……” 江望辰如实报来:“劳烦兄台和翁管家通报一声,就说是昨日清早来见的江望辰,想要再见铁大哥一面。” 阍者听得出江望辰语气急促,又与老爷兄弟相称,也不敢怠慢,只留下一句:“我这就与翁管家通报一声,还请贵客稍等片刻。”,便听到一阵匆匆远去的脚步声。这阍者去得快,来得更快,而且还是和翁管家一同前来,翁管家二话不说便打开门,将江望辰迎进门来。 江望辰后脚刚刚踏进铁家,那凌府家兵便在铁家巷口出现,但为时已晚,铁家的大门在幽暗的夜色中慢慢阖闭,只留一条空巷和一堵高墙,为今晚追捕江望辰的凌府家兵,清冷收尾。 月悬高空,夜风深寒,铁一披上一件毛衣,行色匆匆地来到正厅,一眼便看到脸色苍白的江望辰,铁一上前,热情地拉着手,正要开口,确实江望辰一阵呻吟,铁一这才发现江望辰的右手掌心有着两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担心问道:“望辰,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日不见,就身负重伤,快告诉我,是谁打伤你的?” 江望辰尴尬一笑,道:“铁大哥,这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你不用紧张!” “怎么能说没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不是闹着玩的,再看你连谈吐时的中气都不足,一定也受了不小的内伤。”铁大哥道:“翁总管,去药房把那一瓶凝露金疮药和虎神归息丹拿来。” 一心辅佐铁家的翁总管忍不住唠叨道:“老爷,那虎神归息丹可只剩下一粒了。” 铁一皱眉,责怪道:“老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叫你去,你去便就是了。” 江望辰不好意思道:“铁大哥,我真的没事,用不得如此周折。” “你说,你现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形豪交待。”铁一提到了形豪,便接着说道:“寻找你邢大哥的行动,今早已经开始了,应该不用太久,就会有消息,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铁大哥对我们兄弟二人的恩情,望辰无以回报啊!”江望辰抱拳感谢。 “你们兄弟二人的事,就是我铁某的事,不是和你说了,以后就把铁家当作自己的家,无须计较。”铁一说着,又看着江望辰身旁的女子。 江望辰急忙道:“铁大哥,这位便是先前和你说的,多次与我出生入死的花幽幽了。” 花幽幽学着江望辰挺直腰杆抱拳的样子,道:“花幽幽见过铁大哥。” 铁一见花幽幽眉宇辽阔,笑意慷慨,竟有几分男子才有的豪迈潇洒,又念想她多次就江望辰于危机之中,心中颇为赏识,忍不住赞道:“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先前铁某还曾提醒望辰要多留心你,今日一见,确实如望辰所说,是铁某多虑了!” 花幽幽客气道:“铁大哥也是担心江望辰,花某自然可以理解。” 铁一又看了看江望辰怀抱中的那只黑犬,还有丢弃在身边的那个粗布麻袋,问道:“望辰,这是什么?” 江望辰警惕地看了一圈正厅道:“铁大哥,今夜已深,待明日望辰再将今日之事细细道来如何?” 铁一看着江望辰脸上疲态,也只能强忍自己心中的好奇,道:“那今晚你就在铁府好好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再谈不迟。” 江望辰又道:“望辰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今晚之事不可透露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铁一不明,又不多猜,只是问道:“真有这么严重?” 江望辰郑重地点了点头。 铁一道:“老翁已经在我们铁府已经呆了四十年,早已经不是外人,所以你不用担心,至于那个阍者,明日我让翁管家给他一笔钱,让他安心地回老家置业。” “如此,就有劳铁大哥了。” 二人说完,翁总管恰好进来,便将江、花二人领至厢房,江望辰把麻袋递给了花幽幽,便抱着小焰犬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去,躺在床上的他并未能马上入眠,他心中悲凉,正想着自己流淌的滚烫的血液里,那一黑、一紫两道气息,一道紧握着自己的生死,一道支撑着自己的未来。而这些本都该由自己一手掌控的,可自己却掌控不来。 在他的隔壁房间,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子心思一样复杂,过了今夜,明日,明日便能得到一个答案,她即渴望又害怕,但不管是喜是悲,她终究都会陪在他身边,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无悔的前方。 第五十五章 边城小霸王大战千年老嘴炮 春日清晨,韶光慢而无声,亦将昨夜的缕缕寒气驱散,大地回暖。 铁府不大的书房内,已经挤得满满当当。铁一看着五只灵笋兽正整整齐齐的坐在桌沿,正翘着二郎腿并一脸嫌弃地看着江望辰,将信将疑道:“望辰,这就是你拼死相救的地精灵笋兽?你说他们能够破解你体内的黑巫师的诅咒?还有他们随便一踢,便将你踢至重伤?” 铁一一连抛出三个问题,江望辰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道:“铁大哥,要不要你也试一试。” 铁一风趣笑道:“铁某膝下无子,还想给铁家传递香火,灵笋老祖宗的厚爱,还是留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吧。” 江望辰正说着,发现自己正被灵笋兽正怒目圆睁地盯着自,只觉得背脊发凉,心底有一种下一秒就要无力地面对世界末日的恐惧。 江望辰对视灵笋兽,道:“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我,我……说错了吗?” 灵笋兽老大道:“那一脚,若是再多一分力,早已经将你五脏六腑、全身筋脉震碎。” 老二道:“你应该暗自庆幸你捡回一条小命。” 老三道:“你不但不言谢,还敢捉弄我们。” 老四道:“老五告诉臭小子,那潇洒的一脚是谁踢的。” 老五道:“那当然是我们五个当中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自命不凡的我咯。” 老五说得兴起,又跳到桌上,装模作样地一个后空翻,一声“啊哒”,右脚凌空飞踢。而后稳稳落地,其他四支灵笋兽顿时掌声热烈,经久不息。 那老五压了压手,又很快坐回原位,五只灵笋兽又保持整齐一致的坐姿。 灵笋兽的态度并不嚣张,但是那种有恃无恐的语气却真的让江望辰气得抓狂,江望辰忍不住呛声反驳:“要不是我把你们救出,你们都还困在牢笼里,哪还有如此闲情逸致在这说风凉话。” 灵笋兽嗤之以鼻道:“我们几个老人家,好端端地在囚笼里研究悖论,研究到一半,却被你硬生生打断……你还有脸说救了我们,还把我们塞进发霉的麻袋中,我们赏你一脚,应该是你的荣幸。” 睡过一夜,江望辰心中对灵笋兽的芥蒂本来已经消去大半,不想此刻又被彻底激怒,江望辰猛地一拍桌子,霍然大声吼道:“那我开锁,你们可以不出来啊,有种就安安静静的呆在牢笼里,别出来啊……别以为有花幽幽仗着你们,我就怕了,告诉你们,我边城小霸王绝非浪得虚名,不是你们说惹就能惹得。” 与江望辰的气急败坏相比,五只灵笋兽倒显得淡定,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这吵架自然也是一口难敌五嘴,那灵笋兽们又轮番轰炸。老大道:“那就赶巧了,我妖域千年老嘴炮今天倒要会一会像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老二紧接:“我活了八百年了,也没见过这么自以为是的人。” 老三继续:“我活了六百年了,如此无礼之人也是第一次见过。” 老四转折:“我的话让老五说。” 老五补刀:“我活了四百年,依然不想和傻瓜说话……” “铁大哥,不要拦着我,今天我就要将这几个小心眼的老家伙踢飞。”江望辰一听,瞬间气炸了,怒不可遏的他正要冲上去和那灵笋兽开架,还好铁一眼疾手快,拼命的拽住江望辰,才将其拦下,又悄悄地在江望辰耳边提醒道:“望辰,你打不过他们的……” 江望辰早已火冒三丈,哪里听得进去,疾声厉色道:“打不过也要打,我七尺男儿怎么能忍受如此侮辱呢!” “你真要上,我也不拦你,那我最后弱弱地只劝你一句,小心别丢了性命。” 铁一的话并不是开玩笑,江望辰听在心里,这一句“小心丢了性命”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荡,不消片刻即冲淡他的冲动和热血,心中只留下一团窝火,依然不甘心地熊熊燃烧着。江望辰僵持着站在原地,看着灵笋兽,既不敢动手,也不懂再如何开口反击,以为这一段吵闹应该在此就该告一段路了,不想灵笋兽们,却不安平静地挑衅着,老大反讽道:“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受了莫大侮辱,也不还手” 老二变本加厉道:“估计人家是怕了,老三你要不要借人家一颗熊胆用一用?” 老三冷声道:“怕是借给他一个熊胆,他也不够用……” 老四玩味反驳道:“人家可是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不够用……” 老五兴奋道:“七尺男儿,我的萝卜腿已经闲置多年了。” 这一次铁一没能及时拦住,江望辰的爆发来得突然,却也合情合理,在灵笋兽的挑拨之下,江望辰早已经怒火攻心,再也不顾及后果,猛然抬手,一招行军拳中的“顺劈掌”带着毫无保留的内力,当空劈下,掌风如刃,如乌云沉沉般向着灵笋兽落下,。 灵笋兽们见江望辰攻来,反倒不急不缓,见他们将眼光绕过江望辰,投向花幽幽,而后又诡谲一笑,一幅老奸巨猾的样子溢于言表。 老五眼角更是闪着精光,在看他身影渐渐模糊,如水中倒影,被涟漪晕开一般,残影不再明晰,只剩抽象的轮廓和搅和的色调,原来早已经在原本的位置上凭空消失,只是速度快过眼中残存的映像。 看着虚影消散,江望辰大吃一惊,眼见这第一拳已然落空,又察觉耳边一阵清风扫过,再一看,那灵笋兽老五,竟赫然浮空般出现在耳旁,当下已经意识到这差距真的是无法逾越,而那老五在空中一个转身,右腿回收,左腿横扫而过,江望辰大感不妙已经为时已晚,应着一声“啪”,老五的一个回旋踢轻轻地点在江望辰的脸上,江望辰的身体随即腾空倒飞,宛如暴风雨中的纸鸢一般,无力的任由撕扯。又如彗星扫空般直接撞碎了书房的木门,又撞在地上后翻滚数丈方才停下,再看江望辰一动不动的身躯,当下直接昏死过去,而老五已经坐回原位,稳如泰山。 今日的花幽幽却一反常态,一直默默地站在江望辰身后,不动声色。直到现在,方才开口,这一开口竟然直接对着灵笋兽训斥:“怎么下手那么重,不是说好了,晕过去就行了。” 老五无奈道:“幽幽公主,我已经在尽力控制了,你也看到我只是轻轻地碰了他一下而已……” 花幽幽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这样彻底晕死过去也好,免得等下惊醒过来,趁着他昏迷,咋们赶紧召唤‘地精易息阵’” 花幽幽看着一脸迷惑的铁一,道:“铁大哥,稍后在和你解释这一切,当务之急,能否先禁足此片区域,灵笋兽在召唤法阵的时候是不能受到任何干扰的。” 铁一看着花幽幽焦虑的脸色,心中已经明了了大半:“放心,我这就吩咐下去,铁府上下停止一切活动,我亲自守在此处,绝对不会让闲杂人踏入半步。” “那就有劳铁大哥了。”花幽幽道。 铁一很快就布置好了一切防御,又急匆匆回到大家所在的那块空地上,对着花幽幽自豪说道:“别说是闲杂等人了,就是一只苍蝇怕是都飞不进来。” 花幽幽打心里感谢这位豪爽的人类,道:“江望辰有你这样的大哥,真的是他的福分,谢谢铁大哥了。” “哎,这点小事算什么,比起形豪和望辰对我们的铁家的恩情,真是不足挂齿啊。”铁一摆了摆手,又小声的问道:“幽幽,刚才你们是不是故意挑衅望辰?” 花幽幽回想着刚才江望辰和灵笋兽斗嘴的场景,又见他现在失去知觉地躺在地上,嘴角刚有的一抹笑意,就化成愁绪凝在眉头。 “这是昨晚我和灵笋兽计划好的,他昨夜受伤,失血过多,本来身体就虚弱,现在在故意让她怒火攻心,将他体内的黑巫师所留的诅咒彻底地激发出来,你也知道他的性格善良耿直,就算以他七尺男儿的尊严,与人翻脸也断然不会动手。” “是啊,我认识望辰已经多年,虽谈不上是谦谦君子,军旅几年也有混出了点痞气,可大多时候都是谦和礼让,绝对不是今天这样谈吐粗鄙,目无尊长。完全就是一个顽固劣徒。”铁一这边道完,又低着头嘟囔着心里话:“若我是望辰,我早就动手了……” “嗯?铁大哥在悄悄说什么?” 铁一摇了摇头,道:“哦……没。小江真是可怜的孩子……” “江望辰之所以今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他昨夜受伤,体内的黑巫术趁他虚弱的时候,慢慢腐蚀他的心智,改变他的性格,若长久以往下去,他将变得更加的恣睢暴戾。好在有灵笋兽刚好在此。”花幽幽接着道:“在黑巫术最强的时候,反而更容易找到其中的破绽,这也是我们一直试图激怒他的原因,等下灵笋兽试探黑巫术的时候,对他的忍痛能力是个极大的考验,现在将他击晕过去,昏迷时,痛觉会减轻许多。” 花幽幽说着,眸中全是那个身负重伤,躺在地上的男人。她看着,她兴叹,她不明白,为何命运为何要如此多舛。 第五十六章 地精易息阵 这边花幽幽向铁一解释了大概,那边五只灵笋兽也纷纷落至江望辰身旁,一改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满脸冷峻,不苟言笑。 随着老大开始吟唱咒语,其他四人也跟着附和:“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事,阴阳不测之谓神。” 这一字一句,骤然初听时,有抑扬顿挫,如师塾中传来的朗朗书声,言简意赅而通明达意,化育万物且皆在书中,在斟酌细闻,便仿佛是庙宇之中的晨钟暮鼓,回响于天地之间,让人觉得时光缓缓流逝,岁月空空自然。 随着第一轮咒语完成,众人所在的周遭大地生生不息,不断地滋养出星星点点的光粒,漂浮于半空,光粒密布如萤火闪闪,星海璀璨,煞是好看。 五只灵笋兽见第一步召唤地灵之光成功,便进入第二步返璞画阵。那是一种古老的萨满舞步,看似简单的手舞足蹈,可其实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暗中依循自然规律,天地法则。五只灵笋兽以江望辰为中心散开成圆形,均匀分布。又开始时而扭动屁股,时而甩动萝卜腿,伴随着口中的旋律,双手双足凭空捣腾,脚尖点地旋转,那看似臃肿肥圆的身子却是灵活自在。随着舞步骤然转急,光粒如有感应,绕着五人极速旋转,行成一片流光溢彩,如流星环绕,萤火纷飞,美不胜收。而后舞步减缓间歇,光粒也变得慵懒浮游,最后在停留空中,又飘飘悠悠重归大地。再看光粒落地之后,以光芒所描绘的图案,不正式一幅五芒星图吗…… 一段萨满舞告一段落,灵笋兽们各个以手叉腰,气喘吁吁,已经是累得不行了。老大一边大喘粗气,一边道:“这都一把老骨头了,实在是经不起这样折腾了,一千年没动,现在感觉整个身体都快要散架了。” 老二纠正道:“大哥,我们身上没有骨头。” 老三摇头道:“这已经不是有没有骨头的问题。” 老四赞同道:“我想我一定是中年发福了。” 老五一言不发地捏着自己的肚子,忍不住吐槽:“我才两百岁,怎么也胖成这个样子。” 五人又各自抱怨一会儿,也算作短暂的休息。缓过劲后,老大道:“接下来,才是真正考验我们几个老家伙的时候,收起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 其他几位正色点头后,五只灵笋兽又开始快速的催念咒语:“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德,万变定基。②” 这些早已经年久失传的古老音节,此刻再一次在铁府内重燃响起,像是吹响远古战场的号角,召唤出最原始的野蛮进化。号角骤歇,其余音不绝,回响于天地,更引得天刑地罚般的审判,霎时天地失色,雷霆乍惊,山河颤栗。 蔽日的黑云,突如其来,像一张漫无边际的帷幕,沉沉地压在炎城上空,大地之上,万籁俱寂,漆黑无垠。只有在铁府中,仍有一道柔和的翠绿色光芒,在五芒星阵上萦萦绕绕,又不断地包裹着法阵中心的那个昏迷的男子,江望辰虽是深陷昏迷,但脑海鸿蒙处,却是清晰无比。那一片混沌的区域,有着两道光芒气息交织缠绕,一道如墨一般的浓稠带,如同一条吞噬时空的黑蟒,不断地吸食着周围的光芒气息。而另一道如水善柔的紫气,氤氲的弥漫在黑蟒之外,正阻止着鸿蒙中其他物质向着黑蟒靠近,而它自身却正被黑蟒一点一滴地蚕食。 如此日复一日,紫气渐渐孱弱,那黑蟒则日益增长壮大。尤为今日,不知为何黑蟒气焰突然暴涨,疯狂地扭转身躯兴风作浪,不仅将紫气冲散,更震荡的鸿蒙内一片混乱,鸿蒙中诸多物质更是暴露在黑蟒血口之下,鲸吞大周。而就在这时,一道绿色气柱,缓缓照入鸿蒙,那柔和的光线,一点点的洒下,笼罩着整片鸿蒙,仿佛在冰冷寒冬中沐浴着和煦的阳光一般,渐渐地将紫气残缺不全的地方修复。紫气如获新生般,再一次恢复当初的磅礴,逶迤地纠缠着黑蟒,黑蟒如临大敌,不敢硬碰,却也无法躲开,须臾间便将所有的力量汇聚成一点,而这一浓缩的黑点当真宛如黑洞,扭曲着整片鸿蒙。那夹杂着绿光的氤氲紫气,见此骤变,也不退缩,依旧义无反顾地与黑点碰撞激荡,欲想将黑点冲淡。不料那黑点非但没有被抹去,反而将紫气吸入其中,转化成了黑色雾气,陡然间黑点不断扩大,力量不减反增。 鸿蒙之外的灵笋兽感应到江望辰体内如此的骤变,更是始料未及,再看意识鸿蒙之外的江望辰的肉体,竟有无数的黑丝从他的毛孔之中慢慢挥发而出,又粘附在绿色光芒之上,更将绿色光芒的灵气吸食殆尽,绿色光芒受了污浊,灵力干涸,很快就化成了一粒无茫尘埃,跌跌撞撞地又落回大地。 地精灵笋兽见此异变,又将咒语急速念诵一遍,绘在地上的五芒星阵再一次光芒大涨,达到鼎沸,在黑暗的世界中,宛如生命之初,那一次最为绚烂的迸发。那纯粹而浓郁的光芒,一遍又一遍的涤荡着江望辰的身体,一遍又一遍的向着黑色的光芒冲击,纵使耀眼化成暗哑,也全然不顾。 三色光芒气息的战场,又一次在江望辰体内更为疯狂地爆发,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血液之中对冲厮杀,金戈铁马灼热地沸腾,带来与千百万虫蚁蚀骨一般的同感,非痛非痒。这种痛痒之间的感觉,深入骨髓,一遍又一遍就折磨江望辰,尽管他已经昏迷,可他依然本能地抗拒,想要通过扭曲身体,以摩擦来缓解体内不断膨胀的煎熬,又或者通过捶打自己的身体,以另一种可以明说的疼痛来转移。 在江望辰的意识鸿蒙内,随着更为浓郁繁茂的绿气充盈其中,幻化成一瓣一瓣浑体通透翠绿欲滴的灵气玉叶。玉叶晶莹剔透,嫁接在紫气所成的枝干之上。紫气再一次承载玉叶之中源源不断的灵气,如同一条汹涌澎湃的激流,誓死要将这块黑色如墨的顽石冲走,就如同这八百年前的那一场战斗被重新燃起一般,这终究是他们的宿命,在恩怨未了之前,谁都不会罢休。 顽石依然巍然不动,八百年前五芒星阵上如此,八百年后江望辰的血脉之中亦是如此,只要他不自行了结,这世间万物之中仍无人可以将其毁灭。若有,或许就只有是这八百年来漫长的时间了。 在紫气不断的撞击下,终于这一刻,那黑点开始有些疲惫了,对方两道气息相辅相成,威力过盛,而自己仍是苦苦支撑,难免一丝倦色略有浮现,这稍微片刻的松懈的,先前吞噬而扩充的黑芒顷刻被化为乌有。浩瀚鸿蒙之中,黑点龟缩其中,宛如沧海一粟。 他生来渺小,但他绝不示弱,他可以退步,但他绝不认输。那黑点陡然再一次剧变,开始慢慢的膨胀,而外围平缓的轮廓也生出毛刺,像齿轮一般,与那一日在密室中入侵江望辰身体的黑球无异,这便是诅咒之源,诅咒之源的原形被迫现出,而后高速自转,缕缕黑气散发,如同蜉蝣匍匐,虽天地无垠,但若眇眇之身蜉蝣无穷无量,亦有撼动天地、摇曳苍宇之力,紫冠玉叶顿时笼罩在霭霭黑雾之中,黯淡无光。 而江望辰虽是昏迷,此刻正撕心裂肺的呐喊,双目忽地睁开,却不见一丝眸光神采,只有浓黑的浊气袅绕,夺眶而出。黑气从江望辰体内不断地益处,又将他紧紧包裹,如作茧自缚,妄想切断江望辰与五芒星阵中的大地灵气的枢纽。 “这黒巫术所留下的咒诅之源已经完全暴露出来,我们再低吟一遍咒语,一定就能将它驱除净化。”老大急迫道。 老二担忧道:“两遍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大哥不能再多了,小心反噬。” 老三提醒道:“若灌入灵气太多,我怕这臭小子肉体凡胎,承受不住这么大量的灵气啊。” 老四分析道:“虽是肉体凡胎,但他的血脉却也比大多数生灵要更为强健厚实,也是有可能经得住三次的灵气冲体得。但是若现在退出,臭小子将永远被诅咒支配,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老五果断道:“继续冲,不出险招,难以全胜!置之死地,方可后生。” 第五十七章 它想选择自爆 地精灵笋兽须臾间便达成一致的意见,古老的咒语第三次悠然响起,沧桑的口吻,像是鸿蒙之初,造物者警示万物的忠告:天地杀机,刑罚时空,人之杀机,天地共劫…… 五芒星阵之中,排山倒海的音浪与大地灵气产生共鸣,化成巨大恢宏的灵力漩涡。漩涡高速旋转,将周围的灵气统统吸纳而入,随着灵气的汇聚,漩涡越发的极速,乍看之下,好似静止不动,但仔细分辨,才发现实则速度已经超越肉眼可以分辨的极限。 漩涡之中灵力大量的向涡眼凝聚收拢,最后归于状似雨露的一点。 这一点灵力雨露凝结着五芒星阵滋养的所有灵气,缓缓滴落,落在黑茧上,又破茧而入,绵柔渗透,无坚不摧,很快就突破了黑气避障,与江望辰的肌肤相拥。这蜻蜓点水一般轻轻一碰,如春风拂槛、水墨交融。灵力雨露瞬间融化成灵水,循着江望辰的肌肤流动,很快江望辰就被包裹在以灵水构成的水泡之中。 再听五只灵笋兽齐声大喝:“聚!”那水泡应声开始收缩,水泡中的灵水陡然透过江望辰的肌肤,渗入江望辰的血液中,不知繁几的灵力顷刻间唐突灌入狭窄的血脉,原本纤细狭窄的血脉瞬间超载偾张。 江望辰依旧昏迷着,黑丝缭绕的瞳孔中只有一片空洞和迷茫。但撕心裂肺的痛楚仍在意识中狂妄地张牙舞爪,膨胀的血脉撑破皮肤,好似所有的关节被一遍遍的碾碎之后,又被搓揉成麻,灵力催促血液在体内狂奔着,但在狭薄的血脉中,处处受限,便化成更大的冲击力,向着受限的血脉不断地冲击,欲要为自己开拓更为广阔的疆场。 意识鸿蒙内,绵延不绝的绿色灵气再一次涌入,与黑色的蜉蝣胶着地缠斗,紫气依然霸道地直接向着鸿蒙中心的诅咒之源不断地轰击,诅咒之源腹背受敌,在两色灵气的绞杀下,被逼迫得毫无还手之力,渐渐溃退,而先前充盈鸿蒙的万千蜉蝣也全线阵亡,化成漫天尘埃如春雨绵绵落下,八百年未逢敌手的诅咒之源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恐惧之后又是一阵疲乏起落,相生相杀八百年,已经足够了,既然累了,干脆就退出好了,甘心吗?不甘心又算的了什么……老去的故事早已经斑驳,落地生新根,却未解旧恨,为什么? 诅咒之源开始不顾一切的膨胀,也不在意绿气的围剿,更不顾及紫气的冲撞,他只想这样随心所欲的扩散,不愿去吞噬,也不再去战斗。能到哪就停在哪,然后慢慢散去,让存在过的,证明过的,都烟消云散。 灵笋兽老大第一时间发现诅咒之源的突变,激动地喊到:“不行!这诅咒之源想要自爆……” 老二吼道:“不能让他得逞,这么强大的力量要是在臭小子的体内爆发,必定会肉体灰飞,元神烟灭。” 老三慌乱道:“那现在该怎么办?难道要将诅咒之源再压制回去吗?我们还不容易才将他逼到这个地步的。不如一蹴而就,直接趁机将诅咒之源毁去。” 老四劝慰道:“诅咒之源这么快的扩散速度,根本就不能在自爆前将他消灭,看来此次地精易息阵只能到此作罢,命该如此啊!可怜了这臭小子,要白白遭受苦肉折磨。” 老五疑虑道:“若今日不将这诅咒之源毁去,他日所造成的灾难,将是无法估量得。何不今日就将恶果的种子扼杀呢……” 老大厉声道:“老五休得胡话,我们的使命是拯救,而不是毁灭,更无生杀大权,今日因果,自有杀机,他日变数,亦随天地人道,不可有违,明白吗?” 众灵笋兽听得老大谆谆告诫,点头服从。 伴随诅咒之源的突然膨胀,血脉中黑色气息也随之大涨,原本已经虬扎的青筋再一次鼓起,又听到一阵脆响在江望辰的身体炸开,血肉模糊。原来是血脉偾张到了极限,超出了肉体所能承受,而直接撑破肉体。若不是血脉周围裹束一道晶莹通透的绿色灵气保护着血脉,怕也早已经爆裂毁损了。 意识鸿蒙之中,绿气突然改变方向,向着鸿蒙边缘团聚,渐渐地在鸿蒙边缘构筑出一道如玉一般壁垒。诅咒之源荡漾到此处,却无法在飘散到更远之外,而绿气壁垒逐渐收缩,将围拢在里的诅咒之源重新压制回去。 若是诅咒之源一心赴死相杀,定个谁死谁活,绿气倒也可毫无顾及地发挥全部灵力,只可是诅咒之源不再恋战,只顾膨胀毁灭,亦会对鸿蒙造成致命的动荡,绿气不得不顾及如此,反倒难以全力以赴,只得消耗大量灵力,构成厚实壁垒,以免有漏网之鱼冲出鸿蒙,伤了元神。而失去了绿气补充灵力的紫气,此刻也是精疲力尽,停下攻击。 绿气这般下来,耗损极大,原本厚实浓稠的玉壁,只剩下淡淡的一层薄纱覆盖在诅咒之源表层,但也将诅咒之源压缩到原本大小,直到最后一缕绿气恍恍惚惚中消失,虚弱诅咒之源也再无气力膨胀,与紫气并列停歇。一场在意识鸿蒙之中的大战,便在此落下帷幕。只是纠葛的宿命,仍未破除。 没有了灵力的支持,五芒星阵已经只剩一层接近于透明的轮廓,残余的灵力袅袅升起,落在江望辰的身体上环绕漂浮,修复着皮开肉绽的伤口,连同破损的衣裳也自动接合,鼓起的血脉也回缩至最初大小,嵌入愈合如初的血肉之中。透支了最后灵力的五芒星阵在地上褪去痕迹,只剩一片空旷的净地,沾染了一些时光的灰尘。 凌府会议厅中,只听凌苍拍案而起,道:“你一大早来,就是告诉我昨夜劫持地牢的宵小逃跑了……” 严队长如实道:“回禀族长,属下无能,请族长责罚……” “也不能怪你,地牢中的四名狱卒,连出手都来不及就被一击致命,想来此人修为极高。”凌苍捋了捋长须,道:“可我不明白,除了血狼具有极高的战斗力以外,为什么连地精灵笋兽和星焰犬这样基本上没有战斗力的累赘也要救出,那地精灵笋兽除了炖排骨以外还能做什么?” “属下以为,此次来犯的并不是只有一个人,从死亡狱卒的伤口上看,对方是的应该是类似于匕首一般的凶器。而昨夜与我战斗的那个女子却是赤手空拳,但妖法极为高超。” 凌苍听得一头雾水,偌大的凌府竟然遭遇两拨人马潜入,竟完全不知,心中一想倒是有些后怕,对着严队长嘱咐道:“好啦,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段时间加强凌府的巡逻。此事关系我们凌府的名声,不得对外张扬,让人看了笑话。” 严队长领命退下,心中叹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顾及颜面……” 严队长退下之后,一道黑影无声出现浮现,中规中矩道:“黑泽见过族长……” 凌苍炯炯有神的双眼,投射到黑色道袍下的那个身影,又慢慢地变得黯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似过了昨夜,又苍老了许多。 “你回来了……” “恩,昨夜之事,黑泽已经听说了!”黑泽直入主题:“我以为,此次妖兽潜入地牢,一定是蓄谋已久,无论宴会期间的意外,与劫狱的时机里应外合。还是对手分次逃跑的路线,都是经过精心策划。” 凌苍问道:“会不会府中有奸细?” “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混在宾客之中……当前只能叫谢管家排查宴请名册了,还要暗中观察府中杂役最近有没有反常的行为。” “嗯!清早,我已经命谢管家去办了。”凌苍点了点头,道:“要是你昨晚在场那就好了,或许就可以防范于未然。” “我这副面容,难登大雅之堂,而且我向来习惯独处。” 凌苍摆手道:“即是面具狰狞,又不是你原貌如此,脱下它便是,你我看似君臣,更似故友,何不坦然相见,何必有此罅隙。” 黑泽道:“黑泽常年以面具示人,自有苦衷,还望族长见谅。” “算了,算了,你的犟脾气,我早就领略,你若不愿,强逼你更是无用,反倒折损你我情谊。”凌苍说完便哈欠连天,昨夜众客皆赞他老来得子,雄风依旧,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两年自己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常有困乏,无意打盹。不禁惆怅动容,道:“我年事已高,再不能事无巨细。只可惜幼子无齿,乳臭未干难以继承自己衣钵。我孤身一人支撑偌大凌府,真是力不从心啊。” “族长老当益壮,莫要菲薄。” “我这一把骨头,已经半身入了黄土,只可惜幼子尚小,怕我百年之后,无人辅佐,遭人欺凌。”凌苍苦笑着,又转而凝视着黑泽,只是面具之下反应,他无法猜测。 黑泽上前一步,抱拳道:“请族长放心,族长当日对黑泽的收留之恩,黑泽不敢忘,无论今后如何变迁,黑泽有生之年,绝不负族长的恩情。” 凌苍叹道:“我知你对凌府一心一意,这些年,若不是你暗中相助,我们凌府也不会有今日规模,今日能得你这一句话,老夫心满意足。” “族长严重了,那都是黑泽应尽职责。” “那没事今日先如此吧,这春困秋乏真是让人提不起精神。”凌苍又打了一个哈欠。 按往常这样的情形,黑泽会识趣地退下,今日却身形未动,凌苍疑惑道:“怎么了?还有话要说,你我之间,有话直说无妨,无须芥蒂。” 黑泽直言不讳,道:“依据现行律法,禁止魔御军以外的机构私自囚禁妖兽,所以此次地牢遭劫,我们只能偃旗息鼓,暗中调查,这样无疑困难重重,再说现在妖族活动日益增多,一来又要提防妖族潜入凌府,二来又要密不透风地守着凌府囚禁妖兽这个秘密,谈何容易。” 凌苍赞同道:“那你有何良策兼顾二者?” “我心中是有一计,但我怕族长无法接收。” “说来听听……” 隔着面具,黑泽的声音淡然,道:“何不将妖兽放逐,既不用苦苦看守,又不用严防更为强大的妖兽前来劫狱。” 听到此,凌苍不由心中一震,困意全无,道:“那要是妖兽回头报复,那不是放虎归山吗?” “若要想没用后顾之忧,那只能……”黑泽说着,兀自将手横放在脖颈上,狠劲一抹:“再把地牢填平,总归不要留下任何气味和线索。” 凌苍沉默数秒,压沉的声音道:“你可知这我这两年暗地中收集这些妖兽花了多少心血?你现在却告诉我,要亲手将这些全部毁去,叫我如何能够甘心。” “族长,有舍才有得,如今凌府坐拥两座矿脉,已经足够雄厚。如你所愿,应是为小公子营建一个安稳的环境成长才好,何必再混于天下恩怨、江湖厮杀呢……” 凌苍听罢,徒然地放声大笑:“罢了,罢了,就依你所言吧……老了,真的是老了,做什么事情都畏首畏尾,再也没有以前的魄力了。” 笑声落地,凌苍渐远。 第五十八章 凶相毕露 枯野小径是一条较为偏僻的山道,山道两旁灌木林中,常有毒蛇虫蚁蛰伏,其中一段更是毗邻乱葬岗,所以寻常少有行人来往,只有赶路的人,才会迫不得已选择这条曲径小道,而此刻急着回边城的何天庸与曹离,正好路经此处。 何天庸的沮丧从来都不写在脸上,但紧跟其后的曹离却轻易看穿,因为他知道,若是平常,何天庸的笑意总是乐呵呵地挂在嘴边,若是没有了这层笑意,那必定是有另一种极为强烈的情绪正在心潮中涌动。 午间之时,他看着何天庸满脸肥肉间堆满了浮夸的笑容进入炎城魔御军分支的军统处,却不苟言笑地出来,一张浮肿一般的脸拉得很长,连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都有死角,何天庸出来之后还恶狠狠地吐了唾沫,直接咒骂道:“什么东西……”这是他从来没有的失礼。曹离明白,一定是他在杨胜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 此时,何天庸突然随口问道:“曹离,你说江望辰是妖族的奸细,那为什么要替何府挡下翼蝠的自爆呢?” 曹离早就预备了答案,他不假思索道:“不知道,可能他有这份信心挡下翼蝠的自爆吧……” “那既然他要袭击人族,为何还要自损八百地抵挡这一击呢?” “曹离以为,江望辰潜入边城不是为了袭击何府,而是伺机消灭边城精英卫队。” 何天庸冷哼一声,也不其是何意。 曹离问道:“统领,我们赶路为什么不策马走大道,非要绕这山间小路。” 何天庸避而不答。 山野空寂,春日里午后的阳光洒在灌木林上,投下斑驳的树影,一阵山风自由而过,给这闷热的午后捎来几丝凉意,这样的天气很适合郊外漫步,但对于两个中年男人来说,却并无此种心情。 边城卫队中,何天庸一般只和邢豪议事,倒很少和曹离有过接触,所以对他也不甚了解,自然话题也不算多,他只听何聪说到曹离这两年修习刺客之术,性格变得孤僻,但修为大为提升,边城卫队中,战斗实力只在邢豪之下,此刻他不得不悄悄观察身边这个身形有些消瘦的男子,脸色也稍显苍白,如同刀片一般的双唇,有着一抹凌厉的笑意,深邃的眼神,像深不见底的幽潭,视线远方,也不知落在何处。 眼前这个平静的男子站在阳光之下,却又像躲进迷雾之中,任谁都无法看透他,但何天庸也不惧怕,因为他向来都为自己留有余地,灌木丛林中分散各点的八位暗中护送高手,就是他的余地,这也是他的底牌。这些底牌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他博弈的资本,他想要的是用这些有限的资源,换取更多的信息,就比如东独山妖族一战,到底发生了什么…… 每一场博弈无疑都是在冒险,不仅需要敢于失败的勇气,更需要充裕的资本。 只是何天庸没有想到,这一场博弈,曹离早早就开始作弊,他的底牌正被曹离一张张摧毁,而他的资本也正逐渐耗尽。 一旁的曹离仔细倾听山风掠过灌木丛的声音,时而沙沙作响,时而无声无息,他以刺客的明锐嗅觉,感受着周围气息的变化,左边还有四个,右边只剩下两个。 暗中,何天庸却全然未觉天枰的倾斜,胜负的筹码已经发生了变化。 风吹过,何天庸问道:“曹离,你还是准尉军衔吧。” 曹离眸光闪烁,微微颔首,道:“统领好记性……” “想来,你加入边城也已经有好多年了吧!” 曹离回想起过往,历历在目,只是时光荏苒,再难回头,心中感慨万千道:“这是第八个年头了……” “八个年头了,时间真的是流沙啊,看不见它慢慢流走。”何天庸也附和道:“你把最火热的岁月都奉献给了边城,我代魔御军和边城百姓向你表示感谢。” 何天庸语气诚恳,丝毫没有一个统领该有的架子,可曹离明白,这表面的和善只不过是为了麻痹自己的思想而已。他进退有度道:“统领你严重了,和你统领边城二十年比起来,属下的这点功绩根本不值一提,而且能和形豪大哥一同守卫边城,也是我的心愿所向。” “只可惜,我做为统领的失责,像你这么出色的将士一直都没有机会得到提携。” “属下明白,并非统领无意,只是边城编制有限,属下能在边城大展宏图已经满足,至于军衔官位这些虚名,又有何介怀呢……”曹离字字句句抑扬顿挫,满腔热血未曾冷却,峥嵘岁月仍在眉宇间滚烫。可他的神识早已不在于此,心中默默记下:只剩下右边两个了。 何天庸道:“东独山一站,边城卫队损兵折将,我已经向中央汇报过,此次回去,先提携你为边城卫队的代理队长,军衔少尉,待正式的函文通知下来,再正式上任卫队队长,军衔上尉。” 二人前方的小径两旁灌木丛林渐渐低矮稀疏,已经再也隐藏不了身影,而再远一片便是一处乱葬岗,更无其他可屛伏。曹离心中的数字又少了一个,他暗自思量忖度道:是该摊牌了,随即嘴角付诸一笑,轻蔑道:“我要的可不是区区的一个边城队长。” 何天庸见曹离突然一反常态,心中不惊,反倒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开阔,终于等到你原形毕露,见他侧移几步,与曹离拉开距离,畅怀大笑道:“那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曹离拔出系在腰间的鬼骨,舌尖轻轻一舔道:“我要的很多,但今日却只有一样,那就是你的头颅,不知统领你能否成全我呢。”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何天庸狂妄笑道,又厉声暴喝一声“罡”,这一声如洪钟,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没想到统领疏武已久,仍有这份底蕴,实在让属下佩服,望统领不吝赐教,让属下讨教几招。”曹离狡黠一笑,上来便疾步向何天庸刺去。 何天庸虽体态臃肿,但却并不笨拙,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灵活矫捷,见他见招拆招,得心应手地反手一扣,将曹离手腕拨开,更将匕首巧妙绝伦地反弹回来。 曹离见这一招试探无果,不由冰冷一笑,又回身一转,匕首勾勒圆弧,从侧向向着何天庸的肋排剔去。 何天庸却不理会匕首,反而伏身定腰,一招横扫千军,烟波四起扬尘滚滚,向着曹离下盘攻去,这招以攻为守曹离始料未及,仓惶间只能再次收回匕首,可脚下后撤已经来不及,一个措手不及,便被何天庸盘倒在地。 曹离大为吃惊,不曾想这个年过不惑、大腹便便的胖子对于武功招式如此驾轻就熟,行军长拳中两招简简单单怀中抱月,横扫千军不仅游刃有余地化解了自己的试探,更逼得自己无法贴身攻击。曹离惊骇之余,又忽地一道冷光逆着阳光闪过,如同虺蝰的苍白獠牙,向着自己袭来,曹离未见其为何物,只听一声脆鸣鼓噪,杀意波动如骤风。当下匆忙狼狈地咕噜一滚,吃得满地灰尘,但也算避开杀招。这一次换作曹离一招鬼风退,与何天庸拉开距离。 他唾了一口沙尘,暗骂道:“真是个灵活的死胖子。”而他刚才他摔倒的地方,厚实的山路被刨出一道一指深的划痕,当下更是后知后觉地暗自捏了一把汗。再看何天庸手执一把长剑,长剑通体冰蓝,剑刃修长如柳,薄如蝉翼,在风中轻轻波动,如云卷云舒柔美,更有剑吟簌簌亦像鬼魅,只是正贴合着他臃肿的腹部,看起来不免有些风趣。但曹离此时却不敢如此腹诽,身为对手的他也不得不由衷赞道“何统领果然风采依旧,这一剑当真是快过白驹,曹离佩服佩服。” “翻袖斗酒问风华,软剑折回扰天涯。想不到我还有机会再舞一回袖涯软剑,你可不要让袖涯失望。”何天庸回道,却不顾曹离,眼中正痴迷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软剑,年少轻狂的感觉好似风云再起,却也同有一丝悲怆。 “我的鬼骨也干渴久矣,不知强者的血能否满足它的渴望。”曹离狂妄大笑,随即袖中飞镖也不由分说,淋漓飒飒向着何天庸呼啸而去。 何天庸舞剑若闲,剑刃如绸,随着手腕旋转,漫天绵延,那飞镖飞入剑花之中,便被打偏。 曹离乘隙飒踏流星,手中的鬼骨浮光潋滟杀气,向着何天庸心口直接刺去。这一击快如闪电,何天庸早有防备,见他轻轻一侧,又将收回的软剑滴水不漏地护住面门。 第五十九章 袖涯软剑 曹离此招自有醉翁之意,他知软剑利弊,只要能够和何天庸贴身厮杀,这软剑的实力无疑将大打折扣。虽然从刚刚地试探中,他已经了然何天庸的近身格斗技巧绝对在他之上,但他要的不是速战速决,而是拖住时间。所以在他意料这一击不能得逞之下,后招随其自然地反握鬼骨,紧接沾衣发力,以寸劲之力发动鬼骨横向划在袖涯剑刃之上,不避锋芒。顿时刀光剑影,火星四射,软剑不擅硬钢,被鬼骨生生地压弯。何天庸见势不妙,再侧一步,欲要摆脱曹离和鬼骨的蛮缠,曹离哪肯作休,也是纵身一步,迎合而上,一招鬼破风折射残阳,一气呵成地再次杀来。 何天庸见无可避过,只能再次以袖涯相挡,这也得益于他对曹力进攻方向的精准预判,才能以两指同宽的剑身,挡住鬼骨的刀尖。但这一招鬼破风势大力沉,更挟裹着浓烈杀意,落在袖涯剑身之上,压得袖涯形如弯弓。 也不知袖涯袖涯剑刃是以何种材质锻造,当真是钢成重铁不可破,软如月弧却不折,被鬼骨压迫成如弓如月的袖涯软剑,不仅将鬼骨的爆发和杀意卸去,同时还将力道收势于这一道圆弧剑条之内。何天庸呼喝一声“地罡罩-荡”,声如惊雷,震得曹离暇眦欲裂。曹离不由后退,何天庸紧接回手侧推剑刃,袖涯韧性反弹,竟将刚刚所吸收的力道和杀意一并送还,颇有一份以力借力的风味。 曹离从未碰过此种反攻手法,有了先前的教训,此刻更不敢大意,当下果断放弃贴身良机,连退两步,避开力道。 “能在两招之内逼我使出地罡罩功,你也算是出色了。” 话音未落,何天庸借此转守为攻,手中软剑随手腕摆动,化成蛇形,剑尖宛如毒蛇游走,左右波动,捉摸不定。 “何统领谬赞了。”曹离自在一笑,而手中鬼骨反握,凭空交叉挥洒,鬼骨划破空气,仿若厉风哀嚎,在空中划出十字鬼域。 袖涯落在鬼域波纹之上,仿佛击中磐石一般,被硬生生的弹了回来,何天庸利用袖涯的反作用力,落回原地,叹道:“果然是把好武器,只是武器杀伐之意过重,需以鲜血为祭,才能令其生辉,只不过……”无功而返的何天庸话说一半,再变招式,叱咤大喝:“地罡罩-破。”大踏跨步提剑直刺而来。 曹离看着这一招像是匹夫耍剑,毫无招式章法,在看下盘更是空门打开,完全不设防守,心中不由反生惊乍,因为持剑的人绝不是一介草莽武夫,而是统领边城二十年的边城城主。曹离不敢冒然直取何天庸的破绽,暂且保守地防御此招,也不知他如何控制,鬼骨在掌心极速旋转,频率快过蜂蝇振翅,割过空气之后嗡嗡作响,在空气之中一丝一缕凝结出一层宛如寒冰一般的厚实杀意气盾。 果然,袖涯软剑在落下之前陡生异变,“剑锋如歌,且醉且吟,剑尖如花,落英万千,花落无情,剑指有意。拂袖天涯,自此看罢。” 这招“饮酒看花”,看得不是春暖花开,更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剑花漫天,何天庸自吟剑诀,怡然自乐,剑尖荡漾散做剑花漫天,纷纷扬扬,落在气盾上,激起火星飞溅,铿锵山野。 杀意气盾在剑花密布缭绕地攻击之下,层层淡去,直到最后一层气盾也应着“哐啷”一声碎成千片,可剑花还未落尽,千瓣万瓣纷至密布落下。 不擅长防御的曹离,在气盾消失之后,更是直接暴露在袖涯剑尖之下,肩部瞬间就被挑出一道血花,其中凶险可见一斑。但曹离越是身陷囹圄,反倒越是镇定,剑花虽是繁华,却鲜有杀招致命,曹离手持鬼骨,专注抵挡落可也应接不暇,只能将那些落在致命部位的剑花挡开,其他的则是能避则避,如此守法,身上顷刻挂彩一片,好在坚持片刻后剑招收尾,剑花散去,何天庸退回远处。再看曹离身上已经不成模样,军服被撕开一道道布条,破口之后清晰可见血迹流淌过的醒目伤口,那……便是剑花的形状,一五一十地被雕刻在肌肤之上。 “只不过你太依赖于你的武器,却缺乏对武功招式的理解和运用,这一点你远不如你大哥形豪对断水双刀的理解和开发。”何天庸落回原地,气定神闲将后半段话补完,萧萧山风应承吹过,风中袖涯轻轻摇晃,恰是叫嚣。只是话语之后自己的心中却是惊澜更甚,因为这几个回合下来,双方早已显山露水,而他的底牌也该亮出,却迟迟未出,心中不免狐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应着他刚萌生的念头,脑后突然掀起一阵腥风,腥风狂作,与山风悖逆吹来,何天庸大骇失色,心中不详预感果然应验,当下急忙怒吼一声“地罡罩-壁”,一股热风卷地而起,形成气浪,气浪蒸腾而上令空气燥热不安。 腥风在大地上电光火石般掠过,又陡然落在气浪之前,风浪骤止,腥味更浓,腥风早已化作一只沾满血丝的兽爪狠狠扫过,竟将何天庸的地罡气罩轻松划破,更在他手臂上留下三道血痕。 何天庸连撤几步,暗自庆幸:“好在有地罡气罩为他挡去大部分冲击力,这一击才只划破血肉,未伤及骨头。”再定睛一看,原来一击便能伤到自己的是狼,只是这只狼却是全身通体朱色皮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明亮妖艳,光滑如绸,更显衬得皮毛之上黏附的血肉污秽,两颗微缩的红瞳之中也是凶光毕露。不正是凌府天牢中被曹离救出的血狼吗…… 曹离见血狼这一击,也是心中惊叹:这血狼果然有一手,若按刺客的修为等级划分,能悄无生息,不露声色逐一成功暗袭数位高手,又一击之下,便上了何天庸,这实力绝对不再自己的“踏浪”之下。 何天庸心神稍定,眼神再难从这只血狼身上离开,他瞧见狼牙之间还有一只新断的残臂,鲜血一滴一滴的从断口处摇落,落在干燥的山径上,又溅成一朵美丽的血花。 曹离笑道:“你说我太依赖于鬼骨,那是因为我信任于他,而你,却从不可相信任何人,所以你才把这些难以信赖的雇佣兵分点蛰伏,以避免他们合谋作乱,也多亏了你的多疑,也给了血狼逐点击破的机会。” 何天庸见事已如此,苦涩道:“我自认算无遗策,不曾反被自己作茧自缚,悲哀啊……悲哀啊……” “就算是我大哥,你都不曾推心置腹,更何况这些只是金钱换取关系的雇佣兵呢。这是你自找得……” “我何某是刚愎自用,但我却也有底线,我统领边城二十余年,虽常有风波,但总算平静,而你这龌蹉小人连兄弟都出卖,又有何资格在我身前夸夸其谈‘信任’二字。”何天庸讥讽笑道:“我只是不明白,我已吩咐何聪封城三日,这妖族血狼又是什么时候从妖界混入边城的。” “谁告诉你血狼是从妖界穿过边城再进入炎城的。”曹离冷冷道:“事到如今,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我想此刻妖族已经开始大举进攻边城,不过你不用但心,我这边收拾了你,就回去帮你击退妖族,也好报答你这么多年的栽培。” “哈哈哈,好棋,当真好棋,这等求死换生的险棋当真有魄力啊。” “多谢统领赞赏,曹某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也不在乎多死一次,不如豪赌一把,反正我没有什么可以输了,败了也不过是入土孤冢,赢了或许可以倾覆天下呢。”曹离冷傲泯笑道:“只有不怕输,才有可能赢,不是吗?统领……” 曹离继续猖狂笑道:“何统领,可要接好这招了。” 语毕,曹离竟在光束之下慢慢模糊,身形轮廓宛如光粒一般浮空迷灼,好似苍穹夜幕中由星海所绘的星座一般,只是在灿灿日辉之中却显得更为的微茫,于此截然相反的却是他手中那一把冰冷的鬼骨,却不带任何光辉,在曹离虚幻的光影下,刀刃被纯粹的黑丝缠绕,显得更加的黯淡无光,寒芒隐蔽,但杀意波动却瞬间升华。 第六十章 绝望与希望 不知从天边何处突然飘来几朵黑云,当即蔽日,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春雨说下就下,毫无征兆,可春雨本不该如此磅礴,春季也不是如此多变。剧变之下还有曹离奔跑的速度和鬼骨汹涌而起的滔天杀意。 何天庸雨中傲立,不等曹离提速杀来,他反而先持剑向着曹离杀去,手中袖涯片刻之间,便连点四剑,出招奇快,夹杂着狂风暴雨,向着曹离眉心点来,负伤的曹离也是愈战愈勇,配合鬼骨的嗜血杀意,见他手中姿势多种变化,挑,剔,刺,抹,娴熟自如切换运用,轻易将那袖涯挡下。 二人这一招未分胜负,袖涯软剑又妖娆如蛇吐芯,虚虚实实,不断变招,鬼骨不甘示弱,也大开大合,将虚实一并刺破。 如此反复,两道浮光掠影在雨中分分合合,斗得昏天暗地,难解难分。 而在一旁观战的血狼饶有兴致地站在不远处,梳理着被雨水打湿的毛发,却不忘赞赏道:“好精彩的一场战斗,待我月圆之夜化身为人,一定也要寻个匹敌的对手酣战一场,”又嘟囔怨言:“这该死的雨,怎么越下越大,没完没了了。” 血狼既开口埋怨,那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瓢泼大雨将整个世界吞没,雨中的两个人正享受着酣畅淋漓的战斗,是刀光对剑影,是惊雷对暴雨。只是这样的平衡很快就在一道血影加入之后被打破,血狼速度极快,专攻何天庸下盘,风驰电掣间何天庸双足已经被咬破几道血口,何天庸只得且战且退,不知不觉竟退到开阔的乱葬岗上,再看身上铠甲已经是刀痕累累。 乱葬岗上,阴风狂吹,厉鬼哀嚎,再被暴雨混浊泥泞,当真是一片惨绝人寰。 混战的三人却全然不知,也无心理会。曹离、血狼上下齐攻,何天庸应接不暇,顾此失彼,很快就落入下风,更不小心将心门暴露。 曹离见此良机,岂会错过,直接使出杀招“三千鬼剔”,咄咄逼人地向着何天庸心口划去,何天庸见势不妙,足下退路已被血狼锁死,被动大吼一声“地罡罩-归”,顿时空气之中多出一道屏障,屏障质地浑厚遒劲,颜色金黄与日月星辉无异,实为丹田中雄厚磅礴的内力才能气化出如此纯粹的金黄地罡罩。 鬼骨落在地罡罩之上,像是陷入泥塘,无法自拔,又有乱葬岗中无数孤魂野鬼在鬼骨的召唤下,从乱冢中纷纷嚷嚷涌出,向着地罡罩疯狂撞去,也不顾魂飞魄散,这般赴死之后,那地罡罩果然淡去许多,那缠绕黑气的刀芒终于透过地罡罩,一寸一寸地向着何天庸的心脏逼近。 黔驴技穷的何天庸已是心灰意冷,再无力抗拒。他感谢苍天,赐予他最后一战,让他从虚浮的后半生,仿佛一朝又回到峥嵘岁月,他又怨恨上苍,为何雨要这怒,风要这么狂,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晚霞怒烧,余晖灼眼的黄昏。 他缓缓躺下。他看见雨露断线,蔽日重现的光芒,落在退去的乌云之上,如同以金丝为云朵刺绣上一轮美轮美奂金边,在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后,天空放晴了。 曹离看着何天庸落在乱葬岗上的尸体,心中五味杂陈,这拼劲一生,最后还不是一片荒凉。回过神来,他对着血狼道:“这一次多谢狼兄相助!” “我们之间的小人之约,就到此,从此两不相欠!” “自然如此,不如这一次,我们再做一个君子协议怎么样。” 血狼道:“你这人……有点意思,说来听听。” “你在这何天庸的心口留下伤口,将匕首的创伤覆盖掉,我便帮你逃出边城,返回妖族。” “看来你是小看我了,边城,以我的实力那是想进就进,想出便出,不过即是君子协议,上一次你先救我,这一回我帮你也是无妨。”血狼说道,前爪直直捅入何天庸的心口,更将心脏掏出,放在嘴边边咀边道:“我们这样算是君子之交了吧!” 曹离看着血狼啃咬心脏时的嚼劲,忍住厌恶之情,笑道:“我们本来就是君子嘛……” 江望辰做了一场怪诞的恶梦,梦里仿佛有一层猩红的虹膜遮蔽眼睑,他看见如血一般的正午阳光,他看见红石朱墙构建的祭坛,他看见祭坛上每一张脸都扭曲成猪肝色,而他们认命的瞳孔里,所呈现的绝望也是一片彻底的通红。唯有吞噬尘埃的火舌和器皿中冒泡的汩汩血水才像是正常的,因为它们本就是如此的艳红。 血日之下,江望辰孤身一人被束缚在祭坛中心,正无助的看着那些将要被活祭的生灵,如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向着他靠近,而他却发现足下有一层紫气弥漫,牢牢禁锢自己双足。江望辰寸步难行,只能眼眼睁睁看着祭灵透红如刃的指甲从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上划过,生生地割出一道血口。每一道皮开肉绽的血口,都牵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而江望辰想要拼命开口地呐喊,可又停止于滚动的喉结,不得而出的疼痛无法宣泄,只能苦苦吞咽回胸腔。 祭灵将江望辰切割得体无完肤,江望辰被疼痛占据的胸腔内,像有一朵业火被点燃,很快阴燃就在他的体内蔓延开,灼热感欲要将他焚骨成灰,干枯血肉。 就在江望辰快要承受不住时,梦!陡然惊醒,梦里残存着无声的痛苦随着江望辰大口粗喘慢慢消退,这才惊觉冷汗已经湿了衣裳。 得以解脱的江望辰调匀呼吸道,庆幸道:“原来只是一场恶梦,真是吓死我了。” “你醒了……”坐在床榻旁的花幽幽关切道。 江望辰环视周围,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客房的床上,再回想,只记得与灵笋兽争吵不休后,被老五踢了一脚。想起那一脚,江望辰仍心有余悸,双手摸着那一脚落点的腮边,记忆里那一瞬的疼痛再次被唤起,诧异问道:“花幽幽,我不是正和那几个老家打架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你怎么在我房间?” 花幽幽剪眸微澜,道:“你被老五一脚踢晕过去了……” “我就只挨了一脚吗?这几个老东西,真是生猛啊……”江望辰由衷感叹,又问道:“怎么样,我英俊的脸庞,有没有被踢歪?” 江望辰嬉笑问道,花幽幽却并无笑脸相迎,相反,她的微红眼中充盈着莹莹泪光,迷离的双眸中困锁着无限的伤感。 江望辰看不得花幽幽泫然欲泣的模样,慌张道:“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花幽幽哽咽道:“昨日地精灵笋兽们趁你晕过去的时候,召唤了地精易息阵试图为你驱除诅咒,可是最后放弃了,你体内的诅咒之源想要自爆,与你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灵笋兽们不得不收手。” 应着花幽幽的话,江望辰以心神感受,果然正如花幽幽所说那样,体内那两道日渐熟悉的气息,依然在流淌的血液中荡漾。 江望辰看着花幽幽为此难受,自己反倒看淡,龇牙一笑,安慰道:“生死自有天命,来日方长,一定会找到破解的方法,你也不用替我担心。” 花幽幽哪里听得进去,在她眼里,江望辰越是故作轻松,她就越多一份自责,花幽幽语不成声地抽噎道:“都是因为我,若不是为我,你就不用受此劫难,更不会承受凌迟重辟之痛。” 情绪瓦解的花幽幽直接埋在江望辰怀里号啕大哭,这几日无助的陪伴,让她有机会回望,在遇见江望辰之后,他所经历得大起大落,这一生都不曾该有的别离心酸,都一并尝尽,而她曾经不顾所有的人的反对,依旧保持在心中的执念,那宿命的锁链,终要将两人捆绑一起,只是在此刻她却开始怀疑,这孤注一掷的一梦浮生,是缘还是劫。若是没有遇见,或许这造化便不会如此弄人,也许这一世的情缘,也不过只是那一条纤细的红线,可绕在指尖,也可落在脚边。 江望辰轻声细语道:“花幽幽,若换作是你……不也是如此吗,这没什么。” “可是看着你如此遭罪,我好想能够为你分担,哪怕是一丁点苦痛也好。可是我什么都做不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么痛苦残忍的画面,我不敢避开,我一直看着,记住你苦痛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记住你为我承受的每一点煎熬。”花幽幽梨花带雨地在江望辰怀中无助地颤抖着。 “放心吧,我早跟你说过,我皮糙肉厚的,断经错骨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以前被翼蝠妖兽炸过,不也就半个月就恢复如初。”江望辰抬着手在花幽幽的头发上抚摸着,慢慢安抚花幽幽,让她激动的情绪和眼泪有处可放,心中也同样因为花幽幽的陪伴而倍感温暖,柔声道:“花幽幽,你不要了哭,好吗,这一次不成功,我们再一起寻找其他方法就是了,可若你这样伤心,叫我心中难安。” 花幽幽离开江望辰的怀抱,眼眶中噙含着的眼泪,因为她认真地点头,而如晨露般泫然欲滴,又在破涕为笑中,被衣襟狠狠擦去。 第六十一章 乐园 江望辰本来体魄强健,血脉彪悍,更有着大地灵力的滋养修复,身体很快就已无大恙,用过午膳后,此刻他正和花幽幽在走在铁府后院。 江望辰问道:“怎么没有看到小星呢?还有那几个糟老头呢?” 花幽幽笑呵呵道:“小星这几日在铁府里骗吃骗喝,已经胖了一圈了,现在哪里还能看到它的踪影。老头子们也耗尽了大部分灵力,现在正春眠呢,估计这一年半载是不会醒来得。” 江望辰诧异道:“等等,你刚才说这几日?我不是昨日刚和那几个老家打架,被踢晕的吗?” 花幽幽噗呲一笑道:“你都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你以为他们的脚筋是闹着玩的?” 春日里,正午的阳光已经开始让人觉得有些闷热,而江望辰却突然背脊一凉,后知后觉自己的鲁莽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铁府的杂役们正忙着修葺破损的书房,一边收拾地上散乱的杂物,一边闲言碎语。老陈道:“这下可不好了,这非到朔时,天有异变,预兆着大地将要凶相啊,……” 木匠老李道:“别瞎说,气候反常,也是常有之事,至新朝以来,国泰民安,何来浩劫。” 漆工老郭说:“可不是嘛,想当初冥皇大人现世,不也是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嘛,而后才有这一统东玄,天下太平的盛世。” “对对对,瞧我这张臭嘴,竟往坏里说。”老陈说着,扇了自己一耳光,接着道:“只是冥皇大人仙逝百年,这百年无主的东玄,也不知还能太平多久。” “魔御军独孤夜雨大人,年轻有为,有他坐镇,东玄乱不了。”老郭道:“只怕妖族百年之后,卷土重来,又是一片生灵涂炭啊。” 三人正讲得兴起,翁总管不合时宜地出现,喝止道:“干活认真干,不要多话,这冥皇大人岂是我们放在嘴边随随便便能够议论得?要是被老爷听到了,要你们好看,我们寻常小老百姓做好本职工作就好,至于东玄的安危不需要我们担心,我们也担心不来。” “是”众人不敢多语,点头应承道,待翁总管走远后,又碎语:“老爷才不管这些呢,就你才条条框框一大堆。” 翁总管丢下一句训斥,又碎步频频地地离开,很快就来到了旁院,他向来形色匆匆,惹得江望辰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江望辰问道:“翁总管什么事,如此慌张。” “江公子,老爷想请你和幽幽姑娘去铁家的铸造厂一趟。” “是急事吗?” “老奴也不知晓,不过应该和你大哥邢豪有关系。” 江望辰一听“邢豪”二字,惊喜交加,激动问道:“是不是有我大哥消息了?” “江公子,我们边走边说如何?” “翁总管叫我小江就行了。”江望辰谦和道,又急不可耐催问:“快说说,是不是找到我大哥了?” 三人边走边说,翁总管将前夜发现残刀和纸条之事,去掉其中冗余,从简相告。 江望辰听毕,心中大感安慰,飘渺的远方,浓雾不散,但终于可以远远瞥见远处有一朵荧光。虽然还没有找到邢豪,但至少断水双刀的出现,如同惊涛骇浪中惊现灯塔的红光,即使微弱,但也能让人心中稍安,因为那是希望。 翁总管的脚步快,但江望辰的心比他更急,三人很快就来到了铁家铸造厂。 铸造厂是铁家的核心产业,里面有着铁家最重要的制铁秘密,所以重兵把手,数排训练有序、穿戴整齐的守卫立于厂门外,依次排开,即是像翁总管这样在铁府已经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面孔也要出示了铁一给的最高令牌,队长才肯放行。厂门是有一丈多高一尺多厚的精铁所制,重有千石,非一般法术利器可动摇,只听一阵金属齿轮的摩擦声,那铁门才缓缓挪动,让出一道一人宽的门缝。 江、花二人进挨在翁总管后面进入了铁府。而后精铁重门又缓缓闭合,将三人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之内。 转过门缝,眼前所见,别有洞天。江望辰将惊吓掉的下巴重新合上,但双眼之中仍闪烁着灼热的精光。 他曾听大哥邢豪这样说过:“这世间当真有一处世外桃源,那里的人族和妖族和平共处,没有纷争战斗,没有恐惧,更没有歧视,只有亲密无间的合作。那里两族人举杯共饮,谈笑自若。我守了大半辈子的边城,却永远无法把边城变成那样的乐土。根深蒂固的仇恨和偏见,如沉疴顽疾,非我一个人可以改变,我能做的只是给我的故土一片安宁。” 江望辰对此事印象颇深,当时的他还搭在邢豪的肩膀无邪笑道:“若能如此其乐融融,那我们不是失业了。” 再细细端详眼前此景,一只好似螳螂一般的妖兽,节肢上竟自带刀刃,而在他身旁有一个中年男子将一颗柘木送上,那螳螂妖双臂挥洒,如快刀斩乱麻一般三下五除二便将木头削成一根圆滑修长的长枪竿。 花幽幽循着江望辰的眼光,道:“那是刀臂螳螂,左臂为锯,右臂为刀,生性冷血,不爱与人交道。” 江望辰听着花幽幽这个妖界老江湖在一旁解说着,那螳螂好像知道江望辰正盯着自己,顿然扭过头来,一对翠如碧玉一般的复眼,直勾勾地盯着江望辰。江望辰来不及避开,与之对视,虽心中并未排斥,可眼前这只足有六尺多高的螳螂,从传统审美上,他还是无法接受。那螳螂又忽地一咧嘴,他明白那是在对微笑示好,可看到牙间两颗闪着瓷光的切削齿敞开后,露出两排鳞次栉比的咀嚼齿,他心中仍有一些心惊胆战,即便他知道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江望辰回以僵笑,便转头看向他处。一旁的花幽幽倒是活泼,还不停地向那螳螂怪微笑招手,惹得旁边的江望辰和翁总管都是满脸嫌弃。 这边打完招呼,花幽幽又急忙地跑到熔炉旁,江望辰亦步亦趋跟上,熔炉里汩汩冒泡的铁水正顺着凹槽渠道流到模具之上。花幽幽对此并无兴致,却对着熔炉亲昵道:“小家伙,你也在啊!” 江望辰盯着熔炉半天,哪有什么小家伙,心道,这熔炉温度这么高,怎么可能有生物能够存活其中呢。 江望辰正疑虑着呢,那熔炉中还当真探出一个小脑袋,明亮的双眼扑闪两下之后,“扑通”一声竟滚了出来,掉到地上,小家伙抖了抖身上的铁水,原来是黑乎乎的一团,毛茸茸的像一颗圆球一样,甚是可爱。 江望辰看着自己的衣角被飞洒的铁水烫破一角,心中微怒,却不想是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心都快融化了,哪还有什么气呢。 花幽幽笑道:“这是黑绵,极好高温,常年生活在火山口附近,以岩浆为食,性格温和,模样可人讨巧。” 江望辰听到“性格温和”四字,就已经忍不住想要伸手抚摸顺毛,没办法他天生就对两样东西没有丝毫的免疫力,不用说,字画自然是第一个,这第二个便是这毛茸茸的诱惑。 只是他手伸到一半,就被花幽幽狠狠拍掉。 “你急什么,我还没有说完呢,这小黑绵虽抗高温,是因为他们身上绒毛却是一种未知的金属纤维,不要轻易触碰,很容易被割伤。” 翁总管附和道:“幽幽姑娘真是见多识广,却是如此,当初老爷救回他的时候,就被这绒毛所伤,而且所伤伤口极难愈合,最后还是一位炼金术士炼制了一种奇特的草药,老爷外敷半月之后,才渐渐康复。” 江望辰道:“这世间之大真是无奇不有,竟然有以金属构筑身体的生物。” “是啊,老爷见他不惧高温,便让他负责清理铁水中的杂质,既保证了铁水的纯度,又能让这小家伙饱食终日” 花幽幽道:“想来这就是铁家制铁精湛的秘密了。” 三人继续沿着匝道,向铸铁厂深处走去。 翁管家介绍道:“那边像是一座小山一般,鼾声如雷的是鲁牛兽,是老爷年轻时去采集只有妖界才有魔锡矿时,偶然从狮群中救了下来,后来便默默尾随着老爷的采矿大队回来,为了将这两只庞然大物混进边城,老爷可是费了好大的周折呢。当时还多亏了邢队长的帮忙呢……” 江望辰看着眼前的两座小山,在看他们身边放着两把比自己还要高的重铁雷锤,心中嘀咕着,要是被那一锤砸中,不死也废啊…… “少年郎,不要怕,鲁牛兽要算妖界之中最为温顺的巨兽了,只要你不在它睡觉的时候把他吵醒,一般都是憨厚听话的。”花幽幽看着江望辰喉结蠕动,心中了然,噗呲一笑道:“江望辰,我发现你总爱胡想连篇诶。” 江望辰讪笑一声,不予理会。 接下来他还看到,一只全身冒着黑烟的双头獚在铸造厂中巡逻,还在江望辰脚边低头嗅了嗅,正要抬腿**的时候,被花幽幽一角踢飞老远。 四只迷金猴正在一堆沙土之中,挑选闪闪发亮的小石子,然后乖巧的放到铁皿中。 一群绿羽雀衔着纸张,落在一个人类的肩上。 …… 原来这便是邢豪当初所说的天堂乐土,难怪要将铸造厂封闭管理,若是被世人所知铁家私自收留妖兽,先不说魔御军定会前来声讨管制,就是炎城和天下百姓口诛笔伐的舆论压力都足以让铁家在东玄再无立足之地。 铸造厂浓烟滚滚,空气中满是刺鼻的灼烧味,满身污浊的人族和妖族,笑脸中却是满满的劳动者的欢乐,抛开世俗杂念,单纯地接纳,奋斗,还有守候。 眼前所见,为江望辰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他透过心窗,仿佛看到铁家铸造厂内并没有硝烟,没有噪声,没有污浊。有的只是一片鸟语花香的净土乐园里传来如同彩虹一般绚烂的欢声笑语,一景一物,都让他心旷神怡,无限向往。 第六十二章 明月刀 铸造厂深处,有一间密闭的小铁铺,铁铺之内,一鼎半丈多高的熔炉,熔炉外观形似葫芦,分作两层,熔炉壁上以朱色荧粉素简地画着七星连锁的图案,这便是七星炉。 此刻,随着空气不断由风箱送入炉内,炉膛内火苗直窜,火势炽腾,温度也越来越高,熔炉壁上所画的七星连锁被点亮了四星,铁一将支架上被烧得赤红的明月刀,以长钳夹持而出,又放入水中淬火,伴随刀刃入水“嗤”的一声,细粒细粒的气泡从水中不断涌出。通红的刀刃一下子转成了藏青色。随即又被取出放置在铁砧上。 再看光着臂膀的铁一虽然人过中年,但功夫一天都没有落下,虬结的肌肉在他用劲举起重锤时错落隆起,拔山之力重重落在刀刃之上,将先前刀刃上鼓起的尖锥砸瘪一点。 这是他三天来一直重复的事情,直到将明月刀的刀刃磨平,但在伤口处留下一枚硬币一般大小的空心,徒留缺憾。刀锋也在铁一的细细打磨下恢复雪亮光芒,铁一在灯光下对着明月刀细细打量一番,又用食指沿着刀口顺滑至刀尖,终于满意地点头。 便在这时,一阵叩门声响起,来得正是江望辰一行三人。 铁一披上一层单薄的外衣,将明月刀递到江望辰手中道:“小江你看,这是形豪的断水双刀明月,送来的时候已经损坏,我用了三日才将它修好。” 江望辰的目光自然被明月上的空洞吸引,不禁愁容满面,明月已损,清发渺无,那他们的主人——大哥呢? 花幽幽见江望辰眸光流转,万千情绪跃然于心,道:“我们刚刚在路上已经听翁伯说了,想来这个故意留下明月刀的人,一定是想通过这把刀告诉我们邢大哥还在世上,而让我们去找。” 铁一反问道:“那为什么他不自己去找呢?” “这刀一定是曹离留下的,他一定知道我会来找铁大哥,所以便将这把明月刀留在此处。”江望辰又掂量着手中的明月,分量较之以前轻上许多,更关键的是他再也无法感受到明月本身的刀意流淌之韵,握在手中,如捧枯叶,疑虑问道:“铁大哥,我怎么感觉这明月和以前不一样了!” “小江,这明月刀形貌易修,但神韵难缮啊!我接到明月之时,他的刀意早已荡然无存,想必形豪当时一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鏖战,才把这明月……”铁一无奈道,话说一半,看见花幽幽不断地向着自己使眼色,心领神会,接着道:“既然曹离能拾得明月,说明当日鏖战他也在场,今日又将明月转交给你,说明他知道形豪大哥还在人世,一定是鏖战之时,形豪见明月受损,败阵而逃。” 江望辰摇了摇头,无声叹道:“以大哥的性格,在当时的情形,他宁可赴死一战,也绝不会侥幸弃兄弟逃跑,我太了解他了,铁大哥你又何尝不知道他是那样执拗的人,永远将兄弟放在第一位,怎么可能弃兄弟贪生苟活呢。” 铁一怎么会不明白呢,能与形豪一见如故,不正是因为他的豪迈和重义嘛!他说这些只不过是在安慰江望辰,也是在说服自己。当下又被江望辰如此轻易拆穿,心中本就薄如蝉翼的希望,又茫茫几分。 花幽幽说道:“我还是觉得铁大哥说得对,至少只有这样的逻辑才能解释,为什么曹离会有这样的举动,江望辰难道你有其他更好的解释吗?” 江望辰苦涩一笑,算作勉强接受了这样的设定,也是他心中希望的如此。 铁一对着花幽幽点头暗谢,又声音急转高亢笑道:“你看我,一见到明月刀就激动的失态了,都忘了先问你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你都已经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了,知道嘛……” 江望辰尴尬挠头道:“多谢铁大哥关心,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一次虽然没有将体内的诅咒精华驱除,但却感觉体内血脉更为宽敞奔腾,好似体内沉疴污秽也一并净出。”江望辰说道体内的诅咒,心情反倒开阔。 铁一拍着江望辰肩膀调侃道:“看来这一架没有白打啊,要不要等灵笋兽醒来,再安排一场如何!我看那老大已经是垂垂暮年,说不定还能打得过呢……” 江望辰又忍不住用手护住脸颊道:“铁大哥,你就别再折煞我了,我现在想想老五那一脚,腮边仍不自主的抽搐,这一辈子打过不少架,从没如此一败涂地过。” “好啦好啦,不和你瞎扯了,小江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和花幽幽一边打听大哥的下落,一边寻找驱除体内诅咒的方法。” 铁一道:“形豪之事,就交给你铁大哥,你尽管放心去寻找解决诅咒的办法,若是你现在毫无章法,铁大哥建议你不妨去炎城的光明分教去看一看,我听说穆白大祭司这几日刚好在此,或许光明教的神谕术可以派上一二。” 江望辰听完,没有马上回复,却是先看了看花幽幽,见她柳眉含笑,不作反对,便回道:“既然如此,那明日我便去。多谢铁大哥指点。” “如此甚好。”铁一道:“那地精灵笋兽进入春眠,就先留在铁府休息,我会给他们安排一个独立的房间,不让人去打扰。不过星焰犬你们还是带走吧,就这三天,已经把铁府上下折腾得不得安宁,我实在没办法。” 花幽幽借口婉拒道:“这星焰犬是从凌府地牢里救出来的,要是在街上被人认出来了,那还得了,要不也暂放在铁府,等我们解除了诅咒,再回来接走如何?” 铁一自信一笑道:“放心吧,我已经派人给这只调皮的小狗重新染了毛了,绝对不会被人认出来的,那就这么定了” 铁一说完,好似轻松许多,这解脱的神情看来,将冤魂厉鬼送走也不过如此,惹得江、花二人面面相觑,心中大感不妙,却又只能如此,谁叫江望辰当初自己要从地牢里将它救出呢! 江望辰道:“铁大哥,小江还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将明月交由在下保管?” “这明月本是你大哥的战刀,如今他下落不明,自然也是要交给你保管得,我见你也没有什么武器,虽然他的刀意散尽,但锋刃未折,你带在身边防身也是可以的。” 江望辰答谢后,众人便离开了铸造厂,又休息一夜。翌日,当江望辰再见到小星的时候,果然如铁大哥说的那样,小星被重新漂染之后,确实模样大改,甚至可以说是面目全非,别说是凌家的人认不出,就是他自己今日清早遇见,乍一看都不识得。原本嬴弱的身躯,在铁府胡吃海塞三天,整个身子都胖了一圈,先前黯淡无光的眼眸,如今也恢复了精神,灵动地打着咕噜,更重要的是,原本一身黝黑光滑的皮毛,早已经换作一身桃粉,也不知哪个有艺术想象力的铁府杂役,还在粉底上点缀了几朵雪白的梅花,又将狗头上的鬓毛用金色小铁圈扎出两个小辫子,活脱脱的一只公狗,被打扮得妖里妖气。关键是小星自身也很喜欢这身打扮,走在去往光明教的大街上,狗头如拨浪鼓一般使劲摇晃,深怕别人没有看到他那两小撮辫子。这下倒好,为了不被凌府发现做得打扮,反而招来更多的看客,就连一向都是笑盈盈的花幽幽,也一脸不悦地埋汰道:“为什么会是粉色,为什么要给一只公狗的毛刷上粉色的染料呢!这是要迎合什么样的审美和情趣啊!” “算了,小星它自己喜欢就好。”江望辰在一旁哭笑不得,又看到它跑到一家肉包铺边,便蹲坐在地,张开犬嘴,拼命的流着哈喇子。太平盛世下,那店铺的主人对小星也是心生喜爱,便随手赏了一个刚出炉的肉包。 小星一见热气腾腾的肉包落在脚边,心中狂喜,倒是有礼貌地先向女主人摇尾感谢,惹得围观群众一并称赞。小星行完了礼,便迫不及待地一口将整个肉包含入嘴中,许是肉包太过滚烫,见它将肉包倒腾于齿间,又气喘吁吁地哈着气,看来确实被烫到了。狼狈的模样引得群众一片嘻笑。那小星要强得很,便将肉包暂从嘴中吐出,置气地朝着人群吠叫,不想它此举适得其反,更引得众人哗然大笑。小星宣泄了情绪,便自顾将肉包重拾入嘴中,抬着它高傲的头颅,津津有味的咀嚼着,见它双眼迷离,痴迷涣散的吃相,好似在品尝着饕餮美味般,令看客们看得都心驰神往。 “小星,回来。”江望辰不想引起太多的注意,唤道:“小星……” 江望辰喊了半天,却没有动静。 “你看你,亲手救回来的狗,才三天就不听你的话了。”花幽幽打趣奚落道,看我的,毕竟妖还是和妖更为亲近一点:“来,小星,快点回来。” 花幽幽又喊了两遍,却也依然没有看到任何踪影,气得花幽幽直跺脚:“这小狗,是不是反了……” “算了,还是我亲自过去把它拎回来。”江望辰憋住笑意说道:“真是只见吃眼开的笨狗。还是个爱惹事的主啊……” 小星被拎回来后,又挨了江、花二人各自一脚,总算老老实实地跟在二人后面。这早间的插曲到此就算是告一段落,因为炎城光明分教已然出现在眼前。 第六十三章 吵架没输过 眼前一座两层高的阁楼,阁楼外观设计较为素雅,普通的雕花围栏,配着木漆脱落的斑驳壁墙,有种年久失修的破破败感,一块褪色的金漆牌匾高悬于楼门正上方,上面印着光明教的标志――日月同辉图。 两人一犬刚踏入正门,便有一位修士上来相迎:“两位尊敬的朋友,愿日月光辉与你同在,愿神谕之声常伴耳畔,不知此次来到圣教,见习修士小真能否为你排忧解难。” 江望辰抱拳回礼,道:“我们想要见穆白大祭祀,不知小真教友能否帮我们通报一声?” “穆白大祭司……”小真心中疑惑,炎城作为偏远分教,山高水远的,怎么可能会有大祭司过往此地,自己在此已有一年,别说是大祭司就是普通的灰袍祭司都未曾见过,不过看眼前一男一女眉清目秀,神采奕奕不像是诳语妄言之人,当下歉意回复:“尊敬的朋友,小真只是个见习修士,求见大祭司这样身份的人,小真无法作主,不如让小真先向执事掌教通报一声,如何?” 江望辰点头表示理解和感谢。看着小真步履不停向着后院走去,花幽幽耳边传来江望辰丝缕般的细语:“你说就算是大祭司也无法看穿你的身份?” 花幽幽有点不耐烦,因为江望辰已经来来回回问了她三遍了:“放心,花妖修炼成妖之后与人类并无差别,再说,我的身上有那么重的妖味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毕竟这里是人族的地方。” “放心啦,我自己也有分寸,没必要的风险我是不会涉水得。”花幽幽嘴中这么说着,可什么是有必要的风险,什么是没有必要的风险,真到动情时,哪个女子又有分寸呢? 花幽幽突然指着正堂上的那两幅人像壁画,好奇道:“江望辰他们是谁啊。” “他们啊上面那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是上一代光明教教皇天伊教皇,光明教在他经由他百年励精图治,改革教廷编制,完善教义法典,才有如今这般鼎盛的规模,后来听说他将教皇之位授予现任教皇道安之后,便远离人烟,归隐阡陌,据说已经活过一百五十岁,仍活于世,还有人说他早已羽化登仙,化作神谕继续造福苍生。” “而下一副人像,便是现任教皇道安,相对于天伊教皇的伟大创举,这道安就要逊色许多,天伊教皇隐没之后,整个光明教就好像换了一种气质一样,所有的一切举措都与之前的背道而驰。不再只是招收虔诚的信徒,连那些豪绅地痞之流也可以加入,对外更是盲目扩张,疯狂的打压和吞并异教。我前两年听我一个从西方来得战友说,他的故乡有着一个古老的民族,就因为不用放弃自己千百年的图腾而信仰光明教,结果被暗地里清除了。”江望辰声音如细针落地,说得极轻。 花幽幽认真聆听后,怒道:“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信仰和文化呢,那是人家祖祖辈辈传下的民族精髓,怎么能强制抹杀呢,那与灭族又有何区别呢……” 二人打发着等待的时间,江望辰又介绍了些许东玄大陆近些年来的大事,如“魔御三杰”的故事,西海发现了女妖一族,还有极北冰雪山脉的传说等等。二人聊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急匆匆赶回来的小真。“执事长有请二位到后院一叙。” 江望辰随小真来到后院,楼阁后院较为空旷,一片本该是种些花卉盆栽的空地,却只是一堆丛生杂草,几张破损的茶几随意丢在一角,显然已经荒废已久,满是灰尘和蛛网。后院的风亭中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脸型削长尖瘦,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让人看起来极不舒服。 江望辰笑了笑上前正要开口问好,那人干瘪而尖薄的嘴唇却抢先翕动,趾高气扬地看着江、花二人道:“就是你们两个想要见大祭司的?” 江望辰心中厌烦这人跋扈姿态,只是嘴角仍勉强笑道:“小友莫季,想要求见穆白大祭司,还望执事长通报一声。” “你见大祭司所求何事?” “小友血脉之中伴有隐疾,听闻光明教的高级神谕术有净化心灵,培固血脉之能,这才前来相求。” “你既然血有隐疾,为何不去找郎中大夫,来光明教胡闹什么。” 花幽幽抢先一步道:“我家夫君,已经寻遍天下郎中,恰到此处,又听故友说起大祭司也刚好……” 执事长不耐烦打断道:“那你的故友是何人,可有谁的推荐没有?” 江望辰道:“铁家族长铁一是在下的故友。” 那执事长嗤之以鼻道:“我以为是谁,不过是个破打铁的,我们大祭司没有空管这等闲事,去去去,别在这胡闹了。” 早已义愤填膺的花幽幽再被执事长如此打发之后终于按捺不住,怒气冲冲地呛声道:“你这人,若是大祭司不得空,早说便是,何必兜兜圈圈问这么废话,我以为光明教作为天下第一大教,必定是心向天下,福音四海,今日不想到此却碰了一鼻子的灰,不知是光明教原就是趋炎附势,冷漠淡然,还是因为你这人尖酸刻薄,不懂礼遇。” “你这贼女,休得在此狂言乱语,光明教向来施善布道,恩泽天下,你再如此诋毁,可别怪我无礼了。” 花幽幽退后一步,反唇相讥道:“既然如此,那就是你这个人尖酸刻薄咯,难怪炎城光明教死气沉沉,这也难怪,由你这样暴戾之人执事炎城百姓哪里还敢亲近。” 执事长怒目圆睁,愤然道:“你这贼女休得损我名誉。” “光明教以礼待人,你却横眉怒目,好似我们二人何时得罪过你一样。光明教福泽东玄,你却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光明教以悬壶济世为己任,你却见死不救,更冷嘲热讽,恶语相向。你说我言语恶劣侮辱了圣教凌,但我句句在理,而你却全然不自责自己所作所为令人不耻,更是令圣教蒙羞。” “你,你……”执事长被驳得无话可说,舌头打结,恨得咬牙切齿地指着江、花二人,气得睚眦欲裂。大声呼喝:“来人啊,将这二人赶出去。” 一声令下,便又数名壮汉手持木棍涌了进来。 说是赶出去,却把出口堵得死死的,想来是要好好教训江、花一顿。 江望辰见局势如此发展,哑然失笑地在花幽幽身旁耳语道:“等下,你不要出手,以免被识破身份。” 花幽幽娇羞笑道:“这能不能将就算作你的怜香惜玉。” “你是不是故意激怒他的,他不让见,我们离开便是了,何必还要惹是生非呢!” “你不懂,事情就是要闹得越大越好。既然来了,哪有无功而返之理,而且我花某吵架可是从来没有吵输过。”花幽幽鬼魅地自信一笑:“反正不还有你这个怜香惜玉的男子保护我,有什么好怕的。” 执事长见二人丝毫不把眼前这些壮汉放在眼里,还打情骂俏地讲着情话,更是怒不可遏,大吼一声:“上!” 第六十四章 展光 阁楼二楼,设有雅间,此时一老一少正沏茶闲聊,透过百叶窗将楼下闹剧都看在眼里。 那青年面如冠玉,眸似碧水深潭,朱唇白齿,宛如女子一般秀美精致,但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却透着如同晚秋的风一般的凌厉而冰冷,无不肃杀,那一双好似看透了沧桑无情的双眼,睥睨而视窗外的场景,冷冷不屑道:“光明教如今的名声,就是被这些蛀虫给一点一点败坏掉的。” 与他对坐的老者精神矍铄,虽然满脸皱褶里都是笑意,但是苍老的声音中难掩愤懑,道:“这次巡查真是触目惊心啊,光明教从外表看去依然是一颗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但是若继续渐渐疏离了天下广大群众,无疑将会成为涸辙之鱼,焦土之根,最后土崩瓦解。” 青年轻轻闻着袅袅茶香,道:“穆老这次巡查回去,可要好好和教皇大人还有那些老腐朽认真阐述事实。” “那些老糊涂,哪里肯相信我说的,他们只关心神谕是否足够给予他们力量,却忘了神谕的力量来自哪里……”穆白举杯饮下一盏暖茶,又叹了一口热气道:“展光呀,你年纪轻轻,杀伐不要如此过重,那西界的蛇姬村应该也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展光不以为然,又为穆白添上一杯新茶,道:“师傅之命,展光不敢不从,还请穆老理解。” “好啊……竟然敢拿暗渊那老头子来搪塞我,所谓上有政策下有政策,又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你天资聪颖,别人用了五十年才能领悟透彻的暗灭术,你只用了五年就学会了,怎么这些简单的道理都学不会呢……有些时候,稍微变通一点,结果便就完全不一样了。” “多谢穆老教诲,展光一定铭记于心。” “少年得志并不算是什么幸事,你的心境还需坎坷来慢慢磨砺,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教诲。”穆白说着,一双慈目看着眼前这位踌躇满志的青年,又想起多年以前无依无靠的他,初入光明教时一脸稚嫩的样子,如今已经蜕变成一位行事果敢、独当一面的暗灭裁决团团长了,惋惜道:“如果当年让你来圣军团就好了……” 展光心领神会,微微一笑,弯弯的眉毛像一轮清新的月牙,配合他俊美的五官,仿佛春日里一抹懒洋洋的韶光,单纯而灿烂的笑容,再无邪魅狂傲的气质,好似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从未变过。 展光笑容和煦,绕开话题道:“那下面的那个小子,你准备帮还是不帮?” 穆白的视线重新落到江望辰身上,道:“那个小姑娘都这么说了,你说,我要是真的如此袖手旁观,那以后这老脸往哪里搁啊!” “穆老,您说笑了,您老德高望重,向来以恩泽无私而被人盛赞,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又哪有人会对你不敬呢。”展光问道:“既然如此,让小光下去通报那二人一声。” 穆白笑意更浓,皱纹堆叠得就像深藏年岁的被褥,抬手轻轻一挥,一束牙黄色的辉光按在展光肩上,道:“不用着急,让那两个年轻人好好教训完这个陆执事,再邀上来也不迟。” 展光恭敬道:“一切都依穆老所言。” 阁楼后院几个壮汉猛地向江、花二人扑去。花幽幽脚下轻点涟漪,如踏莲花,身体翩然一转,闲庭信步中从容躲过,而江望辰也不以蛮力相撞,踏着风亭的石桌高高跃起,又在最高点以脚跟对着其中一名壮汉的后脑勺用力一蹬。那壮汉不由失去平衡,踉跄之后重重地撞到石桌,顿时眉骨破碎,双眼直冒金星。江望辰落地之后,又是抬拳向着另一个壮汉的腋下顶去。那大汉们只觉得全身酥麻,无力支撑而,酥麻还未退去,剧烈的痛楚又从要害之处引导至全身,不由一阵哀嚎,便久久地伏地不起。 这些面目可憎的大汉,在江、花二人面前似蛮牛愚笨,而江望辰的行军长拳行云流水,几个回合下来便将他们统统击倒在地。执事长料不到自己的手下看似凶煞,但在江望辰轻描淡写的几招攻势下,便伏地久久不起,他哪知江望辰用劲极狠,每一招都对着大汉的痛穴下手。 “你们两个狂徒竟敢反抗,还不乖乖束手就擒。”执事长狭长的双眼,一脸阴鸷地盯着 江望辰:“光明教的势力不是你们这些蝼蚁可以……” “哎呀笨狗,哎哟……别咬我屁股。”话说一半的执事长突然鬼哭狼嚎:“哎哟……我的屁股呀!” 原来是小星趁众人扭打的时候,偷偷地溜到了执事长身后,只等他一开口,便灵敏跳起,狠狠地咬住他的屁股,任他如何拼命地甩,那一双交错的犬牙牢牢地钉在屁股上面。 “哎哟……快……松口” 又是一阵响彻云霄的哀嚎逗得花幽幽眼泪都笑出来了,拍手称快道:“小星加油,咬住不要放……超过一刻今晚给你加鸡腿。” 阁楼的木梯边缘已经虫蚁啃咬了一部分,木板与木栈已经无法严丝合缝,踩在上面便有一阵咿咿呀呀的磨合声。 声音从阁楼上层开始响起,尔后越来越清晰,当最后一声落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楼梯口,一个青年男子出现在眼前。 阴影之下江望辰看不见他的眉目,只有一道朱红的薄唇恰好在光影的分割线外,翘起微微的一点弧度。这一抹浅淡的笑容亦吸引了花幽幽的目光,冰冷,骄傲,不屑,这之后她竟还读出了一点熟悉的味道,连她自己也为此觉得莫名其妙,但这种异样的感觉只是稍纵即逝,花幽幽便感受到强大的肃杀之意,压迫的她惶恐不安。 “小星,快回来……”江望辰同样感受到来者不善。 阳光空荡,春风静默,阴影狰狞,后院之中画面幽静,一只粉红色的小狗,正蹦哒蹦哒地摇着尾巴从悬息的寂静中穿过,格外突兀。 那男子从阴影中走出,阳光洒下,落在他精致的五官上,变得更加耀眼,双眼如炬地望着江望辰,笑意更浓,见他右手回折,手指做成兰花,不由分说轻轻一弹。便又一道黑气发出一声脆鸣,向着小星飞去。 江望辰不想此人出手如此之快,见那黑气如脱弦箭矢一般飞来,当下一个驴打滚挡在小黑面前,一招“孤鹜追霞”,以极快的速度挥拳朝向黑气。 那黑气被拳风扫过,顷刻便被化成一片骷髅状的青烟,江望辰知道对方此招保留力道,在看男子轻蔑的眼神,不知其意。心中更是风卷云起,不知是进是退,当下抱起小黑,迅速回到花幽幽身前,悄声道:“等下动起手来,你先跑,明白吗?” 花幽幽眼敛掀起,看见身前的男子认真而笃定的神态,不敢多说,只是轻声回道:“嗯!” 执事长见展光下来,又袭击那只该死的疯狗,为他撑腰,感激涕零扶着他受伤的屁股,一瘸一拐地挪到展光身边,抱着展光的大腿,痛哭流涕道:“团长,这小子欺人太甚,竟敢在光明教里造次,不仅打伤我们的信徒,还放狗咬我。您可要为小的讨回公道啊!” 展光看着陆执事哭哭啼啼的样子,又听着他的哭诉,脸上可掬的笑容慢慢收起,再看向江望辰时,嘴角鄙夷眼神玩味。 江望辰大感不妙,还没等展光攻来,就先摆开架势。不料只听“嘭”的一声,却是陆执事如断线风筝一般,被展光一脚直接踹得飞起,狠狠地撞在先前堆放在角落的破桌椅上,瞬间扬起了灰尘和木屑,不过很快就在风停之后也跟着尘埃落定。 “连只狗都打不过,还有脸在这大喊大叫。”展光冷冷地看着耷拉着脑袋靠在墙角的陆执事,厌恶道:“还把我的裤子都哭湿了,真是的。” 眼前的变故突如其来,江望辰还没有反应过来,展光接着开口道:“穆白大祭司在楼上等着你们,你们赶快上去吧!” 说着便不再理会二人,向着大堂走去,只是在与二人擦肩而过之时,嘴角中又浮现出微笑,道:“刚刚那弹指气是警告你,打狗也要看主人,下次若再是如此,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展光说完,又看了看花幽幽,那一眸定格的瞬间,又转成笑意,如同他的生性桀骜,不再多说一字一句便消失在二人视线之中。 江、花二人面面相觑,心中感叹,小小的炎城光明分教就有如此藏龙卧虎,却不知道此人乃是暗灭裁决团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团长,后知后觉得自己和花幽幽刚才的行为确实鲁莽。 江望辰嘀咕地苛责自己,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像这样胡来了,我宁可找不到净化诅咒的线索,也不愿你随我多冒一丝风险。” 第一次,江望辰的话从她的耳边飘过,她的脑海,还萦绕着刚刚展光的那一抹微笑,她总觉得这狂傲的笑容之下,应该还有一些东西,被刻意的隐去。可再努力地回想和辨识,却也不知从何说起,连同她连这种错觉的根由也都无处可寻。 江望辰见花幽幽失神,问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只觉得刚刚那个男子怪怪的。”回过神来的花幽幽回道:“走吧,看看这深藏阁楼之中的穆大祭司,到底长什么样!” 第六十五 穆白 又是一阵咿咿呀呀的木板踩踏声,在岑寂的楼道中回荡着刺耳,江望辰转过楼梯,看见一间木门敞开的雅间,雅间正中的茶几上,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柔和的目光正看着自己。 江望辰和花幽幽恭敬行礼道:“晚辈拜见穆大祭司。” “小姑娘,没想到穆大祭司只不过是一个瘦弱的老叟吧。”穆白笑呵呵地赐坐。 花幽幽看着眼前这位慈目善眉的老者,心中顿生好感,道:“穆大祭司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声如洪钟,更有仙风道骨之貌哪来什么瘦弱模样,而且小幽第一次见到穆大祭司,就觉得您倍感亲切,没有半点生疏罅隙,不知小幽能否有幸,称穆大祭司一声“穆爷爷”呢” “哈哈哈……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虽然你这拍马屁的痕迹太过明显,但不知为何从你这张巧嘴中说出,老朽却甚是爱听。”穆大祭司转眼看下江望辰道:“小兄弟,你说你的血脉之中含有隐疾,可否说来听听。” “穆爷爷,还是让小幽说吧。”花幽幽抢在江望辰面前道:“我家夫君在路过东独山中,不料在山腰之处发现一个涵洞,他便入洞探个究竟,却在洞中发现衣服五芒星图,那五芒星图应是受了夫君的惊扰,竟可以自己转动,换成一幅倒五芒星图,而后星图又诡异的凝聚成一粒黑球,黑球径直撞向夫君,而后渗透过皮肤,最终停留在血脉之中,化成黑色的气息,随着血脉一起流动。” “五芒星图,应该是五芒星阵。”穆白道:“我看小兄弟刚刚在楼下那套行军长拳用起来浑然天成,娴熟自若,想来小兄弟已经入伍多年了。” “嗯,只不过自从黑球进入体内之后,虽然身体并无异样,但常常性情大发,嫉妒焦躁,若是见过血光,或是身负重伤,这份狂躁更是难以自持,使自己变得异常冲动,往往还连累身边的人,所以晚辈才特意冒犯前来,望穆大祭司能助晚辈早日摆脱这黑球的诅咒之苦。” 江望辰的这些话都是花幽幽教他的,一来他仍是在被通缉,只能隐藏自己的身份,二来又不能透露过多关于东独山中密室的内容,只能取精去糟。 “穆爷爷,求求你帮帮我们吧……”花幽幽撒娇说道。 穆白捋了捋银须,道:“这五芒星阵,蕴含乾坤之术,五行法则,不是一般人能够破除的,这倒五芒星术更是世间极恶极煞的凶险,我也未必有把握,我也只能尽力一试吧。” 穆白说完,便抬手示意江望辰站起,三人离开雅间,重新回到后院,后院上原本横七竖八的大汉,还有昏迷不行的陆执事,都已经被由展光亲自任命的小真执事清除干净。小真见众人下来,上前微笑颔首道:“小真见过穆大祭司,二位朋友。” 江、花对眼前这位总是一脸笑眯眯的年轻人颇为喜欢,也轻笑点头,算作问好。 穆白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从见习修士一步登天到分教执事,却不骄纵,依然谦和随意,便有意多说一句:“小真执事,如今这炎城光明分教被那个陆执事搞得乌烟瘴气的,你可不要重蹈覆辙啊……” “请穆大祭司放心,小真已经向展团长承诺,若是一年之后做不到,香火旺盛,来往信徒接踵,便甘愿领罚,届时展团长那一脚落在自己身上,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好,年轻人就应该有魄力,敢承担。若是做得好,我这边也会重重提携你的。” 小真仍保持着清淡的笑意,道:“那小真一定不会让穆大祭司失望,不知此处还有小真可以效劳的吗?” “嗯,你封了后院入口,半个时辰内不得让人入内。” 小真走后,江望辰与穆白隔半丈而立。上一次昏睡三天,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醒来之后,也不知花幽幽口中所说的地精易息阵是什么样的存在。今日自己要清醒面对,难免紧张不安,只是当他看见花幽幽双唇紧紧抿合,眉头倒锁不展,那他作为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怎么能将心中的慌张和焦虑都表露于外呢。江望辰再看向花幽幽时,脸上已是装成气定神闲的样子,可只有他清楚紧攥的手心里已经都是汗水。 穆白先用树枝在地上绘制一个圆圈,而后自己站入圆圈中心。花幽幽看着眼前这个皱纹密到不能再密的老者站在空旷的院子里,生怕一阵稍微猛烈的风就将他吹倒。见他双手合十,闭目默念:“伟大的光明之神啊!请怜悯这苍生,以神谕相告。伟大的光明之神啊!请恩泽这天下,以神谕相授!” 穆白语调真挚诚恳,虔诚祷告着光明神,神谕之术受到感召,在他双手之中浮现一道金色的光芒,光芒如锋,转而落在江望辰身上,江望辰被神谕之光紧紧包裹,如沐春风一般倍觉得柔和舒坦。但以光芒为背景,却分明看到一条黑色的脉络游遍全身,又随着血脉的铺展而开枝散叶,通达筋络各处。 穆白见此情形,心中骇然,手中立马连连变幻指法,口中快速默念颂词,霎时庭园狂风大作,吹得穆白的灰色祭袍瑟瑟飘然,见他银发倒飞,双目真诚而灼热,看着苍宇,如同在仰望至高无上的神袛。天幕之中仿佛开启一扇云窗,一道金灿的光芒,神圣而浩荡地穿过云霄,垂直落下,如同一道剑芒,从天穹之上直直插进大地,最终落在光明教的后院之中。 顿时庭园之内一片生机盎然,冬日衰败的野草再一次变得鲜绿明亮,一只断翅的蝴蝶竟然又长出了七彩的新翅,很快便又翩翩起舞在光芒之中。若是让原陆执事长看到此景,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的屁股偷偷地伸进光圈之中,好让他的两洞血窟顷刻长出新的血肉。 这光柱如同神迹的出现,而后又慢慢地收缩,终于当最后一线光芒在空中一闪而过后,庭园之中肆虐的狂风也随之停歇。 野草春绿,断翅新生,这一切花幽幽看在眼里都是不可思议,却又真真实实的发生。再转眼看向让这一切发生的那个老者,却是颤颤巍巍地站在原地,江望辰和花幽幽见状赶紧上前扶住。 江望辰将穆白搀扶到风亭石椅上,再看银发凌乱,浊目无光,刚刚还是精神矍铄的老者,现在看起来却是风烛残年,心中酸涩,道:“晚辈,你没事吧……” “没事,岁月不饶人啊……老朽这残弱之躯,竟还能感化光明之神,再次召唤神谕天芒,虽死无憾啊!”穆白激动地仰天长啸,又低首嗟叹一声,歉意道:“年轻人,你身上的诅咒太过霸道,以老朽现在的修为也是无能为力啊,让你失望了……” “前辈愿意出手相助,晚辈已经感激不尽。”江望辰微笑颔首回道。 “不过老朽在你血脉之中凝炼一层神谕光膜,虽不能净化诅咒,倒也能保护心脉,强悍体魄。你记住,这诅咒会慢慢改变你的心智,直到完全控制你的思维,不过只要你平心静气,这血脉诅咒也不会冒然爆发,切忌不可暴躁狂怒,更不可负伤见血。”穆白苍白的双唇缓慢地吞吐着:“若是……若是哪一天你真的被着诅咒控制了,切忌一定要……一定要远离生灵。” 江望辰道:“多谢前辈提醒,晚辈一定铭记于心。” 花幽幽难掩失落道:“穆爷爷,天底下还有人能够解得了这诅咒吗?” “傻孩子,他身上的诅咒,乃是五芒星阵所化,想要找到能解除诅咒的办法,或许要先找到能够释放五芒星术的天外高人,据《光明纪实》记载,这五芒星阵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一百年前,冥皇落宇与兽王大战时,以五芒星阵召唤上古秘术――黑龙啸而力挽狂澜,将妖族击退,前任教皇天伊当时也在场呢。但可惜后来皇族莫名消失后,这五芒星阵至今便无人再能驾驭了。” 江、花二人听罢,仿佛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断了念头,花幽幽神色沮丧,眉目之中烟波浩渺。江望辰看在眼里,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内心的自责远远多过于自己的失望之情,便勉强地挤出笑意,道:“既然山洞之中能存在这样的法阵,那天底下一定也还会有诸多未知的可能。” 穆白拍着江望辰的肩膀,笑道:“年轻人就应该如此一往无前,不怕失败,不要气馁,更不轻言放弃,这世界如此之大,就算东玄没有办法,东玄之外还有更大的世界,不是么?” 花幽幽收起泪花,同江望辰单膝久久跪地,向着穆白大祭司抱拳答谢。 告别穆白和小真时,花幽幽还特意送了一瓶花族特有的琼瓣浆于穆白,这琼瓣浆对于延年益寿有绝对的妙用,逗得穆白像一个小孩一样开心,笑得合不拢嘴。 走出炎城光明分教时,已经是黄昏。走在炎城的街巷之中,浓浓的生活味扑面而来,准备收摊的货郎到隔壁的肉包铺,为家中老小买了几个热腾腾的肉包,肉包铺老板是个极热心肠的中年妇女,自然又多塞了一个给年轻的货郎。货郎便挑了一个拨浪鼓当做回送的礼物;戴着墨镜的半路神仙,在几个孩童的帮忙下收拾好了行当家伙,便赏了孩童几个小钱。那群孩童便得以忘形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很快就换了一串冰糖葫芦,一人分了一颗,吃得满嘴流糖;还有炎府的人马急匆匆地穿过小巷,一个个贼眉鼠眼的,也不知道再找些什么。 一点余晖,一条小巷,包罗着万象的人间烟火。而这烟火之中,当然也包括一男一女,一只粉色的公狗,和他们一同高歌浪迹的天涯。 第六十六章 我们的边城大英雄 风尘客栈依然热闹,江望辰和花幽幽来得凑巧,正好赶上一日之中最为精彩的江湖杂谈时刻,二人点了几道小菜,坐在墙角雅座,开始竖耳聆听。 首先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这里的常客,刘胖子,客栈中熟络他的人,都尊称他一句刘百通,他也常常以此为乐。今日见他一身藏青色布衫,手执一把山河图纸扇,若是再给他一方油红醒木,那便有了说书人的风韵神采。 他喝下一口清茶后,浑厚的声音一开嗓,便穿透满间客栈。 “你们可知边城这几日所发生的事由吗?” “刘百通,你说的可是妖族来犯边城,被曹离率众将士击退之事。”不远处一个瘦子搭腔道。 “今日要说的,正是此事。” 那瘦子也是个好管闲事,钟爱打听的人,听刘百通这么一说,当下冷哼一声,笑道:“这么大的事,别说是炎城,怕是过几日便会传到@@的魔御军总部,曹离队长这等英雄本色,早已成了各家各户茶余饭后的美谈,若今日要说此事,那你就别枉费唇舌了。你最好也别叫刘百通,叫刘不通算了。” 瘦子一番奚落之后,更是狂妄大笑。 刘百通荣辱不惊,纸扇在手心轻轻一拍,道:“那你可知何天庸统领如何牺牲,百颜蜥又是何物,当日边城精英队在东独山与妖族初次遭遇又发生了什么?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又是什么?” 瘦子不料刘百通反攻之势如此凶猛,一连抛出三个问题,各个都是亮点实足又刁钻隐秘。一个回合,瘦子便败下阵来,只好喝下一口闷酒,假装没有听见。 可旁边的群众却全然被煽动起来。纷纷追问道:“快说来听听。” 不远的雅座上,江望辰更是如闻惊雷,全身颤抖地难以自持。好在花幽幽的手落在他肩膀之上,安慰道:“先听他把话说完,别忘了穆爷爷的话,不要狂躁暴怒。”这才深吸几口冷气,缓缓平息。 “咱们先从前段日子,边城队长的邢豪率领边城精英队侦察东独山时遭遇妖族先遣队的埋伏说起。”刘百通模仿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语调,道:“那一场恶斗……那真是春风相送透不开的血雾,月光不抵刀光剑影的寒芒,邢豪队长一对断水双刀大杀四方,所过之处如同镰刀收割麦穗一般血光四溅,队中还有诸多好手,更有一位强大的法师外援,可为什么只有曹离一人在邢豪冒死掩护下,才逃出了包围,而其他战士皆英勇牺牲了呢?” 众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有人道:“我听说是因为边城精英队之中有妖族细作,听说是个战士叫江辰。” 又有一个尖锐的声音道:“叫江望辰,我在边城亲眼见到过此人的通缉照。听说他还和邢豪,曹离兄弟相称,不想原来是个妖族,妖族真是卑鄙无耻。” 坐在角落的江望辰听到此番评头论足,霍然拍案,惊得满堂听客皆投来异样眼光。心中怒火刚要发作,又见到花幽幽对他暗使眼色,只好忍气吞声,以进为退地问道:“确实是个小人,不知这位姑娘可还记得他的模样……” 那人摇了摇头,道:“只记得他一身头发凌乱,散落到肩,满脸络腮胡渣子,虽然榜上写着年岁刚过弱冠,但样子看起来至少已是而立之年,我隔着那张通缉令,都能闻到那少年老陈的沧桑。” 江望辰虽不像花幽幽那般爱美,但听到此番评价,心中也是郁结不畅,道:“大妈,你眼睛没有问题吧?” “嘿!小伙子,怎称呼人的,你眼睛才有问题呢,人家正处风韵年华,小伙子真是不懂说话。”那中年女子捏着兰花指娇媚地说到。 江望辰远远地闻到一股浓烈的庸脂俗粉味,更不屑置辩,低着头埋汰了几句。一旁的花幽幽却是笑盈盈地煽风点火:“而立之年的少年郎,果然是沧桑扑鼻啊。” 刘百通接过话头,继续抛出悬念:“众所周知何天庸统领从不离开边城,这次他与曹离一同前往炎城,除了赴宴之外,更重要的便是求援,此前东独山与妖族一战,精英部队全灭,边城魔御军只剩下部分新兵,可以说是此时的边城最为岌岌可危,可为什么二人在归途中却遭遇了袭击,从何天庸统领的伤口可以看出,那是妖兽的前爪直接插入心脏。” 刘百通说到此处,有数位正在津津有味吃着菜肴的客官,不约而同的放下筷子,神色复杂。 “何天庸统领同曹离前往的时候,已经下令边城封城三日,那这妖兽又是从哪里出现的?为何偏偏在何统领离开边城时,妖族来袭呢?这是第二个疑点。” 众人听完频频点头,皆妄自猜测。 刘百通接着道:“再说这边城乃防御妖族入关的扼喉重地,虽不算天险,但也可以说是易守难攻,抛去那一场妖族全境入侵的战役不算,风风雨雨两百多年经历无数的大小战役,始终屹立不倒。可为何这一次就这么轻易地被攻入呢?其中是不是又有某些不知道的原由?” “将这一切疑问联系起来是不是越来越蹊跷。但剥开千丝万缕,却有一条脉络逐渐清晰,那就是……”刘百通轻咳了几声,便停了下来。这种吊胃口的方式,是他惯用的伎俩,惹得客栈听众们连声催促。他再喝下一杯茶水,手中纸扇利落展开,又再度收拢,落在另一只手上,接着道:“那就是边城魔御军杂务总管何聪……你们也应该知道我刘百通在这一带也算是左右逢源,八面来风,接下来要说的可是魔御军的重要机密,我可是花了很大的代价才从边城魔御军口中得到的。你们可知何为百颜蜥?” 听众们都是普通百姓,哪里见过什么真正的妖兽,倒是雅座上传来声音,正是花幽幽说道:“百颜蜥是妖界的一种蜥蜴,这种蜥蜴在修炼成妖之后,便可变成任何生物的模样,无论是外貌和声音都完全可以以假乱真,难以甄别。但这只不过是形似,若要做到一神一韵都还原无误,那却是极难的,除非对模仿对象拥有极度的了解。” “小姑娘真是见识广博。”刘百通点头赞赏道:“这边城的何聪便正是这百颜蜥所化。” 众人听了花幽幽详细的解释,心中已经有所预料,但亲耳所闻更觉得惊骇,皆是倒吸一口气,惊讶之色,无以复加。 刘百通见众人仍对始末不得其解,拂袖负立道:“且听我慢慢将这谜团解开。” “那日邢豪同妖族一战,还未开打,便折损了两名大将,原来那日在众人始料未及之下,这化身成江望辰的百颜蜥便成功偷袭了一名强大的法师,据说这法师还是何天庸统领的一位表亲,当然……这是闲话。那日亏得邢豪拼死掩护,这才保住曹离一人逃出生天。” 江望辰忍不住插话问道:“那真的江望辰去哪里了?” “这位小兄弟问得很好,这个也是我最近一直在打听的下落。”刘百通笑着一笔带过,接着道:“这一战结束之后,曹离自然而然认为江望辰便是那个叛徒,而变回何聪的百颜蜥,继续他下一步的阴谋,便是何统领和曹离离开边城之后,将妖兽悄悄放入边城,并且将何统领击杀在枯野小径,幸亏曹离成功逃离。这样边城便完全陷入了百颜蜥的统治,这来犯的妖族自然而然就轻而易举的攻入城门。不过万幸的是,曹离及时赶回边城揭穿了百颜蜥的真正面目,并且率将士成功反扑,又将妖族拒之城门之外。这便是整个边城动荡的来龙去脉。那百颜蜥的尸体,仍高高挂在城墙之上接收日月曝晒,以告祭与妖族战斗而牺牲的所有边城将士的在天英灵。” 众人听完,久久难以平息心口沉浮的情绪,唏嘘感概,区区一只百颜蜥,竟能在边城翻云覆雨。那与江望辰逗嘴的中年女子问道:“如此说来,那个未老先衰的江望辰是被冤枉的?” “据说通缉令已经撤下。”刘百通点头道。 江望辰听到如此消息,心中全然没有释然,反而囚禁于于层层叠叠的枷锁,耿怀于心,如果不知道真相,也许可以置身事外,可若身陷于漩涡,哪有余地退出呢,曹离终于如愿以偿地将边城握在手中,而且更成了万人敬仰的边城英雄。只有自己知道这曹离幕后酝酿的阴谋是一场更大的风暴。如今的东玄只是风暴之眼中暂且的平静,可风暴如此猖狂,困索渺小的自己又凭何相抵,这个世界,人们永远只愿相信关于英雄的故事……江望辰想到此依旧眉宇紧蹙,但眼神中愤怒而闪烁即刻消匿,浮现出的是渐渐沉着下来的平淡,或是冰冷。 即便天下如此,自己也要以命运孤注一掷,哪怕只有绵薄之力,至少自己的身后,还有无数战友的英灵遗志与自己同仇敌忾,不休不灭。 第六十七章 透彻真相 夜幕三分沉,客栈只剩下零星几人。刘百通这一夜的东玄江湖,到此也该平息了。 江望辰见他与客栈听众道别,便也默默地亦步亦在其身后,待刘百通走出客栈,在无人的转角小巷处,便将他拦下,道:“刘大哥,请留步……” 刘百通记得江望辰,微笑道:“这不是客栈里的小兄弟,有什么事吗?” “刘大哥,我想问你刚才所讲边城之事可都是属实?那何聪真的是由百颜蜥所化?” 刘百通不由皱眉,道:“我刘百通在这炎城虽不是什么响当当的权贵的人物,但自我素养和信誉也是名声在外的,绝非口是那种说无凭的谗言小人。况且军事要闻岂可口中随便玩笑,那日曹离将这假何聪一刀击杀,何聪一死,那尸体还原成百颜蜥模样,这可是在场许多官兵都亲眼所见的事。”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江望辰不理会他的小题大做,接着问道。 刘百通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江望辰,不爽道:“我刘百通自然有自己的渠道,这位小兄弟打听这个做什么。” “刘大哥你误会了,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边城如今的形势,因为我有一个朋友是边城魔御军。小弟甚是担心他的安危,便开口多询问几句。那妖族入侵之后,边城死伤情况如何。” “这位小兄弟可能有所不知,凡是向我刘百通打听消息的,我一般都会收些信息费的,你也知道,我搜集情报也是不容易的……”刘百通说着,见江望辰正要从钱袋中掏钱时却连忙摆手阻止道:“但凡是都有例外,小兄弟的朋友即是边城魔御军,我刘百通再怎么不通情达理,也晓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江望辰见刘百通如此爽快,便又将钱袋扣回腰带:“拿就多谢刘大哥了。” “但刘大哥我在客栈之中讲了一整宿,已经是口干舌燥,若是有些银两买些茶水就好啦……”刘百通话锋如同山路婉转,脸上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再看他微微抬起的手上,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快速地摩擦着,那寓意在明显不过了。 “呃……这奴嘴,真是固守钱财的狗样……”江望辰不由腹诽一句脏话,又重新从钱袋出掏出些碎银。 刘百通收下银两,咧嘴一笑,道:“这魔御军的伤亡,不得不说,那是十分地惨重,据我边城的魔御军朋友说道,那一日妖族入侵边城时,先是在东独山中集结,正值在边城城门之上逡巡的他,远远望见东独山中,有尘烟四起如千军万马踏过,有奔腾之声如惊涛骇浪拍岸,再定睛细看……山林之中密密麻麻的全是妖兽,当场把他吓得胆寒欲裂啊!而且边城还有一个百颜蜥坐镇边城统领,只剩下新兵的边城能够勉强撑住,已经是了不得了,至于伤亡,那就别说了,能存活下来一二,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刘百通说着,也是长吁短叹,感慨万千:“都是年轻的好二郎啊……” 江望辰听得这结果,不由怔怔出神,心中悔恨万分,若是当日被通缉,即便被抓,也要将这真相说出来就好了,或许事态就不会如此不受控制的发展了。又想起那一日埋伏在城边那几个挑夫,原来根本就不是为了要逮捕自己,而是要阻止自己进城被捕,此刻越想,才越明白原来曹离早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想到曹离,江望辰继续追问道:“那曹离现在的情况如何?” 刘百通回道:“你知道,我这人是很有原则的……” 江望辰未等他说完,便又放了一个碎银在他刚刚边说边撑开的手掌心之上了。 “既然江兄这么爽快,那刘百通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刘百通掂了掂手中的碎银,有点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道:“你知道的,打仗和守城是一样的,不可一日无主,曹离揭穿了那个百颜蜥的阴谋,又带领边城军士将妖族击退,自然在军中声望最高,深得拥戴,而他原本就是边城精英队的副队长,如今何统领牺牲,刑队长下落不明,这边城那自然就暂有曹离接管统率,而这一次他又立下如此大功,这‘曹统领’三个字,只待函文一下,便可坐实。” 刘百通有理有据讲完,转而看向江望辰,他有一个癖好,就是在阐述对方想要打听的消息之后,认真地欣赏对方神情所呈现的喜怒哀乐,他便可以像一个至高者一样看遍人间的悲欢离合。但善于察言观色的他这一次却看不懂江望辰面无表情中的那一双眼眸,宛如凝重的夜色,只有几朵零落星光。甚至在和自己道别时,说的那一句“刘大哥,我觉得你如果去做个说书人,一定会更加出彩。”都是平淡如水。但这又有什么关系的,只要对方出手足够阔绰,那便是最好的回报,至于态度如何……管他呢,反正又不能换酒喝。 街道荒废的角落,漆黑而寂静,目所能及无不是黑暗,江望辰独立很久,思绪繁重,就算三千烦恼丝已被头带挽起,可依旧飘扬在每一片所能及的思绪,他深知自己所背负使命,可这使命太过沉重,他未丰满的羽翼支撑得很疲惫,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更清楚自己想要做的是什么,但他已经没有选择。 夜风轻轻揉揉地吹着,摩挲而过这张男子脸庞,是正如客栈中那女子所说的少年老成,那是别无选择的成长。 成长?成长终究还是不错的,就算它往往也伴随着失去,但这样成熟的自己,才会更好地守护心中所珍惜的美好。至少如今的江望辰已经学会了,不是吗…… 一阵淡雅的清香随着阵阵夜风在街巷中缓缓飘散,落在无人的昏暗角落,落在夜幕下慢慢凝结的霜露,也落在江望辰脑海中的某一处思绪。那一抹紫衣轻衫,在黑夜的风中依旧那么清丽,那一双眸光温柔倾尽。花幽幽便是这样静静地站在江望辰的身旁,他若不愿开口,她也不必多问,自然就这样无言无语地陪伴,这是仿佛约定好的,浑然天成的默契。 怕再多有一声也是聒噪,怕再有一个动作也是惊扰。所以,风也停了,霜也散了,思绪也从繁华到虚无中,悄然止息了。 只有江望辰悄然微笑道:“你来了。” 花幽幽的微笑同样清浅,安静回道:“我看你出来许久未归,便就也来寻你了。” “走吧,夜风生冷,先回客栈再说……” 花幽幽紧跟江望辰身后,在看眼前这道背影,仿佛又变得更加直挺,不慌不忙地在黑夜中穿过。 花幽幽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回边城一趟。”江望辰说完,又忽然驻足,转身看向花幽幽,神情严肃而专注:“花幽幽,要不我们还是分开吧,接下来的路,我自己都没有把握,更不敢拖累于你。” “江望辰!我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什么都好!我可能没有想你象中的那么强大,但我可以勇敢地顺其自然。”花幽幽避开江望辰的目光,她怕一旦对视上江望辰真挚的目光,她就愿意什么都只听他的,她换作常有的嬉闹方式,挨到江望辰身边,笑眯眯地道:“再说,你不是答应我,要一直陪着我的嘛。” 江望辰一个趔趄,双腿竟有些发软。重新站稳之后,对着八面玲珑的花幽幽,第一次不选择妥协,道:“这一次边城之行,无论如何先听我的。我看曹离如此布局,有心要还我清白,也不会伤害于我,但是他若见到你,我无法预知他会做成如何举动。” 花幽幽见江望辰如此执拗,也深知他心中顾虑,只能让步道:“那你保证一个人不冲动行事,万事都不可勉强,答应我要完好无缺的回来。” 这个时候,花幽幽才敢看着江望辰的目光,四目相对,饱含着真切的期望和感动。 江望辰点着头,微笑着给了承诺:“放心!你就准备大酒大肉等我回来吧!” “我想趁你去边城之际,将灵笋兽们送回妖域。”花幽幽又眉飞色舞道:“这样吧,要是谁先回炎城,谁便在这客栈中为令一人准备美酒佳肴,你看如何?” 江望辰灿烂大笑,道:“甚好!” 第六十八章 再见,我的…… 二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客栈。 夜色婉约朦胧,好似深闺中以纱遮面的怀春少女,从高处偷偷地目送心中的情郎走过,那微微闪动的星光,一定就是她的眼眸。 花幽幽一样微微闪动的双眸望着江望辰,柔声道:“江望辰,要不陪我去后院凉亭看看夜色。” “今晚哪有什么夜色,只有那么点零丁的星光。”江望辰说到此,不禁想起那一日水榭楼台上那一道美过月色的娉婷。 明日就要别过,花幽幽不愿在用多余的时间对着这椿木头动怒,只能柔声依旧,甚至有点撒娇:“那陪我到后院走一走,总可以吧……” 江望辰心有所动,便也点头答应了。 庭院中的花瓣,香味已被风吹散,没有了月光,水榭楼台上更显得幽深。花幽幽突然问道:“江望辰,我们认识多久了?” 江望辰掐着手指计算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东独山那法阵旁的树林。算到现在,已经半月有余了。” “是二十一日了。”花幽幽笑道:“可我感觉与你已经相识了很久……不知你有没有同样的感觉?” “可能是这半个月之中,我们共同经历了太多的大起大落吧。”江望辰点头道说着,许是有些疲惫,慵懒的眼神落在池塘的涟漪上,又随它一同靠岸。 “你第一次见到我时?有没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花幽幽随口一问。 “没有!”江望辰回答得干脆,“我在军中少有机会与女子接触。倒是字画上的女子反而见得多了。”江望辰说到此,眉宇中一缕鲜有的愁绪,接着道:“也不知落逍落妤两兄妹,现在游历何处,什么时候我们能像他们一样,云游四海,踏遍河山呢。” 花幽幽将那一丝愁绪看在眼里,又联系着江望辰突然所提及的话,怅然若失道:“我不愿多想以后,我只愿好好的享受现在的每时每刻。能做到这些,我便已经知足了。” 花幽幽说完便自在地哼唱着一段轻扬的旋律,古老的花族旋律随风飘荡,有着一种一唱三叹的哀怨,如诉如泣,但又经花幽幽年轻和灵动的声音唱出,再加上鲜明流畅的节奏,竟也多了一份出谷黄莺一般的干净利落,像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笑看红尘一般。 就连不懂音律的江望辰也听得如痴如醉,流声悦耳,待花幽幽尾音渐渐如流水平息,江望辰兴起问道:“没想到,你的歌声这么动人!” “这是我们花族中的民谣,已经流传了好久好久,在我小时候便经常听到蝶姨唱过。小时候只觉得好听便也就跟着学了,后来才明白歌所叙得不过是一个女子相思男子而自怨自艾的感叹,便很少再唱了。”花幽幽神色黯然,道:“歌词大概的意思是:我可以等一夜的流星,不管它会不会从未眼前坠落;我可以在滂沱大雨中独步漫游,不管会不会看到彩虹;我可以一直不联络,不管你还会不会想我……” “这不是挺浪漫唯美的吗?” “若是真的爱一个人,就该认认真真地去追寻,哪怕是飞蛾扑火也纵然无怨无悔,那些只懂得躲在闺房中伤春悲秋的女子,只会让爱情路过……”花幽幽说到此便徒然蹙眉淡笑,不知今日为何自己也会唱起这首《等情过》,又忽然摘下一只“天外之玉”耳环,塞在江望辰的手心里,义正言辞地警告道:“江望辰……这只耳环,你先替我保管着,要是你把他弄丢,再见到你的时候,我一定要你好看……”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庭院,回了客房。只剩江望辰一愣一愣地看着手心的耳环,又将它好好的收入掌心,也不顾其他客人休息,竟在庭院里直接大声嚷嚷喊道:“我会的!” 从炎城到边城的的乡路算不得宽敞,但来往的行客和商旅倒也不少,江望辰和小星也混杂在其中,小星仍旧显摆,江望辰无心理会,他边走边听着商旅们的闲谈,基本上都是关于边城这几日的剧变。而知晓真相的他却一言不发,他知道这些普通百姓根本不会相信自己所说,就算真要辩驳,他也只是浪费唾沫。 江望辰离边城越近,他的心越是起伏。好像在一步步蹋向分崩离析。而心中的恻隐和柔弱却又让他迷失,他深知那是一丝不该有的侥幸,可又愿意寄托于这最后虚幻的天堂,以诱导着自己继续前行。 当他站在军统大门时,天堂也即刻烟灭云散。他对着身边的小星声色俱厉,道:“你先到那边的草丛等我,若我没有出来,你也不要冒然冲进去,明白吗?” 小星并不听话,反而咬着江望辰的裤腿,死死不肯放,直到被江望辰一脚甩开,才不舍得躲进江望辰所指的那片草丛之中。 江望辰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叩响了军统的铁门,站岗的新兵问了来历,便转身消失在铁门之后。直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重新立于身前,江望辰只觉得心脏骤停,血液干涸,茫然不知以怎么样的方式开口,来挽救这苍白的世界。 曹离一袭军装,妥帖而笔挺,在江望辰一身粗布素衣面前,更显得光彩夺目。 他那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你来了……走我们里面说。”说着便揽着江望辰的肩膀往里走,丝毫没有半丝生分。 江望辰却极不自在,不可避免的疏离早已经存在,可他又不愿刻意避开,仿佛如此,自己至少在底气上才不落了下风,便也只能局促地与曹离一同进入。 路过操练场,江望辰看见新兵正在阳光下努力的操戈训练,还有初来报道的新兵,脸上兴奋的神情,不免又有了些酸涩的回忆,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从曹离手中领过军备时的激动。再看空荡荡的走廊,好像又看到三个男子谈笑风生的走过,只是再回神,却依旧是空荡荡的。 曹离开口问道:“三弟,我们要不要也来练练手脚,多少年没打这套行军长拳,都生疏了,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还是我亲自带你呢……” 曹离说完,也不顾及江望辰的回答,直接按着江望辰的肩膀,往操练场走去,原本正在训练的士兵们,见马上就有一场好戏上演,皆退到角落之中,嬉闹起哄着。 江望辰不知曹离此番是为何意,若是曹离以刺客之道与他切磋,他或许会有忌讳。但若只是这行军长拳,他是绝对不会害怕的,论行军长拳,他敢保证这边城没有人比他更加娴熟自如,再想到反正自己也有好几天未活络筋骨了,今日倒不妨一试,也好给曹离一个教训。 二人摆开架势,曹离道:“中将士们今日可有福了,我眼前这位就是边城精英卫队的江望辰,也是我的三弟,能单凭一套行军长拳的修为被编入精英卫队,纵观边城漫长的历史,也仅此一位。” 众将士听到此处,不禁惊呼,因为他们每日每夜都要打一遍这行军长拳,可以说是已经相当熟悉了,这套拳法是入伍时最先要学的功法,拳法总共十式,都是最简单基本的招式,这也决定了这套拳法只是入门级别,就算你再有天赋,也是很难跨越拳法本身的局限性。今日得知竟然有人单凭这套拳法就能加入精英卫队,哪里能不被震惊。 曹离待众人惊叹声平息之后,道:“今日若是能亲眼一见,对于你们以后的修为绝对是受益匪浅。” 二人抱拳礼毕,便算已经开始了,而他们今后的人生博弈,也从这一刻拉开序幕。 第六十九章 对峙的人 还未交手,两人眼中的狂热的火焰已经开始熊熊燃烧,剑拔弩张的气势瞬间弥漫开来,江望辰上来便是一招“孤鹜追霞”,连踏几步,这每一步竟都在地上留下踏印,一瞬间便来到曹离面前,紧接一招“气贯长虹”,左手右手同时迅速挥拳直直向着曹离轰去。 有几个将士看出了眉目,惊讶道:“天那,左右两个方向的气贯长虹,而且短短几秒中,密不透风的连送出近十拳。” 曹离不急不缓,看他脚步连连后退,步伐节奏有序不紊,这一招“惊云风步”也是运用的得心应手。待江望辰拳风透尽,立马以一招“横扫千军”向着江望辰腰身席卷而来。 江望辰见曹离腿风扫来,也不退避,反而借着前招的冲劲高高跃起,配合“高山流水”的攻势,更加一往无前,后劲十足。 曹离只得赶忙架起防御,以“怀中抱月”,双手护住罩门,在江望辰强大的一击之下,曹离连连仓惶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这第一波试探,到此便高下立判…… 曹离忍不住赞道:“果然厉害,将行军长拳用的浑然天成又能应变自如,也就只有你能达到如此……” 得到赞赏的江望辰并无波动:“是你太过于沉迷鬼骨修炼,而生疏了对招式的理解……我可还记得大哥曾经告诫过我,不要太过依赖武器,而忽略了对招式的参透。你却早就忘了……” “我还不需要你来教训。”曹离冷哼一声道,同样一招“孤鹜追霞”向着江望辰攻来,江望辰不敢怠慢,“直冲云霄”使出,身体腾空,又连忙配合“指间苍穹”,立刻转守为攻,将曹离杀来的路数封死,曹离心中有数,一招“鱼跃于渊”滑步一半,又以“鸢飞戾天”直接向着腾空的江望辰咽喉锁去。 江望辰临危不乱,也不知他身姿如何变幻,拳脚相替使招,明明曹离“气贯长虹”配合“苍山负雪”,两招的攻势足够凌厉刁钻,可还是被江望辰不缓不慢中挡了下来,再回想他刚才所用的招式,看似行军长拳,可从变化和手法上再斟酌,却又不像是…… 众人疑惑之际,二人同时落地,这一回合未分输赢。 突有一将士触目兴叹:“天那,他刚刚那一招竟融合了‘指尖苍穹’的掌法,‘横扫千军’的腿法,还有‘鱼跃于渊’的身法……” 其他众人一听,也是恍然大悟,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江望辰再要进攻,曹离却突然摆手阻止,叹道:“能将行军长拳再重新拆分运用,单凭这一点,我就不是你的对手……” “你为何不用鬼骨呢,反正早晚我都要一试。”江望辰话中有话,挑衅道。 “自家兄弟之间比试,哪能亮出刀光呢……”曹离却忙不在意,笑呵呵道:“点到为止,才不伤和气嘛……” “和气……哪来……”江望辰正要发飙,曹离却开口打断道:“你我多日未见,走,到会议室叙叙旧……” 江望辰心中思忖,是叙旧还是对峙…… 二人在将士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中走进军统会议室中,军统会议室里,二人落座。 江望辰平淡地看着曹离,想要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悔意,或则一丝底线也好,曹离却只是桀骜一笑,道:“我料想到你会回来,可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快!” 江望辰冷漠道:“怎么,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回来拆穿你的阴谋……” “三弟,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吗……来,让二哥猜猜你此时的心理所想。”曹离不知为何狂笑,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毛病,就是太过追究完美,万事都想要周全,一来,你既想保全东玄,为死去的兄弟讨个公道,二来却又念及旧情,兄弟情谊割舍不下,所以左右为难,对不对?” “曹离,你错了,你我之间的兄弟情谊,在那一战之后便不复存在,我又何来为难?”江望辰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 曹离玩味的问道:“既然如此,你还来此做什么?威胁我?警告我?还是劝道我?就算你现在到处说我才是那个叛徒,这个世界也没有人会相信,我是当着整个边城卫队,将假扮成何聪的百颜蜥杀死,他们只相信他们所看到的,你的话在他们眼里,不过只是因为嫉妒我,而说的胡话罢了。那百颜蜥的尸体还挂在墙头呢……要不要我带你一起去观摩观摩?” 江望辰拍案而起,道:“就算我现在没有办法,不代表以后不会,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总有一天,我会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你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我现在就把你也解决了吗?” “若是你诚心想要杀我,又何必为我洗清冤屈呢……” “是啊,若要想杀你,那一日死的就不是只野兔了。”曹离眼中一缕怜惜一闪而过,随即又难以抑制的狂热道:“三弟,陪二哥一起一统东玄吧,只要妖族进攻东玄,乱世之中,你我二人一定会建功立业,到时候你掌东玄,我入妖族,你我里应外合,这天下一定是我们的。” 江望辰不为所动,嗤笑道:“我不是你,我是个有底线的人,我想要的东西,我会正大光明的得到,而不是靠出卖兄弟朋友换取。” “出卖朋友?”曹离继续癫狂:“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伤害你和大哥,可是有些时侯局势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我也是被逼无奈,没有选择啊!”曹离霍然站起,掀翻了靠椅,继续激扬地说到:“你还记得这军统会议室的门口吗?你知道我被拦了多少次,整整两百多次,那个尼森的冷嘲热讽更是让我羞愧难当,但这些我都能忍,可我已经年过而立了,我等不起,也不想等了……” “你等不起?那你可知,东独山一战前夕,大哥与我说过,此战之后他便选择退休,并会让你成为精英队的队长,让我好好的辅佐你……大哥都已经替你想好了未来的一切,可你能呢……你都对他做了什么。”江望辰冷哼一声,又鄙夷道:“大哥哪里知道,你倒是更有出息,直接想要做边城统领了……” 曹离猖狂的笑容在江望辰这一番话中仓促冻结,邢豪在他心中一直都是最为敬重的大哥,他知道江望辰不是要故意气他而编织的谎言,他曾无怨无悔地踏上这一条不归之路,若是有所牵绊,也全因与邢豪和江望辰的情义。如今听道江望辰此番话语,才明白自己对这份兄弟情谊亏欠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天塌下来都能泰然自若的曹离此刻却是悲愤欲绝,双手竟控制不住的颤抖,旋即右手抽出鬼骨,狠狠劈下,那会议桌在他怒气发泄之下一分两半,声带疲惫道:“三弟,是二哥负了你啊……是二哥负了大哥啊!” “是我亲手将大哥甩入黑水河里,是我啊……”曹离不理会江望辰的反问,自顾说完之后竟痛哭流涕,不能自已,也不知这份哭泣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知错…… 江望辰难以置信地看着曹离,眼神中的怒火恨不得将曹离焚烧成灰:“什么!你说大哥掉入黑水河中,曹离,你还是人吗,竟然能对大哥痛下杀手!” “我也不想的啊!他身负重伤,又中了剧毒,若不是如此,他早晚也要死于妖族手下啊……这样说不定还会有奇迹发生呢……”曹离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明月刀,也是你刻意放在铁家的吧!”江望辰见曹离情绪,陡然急转,却不为之所动,而他自己虽面色平淡,但心扉早已痛彻,语气森然道:“他们的仇,我……早晚会报的……” 曹离止住哭泣,幽深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鬼骨,道:“我没的选择……你永远都不会理解,我所承受的苦痛和煎熬,若当日那蛇妖一叉戟直接将我杀死也好,倒也是一种解脱,何必留我于世挣扎呢……” 江望辰冷哼一声:“那都是你自找的!”便转身大步离开。只是还未走出会议室,又被曹离喊住,曹离平息情绪,换作语重心长,劝道:“三弟,如今边城兄弟就剩你一人了,如果可以,你还是退出这一场争斗吧……妖族和人族之间的这一场大战将是不可避免的,非你、我能够改变和阻止,你又何故执着呢,我已经没有选择了,可你还年轻,还可以走自己的路,听二哥一句,退出吧。” “我早就不是你的兄弟了……曹离……已经不是了,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有退路吗……”江望辰未走几步又停下道:“还有下次相见,我们就是冰刃相向,我也好看看,让你变成这么冷血无情的那把鬼骨,到底有何能耐……” 这一次他真的再也没有犹豫,大步流星地径直离开。 曹离再看,那决绝而萧瑟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七十章 遇伏 江望辰走出军统处,淅淅沥沥的春雨无声飘落,空濛天地,亦如心境。不远处一只粉色小狗黑眸灵动,迅速窜出草丛,踩着泥水,呲牙咧嘴地向江望辰扑去。江望辰见小星满身淤泥,急忙侧闪躲避,小星扑了个空,在空中愁眉怒目,不可思议地看着江望辰,而后又落在水洼中,狼狈不堪。小星这一击不中,立刻一个打滚起立,然后继续向着江望辰奔去,这一次它学聪明了,不再跃起,而是紧紧咬住江望辰的裤腿撒泼,任江望辰如何甩动,硬是紧紧钳住,没有丝毫松动。江望辰最后只能无奈,嗔怒道:“你这只小笨狗,什么时候才能正常一点……” 口中碎虽是骂着,心中倒是舒畅了点,就这样,江望辰以裤腿拖着小星,在雨中一步一步地向着炎城挪动,直到边城消失在视野之中,小星终于才肯松开犬嘴,安安静静地跟在江望辰后边。 江望辰不想这么快就又回到炎城,以为再一次遇到曹离时,会有一场在所难免的恶战,却只以行军长拳互相切磋。而这一朝对峙,谁都不愿坦白对错,所有的这一切,只不过立场不同而做得不同选择。 这选择会有遗憾吗,应该没有了吧,因为这本就是最后唯一的选择了,再无他法…… 小星兴致不错地跑到自己跟前,走起路来屁股左摇右换,江望辰瞧着眼前这只一刻都没有正经过的小狗,他实在忍不住又踢了一脚:“你染成粉色就算了,要是再学猫步走,信不信我让花幽幽也把你送回妖域……” 小星低声“嗷嗷”叫了一声,江望辰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小星已经恢复正常的走姿,他也就不管了,只是刚刚提到了花幽幽,心中便若有想念,早知道边城这一趟如此之快就结束了,就让花幽幽在客栈多待一日便是,也不知她现在走到哪里了。 溟蒙细雨飘洒人间,过了黄昏行人本就渐少,又恰逢烟雨,即使要赶路,也只能择日。江望辰站在山道顶峰,放眼远望,蜿蜒曲折的山路,像是一条灰白的绸带,系在山峦之间,看来,这漫长的山路,除了自己,再无其他人影了。 正想着,小星不知为何朝着山道旁的从林中狂吠不止,江望辰从未见过它如此紧张,不由也循着方向看去。 朦胧烟雨之中,葳蕤草木之后,江望辰凝神感受,暗中一丝杀气正蠢蠢欲动地挑逗他的神经末节。 当一道影影绰绰的黑色谜团,慢慢浮现出轮廓时,江望辰急忙喊道:“小星,退后……” 小星后退一步,与江望辰并立,凶狠的犬牙紧咬着下颚,不断发出警告的低吼,如同暴风雨前蓄势滚动的闷雷。 江望辰也进入战斗姿态,明月刀已稳稳握在手心,一双如炬的双眼,紧紧地锁住那一团黑影。 可就在雨水让他眨眼的刹那间,林中杀气陡然沸腾,一道暗褐色的身影风驰电掣闪过。随即一张血盆大口向着江望辰的喉头咬来,他反应不及,心中大骇,不知这是何等野兽速度竟如此恐怖,好在这一招和小星平时扑腾到他身子的套路略有相近,所以他也自然而然习惯的侧身一躲,恰好避开。而小星却是腾空跃起,想要以双颚钳住黑影,却被一道利爪狠狠拍下,直接重重甩落在地,不过它一个打滚,便又重新站起,看来并没有受伤。漆黑的眼眸依旧凶恶地盯着雨中的那道身影。 黑影这蛰伏一击没有命中,便停了下来,再仔细端详这一人一犬。 江望辰此刻同样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只野兽,如果说小星涂抹的一袭粉色皮毛纯粹是为了娱乐艺术,那么眼前这只野狼身上通体油光发亮的赤红毛色,绝对是一场极具冲击的视觉盛宴,即便毛发因沾湿雨水打结,也依然鲜艳夺目。再看它的身形矫健,体格也要比普通的苍狼大上一倍,看来绝非东玄大陆中普通野狼。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我已经刻意保持较长的距离了,这野狗的嗅觉果然非同寻常。”血狼张颚说道:“更意外的是,这人的血脉独特,就连这狗的体质也很不一般。” 它不说话还好,这一说更是吓得江望辰怵目惊心,更是忘了自己身处险境,竟脱口而出:“红狼竟然开口说人话……” 一旁的小星也以吠叫附和。 “什么红狼!我可是妖族大名鼎鼎的血狼。”血狼蔑视道:“我乃古老的狼人一族的后裔,你们这些卑贱的人族和野狗,只配被踩在脚底下的渺小虫蚁,哪里知道这是何等高贵的血统。而且我更是万中无一地突破了狼人本身天赋的瓶颈,寻常的狼人只有在这月圆之夜才能化身成人型,而我只要有稍有吸收一点月光精华,便能达成完美蜕变,战斗力更是暴涨数倍……” 血狼没有将江望辰看在眼里,自顾来回踱步,自负地介绍着自己光辉万丈的身份。 江望辰抬头看着天空,春季乌云虽是笼罩着天空,但依旧不足以厚实,江望辰心中祈祷,希望雨势缓缓,别急着从乌云之中这么快坠落,又或则月光,多多含羞带怯,别这么急着出现。 血狼一通高傲自诩结束,便又奋起攻来,对手这一次身在明处,江望辰看得真切,对方身影方动,利爪已经出现在跟前,这迅疾的速度和爆发力,怕是连曹离都要输上几分……血狼锋锐的利爪闪着寒芒,向着江望辰腰部扫过。江望辰急忙横挂明月,但反应不及,起势不足,被血狼直接拍飞。小星见主任受伤,狂怒嘶吼着。有了先前的教训,这一次它巧妙地绕到血狼身后,如同之前袭击陆执事那样,向着血狼后方攻去。血狼嗅觉灵敏,早已经察觉,它甚至都不屑转身,只是轻佻一哼,直接以后腿将小星踹飞。 “就你这小畜牲,也想偷袭老子,哪凉快哪呆着……” 这边江望辰趁空翻身重新站起,以攻为守向着血狼奔去,明月刀在雨中疯狂呼啸,刀锋凛冽,招招直取血狼要害。血狼善攻不善守,连连退避,看似弱了下风,但江望辰知道,对方动作随意,神态倨傲挑衅,分明就是在玩弄他。但又碍于双方实力上的差距,明知如此,却苦无对策,只能继续挥动明月一边勉强,一边再寻他法。 而不远处的小星,再一次站了起来,狼爪在它的脖颈处,留下鲜明抓痕,粉色的皮毛被削去,黝黑的皮肤上可以看见一道鲜红的血口,这一次它再不敢冒然进攻,配合着江望辰的进攻路线,而不断变换着站位。 血狼兴致刚过,便稳住身躯,趁江望辰刀法无序的空隙,狼爪如同钉耙一般,从江望辰腿边勾过,江望辰大感不妙,急忙抽身可仍晚一步,只是被利爪轻轻一擦,一阵强烈的酸麻便随即传来。 血狼这一招得逞,后续衔接的攻势更是狂风暴雨,左右狼爪交替挥舞,招式简单,但却力大无穷,刚猛凶悍,也不知狼爪是何质地,硬若玄铁,与明月刀相撞,不仅毫发无损,更震得江望辰虎口开裂。虽然都被江望辰抵挡下来,但爪风掠过,在他身上划出密密麻麻的血口,尤为双臂更是触目惊心,再无一处完肤。 毫无招架之力的江望辰,在一次次负隅顽抗中流逝着生命,鲜血不断渗出,顺着手臂落在明月刀之上,又很快被雨水洗刷干净,可那血液中却有一丝一缕清淡黑气,没有虽雨水滴落,而是慢慢地萦绕在明月刀刃之上,早就没有了刀意的明月刀,已是死物,却在黑气的驱动下杀意凌冽。 血狼也渐渐地感觉到了惊变,随着黑气的滋生,每一次与明月刀碰撞,明月刀虽然奈何不了他坚硬如金石一般的狼爪,但是那宛如空气尘埃一般的黑气却能钻入他的狼爪,慢慢吸取他的生命力。随着黑气浓烈,这种被噬魂夺魄的衰败感,更为剧烈。令他不得不放弃大好杀机,而重新审阅眼前这个人类,似乎体内还有着值得挖掘的秘密。 江望辰不曾想到体内的黑巫术诅咒所化的黑气,此刻却因为血液涌出,而转移至明月刀上,虽是暂时帮他化解了危机,但是他知道这黑气是以鲜血为媒才能引出,想到此处,江望辰心中苦笑,自己还要有多少血可以流呢…… 而就在这时,黄昏也临近尾声,再最后一点余晖也眷顾不到这片山峦之后,黑暗终于降临,春雨间歇,山岚氤氲,一轮新月爬过山头,不知不觉中挂在夜幕之中,为这漆黑的山路,带来一缕清淡如水的月光。 第七十一章 到此两清 月光清凉稀薄,幽深的山野荒道上,一声苍凉狼啸,遗世寂寥的古老的血脉,终于在月光下慢慢苏醒。 异变开始,血狼背脊的骨骼,发出阵阵“咕噜”之声,而后慢慢隆起,随着身躯慢慢挺值,前肢离地抬起,利爪化成手掌,手指骨节末端又延伸出尖锐的钢爪,狼首之处,颚骨回缩,犬齿敛收,扁塌的鼻梁骨也变得挺立傲然,已经可以看出人类的轮廓和面孔。不薄不厚的双唇轻轻咧开,张口狂笑:“你看,连老天爷都站在我这边,这样的鬼天气,都能得到月光的眷顾,你说,你是不是注定要成为我今晚祭奠月光的猎物……”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眼前这一个身披红裘,长得不算俊俏,但极具张力的男子是由一只红狼所变,若硬要说两者存在的相似之处,那一定是那狂野的气韵和眼中对于战斗的迫切渴望。 这才是一个在不断的战斗中生存下来的战士,该有的姿态。 这是江望辰内心的第一感受,眼前这个男子,生来就是为了战斗,想到此处,反而同样受到感染,恐惧逐渐消失,畏死之心也不复存在,只有那胸腔的热血不安地灼烧沸腾,重新站了起来的江望辰,身体表面笼罩着一层黑气,如同一层黑雾铠甲,而先前被血狼所创的血肉伤口,竟在黑丝洋洋洒洒的缠绕中逐渐覆盖上一层黑色的鳞片,不再淌血而出。 血狼将钢爪放在嘴间浅浅一舔,意犹未尽一般笑道:“哦?想不到你还有这等天赋,倒也不算辜负了我这狼人之魂……” 一想到要迎接一场酣畅淋漓的热战,血狼兴奋地有些癫狂。 一句“我来了”还没传到江望辰耳边,那钢爪已经折射着月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逆光,直取江望辰心口。 江望辰好似早有预判,明月刀驾轻就熟,也不抵挡钢爪,而是挥动明月直接向着血狼劈去,明月刀刀身三尺,而血狼钢爪顶多不过二尺,血狼只能改攻为守,钢爪锋芒一转,与明月相撞,碰出火星四溅,而同时明月上的黑气却飘忽着向着钢爪渗透,血狼不敢托大,连忙抽回钢爪,再看钢爪之上,零零星星墨点泼洒,已经受了腐蚀。 享受战斗的他,此攻受挫,非但不怒,反而脸上激动的神情更甚,道:“不错,不错……值得一战。” 血狼再一次杀来,这一次速度爆发到极限,原处残影未散,钢爪尖角已经停在江望辰的眼前。江望辰却早已经看透,更确切地说,是被黑气看透,明月刀早已静候在前。不偏不倚将钢爪挡落。 血狼一招未果,紧接着神鬼莫测的变幻招式,以各个角度向着江望辰袭来,配合上他电光火石般的速度,竟在空气黑夜中没了身影,只剩一道接一道钢爪的寒芒,像是黑夜之中无端处探出的森冷獠牙,要将江望辰撕成粉碎。 江望辰站于原地,以静制动,任凭血狼攻势如何刁钻凌厉,均能招架,每一招都以最为轻巧的刀路花去,毫不拖泥带水,而这份轻巧背后更是强大的洞察能力,他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的能力,而是他体内血液之中黑气,正控制着他的行为,他本该抗拒的,可在此刻却不得不顺从。 他必须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未来的一切才有可能,他答应过花幽幽要将天外之玉亲手归还,他还肩负着边城将士的心中的抱负,他不能在此倒下,他才刚和曹离划清界限,并当着他的面信誓旦旦地对峙呢,他要向曹离证明再怎么渺小的自己,也可以一点点改变世界…… 但……他此刻却必须先由诅咒之源改变自己,这……又是何等怆然悲凉。 江望辰眼神不断涣散,黑气从缩小的瞳孔之中袅袅浮出,只听他大喝一声“哈”!一道气浪如同一泓涟漪从脚下向着崇山峻岭的深处蔓延开来……林中猛兽受到波动,皆站立不稳而久久伏地,瑟瑟发抖…… 江望辰不知,这气浪也惊扰到在这边山林中修炼的另一个人。 而这气息同样让血狼内心一颤,就算是远古的狼人血脉,此刻心神竟也受到动荡,那眼前这个人族的血脉之中,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不过狼人很快就恢复镇定,面对江望辰提刀攻来,他以灵敏的速度一一避过,对方虽然血脉同样强悍,但种族的差距却已然不可跨越,论速度,别说是在东玄,就连妖域能与自己媲美得也是鲜有。他一边侧步,一边趁机观察江望辰的刀法套路,想要从中窥探出破绽。在战斗中成长的他,绝对不仅仅是单凭速度,令他笑到最后的还有他随机应变的丰富经验,这也是无数次战斗中累计下来的资本。 此时,他在等待,等待江望辰自乱阵脚,可来来回回三十几招过去,情况并没有向自己预想的那样发展,而且更令他忌惮得是,他发现对手竟然也在观察自己脚步规律……这,让他猝不及防,与此同时,对手的攻势依然滴水不漏,哪有什么丝毫的破口。自己反而越来越力不从心的抵挡,明明已经闪躲开距离,可他未定身,明月刀又紧接着他侧开的方向斩来,有好几次擦着他的眉心而过,惊得他冷汗连连,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落了下分,可即便是如此,以他高傲的心性,也绝不会选择逃跑。 所以在明月刀经过无数次试探之后,血狼已经是强弩之木在抵抗了。在血狼一个翻身后退之后,明月刀如同蛟龙出海,直捣这血狼心窝,血狼仓皇失措下,低声闪躲,却未避过明月刀锋。 明月刀上明月光,明月光芒斩明月,明月刀狠狠插入血狼的肩胛,随即刀上黑气更是向着血口磅礴而入,很快血狼鲜红的伤口,便变成一片暗褐色的腐肉,再无生气。 可血狼却不为所动,甚至连疼痛都不曾有过一样,他不怯退,反而狡黠一笑,见他不顾自身伤势,肩胛一偏,未拔出的明月嵌入其中,不得抽动,而他手中的钢爪却也同样挥向着失去防御能力江望辰的血肉之躯。 就在江望辰拔动明月刀的片刻犹豫,须臾间钢爪已经穿透他身上的那一层黑气铠甲,眼看计划就要得逞,血狼更是狂傲放纵笑道:“你以为我真的会被你所伤吗,这只不过是我的陷阱而已,现在就让你的性命到此为止吧……” 正在这时,小星不知从哪里跑出,腾空跃起,犬牙参差交错,向着血狼的脖颈咬去。 血狼见小星突袭,心中恼怒,又不得不抽空理会,只能忍着剧痛,左手振臂高挥将,再一次将小星击飞…… 而就在这分神的一念之间,右手的钢爪却停滞不前,再看钢爪前端和江望辰的心口之间,出现了一把森冷刀芒的匕首。 这把匕首,江望辰是认得,那是他曾经的兄弟,与他一同奋战时杀敌时,所用的信念。 这把匕首,血狼也同样认得,这是那把破除牢笼,重新给他自由的钥匙。 而对这把匕首最为熟悉的,无疑不是与它朝夕相伴的主人——曹离,这是一直支撑着他在黑暗中流浪的依靠。 血狼这殊死一搏,却没想到遇到这等变数,只能急忙抽身而退,虽然身负重伤,但依然强忍着,双目怒火滔天般看着曹离,冷冷质问:“这是什么意思!” 曹离将匕首收回刀鞘,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他是我兄弟……” 江望辰死里逃生,方然惊醒,眼中黑气慢慢散去,恢复理智,自己虽被曹离的救下,但并不领情,心中反倒有一种不可救赎的罪恶感,急忙地撇清道:“我们早就不是兄弟了……” 眼前二人对话自顾矛盾,血狼哪有闲情理喻,他虽是重伤,但神情仍不改傲慢,道:“呵呵……曹离,你我过去交情到此两清,但今夜的这个仇,我先记下了,他日一定叫你加倍奉还!”说完便又化成狼型,向着丛林深处奔去。 曹离看着它消失在斑驳的树影之后,轻蔑一声:“找我报仇的人多的去了,也不差你一个……” “你为什么要来救我!”江望辰不明白曹离此举何为,又自负道:“就算我死,也不用你来管。” “三弟,无论以后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无论以后我会变成什么样,但在我的心里,你都是我的三弟,永不改变……二哥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曹离说到动容时,想要用手拍着江望辰的肩膀!却被江望辰躲开…… “这一次就算了,下一次再见,我一定会毫不客气地向你挑战。”江望辰径直从曹离旁错身而过,抱起受伤的小星,神色漠然道:“借那血狼一句话,你我过去交情到此两清,下次交手,记住别手下留情……” 曹离明白此时再是多说,落在江望辰耳中也只是聒噪,便也只能沉默驻足,看着江望辰背影远去之后,他又没入森林之中,鬼骨继续饮血,而他对于《鬼刺》的修炼,也不知不觉中,达到了‘追风’的境界,这才能使他在血狼都未察觉的情况下,赫然闪现! 只不过这后半夜中,他修炼的路径,始终和江望辰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江望辰对着小星的全身又揉又按,见小星没有什么反应,才放心地自言自语道:“还好没有伤到内脏,没想到你和我一样,也是皮糙肉厚地不怕摔啊!” 小星轻轻地“啊呜”一声,往着江望辰的怀里钻。 这一战平息刚过,江望辰的心事却未宁,没有花幽幽在身边,他只能将心中困惑和小星说来,打趣解愁道:“小星,要不这一次回去,也把你染成红色好不好,你看红色看起来多拉轰啊……” “小星,你会不会也变幻成人型,……算了不变人型也没关系,但你什么时候才会开口说话呢……” “小星,你有没有兄弟!” “小星,你说花幽幽现在入眠了吗……” 躲在江望辰怀中的小星早已经睡着,虽然没有回答,但江望辰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自己的答案…… 第七十二章 黑沃泥 高耸的尖塔,如同利剑剑锋一般插入云霄,尖塔的最高层设有一间楼阁,楼阁设计从简,阁内除了一张桌椅,一面书墙,便再无他物,走在阁外回廊,放眼远眺,便可将山河尽收眼底,如同神袛俯瞰众生时的姿态…… 楼阁中,书墙前,黑暗中的角落,一道沙哑的声音,如同阳光中的尘埃,缓缓坠落,最后在无风的余年中慢慢的沉寂。 “事情都安排的怎么样……” 匍匐跪地的另一个人,神色恭敬,语态谦卑道:“天道神意……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这是邪瞳珠的指示,不可有违,记住……我们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话语沉淀,木桌上一颗圆形宝珠霍然绽放出猩红光芒,借助微弱的光芒,若隐若现一只如同干尸一般枯萎的手掌,掌控在宝珠之上,而宝珠之内,血丝氤氲,迷蒙流转,竟有几缕血丝溢出宝珠,向着手掌浮去。 而跪着的人始终俯首,道:“请天道神意放心,属下一定谨慎行事,绝不会让其他势力看出任何端倪……” 邪瞳珠猩红褪去,光芒内敛,木桌之后又恢复黑暗,没有枯槁的手掌,没有嘶哑的声音,有的只是无尽的时光,和跌入时光的尘埃。 炎城魔御军分部,今日又来了两位客人,杨胜的心情也随之大起大落,边城再派人来寻求援兵,杨胜心中苦恼,虽然炎城魔御军的这几年发展的不错,可论地位和实力,与东玄军事重地――边城一比,简直就是判若云泥……所以当时何天庸亲自前来向他求援的时候,他心中不知有多畅怀,心想,没想到,你何天庸一直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今天居然屈尊来求我……当他再以兵力不足拒绝之后,看着何天庸那一张强忍怒气的脸,心中更是舒坦逍遥到了极点,恨不得马上开宴设席,击鼓高歌。 但是后来听说,何天庸遭妖兽伏击身亡,边城遭遇妖族入侵,摇摇欲坠,好在被那个曹离击退。若边城真被攻破,自己一定会受到牵连,轻则开出魔御军,重则将受军法处置,军务处的手段他是听说过的,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折磨人,每每想到此处,他都是一阵后怕。今日当曹离再派人来求援的时候,他便也只能忍痛割爱,抽调一部分将士,前往边城支援,虽然大都是老弱残兵,但做做样式,走走过场还是要的。 这样扫兴的情绪未过一个饷午,便又迎来另一位客人,军统会议室内杨胜认真观察眼前这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一身灰白色祭服上有些尘土,肩上日月同辉的标志的针线口也有些破损,黝黑的脸庞,一副风尘仆仆的沧桑在他身上随处可见,作为光明教的传教士,也大抵都是如此。只不过,此次传教士却不是为传教而来。 “尊敬的朋友,传教士柳虎在此衷心祝福你,愿日月光辉与你同在,愿神谕之声常伴耳畔” “炎城魔御军统领见过传教士……”杨胜回礼道:“不知传教士所来何事,这魔御军军统处可不适合传教布道……” 柳虎却不急着回答,反而拉起了家常:“杨统领,可是来自鹰霞城北边的杨柳村?” 杨胜先是错愕,又是点头道:“敢问传教士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不瞒杨统领,在下也是来自杨柳村!说起来,说起来伯父还是我们柳家的大恩人呢……” 杨胜双眼闪着精光,问道:“怎么说?” “这个就要提及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场持续了三日三夜的暴雨,暴雨之下,整个村落都陷入洪涝之中,若不是伯父率众人众志成城救援被困在下游的村民,我们柳家怕是早就断根了,家父常常在我耳边提起伯父的英勇,更说如果以后遇到杨家的后人,一定要感恩戴德,以敬厚恩。” 那一次洪涝灾害死的人不计其数,杨胜记忆犹新,但是村落人口那么多,哪里知道眼前这个柳虎又是哪一家的,不过,至少人家既是感恩而来,那一定不会心怀不轨。 杨胜客气道:“都是乡里乡亲,自然互相帮助,柳兄客气了。” 话说到此,柳虎自然坦诚相告:“杨兄,此次特地来军统处寻你,确实是有份极为重要的信息告之杨兄……” “哦?说来听听……” 柳虎问道:“杨兄,你可知黑沃泥吗?” “黑沃泥?略有耳闻,听说是一种土质比较特别的土壤?”杨胜不明:“难道今日所来便是与这黑沃泥有关?” “正是如此……”柳虎顿了顿,接着道:“这黑沃泥,不仅土质肥沃,更是可以滋生灵力,是培养灵根仙药的上乘土壤,但这种泥土,遇水则淡,遇血则化,不易被发现,且极难孕育,所以在东玄是相当的稀缺。” 杨胜越听内心越是兴奋,却又刻意保持正襟危坐,道:“这么说,这黑沃泥绝对是贵如黄金咯?” “岂止是贵如黄金,那些大户人家为了买一方尺黑沃泥都不惜豪掷千金,在黑市上往往都是有市无价,不可多得……杨兄你可能有所不知,这世上灵根仙药易寻,可这黑沃泥却难找,若是能有上十尺半分黑沃泥,在自家后院种上几株,那绝对是祛病延年,福寿无疆啊,所以啊,这黑沃泥岂是黄金能换得……” 杨胜尴尬地搓了搓手,道:“是杨某孤陋寡闻了,让柳兄见笑了……”说着,眼神中再也无法掩藏贪婪的目光,急切追问道:“那柳兄一定是有这方面的信息咯……” 柳虎故作神秘的靠在杨胜耳边低声道:“有……” 杨胜听完,立刻变得坐立难安,问道:“哦,有几分几寸?” 柳虎不答,只是饶有兴致地竖起一根手指。 杨胜保守试探:“一寸?” 柳虎笑着摇头。 杨胜倒吸一口气:“难道是一分?” 柳虎笑意更浓,再摇头。 杨胜屏住呼吸,不敢再猜。 柳虎也收齐笑容,不急不缓道:“估摸得有一百尺,只多不少……” 杨胜一听,直接从椅子上蹦起,又来回踱步,也不知是何态度,又过了片刻,才重新坐回原位,再次问道:“柳兄,这么大的事,可不要和杨某开玩笑啊!” 柳虎解释道:“你可知炎城附近的那个牛家村吗,我便是在哪里寻得,牛家村的村中心,摆放着巨大的铁牛,铁牛蹄下有一快黑色土壤,剥去上面一层薄薄的黑色土壤,在下面那就是天下人都求之不得的黑沃泥,这牛家村人目不识丁,常年世外,才未知晓,也算是光明之神宠幸于你我二人。” 杨胜道:“那这样,我明日便通报军统总部,调遣人马将牛家村的人全部请走,这样我们就可以在牛家村之中培育灵草。” 柳虎突然大笑,又摇了摇头,沉重的叹息声缓慢绵长,脸上不见丝毫喜悦,却是一份失落自嘲:“想我柳某一直认为,天下之人皆为自私自利,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今日见得杨兄,才明白这天地之间仍有这样大公无私之人,看来是柳某眼拙啊!” 柳虎的话说得极为偏转,看似赞赏,实则是在暗示,杨胜一听更是茅塞顿开,心中暗自埋汰自己,竟然将这么大的一块肥肉拱手相让,当下抱拳请教道:“多谢柳兄提点,不知柳兄有何高见。” “既然杨兄这么问,我便有话直说,若是不中听的,杨兄就权当柳某在这说醉话便是了,大可一笑置之。”柳虎见杨胜没有反对,接着道:“如此大面积的黑沃泥,怕是东玄不会再有,若是让魔御军总部控制,那杨兄最多只是立了一次军功,但那人间罕有的黑沃泥,便再与杨兄无关,若是我们先驱走牛家村,在暗地分得大部分,再留一小部分向总部汇报,杨兄不仅封官加爵,更是手握至宝。我念杨家对柳家有恩,才刻意前来相告,当然我也是有一份小小的私心,作为一个普通的传教士,我自知能力有限,所以希望在杨兄收得至宝的时候,也能赏柳某一些残羹,柳某便就心满意足了。” 柳虎若是说自己没有丝毫动心,怕是谁也不信。而这番话说来,既合理,又实在……杨胜思考片刻之后道:“那一切就依柳兄所言……我明日便派这方面的人才,再去牛家村勘探一次,测出这黑沃泥到底有多大。” 柳虎悄声再道:“这么大的宝藏,你就不怕走漏了风声,若是让凌家听到……” 杨胜拍了拍脑袋道:“你看我这脑袋,简直就是被这黑沃泥冲昏了头。还请柳兄再次赐教。” “先把牛家村的人清理出去,等牛家村被炎城魔御军控制了,那一片黑沃泥,与杨兄自家后院的沃土还有区别吗?” “柳兄所言极是……”杨胜目光远眺,双手攥紧,对于这黑沃泥他是志在必得。 二人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部署,在婉拒杨胜殷勤的挽留后,柳虎走出了军统处,春季的天空总是不知不觉间便暗了下来,他抱怨一句:“这么笨也能当统领,我真是服了……”再听着这声音干净而明朗,却不再是刚才那种中年男子独有的浑厚而低沉。而当他在无人的巷脚处,撕开那一张人皮面具之后,薄暮之下只看得见那一眸清澈而明亮的眉目。 第七十三章 雨中过 风尘客栈,江望辰这一觉睡了两天,醒来时已是黄昏,当他推开房门迎接余晖时,便也看见有一道粉红色的妖影,从庭院迅速蹿过木梯然后腾空而起,不改它呲牙咧嘴的面目,向着江望辰怀中扑去,江望辰才刚醒来,倦意犹存,哪有心情理会,便又侧身一让,小星扑了个空,落地之后,又咬着江望辰的裤腿不放,尾巴摇晃得如同鸡毛掸子在空中挥舞,兴奋地“呜呜”直叫。 江望辰无奈,不得不抱起小星,只觉得手沉,看来这两日不见又吃了不少东西。 再看它身上的伤口,已经结出了了疮痂,不消几日应该便能脱落。 江望辰领着小星来到客栈大堂。小六永远都是笑盈盈的,道:“莫大哥你醒了……要吃点什么?” “小六,这几天小星多亏了你的照顾,这些碎银,你收下,去买一套好的刀具练手。”江望辰道:“以后叫我江大哥,莫季只是我行走江湖时偶尔用得化名……” “江大哥愿以真名相告,就是把我小六看成兄弟,那照顾小星自然也是小六之事,这些银子,江大哥你还是收回去吧……”小六推却道:“而且小星也不需要我怎么照顾,这只粉色的公狗可真了不得。你不知道这两天,有多少人专门慕名而来风尘客栈,就是要看这只小狗呢……也不知江大哥你哪里弄来的,真是个活宝。” “哦?怎么说?” 小星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却被江望辰死死按住。 “你知道吗,小星会走猫步,那屁股一扭一扭的,配合骚气冲天的媚眼真是模仿地惟妙惟肖,别提有多滑稽,整个客栈的人都被它逗笑得人仰马翻。那些客人乐了,自然就会赏它些酒肉,掌柜还说了,小星以后就是风尘客栈的贵客,只要他在,绝对管饱,他还私下叫我问你,这小星能不能送给它呢……” 小星听完,好似受了什么打击,两颗黑色的眼眸眼泪汪汪地看着江望辰。 “他想得美!就算拿整个客栈和我换,我都不屑。”江望辰说道,又提起手中的小星,愠怒地问道:“你就这点出息,就算没有血狼那样高贵的血统,但最起码也要有点犬科动物该有的气昂雄姿,若是能学一些凶猛的野兽也就罢了,竟然学猫走路,怎么就这么作贱自己呢。” 江望辰说完随手将小星抛去,一角直接将他踹飞到后院中。紧接着“嘭”的一声,传来一阵长啸。 “记住,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学猫步,我打断你的腿。”江望辰隔空厉声喊道。 小六将刚才情形看在眼里,咽了口水,这就是江大哥就是这么对待比客栈还要贵重的小星,果然……豪迈啊…… 江望辰道:“小六,既然你不愿意收下这些银子,那我就不勉强,不过能不能让你亲自下厨,就点第一次见面,你为我们推荐的那几道菜式,不知你是否愿意?” 按理说,学徒是没有资格掌勺的,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但若是客人指定要求,那当然也是许可的。小六本就机灵,自然明白江望辰此举何意,当下感激道:“能为江大哥亲自下厨,是小六之幸,我一定尽我所能不让江大哥失望……” 小六说完便急匆匆退下。 江望辰在风尘客栈等了数日,期间还拜访了铁府一次,依然没有邢大哥的消息,不免让他沮丧。这段时间小六也跟着将风尘客栈的所有菜式都练了一遍,而凭借自身的天赋,如今他已经破格被提升为副厨,可以独立制作一些冷盘。而小星呢,在江望辰的淫威下,已经不再学习猫步,整天无所事事的在后院扑蝶玩耍,直到有一次,不小心看到厨房里一只鸭子,便开始背着江望辰,在偷偷学鸭子走路的样子,只是它始终无法只用两肢站立,最后便放弃了。 这一日,春雨阵阵,行人、小贩皆寻找屋檐躲雨,风尘客栈也因这一场大雨,少了往来,比平常要冷清不少,只有三两闲客兀自斟酌小饮,江望辰落座在靠近正门的位置,窗外雨花宛如豆大,落在青石板古街上,溅起利落水花,偶有青年,不惧风雨,从古街飞奔而过,落得湿漉漉一身,倒也自在。 可他无心于此,花幽幽此去妖域,也不知何时归来,大哥跌入黑水河中,更是凶多吉少,而众将士的血仇,如今凭自己一人之力,又如何得报,心中愁绪怕是比这春雨更骤更急,想到此处,不免又喝了一口闷酒,可酒已入喉,却难解愁啊。 他正想着,却无意瞧见雨中一人,这一看,目光便被死死锁住,那人身覆蓑衣,在雨中踏泽漫步,悠然高歌而行,以雷霆为调,同雨声协奏,时而高亢辽阔,时而低沉紧凑,因着雨势而变,又浑然天成,如山鸣谷应,妙趣横生。 江望辰看那人走走停停,不去何处,竟也来了客栈。到了客栈,他歌声走低,再跟在几句念白之后,归于平静。随即解开系绳,将蓑衣一抖,雨珠骤然摔落,声势利落而洒脱,拨弄心弦,原来这才是这雨中歌的最后一个音节,当真巧妙。江望辰虽不懂音韵,但也能感受到歌声之中那一份放浪形骸,无拘无束的快意。 “小兄弟,我能坐在这个位置吗?”客栈空位诸多,不知为何他却偏要和江望辰挤在一张。 江望辰当然不会介意,抬手摆了一个请的姿势。眼前此人,中年模样,一身褴褛青衣几分脏破。黑白相间的长发,随意一挽,有几缕白鬓落在额前,也不打理,就任它凭风摇曳。 江望辰说道:“刚刚听前辈雨中高歌一曲,歌曲应景而生,又与情景交融,情境皆堪称完美……尤为最后恰似巧妙的以抖蓑落雨,一气呵成,真是让听客欲罢不能……” “小兄弟,看你年纪轻轻,没想到对音韵歌赋也颇有见解。” “前辈缪赞,是前辈的这一曲高歌曲意明朗,又扣人心弦,今日能恰巧耳闻,也是人生美事,这一坛浊酒,也因这一曲高歌成了佳酿,不知晚辈能否再有幸与前辈共饮几杯。” “知音之间需对酒当歌,好极,妙极……”中年男子也不客气道,回话时双目炯炯有神。 “小六,快,为我再添一坛美酒,再来几个下酒小菜,也给这位前辈添也加一双碗筷。”江望辰高亢的声音压过骤雨声,神情激动,又问道:“晚辈江望辰,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中年男子喝下一口桂花酒,借着心田暖热,豪言道:“英雄不问出处,今日你我相遇雨天,若要给个称呼,便就叫‘雨中过’吧” “好,好一个‘雨中蓑衣过,不沾功与名’”江望辰拍案惊叹道:“晚辈先敬雨前辈一杯。”江望辰说完便饮了一大浮白。 雨中过双手捧杯,同样一饮而尽,道:“快哉!” 谈笑风生间,酒过半巡,菜过五味。雨中过突然话锋一改,道:“我雨中过今日与江贤弟相谈甚欢,但我见你豪情畅怀之外,眉宇之中却始终有着愁绪萦绕,不知贤弟为何困惑,若是以我半生的经历,可否与你参详参详。” “哎……”江望辰长叹一声,落在雨中稍显清冷,而后缓缓开口道:“前辈慧眼,实不相瞒,我心中确有枷锁,却不知要从何说起。” “我见你目光有意无意,总向东方看去……江贤弟心中可有挂念之人?” “晚辈已在此间客栈驻足数日,便是与挚友约好在此会面,但她久去未归,我心中甚是忧虑。” “既是如此,为何不寻她而去……” “说来惭愧,她此行之处,我也不识,怕我走开之后,反倒与她错失。”江望辰嘴角一撇,笑得苦涩。 “原来如此……”雨中过附和一声,又喝下一口暖酒,与江望辰同望东方。 江望辰收回目光,抱拳正色道:“雨前辈,能否再请教你一个问题?” “来!”与江望辰碰杯之后,雨中过道:“但说无妨!” “我年幼时,生活虽有飘泊,但有父母相伴,也算安康无忧,可在我十岁那年,家父抛妻弃子,至今再无音讯,只剩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孤苦伶仃,又过五年家母病故于榻,留我一人独活于世。”江望辰说到此处,眼中眸光闪烁,再喝下一盏酒,嘘叹一声接着道:“后来剩我一人,便因愤世而投身戎马,常于刀丛徘徊,剑雨腾跃,游走生死边缘,心中怨恨随着杀戮不息与看惯生死,才慢慢有了着落,更与战友缔结深厚情谊,不想开年至此,人生再次遭逢变故,战友身亡,唯我一人幸存,身负遗志,孑然奋行,但人生至此大起大落,尝尽悲欢离合,已是困乏难当,时有力不从心与怠倦,厌世时总想逃到世外,炊烟沏茶,做一只闲云野鹤,可每每念及,战友之仇未报,又哪能定心泰然苟活于世……” 江望辰又喝下一盏桂花,想起那一年在邢大哥的怂恿下,自己第一次喝酒时,被呛到眼泪都出来了,而刚刚,他差一点又被呛出眼泪:“雨前辈,我该何去何从……” 雨中过认真听完,并不叹慨,而后随意一笑,站离酒桌,背对江望辰,负手而立看着屋檐之上雨水窸窸窣窣滴落。 第七十四章 蟪蛄三问 过了良久,才回过身来,重新归座开口问道:“你可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江望辰不明白雨中过这一问何意,但他是知道答案的:“这一句说的是清晨的蜉蝣不懂什么是晦朔,蟪蛄同样不会明白什么是春秋。” 雨中过接着问道:“那你知道这两句话的寓意吗?” 江望辰恭敬回道:“意指生命短暂,我们总要错过许多美好的事物和风景。” “是啊!江河久远,星宇永恒,人生与之相比,诸如须臾。潮起潮落,云卷云舒,你人生刚过结冠,已阅历其他人一生或许都不曾有的悲欢离合,既是你的不幸,亦是你的幸运,古来常说,春花秋月是为良辰美景,却不知,若不是见过花谢花落,月缺月盈,哪能会有此番赞叹……只有见过人生的花谢花落,才能领悟宁静安然的美好,届时再归园田居,烧茶品茗,方可真正懂得茶香难得。” 江望辰听完,惊叹不已,抱站立拳敬酒道:“雨前辈一席教诲,胜读万卷书啊……晚辈有幸聆听,感激不尽。” 雨中过放声大笑,忽得再问道:“那你觉得蜉蝣、蟪蛄过得快乐吗?” 江望辰直立身躯,不由一僵,又坐回位置,思考一番后,还是无奈摇头道:“愿听先生解惑……” 雨中过,颠了颠酒坛笑道:“这没有美酒豪饮,说得不尽兴啊!” 江望辰也是憨笑一声,吼道:“小六,快,为先生再来两坛最好的桂花酒。” “江贤弟当真爽快。”雨中过接着道:“以蟪蛄为例,一只蟪蛄百分之九十五的生命是要在黑暗的泥土中度过的,它快乐吗?” 江望辰皱眉摇头。 “蝉卵一经孵化,幼虫便钻入松软的泥土之中,而后要不断寻找合适的树根,以吸吮汁液,在泥下要经过四次蜕皮,每一次蜕皮都带来巨大的苦痛和风险,它快乐吗?” 不等江望辰回答,雨中过接着道:“再到羽化时,蝉身一定要垂直于树干,如果受到干扰,翅膀无法展开也可能导致这只蝉终身残废等,而羽化过程,需将干瘪的翅膀尽力舒展开来,再由胸部的巨大压力,将体内分泌的液体注入其中,使其变硬,腹部也伸展开来,整个过程持续一个小时。它快乐吗?” 江望辰喝下一口酒,心中滋味万分复杂,从来不知原来一只蟪蛄的生命是如此坎坷。 雨中过又畅饮解渴,先前压抑的神色,随着笑意松动,道:“但我觉得它是快乐的,蟪蛄的生命之中大部分的时间皆在泥土下的漆黑渡过,使它避开了许多天敌威胁,而存活下来,活下来,便是它的快乐的,经过每一次的蜕皮,翅芽才能长大,也为它将来的羽化积蓄更多的力量,变得强大,便是快乐的,而羽化之后,它可以飞向更远的天空,求偶,产卵,完成生命的循环,它难道不快乐吗?朝菌不知晦朔,那么晦朔之于朝菌即是永恒,蟪蛄不知春秋。那么春秋之于蟪蛄即是不朽。” 江望辰倾耳聆听,雨中过一字一句,形象生动,且寓意深刻,令他回味许久,心中一层雾障,也随着自己的参透,而渐渐散开,当下站立而起,作揖深拜:“先生真是大智慧之人,今日不仅能听得先生雨中高歌,更有幸能得到先生点拨,真是三生之幸啊。” “你这两坛酒的学费都交了,我能不说学些什么……”雨中过哈哈大笑:“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今日谢谢江贤弟的款待了!” “是我谢过先生才是。”江望辰道:“这雨还没有停,先生就要走?” 雨中过披上蓑衣,已经站至檐下:“今日名唤‘雨中过’,那自然要在雨停之前与你道别咯……” 江望辰笑道:“先生好兴致,不知先生家住何处?他日若有空,我一定带上最好的桂花酒,亲自上门拜访。” 雨中过回过头来,看向江望辰,笑道:“若是你能回答出我下一个问题,那我便告诉。” “请先生赐题。”江望辰抱拳恭候。 “若蟪蛄知道自己的生命,不过只是春秋之间,那它还会快乐吗?”雨中过说完,便向雨中走去。 江望辰心中一颤,不由被此问镇住,怔怔出神着思考,此番受教之后,江望辰心中开悟,不由片刻见他愁绪全无,神色平淡,又忽得急匆匆冲到雨中巷道,大声呼喊:“先生,我心中已有答案了……” 巷道之中哪还有人,只剩这一场春雨依旧淅淅沥沥下着,看来今日是不肯罢休咯。江望辰独自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打湿自己脸颊,片刻之后,双目透过空濛远眺,嘴角笑意勾起的弧度,像是彩虹,他不急不缓,如同闲云野鹤一般,悠哉悠哉地走回客栈。 雨势不减,炎城凌府附近的墙角处,有两人站于雨中,其中一人身披蓑衣,竟是先前在风尘客栈与江望辰高谈阔论的雨中过,另一人则身着牙黄色儒袍,一圈暗黑色的气罩,将其包裹,也将雨水隔绝在外。他负手而立虽看不清他的脸庞,但他笔直的身躯,亦让人觉得伟岸可靠,而他正背对着雨中过,想来此人身份不低。 雨中过则恭敬地站在他身后,道:“回禀庄主,属下已经见过江望辰。” 黄色儒袍下,那男子声音浑厚中带着沧桑:“怎么样……” 雨中过道:“有些消沉踟蹰,不过经我点化,以他的悟性,应该已经恢复斗志了。” 男子冷哼一声:“哼!这么一点打击,就开始萎靡不振,以后还如何面对更加残酷的现实!” “他还是个孩子,能有这份感悟,已经难能可贵了,庄主也不要过于苛责!”雨中过知道眼前这位庄主是个色厉内荏之人,苦笑道:“他天赋极佳,据了解他单凭一套行军长拳,便能激流勇进,但庄主你好得也给他一本像样的武功秘籍,也好让他有本事保身啊!” “哼,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又有何资格……”男子又在冷哼一声,不再多提此事,道:“那鬼面那边,你去打个招呼,也让他安心。” “庄主真是有心。鬼面若是知道,一定会感激不尽!”雨中过道:“他现在已经不用‘鬼面’这个名字了,听说改成了‘黑泽’” 雨中过话还未说完,他眼前那个男子身形一闪,不带一点一滴春雨,便消失在长巷之中。 紧接着一阵鸟鸣,像是布谷鸟的声音,从雨中过嘴中发出。 若是常人在这雨天听到这布谷鸟的声音,一定会想这只布谷鸟是不是疯了,在雨中瞎叫什么,可凌府内的黑泽一听,竟是惊喜欲狂,要知道,他可一向都是不露声色,见他夺门而出,又在院墙之间连连空翻,顷刻之间便落在雨中过面前。屈膝半跪在被雨水打湿的石板上,道:“鬼面,拜见青龙圣使。” 雨中过双手将鬼面搀起,道:“脱下面具,让老夫看看。” 鬼面稍作犹豫便摘下面具,那是一张怪异的脸,左边脸光洁如玉,右边脸却焦黑如碳,雨中过粗糙的手掌,轻轻擦过那一面脸皮收缩而干瘪的脸,长叹一口气道:“想不想再回望水山庄。” “属下不敢……”黑泽低着头,重重回道。 雨中过为鬼面戴上面具,道:“那一次任务失败不是你的错,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黑泽笔直腰杆,站在雨中,任由风雨吹打着自己的身躯。 雨中过说道:“刚刚庄主也来过,这是他本人的意思……” 这一句落在黑泽耳根,竟让他忍不住颤栗,又双膝跪地,连磕三个响头,才慢慢起身。 “庄主之意,鬼面此生不忘,但鬼面已无颜再面对望水山庄。”黑泽颤抖的声音说道。 “你这死要面子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一下,庄主的意思是让你继续呆在凌府,负责观察炎城和边城的活动,现在你既是凌府的黑泽,也是望水山庄的鬼面。” 黑泽听完,一行眼泪旋即夺眶而出,和在雨水之中,除了苦涩,难以分辨,久久之后才开口:“多谢庄主成全!” 雨中过拍着黑泽的肩膀笑道:“另外有件事,有个来自边城的人,名叫江望辰,此人身份比较特殊,你若是可以,就多照顾一下,这是我的意思,与庄主无关……” “此人现在身在何处?”黑泽问道。 “在风尘客栈,你可以去暗中一探,也好识得,但是要记住,千万别暴露了身份。若真有姓名之忧,你一定要出手相助,再报上‘雨中过’这三个字便可。” 黑泽点头应许道:“既然是青龙圣使之命,属下也会竭力以付。” 待二人告别之后,他便向着风云客栈,急速踏去。 第七十五章 回到温暖的港湾! 这一晚,江望辰摸了摸口袋中的银两,所剩不多,那三坛陈年老桂花就让他花去了不少,不过他并不心疼,反而觉得这一堂“蟪蛄三问”当真是物超所值,如今他整个人的心境和视野都开阔许多。 江望辰看着黄历,再过明日便是家母的忌日。心中盘算着先回一趟夷山故居祭拜,他已嘱咐好小六,若期间花幽幽回来,便让她在此多留两日,自己两日之后便也会再回到客栈。 一夜无话。 第二日江望辰一早就告辞了了小六和管掌柜,管掌柜苦苦哀求江望辰将小星留下,但最后还是被江望辰婉拒了,当他目送小星离开时,小星背着江望辰,对他扭了几个猫步,感动的管掌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送了好久才停步。 出了陵城南门,便有一条山道,一场接着一场的春雨之后,使得贫瘠的山道旁花枝草蔓开成一片翠绿艳红。江望辰嘴中含着狗尾巴草,吹着口哨,逍遥自得地走在山道之中,心情不错。 时过饷午,一人一犬已经走过半个山头,绕过一片树林,一条小溪便出现在眼前,这几日的凶猛雨势,让小溪水位增长许多,已经漫过水中的石阶,水流湍急,汩汩淌过,清澈见底下,依稀可见几只小黑鱼苗,逆流游弋,体态轻盈。 “父亲,你说这小鱼儿要这么拼命地游到哪里去……”一声稚嫩的孩童音,如同溪水悠悠转转,在脑海中回荡。江望辰寻声而去,看见回忆里一个孩童坐在岸边,捡起一个鹅卵石,向着小黑鱼丢去,没有丢中,反而被溅起的水花扑湿了半身。 另外一旁正在固定木桥缆绳的中年男子,声音温和道:“这些小鱼要游到大海去,寻找更广阔的天地。” 那小孩又问道:“父亲,父亲,那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们一样去寻找更为广阔的天地。” “等你长大以后。” “那父亲会陪我一起去吗?” 那孩子正问着,突然听道一声犬吠,视线中又浮现一只粉红色的小狗正在水中嗷嗷大觉,而后小孩子的身影陡然消失,江望辰的回忆就是这样被小星敲碎,他忍不住一边骂道:“你这狗崽子,我早晚要把你的腿打断。”一边快速的跑向岸边,把小星拉了回来。被拖到岸上的小星,像堆烂泥一样摊着,只顾沉重地喘息着。 “走吧,别在草地上装死了……”江望辰在它的后背踢了一脚,小星连连吐出几口水,缓和许多。便翻腾而起,再恋恋不舍看了一眼溪中的鱼苗,默默地跟在江望辰后面。 “我服你了,你作为一只犬科动物,竟然不会游泳,你们这一派不天生就会的吗,怎么到你这就颠覆传统了呢……”江望辰踢着小星的屁股,又骂道 “你说你除了学习猫步,你还会什么……” 小星不甘地朝着着江望辰吠叫着,又忽得朝向天空长啸。 江望辰抬头望见,一群麻雀叽叽喳喳正好飞了过去,疑问地问道:“你是说你会飞?” 小星登鼻子模样,一摇一摆走得极为做作,那样式分明在说:“是的,老子就是会飞。” 只是它还没有潇洒两步,又被江望辰一脚踹飞:“我让你飞……还学会吹牛了你……” 一人一犬斗得好不热闹,转眼间,那熟悉的茅草屋便出现在眼前。久未修葺的茅草屋,看上去脏乱的很,木门未锁,江望辰轻轻推开,空气中一股酸腐味飘荡鼻尖。 “小星,你到一边去玩去,如果有点本事,就去山林抓只野兔来。” 江望辰打发走小星,便开始整理茅草屋,虽然他除了忌日回来时会住上一日,但他还是希望这里的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的,毕竟这是他和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联系了。 这个季节,再也拾不到干燥的茅草,所以能做的也不多,只是将就着把凌乱的草垛整理平整,再除去蛛网,扫尽灰尘,又将漏雨的屋顶补好。 刚刚还是破败杂乱,布满灰尘的茅草屋,现在看起来整洁明亮,又在窗台边放几朵桂花,便有了一些美意和点滴温馨。 忙完了屋内,江望辰又将屋后的那一片花园稍作修剪,园中都是江母生前种的花卉,在江母离开后,凭着顽强的生命力,倒也活了下来。春雨过后,更有诸多花蕾含苞待放,在风中嫣然摇曳,如同怀春的笑意,美丽静好。而菜园之中,那个稻草人身上的稻草已经脱落,只剩光秃的木杆,倒在田垄间,江望辰也将他扶起,让它代替自己,继续守护着这片家园。做完这些,这旧屋的整理才算完成,江望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在屋前打量了一遍,满意道:“还算不错。” 这个时候,小星从草丛之中飞奔而来,在看它嘴中竟然真的叼着一只兔子,爪子上还按着一只长蛇,这可把江望辰乐坏了。 没过一会儿,烧烤架便设好了,江望辰自小便生活在山中,自然对于宰杀野味的功夫一点都不生疏。很快一整只兔子就被料理干净,不用香料,直接放在火堆之上烧烤,而另一边边蛇羹的熬制也同时进行。未过片刻一只烧得金黄流油的烤兔和一份香味浓郁四溢的蛇羹便完成了,江望辰只吃了一支兔腿,剩余的全都被小星一顿狼吞虎咽给消灭了。 江望辰小憩片刻,便摘了几朵开得较为美艳的花,便又没入丛林之中,走了许久,来到山腰处的一片空地。这片空地曾经是父亲设立的禁地,当父亲离开之后,他也曾偷偷踏足过,并无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后来母亲在弥留之际时,嘱咐江望辰在她云游之后,要将她葬在这片空地之中,年少的江望辰便在伤心欲绝中,将母亲安葬于此。 时间会将很多事遗忘,也会将很多感觉淡化。今日故地重游,不再会有悲痛,更多的则是怀念,而江望辰心中却还多了一份惊讶,因为江母的坟前竟已经有一束开得极美的紫花,那是她最喜欢的紫蔷薇。 而在江母的坟前除了江望辰立得“慈母江颂水之墓”的木碑外,又多了一个石碑“爱妻江颂水之墓”。 江望辰明白,他来过,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等十年,足足十年,一点音讯都没有,现在为何又要突然来过? 江望辰以为自己再得到他的消息之后,会是大喜,亦或是大悲,却从未想过会是现在的如此平淡,这或许也是因为时间吧…… 又或许只是一个再也没有瓜葛的陌生人路过,何必为之惊慌失措呢! 江望辰如同过去几年所做的那样,他缓缓走到坟前,先是平稳跪下,再将手中鲜花安然地递放在木碑前,语气平和的说了一句:“母亲,我来看你了……”然后安安静静地磕头行礼。 礼毕再抬头时,他看见碑前,蔷薇花后,有一份油纸包,拆开一看,里面竟放着三本手抄本。 “哼,这是什么?给我留得吗?”他心中冷笑,又将那三本抄本捡起一看,竟全是武功秘籍或图谱,若是江湖人士一次性偶得三本绝世武功,一定会是癫狂兴奋,但他却兴味索然,反倒自嘲道:“这算什么,补偿吗?我才不稀罕呢。” 若是五年前的江望辰,一定会将鲜花狠狠踩碎成瓣,又或则将以明月刀将石碑斩成两段,但现在的他却不会这么做了,因为现在的他能够明白:如果母亲在天之灵,一定很期待这一束花的到来,虽然可能过几天它们便就枯萎了,但一定会一直在母亲的心中绽放。一定也很喜欢听石碑上的那个称呼,虽然她再也听不到了,但一定还能够感受到那一份亲昵。 所有的这一切,只要母亲开心就好,这也是他现在的底线。 所以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带走紫蔷薇和石碑,而是将留给他的那三本秘笈带走,因为他不想这些肮脏的施舍玷污了他神圣的家园,但是如果用来点火,倒是不错的选择。 就这样,江望辰以玩味的态度,带着三本秘笈又回到了茅草屋之中。 第七十六章 魔剑诀 再从山腰折返回来时,黄昏已过,江望辰赶在光线全无之前,已经拾得足够多的干柴,在第一眸星辰升起时,将篝火重新点燃。 此刻他又将怀中三本秘笈取出。他随手翻开第一本《九年觉悟选修本——力宗版》,江望辰只是简单一瞧,书中尽是密密麻麻的生字和生涩难咽的词汇,便二话不说,直接将书往火堆中丢去,很快就被烧成灰烬。又拿起相对较为厚实的第二本,第二本无论是从装订还是纸质都要比刚刚那一本略胜一筹,书名略长,但念起来却不饶舌,《三年入门五年精通之炼金大全》,从书名便知这是一本关于炼金的书籍,再翻开一看,无数的炼金材料属性、及特效错综复杂。再以各种不同的配方和步骤炼制弹药或宝器,江望辰对此毫无兴趣,这本书便也顷刻成了助燃的材料。 看了两本之后,江望辰兴致已经去了大半,这第三本却是散页装订,不像是完本,更似手稿合集,散页以一张白色牛皮纸包在一起。牛皮纸上既无书名,又无署名,看不出到底是为何类书籍。江望辰本就无心再阅,见这最后一本又如此粗糙,也正要往火堆中丢,只是一阵夜风不知从山林何处吹来,惹得篝火晃动不安,也不经意将那一张纤薄的牛皮纸轻轻掀扬而起,借着通红的篝火,可以看见那第一页上写着《论魔法与剑法的大统一理论与实践》几个字,字迹隽秀生动,宛如月下芙蕖,清新动人,江望辰一眼便认得这是母亲的字体,再看后面的署名就再无疑问,“东流”——这是母亲写作时常用的笔名。 江望辰激动地赶紧收回散本,又将凌乱的页脚舒展平整,这才再一次小心翼翼地翻开秘笈。翻过第一页封面,便可看到第一章自序。 “魔法异象,自古有之,小则砖木取火,冰川消融,大则万钧雷霆,苍月蔽日。窥其根由,无不是天地之威能,汲引其力。但自然之势,如高山流水,风起云涌,又如山河破裂,斗转星移皆有秩序可循。其势由高走低,其力从强变弱,万法皆在其中,不可逆也。 自先祖开智,各族纷争时有不断,便妄图诱自然之力而战,但自然之力不可逆行,人类只得操控皮毛,如纵火焚烧,引洪覆没。但此种力量往往不可收放自如,便有精神天赋极强之人,拓荒开宇,寻求奥义,经过几世潜心研究,终窥见皮毛,。 万象世界,皆为元素。元素基筑,方为世界。魔能剧变,归其原由即是元素动荡。而元素循环却可另辟门道,以特定法阵引导元素流向,再以汇聚成能量,操控释放,这便是最初的魔法――以法阵为媒介,以元素之力为基源,从汲取到引导,再到释放。 而其中关键,便是法阵,法阵品相,万千差异,各有不同,如五芒星阵能续毁天灭地之能,这亦是史料记载之最,而普通法阵小至一个圆环周天即可。到了后世现代甚至无需法阵,只需一些辅助便可,例如:咒语,法器等。但此种魔法,威力往往甚微,与上古魔法较之,如同蚍蜉之力。 以上是魔法概论,再讲功法。 东玄古语,人体之中亦有法阵,此法阵有各个节点与联线构成,节点曰为‘穴位’,联线曰为‘经络’,穴位密布而经络错杂。而法阵之中的元素于人体之内则谓之“气”,气依经络而行,游走穴位,畅通周天,循循不息。 所谓功法即是运气之法。 运气之法又分作内、外两道。 内道,主讲呼吸纳气之法。通过不断行气万化,激活穴位,拓宽经络,以容纳更为磅礴雄厚之气,如此周而复始,吐故纳新,从乎天地循环之理。 外道则是以神帅气,以气帅形,气随意转,形随气腾,意动神驰,神往气升。静则饱满,动则奔涌。伸可成曲,住也能行,曲如伏虎,伸比腾龙。行住无迹,曲伸潜踪,翻猛虎豹,转疾隼鹰。身坚似铁,法密如笼,门有变化,法无定形。前后有序,左右分明,远则追击,近则接迎。高低任意,长短纵横,如火如电,如水如风。 由此可见功法修为,在于自身气运,而魔法则在乎于对外元素感悟,依托于精神念力。 天地身法,无外乎此二种,我常俯仰于天地,格物观世。陡现灵光,可否将这二者合二为一,此种想法新生萌发,便不可抑制。 以舞剑为例,以气运剑,以剑为媒,剑落气出,这便是寻常功法,若再以剑招为咒语,剑气为法阵,岂不是亦可操控元素,这不正是一招之中融合两种攻击,既有剑气,又有法攻。 想到此处,心中激动不已,但转念一想,若是剑招受阻,或剑气受扰,那岂不是枉费心思。显然此种假设,在实战过程之中必定受限,经由此念,亦是扼腕叹息,但心中不弃。 幸得苍天不负,一日偶遇青蝗,见其双足折叠蓄势,随意一弹,竟有半人之高,忽受启发。为何不再剑招未动之前已然蓄势,剑气初成之间便召唤法阵,岂不是万无一失…… 心有此念,便反复试招,方知此种道法,不仅需内力雄厚,收放自如,且精神力对于元素的控制同样需要巨细无遗,万象皆了然于胸方可。 由于自身实力受限,此种功法只创出最初五招,而后另注五招,全凭臆想猜测,望有缘者得此书,若内力兼精神天赋足以强大,试之。 另注:武器以魔武双属性为佳。” 江望辰一口气将序章读完,字数不多,却字字如铅,宛如泰山压顶,令他难以顺畅呼吸。他轻轻合上牛皮纸,起身在篝火旁漫无目的地走着。 时而仰望星辰大海,听见星月私语,时而凝视风柔火艳,各有风情袅娜,时而便什么都不做,安安静静地躺在青草地上,心中的起伏慢慢归于平静,对着星空问道:“母亲,这便是你所说的自然之势吗……” 星空深邃,无言无语。幽寂的山林中,只有干柴在篝火下,烧得“噼啪”作响,清脆地附和着江望辰的自言自语。 江望辰看着小星倦缩成一团打着盹,而自己却毫无睡意。他又盘膝而坐,将牛皮书放置膝上,拍了拍上面的粉尘,便再一次翻开扉页,还是那一篇序章,他再逐字逐句地读一遍,这一次不在有初始的惊讶,而是开始慢慢的理解,接着怀着神圣的敬意,轻轻掀开正文。这一看,便被深深吸引,沉迷其中而不可自拔。形象的配图,配合详细的讲解,将纳气,行气,布阵和元素操控的每个细节都记录在内。就连江望辰这种只懂得普通剑法的门外汉也能看得通透。 “《魔剑决》第一招“剑生三花”,行气由泥丸降至印堂,至鼻,至喉,至脊背,透至前心,沉于丹田。丹田气足而发力,由此生剑气,剑气蓄势于剑锋之中。剑锋未落之前,即刻以精神之力感知元素,天地分为乾坤,尤为离,坎方位,剑锋画阵,而剑气呼之欲出,先至,魔法相继涌动,后发。 此招又分两象,若元素波动由离至坎,则魔法生火,若元素波动由坎至离,则魔法生水。但若一招之内,能有力者,波动循环数次,则生未知新象,称为三花。” 第二招“剑有龙卷”; 第三招“剑若水善”; …… 第九招“剑指天陨” 第十招“万象归剑” 江望辰将十招阅遍,天色已经已经微亮,这一夜时光竟不知不觉流尽。 江望辰翻开最后一页,尾页不再是剑招分析,而是通篇总结。 “以上十招,前五招不分层次,可因人而异学习,而后五招,则为层层递进,不可僭越而习,否则轻则暴毙,重则反遭自然元素之力反噬,后果无法设想……” “而这第十招亦非魔剑决上限,但却是东玄之极限,但若有人突破通悟,万万不可使用,否则东玄覆没,天地元素乱作成灾,天地分崩离析” “若有人能习得通篇,便将有神通,更应将维护自然秩序,协调世间元素,视为己任,心存敬畏……” 页尾并无落款,只有一张随意的简笔配图,画着一个小男孩在对着稻草人舞剑,既无注释,也无下文,不知何意。 江望辰却急忙放下牛皮书,一头栽进房屋之中,不知在床板之下翻箱倒柜什么。只听见一阵乱响,惊得小星从梦中醒来,还以为家中进了贼,边吠边拔腿跑进房屋,若不是江望辰及时从床下抽身而出,以小星的德性,绝对要对着江望辰伏身而暴露在外的屁股下口。 再看满脸灰尘的江望辰手中竟拿着一把和先前那简笔插图中一模一样的木剑。 江望辰记得这一把木剑,那是父亲离开之后,母亲为年幼的他量身定做的。从母亲手中接过木剑的那一天,他便暗自咬牙,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要用手中的木剑保卫自己的家园。而后他每一日都挥舞着木剑一遍又一遍的将稻草人击倒,只是后来他不得不用弓箭和短刀打猎,这把木剑才慢慢被遗忘在玩具箱中。 当时还有些沉手的木剑,如今再举在手中,已经没有什么份量,就如同当时耿耿于怀的怨恨,现在再一念,也只不过是一笑了之,这些变化也让江望辰轻松一笑,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时光,不断的用木剑向着小星刺去,吓得小星嗷嗷逃跑。 再出房门,天边已露出一片鱼肚白,熄灭了篝火,一人一犬,跟随着晨曦启程,离开这片山林。 第七十七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三个时辰之后,在同一片山林之中。一阵叫骂声,惊得林鸟乱飞。 “你这妖女,还不快束手就擒。” “你们几十号臭男人追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正人君子,都追了两个时辰了,还叫我束手就擒,要不要脸啊!有本事自己来抓……”这伶牙俐齿的弱女子又岂会是别人,正是一身紫衣飘飘的花幽幽。 而她身后,数十人正对花幽幽围追堵截。领头那人手持长枪,怒发冲冠,正是那凌府守卫队的严队长。此时他又听闻这女子冷言嘲讽,心中更是憋屈的慌,若是在开阔地带,以他的能力,再加数十位高手,早就能将花幽幽逼停。可在这交错纵横的密林之中,自己虽是人手众多,却无法拉开阵势,脚下又是荆棘灌木,行进间处处受阻。可对方却能在林间穿梭自如,看她如身轻如燕,在密林之中自若游弋,如同蛱蝶穿花,翩然如云,没有丝毫停歇,若不是两个弓箭手不停地以冷箭干扰花幽幽,怕是早就被此妖女甩开了。 其实花幽幽只是嘴上逞能,心中早已经叫苦连连。谁能想到,想要给江望辰一个惊喜地她,却惹来这么多的麻烦,现在看来目前的处境,无疑是超过她原定计划的更大惊喜,不知道江望辰到时会作何感想。花幽幽正想着,她耳朵上的单只“天外之玉”耳环的引力也越来越强,潮红的脸上不由自主浮现一抹清凉微笑,在这林间韶光下,刹那芳华。 另外一边,江望辰和小星亦在林中漫步,小星却突然朝着山道旁的密林不断地吼叫。江望辰心中不免紧起来,因为上一次遇到了血狼埋伏时,小星也是同样的反应。而这次还未等江望辰挡在小星面前,小星却丢下江望辰向着密林之中跃去,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举动。他知道小星平时贪玩,但关键时候绝对不会松懈,尤为上次血狼一战,他更是深有体会。此时见此异样,他更不敢怠慢,当下立即取下明月刀,紧跟在小星后面,向着密林中走去。 但一人一犬未走出数丈,便停了下来,因为他听见林中阵阵密集的簌簌之声,向着自己纷至沓来,再细闻,这声动绝非风吹林动的沙沙私语。江望辰再朝着小星咆哮的方向看去,林中影影绰绰中一个紫衣身姿向着自己不断踏来,看她在身影轻巧落地,如有风相送,落地之后连转三圈,裙下衣袂晕开,化成朵朵偏转的紫薇,美不胜收。那女子借着先前落势再次腾空而起,如同纤云漂浮,轻灵一纵竟已经来到自己身前,才看清眼前此人正是自己的苦等多日的花幽幽。 他脸上微笑还未及浮现,却先被花幽幽骤然打断,花幽幽一声轻嗔:“笨蛋,还不快跑……”,便先他而逃,等他反应过来是,她已将他抛开数丈之远。 江望辰不明白花幽幽此话何意,正要发问。但紧接着身后便有十几道身影,杀气腾腾相继而来,及时的给了他答案。他不敢回首逗留,只留下一句埋怨,“怎么搞得!”便跟在花幽幽后面夺路而逃。 江望辰的轻功远不如花幽幽,甚至可以说是很烂,他未跑几步,一束杀意破空而来,擦着他的鬓角飞过,稳稳地深入前方的一颗树干中,原来是一支羽箭,若不是他刚刚收速,恐怕此刻脑袋早已被洞穿了。只是在这收速一瞬,一把红缨长枪如鹰击长空般,向着自己眉心处扑来,江望辰心中愕然,这不是当日凌府那个追杀他的高手吗,手中明月刀赶紧回扣一挡,将枪头折回。江望辰记得对方套路,红缨长枪后招果然又至,此次他再也无须空手接枪,只需将明月刀空中一转,便封死了长枪的来路。但这两招耽搁下来,自己已经被对方数人尽数赶上,落入了包围圈之中。 江望辰看着对方这阵势,自己已然成了瓮中之鳖。他瞥见远处只剩一溜青烟,和婆娑下坠的落叶,而小星和花幽幽早已经没了踪影。心中埋汰着,这两个家伙跑得也忒快了吧…… “这位大哥,我们之间是不是有点误会?我只是个……”江望辰还想要争取一下以和为贵,毕竟若能化干戈为玉帛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对方连给他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严队长的长枪又如暴雨梨花般,向着江望辰点来,而他两侧同样数片刀光,毫不留情地向他腹部挥来。 江望辰腹背受敌,明月刀根本招架不住如此密集的进攻,当下连忙取出木剑,一刀一剑,配合行军长拳的招式,慌乱中且战且退,也算勉强顶住这一波强攻。 严队长也是军人出家,刚刚自己屡试不爽的两招必杀技“鹰击长空”“燕子衔泥”,竟被对手轻松卸掉,这还不算,更惊讶对手以一敌众时,竟用的是最为简单的行军长拳,但每招每式都举重若轻,恰到妙处,他知道想要做到这一点,不是单凭对对功法的了解即刻,更需无数的战斗经验,才能如此气定神闲间将处处杀机尽数化成碎碎刀光。当下不由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 而此时,刚刚放冷箭的那位猎人,依旧躲在暗处,手中长弓拉成满月,如隼的双眼,死死盯着江望辰,好似眼前的猎物已经被他一弓一箭死死套牢,就等着江望辰和众人拉开距离。 他眼角刚有笑意,心中所想,今日头功一定非自己莫属,全然没有察觉一只黑影正默默的向着自己的屁股靠近。作为猎人,这确实不应该,但这又能怪谁呢,谁叫他心心念念全是功绩薄上的一笔一划…… 就在他脱弦离手的一瞬间。屁股上如电击一瞬的酥麻,令他手中一抖,弓箭偏离原有的轨迹,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江望辰一点事也没有,反倒站在他不远处的一个法师被射穿了胸口,应声倒下。 而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嗷嚎,在这一片僻静林中,炸开了锅。众人寻声一看,那猎人的屁股之上,挂着一只粉犬。那粉犬用力一扯,竟将臀部一大片肉撕下,那猎人直接疼得昏死过去。 事发突然,严队长一行人面面相觑,一会儿看着那位失手的猎人,一会儿看着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法师,一下子失去两名战将,竟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而就在众人错愕的一瞬,空气之中飘来浓郁芬芳,不知何处吹来一瓣鲜花,落在严队长眼前,他只觉得眼熟,记忆中危险的信号刺激他的大脑,让他本能大吼一声:“小心……” 只是他话音刚落,他身后便相继一声惨叫“啊……”另外一名刺客已被花幽幽一掌拍晕。 花幽幽和小星这一招回马枪杀的严队长一行人措手不及,让他瞬间失去三个队员,而且还得攻击能力最强的三个。 严队长脸色铁青,青筋暴起,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声如兽吼,怒声叱道:“你这卑鄙妖女,我今日便要取下你这贱命,祭奠我战友亡魂……”语毕,手中红缨长枪向着花幽幽连击数次,如同赤蛇伏击,不断吐信。 花幽幽故作娇弱,魅声一笑:“哎哟,你们十几个大男人都追了我半天,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花幽幽捂嘴偷笑:“哦不,刚刚是十几个,现在只剩八个了……” 她一边说笑,一边后退,也不与严队长硬碰,而在林间来回穿梭,身轻如燕。 严队长料想如此,也不为所动,反而转过身来,向江望辰攻去,而其余七人在严队长的命令之下,也操戈挥向江望辰。 一旁的江望辰大为郁闷,心中如有梗塞,朝着严队长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神经啊,他们又不是被我打伤的。” 只是他一边口中出气,一边还得老老实实接招,还好花幽幽落地支援,让焦头烂额的他得以缓解。花幽幽又借机回眸对着江望辰莞尔一笑,道:“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江望辰嘴角付诸一笑,哪有闲暇理会。 拉开空间之后,他手中一刀一剑配合娴熟,虽遭围攻,但全然不落下风,反倒愈战愈勇,脑海中不断浮现昨晚书中所念招式,一招“剑生三花”使出,虽未有魔法异象,但其剑气也颇具傲意,落在木剑之上,再由木剑挥洒而出,将众人纷纷斩退。 但凡木毕竟是凡木,天生的局限性始终难以突破,虽有剑气护身,但在对方刀剑群攻之下,一道道龟裂纹在剑身之中蔓延拓开。随着另一名狂战士双斧劈下,江望辰不得不将木剑高举过天灵,虽挡下了这霸道的一斧,但木剑残喘的最后一口气也终于被断了生机。只听一声“啪”的一声,木剑剑身分崩离析,化成粉末,挥散在阳光之中,仿佛尘埃浮游,漫步林间一般,细腻而缓慢。 画面,真是美极了…… 第七十八章 潇洒地击退 江望辰心中大骇,亲眼所见木剑剑身已是灰飞烟灭,难抑痛心疾首,一面怀旧这是母亲送与自己的第一份礼物,一面在此关键时刻,木剑粉身,无疑不是断他双臂,让他实力大打折扣。 但接下来的景象,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粉末之下,一道缤纷虹光渐渐生辉明朗。尘埃随风离去之后,天地间竟凭空多出一把七彩宝剑,在阳光的折射下,剑身上怪异的符文形状,散发着流光溢彩,说他是剑,却比寻常的用剑要短上一截,剑身也要纤细许多,约摸只有两指之宽。 又过须臾,剑上虹光慢慢内敛,鎏金色的符文也慢慢沉入剑身之中,光华褪去之后,一把暗金色的短剑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眼前此景,江望辰满把立剑,剑身一面被神秘而复杂的符文交错叠印而占满,另一面却无痕迹,只是简单篆刻三字“魔符剑”,剑身正中一渠凹槽,自剑舍舌直到剑尖,使得剑身更为轻巧。木剑本就轻飘,现在木壳粉碎,只剩真正的剑体,握在手中更是轻若鸿毛,也不知其用的是何种材质制造而成。 严队长趁江望辰正沉醉于喜得宝剑的兴奋中,不由分说便是一招“鱼翔浅底”,长枪密如过江之鲫,向江望辰的下盘连连挑去,好在花幽幽刚好在他身边,索性替他挡下这一招。 “你个笨蛋,等打完了架,再去慢慢欣赏你的剑行吗?难道这还要我提醒吗。”花幽幽见江望辰走神,赶忙提醒道,说是提醒,却俨然是在责骂。 江望辰回呛一声:“若不是你将他们引来,我们又何必在此多做逗留呢,还是速战速决吧……” 他话音刚落,便提剑向着欲要偷袭他的严队长杀去,这一招“剑生三花”再由魔符剑斩出,威力早已不是先前的木剑所能比,其剑势浑厚而气贯如虹,剑身之中零散几处符文闪烁,更添诡异。 严队长知道此招绝非等闲,当下将体内之气全然聚集,汇于枪头之上,毫不退让地与那柄暗金色短剑金铁交戈。 正他心中得意,这剑虽不是凡品,但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被我挡下。却又在无端之处,向他飞来一颗火球,他始料未及而未能避开,眉心被砸个正着,顿时灰头土脸的只剩眼白,更有头发烧焦的糊味弥漫开来。众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皆是骇然。 这一击得逞,江望辰更是得意忘形,挥着短剑向其他人杀去,剑身符文频频闪烁,好似生动法阵,剑气之后时而生出火球,时而又生水潮,众人见严队长在这招式之下都已经吃亏了,哪里还敢硬接,纷纷避让,刚刚还被围追堵截的江望辰,现在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大杀四方,提着短剑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众人早已闻风丧胆,皆作逃散。 严队长见今日大势已去,虽是不甘,但也只能放弃,一声撤退令下,众人带着两位受伤的战士,很快就消失在密林之中,江望辰也不追赶,毕竟对方依然在人数上占据优势,若对方是佯装逃跑,再半路设伏,怕自己反倒是得不偿失。 而且他此刻的心思全然都在这把魔符剑之中,这些人跑了,他倒可以清净地赏剑一番,免得再受打扰。只是他忘了他身边不仅有一个一刻都不会消停的花幽幽,还有一只爱惹是生非的粉色小狗,哪里还有什么片刻清净可言。 花幽幽拍了拍手,一脸轻松道:“你这把剑哪里得来的,很厉害啊……一下子就将这一群人击退了。” 江望辰干笑两声,反问道:“这些人哪里来的?” 花幽幽突然转向,抱起小星,道:“才两天不见,怎么又胖了这么多……” 江望辰无奈摇了摇头,将天外之玉耳环拿了出来,道:“花幽幽,我答应过你,要亲手换给你的,拿着。” 花幽幽见江望辰一脸认真的神情,也收起了玩性,对着江望辰嫣然一笑,道:“谢谢你了,这些凌府的人,我是在炎城遇到的,我本来也不想招惹他们,可哪能想到,我在教训一个欺负小女孩的恶霸,没想到被那个严队长看出了招式。便被一路追到这里的,你不要生气啊!” “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平静,这世道人心也未必都是纯善。凡事都要小心一点为好……” 花幽幽知道江望辰是真心关心自己,便笑眯眯的听着江望辰“唠叨”,偶尔也点着头“嗯”道,像个认真聆听教诲的孩童一般。 江望辰也知道,花幽幽这一刻能够明白,下一刻又会忘得一干二净。 但他又不得不说:“我只是不想身边的人再出什么意外。” 那眼中一抹悲色,全被花幽幽收留,她郑重回道:“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小心为上,绝不再鲁莽行事……” 江望辰回以微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是秘密啦……”花幽幽娇声道:“你这把剑哪里得来的?很好玩的样子,竟然还会喷水放火,一下子就把那些人打跑了……” “你说这把魔符剑啊,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一直以为它只是一把普通的木剑,当做玩具来玩,没想到内有乾坤啊……”江望辰又挥了挥手中的短剑,随着剑身符文跳动闪烁,他凝神感受,周围空间之中的元素分布,清晰如画,在他精神之力构架的世界之中仿佛触手可及,万象虚无缥缈,在这一刻都具象一道道如同水流一般波动,他再依魔剑诀中的口诀挥剑,而元素波动的流向因他此招而改变,他能看到那赤红色的火元素正被不断引导到刀上的符文法阵之中,再随他剑气运出,这些火元素便骤然聚集释放而化成一颗火球,江望辰看着火球飘出,接着道:“至于你说的这个喷水吐火,倒不是因为这把武器,而是我母亲留下的一本秘笈上面所记载道法。” “那你的母亲一定是个天才!能创造出这么独特的道法,当真是了不得。”花幽幽由衷赞叹道:“有空,能不能把那本秘笈借给我看看?也好让我开开眼界!” 江望辰点头道:“可以啊……或许对你的修为还有所帮助呢……” 花幽幽问道:“那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江望辰反问:“你有没有哪里想去的……” “没有啊!”花幽幽寻思片刻道:“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 “你怎么这么没有主见……” “我决定跟着你,这难道还不够有主见?” 江望辰无奈一笑,认栽道:“那好吧…本来想回去铁大哥那走一趟,但今日这么一闹,炎城看来是回不去了。要不我们去牛家村吧……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应那里去了。” 江望辰提及牛家村,脑海中不由有些怀念那一段和母亲生活在牛家村的时光,他还记得,牛家村后有一条河流常年湍急,不知会不会是黑水河的分流…… 他心中有此念头,便不由自主加快步伐。 花幽幽紧随其后:“你说要不要把小星染成紫色,我不喜欢粉色……” “还是土黄色吧……东玄标配!” “反正不能是粉色的……越看越受不了。”花幽幽看着一溜烟跑没了的小星道。 “行!” “江望辰,你这一次,回边城都发生了什么,能不能说来听听……” “这个说来话长,等有空再说吧……” “那你要不要听听,我这一趟回妖族的所见所闻呢……你知道灵笋兽醒来,有话叫我转达于你,想听吗?” “不想……” “……”花幽幽嘟着嘴,跺脚道:“小星,你回来,告诉江望辰这根木头,要是他不想听,那我们也不走了……” 小星站在二人中间,黑溜溜的双眼一脸无辜地盯着江望辰。 江望辰一本正经的脸上终于紧绷不住,放声大笑道:“和你开玩笑啦,说吧,那几个老头有什么话留给我的?” “他们说,和你的账还没有算清呢,叫你赶紧练手,下一次就不只是老五一个人了,叫你做好思想准备……” 江望辰的下颚突然无来由的抽搐一下,道:“我们还是安安静静地赶路吧” 花幽幽打开了话匣子,哪里能轻易关上,不吐不快的她又说了许许多多妖域的新鲜事。江望辰也附和着有说有笑,只有小星闷闷不乐的跟在后头,两人一犬绕过另一条山道,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绿林之中。 第七十九章 再回牛家村 牛家村位于丹川峡谷中一块较为平缓的山坡之中,虽然距离江望辰所在旧屋只有一个山头的距离,但是山路盘盘,百步九折,当他们到达牛家村村口时,夜空上已经是满天星斗。 黑暗中,村落的轮廓隐隐约约,成排的旧茅屋的格局错落有致,与江望辰儿时回忆里场景一模一样,不差分毫。不禁让他错觉,是时光被村落遗忘,还是村落被时光遗忘。 江望辰叩开了老村长的那间茅屋,随着房门轻轻推开,一位身披棉袄的老者,打着灯笼出现在门缝之中,沙哑的声音道:“这么晚了,是谁家的孩子还没有睡呢!” “牛爷爷,是我,江望辰,我回来了……” 老者刚被吵醒仍带着睡意,又上了年龄,一时没有想起来,道:“我们牛家村都姓牛。哪里来的江望辰,休要胡闹,赶紧回家睡觉。” “爷爷你忘了,我是江颂水家的江望辰,以前常来你家玩呢,你再想想。” “哦……是小辰啊……这都几年了,长这么大了,哪里还能认得出呢……快点进屋来说。”牛爷爷恍然想起,又激动地唤道:“老太婆,快点起来,小辰回来了……” “爷爷,这么晚了,就别叫醒奶奶了!”江望辰没想到牛爷爷这么热情,有点让他招架不住,心中过意不去。 “没关系啦!这么晚才到,路途一定风尘仆仆吧,让奶奶给你煮一碗面,吃饱了也好休息。”牛爷爷打趣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奶奶煮的长寿面了,每次你母亲都不让你来,说是怕我们把你惯坏。哦,对了,颂水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 江望辰淡然回道:“母亲她五年前已经病故了……” 牛爷爷叹了口气,道:“颂水身体本来就不好。又要东奔西跑得,哎……这样也好,也不用遭这世道的罪。”又转而慈目善眉地看着花幽幽道:“可惜她看不到你长这么大,还取了一个这么标致的姑娘。” “晚辈花幽幽见过牛爷爷……”花幽幽的声音甜美而温柔。 “诶,乖……”牛爷爷慈祥应道。 江望辰无奈解释道:“爷爷,你误会了,花幽幽只是我的朋友,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牛爷爷不理会江望辰,道:“小花,以后把爷爷这当作自己家哦,不要拘束,以前小辰也是这样不客气的。” 未过一会儿,牛奶奶便端了两份特大碗的海鲜长寿面出来,还特地为小星准备一份羊骨汤,小星激动得直打滚。大家吃饱之后,便就先休息去了,这一日,在灯火熄灭之后,也悄悄地结束了。 翌日清早,牛村长的门口已经被闻讯而来的村民挤得满满当当。牛家村常年与世隔绝,只有偶尔兑换一些生活用品时,才会去附近的炎城采购,江望辰的回归,对于这个平静的村子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他儿时的伙伴如今也都长大,听闻他回来,更是一大早就登门拜访。 江望辰在喧闹声中推开房门,院子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涌了过来,把他围得严严实实。 “望辰,是我……牛二虎……” “小辰,我是你哥,牛壮啊……” “这几年都跑哪里去了,也不回来看看!” 村民的一阵嘘寒问暖之中,村长厉声吼道:“大家都让开,你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的叫小辰怎么回答……” 在村长的组织下,众人以长凳围成一圈,把江望辰挤在中间,开始拉起了家常。 牛二虎抢先发话道:“望辰,这几年都到哪里去了……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好让大伙给你准备好大酒大肉。” 牛二虎与江望辰年龄相仿,儿时也是打成一片的损友,江望辰笑呵呵道:“这几年都在边城魔御军中……今年才退伍,便想着回来看看大家。” “那肯定练得一手好本领,记得也教教我们,你走之后,村里就平静多了……还记得你那伙天天带着我们去偷三嫂家的鸡蛋,可你一走,没有你的骚扰,这母鸡反而下不出蛋来了,你说怪不怪?”牛壮说完,提着一篮鸡蛋递给江望辰道:“三嫂说,你那么喜欢吃鸡蛋,特地给你准备的,她腿脚风湿,没办法亲自给你,叫我给你带来。” 江望辰接过篮子,眼眶有点湿润,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说那时候整个村庄鸡犬不宁全是因为我咯?” 这一句玩笑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几位长辈笑呵呵道:“那可不是嘛,你说你,骑猪,爬树,偷蛋,捅鸟窝,哪一件没有做过。” 江望辰顺着话,回想起儿时的初来牛家村的生活,若不是这一段日日嬉闹的无忧时光,他也不会这么快从父亲离开的阴影中走出。如今再回望过去,对于这些淳朴的乡亲,心中更有说不出的感动,暖和心田。 大家又聊起来一些过往的趣事,正说着,花幽幽和小星从木门之后走了出来。花幽幽的花容月貌,再加上小星那夺人眼球的粉红色皮毛,惊得未见过太大世面的村民们掉了下巴。 村长介绍道:“小辰,这一次没有空手而归。” 他说完,笑呵呵的搓了搓手,那苍白虬髯都笑成叉了,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花幽幽也不作反驳,行礼间甜声微笑道:“小女花幽幽见过乡亲父老。” 江望辰赶忙解释道:“不不不……她只是我的朋友,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可村民们并不理会他的辩解,那些长辈们纷纷将花幽幽围住,夸赞着这位生得好俊的姑娘,而小孩子们都跑去和小星一起胡闹。瞬间,就将江望辰搁浅在那,好像花幽幽才是那个在牛家村生活过的孩童一般。 牛壮过来拍了拍江望辰的肩膀,肯定道:“小辰,眼光不错嘛。”而后有开着略带荤味的玩笑。 江望辰尴尬讪笑,看来已经无力挽回败局。二人又聊了一段过去的时光。 江望辰突然道:“怎么没有看到牛芳姐?” 牛壮道:“她听说你回来,一大早就去丹沽河去,说是要给你抓几只最新鲜的红刺鱼回来。让你尝尝鲜。” 江望辰一听,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这一日的几番感动,让他久违了温暖,在这民风纯朴的桃源小村中,习惯绷紧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了下来,而那一颗坚硬如石的心,也顷刻柔软,他多么想张开怀抱,就能拥有这一切的简单而平静的生活,哪怕只是几日也好。 “牛壮,你知道这丹沽河的上游在哪里吗?”江望辰问道。 “不知道,这丹沽河从丹川山峡之上,顺流而来,也没有人逆着走上去过。” “那这几日村中可有什么人来过?”江望辰接着问道。 “你怎么知道?”牛壮惊奇地看着江望辰道:“这几日那炎城的魔御军都已经来骚扰好几回了,说什么要征地使用,建造军事基地。这不是明抢吗……这丹川峡谷这么大,非要用我们牛家村这一小块地……你说这不是找茬嘛!哦对了,你不是说你以前也参加过魔御军,等他们再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们说说。” “我是在边城服役,与这炎城少有往来,但这事就算你不说,我也一定会会尽我所能出手相助的。你放心……”江望辰知道炎城的魔御军口碑一向不怎么好,可没想到坏到如此地步。牛家村算是他的另一处家园,他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前来糟蹋的,当下义正言辞地答应下牛壮的请求。 江望辰又和牛壮有的没的扯了一大堆话,直到一声呼唤,将江望辰打断。 “小江江,你回来了……” 这个唤名多久没有用了,江望辰记不住,但再一次被这般称呼时,他不由想起,牛芳为他缝补被树枝划破的衣服完成的时候,拉上他去溪涧玩耍的时候,都是这样唤着他的名字,这些时光,此刻聆听,近在昨日,而其中美好,更不曾变过。 江望辰转过身来,只看见一位年轻女子,身着一身寻常宝蓝色襦裙,贴合着她亭亭玉立的身材。青丝以绸带一挽,干净而利落,与记忆里两束羊角辫全然不同,但鹅蛋型的脸颊上,那一双美目,依然如同年少时那样,带着明亮的笑意看着自己。 江望辰直接冲了过去,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芳姐,我回来了……” 牛芳将江望辰上下打量一遍,道:“好啊,以前那个天天屁颠屁颠地跟在我后面的小江江,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现在都比姐还要高一个个头,现在要改口叫大江江了,听说你还带了个姑娘回来,可俊的嘞,让姐瞧瞧看。” 几句招呼下来,江望辰和花幽幽很快就被热情的牛芳拉到自家里做客了,小星被牛壮带去洗毛了,而村民们也都散去,开始新一天单调而自然的忙碌。 来到牛芳家,家中虽是简陋,但也被打理的整洁干净,水缸中装满的清水,一尘不染的桌椅,还有挂在屋檐下,风干的腊肉和鱼干。无一不说明这一家绝对有一个殷勤的女主人。 花幽幽看着这浓浓的生活气息,眼神中自然流露出赞叹。 牛芳不由笑道:“我一个人哪里能做这么多的活,多亏了牛豪的帮忙!我先杀鱼去,等他劈好柴火,我们就可以开煮了,几只烤,几只蒸,保证美味。” 江望辰不好意思干坐着,便也到后院的柴火间帮忙劈柴,他刚进后院,便看到地上已经垒好了一大堆已经劈好的木柴。而柴堆旁一个男子正背对着他,高举却是一把刀,而不是寻常用的斧头,汗水在沿着他的手臂倒流至肩胛处。见他手起刀落,桩上的圆木,“啪”的一声,被均匀分成两半。柴夫听闻身后有人进来,便停下手中粗活,回头一看,原来是个年轻的男子,这男子,眉清目秀,笑容可掬,只记得好像见过此面目,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因为他的记忆早已被河水漂白一空。 第八十章 含情脉脉地看着你 牛豪见江望辰气质和善,再瞧他身上打扮,便知他一定就是牛芳口中所说的,那个多年未见的儿时伙伴,他微微一笑,点头问好。 江望辰是先认出那一把刀来的,那无疑就是与明月失联许久的清发,随着这不期而遇的重逢,他的心却悬在了半空,他怕那个持刀的人会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他的心底早已经腾出一片灰蒙来接受绝望,但他还无法经受从奇迹再到心死。好在牛豪转过来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一张亲切的脸,他转的那样的干脆,不带停歇,不等江望辰做好心理准备,他便就这样转了过来。 江望辰想过很多种遇到邢豪的场景,在铁家,在魔御军军统处,甚至走在一个未知的街道或则山路之中,最坏的便是在河岸中,但绝不会想到,会在牛家村中。他当然惊喜万分,此刻他恨不得冲上去,一把抱住他,但惊喜同时,他又感觉到一丝一样,因为他在邢豪的脸上只显露着普通的客套,却没有半分亲近之情,这让他开始怀疑,眼前此人或许只是长得像而已,会不会是自己过盛想念大哥,才导致的错觉。可再看他浓眉如剑,双目炯炯,举手投足间器宇轩昂流露,绝对不是普通樵夫的模样。 牛豪不明白对方却直直地盯着他看,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中所流露的感情,太过复杂,有惊喜,有错愕,也有失落,又归为平淡,但将这些情绪汇聚在一起,他却看不懂是何意。但无论如何,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这样含情脉脉地盯着,总是极不自在的。 还好牛芳及时出现,化解了这样的尴尬。 “望辰,走和姐一起烤鱼去,这粗活就让牛豪做,反正他只要一天不动动筋骨,他自己也不自在,是吧。”牛芳说完,向着牛豪看去,那眼里的倾慕,任谁都看得出来:“你拾些柴火到前院来,我好准备生火烤鱼。” 江望辰看着牛豪对着牛芳憨笑点头,不由也跟着笑意在脸上化开,在他心里,还有什么比大哥能活下来更让人欣慰的呢…… 他向着牛豪点了点头,便转身和芳走向前院。 江望辰试探道:“芳姐。我怎么记得我们牛家村以前并没有牛豪大哥……” 牛芳看了看江望辰,又向周围探了探头,见四下无人,才小声说道:“牛豪大哥是我在河边救回来的,当时她身受重伤,多亏了大家的照顾,他才回捡回来一条小命。不过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记不得以前的事了,所以就暂时留在牛家村中,我们见他力大无穷,就唤他牛豪。” 江望辰趁牛芳去取鱼的时候,偷偷地将这个喜讯分享给花幽幽:“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后院的那个牛豪,便是我大哥形豪。” “是吗?那不是太好了,总算找到了,你心中的一块大石也可以放下了……”花幽幽激动地捧着江望辰的手,雀跃着,又忽得停下细声道:“那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傻瓜,你回避什么?”江望辰笑道:“再说,他现在已经失忆了,芳姐说他再也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要告诉他过去的事吗?” 江望辰寻思片刻道:“让我再想想吧……” “你们再聊什么呢……”牛芳捧着一篮筐鱼,走了出来。 “哦,没!我再和花幽幽说关于牛家村的一些历史。” 三人有说有笑间开始烘烤红刺鱼,很快牛豪也加入其中,这红刺鱼果然鲜美,肉肥而嫩,只要再稍微撒点盐巴,满口咬下去,就如同咸咸的海风在齿间回荡。 此刻,被洗掉粉漆的小星,又恢复成一身油光锃亮的黑色,看起来竟有些威风凛凛的感觉,还好它回来的及时,也能分享到两尾红刺鱼。 饱餐一顿之后的江望辰,带着花幽幽在村中兜兜转转,路过牛壮家时,牛壮扭扭捏捏地还偷偷地塞给他一条雄伟的虎鞭,贼溜溜的双眼,对着江望辰嘘声道:“这东西可真的不赖,你看哥们够意思吧,那牛二虎求了我半年,我都没有给。你可要好好利用” 说完硬塞进他怀里,还鸡贼鸡贼地瞪了他两眼,让他哭笑不得。按牛壮的话说,这叫“有福同享”。 他本想拒绝,但最后想想,到时候再送给铁大哥,也算是借花献佛的美事。 这一转,轻松自在间到了黄昏。 “花幽幽,我带你去看最美的日落。”找到了邢豪,江望辰心情大为舒坦,他便有了这样慵懒的兴致。 “好啊!这个村真是宁静,好像一切的烦恼,来到这里之后,都会被遗忘。” 顺着江望辰的步伐,又穿过一小段峭坡,便来到了丹沽河岸边。江望辰找了一片独有的阔地,二人坐在巨大光滑的岩石之上。 黄昏中的牛家村,绝对是靠近夕阳最近的地方,峡谷之间,红彤彤的夕阳,如同高挂的灯笼,悬在两座山峰之间,余晖柔和而细腻,丝丝缕缕质感分明。而此刻宁静的丹沽河上,金光粼粼,河中那一轮倒影,光色晕染,随波摇曳。 岸边细草腾腾,在清风下亦如波涛层层,花幽幽将碎发别在耳后,感慨道:“我见过妖域上斯瓦克草原的夕阳,也见过普蒙特平原上的日月同辉,东玄的黄昏也曾留恋过,但只有今日的这一处风景,恰逢独好。” “这要得益于这特殊的地貌,有这丹川山两座山峰谦让出这一条山谷,可以将这夕阳的画面定格很久……” 花幽幽看着余晖洒在江望辰的侧脸,闪着点点的光辉,低声地说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哝哝情话:“傻瓜,不是因为这景,而是因为这人……” 江望辰问道:“幽幽,你说在这个村落里生活下来,好不好?” 花幽幽颔首微笑道:“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我刚刚想了,大哥记不得以前的事,也…挺好的……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那些仇恨和诺言,都能够一笔勾销,不正是所有江湖人的向往吗?”江望辰道:“他说过,他卸甲之后,就退归犁下,这不正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所以,你决定不把过去的事告诉他,对吗?”花幽幽问道。 “这么沉重的包袱,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何必再让他感同身受呢……” “这样也好,你大哥戎马半生,如今也算得到一个好的归宿,芳姐这样的好姑娘,值得他一辈子守护,就不要让过去的岁月,打扰他们现在的宁静了。”花幽幽感概着,又碰了碰江望辰的肩膀道,半开玩笑地道:“少年郎,你也不要怕,还有姐同你一齐承担呢……” 江望辰朝着花幽幽会心一笑。 花幽幽看着这一张逆着光的脸上,笑意灿烂,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我想等大哥和芳姐的过后天的婚宴结束之后,再回炎城告诉铁大哥一声,也好让他出面和炎城魔御军交涉一下,看看能不能还牛家村一个平静。” “看来炎城这一趟我们是非走不可了。”花幽幽提醒道“不过到时候可要小心凌家的那些人,毕竟已经结下了梁子,他们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嗯!” 二人再无说话,夕阳西下,已有半身入了地平线之下,泛橙的丹沽河上,只有小星系着浮木学着游泳,搅的水彩荡漾,一个下午的苦练,它的狗刨式已经有模有样了。 山风吹过,宁静之中,留下带着花香的回忆,再过往之后,一定会变得特别精致而动人。 炎城魔御军统处,杨胜正暴跳如雷,指着底下一排人骂道:“饭桶,统统都是饭桶,养你们这些人有何用。都给我滚出去……” 廖锋跟随他已多年,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说的是气话,所以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着杨胜稍微缓过情绪,他才开口道:“统领,你是不知道这些乡野刁民有多顽固,他们祖祖辈辈都在那地方,现在要想劝离他们,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不是说了,给他们丰厚的赔偿吗?难道这也打动不了他们?” “统领,那些人对赔偿一点都不敢兴趣啊,还有几个脾气暴的老头子,差点就和我们打起来了。”廖锋愁眉苦脸着,又忽得眼珠子一转,目露凶光道:“要不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整个村都……” 他说着用手在脖子上一抹。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廖锋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五道指印。 杨胜怒声骂道:“我不是和你说过,那地方不能沾血。你什么时候才能长点记性……” 廖锋捧着脸颊道:“属下知错了……” “你要是机灵点,我就不会被那个年轻的曹离压这一头。”杨胜怒气未消,摆着手道:“算了算了,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你随便编个理由,啊……就说牛家村窝藏有高级罪犯,然后把他们统统押回来。到时候在将他们发落到北境寒地就是了……” “是,统领英明啊……”廖锋拍着马屁道:“我这就去天牢弄个高级罪犯来,这一次……” 廖锋话说一半,又是“啪”的一声,再一个巴掌落在廖锋另一面脸颊上。 杨胜直接点着他的头道:“你怎么这么笨啊!随便叫个人假扮一下就好了,反正都是栽赃嫁祸,那么认真干什么,要是天牢的人逃跑了怎么办……你!你什么时候做事能带脑子啊……” 怒不可遏的杨胜喘着气,道:“你赶紧去把这事做了,要是做不好,你这个副统领也别回来见我,免得把我气死。” 廖锋咽下窝火,恭敬地退下之后,杨胜的怒气仍未平息,在会议室中,来回匆匆,又忽得停下,翻开一本古卷,关于黑沃泥那一页的介绍,他已经看了好几遍,甚至都能默背出大半段来。尤为“千金难买”这四个字,总是不断挑逗他的眼球。此刻他又逐字逐句看了一遍,心中的愤怒,终于被燃烧的欲望慢慢占满,直到他合上古卷,喃喃自语笑道:“等我有了这些黑沃泥,啊哈哈哈……” 第八十一章 奉还 牛豪不知道江望辰这么晚还约他出来所谓何事,当他来到前院的空地上时,他看见月光下,那个年轻的身影,已经在树梢疏枝之下等候他了。 江望辰听着这沉稳有力的步伐,便知道是牛豪来了,他转过身来,道:“牛大哥,你砍柴的那把刀带来了吗?” 牛豪疑惑道:“带来了,不知道江贤弟有和用……” 江望辰狡黠一笑,未打一声招呼,倏然间提着魔符剑向着牛豪直接刺去。这一招试探,他速度恰到好处,不急不缓给了牛豪数息反应片刻。 牛豪仓促后退,连连摔了两个跟头,再站起来时已经灰头土脸,心中只觉得莫名其妙,赶忙借空问道:“江贤弟,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江望辰不予理会,讥讽道:“娶我芳姐的人,难道就是这么一个畏畏缩缩,只懂得闪躲的男人吗?那你以后要怎么保护我姐。” 江望辰一边说着,魔符剑凭空挥出一颗火球,带着热浪向牛豪砸去,牛豪赶忙侧步躲开,只是他身形未稳,江望辰的短剑已经驾到眼前。他不得已,只能提刀相抗,只听铿锵一声,刀剑相碰,擦除火花,牛豪被震飞数步,才站稳身形。 “不错,不错,终于懂得用刀了。现在看起来还像个男人。” 牛豪虽然失忆,但骨子里的傲气却未成改变,他冷哼一声,终于摆开架势,认真接受江望辰的挑战。 江望辰倨傲一视,提剑杀来,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他的攻击空有招式,却毫无内力,甚至连速度都放缓不少。 但在牛豪眼里,却招招势大力沉,让他难以招架。但说来也怪,他自己脑中还未想出对招,身体却先做出反应,一招一式的动作使得仍略带僵硬,但也算有板有眼,虽然在江望辰接连不断的攻势下,有点狼狈,但也总算稳了下来。 江望辰看在眼里,心中甚是欢喜,可手中的魔符剑却是得势不饶人,剑尖指着牛豪道:“刚刚只是试探,接下来我可要使出真本事了。你可要接好了……” 他说完反倒把剑随手扔到一旁,竟赤手空拳地打起了行军长拳,但拳风簌簌,明显加快了速度和力道,未等牛豪眨眼,江望辰便已提速,飒踏流星间一拳向着牛豪胸口轰去,下手力道毫不留情,牛豪大为吃惊,连忙将刀架于胸前,只是他本能的双手交叉之后,左手上却空有姿势,感觉少了什么,这种若隐若现的直觉,让他大为不惑,但他远没想到江望辰这一招气势如此凶猛,透过刀身,仍震得他胸口起伏,感觉肋骨都快要被撑裂一般。 “怎么样,这一拳好受吧……”江望辰嗤笑一声,道:“是不是感觉左手之上少了什么。” 牛豪诧异,也不隐瞒,点头道:“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双手虎口处的老茧层层叠叠,便知你一定用的是双刀。这样吧,我这把破刀,就作为后日你与芳姐婚宴的贺礼,提前送给你。”江望辰说着拆下绑在背后的的束带,又将束带解开,一道冷光在月下闪过,稳稳的插落在牛豪身前的草地之上。刀身依着余力,左右摇晃,好似在等待,在吟唱,在呼唤。 只听“嘶”的一声,如同鹤唳蹿耳,应声间一道寒光夺目,明月刀被牛豪豁然拔起,断水双刀终于久别重逢,只是没有了刀意的共鸣,清发却始终认不出明月,就如同没有了回忆的牛豪一样。 牛豪双手挥舞着断水双刀,凭空比划,竟感觉比使用单刀还要自然,双刀与自己毫无间隙,好似早就融入自己的身体之中一般,待稍有尽兴之后,他方才停下动作,双眼直直地盯在双刀刀身之上,他看见一轮圆月被双刀化成两半,心中有着更多的疑惑,向江望辰问道:“你是不是之前认识我,知道我的身份来历。” 江望辰走到一边,重新捡起魔符剑,猖狂道:“你若是有本事,就用你手中的双刀打败我,打败我,我自己便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 牛豪也不落下风,大笑一声:“哈哈,那我便试试看了,若是多有得罪,还望江贤弟包含。” 说着便手持双刀向着江望辰攻来,双刀接连相送寒光,刀锋白芒间仿若雪花纷飞,片片落向江望辰。江望辰右手执剑,左手负立,丝毫未动半步,也不知他右手中的短剑如何挥洒变幻,竟将牛豪所有刀路,全盘挡下。 牛豪虽是无功而返,反倒更加亢奋不已,手中双刀在使用之中,愈发浑然天成,仿佛不是他在使刀,而是刀在借着他的身体,自行奔腾。他叱喝一声,便又操刀提速,带着无双战意,向着江望辰攻来。 江望辰心中一笑,暗自思忖道:“若是真要被打败了,该怎么办……”这一次他不再只是单纯地防守,也会再牛豪露出破绽时,适当的反击,只是用到后面,就越难找到牛豪的突破口,双方拉锯之间,金铁交戈,星火四溅。 还好两人相约的地方是比较偏僻,要不然肯定会有闲人误以为谁家三更半夜还打铁呢。 月圆高挂,星斗无话,夜空之下,两道身影正酣畅而战,那双刀排山倒海,力拔山兮之势,那短剑,却是灵巧千变,收放自如。 也不知二人斗了多少回合。江望辰朗朗笑声问道:“哈哈,这一战过不过瘾?”说完他兀自席地而坐,气喘如牛。 牛豪便也收起双刀,来到江望辰身边坐下,叱咤一声:“爽!”,这一声吼出,他方才觉得疲惫不堪,又问道:“我打不赢你,你是不是就不告诉我你所知道的。” 江望辰仰望星空,月明星稀,夜风徐徐凉快,他缓缓开口,却问道:“这夜空美吗?” 牛豪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为何问出这般矫情的问题,但他还是礼貌答到:“嗯!” “芳姐一定带你去看过丹沽河上的日落吧,你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吗?” 牛豪点头:“嗯!” “那提过去的事情,还有意义吗?” 牛豪却吞吞吐吐:“这……这个……” “牛大哥有话直说。” “我只是想知道,我过去是何方人,是否还有家室,若不知,总觉得心有芥蒂,不仅愧对家人,也对阿芳不公平,不是吗。” 江望辰听此,大笑不已:“啊哈哈哈,我以为担心啥呢……放心吧,你孤家寡人,已经单身四十年了,这个真不用你操心……啊哈哈哈。” 牛豪红着脸,显得更加局促。 “放心啦……”江望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来,趁着兴致,我教你一套行军长拳。”说着便拉起牛豪两个人又摆起架势,江望辰只打了一遍行军长拳,牛豪就都已经将套路全熟记下,了然于胸。 “这行军长拳,已经流传两百多年,却仍未淘汰,其中自有奥妙,反正你平日里也爱折腾,觉得骨头痒的时候,便多练练,不仅强身健体,用得多了,自然是熟能生巧,得心应手。”江望辰将牛豪原先教给自己的话,再奉还于他。 牛豪道:“我们过去是不是好朋友?为什么你要教我这些?” 江望辰轻笑道:“算不上好朋友吧,但既然你要取芳姐为妻,我便授你这套功法,你也好保护她啊……” 牛豪点头感谢道:“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守护她的。” 江望辰送走牛豪后,长吁一口气,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下,他相信以牛豪如今的修为,就算是遇到高手,也可以勉强一战。 他并未离开,朝着树影之后喊道:“你们两个,快出来吧,别鬼鬼祟祟躲在那了。” 黑暗之中身影未现,一声银铃般的笑声,便先传来:“江望辰,你是怎么发现我们两个的。” 说话的正是花幽幽,而和她一起走的还有牛芳。 “这么晚了你们来这干什么?” “芳姐不放心牛大哥,说怕你欺负牛大哥,硬要出来一看,没办法,我也只能陪着出来。”花幽幽摊手解释道。 牛芳焦急问道:“望辰,你是不是认识牛大哥?” 江望辰见花幽幽对他点头示意,便松口道:“是的,牛豪也是边城的战士,在一次和我一起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不幸负伤坠河,我这一次来牛家村,其实也是抱着侥幸心理不妨看看,没想到真的遇见他,也算是苍天有眼。” 身体崩紧的牛芳不敢松懈,道:“那你不准备告诉他这些吗?” “这一次再见到他,虽然精神饱满,但他的战意和耐力已经远不如前,”江望辰摇摇头,感叹道:“大哥他已经老了,就不要再将余生倾覆于无休止的风波之中。” 他说完又看着牛芳,眼神笃定道:“放心吧姐,大哥虽然失忆了,但可以看出他耿直的性格并未改变,绝对值得你托付终身。” 牛芳僵直的双肩慢慢松弛,忐忑之后的幸福,让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清淡的微笑,又想起刚刚偷听到这个憨厚而木讷的傻大个所说的承诺,不由心中一甜,庆幸当初放任自己所做的选择,在遇见他的那一刻。 第八十二章 魔御“匪”军 牛家村整村人口相对不过一百多人,应着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举村上下忙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都在筹备午后牛芳和牛豪的宴席,这也算是牛家村开春之后的第一件大喜事,一群年轻人正努力张罗,撂起赤膊杀猪屠牛,那架势真是雄壮威武,老人端坐在暖阳之下,聊着炕头上的旧事,孩童们嬉戏打闹,小星也乐呵呵地跟在后面,今天它被特许可以走猫步,正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当然也是照例将掌声、笑声还有赏赐的零食全单收下,而花幽幽陪着村里的姑娘们,正为牛芳梳妆打扮呢…… 在这一片祥和之中,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见这些人一身玄色铁叶铠甲,铠甲之上红笔勾画出一个“御”字,一眼望去约摸得有四五十人,为首立于村牌之外的男子,样貌丑陋,贼眉鼠眼间,一只手正在拉扯着鹰钩鼻下的一小撮八字胡,此人正是炎城魔御军副统领廖锋。 魔御军一出现,村民们便警觉地停下所有的动作,奔跑的孩童躲在长者后面,怯生生地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窥看。 牛壮在江望辰耳边嘀咕道:“就是这些人要赶我们走的……” 江望辰放下手中农用刀具,道:“放心,有我在,我不会有任何人敢动村子一草一木的。”他说着便带着众年轻人堵在村口。 闻讯而来的牛豪,当下换下新郎服也冲了出来,不过却被江望辰劝回:“牛大哥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就不要让这些狗崽子污了你的喜气,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呢……” 牛豪虽然心有不甘,可还是在众人的推托下不得已蔫蔫而退。 牛壮是个急性子,上来便指着廖锋骂道:“你个鸡眼贼,不是和你说了,我们不会搬离牛家村的,你怎么还来。” 廖锋并不理会,瞧了瞧村里张灯结彩的,调侃道:“哦,正在办宴席啊,不知道有没有给副统领我准备一桌美酒美菜呢?” 他说着又看着站在眼前这一位有恃无恐的年轻人,眼神凌厉,手中握着一把刻画着怪异图案的短剑,牛家村所有的人都以他为中心散开,看来是这些人的主心骨。 廖锋冷声道:“哦,没想到你们这个破村庄还请的到帮手……难怪今天敢这么大声和老子说话。” 江望辰刚要开口,却是一声清脆嘹亮的声音从人群后悠扬。 “我以为是什么贵客来贺喜啊,还这么劳师动众的,没想到来的竟是一群恶狗。难怪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阵酸臭。” 花幽幽走来,潇洒自若的气场竟使众人不自觉间让开一条过道,当她站在江望辰身边之后,又对着小星道:“小星,你长大了可不要学这些人,人模狗样的。” 花幽幽说着又捂着嘴,故作自责,笑道:“哦,不能这么说,这么说不是在骂小星你吗……” 待众人反应过来后半句话的讽刺时,都憋着笑意,但还是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带动,牛家村众人便都笑得前仰后合。就连一向都不苟言笑的江望辰也是开怀大笑。 牛壮带着眼泪边笑边在江望辰耳边絮叨:“弟妹这一张嘴,可真够辣的,以后恐怕有你受的。” 廖锋脸皮够厚,也不理睬,倨傲道:“你们这些贱民刁嘴,就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等下就将你们全部抓走。看你们还笑得出来,至于这位小美人,嘴巴是刁了点,不过模样还算不错,要不就做我的三房太太吧。” 花幽幽假装充耳未闻,又指着廖峰那张脸,嘲笑道:“哎呀,你们快看,猴子竟然开口说话。” 他这一说,牛家村这边刚刚冷峻的气氛一下又化开了,就连魔御军那边也有几个人忍不住,压着喉结硬是没有笑出声来,但颤抖地肩膀却在明显不过了。 廖峰就算脸皮厚如城墙,此刻被人当面如此耻笑,颜面也是挂不住。他怒目圆瞪,看着眼前这个美颜女子却是口舌恶毒,怒吼道:“牛家村窝藏魔御军通缉的高级罪犯,是为重罪,今特得炎城魔御军驻军长杨胜特批,将牛家村全村人,无论老少皆押回天牢,若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他说完,又出示一张拘捕令,只是还没有人看上一眼,他便又收了起来。 江望辰压抑心中的愤怒,道:“敢问牛家村窝藏了哪一位高级罪犯。” 廖峰道:“东玄大盗张骥。” 江望辰冷笑一声:“我在边城魔御军五年之久,却从未听闻过有这一号人物,你可成又这号人物的通缉令吗?” 廖峰道:“炎城魔御军驻军长杨胜说有,那便是有,你这刁民休得狡辩,还不快速速就擒,免受片肉之苦。” “魔御军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些无耻的人一点一滴糟蹋完的,你告诉杨胜,只要有我江望辰再牛家村一天,他就别想在此只手遮天,我虽然现在已经不属于边城精英队,但这五年的威望和关系,也还是有的,你要知道,边城可不像你们炎城那样只是一个分支,边城是直接归属魔御军总部管理的。”江望辰说道这,忽得杀意骤燃道:“你就不怕,到时候我通过这一层关系,将这件事捅到魔御军总部吗?” 廖锋不知这暖阳高照之中,哪来一丝凉气,让他冷不丁一个哆嗦,连退两步,再看眼前男子,眼角寒光凛冽,才惊觉刚刚那句话,不是妥协而是警告,眼前这个年轻人始终未动,却让他如有泰山压顶的感觉,当下底气少了大半,可再想起杨胜前日对他颐气指使的最后一次机会,他咽了口水,只能硬着头皮,顶向前道:“你既是魔御军之人,就应该知道敢违抗魔御军的下场。” “就你们也配当魔御军,我呸!”江望辰粗鲁地唾了口沫,道:“利用权利的保护,对无辜百姓扣上子虚乌有的重罪,当真还不如土匪光明磊落。” “既然你执意要将牛家村推入死坑,那我就成全你。”廖锋哪里管得了这些,一声喝令道:“上!” 江望辰先声夺人,举起短剑,瞬息间在空中刺出朵朵剑花,剑花之后数个火球向着魔御军人群掠过。 魔御军众人慌乱散开,来不及躲避的人,瞬间被点燃,还好旁边的人及时将未起势的火焰踩灭,否则怕是要被烧成一团焦黑。 廖锋手下的这些魔御军,本就是他自己招募的无党匪类,这出其不意的一击下,这些人早已经军心涣散。 有人窃窃私语道:“天那,竟然是个魔法师……” “反正我们躲在后面,他也打不到我……” “妈呀,这么大一颗火球,要把老子烧成灰不可。” 廖锋见手下畏畏缩缩,恼怒道:“谁把这个小子杀了,我就赏他黄金百两,官封副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自古有之,今日也不意外,这些本就为钱卖命的乌合之众,一听这么大的诱惑,立刻就发起了反击。 江望辰令牛家村众人退下,他一人一剑,不退反进,纵身跃入魔御军深处,剑气如浪花腾跃拍岸,一层未落,一层又袭,起起落落间,或有火球出没,或有水浪奔袭,各种异象惊得敌方心神动荡,更杀的他们四处逃窜。在江望辰翻江倒海间已经倒下大片,而他自己这丝毫无损,立于其中,宛如战神。 “快快,把这个人给我杀了……”廖锋不料此眼前男子,年纪轻轻可修为如此精湛了得,看其招式像个剑士,可剑气之后又陡生魔法,不明所以,心思暗忖今日若不将此人杀了,他日必定后患无穷。 他这一吼反倒引起江望辰的注意。 江望辰双目如箭,向着廖锋射去,廖锋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冷冽的杀意锁定,不敢动弹,见江望辰果真像着自己奔来,当下改口吼道:“快,快保护我……” 几个士兵闻声变向,挡在廖锋身前。江望辰嗤之一笑,心中鄙夷,累卵之众焉能挡我魔符剑去路。他凝神凝息,感受天地寂静间,丝丝缕缕的风向流动,随着他持剑连踏数步,向着剑尖方向涌动。而同时平地霎时生起一场龙卷之风,更扬起沙尘乱舞,浊人耳目。 紧接着他剑尖一连挑出几个曲折,如同判官挥笔,恣意恢宏。直至剑身符文金光在沙尘之中此起彼伏的闪动停息。 剑尖平指,那一道龙卷风猛然向着廖锋咆哮而去,最先倒霉的便是挡在前排的士兵们,瞬间便被吸入龙卷之中,而后腾腾上升,道道黑影甩出,也不知落到何处。 但这一日本就风轻云淡,加之江望辰初用这一招“剑有龙卷”,其威力势必大打折扣,初来时惊如迅雷,这去势时也只是瞬息。 廖锋庆幸,这龙卷滑到眼前时,已经没有了威力,只算是寻常大风而已,但他的窃喜只是片刻便幡然消失,因为他眯着眼看见沙尘中一道清晰可见的剑芒离自己愈来愈近,而手持短剑的身影,随着尘沙散去,亦可认清。 “少侠,饶我性命,饶我性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你就当我是个屁,放了,行吗。”廖锋跪地痛哭流涕地哀求道。 江望辰脸色冷漠,短剑快落快收之间。廖锋“啊”的一声,疼得在地上嗷嗷打滚,再看他身上,右手右脚两道血口处鲜血直流,看来手筋,脚筋已然断裂。 “留你一条狗命,回去告诉杨胜,只要有我在的一天,绝不会让他踏进牛家村半步。” 江望辰话音未落,廖锋在部下的搀扶之下,带着半数残兵抱头鼠窜而逃。 第八十三章 挽辉 江望辰在牛家一众兄弟欢呼声中,回到了村中心。村里老小都拥簇过来,又是关心,又是称赞和感谢,江望辰都一一心领。其中要数牛豪最夸张,他是夺门而出的,然后直接撞进人群之中,先按着江望辰左右旋转,认真地打量一番,江望辰说到自己毫发无损他仍不相信,又再江望辰身上按来按去得。一旁的牛壮实在看不下去了,道:“牛大哥,你刚刚是没有看到小辰的神通本事,他一个人就杀的那一群王八蛋屁滚尿流,又是火啊,水啊,别提有多威风。别这么急着毛手毛脚,晚上有的是机会,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在牛壮的起哄下,众人哄堂大笑,这一场风波,便在牛壮口无遮拦的荤段子中告一段落,众人接着忙碌,气氛依然如先前那么融洽,丝毫未受影响,大家也不用提心吊胆以后的日子,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有江望辰在,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丹川山临山是为橙南山,橙南山顶有一处风亭,名曰“挽辉”,也不知是何时年月所修,想必也是前人留恋这夕阳美景,便想着能够在山巅之上多贪图片刻黄昏,可岁月迭代,闲情逸致早已随着时过而境迁,这挽辉风亭也慢慢被遗忘在孤独之中好久,好久。 不想今日这迎来送往的过客,好不热闹,但却与这景致无关,已有十二位身着银色鱼鳞夜行锦服,面挡一块黑色面罩的神秘人,陆续登高而来。当中十一人恭恭敬敬站成两排,只有一人站于风亭前一块峭石之上放眼远眺,万里无云下群山嶙峋,一条江河蜿蜒绵绵,在峡谷之中逶迤穿行,不禁令他感叹道:“多么开阔而壮丽的山河啊!” 又见到缕缕袅袅炊烟从牛家村升起,如同织雾,缭绕在山峡之间,那人问道:“这牛家村真是祥和地!与世无争啊……” 他正说着,郁郁苍苍的林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有一人从林间跳出,与其他人有着同样的打扮,半跪行礼道:“禀告队长,鹰眼已经侦察完毕。” 想来那独立山巅危石之上的那个人便是队长,他依然背对着大家,声音不冷不热,问道:“起来吧,有没有什么情况。” “有,村里来了两人,一男一女,那男的年纪不大,但武功极高,一人独斗五十四人魔御军队伍,且毫发无损。单论此修为和魄力,属下可能也不是他的对手……” 鹰眼说完,队长饶有兴致转过来,笑道:“鹰眼,从不见你何时如此妄自菲薄呢,当日所见详细说来听听。” “他只用了五招……”鹰眼说到此处,被众人的惊呼声打断,他又继续道:“而且每一招都俱磅礴剑气皆带有异象魔法。” “哦!确实不错,不过同时掌握气道和魔法你也不是没有见过,我们的龙鳞不是也有此等天赋。”队长语调平缓,说完他看向那笔直站着十人中的其中一个,那人也轻轻点头,目光倨傲向着前方,看来此人便是龙鳞。 “属下之意是此人一招之中,既有武道又兼顾魔法,且两者浑然天成,相得益彰。”鹰眼说着,又看向龙鳞,众人跟着他的节奏,也投来目光。 龙鳞看着大家,讪笑一声,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尴尬道:“大家别这样看着我,这个……这个我也做不到。”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还有这等天赋异禀之人。”队长轻笑一声,道:“狐尾,你有什么看法?” 狐尾站了出来,沉思片刻,声音有点沙哑,道:“回禀队长,此次任务虽是简单,但也不可掉以轻心,想要万无一失,最好还是避开此二人为妙,一来牛家村地势复杂,周遭丛林灌木皆是,即便我们各个身手了得,但唯恐会有漏网之鱼,二来,若有此二人在场,怕有异变,你想那男子的道法已经如此诡谲可怖,那女子的修为,我想也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只要有此二人在村,便就有万种变数。所以属下以为,等这二人离开,再做行动不迟。” “那这二人要是不走呢?难道我们十几个人要天天在此赏花观月嘛,要是被老师知道了,到时候可要说我们不务正业,挨骂责罚,肯定又是少不了的。”队长问道。 “这二人突然回来,十有八九应是来赴宴,待这婚宴结束,想必也不会多留,队长稍安勿躁,我敢保证,只需再等两日便可。” “狐尾,军令如山,你若想要收回刚刚的话,我可以当作没有听到。” 狐尾笑出声来,道:“军中无戏言,队长尽可放心,老朽自有分心。” “行,那就依你的所言,鹰眼你继续潜伏观察,随时汇报,特别是那两个外来之客。”队长笑道,又重新俯瞰脚下山峦,叹道:“多么安静祥和的村庄啊,可惜了。哎” 他口中虽有惋惜之意,可面罩未遮去的那一双原本明亮的眼眸,却眯成陶醉的欢喜,甚至是期待。 随着黄昏里最后一缕琥珀色光辉被山头掩藏。华灯初上的牛家村,在灯火映照之下,更添热闹和喜庆。 在乡亲们吆喝之中,牛豪胸前挂着红绣球出现在村头,就连他骑的那一只水牛,犄角之间也挂着一条鲜艳的粉色绸带。 按照牛家传统,新郎需骑着水牛从村头出发,途经村中心的铁牛铜像之后,再到新娘家接亲。牛家村不大,这一路也不长,但在村名的“围追堵截”之下,也走得相当的久,好在有牛壮等人开路,他向来好自有套路,早准备好了喜糖和香饼,小孩子们领了喜糖,老人们也都照例给了些香饼,他们便不再拦路了,这也是婚礼习俗的一部分,也为这一场婚礼,又添了一份属于大家的快乐。 牛芳的家本就在村尾,牛豪一行人走走停停,到达牛芳家门口的时候也将近用了一个时辰,此刻,牛壮正教着牛豪唱着情歌。 “牛家的姑娘模样俏哦,牛家的情郎心头爱哦,情郎来到姑娘家哦,就问姑娘嫁不嫁哦……” 牛豪天生五音不全,一首情歌学着唱下来,竟没有一个音在调上。惹得大家一阵嘲笑,江望辰看着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哥,也在今日像一个孩童一般无忧无虑地放声高歌,虽然他的歌声真的很难听,但飘到江望辰耳里,却听到了简单的幸福和快乐。 “牛家的情郎模样俊哦,牛家的姑娘心头爱哦,姑娘等来好情郎哦,今日就回情郎家哦……” 屋里头,牛家的年轻女子们合唱对歌,歌声娓娓动听,在山谷之间悠悠飘荡,宛如姑娘的心思,百转千回间都落在情郎耳边。门帘推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身披火红色嫁衣的女子,女子挽了一个垂云髻,戴着一只样式轻巧的凤冠,反倒衬托出淡妆细抹下精致的五官面容,美得如同含苞待放的羞花,惹人疼爱。她便是今天的新娘——牛芳。牛芳嫣然巧笑,细步走来,身后一群妙龄少女雀跃相随,花幽幽也在其列。 牛豪急忙上前,将牛芳一把抱起,背在背上,围观的乡亲地气氛也被瞬间点燃,口哨声、欢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牛豪背着牛芳向着村中心的会场走去,那儿已经摆好了酒桌,只等着迎亲队伍凯旋而归。 江望辰和花幽幽跟在迎亲队伍之后,慢慢地走着。 江望辰看着用衣襟擦拭眼泪的花幽幽,不明白道:“这么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 “我是替芳姐感到开心,真羡慕她,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着自己。你看她靠在牛大哥背上的时候,那画面是多么的浪漫,一生若能有此一遇,当真足矣。”花幽幽道:“我什么时候能等到这天呢。”她说着,眼泪更不争气的流得更加汹涌了:“什么时候啊……” 江望辰笑道:“你有这么恨嫁吗?” 花幽幽绣拳落在江望辰背上,怨道:“要你管啊……” “我们快点跟上吧,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想着一定是你第一次参加东玄的宴会吧。” 花幽幽点着头,便和江望辰跟上队伍。 人群走后,原来牛芳家前院的热闹喧嚣,只剩下高高悬挂的红色灯笼,灯笼之下,无人察觉,一阵黑风一闪而过,遁入无人角落。 ? 第八十四章 网 时间会改变一切东西,所以,有时候,我们需要等待,等待命运的变数,偏向于自己。 队长在等待他的变数,而在另一处山林之中廖锋也同样在等他的变数。 午间时,他还是威风凛凛的派头,可这牛家村走了一趟,弄得自己像一只丧家之犬一般,拖着他已经残废的右脚在林中困苦穿行。当初他信誓旦旦夸下的海口,如今像一个笑话一般,刺痛着自己。他比谁都了解杨胜的做事风格,如果自己就这样拖着烂泥般的身体无功而返,那等待他的,将是更加严厉的责罚,所以他不能这么回去,他还未走出多远又折回牛家村外的一片密林之中。他在等,等夜幕降临,等人群涌散,然后他在潜入进去,抓住几个老弱妇孺当人质,到时候这些刁民还不得顺从他的意愿,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想到此处,又悔恨自己今日的鲁莽,让自己失去一手一脚,他暗自咬牙,等抓到了那个年轻人,一定要将这份痛苦无数倍的返还,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临近深夜,酒宴接近尾声,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之中,牛豪带着新娘牛芳入了洞房,酒足饭饱的大家也无心收拾这杯盘狼藉,也无妨,待明日一早,自有殷勤的三姑六婆能将这一切杂乱清扫干净。 花幽幽兴致很高,不知从何处搜刮到半小壶自酿米酒,经不起那香醇的诱惑,又趁着这美好时节,岂有不喝的道理,她刚举杯,特却被江望辰及时拦住。 江望辰笑着夺过花幽幽手中的米酒,道“这米酒的后劲,我都不一定顶得住,更何况沾酒便倒的你……” “今天跟着大家一齐乐着,心情舒畅呢!再说不是还有你在嘛!”花幽幽柔声怨道。 “不行,今晚不行,我想到山林深处,找些有助于运气的月合草,大哥内伤伤到了丹田,每次发力时内腑都无法运气,还有热季草,对三婶的风湿病也有一定疗效,小时候偷了三婶那么多鸡蛋,现在总要为她老人家做些什么吧……” 花幽幽看着那半小坛米酒,颇为遗憾道:“非得今天晚上吗?” “是的,这月合花只有到晚上晚上才会开花,而且花期极短,不能错过。”江望辰道:“明日一早,我们还要去炎城呢……得把魔御军这事处理干净了,方能安心离开。” “好吧,那咋们现在就出发吧……”花幽幽抿嘴接受:“小星呢?要不要带上它。” “算了……它被灌了那么多酒,现在雷都打不动它,还怎么带它去,我让牛壮把它抱回家了。” “那好吧……” 月下的山林,几分萧萧,几分斑驳,也有着几分浪漫,二人一深一浅向着深处走着。在他们二人离开之后,一道黑风轻而快的从二人身后的檐下吹过,未过片刻便吹到了挽辉风亭之上。 黑风遽然停息之后,一道急切地声音轻轻撕开深夜的宁静。 “回禀队长,属下有紧急要事禀报。” 其他十二人正盘膝打坐,坐于中心的那个人正冥想着,闭着眼道:“说吧!” “先前留意的二人此刻前去山林深处,已经不在牛家村中。” “那可否知道他们几时回村?” “我听闻二人进山林中采集山药,想必一时半刻应该不会回来。” “狐尾,你对此事怎么看?” 狐尾道:“属下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一来此二人不在山中,机不可失,二来这酒宴之后,酒劲未退,牛家村百姓一定都睡得昏昏沉沉,也减少漏网的可能……所以我们应当即出击,不需犹豫。” 随着队长起立,其余十二人也霍霍站起。 队长厉声道:“今夜的任务大家已经清楚,按照原定的计划,每个分位都不可出错明白吗?” 众人点头应承,跟在他的身后,向着沉睡在美梦之中的牛家村极速奔袭,未有片刻便落在了村口。 林风簌簌,十二道漆黑的魅影四散而开,像一张收割的鱼网,笼罩在村庄之上,而队长,则坐在村中心,像是蛛网之上的统治者,统筹着大局。 他从怀中掏出一根法杖,法杖分成两部分,下端是为一截扭曲的木棍,木棍以黑漆附着,不知其材质,木棍之上托着一颗透明的水晶球,款式与寻常法师用的木杖相比,也不算出众,只有那水晶球的纹路倒是有点独特,不曾见过。他随手一抛,将法杖扔至上空,待法杖腾于最高时,他手中骈手成指,轻轻一甩,随即一队黑雾从他掌心射出,黑雾射在木棍之上,顷刻之间化开,而后支撑着法杖悬浮于半空之中。 做完这些,他又随手拿了一壶未开封的酒,坐在宴席的座位上,开始独自小酌起来,他刚喝下两口,胸腔之中有了酒精的灼热感,便听到打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提着灯笼,敲着竹梆子,声音平稳,瞧见酒桌之上还坐着一个人影,问道:“谁家的兄弟,这么晚了,还在喝啊!” “嗯!”队长附和一声,又倒上一杯清酒。 更夫走了过来:“牛家村过了半夜,就不能在外逗留,难道你连这个规矩都不知道?” 队长摇着头道:“不知道。” 他说着转过身来,更夫这才看清这人一身夜行服打扮,他急忙后退,惊讶道:“你不是牛家村的人。你是……” 但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一束冷光从眼前一晃而过,未说完的话却再也讲不出来了。再看更夫脖子上已经空无一物,一抹鲜血延迟数息,才随即喷洒而出,恰好染红了铁牛铜像的双眼,而那个仍保留着惊讶神情的脑袋,咕噜咕噜地滚落在旁,这牛家村的第一缕血腥味,很不和谐的掺杂在清酒的香醇之中,惹得队长埋怨道:“喝酒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是我的规矩。”他说完,一丝红色的血丝从更夫僵硬的身体之中浮出,袅袅娜娜地向着悬在空中的法杖飘去,最后融入水晶球之中。 对于黑暗的恐惧,是存在人类的本能里的,看不见光,心中便提心吊胆,想要往前走一步,又怕踩空,若留在原处,又怕狰狞的恶魔寻上门来,当真是进退不得啊! 可偏在这黑暗之中,有人摸索在深山之中,寻找着只在月下才开的纯白花朵。 有人静静地蛰伏着,等待着改变命运的契机与心中的直觉相吻合。 有人抽出腰间柳刀,化作催命的死符,判定着别人的生命。 还有无辜的人,在睡梦中回忆还未退潮的兴奋,便再也没有机会告别。 而酒意退去的牛豪却是被尿意憋醒的,他刚醒来,便能感觉到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房间,他只觉得这味道似曾相似,心中有着一种挥散不去的慌乱,来至于他本能的预感。他赶紧唤醒枕边的爱人:“牛芳,快醒醒,快醒醒。” 牛芳折腾得一天,睡得特别的沉,揉搓着睡眼刚要开口嘟囔,却先被牛豪捂住了嘴巴。牛豪警惕地将手放在唇边,细细地“嘘”了一声道:“不要问我为什么,快点把衣服和鞋子穿上。”牛芳心中惊慌,但他知道牛豪的话向来毋庸置疑,而清醒后的她也闻到了那浓烈的刺鼻腥味,当下便按照牛豪说的去做。 牛豪说完也不理会牛芳错愕的神情,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他躲在窗侧,透过窗牖上的镂空,看见月光下,有一层空濛的血雾,丝丝缕缕的红色气丝在空中浮游飘荡,向着他看不到的方向飘去,他心中大骇,正想着为何牛家村之中会无端出现如此骇人的血煞,又看到一个高挂的红灯笼之下,一道黑影疾步向着自己的小屋走来,心中更是惊恐万分。但越是身处险境,他越能冷静处事,当下他取下挂于墙上的明月双刀,拉着牛芳悄悄推开后门,向着后院的柴房躲去。只是黑暗之中,牛芳不小心碰倒了木椅,木椅倒落的声音不大,却又引来一阵急促的足音,牛豪大感不妙,急吼惊吼一声“快跑”,便拉着牛芳推开后院的木门,向着后方的密林跑去。 这一声怒吼,响彻在这肃杀的黑夜之中,也惊醒了还沉醉在梦中的人们,可若是能在梦中睡去也好,何必再多看一眼人间的炼狱呢,何必留一眼不甘与绝望呢,在这一声破梦而入之后,又有无数的哭喊声、悲怆声交织在黑暗里,编造出惨绝人寰的景象,他们竭力撕扯着命运的不公,而后又不断地坠入命运的深渊,无法逃脱,直到在火焰和刀光之中,潦草落幕。 第八十五章 命运多舛 牛芳家后院之外是一片灌木丛林,杂草掩映之中,有一条相对容易行走的道路,但在夜色的掩护下,却也难辨。好在牛豪早已经对此轻车熟路,他拉着牛芳拼命地向着深处奔跑着,只要躲进深林之中,那么逃离恶魔爪牙的希望就更多一点。但耳后的跫音仍紧跟不舍,若不是这山路曲折,怕是早已经被追上。 狼牙的冲刺速度,在队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但在蜿蜒的小道之中却难以施展,他心中叫苦不迭,不知这二人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幸好此时追至一段较为笔直的地带,他猛然提速,健步如飞间已经逼至牛芳身后,牛豪见势不妙,立即将牛芳甩向前,拔出双刀向着狼牙冲去:“你快跑,分开跑至少还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牛芳却是犹豫哭到:“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要死,咋们就一起死。” 牛豪愤然道:“还不快跑,活下去才有希望,快……” 牛豪说完,双刀向着狼牙劈去,狼牙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眼前男子竟也是习武之人,但他一眼便看出,对方空有招式,却缺乏内力,他柳刀轻松一挥便卸去对方攻势,而后袖中甩出一枚梅花式的飞镖,飞射而出,直接钉入牛豪胸口,衣襟之上,立马鲜血淋漓,牛豪回身一看,牛芳仍瘫软在地,再一次吼道:“难道你要我白白死在这吗?还不快跑……” 牛豪这一声咆哮,又点燃牛芳的求生欲望,她不敢放弃,只能重新站起来,连泪水也顾不上擦拭,头也不回地向钻入林中的黑暗。新婚燕尔的她还来不及与自己心爱的人耳鬓厮磨,长相厮守,便开始沦落天涯。 狼牙哪会轻易放生,手中又是两道飞镖掷出,锋利的光芒一闪而过,向着牛芳飞去。 牛豪连忙抽刀拦截,双刀如同刀扇,在空中挥舞,只听“铿”的两声,两枚飞镖被双刀弹飞,但牛豪也不好受,这狼牙的力道刚猛而迅疾,震得他虎口开裂,已经无法握紧双刀,而自己这一招使出,又是罩门大开,这一次柳刀直接向着脖颈抹来,牛豪只能架手抵挡,血肉之躯,顷刻被切出深口,刀锋入骨,方才停住,牛豪手臂受到重创,但至少捡回一命,而在此时他竟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当下忍住丹田剧痛,聚气使出“回溯斩”他这一招破釜沉舟使出,清发刀意如同洪流而发,竟连明月隐隐之中也所受感染,散发出淡薄的刀意。但他的内腑可就痛苦不堪,翻江倒海之间,又是一口气血喷出,不过总算利用狼牙防守时,利用刀意的反作用力拉开一段距离,而后他刀锋入土,用力一挑,扬起一片沙土,扑打在狼牙眼中,直叫他双眼辛辣,不能直视。 虽然此招为不入流的手段,但在性命堪忧之际,谁还管他什么正人君子,英雄侠客呢。 牛豪趁机转身就跑,向着另一个方向的逃窜。他一边身披月光,忍着剧痛跳跃林间,一边顺手斩落枝干,为狼牙设置障碍。而耳边的流水声更加接近,心中暗喜之时,却已经走出树林,来到河边的礁石滩上。只是没有想到河滩如此宽敞,反倒不利于自己逃跑。更没有什么掩体可以躲藏,只能向着河流跑去,希望河水不要太过湍急,或许还能凭借自己的毅力游到对岸。 狼牙追了上来时,已经看见牛豪站于河岸边上,见牛豪是在犹豫,他不能再拖泥带水了,当下屏息爆发,身体如弹丸一般射出,未有数息,便提着柳刀逼近牛豪,牛豪再无退路,只能投河。他深吸一口,将双刀绑于腰腹之上,纵身一跃,在柳刀划过之前,跳入湍急的河流之中。 那狼牙仍不死心,又是两枚飞镖向着水花溅起的位置飞去,很快河水便被汩汩涌出的血液染成鲜红,见在没有水花浮起,这才放心的离开。 丹沽河少有汹涌,有时候它甚至温柔的如同山涧小溪一般,涓涓无声。不知今夜为何激流回旋,牛豪刚入河中,便有一朵凶猛浪花,将其压入水中,而后背部传来一阵剧痛,随着他的神经传遍全身,他的水性极佳,但此刻身负重伤的他,也无过多体力,随着湍流裹挟,一下子就被冲出数丈。待他勉强挣扎出水面之后,刚换好一口气,又是一波激浪狠狠地将他拍入河低,又是让他滑出几丈,欲要将他吞没,还好河底一块大石,让他有了垫脚,他一跃而上,又浮出水面,透了口气,隐隐约约之中还听到几声闲谈,他睁开眼睛,隔着水波荡漾,摇摇晃晃间看见岸上一团篝火旁,围着几个人影。而到此处,水域变得浩渺开阔,水流也有所放缓,但对于虚弱不堪的牛豪来说,却依然无力挣脱。他能做得便是拼尽全力游出水面,大喊救命。 只是他声音沙哑,口干舌燥的灼烧感,让他喊不出声了,一个“救”字喊至一半,便又沉了下去,只剩一只手用尽最后的气力,在水中不停的拍打,本能的想要抓住可以被抓住的任何东西,可除了河水从手心淌过,他又能在河中抓住什么呢,除了这多舛的命运…… 狼牙回到牛家村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等他,他心中咯噔一下,因为众人看他的眼神,无不都是再提醒他――队长生气了,而且还是很生气。 他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悬在胸腔之中。 “狼牙,你回来了。”队长的声音很平和,哪有一丝怒色,但狼牙的心中明了,这位喜怒无色的队长越是愤怒,便表现的越是平淡。 他只能以进为退道:“属下办事不利,误了时间,望队长责罚……” 队长依旧品着小酒道:“可有将你负责的区域清理干净……” “有一个逃跑了……另外一个应该是死了……”狼牙吞吞吐吐道:“其中一人手持双刀,是个习武之人。” 他说着,向着另外十一人看来,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言语帮自己求情。 平日里要数犬齿与他最为亲近,可今日却也是缄默不语,倒是一向不冷不热的龙鳞站了了出来道:“事发突然,难免疏漏,还望队长念在狼牙同我们奋战多年的情谊,饶恕他这一次。” 队长放下手中杯壶,站了起来道,双眼凌厉地盯着狼牙道:“你来告诉我,什么叫应该已经死了!” 狼牙不敢多语,退后一步,伏地道:“属下知错,望队长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一定将功补过。” “既然你想要将功补过,我就给你一次机会”队长说着,狼牙的眸光之中流露出一抹喜色,但很快便如死灰般黯淡无光,队长指着那悬浮在空中的水晶球,水晶球中充斥着氤氤氲氲的血色气丝,飘浮萦绕,说道:“你看这血煞冥珠,还差一丝血气便要饱和了,这牛家村我们已经屠戮殆尽,哪里还能找到其他血源呢……”他说完一道寒光冰冷闪过,待人们去寻找这寒光宝刀时,刀早已就收回刀鞘之中。而血狼的身子依然挺直,只是空洞的眼神,一点一点的失去眸光,而后一缕血丝从血狼身体之中浮起,飘血煞冥珠之中。而后冥珠之内的气丝不再在珠内升腾回旋,而是开始慢慢地沉淀凝固,最后结成一颗通体剔透晶红宝珠。 队长又挥一挥手,拿托住法杖的黑雾,慢慢消散,直到法杖缓缓下沉到队长手中,黑雾也遁入虚无。 “走吧……今天的任务到此结束,先回到挽辉风亭之中。犬齿,你带上狼牙的尸体。”他说完便率先向着橙南山脚飞奔而去,而后十一个人,也紧跟而来。不约片刻,又回到了这挽辉风听之中。 “今天在此解散,你们各自退下吧,回到各自原本的角色之中,待我通知你们之前,先按兵不动。” 众人抱拳领命便向着各个方向散去,风亭上,飘零落下的薄薄月光中,鲜红的血煞冥珠妖艳地动人心魄,握在手中,原本温热的血气,早已凝结成了化不开的冰冷。队长摘下面罩,月光打在他的侧脸,只看得见那高挺的鼻梁,如同剑锋一般冷冽而倨傲,但看这半张面目,也能记得,不正是那一日假扮成柳虎的年轻男子嘛…… 龙鳞看不清的队长的面目,队长却先缓缓开口道:“龙鳞,你怎么还不走?” 龙鳞怨道:“为什么要杀了狼牙,他虽有过,但不致死啊!” “十二杀肃,也就你敢这么和我说话,难道就因为你是女孩子吗?”队长哑然失笑道:“你别忘了,老师的要求可是不留活口,忤逆老师的意愿,那下场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我不能因为狼牙一个人的错误,而导致其他队员受到牵连,只有这样做,才能给老师一个交代,别忘了,如果没有老师,我们早就……” 龙鳞:“这个我知道,但是……” 队长打断道:“好了,别说了,我心中自有分寸,你也退下吧,记得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如履薄冰,万事都需谨慎小心。” 龙鳞不甘问道:“那如果,今天的狼牙换成是我,你还会这样做吗?” 队长笑道:“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他不回答,只身带着血煞冥珠,顷刻之间便消失在苍凉月色之下,风亭之中,只剩等不到答案的龙鳞一人。 第八十六章 炽烈哀恸 身处黑暗,要如何感知时间? 廖锋原本是计算好的,他心中默念十遍《魔御军宣誓》的时间大约为一柱香,可当他念到二十九遍的时候,却昏睡了过去。 待他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时,明月已经开始坠落,他摇醒了身边的随从,又让他逐一将其他士兵唤醒。 “好了,好了,别睡了……升官发财的路就在前面,可都提点精神。”他努力激起众人的斗志,可效果不太理想。这也是预料之中,就算是他自己,也是心中充满疑惑,看不清前路,更别说跟着他的这些散兵游勇。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前方再多凶险,也好过无路可退的后方。 廖锋拄着自制的拐杖,一瘸一拐地再一次向着牛家村走去,去争取最后的博弈。 山头的另一边,江望辰背竹篮里已经装满了草药,白色的月合花,散发这淡淡的芬芳,甚是好闻,在月光下宛如姽婳的女子一般,淡雅清香。 江望辰谢道:“今夜,多亏了你,我们才能采摘的如此迅速,今晚回去,我便交给芳姐熬制,一定能有不错的药效。” “也算我们的一点心意啦”花幽幽又问道:“你确定明日就要回炎城一趟?” “是啊,我想能早一天告诉铁大哥关于大哥的消息,另外让他出面和炎城的魔御军交涉一下,他与魔御军向来有军备生意往来,这杨胜多少也应该会给铁大哥一点面子。” 花幽幽埋怨道:“你看你,全然想得都是别人,什么时候为自己担心一次,你可别忘了,你身上还有着诅咒之源呢……” “这诅咒虽与气血交融,但若按照穆白大祭司所说的‘平心静气’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再说,当日若不是有诅咒之源相助,我早毙命于那血狼之下了。”对于诅咒之源的感情,在上次与血狼一战之后,江望辰开始有所动摇,虽然它侵入自己的身体,但却同样给自己带来难以想象的力量,这让他有点迷恋。 “你样的想法无疑是饮鸩止渴,你如今有了这魔剑决,就不要再依赖那个诅咒之源。”花幽幽诧异的看着江望辰,道:“血狼?那不是妖域的妖兽嘛,他在妖域都已经消失好久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你们东玄呢。” 江望辰解释道:“应该和曹离有关。” …… 江望辰又将那一晚的情形讲了个大概,二人边走边说,花幽幽感叹之余,突然打断道:“你有没有问道烟味,烟味之中夹杂着淡淡血腥之味?” 江望辰疑惑道:“没有啊……你确定?” 花幽幽神色疑虑的点着头,又在空气之中嗅了嗅:“不对,好像是从牛家村方向飘来。” 他说完和江望辰二人加快脚步,刚绕过山背,便能俯视到牛家村的轮廓,夜色下的村落像是孩童的积木散乱在地,而积木之上星火点点,伴随着浓烟滚滚而起,呛鼻的烟味更加腥臭。 江、花二人看着眼前这一切,皆是面容失色,花幽幽只留下一句“我先去看看。”便向着山下俯冲而去。江望辰也是慌乱,向着山下奔去,这下山狂奔更难控制脚下冲劲,他一个不小心拌到了石头,整个人如同滚石一般飞落下滚,直到撞到一颗大树才停住。而背后的竹篮已被压粉碎,来不及交给牛芳的月合花也被碾成了零碎。 江望辰顾不上这些,他甚至未察觉到额头上隆起的青包。在他眼里,现在只有冒着烟火的牛家村。 花幽幽最为反感烟火味和血腥味,若是往常只要有这种味道,她都会自觉地避开。但此时,她却迈不开腿,甚至连眼神都无法闪躲。 焦黑的大地之上,狂舞的浓烟呛得眼泪直流,腥味在宁静之中,更显得诡谲而狰狞,难以平静的心中,听到万道无声的咆哮与嘶吼。放眼望去,猩红可怖的血雾弥漫着空气,让人避无可避。花幽幽强忍着反胃感,跃进一处茅屋,一眼便看见床榻之上一对夫妻,脖子被一刀了断,砍痕极深,就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未能放过,下手之狠生平未见。眼前此情又她心神震荡,她不敢多看几眼,便逃离茅屋,又怕有所遗漏,便又挨家挨户探查,但结果大致无异,这些手无寸铁的乡民,大都是在睡梦中便被了结了生命,还有些人应该是被惊醒之后,才被杀害。其中很多人她虽然喊不出名字,但今日他们友善而淳朴的面孔仍历历在目。现在却只能看着他们躺在无情的世界里慢慢冰冷。 她终于不忍再找下去,只能大声呼喊着:“还有人吗?”她多么希望有人能回她一声,可夜很安静,村落也很安静,就连世界都是安静是让人不寒而栗。只有身后的脚步急迫地向着自己跑来。 她转过身子,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同样年轻的男子,双眸神色炽烈而哀恸。 花幽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只是摇了摇头,就已经是足够残忍地在告诉他眼前的事实了。 江望辰咆哮一声:“不可能……”便像花幽幽刚才所做的那样,每家每户的确认一遍,只是这一次次的绝望,无疑不是在摧毁江望辰内心的坚强。 而花幽幽心中的焦虑则远远不止这些。她对着愈来愈癫狂的江望辰吼道:“够了……我都已经看了!他们都死了……” 江望辰被花幽幽一吼,突然怔住,随即心中的信念也瞬间崩塌,没有了意志的支撑,竟瘫软在地嚎啕大哭:“一定是炎城魔御军回来报复他们……一定是。” 花幽幽吼完之后,自己也蹲下来,抱着江望辰,想要开口安慰,才发现自己经口说出真相时,终究也难以承受这造化捉弄,她伏在江望辰肩上,任眼泪一滴滴落下,无声地怨着命运不公,为何要洗劫这与世无争的村落。 春季里,最后一场细雨,无声息间怆然落下,稀释着空气之中的血雾,没有惊雷,也没有骤风,只有窸窸窣窣的落雨声,滋润着在这个原本被喻为世外桃源的村落,雨中两个人,紧紧拥抱着互相取暖,来抵御心中透彻的严寒。 不知过了多久,江望辰止住眼泪,等痛苦干涸,又将花幽幽扶起来,小心翼翼问道:“大哥那里看了没有?” “大哥和芳姐那没有找到。”花幽幽点头道,又强调一遍:“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他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江望辰强作欢笑,道:“那小星呢……” “我不认得牛壮家,但是每个茅屋都找了,还是没有找到……” 江望辰听完,火速转身向着村角一处奔去,而花幽幽也紧跟他的身后。 江望辰一推开牛壮家门,血腥味就扑鼻而来。他看见牛壮四口之家,都躺在血泊之中,脖颈处的伤口触目惊心。他刚刚压抑的情绪再一次濒临爆发,狠狠捶胸自责道:“兄弟,我对你承诺过,要保护好我们的家园,可如今……是兄弟失约了……”他说完,拔出魔符剑,削掉自己长发,立志道:“兄弟,我再次向你承诺,一定会将炎城那些魔御军畜牲碎尸万段,为牛家村报仇雪恨。”又亮出左臂,以剑锋在上面剐刻比划,剑锋有恨,刀刀入肉,顿时道道血液渗出,随后一层黑色是气丝从血肉之中浮出附着在伤口之上,又慢慢凝固,“复仇”两字便跃然定格在左臂之上。 他做完这些,无意间看见牛壮手中撤下床单紧紧不放,将塌下的黑暗挡在其中。他扯开床单,发现了仍在熟睡的小星,他将小星抱起,转交给花幽幽。又向着牛壮磕了三个响头,便决绝转身离开了茅屋。 此时,廖锋也赶到了牛家村外,他放眼望去眼前的牛家村哪有饷午时的生机,处处狼藉之余,空气中还掺杂硝烟和血腥,他心中隐隐有着不详的预感,但又说不出原由,众人面面相觑时,他还是拿定注意入村一看究竟。 趁着夜色与雨声,他入了村,令贴身随从潜入一户人家,只是随从刚踏入房中,又“啊”的一声夺门而出。吓得廖锋连退两步,残废的右脚差点没支撑住而跌倒。他举起拐杖敲打着随从的肩膀斥道:“小声一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随从仍是慌慌张张,甚至有点恍惚,吞吞吐吐道:“死……死了……都死了!” 廖锋催问道:“什么死了?” “人……人……”那随从憋出两个字后便吓晕过去。 “真是没用的东西。”廖锋又拍了两下随从,见其嘴唇发紫,没有反应,竟是被吓破胆了。不得已他又指着另一个平时就比较胆肥的人。 那人不敢不从,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再进去一探。果然未过片刻便也逃了出来,扶在栅栏上连连干呕。 廖锋不耐烦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那人擦去胆汁,道:“一家四口,被齐齐被砍断了脖子……” 众人一听,虽未亲眼所见,但也是面如死灰,不敢吱声,甚至也有几个人开始干呕起来。 廖锋也是胆寒,心中料峭,赶紧下令众人撤退:“快,快离开这个地方。” 只是他话音刚落,夜色漆黑,风波烟雨中,走出一道萧瑟的浮影。 第八十七章 不杀不快 江望辰手臂上“复仇”二字上鲜血尚在流淌,而黑气附着之后,与鲜血交融而成黑金色的流彩光芒,随着江望辰情绪的起伏忽明忽暗地闪烁着。那一丝丝酸酸麻麻的痛楚,断断续续的挑拨着神经,如同他心中的仇恨,他拼命地压抑,避免心神不宁时诅咒之源腐蚀心智,可偏在他越压抑之下,越疯狂增长,他记得老村长认出他时脸上慈祥的皱纹,他记得牛壮将虎鞭塞给他时猥琐的神情,他记得芳姐拉着他烤鱼时脸上的幸福的笑容,他记得全村老少围着他家长里短地问着,他还记得大哥唱着家乡歌谣时那滑稽的模样,这些音容笑貌,还很鲜明。 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一个与世无争,怡然桃源的山外小村也不放过,这些只不过是寻常百姓,过着世外逍遥,自娱自乐的小生活。他们平凡可爱,淳朴善良,不向着世间苛责多要一份,只想本分地守护着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这片故土,这!难道有错吗,难道就因为他们向这强权势力不作妥协就要付出鲜血的代价吗?难道命运之间如此不堪,就非要因此而仓促潦草吗…… 罪恶远比善行更容易感染。就如同杀戮要比救赎要来的更为简单。好在江望辰在最为挣扎苦痛时,老天并没有落井下石,让他孤立无援,他的身边还有一个花幽幽,拉着他的手,轻声细语地摩挲他的耳膜。 “望辰,这些都会过去的,一定都会过去的,你要平稳自己,不可让诅咒之源有机可乘啊!” “有我在呢,放心这一份仇恨我会和你一同分担,我们会找魔御军复仇,但不是现在,不是现在……” 江望辰眼上的泪痕早已风干,可心中的不甘郁结,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而缓缓释放,最后在一声仰天长啸之中,尘封收场。 那手臂剐出的伤口上,黑气慢慢沉着,终于在鲜血滞留之后,也慢慢凝结成一层黑色的痂口。 可偏在这是……廖锋带着魔御军重新出现在村头…… 而这一声长啸原本只是宣泄,现在却成了号角。 复仇二字,陡然间如同烟火点燃冒着黑烟,凝固的血液又汹涌而出,染红了字迹,而江望辰全身更是黑气沸腾,那凶煞之意,竟连花幽幽都难以克制的放开了手,连退数步,退出黑雾之外。 “江望辰!” “江望辰!” 她拼命喝止,可无济于事,被复仇支配的江望辰,如同行尸走肉般,带着浓雾和沸腾炙热的杀意,向着魔御军走去。 一步,一步,谁都阻止不了…… 廖锋见那道身影向着自己越走越近,可身影周围的雾障却始终笼罩在身影之外,所以他始终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腾腾的杀气先是狂躁起来,惊恐万状的廖锋哪还敢多说什么,拄着拐杖扭头就跑。而他的随从早已经涣散的军心,迫不及待地想逃,此刻见领队一跑,手下们更是狼奔豕突四下逃窜。一下子将廖锋甩在了后面。 廖锋开口破骂:“谁来扶扶我……我赏他黄金万两。” 他正骂着,忽觉身后一凉,一股阴冷的死气从身边转瞬即逝,他看见那个人的面孔,不正是今日废了自己的那个年轻人吗? 他心中大骇,这人为什么此刻要放过自己,而转而向其他人杀去,他刚想到此,左脚迈出,忽得跟腱一身脆响,从半截处断裂撕开。他无力支撑而摔倒在地,疼得撕心裂肺的嚎叫着。而他也看清,为什么他身上的那层黑雾始终挥散不去,原来他便是雾的源头,就连他死灰的瞳孔之中,都是雾气氤氲。 江望辰的魔符剑,剑刃算不上锋利,但他出手的每一剑都利落地刺透魔御军的身体,甚至可以听到骨头崩碎的声响,有点像破釜时的激烈迸发,又带着抖蓑时的清脆响亮,这都让江望辰得到意思快感和满足,他心中所想只要自己下手足够重,复仇的诚意才足够真,那么对自己的救赎也能够早一点解脱,这是起初的赎罪感,可越到后面他越是失控,有种不屠不快的癫狂,明明已经了解对方的性命,却还要再重重补上一刀,听着肋骨爆裂的声音,如同一场死亡的仪式完美收场,令他眼里的黑气,如同狂欢般摇曳。 花幽幽早已经赶到,她所认同的是,这些魔御军统统该死,但她却不愿看到江望辰变成一个被复仇控制的恶魔,她知道这多半是因为他体内的诅咒之源所致,心中更是坠入苦海,当江望辰已经将最后一名逃兵双足卸下,又准备朝他的双手砍去时,花幽幽一个腾空,便挡在江望辰面前。 她厉声吼道:“江望辰!够了!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她声色俱厉,江望辰却置若罔闻,他的耳边回响着另一个声音,低声絮语道:“砍下午吧,砍下去吧,唯有放纵自己,才能从仇恨之中解脱。” 江望辰面无表情,双眼空洞的读不出任何情感,他高举在空中的短剑未有停滞,依旧机械式地落下。 花幽幽心中大骇,脚尖一挑,脚边的一把刀被她挑到空中,她一气呵成接过弯刀直接架起,挡住了江望辰的短剑。但江望辰招招拼尽蛮力,也是震得她连退数步。 她来不及阻止,江望辰的剑直接贯穿过那位魔御军的胸膛,剑锋更是插入泥地,甚至连把出来的时候都有点困难。 整支魔御军现在只剩下廖锋一人,在地上匍匐爬行,他要拼尽最后一点力量,想要离这恶魔远一点,哪怕一丁点也好,只是江望辰目光冰冷地投射过来,而后手作魔符剑当作飞镖使出,将廖锋仅能活动的左手死死钉在地上。他又是一声哀嚎:“求你了,给我一个痛快吧……” 魔符剑刚入,江望辰的身影也是飒飒而来,在他抽出魔符剑时,廖锋又是惨叫一声,整个人卷缩成团,像一只受了惊吓的菜虫。 握在手中的魔符剑剑刃上鲜血一滴一滴地往下坠,渗人的刀锋在夜色之中泛着森冷的寒芒。江望辰再一次反手高举起魔符剑,在他将要落下之际,空中突然落下万千花瓣,将他包围在内,他剑刚碰到花瓣之上,就被弹了开来,就连身体也被扯得站立不稳。但他不放弃,扶正姿势之后,手中握紧魔符剑,缓缓劈下。 “你别忘了,千雨姐用了百年的修为,才将你唤醒。”花幽幽声带哭腔道,她不知道要怎么制止江望辰,她只能尝试用过往的回忆去唤醒他。 江望辰不为所动,剑锋依旧下落,任凭飞旋的花瓣将他手臂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 “你别忘了,年岁垂垂的灵笋兽和穆白爷爷,为了解除你的封印,耗尽了多少真元。”江望辰略有所动,剑锋僵持在花瓣之中,而手上的刮伤不断散发着黑气,那花瓣只要一触碰到黑气,便瞬间枯萎成粉末,繁华落尽的威力越来越弱,魔符剑却再一次穿过阵中,向着廖锋的双目逼近。 花幽幽身形一动,踏出烟尘,眨眼便落在江望辰身前,以她不擅长的长刀挡住江望辰的短剑。但江望辰手中短剑似有千钧重负,压的花幽幽喘不过气,她半蹲身姿,借着膝盖的支撑,勉强抵抗。 她知道,江望辰这一剑要是真把廖锋杀死,那他这一生也逃脱不出这一场复仇的业障。她随即大喝一声,左掌中拍出玄奥法印的同时,口中快速默念花语。 随即江望辰脚下土地龟裂,在裂缝之中无数藤蔓快速生长,一个须臾便有六七尺之高,藤蔓宛如青蛇蜿蜒,又如舞女甩腰,妖娆地在空中扭捏,忽得青藤一收紧,将江望辰束缚其中,得此片刻花幽幽弃刀,又掌落红无情拍出,将江望辰击飞远处。 虽化解危机,但锥心之痛却让她难以承受。她声嘶力竭怒吼一声:“难道你母亲赠于你宝剑,就是为了让你杀戮吗?” 这一次江望辰彻底怔住了,眼眸之中的恢复了闪动,双目直直地盯着魔符剑出神,魔符剑如有感应,剑上符文交叠沉浮,金光掩映。江望辰眼中黑气慢慢褪去,眼中眸光逐渐平静下来。 可体内黑气猝然间尽数收敛入体内之后,又猛然鼎沸而出,瞬间爆发,如积蓄已久的火山疯狂的喷射出岩浆,将捆绑于身上的藤蔓直接震成碎末。 在江望辰的鸿蒙之中,一道可怖嘶哑的声音,重新回荡道:“这些人罪有应得,不除不该,不杀不快。” 第八十八章 一眼望尽 月光下,江望辰明眸中那一朵宛如出尘的纤影,一瞬间便被黑雾覆盖,蒙尘眼睫的黑雾之下,再也没有什么心念束缚,再也没有什么割舍不下,再也没有欲望的界限,眼前只有随心所欲,痛痛快快的生或死,鲜血和杀戮。 花幽幽大感不妙,这一次她不再瞻前顾后,她云手轻舒,脚下翩跹,在鲜血和雨水的掺和的泥泞中,怅然独舞,飘忽若仙,春雨早已沾湿她的眉戴,美目流盼间难掩凄美哀怨。任谁多看一眼,都会心生怜惜与爱慕。 可江望辰无心赏舞,他要做的是――夺命。他连踏数步,踩得那泥地瞬间变成焦土,向着花幽幽攻来。 花幽幽舞如惊鸿,一词千幽花语,辗转出口:“千幽向春晚,烟光浮沉凝愁,浅醉低唱,一曲殇,又怕声短,载不动儿女情长,凝望,再凝望……”这第一遍念出,一道有花瓣构成虚影从花幽幽身上幻化而开,向着江望辰冲去。 儿女自古多情长,不斩不断。花瓣如刃,狂吹狂舞,落在心爱男子眼前,是个愁字。 江望辰提着短剑,不计回忆杀来,剑上黑气蒸腾霍霍,每斩出一剑,便有黑雾挥舞,将花瓣打落,但在花海之下,黑雾同样迅速变淡变薄,仿佛只要轻轻一擦,便都收入掌中,可谁又敢去触碰呢。 花幽幽见江望辰杀到眼前,她脚下生莲,纤足点涟,自转如凫,又与江望辰拉开距离,而这第二遍千幽花语亦是脱口而出。 凝望,凝望,再凝望,也是无人与为伴,一曲殇,人亦散。如这花瓣飘洒,如这谴眷之心。 江望辰的短剑,简练而霸道,不避锋芒,直取花幽幽眉心,这第二道花海也是未能挡下江望辰的进攻,短剑断了春雨,乱了花海,还是到达了花幽幽的心前。 花幽幽心中一痛,这最后一遍千幽花语还是悲恸唱出,仿若痴情熬尽,不敢诉苦,只将千种幽幽,藏于心中,可还是被人勘破,这才恍然如初,不过飞蛾扑火,不过折心剑破,也还记得你说过的承诺,是你说过的要永远陪着我。 最后一遍千幽花语落下,一朵晶莹小巧的千幽花,宛如星光,绽放在花幽幽身前,散发着柔柔的光辉,短剑刺在千幽花上,如同扑入萤火虫之中,惊得星光点点,而剑中的黑气,竟全然被倒吸入千幽花中。 而在这一瞬,江望辰全身黑气陡然汇聚,化成一把墨色长剑,欲要破碎这朵千幽花,但绝艳精致的千幽花,却丝毫没有惧色,悠悠浮转,将这黑气轻轻涤荡散开,可星光也在消磨之中,渐渐暗淡了下来。 黑气的孤注一掷也给江望辰争得刹那,鸿蒙之中得以释放出须臾的间隙,令江望辰暂获苟且一瞬,可这一瞬,宛如隔世悠长,他看见那一个第一次与自己见面,便刀剑相向的女子,妖媚的像一朵带刺的玫瑰,他看见那个拉着自己的手一同坠入法阵深处女子脸上决然笃定的神情,他看见那个和自己一同闯荡江湖的女子,脸上总有一抹微笑,不甚灿烂,让人心安。他还看见和自己一同回到牛家村,能大大咧咧和乡亲们融入一起的逍遥女子。这些都是她,也都是他这一眼所见,满载的回忆只与她有关。他看到一个站在自己面前,悠然哭泣,眼泪无声滑落,落一滴,心就疼到死一次的女子。 他霍然惊醒,鸿蒙之中所见,不正是眼前明眸之中,这个眉宇里饱含千种风情,亦是千种愁绪的女子吗…… 再看那一把墨色气剑已经破了千幽花,直逼那一颗曾为他怦然心动,为他心花怒放,为他心心念念的心。江望辰猛然大喝一声“停”,那墨剑竟也听话地诡异的停下,而后疯狂地蹿回江望辰体内,只剩那一把魔符短剑依然停在花幽幽的胸前,又一滴眼泪,无声坠落,滴在剑尖之上,溅散到春雨之中。 江望辰收回短剑,怔怔出神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看她楚楚落泪,眼睫上还沾着豆大的泪珠,自己的心也如千刀万剐一般难受。终于还是开口道:“花幽幽,对不起……” 花幽幽见江望辰双眸清澈如水,眼神之中又有了温柔,但她又怕这黑气气息尚存,卷土重来,便狠狠地一掌掴在江望辰脸上,“啪”的一声,放在雨声之中,也是格外的清脆响亮。 她打完这一下,便又后悔了,抱在江望辰肩上抽泣道:“我好害怕,害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江望辰被这一巴掌打得有点恍惚,连连自责道:“幽幽,对不起,我怎么可以对你出手呢……” “对我出手的不是你,是诅咒之源。” “对不起……”江望辰愧疚万分,道:“以后再碰到这种情况的时候,记住离开我,我怕到时候真作出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来。” 花幽幽摇着头,看着江望辰,笃定道:“有我在,不会的,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把它赶走的。” 江望辰叹了口气,然后放开怀抱,将花幽幽拉到身后,眼神又恢复凛冽,道:“让我先处理了此人好吗?” 花幽幽警惕地看着江望辰,心中仍有所顾虑,但看江望辰坚定地向他点头,她便也没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江望辰看着躺在地上的廖锋,冷冷道:“快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廖锋瑟瑟发抖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还敢嘴硬。”江望辰一脚踩在廖锋的手上,狠狠道:“再不说,我会……” “别啊……”廖锋哭丧道:“我都这样了,哪里还敢说谎啊……” 花幽幽在江望辰耳边道:“我觉得从手段上看不像是这些人干得,若真是他们所作,又为何再回到这里呢?这一点也说不通。” 江望辰听得直点头,又审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赶走牛家村?” “小的真的不知道啊,杨统领说了,只要我能将牛家村赶走,这炎城未来是统领就非我莫属。我想今晚这事,多半也与他有关!”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这么伤天害理的事,他怎么会自己去做呢?” 江望辰又狠狠地踢了一下廖锋的肚子,怒骂道:“你也知道这是伤天害理的事啊。”他说完踢着一把刀到廖锋手边:“你这事虽不是你做的,但也与你脱不了关系,你自行了断吧……” 廖锋自知自己如今已是废人,也不想拖着这烂泥身躯苟活,即便江望辰不说,他也会如此。只是当他想要拿起短刀时,却怎么也拿不动,这才发现,自己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一行热泪随即滚落:“求你给我个痛快吧!”说完,他闭上眼睛。 江望辰冷哼一声,正要挥剑,却被花幽幽拦下。她摇了摇头道:“算了……就不要再弄脏这把宝剑了。” 她说着,便拉着江望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牛家村。 河畔边,篝火旁。 一阵喧闹声在此起彼伏响起。 “我的天那,你看他身上的伤,密密麻麻,宛如鱼鳞密布啊……我的天那!”一位年轻人惊叹道:“这要经历多少的战斗!” “戚佑你先别管这些,快去我包里拿归愈散来,他左臂刀伤入骨,又受寒气侵袭,必须将寒气驱除。要不然就算以后伤口愈合,这手也废了一半。”另外一人说着,手掌悬于伤者手臂之上,一粒光芒在他手心慢慢扩散,形成一圈光晕,浮光跳动,慢慢地融入伤口之中。 戚佑递上一包药粉道:“这人真是幸运至极啊,遇到像包大哥这样的神医,就算是手臂断了,你一定都能接上,更何况是区区刀伤……” “你可别瞎说,我哪有那么厉害……”包宇一边玩笑,一边解开药包,将药粉轻轻抖落在伤口之上。 “啊……”牛豪被一阵火烧火燎地辛辣感痛醒,又呛了一口河水,连咳几声,疲惫的双眼仍难以睁开,只能透过细缝,看到一个人影正俯视着自己,便又晕过去了。 戚佑道:“包大哥,一定是你的长相又把人吓晕了。” “瞎说,这人身负重伤,又在河中受了风寒,即便是铁打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这时,从营帐中又走出四个人来,领头的中年男子名曰“沈踪”,他开口问道:“怎么样?” “命是保住了……但受这么重的伤,想要恢复过来还需要时日调养。”包宇道:“不过,从他身上的伤疤多为利器所伤来看,此人一定是个习武之人,但我刚刚运气试探了一下他的內腑,丹田之处空无一物,全身经络多处闭塞,看来之前就已经受过重创。” “既然被我们救了,那就治好他吧……刚刚八叶冥莲又闪烁了,好像指向在对面的山头之中,明日带其他三人去对面山中走一趟。你们两人就先留下来吧。你们两个明日就先留在此处,照看此人,等他醒了,再问他来历。” 戚佑兴奋道:“又有新的线索了,太好了,说不定这一次就能找到冥皇一族……” 其他几人眼中也都是饱含灼热的光芒,自魔御军寻冥队成立以来,他们已经苦苦找寻了十年了,就在今年,那一朵能捕捉到冥皇一族的八叶冥莲终于闪烁了,而今日,终于再相隔两个月之后,又闪烁了一次,而且从闪烁的亮度来看,这一次,冥皇一族应该就在此附近了。 第八十九章 仇人相见 江望辰很疲惫,却不敢休息,因为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之中,便会浮现出牛家村宛如人间炼狱的画面,他记得牛壮瞪着眼看着他的样子,他也忘不了打更的牛二爷尸首分离的惨状。 他甚至不敢停下脚步,全凭紧张的神经,支撑着,他怕自己有所怠慢,便会被苛责。可谁会去怪他呢……除了他自己的倔强。 花幽幽不得已,只能劝道:“你这样强撑着,迟早也会拖垮自己。” 江望辰听不进去,只顾着向炎城奔去。 花幽幽无奈趁江望辰一个不注意,手中一掌重重打在江望辰后颈之上,江望辰全身酥麻,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花幽幽一眼,便翻着白眼昏过去了。 这一夜,终于熬到了尽头,黎明的曙光并不会带来什么希望,但至少不用在黑夜之中失去安全感。 花幽幽本来只是想打个小盹,可她闭上眼睛,早已经超负荷的疲惫怂恿她睡到了天明,当她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江望辰早已经离去,只剩下小星正摇着尾巴守候着自己。 犹如人去楼空的失落感,让她长吁一声。又大喊道:“江望辰!” 果然除了惊鸟乱鸣之外,得不到再多回应。 再无多语,再无多怨,她脚下生莲,带着小星全速地向着炎城奔去,或许还能赶上江望辰呢…… 江望辰早已来到了炎城南门,昨夜他晕过去未有多久便被噩梦惊醒,这之后他哪里还能静心休憩,见花幽幽已经熟睡,他心中反倒有点自责让她跟着自己日夜奔波,当下便决定将她和小星留下,自己只身一人披星戴月地来到炎城。 他一进炎城,便直接向着魔御军统处奔去,但江湖之中,向来冤家路窄,他未走多远,便遇到了凌家一众。那一日严队长铩羽而归,被凌苍骂得狗血淋头,他心中怨恨,正准备这几日集结了更多的好手,欲要再寻江望辰一战,一雪前耻,不料今日恰好在这炎城碰到了江望辰,这也怪江望辰大意,一心只想着第一时间为牛家村复仇,忘记了炎城还有凌家对自己虎视眈眈。 “没想到,我不去找你,你倒先急着送上门来……”严队长挑唆道:“在这炎城,就算你有再大的本事,也是插翅难飞了。” 他说着右手一挥,他手下众人便将江望辰团团围住。又对身边的一个手下打了声招呼,那手下便向凌府奔去,看来是寻找更多的人手。 江望辰气急败坏吼道:“让开!” 周围百姓一见这阵势,早已经逃得远远的,甚至连货摊都丢在原地。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严队长冷哼一声道:“给我上。” 江望辰急忙抽出魔符剑,第一招便是剑生三花,向着严队长攻来。严队长吃了上次的亏,这一次不再硬碰,反倒利用长枪的攻击距离,他伏身闪躲,还未跃起,一招“鱼翔浅底”枪花连连在江望辰脚边绽放,江望辰只能后退,但他身后早有伏击,另一人手持匕首,躬身一弹,宛如蝮蛇弹射攻击,没有多余的动作,向着江望辰腹背而来,江望辰不敢犹豫,也不看那刺客,一招‘剑有龙卷’大开大合使出,凭着强劲地龙卷风,终于将那此刻逼退,他刚要反击,眼角瞥见一张满月弓,向着自己张开,当下赶紧放弃反攻,在弓箭脱弦一刹那,他身形一侧,总算勉强躲开,可严队长此时已经腾于半空,他单手持枪,旋即俯冲掷出长枪,江望辰不得已只能再次防守,他架起短剑,挡下这泰山压顶一击,他还未稳住,又见一束冰锥从不远处,向着自己扑来,可手中短剑与长枪僵持,分身乏术之际,他又使出行军长拳,见他右脚一踢,这半招是乃‘苍山覆雪’的脚法,而后身子一旋,又使得‘惊云风步’的身法,那冰锥擦着他的发间飞过。 他心中恼怒,不能再被牵制在此,当下趁着此时对方第二波攻势未成之际,先大踏流星,左右交替腾跃,魔符短剑向着法师先攻了去,那法师骇然,想不到此人爆发力如此恐怖,当下左手持杖,左手骈指,快速咏颂咒语,须臾间便在身前,结出一层厚实的冰霜。 江望辰这一跃向着法师而去,又与众人来开了距离,他心中冷笑,剑生三花挥出火球,即刻便削掉大半成冰霜,乃至他剑气一触,冰霜护罩顷刻瓦解,那法师大知不妙,其他人又相隔甚远,鞭长莫及,不由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江望辰的剑锋已至,他却毫无抵抗之力,正在这时,三道冷箭呼啸而过,三箭齐发,向着江望辰飞来,江望辰不得已只能抽身后退,又落回众人包围之中,那法师虽是侥幸逃命,仍是惊恐未定,站在那出神地望着眼前这个差点夺了他性命的男子。 短短须臾之间,江望辰便躲过了数次杀招,还差点杀了对方一个法师,不得不说,有了魔符剑,令他的实力大涨。但没了花幽幽帮忙牵制,他以寡敌众,始终难以突出重围。双方激战胶着,但江望辰慢慢地已经落了下风,未有多时,身上已经挂彩多处。 此刻他刚挡下一波群攻,身上又多了新彩。不想凌府一众竟齐齐使出大招,那法师一个冰锥发出,又接一个冰爆术,瞬间让江望辰的速度降了下来,而那猎人连射三箭,每一箭都带着离弦火花,向着江望辰眉心而去,而身前,那刺客的短刀和严队长的长枪也已经夹攻而来,江望辰四面楚歌,已无退路,他心中忽得想起,若是花幽幽在的话,凭她一招繁华落尽就能化解,但此刻的他却束手无策。他心中所想那缭绕的花瓣,像是有着一场缱绻的风,在对着花瓣最后的告别。 想到此处,他灵光一闪:“风?” 当下再一次挥舞起魔符剑,却不是对着别人,而是向着自己,霎时一阵狂风骤然涌来,猝然间在江望辰所站的位置升起一阵龙卷风,龙卷风宛如巨龙腾空,扶摇直上,气势如虹,江望辰被这龙卷倒吸而入,身如陀螺,在空中疾转,不能自己。 他此招使出,也是颇为无奈,虽化了对方的攻势,但自己裹挟于龙卷风势之中,感觉如于刀丛剑林之中一般,受着风刃搅扰,虽未入骨,但早已体无完肤。 而更凶险的则是他腾空至龙首之处,又被狠狠掷出,宛如弹丸飞射,虽说这一招可以摆脱凌家的追击,但他要是不幸撞到硬物,那绝对是不死也伤,此等自伤解法,真是以命相搏。但他未能所料,在他从龙卷风中甩出的同时,那猎人的箭早已经上弦,待捕捉好他飞行的轨迹之后,即刻脱弦。江望辰早已经被震得心神不宁,内腑翻涌,宛若落叶扁舟,无力飘摇,眼见这一箭快要与江望辰的身体相汇,却是另一道身影竟凭空踏浪腾空,抢在箭羽之前,将江望辰接下。 他落地未停,便又踩着房顶连连腾跃,不消片刻,竟又将江望辰带回凌府众人身边。 他身影如此矫捷而利落,待他站立不动时,大家才看清此人脸庞。那黑袍之下是,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不正是凌府的黑泽吗。 严队长素来与这黑泽不合,他鞠躬尽瘁为凌家效劳了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这黑泽来凌家才短短两年,凌苍但凡有重要的事情,便不再找自己商讨,眼看着他在凌苍眼里的地位已经超过了自己,他亟待一件事情来证明‘廉颇并未老矣’,今日便是这极佳的时机,不料这个黑泽又杀了出来。 众人回到他的身后,他收起长枪,倨傲道:“黑泽,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泽反倒恭敬道:“严队长,这个人我不能给你,还请给你面子,让他于我可否?” 江望辰站在黑泽旁边,心中疑惑,此人为何救下自己,又带自己来到危险深处。正在他苦思冥想之际,黑泽传来腹语:“放心,是自己人。” 他这一说,江望辰更是疑惑,如今这天下,除了花幽幽以外,哪还有什么‘自己人’呢。 严队长戏谑笑道:“笑话,这个人乃是那日劫持地牢贼人,又伤我众多兄弟,你叫我放了他。那我在这以后再炎城还有何威信可言!” 黑泽声音平淡,但话语之中的那一份不容置辩甚是明显:“你觉得,如果我执意要带他走,你拦得住我们?” 严队长腹诽:这不是明抢嘛,但黑泽的实力深不可测,单凭刚才那飞箭之中救下这贼人得身手,就可以看出他绝对是个轻功高手,只能拿出凌苍来压他。他心念至此,鄙夷冷笑道:“黑泽,你不要太过分,就算我肯给你这份面子,但凌族长,我该怎么交代……所以你还是不要为……” “族长那边,就不劳你去交代,我自会与他说其”黑泽直接打断道:“那今日就先谢过严队长了。” 他说完带着江望辰冲天而起,只是瞬间,便只剩下模糊的背影,落在远处,而后在处高塔之后消失不见了。 严队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人离去,心中愤懑而无奈,神情如丧考妣一般,只觉得煮熟的鸭子不是飞走了,而是生生被其他人抢去吃了一般,那感觉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第九十章 寻 虽有着丹沽河相隔两山之间,可对于沈踪这样的高手来说,算不得什么,他双足直接借力打力,巧妙地把握这力道,叠加在双足之下,再空翻一踏,便落在了对岸。昨夜潇潇风雨带来这山岚弥漫,在林间浮浮沉沉。阳关将其穿梭而过,折射出晶莹闪烁。可在这微霁美意之中,清晰可闻的却是随风而来,一阵接着一阵,不曾间隔的腥臭之味。沈踪与其他三人对看一眼皆是面色凝重,心中隐隐担心,怕是腥臭源头便是八叶冥莲所指之处。 四人循着气味,穿过林间,很快便看见了死寂的牛家村。而来到这里,腐烂的味道更是臭不可闻,沈踪看着眼前骇人景象,心中五味杂陈,虽然他是魔御军专门设立的寻冥队,主要负责寻找冥皇一族的下落,但在此之前,他也是一个魔御军统领,而他心中保卫东玄的意志,却从来都没有转移或改变。 “我的天那,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谁能想象这样残忍的屠杀会发生在东玄?”说话的是沈踪旁边的年轻男子名曰“塞固”,而他身边另一个女子已经开始干呕起来,不过很快她就习惯了这种味道。 尽管潮湿的空气中,腐臭发酵地更为浓烈,但沈踪还是强忍着恶臭,搜查了一遍牛家村,牛家村再无生机,潦草的村落,俱寂得可怕,直到走到村头,沈踪又是一惊,与牛家村村民所遭的屠戮不同,村头的魔御军则是遭到的残杀,每一道伤口都深入骨髓,且明明可以一击致命,却非要先折磨一番。沈踪不明白为什么魔御军会出现在此,而且从刀口形状上看,与屠杀牛家村的割痕有着明显的差异。正当他冥思苦想着,却听到队友喊到:“队长,这边还有一个人活着!” 沈踪闻言,踏步而来,再看此人四肢已废,说是活着,还不如说成是在慢慢等死,只是在等最后一丝血气耗尽罢了,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沈踪摇摇头,道:“此人命数已绝。” “看来线索到这又要戛然而止,只希望冥皇一族不再其中吧……”他说完神色不由黯然。众人也都是沉默无言,跟随着他,再一次无功而返。 炎城暗巷之中,江望辰抱拳谢道:“多谢阁下相救,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黑泽的表情挡在面具之后,语气平淡道:“雨中过?” 江望辰激动道:“阁下是雨中过前辈吗?为何今日要带着面具示人呢?” 黑泽听着江望辰的话,也大概知道了原由,想必江望辰口中所说的这个雨中过,一定就是青龙圣使的化名。 “是雨中过前辈让我来救你的……” “是老前辈之意啊!那阁下一定知道雨中过前辈现在在哪咯?” “他就在舍下之中。而且他还传话问你,上次那个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想好了,那一日便想好了,只是他走得急,我没来得及告诉他。” “他老人家说了那一日与你把酒言欢,曲意激扬,又意犹未尽,今日由他作东,想请你再到寒舍一聚。” 江望辰心中欢喜,却又长吁短叹道:“今日怕是不行,江某还有要事要办,麻烦阁下转告前辈,下一次江某一定登门叩谢,自罚三杯。” 江望辰转身要走,那黑泽不知如何移动,见他黑影一晃,竟拦在江望辰身前。 “阁下这是何意?” 黑泽道:“我看江贤弟,还是先去会一会他老人家,别让在下为难。” 江望辰见对方执意要求,左右为难,心想:若不是这位黑袍刚刚虎口夺食,救下自己,自己早已成了被那猎人夺了性命,又那还有机会在此言谢呢,当下再让人为难更不应该。想到此处,他又再怪自己一时鲁莽差点误了大事,当下便放弃了冒然试探魔御军统府的念头。 这生死一战之后,江望辰冷静下来,心中通透,道:“既然如此,那还有阁下引荐,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黑泽道:“在下黑泽。” “多谢黑泽大哥刚刚出手相救。”江望辰再次言谢,但黑泽不冷不热的回应,总感觉拒人于千里之外。 江望辰无奈,便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花幽幽向来谨慎,她一入炎城,便贴着旁道走,兜兜转转地避开了凌府,来到魔御军统府口。冷冷清清三两门卫在那无精打采地看守着。 而军统会议室。杨胜眼中不满血丝,眼圈青黑,看来是一夜没有睡了。他坐立不安,心中慌乱,按理说廖锋一众昨日午间便该回来,可这已经过去一夜,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已经再派人去查看,但一来一回,又要花去半日。 花幽幽等了许久,不见江望辰踪影,心中总是放心不下,看来只能入府试探了。 她在来时的路上,早已经想好对策,此刻她气定神闲,又在脸上抹了一些灰土,在弄脏身上衣裳,便向着魔御军统处走去。 她强装微笑道:“两位大哥,牛家村牛花想要见你们家统领,劳烦您通报一声?” “去去去,没看到我正在打盹呢,哪来的乡巴佬。”守卫没有睡够,头都不抬就将花幽幽支走。 花幽幽心中本就对着魔御军恼怒,当下一巴掌掴在守卫脸上:“你一个小小的门卫,若是耽误了牛家和杨统领的大事,看我会不会轻饶你。” 守卫被这一巴掌打得有点蒙了。这些人向来欺软怕硬,见花幽幽趾高气扬,自己反倒蔫巴了。客气道:“您稍等一下,我这就去。” 守卫很快就回来,又将花幽幽恭恭敬敬地送了进去。 花幽幽道:“在下牛家村牛花,见过杨统领。” 杨胜轻咳一声,随意扬手示道:“坐吧!” 花幽幽悠然坐下,却不开口,她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军统统领,见他双眼无神,声音沙哑干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便知他肯定焦虑不安。她不急着开口,只是意兴阑珊地玩弄着指甲。 杨胜本就气浮,又见花幽幽是牛家村人,按捺不住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弱女子来,你们村长呢,还有廖锋呢……” 杨胜一开口,花幽幽便知道个大概。首先若是他要屠村,见到自己时的反应至少也该是惊愕难安,而不是现在这样平淡,甚至有点不耐烦,再者他提到了村长,说明他心中料想应是村长仍活着,再说不知廖锋去向,那便是他还不知道牛家村所发生的事,如果说刚刚那一问,都是他装模作样,那他的城府也未免太深了,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寝食难安呢。 花幽幽稍微一想,便解开大半谜团,但她还需要套出更多的信息,她笑眯眯道:“爷爷正犒劳魔御军众将士呢,特让我来通报统领一声。” 杨胜一听,顿时为之一振,道:“这么说,你们牛家村答应了。” 花幽幽笑眯眯的也不回答。 但杨胜自顾笑道:“对嘛,早就该这样,乡里乡亲的别伤了和气,这样子多好。” 花幽幽笑脸相迎问道:“爷爷说了,你是大官人,不是我们这些乡下人能够得罪的起的。可山里土地那么多,他不知道为什么统领大人非要用牛家村这一块。” 杨统领讪笑一声道:“这,和你们说了也不懂,总之那,那土地放在魔御军手中自由妙用,叫你爷爷放心,到时候你们牛家村只管安心地领取补偿金就是了。” 花幽幽见套不出话,又转而问道:“对了,统领,你有没有看到我哥哥,他今早与我一同来炎城,进城之后不小心走散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先来拜访你呢?” 杨胜摇了摇头道:“今日未有人来访。” 花幽幽焦虑道:“这可不好了,那签字画押的协议还在他身上呢,我得赶紧去找他。” 杨胜眉头一皱道:“要不要我派人去找。” “不敢多劳统领,再说统领也不知我哥长得啥样,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着便起身告退道:“待我找到哥哥,便将那协议奉上。” 花幽幽离开统领处,与杨胜这一次会面,得到了一些答案,却衍生出更多的困惑。而眼下更为关键的是,找不到江望辰了。 一心向着复仇的他既然不在此处,那一定是去了铁府。花幽幽心中如此猜测,便趋步向着铁府走去。 铁府之中。 铁一听完花幽幽所说,忍不住一掌霍然拍下,竟将扶椅犄角拍断。 “可怜邢豪这半生命运多舛啊!”他痛心疾首叹道,又大喝一声:“想不到杨胜此人平时低调,暗地里做着这么险恶之事。” 花幽幽眼眶微热,眼眸空洞而迷茫地看着前方,无助道:“铁大哥,你说望辰他现在会在哪里?” “会不会在风尘客栈呢。你有没有去那里找过?” “没去过,但肯定不会在那里,我现在担心地是他被凌府的人发现了。凌府在这炎城耳目众多,他肯定是被发现了。”花幽幽越想越是后怕,心中更是乱了分寸,道:“不行,我得去凌府一趟,不然实在放心不下。” 花幽幽说完便起身要走,却被铁一拦下,道:“你怎么也这么鲁莽,要是他不在那里,你反而被抓走,那不是更糟。你先不要急,我派个人去凌府打听一声,得到消息再做决定不迟,你先去休息一番,我一有消息就通知你好吗?” 铁一如此一说,花幽幽自知刚刚太过冲动,又悔恨为什么自己昨夜为什么睡得那么地沉,竟然没有看住江望辰。 花幽幽心中自责,她可以承受千般磨难,也不愿江望辰多捱一分苦楚,自己可以无怨无悔地陪他投身天涯,却无法忍受他置自己于陌路,想及于此,心中翻腾的酸涩之中,又升起一丝挥着不去的怅惘,即刻间朦胧了她那一双如涟的双眸。 第九十一章 青龙 黑泽领着江望辰从凌府正门踏进,起初江望辰还有点心虚,但看来来往侍从皆对黑泽恭敬之中,甚至有点畏惧,看来黑泽在凌府的地位绝对不低,江望辰心中也有了底气,便昂首挺胸地走着。 来到凌府正厅之上,雨中过正和凌苍谈笑风生呢。 二人见江望辰和黑泽进来,便停下手中杯盏,雨中过未先开口,笑声先已回荡天地,道:“哈哈哈,果然英雄出少年啊……来来来,做这儿来。”雨中过拦着江望辰坐在自己身边,又亲手为江望辰斟满杯茶。 江望辰受宠若惊,行礼道:“晚辈江望辰见过前辈。” 凌苍也是仰天而笑道:“青龙圣使,这就是你说得那位听会意你雨中歌的少年啊!果然虎啸风声,龙腾云起之辈啊!” 他说完便转向江望辰,笑脸相迎道:“江望辰啊,你与我凌家也算不打不相识啊。” 江望辰听这一语双关,又见凌苍堆满笑容,客气道:“先前晚辈多有得罪,还望凌族长海涵。” 江望辰举杯致歉,严队长竟带着数位随从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族长你可要为我出口气啊,这个贼人不仅潜入地牢,还打伤我们凌府的卫兵,前些日子又伤了我的兄弟,不能就这么三言两语就算了啊!” 凌苍有点尴尬,板着脸道:“严队长,你没有看到今儿有贵客吗,不得无礼,还不快退下去。” 严队长不依不饶道:“族长,这样委曲求全,不是折了我们凌家的威风和颜面啊。” 这一句话说来,无疑不是将凌苍架在炉子上烤,凌苍顿时拉下脸色,也让气氛变得凝固。 猝然,青龙哗然大笑道:“凌族长,严队长说的没错,是望辰冒犯在先,这样吧,我这有一根妖族冰纹虎的脊骨,就当是替江望辰赔个不是。” “冰纹虎的脊骨!”凌苍和严队长异口同声惊呼道。 这冰纹虎只生于北部冰雪山脉之中,数量极为稀少,因其强大的冰霜属性攻击而闻名,黑市之中寻常会有虎爪出现,可以做成暗器,深得习武之人推崇,若是有这个脊骨,那……制成骨剑,虽无法与神器媲美,但纵横捭阖也绝对是一等一的利器。炎城曾经出现过一把虎骨匕首,据说拍得万金。 青龙不慌不忙,呵了口茶气,将茶水慢慢入喉,接着道:“是成年的冰纹虎脊骨,足够打造一把长剑。”他停了停,又放下茶杯,平缓道:“再加一把枪头。” 空气中再一次陷入沉静,只有严队长吞咽口水时,喉结滚动地“咕嘟”一声。 江望辰哪能受雨中过如此恩情,想要起身辩驳,却被雨中过轻轻按压住。 凌苍见此,笑道:“严队长,这位是望水山庄的青龙圣使,还不谢过圣使厚赠。” 反应过来的严队长迟钝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青龙圣使,刚才多有莽撞,望圣使见谅。” “习武之人,难免耿直,心中有什么便说什么,老夫可以理解。” 凌苍见气氛融洽,道:“严队长,若是没有其他事,你先退下吧。我还要与圣使攀谈几句呢……” 严队长点了点头,又神色复杂的看着江望辰,顿了片刻,还是恭敬地退下。 凌苍道:“不知此次圣使造访凌府所谓何事?” 青龙笑道:“就是想来拜访故友黑泽。” 凌苍道:“黑泽啊,你有像圣使这样的好友,早就该引荐我认识了。” “凌族长,他那脾气,半天吭不出一声,你还指望他啊!”青龙说完,同凌苍哈哈大笑,又道:“不过今日你我相识也不算晚。我听说你们凌家获得一份玄铁矿脉。” 凌苍转眼看向黑泽,笑道:“没想到消息传的这么快,说起来,这还是黑泽的功劳呢……” “不知凌家想不想和我们望水山庄合作。”青龙收起笑容道:“到时候的报酬,可不是区区一根脊骨所能比的。” 凌苍没有听错,他在说脊骨的时候,加了“区区一根”四字。他心中快速掂量,这望水山庄也是这五年内刚新起的势力,坐落于望神高原的嶙峋群山之中,此山庄行事神秘,所以关于他的信息知之甚少,听闻山庄人数不过百人,但各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几年无论是平定西海女妖,还是助魔御军击退北境雪妖都立下汗马功劳,而且还传闻山庄给了魔御军一大笔资助,看来确实是财大气粗的主。 寻思片刻后凌苍道:“能发现这玄铁矿,大部分功劳都归于黑泽,而黑泽又是圣使的故友,按理说,这事应当有黑泽做主。”凌苍又干咳两声,接着道:“但是现在这炎城上下都知道这矿脉属于凌家,大家族也同样得到消息,所以这事便已经不是我们私下能够解决的了,更不是黑泽能够做主的,我炎城凌家此时要是贸然与你合作,这可是触犯了凌家家法的,别说这炎城凌家命不保矣,就连你们望水山庄恐怕也难免灾。我老来得子,只想图个天伦,那些功名利禄对我来说已经都是浮华啦……圣使啊,老夫真的已经老了。” 凌苍说到最后情不自禁揽着长白髯须嗟叹道。 青龙见此,也有点感同身受,道:“是啊,光阴无情,岁月如梭,来来来,我们敬这老去的岁月一杯。” 说完他与众人酣畅喝下这一杯清茶,道:“族长所思,青龙自然理解,今日无法达成合作,也不要伤了两家和气。来日方长,以后一定还有机会的。” 凌苍又喝下两口清茶,方才开口:“是啊!不过按照凌家家法规定,凡发现矿产者,除去十分之八归为家族之外,发现者可获得十分有二。这样吧,我就在此卖个人情,将这两分全赠予望水山庄。也算是对黑泽犒赏!不知圣使意下如何?” “这可万万……”青龙赶紧摆手拒绝。 凌苍打断,笑道:“圣使请听我说,这玄铁矿,于我手上也是无用,最多只换来银两,但若赠予望水山庄,一来可拉拢一份望水山庄的人情,二来,这份矿脉当真是黑泽一人的功劳。再来老夫希望日后炎城凌家临危时,望水山庄能帮凌家一把。” 凌苍言简意赅,处处实意。 江望辰看着眼前这个语速缓慢,但字句恳切的老者,哪里是一位族长,更像是一位已经老去却又放不下心的清癯老头,在交代百年之后家族的命运一般。 青龙沉思良久,还是点头答应了,不是因为这利益,而是因为心中的理解与同情,他甚至有点同病相怜的错觉,如今的他,不也一样日夜奔波操劳着,为望水山庄燃烧最后一段蜡炬吗…… “行,那青龙在此诚谢族长美意。我青龙也向你保证,只要望水山庄在这东玄一天,就会竭尽全力庇护炎城凌家。” 二老相谈甚欢,又饮下几杯清茶,直到饷午,青龙才拉着江望辰告退。 此刻风尘客栈之中,青龙、黑泽还有江望辰三人坐了下来。 青龙先问黑泽,道:“黑泽,你对凌苍怎么看。” “老了!”寥寥两字,胜过无尽言语。 “那老夫呢!” “不敢妄议!” “你啊!真是太无趣了……”青龙笑呵呵又转向江望辰道:“怎么样,冷静下来了没?” “雨前辈,小江已经清醒了。” “当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啊,你就知道时光有限,很多事想做,都来不及做啊。”青龙一叹,酒菜都凉了几分,但他转而大笑,道:“还好,这饮酒高歌是乃平生最爱,又不须太多时间。来,清醒之后,再喝这酒,才能品出人生百味。” 说着众人干了一大浮白。 “前辈,那一日你留下的问题,小江已经有所想法,还请前辈指点。” “说来听听!” “蟪蛄若是知道这生命时限,是喜是悲,谁知道呢,但作为我们人类,生命的长度终归有限,但生命的宽度和维度却是无限的,我们可以在有限的时间呢将生命充盈得更加丰富多彩。” 青龙听完,不由放下大碗,目光如炬地盯着江望辰。 正当江望辰被盯得心中发毛时,青龙忽得连喝一声:“好,好,好!” 惊得满座宾客皆投来异样目光,青龙完全不在意,自顾说道:“小小年纪,有此觉悟当真了不起,当真是了不起。” 江望辰却并不惊喜,相反则有些郁郁沉沉,道:“可什么才能拓宽生命的高度和维度呢……而且生命的长度本就不公平,天妒英才也是常有,心中虽有此透彻理解,但落到现实,终归有万千枷锁,炎凉百态。” “怎么,还没有等到你要等的人吗。” “这个说来真是一言难尽了,哎……” 青龙漫不经心,像个老顽童,道:“没事,我们酒还这么多,慢慢说,说不完我们明天接着说……反正有酒喝,我都无所谓。” 江望辰忽得喝道:“小六,再来几道下酒菜。咦!管掌柜,小六呢?” 管掌柜头都没有抬,手上的算盘拨得吧啦吧啦直响:“小六啊,我看你一进来,他就跑出去了,你说现在客人这么多,还往外跑……” 掌柜念叨念叨说了一大通,与他手中不停地拨打算盘配合的天衣无缝,客栈的生意,便是他这一生所追求高度和维度。而算盘之中,一生奔波于两点之间迂回的盘珠,精确无误的做着每一次计算,这便是他的高度和维度。 第九十二章 新的希望 说小六,小六便到,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紫衣女子,那女子脚下生风,飘若仙子,未迈几步,一下子便抢到小六前头。 花幽幽站在江望辰面前,双唇紧抿,眼眸之中泪光闪闪,江望辰站了起来,同是一脸歉意地看着她,他刚要开口。花幽幽一巴掌却抢先落在他脸上,这一响令客栈宾客皆是一惊,又满怀好奇地看了过来。 江望辰的脸红一半是掌印,一半是尴尬。 花幽幽下手虽狠,但她的心思却是柔弱如水,眼泪簌簌而下,揪着江望辰,狠狠逼问:“你不是说过要永远陪着我吗……你亲口答应过的……怎么可以说了不算呢!” “对不起,幽幽!”江望辰苦涩道:“我怕我体内之中的诅咒之源再……” 花幽幽斩钉截铁打断道:“就算它支配你,不管多少次,我都会把你唤醒的……” 江望辰双手按在花幽幽肩上,心有不忍,面色凝重道:“不行,我不能让你为我冒这个险,不值得,不值得……” “咳咳……”青龙不识风趣地打断道。 “啊!对了,忘了和你介绍,这位是雨中过先生,望水山庄的青龙圣使。”江望辰赶忙介绍道:“这位是挚友花幽幽。” 花幽幽道:“小女子,花幽幽见过先生。” 青龙捋一捋霜髯,笑道:“好一个泼辣的小女子,真是性情豪爽,而且更是一身轻功了得。” 花幽幽莞尔道:“刚刚鲁莽之举,让先生见笑了。” “那里哪里,年轻人,就应该如此敢爱敢恨嘛……” 江望辰看着青龙身边的空位,诧异道:“嗯?黑泽大哥呢?” “他有事先走了……来叫幽幽也坐下来喝几杯,老夫还没有尽兴呢……” 二人坐下。花幽幽心中有许多话想要和江望辰说,但碍于青龙在此,便都憋在心里。 青龙喝下一大碗,又笑道:“望辰,老夫见你虽领会这蟪蛄三问,但心中依然梗塞,可是因你刚刚口中所说的诅咒之源?” 江望辰叹了一口气,只剩一口闷酒入喉,无从说起。而他身旁花幽幽端坐地像一个花瓶,也不愿多语。 青龙疑惑道:“怎么,看来还是个很棘手的问题,说来与老夫听听,老夫游历半生,所见之广,或许能帮上些许。” 江、花二人习惯地互看一眼,花幽幽回以点头,道:“先生可知这五芒星术?” 青龙兀自干下一碗酒,思索片刻,方才开口道:“略有耳闻,五芒星阵乃东玄最高法阵,凡能开启此阵者皆有通天之能,各大教派、势力之中也都有此法记载,但不可轻易使用,因为五芒星法阵所带来的力量是不可预估,也是难以掌控的。裂山河,坠苍穹,都是极有可能的。” 青龙说着,低声推敲:“难道这诅咒之源,竟和这五芒星阵有关。” 见二人不作回答,面色凝重如腊,他心中也是颇为惋惜:“这可不好办啊……” “江望辰体内的诅咒之源,便是五芒星阵所化……”花幽幽将当日与穆白大祭司所讲的经由再平淡地复述一遍:“当初光明教的穆白大祭司也试过用神谕术解除诅咒,可还是失败了……” “那个穆老头确实颇有几分能耐,若是他都解决不了,东玄怕是再无人能够胜任,若是上代光明教教主还在的话,或许还有可能。” 沉默半响江望辰苦笑道:“没关系啦……生死自有天命,何苦强求呢……” “不过……”青龙抬首凝望:“不过这世间可不只有一个光明教,别忘了,在东玄大陆东北方位的阿兹库卡城中生活着月奈族,他们所信奉永夜教可是拥有着比光明教更为久远的历史,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到那勘察过,五芒星术在那里有更为详细地记载,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望辰,你不妨也去一趟,永夜教的大巫师,那可是呼风唤雨驱灾辟邪的存在,若是能得到他的信任,或许真有机会……” 二人听完眼前一亮,对视之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望辰,年轻人哪有轻言放弃的,就算东玄不行,东玄之外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地,你曾想过,极北冰川之地再北,可是什么,你有曾想过,妖域那边又是何等景色,妖域再过呢,又是什么样的世界,只可惜我这一双年迈的双足,是没有机会再去亲眼目睹了。”青龙见江望辰眉宇舒展,教道:“你们可以去阿兹库卡一趟,也感受一番永夜教的教义,和他们的生活方式,若能有所顿悟那也是意外收获。” 江望辰自惭形秽道:“今日小江如此抑郁,实属不该,小江一定谨记先生教诲,不误此生。” 花幽幽也谢过青龙。 “来来来,今日还未畅饮,先干了这一大碗。”青龙笑呵呵的,一点也没有长者该有的风范。 江望辰干完一碗,此刻心中才有了暖意,道:“雨先生,这一别去了阿兹库卡城,前路茫茫,我们何时才能相见?” “见不见都无妨的,若是你能记得老夫的话,就够了,这绿水青山如此辽阔,后会大多都是无期的……”青龙长笑道:“你看,我们都还没有告别,提何再见,先喝了这酒再说,再说……” “那,若要见你老人家,可否去望水山庄找你?” 青龙一听陡然面色如铁,江望辰也是吓了一跳,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青龙放下烈酒,正声道:“江望辰,除非我死,不然无论如何,都不可去望水山庄,那是你的禁地,你明白吗?” 江望辰不明所以,但见青龙如此郑重,他只能点头道:“小江一定铭记于心。” 得了应许,青龙即刻又恢复笑容,道:“来来来,别只顾着聊天,这酒都忘了喝。小六来几道拿手的下酒菜,快点。” 二人谈天说地,聊得兴起,青龙借着酒意,又高歌一曲“少年时,鲜衣怒马,踏江湖,问沉浮,无意人情,不道世故,只求这刀剑不负,群雄逐鹿天下独步。醉梦中,恣睢朝暮,终落幕,霜染眉目,清癯荒芜,方知这日月恒古,万物尘归尘土归土。又何妨,摩肩匆匆,无根处,浊酒如故,高歌如初,且醉且唱且回顾,天下当有不老狂徒。” 送走青龙时,他依旧那般高歌悠闲,也不顾世人投来怪异的目光,只管与天共鸣,与地齐声,直到初夏的晚霞已经烧尽,他也一同消失在人群街头。 水榭楼台上,花幽幽追问道:“快点说,你今天到底去哪了,我去军统处寻你也寻不到,去铁府也见不到你人……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江望辰歉意道:“我一来炎城,刚进城就被凌府的人围住,后来多亏雨先生相助,我才与凌府化干戈为玉帛。” “你看你毛毛躁躁地,怎么为……做大事。”花幽幽嘴中责怪,心中欢喜:“军统处,我去过一遭,探了虚实,看来这个杨胜亦不过是他人的棋子,怕是要做了替死鬼,在他身后一定还有操控者!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江望辰不敢再鲁莽冲动,征求道:“幽幽,你说先为牛家村复仇,还是先去阿兹城寻找解除诅咒的办法……” “依我所见,复仇之路上,那些造次的魔御军已遭报应,而这个杨胜,就算我们现在抓了他,也问不出个虚实,若把他杀了,那真正的凶手必定逍遥法外,不如暂且不动……而你身上的诅咒之源像个定时炸弹,不能再拖,我觉得待我们去一趟永夜教吧……” 花幽幽寻思道,她说完,便静驻风中,等着江望辰给出答案,天涯在何方,她不管,她只想在他身后。 江望辰心有余悸道:“那就如你所说吧,若不把这诅咒之源驱除,我始终放心不下,若是复仇时再被控制……” “好啦……过去的事别提了!”花幽幽安慰道:“那我们明日便出发,你看如何?” “嗯!” 花幽幽见夜风未晚,借着昏暗,仰天轻问:“望辰,今晚陪我一起赏月可否?” 江望辰仰首而立,左瞧又看,终不见皓月,疑惑道:“这当空无月,怎么陪你共赏?” 花幽幽淡淡一声:“那你就陪我等月儿浮现?” 江望辰捧着肚子,如实相告:“刚和先生多喝酒,少下菜,这酒意一退,方觉得空腹,你看……”他说完,一声饥肠辘辘得意附和。 “滚!” 花幽幽见江望辰蔫着头默声离开,心中并未因他的失陪而扫兴,能够一同开启一段新的旅程,还有什么渴求。 江望辰走了数步,忽得停步问道:“以后能不能不打脸啊!老五那一脚之后,我的心中一直有阴影着呢!” 花幽幽左瞧右片刻,道:“等月亮出来再说……” 第九十三章 策马奔腾 清晨,天边刚有了点透亮,江、花二人已经策马奔腾在山长水阔之中,山岚逢面,鲜衣瑟瑟,两道滚尘并列齐驱,描绘着山河脉络,向这东玄的东方扬尘而去。 从炎城到到东玄之东,赤土高原上的阿兹库卡城(以下简称阿兹城),相去约有二百里,即便是快马加鞭,也需至少一天的行程。这由西向东,海拔陡增,沿途风貌也大不相同,起初还可见成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随着旅途推进,地势变得更为平坦和开阔,而树木也不再是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取而代之的多为针叶林木。 旅程过半,二人下了马,徒步闲走,小星一落地,就四处乱跑,看来这半日的驰骋,被江望辰绑在马上一动不动,肯定是憋坏了。二人循着一条山涧来到一条不大的河流,花幽幽向来喜好干净,便花着大把的时间,打理她的云鬓,小星也正热衷搜寻野兔,江望辰也拾得一堆干柴,已经生好了火,山野幽静,清风暖日,让人心生慵懒倦意。 忽得,不知为何小星一阵急促的吠叫,把这一片万籁俱寂的世界都给惊醒。 江望辰见小星空手而归,又咬着他的裤腿,不断地向林中拽去,大为困惑,正好此时,林中传来稀疏的金戈之声,落在他的耳中,更像是阵摇曳的风铃。江望辰二话不说,飒踏数步,像一阵烈风,在山林之中猛然刮过,而在这一阵烈风之后,还有一道黑影亦步亦趋地追随着。 “小娘们,你就从了哥哥吧,放心,只要你跟了我,我王虎保证你今后吃香的喝辣的,日日夜夜快活似神仙……”说话的是名壮汉,见他满脸络腮胡,右目已眇,一个黑色独眼罩之下,一条如同肥虫一般的伤疤,在他猥琐的咧嘴笑道时,似在蠕动,看得让人直反胃。 他正挑衅的是一个黄赏女子,女子听着如此龌蹉下流的蜚语,恼羞成怒,手持一根玉笛,向着王虎眉心点去。 王虎双手拎着板斧,轻轻一敲,又跨步一探,一个交错间,他的右手在黄赏女子腰间轻轻一揽,那柔弱无骨的感觉,瞬间让他飘飘欲仙,又伸长鼻子用力一吸,淡淡的胭脂芬芳渗入鼻孔,无不诱导刺激着他的神经。 “娘子不仅腰身柔,脾气还这么火辣,真是带够的爽啊……”王虎哈哈大笑,两颗眼珠贼溜溜地转着,直勾勾地盯着女子看。 而另外一边,另一群人正围攻着另外一名青年男子,那一群人要数那位鹰钩鼻男子武功最为了得,他双手勾成鹰爪状,竟与那男子手中的长剑直接相碰,短短数息之间,便缠斗了二十个回合,那青年功夫本也不差,无奈孤立无援, 在众多爪牙的围攻下,也是节节败退。 鹰钩鼻男子,眯着双眼道:“能死在老子的鹰爪之下,也算你的荣幸。” “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呸!”青年男子鄙夷冷笑。 鹰钩鼻听了这番嘲笑,不怒反笑:“哈哈哈……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指着山贼骂不是英雄好汉,哈哈哈……小子,我现在就要让你知道,是你这英雄好汉有本事,还是我这山贼过得快活。”他说完,腾跃高空,双手如爪,向着男子扑去。 江望辰赶到现场,他一眼便认出正受到山贼打劫的一男一女正是落氏兄妹落逍与落妤。 当下毫不犹豫,用尽全力爆发,烈风重新骤起,剑光先闪,血光紧随,两只手臂被利落斩飞,飘在空中染红一片。 “啊!”鹰钩鼻一阵哭天喊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少了半截的手臂,以头抢地。这一击带来的震撼瞬间将山贼娄娄们镇住,他们看着二当家双手已残,却又无人敢上。 正油腔滑调调戏落妤的王虎,被这田鹰一声嘶吼打断,他转眼看来,却见田鹰双臂被削,生不如死。 他顿时气得肝胆俱裂,大吼一声:“谁敢伤我二弟,我王虎一定叫他……” 他正喊一半,一道黑影携着一条金黄流线稍纵即逝而过。 “啊……什么东西,快放开我……”王虎疼得直咬牙,再看屁股上,正挂着一只黑毛黄斑犬。 王虎赶紧抡起板斧,向着小星砸去,小星连咬带扯撕下一块大肉闪躲到落妤面前,恶狠狠地盯着王虎,呲牙低吼着。 王虎突遭袭击,怒火攻心,大吼一声:“我要你这狗命!”举着板斧向着小星劈去,这开山双斧,力拔山兮。只是他还没有落下,江望辰一记“惊云风步”,拂尘扫过,落在王虎身后,魔符剑上符文交叠闪烁金光,像是吟唱古老的咒语,一颗炙热的火球轰然迸发。 王虎只觉得后方热浪扑来,连忙收回板斧,再向江望辰看来,双斧霸道,劈开的气流竟将火球吹灭,但他不料这魔符剑不仅唤出火球,还带着凛冽剑气,他急忙后撤一步,但剑气撩过,还是将他眼睛划破。 “啊!”王虎一声惨叫,左目爆裂,鲜血汩汩夺眶而出,甚是骇人。王虎双目已瞎,丢下板斧,跪地挣扎,又在漆黑的世界中摸爬乱撞,连摔跟头。 其余娄娄所见,两位头目皆身受重伤,已是废人,也是树倒猢狲散,纷纷抱头鼠窜,消失在林中各角。 “你们一个没了双手,一个双目已眇,也算作惩罚,但我不想杀了你们,若你们二人彼此报团,也能生活下去,快滚回你们的老巢去……”江望辰冷声道。 王虎背起田鹰,在田鹰的指挥下,跌跌撞撞逃走,林下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那两只断壁掉落在地,仍有血液不断渗出。 回过神来,江望辰关切问道:“你们俩没事吧?” “还好江兄来得及时,若不是今日有莫兄出手相助。后果不堪设想啊!”落逍抱拳感谢。 “你我兄弟之间,何须言谢呢……不过倒是在下有一事要先向落兄负荆请罪了!”江望辰歉意道:“之前在下身陷囹圄,不得不隐姓埋名,如今冤屈昭雪,可坦然相告,莫季并非在下本名,在下跟随家母姓“江”,名唤“望辰”,之前多有隐瞒,还请落兄包涵。” 落逍摆手置辩道:“诶咦!江湖之中,多少难言之隐,再说,我识得你人,与这名唤无关,你亦能坦诚,便敬我为友,至于那浮名,无关痛痒。”又问道:“花姑娘呢?没有同你一同来此吗?” “有啊,我带你们去见她,她一定也和我一样,能在这荒山野岭中与你们二位巧遇,真是又惊又喜……”江望辰说完看着落妤,只是轻轻颔首,算作招呼。 而落逍一听花幽幽也在,心中不甚欢喜,急忙揽着江望辰向着河边走去。 还未碰面,江望辰的嗓门已经在林间扯开:“幽幽,你看看我遇到谁了……” 落妤雀跃而来,与花幽幽相拥甚欢,两个女子之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从胭脂水粉到琴棋书画。 落逍则和江望辰围在火堆旁,闲聊着。 落逍问道:“刚才和你一同来得那只黑犬呢?” “他去找午饭了,过一会儿就回来!” 落逍道:“真是神犬啊……” 江望辰笑道:“是我教的好啦!你来这里做什么,这边穷山恶水的,有什么看头?是不是走错路了?” “妹妹说想去阿兹城一趟,想要了解永夜教的医术,我做哥哥的只能保驾护航,可惜学艺不精,今日差点就掉入了虎口!你呢?来这里做什么?” 江望辰兴奋道:“这就巧了,我也要阿兹城一趟!那我们接下来一起走吧!” “那你是为什么……不会是千里迢迢地来感受一下这异域风情吗?” 江望辰欲言又止,对着吞吐的火焰说不出话来。 “小黑犬什么时候回来,我都迫不及待想知道它会带什么东西回来?” 落逍识趣地转开话题,江望辰当然明白,他思考片刻,又回到上一个问题:“实不相瞒,我体内存在一种极为恐怖的诅咒,我听闻好友说那永夜教的大巫师有通天本领,我便来访一趟。希望上天垂怜,能得以解脱诅咒。” 落逍安慰道:“我也听说永夜教的大巫师,宛如神袛般的存在,虽然他有手眼通天、神通广大的本事!但是我也听闻大巫师从不见外族人,想要见到他,并不容易啊!不过没有关系,就算大巫师解决不了,我南海群岛也有诸多能人异士,一定也会有办法的。” 江望辰谢过落逍的美意,笑道:“落兄,若我的诅咒发作,你一定带着落妤和花幽幽离我越远越好,我之所以告诉你,也希望你帮我带走花幽幽,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都可以,她那么任性和傲气,我一定是劝不了她的!” 落逍凝思许久,方才开口:“危险吗?” 江望辰不假思索点头道:“极度危险!” “明白,到时候就交给我吧!我一定尽力……” “行,那就拜托你了。” “客气!” 一道黑色身影一闪,小黑已经停在江望辰身边,带来的东西可真不少,两只野兔,一只山雀,还有一尾草鱼。 “神了!神了!神了!”落逍连连称赞:“江兄!哪里收的这么一只神犬,我也想要一只。” 江望辰笑道:“哈哈,对不起啦,落兄,天下独此一只,你没有机会了!” 众人合伙消灭了一顿美餐,小星独得一整只烤野兔,也算是犒劳他今日的赫赫之功。 第九十四章 目光 有了落氏兄妹为伴,剩下的半程旅途轻松而愉快。 夏日的余晖恰到好处的温暖,阳光的切角很平,落在辽阔的高原上,化成尘埃一般漂浮,高原岭脊平缓,赤色的土壤在水流的侵蚀下千沟万壑,烈风刮过,带着风沙打在脸上干燥而生疼。 阿兹城便在这赤土高原之上,城中建筑多以窑洞为主,偶有几座木制结构多为接待东玄腹地而来的旅人的驿站或者客栈,这里也是东玄大陆上,唯一没有光明分教和魔御军的地方。 望西客栈是两百多年的老字号,也是安达们心中的首选,但今日的老客栈,只有几片抵挡风沙的垂帘在风声鹤唳中,如同波浪涌动,除此外并没太多的动静。 江望辰一行四人下了马,便下榻了这一家客栈。 只是大堂之中冷冷清清的除了几位当地人之外,就只剩下江望辰这一桌了。 “奇怪,这里的人怎么这么少?我听闻东玄许多人都会慕名而来此处,一看这个名族的风情。怎么沿街走来,如此冷清。”落逍疑惑道。 小二哥端着酒菜上来,恰好耳闻,解释道:“几位安达(在古老的月奈族中,‘安达’意为‘从远方而来的客人’)来得真不是时候……偏偏赶上这事!哎……” “阿鲁,你什么时候能安静一点,不该说的话不要说,我教过你多少遍了,怎么还听不进去,别忘了大德的下场……” 阿鲁赶紧抿紧双唇,生怕漏了风也能发出声响,灰溜溜地走开。 再看那几位本地客人,向着自己投来憎恶的目光,极不友善,众人面面相觑,心中蒙上一层阴影,如同这高原上肆虐的风沙,蒙蔽天空。 正疑惑间,那垂帘又是一番波动,拨开之后,一张青涩的脸出现在眼前,所见的是一个约有十五六岁的男孩,牙黄色的卫衣套在他日渐发育的身体上,已经是捉襟见肘,膝盖上的布丁已经叠了好几层,本来这些异样的褴褛,足够吸引看客的目光,但所有人却都不会注意这些,因为男孩还有一双明亮的双眼,眸光中有着少年的清澈,也有着成长的忧伤,总能让人不由多看几眼。 他的正在发育变嗓,所以声音听起来并不舒服。 “商掌柜,这是五两钱,还给你,过两日再把剩下的二十两还你。”他摊开手掌,五枚沾满手汗的铜钱过到桌上。 明明一眼便能阅尽,那商掌柜还来回数了两遍,又在密密麻麻账目上认真补上一行“月真于蒲月初五还铜钱五两,余二十两未清!” 月真亲眼地看着商掌柜记好账后,便不作逗留转身欲走,只是在路过江望辰一桌时,却不知何故停下,他背着灯火,半低沉的头,一双本来明亮的双眼,忽得像是两处黝黑的深渊,斜斜直视着众人,就是江望辰这样常在生死边上游走的人,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仇恨的目光,毫不掩饰的仇恨,被克制的愤怒如此饱满,只能在无声之中爆发张力,逼得四个成年人都显得局促不安。 还好,他只是驻足片刻,便风尘仆仆地离开,只留众人互相疑惑对视中,微妙地徒然一笑,不是滋味。 商掌柜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只是问了一句:“怎么样菜式都还满意吗?” 众人点头,商掌柜也不搭腔客套几句,便转身又回到柜台中去,再看一杯空盏下压着一张纸条,江望辰趁没人注意,取出纸条,压在掌心下,只露出两行细小的东玄文字“隔墙有耳,万事小心。” 这八个字江望辰一眼扫过,又看了看客栈,这才发现,那一桌上四名当地打扮的客人,也不聊天,也不喝酒,时而有意无意地向着这边瞟过一眼。 江望辰心中惊疑,为什么连个提醒都这么警惕,这些人到底是谁,这阿兹城又发生了什么?心中疑云重重又无人能够排解…… 四人这一顿吃得真是五味杂陈,尤其想起那男孩走之前留下的的那一眼咒怨目光,如鲠在喉。 这一夜,江望辰很难入眠,月真的那一双怒目总能激起他的好奇,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像一场梦魇在他闭上眼睛时出现,如此辗转反侧,便索性不睡,他推开房门,走廊上一片月光倾斜,素白而典雅。随着温度骤降,赤土高原又陷入冰冷的平静,没有日间的烈风,没有癫狂的沙尘,只有这一片肃穆的大地,沉寂在无边无尽的黑夜之中。 “这么开阔无垠的苍凉夜色,倒是与这一片生冷的环境格格不入啊!”一声似水如歌的感叹声,辗转于江望辰耳根绵软处。 江望辰转身一看,原来这长廊不只有月光,还有被月光勾勒出一抹淡黄色的窈窕女子,江望辰转身望来,那一眸剪水双瞳也同样投来凝视,他想起那一夜水榭楼台的第一次邂逅,也是在这月光之下。 江望辰心中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寒暄:“这么晚还没有睡呢……” 落妤颔首莞尔道:“是啊,江大哥不也没有睡着……” “满脑子都是今日那孩童的模样,直叫人心烦意乱,难以入睡啊!”江望辰摊手道:“那落妤妹妹你呢?又是为何一人在此独自凭栏而立呢?” 落妤嫣然一笑道:“我也不知为何,自来到这阿兹城之后,眼前所见与心中所期待判若云泥!但恰恰是这一份落差,又冲击的内心无法平静!” “你也感觉到了……为何向来好客的月奈族今日却对我们极为排斥!” “今日已晚,明日打听一下,我想那个商掌柜一定是知道真相的,只不过今日见他口风甚紧,怕是打听不出什么……” “只能静观其变吧。”江望辰心中没有底气,如此民风之下,想要面见大巫师基本上已无可能。 落妤看着江望辰遥望苍宇时落寞的神情,善解人意道:“江大哥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共渡难关,找到那大巫师,解除你身上的诅咒的!” “落逍已经和你说了?” 落妤点头不语。 江望辰低着头聊到:“曾经我以为这诅咒只是身体之中的牵绊,甚至一度它还帮我战胜过强敌,让我有了依赖,可在上次诅咒之源爆发,支配我的身体之后,我就知道,我非要将它驱除不可,非此不可。” “是因为幽幽姐吗?”落妤轻声附和。 “不全是因为她!”江望辰顿了顿又道:“也主要是为了她!” 落妤听不懂这矛盾的逻辑,但她明白其中的深意,心中不知为何而怅然若失,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那你喜欢幽幽姐吗?” 对于女子来说,这本是一个非常严肃而认真的问题,但江望辰一听反而肆无忌惮地大笑着,奚落道:“她啊,她毛病那么多,动不动就打人,总是大手大脚的,说哭就哭,一点防备都没有,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就欺负人,在她身上你要是能找到半点女孩子该有的矜持你,我‘江’字就倒过来写。” 落妤听着江望辰滔滔不绝地数落着,虽是字字嫌弃,但他嘴角笑意生动,眉目之间皆是爱慕之情,她便也只是敷衍着讪讪一笑。她抬头望月,不再多问,解下腰间玉笛贴至唇边,美目盼兮,颔首低眉,朱唇轻启,笛声清远悠扬,不绝如缕,散入这空旷城中,得不到回荡,如有声波渐渐湮没在萧索人间之中,想要问询,却无处回音。 江望辰不敢多看女子一目,转而依着围栏,细细聆听,静静放空心怀。 一曲唱罢,笛声远去,天地之间唯有俱寂。 在接近天宇的高塔之上,仿佛拱手便可摘摘星揽月!邪瞳珠散发微弱的血光,被一只松弛的手掩去光芒,那手上不再如上次那般枯槁,已经有了血肉。 “一切都还顺利吗?”还是那道苍老的如同风沙一般的声音。 “请天道神意放心,此处已经筹划了一年,现在也已经激化了两族之间的矛盾,我想再过数日,应该就能收网。” “上次任务完成的不错,这个是给你的奖励!”黑影中甩出一颗拇指大的血珠,血珠晶莹通透,在黑暗之中,血煞光芒内敛生动。 “谢过天道神意”那跪伏的人接过血珠,收入囊中,接着道:“可是,若是有人刻意阻止。” “谁?” “我的老熟人……” “记住,在这不朽的计划面前,谁都不能成为挡路的那块石头。”他讲得很慢,但语气中尽是不容置辩:“谁都不能!” “属下明白……”说完他躬身而退。 天空之中月明星稀,一道红光骤然点亮高塔之巅,欲与这星月共享苍穹,只是,这一夜,它终究只是个过客,虽有万丈迸发,但太过短暂的生命,即便他曾经有过多少辉煌的岁月,终还是要被遗忘,被遗忘在岁月斑驳里。 第九十五章 没有用的倔强 东玄的第一缕阳光,先是眷顾到这一片赤土之上,门市早开,江望辰一众人在掌柜的建议下,换上当地的服装,但与月奈族天生就较为黝黑是皮肤一比,还是格外明显。 早市并不热闹,这里的人并不喜欢吆喝,只将自己的货物整齐陈列出来便躺在靠椅上,一动不动。他们所售的多为一些干货和草药,深受安达的喜欢,但如今本该是旺季的月份,这集市中心却是门可罗雀,少有商旅采购,而安达就更为鲜少。 众人陪着落妤来到一家药材铺上,虽然店家对一行人不冷不热,但这丝毫不影响她挑选药材的心情,她阅历丰富,很多稀奇的药材都能喊出一些名字和药效,连掌柜也开始对她刮目相看。 “掌柜,这一株火龙草要多少钱?”她指着一株火红色的草叶问道。 “这火龙草是昨夜采摘,所以价格也会贵一点。这样吧,我看姑娘你也是行家,就算你二十两一株。”掌柜将药盒放置柜台前,药盒上一株火红色的药草虽然离了根,仍保持着鲜嫩,阳光下的叶子红光粼粼闪烁,像是跳跃的火焰。 “行!那就这么定了!”落妤也不还价。 掌柜收了银两,利落地将药材包好,递到落妤手中,这个时候他宽大的五官上才浮现出一丝微笑。 “阿华叔!之前说好的,给我爹留得火龙草可有吗?”一声粗而低沉的声音,在垂帘之外嘶哑着。 江望辰心中一惊,这独特的鸭公嗓他昨日才听过一遍,连印象都是新鲜的,果然走进来的正是昨日客栈所见的那个男孩子――月真。 “啊,是阿真阿……”掌柜道。 这火龙草虽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但是对于治疗寒疾却有着不错的疗效,但火龙草一年四季,只有初夏时节最为鲜嫩,药效也是最好,但要想在这个时节找到一棵成熟的火龙草却并非易事,所以月真很早便存够了银两,只等这火龙草出现。昨夜他听闻阿华叔收得一株,兴奋的一夜都睡不着,今日一早便不停歇地跑了两里的路赶来药铺,当他盯着展柜时,那一格写着‘火龙草’的展位上却是空空如也。 “阿华叔,火龙草呢?” “这个,啊……不好意思,已经被客人买走了。”阿华和气笑道:“要不这样吧,你看这一棵朱枣根本来是一百两,要不现在我打个半折五十两卖给你,你也知道这朱枣根的药效可是那火龙草不能比的。” 月真急道:“阿华叔,你知道我没有那么多钱的,没有那么多钱的。你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嘛!” “侄儿啊,我不是不帮你,你爹卧病在床这几年,我也没有少资助你呢,今儿有客人在此,人家捷足先登也是没有办法,要不等下一次还有火龙草,我一定留给你,好吗?” “可是我爹这两日的病情又加重了,我正等着这株火龙草呢……” “要不你看一下,其他药店有没有?你别让你阿叔为难。” “阿真不敢多怪叔叔,只怪自己跑的太慢,让这几个安达抢先一步。”月真看了一眼落妤,和她手中的药包埋怨道,又来回踱步,焦虑不安。 江望辰四人,听了此话,不免尴尬,尤为落妤,总感觉好似自己趁人之危一般。她心想到此,莞尔一笑,对着月真道:“既然你这么急需这火龙草,我就让给你……”说着,将草药递了过去。 月真惊讶地看着落妤,并不接收,反而冷声笑道:“若不是你们这些安达,我父亲也不会常年卧病在床,少在这里假惺惺了,我才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落妤对着这古怪的脾气,不温不火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讨厌我们,我们只是想帮你,你若不想接受就算了,又何必将这无须有的罪名扣在我们身上。” 掌柜也劝道:“月真,人家也是好心帮你,天下安达并不都是坏人,但也有更多的是好人呐!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你也该放下了。” 本就错失了火龙草的月真,又遭众人职责,心中愤懑,只觉得羞愧难当,但又不得不接收错失火龙草的现实,只得将满腔的委屈,化成他无法控制的冲动,他抬掌狠狠一拍将那药包打落在地,又是重重跺脚踩踏,将药材和油纸踩得粉碎,直到那晶亮的火龙草变成无光的沙粒,才将心中怒气平息。 掌柜吼道:“我的天那,你在干什么,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好的一株火龙草啊!你不要就算了,怎么可以这么糟蹋呢!二十两,整整二十两啊……” 落妤失望地摇了摇头,叹道:“这药材本是救死扶伤,你怎么可以如此轻蔑视之,说毁就毁呢。” 月真此刻情绪低落,却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所做,确实过分,但他不领这些安达人的情,更不会低头向这些人承认错误。便就僵立原地,仰首望着落妤,像一座顽固而冷漠的雕像。 众人陷入沉默,那掌柜的脸色憋得通红,骂道:“你说,比要拿什么赔人家,你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药铺之中,气氛瞬间凝固到冰点,众人盯着眼前这个少年,或是指责,或是同情,或是无奈。而这样的目光月真早已经习以为常。 江望辰忽得开口问道:“老板,你刚才说那棵什么朱枣根五十两是吧!我买了……” 掌柜翻脸道:“这是我给我侄儿的价格,可不是给你们的!” “那我为他买下,可以吗?”江望辰道。 月真仰着头,难以置信看着眼前这个安达人,心中纠结,但他还是固执道:“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欠你的这颗火龙草,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江望辰冷冷地道:“既然你这么有骨气,那就拍着胸脯坦然地收下它,以后赚够钱,再还给我就是了。就像你在望西客栈所做的那样。能屈能伸的男儿,才算是顶天立地。” 月真低下头来,若是有了这颗朱枣根,父亲的病情一定会改善很多,可要五十两银子,还要接受安达人的这一份恩情。到了他这个年龄,不仅仅开始长个子,脆弱而敏感的内心也开始明白了什么是尊严,而生活更逼着他懂得了何谓艰苦和责任。 想起这炎夏来临,父亲仍体似冰玉,昨夜更是咳了一整晚,连个安稳的觉对他来说都是奢侈,在冲动过之后,他低着头什么也不说,连同反驳的勇气都没有了。 “行,老板这是银两,现在就给我包好!”江望辰不再多问月真一句,掏出五十两银子,又借了纸和笔,写下了铁家的地址。接过草药,他重重地将其和那张纸推到月真的怀中,不等月真拒绝,他已经甩头离开。 月真仍旧低着头,眼中的全部世界便是这一包还没有他掌心大的草药,却换了他所有的尊严。豆大的眼泪不知何时夺眶,无声滴落在药包的油皮纸上,晕开一圈湿漉漉的泪花,这是眼泪的形状,还是成长的印记。 今天,自己固守到最后的底线,终于在残忍的现实前,被撕得支离破碎。 再看那一张纸上,不仅写着地址,还多上一行字迹“拥有的东西,要努力守护,失去的东西,要亲手夺回!” 众人出了药铺,花幽幽问出了大家的疑问:“萍水相逢的,你为什么要帮他?” 江望辰笑道:“我看着他,好像看到了年少时自己,无助又倔强,心中也不知为何生了怜悯,便出手相助,但我又比他幸运,能遇到牛家村的乡亲父老们,让我很快走出阴影,再说这五十两银子真不算什么!” 花幽幽听到“牛家村”三个字,心中猛然一抖,花容失色。落逍、落妤只见花幽幽面色苍白,不知江望辰这一句回答有何诡谲,只能诧异地看着江望辰。 江望辰拍着花幽幽肩膀,郑重点头道:“放心,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我会更努力活着,绝对不会辜负他们的!” 花幽幽点头道:“放心,我们一定会见到大巫师的。” 落逍,落妤也齐声道:“还有我们呢……” 落逍更是夸下海口:“若是不行,还可以动用我们落家的势力,相信应该能够通融一下。” 江望辰心中感激不尽,点头感谢。 众人嬉笑之中,没走多远,被夺门而出的月真追上,他将仅存的十五枚铜钱塞给江望辰:“朱枣根和火龙草一共是七十两,这有十五两,还差你们五十五两,我一定会还清的……” 没等众人从错愕之中反应过来,月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阳光灿烂中。 落逍唏嘘道:“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落妤道:“可不是嘛……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要背负这么多,” 江望辰同样感叹道:“但愿他能从生活的枷锁之中,挣脱而出。” 第九十七章 这一局 此时太阳已经高升,炙烤着这一块赤色的土地,若是能从空中俯瞰,那以白灰涂抹的窑洞就像一玫玫白色的棋子,而这一座赤土高原之上的阿玆库卡城,就是那赤色的棋盘,每颗棋子都是一种命运,这些命运交织在一起,又是这一座城的命运。今日这一局的胜负,落在这城中心最大的一颗棋子上,是有人试图扭转结果。 族长会议室中,那身着光明教教袍,鹤发童颜的老者,不正是穆白大祭司,他喝着茶,笑呵呵道:“古寻族长,阔别二十多年,别来无恙啊!” 与他对坐的同样是为清癯老者,眼窝塌陷,宽大的鼻梁下干瘪的双唇呈现着酱紫色,神色疲乏中,又强行提高声量:“是啊,那时候我们还就教义理念,唇枪舌战整整一夜,至今胜负未分,没想到第二日那一别,近要再过二十年,才再聚首。” 二人碰杯对饮,唏嘘不已。 古寻收起皱纹,紧绷的脸问道:“穆白,今日突然造访,该不会还要为两教教义争一个对错,分一个胜负吗?” 穆白摇头道:“到了这个年龄,胜负已经不重要了,谁还那么较真呢,我只是顺路,想起老朋友在此,便折路来访,怎么?不欢迎?” 古寻表情严肃看着穆白,又见穆白身后站着数十位护卫,既有光明教暗灭裁决团,更有魔御军高级将领,他叹了口气道:“怎么会不欢迎,只是今非昔比,时机不对!” 穆白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和自己一样激扬慷慨的年轻人被时间磨成一位枯朽老者,心中惋惜道:“拜访故友,不分时机。” “立场不同,终有隔阂啊……” 穆白反驳道:“殊途同归,心中无间。” 古寻颓然道:“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以前那样锋芒毕露,不肯让步。” 穆白哑然失笑道:“但是你变了,和我一同争辩的那个少年可是雄姿英发,不惧天地的。” 古寻认命道:“你该不会是专门来嘲笑我的吧!” “我可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穆白说完对着身后的护卫道:“你们都退下吧,留展光一人就够了,人太多,我都不懂怎么说话了。” 魔御军统领道:“大祭司,我们要确保你的安全,请不要让属下们为难。” “安全个屁!你们一群人直勾勾地盯着我,我该怎么聊天……”穆白拍着桌子道:“赶紧给我出去!是不是要我轰你们走?” 统领众人见穆白真的怒了,不敢坚持,带着手下守在窑洞门口,道:“若是有事您就大喊一声,我们就在门外。” 古寻也挥了一挥手,他身后的月奈族战士也都躬身退出,只留下一位身如虎躯的战士,本来还有点拥挤的会议室,一下变得空荡。 “好了,人都走了,我们可以敞开说话。”穆白忽得压着声音,急促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以前不也有传教士来这里,都没有什么意外,为什么今年到此连续死了十位……” “不知道啊,我已经命令下去极力调查真相,可非但没有一点线索,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穆白也不顾古寻的身份,直接呵斥道:“怎么可能,十起命案多少都应该留下一点线索,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你到底是怎么处理的。” 古寻翻出案综,丢给穆白,又招了招手,懒懒地对着他身边的那位战士道 “月峰,接下来,就由你说吧。” 月峰凑了上来,指着案综道:“穆大祭司,你看这里我们专门有做得画,您看看,凶手只对传教士下手,都是一刀直接刺入死者的心脏,而且是近距离刺入,一击毙命,死者最后连声音都没有喊出来。行凶时间都在夜晚,您知道,这城里整日风吹沙砾,很多痕迹到第二天早上就消失不见了。我想凶手也知道,并很好的利用了这一点。” “由以上的行凶记录,我们做出了第一个推断。那就是……”月峰说到此,却尴尬的看着穆白和展光,没有继续说下去。 穆白急道:“哎呀,你个七尺男儿,怎么婆婆妈妈的!” 即便穆白这样唆使,月峰也只是讪笑两声,站在旁边像一座高大的雕像肃穆而庄严,口风紧得很。 “干嘛这样看着我,没打紧的,我和古寻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古寻也笑道:“穆白啊,你还是这么急躁,老人家也该有个老人家的样子,怎么还是那么急性子。” “那就该像你这样,死气沉沉的吗?”穆白冷哼一声,道:“月峰,你快点说。” 月峰却仍刻意吱吱唔唔半天,憋不出个屁来。 展光会意道:“我想月峰是想说,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凶手应该是我们光明教内部的人。” “什么!这怎么可能。”穆白拍断桌角,双目瞪如铜铃,不怒自威。见月峰没有反驳,他也沉下心来开始思考这种可能性。 月峰此刻才又开口:“想要做到晚上碰面,而且还是近距离不起疑心的接触,我想除了光明教自己内部,其他人肯定不行,至少月奈族之中是没有人可以做得到,对于伤口的大小和深度也做了判断,应该是短刀窄刃所致,这在阿兹城中从未有过。而我也查了阿兹城所有的铁匠铺,并未发现有人定制和使用这样的柳刀。” 穆白听着点头赞同,又问道:“那阿兹城之外呢……有没有也一起查。” “查了,但查不到。” “什么叫查不到?” “当我们想要往外搜查线索时,总感觉有一张无行的网早已经铺开,正等着我们往里面投。” 穆白疑惑不解道:“你的意思是说,已经有人事先设好这个局?” “是的,我暗中派出五个小分队潜入东玄腹地调查,可最后音讯全无,已经整整过了三个月了,怕是早已……。”说到此,月峰紧攥双拳,眦目欲裂,字字出口都令他肝肠寸断。 穆白霍然起立,双唇颤抖。 月峰失声道:“那可都是我们月奈族的好儿郎啊,就这样没了。” “如今,魔御军和光明教还要我们这个月内,必须查明真相,交出凶手。”月峰义愤填膺,极力克制情绪道:“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兵力去执行了。” 穆白训斥道:“展光,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人通知我,若不是前两日刚好路过,我是不是还被蒙在鼓里……” 展光凑到穆白耳边,悄悄道:“这事通知回光明总教时,您刚好在外巡视,而且这一切都是由教主亲自定夺。他说,光明教的威信是不能被挑衅的,十名传教士的鲜血不能这样无缘无故白流。”他说到这顿了顿,将本来就很低的声音压在喉头之中:“他老人家还说了,可以趁此机会除掉永夜教,这样光明教就可以控制整个东玄大陆了。” “混账!”穆白一张拍下,竟带着一层金色光芒,直接将茶几震碎:“现在他一手遮天,就可以这样毫无底线的为所欲为吗?” 展光识趣退后,月峰道:“魔御军已经插手此事两个月了,自从他们入城,弄得草木皆兵,人心惶惶,这样大动干戈,不仅找不到凶手,还严重影响了阿兹城中百姓的生活。” 穆白喝道:“展光,这是谁下的命令?难道凌七吗?他这个年轻人,办案向来有些手段,不必这么大张旗鼓的!。” 展光道:“不是凌统领……是分管东玄东部的钟冒。” “钟冒!那个冥顽不化的老家伙,怎么会叫他来。他人呢,叫他现在就来见我。”穆白又问道:“那你们大巫师古灭呢,只要他肯出面,相信整个东玄都要给他面子的。” 展光尴尬地咳了两声道:“他知道你要来了,就赶紧走了,只留下施军灿副统领。” 古寻长长一声嗟叹,眼眶中有了湿润的雾气,道:“大巫师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现在已经久居在神庙之中,我们不敢再让他操劳了,他作为月奈族的精神支柱和象征,是不能倒下的,特别在此紧要时刻。” 穆白盘算道:“既然如此,那就由老夫去说,光明教这边我可以先帮你通融一阵,至于魔御军,我亲自去说让他们撤离赤土高原,相信我这张老脸,还是有几分薄面。” 古寻昏黄的双目看着穆白,摇着头道:“这件事,绝对不只是那十个传教士的问题,怕这一丝风浪之后,还有飓风暴雨,你何必再卷入其中呢……” 穆白嘴角一扬,皱纹被叠起,笑道:“古寻,有些风暴,不是你说躲就能躲过去的,既然躲不过去,那就追着风暴跑,老夫天生就喜欢如此,再说,活了一大把年纪,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穆白见古寻还要劝阻,他站立起来抢先道:“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容我三日,三日之后,我一定还阿兹城一片安宁。” 这一粒棋子,今日便在这一句承诺中落定,而这一局也才下了一半。 第九十八章 有心人 临近黄昏,两位女士满载而归,除了一些药材之外,还有当地特色的服装和首饰。虽然阿兹城的商人态度并不热情,甚至对于客人满不在乎,但在货物的品质上,那绝对是物美价廉的。 吃过晚膳,江望辰借着闲暇,来到客栈后院,与风尘客栈的花团锦簇、水榭楼台的江南风格不同,这里除了几块嶙峋怪石象征的点缀之外,还有几樽工艺较为粗糙的木雕。剩余的便是一荒草空地,这样倒好,空旷的后院也为江望辰提供了练武的操场。 这几日奔波下来,久疏拳脚功夫,全身骨骼也开始发痒,今日刚好有这闲情,便在此耍开。 他一套行军长拳打完两遍,身上仍未出汗,又拿出魔符剑,也并不依着《魔剑诀》中的招式,只凭心中所想,有风一路向北,他便以剑向北遥指,恰遇有云飘散,便已剑划无端之处,引来的一阵沙砾,误以为自己也有云朵的细腻和柔软,又或者跟着情绪挑拨,时而如鸿雁展翅,飘逸舒展,时而如月如梭,急骤多变。他就这样既是不管不顾,又处处动心的舞着短剑。 剑声之中,又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如珠落玉盘,却忽得停在后院门槛中。剑声受此惊扰,并不分心,但套路回正,不再悠然自在而运,一勾一画全依《魔剑诀》中的描述。剑气应运而生,符文为阵,天地元素为之牵引,只是汇聚到了阵中,又全然散去,回归自然。而剑气也平缓落下,湮没在空气之中。 几分尽兴,江望辰收起魔符剑,负手而立于风中,任由一阵风吹着衣襟瑟瑟作响,一身白衣,背对余晖,青秀的脸庞,又有一种成熟的味道。 “你是来找我的吗?”他开口,问的是站于门槛的那个男孩。 那男孩同样有着青秀的脸庞,只不过他皮肤黝黑,高高瘦瘦的身材,在风中看似战战兢兢,看着江望辰时,那一双清澈的目光,是年少该有的样子。 “那个,那……那个,今天早上谢……谢谢你。”月真道谢的口吻结结巴巴,远没有先前置气时那般理所当然的利索:“你放心,我月真说要把差你的银两还你,就一定不会食言的。” 江望辰平淡询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们吗?我想我们之前应该没有见过面吧!” 月真把脸一转,避开江望辰和善的目光,道:“我说了我会还你钱的,过去的事就不用你管!” 江望辰冷冷笑道:“被人无端仇视,总要问个原由,你不愿提,那也就算了,等你凑够银两,记得遣送到炎城铁府。” 交代了这一句,他不再多语,带着难以名状的笑容,摇着头踏步离开。 “等……等等!”月真喊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的这个问题并没有留住江望辰的步伐,只能又追问道:“我想学剑法,你能教我吗?” 江望辰听得此问,方才停步。他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见少年这一次回应他的眸光不在闪躲,坚定不移的神情,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学剑法!” 月真想到过往,难抑心中悲苦,心中情绪由悲至怒,再怒转激扬,道:“我想保护我的家人,只要我会了剑法,那些可恶的安达就再也不会伤害我的父亲,只要学会了剑法,采药的时候,就不怕蛰伏在林中的妖兽了。” 江望辰不苟言笑道:“若你能够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讨厌安达,我就教你这套剑法。” 月真低着头,看见余晖落在自己脚边,又慢慢地离自己而去:“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江望辰见月真仍倔强抿嘴,呛声道:“等你什么时候想说,再来找我吧……” “家父本是个商人,常带商品于东玄各大城中交换,再一次归途中,遇到安达山贼,整支商旅遭劫,母亲被山贼所杀,而父亲身负重伤,至今仍卧病在床。”往事新翻,月真咬牙切齿,双拳紧攥,指尖深陷肉中,印出血痕。 “难怪你对安达恨之入骨,我要是你也必然如此。”江望辰叹道:“但天下人有好有坏,哪能以一概全,盖棺定论呢。若是你有机会去一遭东玄腹地,你会看到这个世界除了深恶大丑之外还有许多单纯美好的善良。” 江望辰又道:“既然你已将过往的事告之于我,那我也信守承诺,教你剑法,但你学成剑法之后,要答应我一件事。” 月真隐去苦痛,欣喜道:“你请说!” “学成剑法,要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不得仗势欺人,为所欲为,记住,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能用此剑法复仇!” 月真立刻反驳到:“为什么不能复仇,那些恶人都该死,这难道不是行侠仗义吗?” 江望辰冷笑一声:“哼,你若做不到,那就算了,我也不勉强你!” 余晖退的很快,黄昏一过,接下来就是漫长的黑夜,父亲最难熬的时间就要到了,月真想到此,暂时割舍下仇恨,尽管他的心中始终不敢忘,眼神之中,是悲恸,是不甘,是不得不做的妥协,他忽得双膝落地,生猛的连磕三个响头,再抬首时,眼中再无复杂的情绪,只剩下余晖的光芒,和光芒之中雪霁的轮廓。 “师父在上,请受月奈族月真?阿卡多隆三拜。” “好……既然你已经作出选择,他日,就不能再有反悔,若是让我发现你有忤逆师命,我会亲手废了你,你明白吗?” 月真斩钉截铁道:“徒儿不敢忤逆师父教诲!” “今日已晚,明日此时再到此院子中找我!”他说着,便踏步渐远。 “月真,你还没有找到缆绳吗?不是说了在柴房中?”江望辰前脚刚走,商掌柜便迎了进来:“你怎么还在院子中呐!” “哦,没!”月真道:“柴房在哪?” “真是拿你没办法,来,跟我来……”商掌柜领着月真走,又扯开嗓门道:“你确定今夜你要去采摘那一株凤杞?” “我爹服下朱枣根之后,有了明显好转,但是想要根治他体内的寒毒,大巫师说了只有能够凝聚天地之间火元素的凤杞旱莲,除此一味,别无他法。我想趁我爹现在体力恢复些许,再做冲击。” “但那凤杞所在之处,定有炎迦兽看守啊,一般人,是不敢靠近的。你可要想清楚啊,若是没有必要,等再长大一些再去,非要急着现在去吗?”商掌柜甩手指着月真,埋汰道。 “等不了了,若是被其他人先下手了怎么办,而且那一朵凤杞旱莲已经生籽,现在使用药效最好,商掌柜,我已经不能再拖了,只要能得到这一株,不仅能将父亲的病治好,还能还清所欠的银两。”月真道:“这几年多谢商掌柜照顾,月真感激不尽。” “傻孩子,这是哪里的话,你父亲母亲以前帮我的忙还少吗?这些都不算什么,至于所欠的银两,也不用急着还。等你有了闲钱再说。” 月真在柴房中找到缆绳,他用缆绳敲打在石头之上,将覆盖许久的灰尘震散,又双手使劲拉扯缆绳两端,毫末之间依然结实牢靠,便满意的将它挎在脖颈上,春风满面地离开,对于他来说,一切都在往好的发展。 江望辰又重新探了回头,道:“商掌柜真是个有心之人。” 商掌柜笑道:“哈哈哈!小兄弟不也是嘛。” “你刚才在院门口应该都看到了吧。” “你在长廊之上不是也都听到了。” 二人一问一答,半息沉默之后,又不由皆是仰天大笑。 “今日客栈提早打烊,要不,小兄弟陪我小叙几杯,如何。” 江望辰笑道:“哦!那这酒钱?” “算我的!” 江望辰赞道:“商掌柜盛情难却,那在下却之不恭了。” 说着,二人揽着肩膀,像久别重逢的故友一般,来到客栈中重新坐下。 江望辰举杯谢道:“这第一杯,江某先谢过昨日商大哥的诚心提醒。”江望辰痛饮一杯又谢道:“这第二杯是当然是谢今日商大哥的美酒相邀。” “江贤弟说笑了,我商某在此经营客栈几十载,也算阅人无数,但唯独与江贤弟一见如故,甚是欢喜啊。”商掌柜小酌一杯道。 “商大哥,这里就你我二人,可否告诉我,昨日何故递上纸条,那隔桌鬼鬼祟祟的四人又是谁呢?” 商掌柜还是紧张兮兮地左瞧又看,再三确定隔墙并没有耳之后,方才低着声音道:“要说,你们这个时候来阿兹城,还真是来错了时间。” 江望辰疑惑道:“此话怎讲?” “今年的阿兹城啊,真是多事之秋!”商掌柜喝下一口闷酒,开始娓娓道来…… 第九十九 赴死 时光倒流,回到半载之前,阿兹库卡城开春的第一个夜晚,是明亮的,圆月皎洁如盘,高悬于苍穹之上,几缕春风阑珊而过,吹拂在望西客栈垂帘上,有气无力地掀不开垂帘,只能以萦绕作罢。 大德收拾完桌子,准备等最后一位客人离开便打烊。初春向来是望西客栈的淡季,有时一天到晚都接待不来一位客人,不过今天运气倒是不错,来了两拨安达,看他们模样,应该是光明教的传教士,虽然阿兹城上生活的月奈族所信奉的是永夜教,但他们并不拒绝光明教的传教士来此传经布道。今日望西客栈这最后一位客人便是一名传教士。 大德见他衣衫褴褛,行囊简单,进入客栈只要了简单的茶水和一碗干面,他又主动热心道:“远方而来的安达,这是我们阿兹城独有的香炒辣椒油,用来拌这干面最适合不过了。” 传教士道:“愿日月光辉与你同在,愿神谕之声常伴耳畔!”他说完便按照大德教于他的方法,将辣椒油倒入干面之中,又来回搅拌直至每一根面上都闪着油亮的光泽,才心满意足地将面条送入嘴中。他一口气吸入一根干面,连连摇头,赞不绝口。这算作开了胃,之后他便风卷云残地将一整碗干面消灭殆尽。 大德道:“安达,你慢点,喝口茶水。吃下这一碗辣椒油干面,春寒料峭也算不得什么了!” 传教士鞠躬道:“谢谢!我该走了……” “这么晚了,还要赶路吗?要不先在这客栈将就一晚吧?” 传教士谢道:“道友好意在下心领了,在下已经约了人!”他说完便提上包袱急匆匆地走出客栈,却将一本光明教的《教义》落在桌上。 大德照例擦拭桌子,他大字不识一个,当他发现这本被遗落的书时,哪知这是传教士刻意留给他的经书,还以为是他落下的什么珍贵书籍,大德是阿兹城中出了名的热心肠,自然是拿着书追了出去,他踏出客栈,便借着皎白月光,眺望传教士的身影刚好消失在前面暗巷的转角之中。他不由加紧碎步,小跑跟了上去,他未走到巷口,便看见月光下,两道人影落在斑驳墙上,显得阴森可怖,他本能地不敢冒然打扰,只得小心蹑手蹑脚地贴着墙蠢动着,连呼吸都屏息不动。 “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你愿意吗?”这个声音大德听不出来,可后面的那一句回答,他可以很真切的确定,那就是刚刚那位传教士的声音。 “一切听从神谕之意!” 他听到一声刀光拔出的声音,一道细长如柳的白絮光芒,在苍白的墙面上一晃而过,紧接一声低沉的汩汩声。他看见其中一人的折影陡然双手按住胸口,一圈接着一圈深色的黑影从他的胸口坠落,因此,他听到了水滴的声音,和雨过之后屋檐下的雨帘有着一模一样的声音。不肖片刻,那人猝然倒地,不再挣扎。而另一道身影早已化成浮光,灭如云烟,消失不见。 大德仍在暗处,不敢妄动,直到一阵又一阵的夜风吹得他直哆嗦,他再也忍不住这夜寒,方才探出头来,他这一看,只见一人躺在月光下的暗色血泊之中,正是他手中那本《教义》想要归还的人。 大德将那本《教义》留在传教士还有余温的身体上,便一溜烟地往回跑,他刚踏进客栈,便阖上店门,好像这样一关,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这一夜,除了大德辗转反侧,久久未能入眠外,阿兹城的夜,一切都一如往常的平静,直到第二日,一声扯破天际的尖角声,在这小城之中炸开了锅。 在这个太平的年代,这个淳朴善良的小城之中,一件命案绝对会掀起惊涛骇浪的,更何况是两起!还是同时发生的! 月峰来到现场时,现场已经被围观群众堵得水泄不通。虽然身为神庙的守护者,但镇上大大小小的琐碎事也都由他经管,所以他在阿兹城中也算服众。 “让开,全部让开。”他身边的助手古力将一众人推开之后,才挤进风暴中心。 而后他令以卫兵划出一个禁入圈,将围观的群众隔开,大德也在其中。大德看着昨晚还鲜活地与自己有说有笑的传教士,一转眼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沙粒之中,任由狂沙覆盖,他心中说不出滋味,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死人,又想起昨夜那一朵柳絮寒芒,年轻的他竟越想越是后怕,不得不头也不回地逃出人群,直奔客栈后院,在无人角落中干呕起来。 月峰照例检查了尸体,又让绘画师快速地记录下尸体位置,姿势,伤口等信息。 “抬走吧!”月峰摆摆手道。 古力问道:“队长!怎么样?” “两位死者的身份都是光明教的传教士!” 古力顾虑道:“这可不好办啊!” “是啊,死者都是心脏被直接刺穿,而且从伤口大小形状上看,凶手也应该是同一个人!”月峰道:“古力,你多派些人手,看着阿兹城的传教士!” “这样恐怕不好吧,要是这些传教士不让我们保护呢?” 月峰怒道:“他们要是不遵从,就让他们离开阿兹城!” “是!”古力很少见队长这么愤怒,但人命关天之事,确实是不能妥协。 可即便有着神庙守卫队的保护,再接下来的两个月还是有数位传教士相继再夜间遇害。 不过,这却不能怪古力守护不周,倒更像这些传教士刻意在挑拨古力的责任和能力。 明知何处有守卫保护,偏偏选择在夜深人静时候绕开,然后再避开街道上巡逻的守卫队,成功赴死。 古力这样的解释就连月峰都难以置信,更何况是光明教的祭师们。再这一件事持续发酵又得不到解决之后,光明教更是对阿兹城失去了信心。 月峰有苦难言,想要调查这些死去传教士的真实身份,光明教却极不配合,一句“他们都是神谕的聆听者,将聆听到的神谕转告天下!”就将月峰打发走。 他一边不得不向光明教承诺会抓到真凶,一边腹诽:“什么狗屁神谕的聆听者……”无奈之下,他只能暗地里从守护神庙的队伍中抽出四队,前往阿兹之外调查这些传教士的身份和凶器的来源。 只是事情并未因此而有所回转,甚至这个泥潭将月峰越套越深。 再过半月之后,古力脸色苍白,双目布满血丝地站在月峰前,咬牙道:“四支队伍,都断了联系了,如今不知生死。” “什么!”月峰大吼一声,脖颈之上青筋暴突可见:“怎么可能……” 古力不敢直视月峰,低下头去,一言不发。手中双拳握得咯咯直响。 月峰瘫坐之后,又霍然起立再次问道:“一个都没有吗?他们可都是我们月奈族最得力的战士,怎么可能全军覆没呢!” 古力沉默之中,神色悲恸,全身止不住颤抖,他咬破嘴唇,道:“队长,让我去找他们吧,我不能让我的兄弟这样无缘无故的消失。” 月峰摇头反驳道:“不行,不能让你再去冒险了,为了这件事,我们月奈族已经失去太多战士了!” 古力站直身躯,目光之中,仿佛有着火焰熊熊燃烧:“我知道!可就算如此,我也要去,我得给兄弟们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月峰沉思片刻,还是答应了:“再挑上百个战士吧,现在人手不够,只能给你一百位了!记住,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要好好的回来见我。” 古力郑重点头:“队长,我会的!” 这是月峰最后一次见到古力,那一脸的冷静和决绝,如同刀削的一眉一目,毅然决然。他最得力的手下,就这样托付这使命,没入泥潭。 又是一个深夜,又是一个圆月,本该宁静而安详的阿兹城,又陷入阵阵逡巡脚步的纷扰。这人流之中,有光明教祭师和暗灭裁决团,也有神庙护卫队。还有一阵慌乱的脚步骤密骤疏,忽停忽走,直到停在另一个黑影面前。 那黑影睥睨道:“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哼!我能不来吗……我辛辛苦苦为光明教奉献一辈子,难道你就这么对我?” “既然奉献了一辈子,就应该这样,不是吗?这样才能算上一辈子,对吧!” “呵呵……”那个人冷笑道:“你保证不会伤害我的家人……” “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们,还会让他们像你一样加入光明教,成为新的传教士的!” “你个混蛋!”那人紧拽着黑影的领口骂道:“你们怎么可……” 他话还没说完,胸口赫然传来一片冰凉,透心的冰凉,而后一阵酸麻和痉挛传遍全身,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族长会议室中月峰拍案而起,不顾形象骂道:“这些混蛋,明知处境危险,还偏要以身试险。真不知脑袋里装的是什么,难道就为了那些什么狗屁教义,连命都不要!”这样的话他骂了不下十遍,可仍改不了眼前惨状,这第十个传教士还是在他眼皮底下死去,他知道第二日光明教一定又会借题发挥。但他没有想到,这一次不仅是光明教,就连一向不插手阿兹城的魔御军,也出面此事。而且还是东玄东部大统领钟冒亲自临阵。 这个顽固的老头向来手段极狠,做事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果然他一来到阿兹城就大动干戈,他先是将阿兹城上下都翻了一个底朝天,弄的城中月奈族怨声载道,但在背负命案之下,又只能屈服于他的淫威,毕竟魔御军才是统治这一片东玄大陆真正的军队和武力,而阿兹城也只是东玄的一部分而已。在这番折腾仍一无所获之后,又在城中每个角落都部署魔御军守卫,这样的效果确实不错,至少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再也没有命案发生,但城中的月奈族却觉得自己成了有嫌疑的罪人一般,日日都要受到如此监视,这样日复一日,积怨已深。 而在城中,另一个秘密也开始传开。 第一百章 沉默之城 如果一个人独自背负一个太过沉重的秘密,那他就会本能地分享给另一个人,让他也帮你装着,而大德心中的那个秘密,他已经背负的悬息,不得已之下,他只好悄悄告诉了后厨的小勇,小勇也无法共同承受,又转交给了斌哥,就这样,一个秘密从望西客栈慢慢传开,直到这个秘密不再是秘密。 这样的话若是以前月峰听到了,多半是当做谣言一笑了之,可现在,对于强弩之木的他来说,却好像找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当下策马狂奔而来,只是他还未下马,便看见望西客栈早已经被魔御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在中,看来自己还是来得太迟,而大德身负镣铐,在多位魔御军的裹挟中押出客栈。 大德用力挣脱道:“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 可他纤瘦的身躯,被他身旁魁梧的魔御军大汉,按的死死的,肩上的疼痛也让他安分地被脱着走。 但他不受控制的嘴巴仍不安地咆哮道:“为什么!要抓我,你们这些安达凭什么抓月奈族!” 他还在试图挣脱,但那大汉一勾拳直接将他的腮帮打得红肿。 两颗碎牙混在血水中飞出。 显然这一拳下手极重,大德的小身板经不起这样一拳轰击,整个人倒飞而出。大汉又将大德拎起,恶狠狠警告道:“给我安分一点,不然可有你受的。” 大德双瞳无光,直勾勾地盯着地上赤土,仍恍惚地重复道:“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 月峰见此景,直接怒踏马背腾跃,又借外围站立的魔御军肩膀踩过,如履平地间向着中心落去,他未落地前,又高抬右脚,直接踹在那壮汉面门上。那壮汉未想到有人敢在魔御军重围中伏击他,被月峰踢个正着,摔入人群之中,更撞倒身后一片魔御军。再看他面额塌陷,鼻骨隆包,脸上鲜血冒泡,伤得不轻。 月峰借这一击,缓住降势,双脚稳稳着地,不多带一丝动作。 他双目圆睁,一人怒瞪魔御军,这一刻他将憋屈了许久的窝火通通宣泄出来,怒吼道:“我月奈族的人还轮不到你们来抓!” 众人见月峰犹如下山猛虎,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皆退后一步,不敢作动。 那大汉站了起来,面目可憎,凭着蛮力挥舞手中棒槌,月峰嗤笑一声,躬身弯腰一掷,竟然赤手空拳与那棒槌相碰,强大的对冲,令那壮汉虎口开裂,掌骨受挫,踉跄后退中他无力把握,棒槌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再看月峰右拳,连擦痕都未留下。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僵持之时,魔御军中走出一名副官,此人样貌清俊,脚步从容,笑起来锐气锋芒,他一边鼓掌,一边赞到:“月峰队长,好强壮的体魄。” “原来是施军灿!”月峰认识此人,乃钟冒手下副统领,是一名天赋极高的魔法师,行事也是光明磊落,颇有胆识。 “你们都在此等我!”施军灿这边对着众人道,那边一只手已经挽着月峰的肩膀往客栈里走:“难得今日在此相聚,可否陪我喝上两杯?” 月峰心中了然施军灿此举何意,便陪着笑容往里走。 商掌柜见机赶紧拿出最好的北风佳酿来,兴许只要这位施副统领喝得尽兴,就能将大德还给他。 “月兄!我知你也是爽快之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这个人,魔御军是肯定要带走的。” “为什么?你看他这身板和体格,一定不会是习武之人!” 施军灿摇着头,无奈道:“十条人命总要有个交代。” 月峰怒拍桌角,道:“那我手下五百条人命呢,至今都未有消息,我找谁交待,你看光明教那些混蛋,明知山有虎,还一头一头如同蠢猪一般地往里送,最后再把这个屎盆子扣在月奈族上,我找谁讨个公道?” 施军灿安抚道:“这个世界什么都不缺,就缺公道!” 月峰沉稳的声音中压着愤怒,道:“不行,大德我是不会让你们带走的。” 施军灿轻轻叹了口气,道:“若你要是这样坚持,就是让兄弟为难了,你知道,军令如山前,施军灿也是有心无力啊。” 月峰道:“我知道你胆识过人,在魔御军中威望不逊,难道就没有办法为我保下一个月奈族的普通百姓吗?” “月兄啊!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就算是钟冒大统领在此,也必须将这个人带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所以……”施军灿诚挚道:“还是……认命吧!” “认命?”月峰苦笑一声,闷酒一口入喉,道:“我身为神庙守护者,不能保护我的族人,还叫他们认命?” “这不是你的错,月兄,莫要妄自谴责。” 月峰并不认命:“不行,今日若是你们要将大德带走,就必须跨过我的尸体。” 施军灿长吁短叹,扭过头道:“月兄,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个人我们是非带走不可,若你非要如此,到时候跨过的不仅是你的尸体。”他说到此喝下一口烈酒,又看了看周围,道:“还有这里的每个月奈人!” 月峰冷冷地看着施军灿道:“为什么,明知他是无辜之人,你我都是知道的……” 施军灿摇着头,不敢与之直视,惭愧道:“我会尽量帮你保住他的!”说完他放下掌中酒杯,拂袖而去。 大德还是被押上了马车,马夫狠狠挥鞭之下,烈马奔腾过而走,只留下滚滚的扬尘,在月峰回过神来之前,也被狂风吹走。 “月峰啊,你可要救救我们家大德啊!”月峰一走进来,商掌柜便屈身哀求道:“这阿兹城,谁都知道大德胆小如鼠的!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和他又关系呢……这酒都喝了怎么还把人带走啊!” “商掌柜,你先别着急……说一说到底怎么回事!大德到底做了什么?”月峰扶起商掌柜。 商掌柜长吁短叹之后才道:“哎,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私下之中也厉声问过他,你记得第一个被杀的传教士吗,他那一夜在客栈吃完面之后,便匆匆离开,是大德招呼他的,后来大德见他将一本书落下,便追了上去,等他追上的时候就已经发现那传教士已经死了,你说他一个连菜刀都拿不稳的人,怎么可能杀人呢!” 月峰劝慰道:“商掌柜你放心,他们只是带着大德去问问话!” “那他们为什么要给大德戴上手铐呢?” 月峰答不上来,他答不上来!他好想向天一问,谁能解他心中疑惑,谁能还他阿兹库卡的安宁。 他不问苍天,便低下了头,告诉商掌柜:“放心,我会把大德带回来的!” 可到最后,月峰还是无能为力,只能失信!他还是没有把大德带回来,总要有人为十条传教士的生命买单,至于是不是错付了,事到如今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人们需要的阔别已久的宁静,可在月奈族中根本就没有宁静这一个词,他们倒是有一个词,叫沉默,月奈族称之为“阿兹库卡”! 沉默的力量有时候比起歇斯底里的愤怒更为可怕。那是将所有情绪压入胸腔之中,只留一双瞳孔缓慢的流露和释放。对于普通的月奈族人来说,这种压抑不仅仅是来自自身的退缩,更多的是在白瓦赤土的阿兹城中,身着黑灰军服的魔御军,以及一身白衣教袍的光明教祭师,这些肃杀的黑与苍茫的白,调合而成的整座小城的灰霾,在这季风肆虐之中,也吹不散。 人们偶有反抗,偶有咒骂,可落在冰冷的军队里,激起的浪花还没有唾沫星子多,在口干舌燥之后,也就慢慢不用再多耗气力了,甚至连冷漠和厌倦都是疲惫。 因为他们还需留着热情和希望迎接另一件更具意义的大事,那就是一个月之后,将要举行的一甲子一度的“祭夜”仪式,届时将选出月奈族新的族长,以及永夜教新的大巫师。 这个古老的民族相信只要新的大巫师产生,一定会为阿玆库卡带上新的安宁,毕竟他们已经许久未见现任大巫师,甚至都忘了他的存在。 有了大德的赎罪,有了两个月的平静,更重要的是“祭夜”仪式的来临。魔御军也只能妥协撤离部分的军队,但仍留下一大部分力量维护城中诡谲的平静。 第一百零一章 同样的少年 “多好的孩子啊,就这样说带走就带走,到现在也没有个消息,”商掌柜喝下不少热酒,借着酒劲泪眼婆娑道:“你说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无凭无据,就把大德带走!” “商掌柜,大德这样的好人一定不会有事的!”江望辰这般安慰的话,连自己都难以信服。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商掌柜喃喃道,说着说着便直接扑倒在桌上,打起了呼噜。 还好有阿鲁收拾残局。江望辰顺便问道:“阿鲁,你知道月真家吗?” 阿鲁道:“知道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他不是想学我的剑招吗?我准备给他送剑谱去!” “江大哥真是好心。他就住在城东茅屋群中,你一去应该便能看到,那一件最破最矮的房子就是他家!不过你可不许嘲笑他的房子,他这个人啊,啥都不错,就是把自尊心看得太重。” “那从客栈道城东怎么走?” “你只要先往北走,到了头在往南走就是了,虽然路途会远一点,但在夜间不易迷路,哦对了,虽然魔御军撤走了大半,但到了夜间,还是会有很多巡逻守卫,你们最好还是避开他们!” “行,谢谢你啊,阿鲁……” 江望辰告别了阿鲁和商掌柜,便又回到院中。他才走出门廊,便听到花幽幽依栏叫道:“不错啊,收了个徒弟,还蹭了顿酒,这小日子够逍遥的!” 江望辰耸耸肩,故作无奈道:“没办法,这东西讲究的是个缘分!与这月真有师徒之缘,我便收他为徒,与商掌柜有这千杯之缘,我便与他共饮!” 花幽幽噗呲一笑,问道:“那我们呢!是啥缘分?” 江望辰抬首仰望花幽幽双目间眸光空灵,顾盼生辉。他不敢直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便低着头走上楼梯,还好站在花幽幽身边,放眼远眺的时候已经有了答案:“我们啊!如你所说的是浪迹天涯的缘分!” 花幽幽短短的“哦”了一声。 二人不再说话,安静凭栏远望,直到余晖坠落。 江望辰只和花幽幽道了别,却不回房间,又向着院子走去。花幽幽大为困惑,直接纵身一跃,从二楼长廊上跳落,又接一个踏莲,落在江望辰身旁。 “这么晚了还出去做什么?” 江望辰道:“你跟来做什么?” “不是一起浪迹天涯的缘分嘛,这样跟上来才算!不是吗?” “真拿你没办法。你要去,把小星叫上……” 待花幽幽将小星抱来之后,江望辰问道:“那你知道什么是炎迦兽?” “不知道,什么东西啊?”花幽幽问道:“怎么,这么晚出去就是为了这炎迦兽。” 江望辰又将月真将要去采摘凤杞旱莲的事说了一遍,花幽幽才明白了来由。 “没想到你还挺关心你这个徒儿!” “我可不想刚收了个徒儿,还没教他一招半式,就被野兽叼走了。” “对哦,我忘了你和那少年一样,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 二人飘飘忽忽间边走边聊,几转几弯之后,已经绕过夜间巡逻的守卫,来到阿兹城的城东,茅草屋鳞次栉比,月奈族对于物质生活并无太多追求,匮乏的物资,简陋的生活条件在丰富的精神信仰中得到了平衡。 果然如阿鲁所说,月真的房子在最偏僻的一个角落,若是不认真留意,那仅有一人多高的茅屋,在风沙之中,一定会被误以为是堆草垛而已。 花幽幽和江望辰停在不远处的黑暗,花幽幽道:“要不要进去拜访一下?” 江望辰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先在这等着,等他出来之后,我们再默默很在后面?” 花幽幽眉头倒锁,轻嗔一声:“真不明白,为什么帮个人还鬼鬼祟祟的。好像跟做贼似的。” “你,当然不明白!” 二人边等边聊。 江望辰旧事重提道:“幽幽,你知道吗我也是在他这个年龄入伍的,在母亲去世之后,带着满腔的怨恨,我一头栽入边城卫队中,魔御军入伍的年龄至少要达到十八岁,你知道我为何只有十五岁就能破格进入吗?” 花幽幽认真地看着江望辰,摇着头。 “那个时候大,哥看着年少轻狂的我,说到,让我随便挑一个新兵,若我能够打赢,就让我入伍。” “那你打赢了?” 江望辰清淡一笑道:“我没有打赢。” 花幽幽正疑惑,江望辰接着道:“我挑了一个最高最壮的,结果打平了。” “因为打平了最强壮的那个,所以你留下了?” 江望辰又讪笑道:“也不是,因为我被打成重伤,大哥不得不把我留在军中疗养。而我在疗养期间便偷偷学会了行军长拳,其实后来我也知道是大哥故意疏漏给我看的。” “那后来呢?等你伤愈之后不也得离开。” “后来我凭着行军长拳打败了所有新兵。自视甚高的我以为大哥会将我留下,没想到大哥一招就把我撂倒。” “他便又提出条件,若是一个月之后能和过招坚持过五个回合。便可继续留下来,否则就得卷铺盖走人。” “再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每日每夜的练着行军长拳,那些人一年的训练量加起来都没有我一个月之多。” 花幽幽问道:“所以你最后坚持了五招?” 江望辰先是点头,又是摇头:“若不是大哥让着我,怕是三招之内,我已经落败。所以我最后还是破格留下了。” 我心中既是感谢又是不甘。直到半夜大哥单独找我聊天,他说道:‘你知道你这两个月来最大的变化是什么吗?’” “当时的我心高气傲道,当然是我的实力爆增。他却摇着头,拍着我的肩膀道:‘是气质,你刚来的时候,双目之中无不是暴戾和狂躁,像着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不愿被驯服,你和那新兵格斗的每招每式,全凭心中怨恨宣泄着蛮力,也硬撑你到最后,再看今日过招,你已经学会冷静旁观,招式套路已了然于胸,见招拆招做得巧妙恰当,再不是莽撞无措。年少锋芒是好事,但要懂得收放自如,只有将满腔的热情和轻狂用到该用的地方,才会破茧成蝶地成长。’” “你知道吗,这是我那个木讷的大哥讲出来最美妙的话,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他说出如此连珠妙语,更多的是用拳头教我如何做人。” “你看这月真是不是和那时的我很像,空有满腔怒火,却不知天高地厚,若不让他折折丰满的羽翼,受受挫折,以后这性子恐怕就难改了!” 江望辰难得唠叨一大堆,不见花幽幽反响,他侧头一看,不由苦笑一声:“喂!喂!怎么每次说着说着,你都睡着了。”见花幽幽脖子一缩,又往自己身上倚靠,便流着口水,做起了美梦。 茅草屋内,月真靠在涂墙上,借着一小片窗户看着心空,整整三年,父亲每一次到了入夜,就开始不停的咳嗽,厚厚的被褥盖了两件,依然是手脚冰冷,全身冻的直哆嗦。月真无能为力,只能凭借自己对于元素天赋的感应,自学了几招最为简单的魔法,也能引导绵薄的火元素,为父亲驱寒,但他能力有限,又无人教授,这些火元素在浓郁庞大的寒毒面前宛如九牛一毛,不足为提。他看着父亲每日每夜受着寒毒腐蚀侵扰,心中对安达的痛恨就多一份,虽然长大之后,其实很多事情也耳濡目染,他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安达都是坏人,只是自己的父亲恰巧遇到最坏的安达,但在他幼小而无助的心中,这一份怨恨就必须有所有的安达承担。 直到昨日,江望辰为他买下那一株朱枣根,也为父亲带来一夜宁静的美梦,他心中感激涕零,对于安达的芥蒂也开始有了松动,更巧见得江望辰剑招之下,元素波涛汹涌,澎湃流动,心动不已。抱着侥幸心理试着拜师,没想到竟然得到应允。 他今夜决定采摘那一朵凤杞旱莲,一来年少倔强的他要向自己的师父证明,自己有那份胆识和潜质,二来他父亲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三来若是能得到凤杞旱莲,卖掉其中的莲子还可以还清之前的欠款。 他将这两日的事都告诉了父亲,也将今夜的决定和父亲商讨。 月真父亲名曰月强,本该入睡的他此时长吁短叹道:“都是父亲没用,保护不了你娘,还连累你受苦。” 月真淡然一笑道:“父亲别说这样的话,我孝敬您本是理所当然,一家人哪来谁拖累谁呢!” 月强缓缓道:“阿真啊!要不先不要去摘取那朵旱莲了,等你学艺有成之后再去,不行吗?非要现在不可,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拖着,你不要着急哦。” “父亲,孩儿都这么大了,心中有分寸的,这事你就别再劝孩儿了。”月真拍抚着父亲的背,将父亲扶倒床上,接着道:“您好好休息,等孩儿的好消息!” 月强当然知道月真已经长大,从他出事的那一天,这个本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就已经开始跌跌撞撞地学着长大了,他也明白自己孩儿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倔强,他不再劝道:“你把我的那把短剑带上吧,或许还能派上用场,你小时候不是整天嚷嚷着要拿它当玩具吗,现在我就正式的交到你手里了。” 月真从床下的木箱中翻出一把古朴的重金短剑,短剑剑鞘通体墨黑,一条玄蛇盘旋环绕。他满握短剑,屈膝跪下,连磕三个响头,道:“放心吧父亲,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月强最后交代一句:“若是拿不到那株旱莲也不要勉强,你能安全回来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嗯!”少年点头过后,已然抬头仰望,星海辽阔。 第一百零二章 不肯认输 父亲睡下之后,月真也倚靠在他的身边也打了小盹,直到黎明前的第一声鸡鸣催他清醒,方才动身,他又检查了一遍缆绳,确认无误之后,便细细打量手中那把月家传家宝――宝剑“蛇灵,他走出茅屋,将蛇灵剑刃缓缓抽出,许久未有出鞘的剑刃,刚刚吐露出如梭丁点的剑身,光华泄露,寒芒清清。再等剑锋全部展露,散发着淡淡冰蓝,宛如寒玉,无须挑拨,剑锋之上寒气霜冻,风过留痕。 少年收起短剑,逆着凛冽北风,踩着曙光,向东面的荒漠一深一浅踏去。 江望辰摇醒趴在自己肩膀上流着口水,做着不错的梦的花幽幽:“嘿嘿!快醒醒,人都走了。” 花幽幽搓揉双眼,恍惚道:“啊,什么?” “走啦!”江望辰直接将花幽幽拉拽起来。 “喂!”花幽幽嘟囔道:“你轻点行不行,对女孩子要温柔一点,你不知道吗?” “小声一点。要被听到了!” 花幽幽不再吱声,紧跟其后,绣拳不曾间断地落在江望辰背上。 越向东走,世界越接近荒芜,裸露地表上的生命越来越少,除了零星分布的垂枯兰和碎裂的岩石之外,视野所及最远之处是一片光秃秃的黑石山,山上低矮的针叶黑木错落零散。 月真脚步越走越急,二人跟在月真后面,向着山体靠近。到了山脚,温度回暖,和煦暖风停在身边,让人久违的沁心舒爽。 但这山路并不好走,碎石不稳,每一脚踩落都要向下滑半步,更怕碎石滚落的声音,会引起月真的注意。所以二人只能保持较远的距离跟着,好在有小星在,就算偶尔曲曲折折地山道之中偶尔丢失了视野,也能很快就赶上。 绕过山腰之时,阳光开始有些灼眼,而更有一层地热烫着地表,江望辰和花幽幽踏在上面,如踩着热锅,不由加紧步伐,小星却不受影响,尤为看着两位主人,更刻意悠哉踢踏步伐。 过了山腰,复行数百丈便到达山谷,而在这里,更有热浪蒸腾而上,氤氲雾气袅袅。视野受阻,不可探见谷底情形。 月真将缆绳一头绑在一块巨石之上,用大劲一拉,未有松动,又将另一头悄悄顺着山谷滑坡轻轻放下。 他抓住缆绳,缓缓下降,很快就消失在闷热蒸汽中。 江望辰来到巨石旁,向下一探,隔着厚厚的雾障,不见谷底。 花幽幽看着小星在身旁时而低吼,时而不安地来回走动着,道:“小星,你是不是也闻到了!” 江望辰警惕道:“什么东西?” 花幽幽道:“凶兽!极其强大的凶兽,就在这山谷之下!” “那月真不是会有危险。” “那肯定会。”花幽幽稍微拉了拉绳子道:“但我们也只能等月真先下去了,这绳子经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江望辰道:“要不让小星也先跟着下去。” 花幽幽笑道:“你要是能把它从我腿上拔开,我没有意见。” “小星,乖,你先下去,等我们这一次任务完成后,我给你烤全兔怎么样?” 小星并不松动,全身颤栗,泪眼汪汪地看着江望辰。 花幽幽道:“江望辰缆绳松了,看来这山谷并不深,要不你和小星先下去吧。” 江望辰看着小星仍死死揣这花幽幽不放,语重心长道:“小星,我需要你的协助,不然我找不到月真。” 小星犹豫再三,还是妥协一跃,躲在江望辰怀抱之中。江望辰抓着绳子,快速下降,未过多久,脚下便踏到了实地。 花幽幽很快也跟了下来,山谷之中更为炙热,但湿气却没有那么浓郁。谁能想到山谷之内仍是四季如春,草长莺飞,万物生机勃勃,一道湿气在日华映照之下折射出一道彩虹,像一条虹桥跨在山谷之上。 小星忽得加快步伐,甩开二人向着一条蜿蜒的小道跑去。二人赶紧跟上,又见远处一片青草地之上,月真正匍匐前进。 顺着他前行的方向,江望辰看见山谷中心一块独立的沙地之上,一朵红色的莲花,散发出袅袅的红芒,花瓣莹润,状如凤凰展翅,轻浮于细沙之上。花朵之中簇拥一颗金色莲蓬,莲蓬中又解出粒粒红彤彤的莲子,整株旱莲光彩夺目,琉璃生辉。 江望辰更以精神之力察觉到,天地之间的火元素,疯狂地向山谷之中涌入,最后全然汇聚到这一株旱莲之上。化成肉眼可见的丝丝纯粹的火元素之力,向着莲子渗透而入。 此时月真已经挪动一丈多余,再过一丈便能触到那觊觎已久的旱莲,可谁都不敢掉以轻心,毕竟那凶兽的气息始终还笼罩在山谷之中,而到现在却仍未现形。 月真稍微停了停,重新调整呼吸,又在心中自言自语敦促道:“不要慌,你一定做得到的!只要再坚持片刻,你就能拿到那一株价值连城的凤杞旱莲。” 他的祷告刚为他带来一丝平静,他便又开始继续向前,他现在又靠近了些许,看得清莲花上点点晶莹闪动,美艳动人,不可方物,月真仍控制着自己的冷静情绪。 时光好似漫长,若不是错开两个节点相较,还误以为月真并未动过,但他实则继续匍匐,一寸接着一寸,不骄不躁地向着旱莲靠近。单论这一份毅力和决心,就连跟在后面的江望辰和花幽幽都不免佩服。这接下来的一丈距离,月真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眼见旱莲就在咫尺之间,他反倒犹豫斟酌,因为,那一只令月奈族忌讳的炎迦兽始终没有出现,这!意味着危险仍未排除。 山谷之中的雾气已经被阳光拆散,绚烂的彩虹也只是下一个渐渐模糊的光晕,明媚的谷中,百花齐放,争宠斗艳,但无论如何,那唯有一朵的翘楚,始终是山谷之中钟灵毓秀的凤杞旱莲,现在,月真梦寐以求的这朵旱莲就近在咫尺。 他不愿再等了,一双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粗糙手掌,稳稳握在旱莲根茎,他不曾想这根茎竟如此滚烫,手掌刚刚轻点触碰,就猛然回收,竟直接被烫出一道焦痕,好在他强忍烫伤,咬着牙,并未喊出话来。但就在这时,脚下沙地忽得开始流动,向着四周塌落,他诧异至极,灵机应变,将身体撑开,如同莲叶一般,轻覆在流沙之上。 好在流沙须臾间便止息,月真轻嘘一口气,再看流沙滑落之后,莲叶根茎底端又露出一节,这一节颜色宛若淡淡腮红,想来应该不会在那么烫手,月真事先咬紧牙关,向着此处关节一抓,此处温度适宜,并不灼热,他暗自心喜,紧接着他用力一扯,旱莲竟固若磐石,未有松动。 在他疑惑根茎为何如此紧固之时,却是一声巨大的悲嚎声“呜”,响彻山谷,而后旱莲所在的沙地,地表陡然开裂,山谷震荡摇晃,而后沙地平升,无数细沙滑落跌进裂缝之中。 细沙淘尽,一块光滑裸露的赤色岩体直接连接着旱莲根处,赫然出现在眼前。随着岩体轰然抬升,在岩体之上的月真只能双手牢牢抓住根茎,以免从岩体上滑落。但他越是紧紧拽住,岩石抖动的越为激烈。 一声又一声的嚎啕声,回荡天地。来自于以纹路如同龟壳一般的岩体上,延伸出来的粗长脖颈和两颗如同豺狼一般的巨大头颅。 “我想起来了,这不是什么炎迦兽,这在妖族被称为双头赤狼。”花幽幽惊讶道:“这下可不得了,惊醒这样一只恶兽,可不好对付啊。” 花幽幽快速打量,道:“不过还好,看这体型,以及尾端的火焰,可以断定这只是一只幼兽。” 江望辰凝视这高约两丈,体宽超过一丈的庞然大兽,竟然还是幼兽,“咕嘟”一声,干咽下一口口水,又看着身边,扔抱着花幽幽腿上瑟瑟发抖的小星直摇头。 那边月真被震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口鲜血喷洒而出,但他仍死死不放手,他等了两年的希望,现在就握在手中,怎么能轻易放手呢! “快放手!”花幽幽忽得喊到:“你这样会被活活震死的!” 花幽幽此番大喝,如醍醐灌顶,即便心中满是不甘,但月真还是松手了……整个人再无支点,如同断线风筝,摇曳甩出。 此时江望辰流星步早已飒踏而出,借着一颗巨石腾跃而起,将月真稳稳接住。 月真忽觉得背后一股绵软之力,卸去自己身体大部分的惯性,他惊诧莫名,回头一看,是自己昨日刚收自己为徒的师父。二人重新落地,月真低着头,看着自己一事无成的影子,心中百感交集。 “别垂头丧气行吗?一起把这只庞然大物打倒,就能拿到那株旱莲了。”江望辰斩钉截铁看着月真,厉声大喝。 在这生死关头,江望辰的话像是师命,月真却是动容,多少年后,自己身后又有一双宽厚的肩膀可以依靠,多少年后,终于不用一个人去面对这个世界多给的重负。 早已经流干的眼泪,这一次又盈眶而出,因为温暖的感动。 他哪知道,江望辰也是无奈,此时此景,除了打败恶狼之外,别无退路。 月真旋即擦掉泪痕,重重点头,站于江望辰身侧,倔强的少年不肯认输,只等着江望辰发号施令,他便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 第一百零三章 师徒联手 团战赤狼 原来凤杞旱莲同这双头赤狼是为共生关系。双头赤狼利用旱莲滋补天地充盈的火元素,让自己快速成长,而旱莲则将根须莲藕透过坚硬的躯壳,深入肌肤,直接与赤狼的神经相连。所以只要有人撼动这一株旱莲,那么即刻瞬间触痛双头赤狼。 不过也好在这种共生关系,让赤狼多了份依赖,少了几分野性,单论体格和素质这只赤狼当属同类中翘楚,但论其战斗的技巧和经验,这一只一直高枕无忧的赤狼就要逊色不少。 此刻它发现江望辰和月真不仅搅扰了他的美梦时,还想要夺走赖以生存的旱莲时,无疑是怒火滔天。它宛如棒槌的长尾横扫而过,掀起一阵热浪迎面扑来。 江望辰将身体压若短弓,再奋力一弹,带着月真如同弹丸飞射而出,再踏在山谷岩壁之上,利用反作用力折返而回,腾跃空中,腰间魔符短剑出鞘。须臾间转守为攻,短剑凭空快速点破,剑身符文闪动的金色光芒沉稳而内敛,即刻生成一道水纹法阵。天地间分散的水元素,霎时澎湃激扬,顺着法阵所构筑的流向,骤然涌入魔符剑剑锋之中。于此同时,剑气纵横交错,贯穿天地而落,一道激浪水刃陡然出现于剑尖之上,协同剑气,向着赤狼双头斩去。 双头狼面无惧色。抬头一喝,其中一个狼首口中怒息化成道道暗黑气焰,将那水刃直接蒸发无行。而另一个狼首,不顾剑意,直接与江望辰顶撞。 江望辰这十足气力一剑,落在赤狼罩门之上,仿佛空掌披在了钢铁,不仅未能落下半毫瑕疵,反震得自己虎口生疼。 江望辰一击无功,与狼首分开,但未落地,狼爪划过三道冷光拍来,他只能竖剑于身侧,挡住锋利的尖爪,但势大力沉之下,他同月峰直接摔出数丈,还好花幽幽在他们落地之处召唤出厚厚一层花簇,将二人接住,月真难受胸腹动荡,又是一口鲜血洒出,而江望辰全凭强筋健骨算是支撑下来。 “你先在这休着!”江望辰将月真扶到一旁,对着花幽幽喊道:“你知道这赤狼的弱点吗?” “尾巴!”花幽幽少有的大喊一声:“我们分伏赤狼弱侧,分散它的注意力。” 花幽幽战术一定,自身先踩轻云,几个起落,已站好方位,她口中快速吟唱,几苗青色嫩芽破土而出,借助这一块肥沃的土壤,瞬间参天拔起,形成匝叠藤蔓,将赤狼四足困索,正当赤狼举步维艰时,江望辰借机健步如飞,也落在赤狼另一侧旁。 赤狼低下双颅,怒火连烧,将足下藤蔓化成灰烬。得到自由的它,两个头颅诡异叉开,看着两侧二人,左右张望,摇摆不定。 江望辰从未战过如此庞然巨物,一时无措,短剑所及只能触及赤狼四足,他便再已刚才的招式向着赤狼前足刺去。 而另一边花幽幽一掌‘落红无情’同是默契击在另一支前足上。 虽然赤狼身体犹如铜墙铁壁,这一攻并未留下什么伤痕,但掌风和剑刃的力道仍不容小觑,受此一击,赤狼趔趄屈膝,身体向前倾倒,重重跪倒在地。江望辰借势一跃,魔符剑直接斩向赤狼耷拉的脖颈。 赤狼虽疏于战斗,但并不愚笨,它既已伏地,也不撑起,反而借势一个翻滚,这边躲开江望辰一击,那边又向花幽幽碾压而去。 花幽幽见赤狼如同一座大山向着自己投来,不容犹豫间,抽身撤步,她脚步轻巧,凌波踏沉间,避于“山”外。 赤狼不肯罢休,料想此招虽无套路,但在狭促的山谷之中,颇为有效,因为花幽幽已经被逼入死角,再无空隙周旋,它再次翻滚,势必要将花幽幽仅剩的逼仄退路压死。 花幽幽心中大骇,退无可退,正踟蹰难避时,听见江望辰一声大喝:“狼妖,吃你爷爷一剑。”他声如惊雷,竟也吓得赤狼一个分神,脚下更是猛踩践踏在赤狼翻滚时暴露出来腹部之上,一跃而起。单手握剑,从天而降,身如陀螺,剑尖化成风刃,向着赤狼暴露无遗的腹部挑去。 江望辰若是寻常与人过招,这一招架势那真是惊天地泣鬼神,霸气神临,盖世无双。但在赤狼面前,如同蚍蜉嬴弱,赤狼低吼一声,前爪在空中一甩,将江望辰一巴掌直接拍飞,不过花幽幽也趁此须臾机会踏壁而起,从赤狼后足与山壁之间的间隙鱼跃而出,总算化险为夷。 江望辰生生挨赤狼这一掌,当真不好受,整个人倒飞坠落,又在地上连续翻滚数丈,直到撞到一块岩石之上,方才止住,再看江望辰身上衣裳,已经褴褛不堪,更关键是这一击,让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而嘴角也有一丝残血挂出,实在狼狈。但他看到花幽幽安然无恙时,心中还是稍作宽慰。 赤狼左瞧右看,发现花幽幽已经逃出细缝,便放弃了翻滚,转而重新站立起来,就在它这个笨拙扭动仰面朝天的身体时,忽得一道黑影从江望辰身边一闪而过,风驰电掣间竟将赤狼的身体关节当作阶梯,来回蹬踏间,竟直接跳上它的宽厚背脊之上,原来是小星见主人受了欺负,暴怒之下,再无胆战心惊,只有护主心切的勇敢。小星落在赤狼背上,利爪划过赤狼背部,虽不能穿透皮毛,但恰到好处的力道,如同瘙痒拨弄,令赤狼难以适从,不断扭曲身体,想要摆脱小星,但小星牢牢地抓住赤狼的皮毛,死不放手。 正当赤狼为小星分神躁动时,站于赤狼身后的花幽幽见赤狼尾部燃烧的火焰就在眼前,当下直接翩然起舞,千幽花语悠悠出口,一朵冰蓝剔透的千幽花蕊从胸前浮现,紧接着她灵犀一指,花蕊带着急速的自转,宛若一道刺骨冰锥,射向赤狼尾巴的火焰。千幽花的极寒之气,所过之处,空气崩裂,凝结成的棉絮壮晶体簌簌下坠。而在寒花触及到赤狼尾部的一瞬,冰气便穿透它的肢体,向着尾端蔓延,顷刻之间其尾部便被冰霜覆盖,竟连尾端熊熊燃烧的火焰,也被冻成犬牙交错的形状。 这火焰本是双头赤狼的生命力本源,火焰一灭,生命枯萎,双头赤狼全身无力轰然倒下。 花幽幽心中甚是明了,但暗自窃喜之余,又有所惶懅。总觉得这突如其来的胜利太过简单。 果然,正当她出神之际,异变陡生。赤狼背部的凤杞旱莲忽得大放异彩,旱莲上的火红色凤型花瓣晶莹通透,流光溢彩,原是天地火元素再一次疯狂加速涌入旱莲之中,而其中一粒莲子滚落到赤狼背上,直接没入根系所镶嵌的皮肉之中。刹那间一层红色的雾霭包裹在赤狼周遭,雾霭沉淀,落在尾部冰霜之上,立刻将其消融化去。而那尾部的之上两缕青烟之下仍残余星火。雾霭化开冰层之后,落在星火之上,骤然被点燃。顷刻间,火烧连天,所有的雾霭连成一片火海。而火海之中的赤狼双头发出浓重的粗喘,重新站立了起来。想来这火焰不仅伤不到赤狼,还逐渐转化成它的生命之力,慢慢被吸收。直到火焰最后收于赤狼尾端,一朵火势凶猛的火苗不断吞吐着炙热的火舌。 好在小星见诡异的雾霭从生成之时,已经见势不妙,夹尾而逃,若不然,怕是要被这火焰吞没。 花幽幽被那灼热的气浪逼退,众人看着眼前此情,无不是瞠目结舌。想来是这旱莲感受到保护自己的赤狼危在旦夕,便化一颗莲子之力,为其蓄能。 此刻,复苏的赤狼早已怒不可遏。直接一个转身调头,向着后方的花幽幽横冲直撞。花幽幽向着侧方纵身一跃躲开了赤狼的冲锋。赤狼双头直接撞在山谷之上,只把脆弱的山谷震得地动山摇,无数滚石落下,又向着花幽幽所在之处砸去,刚站定的身形,不得再次借步躲开,直到落石止息,赤狼见这一击未中,竟直接将身边落石,当作弹丸,它一爪扫过,大大小小的落石再一次密集飞来。花幽幽不得以再一次挪动身姿,好在她轻功上乘,这样的躲避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蜻蜓点水。但赤狼庞大的身躯再一次向她发起冲锋。想要躲开,在狭小的山谷之中,并未有太多的空间可用,更为关键的是,她发现自己的退路已经被刚刚扫来的落石挡住。 另一边重新站起的江望辰和月真将花幽幽的困境看在眼里,迫在眉睫之际,还是月真机灵,他见前方有一块从山顶掉落谷底之中的圆形巨石,立马强撑起来,跑到石头旁喊道:“师父,快来帮我!” 江望辰一眼便知月真用意,当下不多说,连踏数步至月真身边。二人喊着节奏合力一推,巨石纹丝不动。视线绕前一看,不想巨石背后卡着一块隆起的土堆,眼看赤狼一步一丈地向花幽幽逼近。二人冷汗直流,恰在此时,小星奔袭而来,前肢拼命刨土,小土堆不肖两下,便被小星削平,江望辰喜出望外,大吼一声:“小星快让开!”他与月真再次发力,圆石终于蠢动,慢慢向着坡下加速,终于赶在赤狼奔腾而过时,停在过道之上,赤狼前足一踏,一个正着踩在巨石之上,不由打滑之下,失去平衡,整个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借着强大的冲劲飞腾在半空之中,掠过花幽幽,两个头颅转而看向江望辰,吃牙咧嘴之间,满是不可思议的异样表情,直接撞在岩壁之上,顿时眼冒金星,七荤八素,不知天南地北。而更为关键的是,他踩在巨石那的那一支前足,肱骨开裂,半截骨头直接刺出皮肉,暴露在外,伤势不轻,更关键的是,这脚上之伤,使它失去了大半的移动能力。 ? 第一百零四章 小星的危机 但即便如此,众人也不敢小觑,因为虽然赤狼断了一条腿,但它本身的体质天赋和极具恐怖的破坏力仍然尚存,更为忌讳的是它背上的那一颗凤杞旱莲,只要神草仍在,赤狼就有着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但好在这一次的骨折,旱莲并未作出修复,想来牺牲一粒莲子用来治愈这等外伤,是得不偿失的。 赤狼一瘸一拐扭过身体,双头四目凶恶地怒瞪着众人,待它仰天长啸一声,两张血盆大口咧开,露处利刃一般的尖白獠牙,粗重地喘息酝酿。 江望辰想起当年格斗幽潭黑蟒,那黑蟒吐瘴之前,也有此一势,立刻喊道:“大家快散开……” 他厉声刚落,赤狼口中气息更为浓重。就连空气之中也开始变得烦躁而不安,月真神海之中能真切感知,万象之中,火元素骤然归于赤狼血口。 赤狼左首颔之,随即一颗巨大的火球,宛若遥望天空坠落的陨石一般,灼烧着空气,向着花幽幽砸来,虽然准心偏差,但那火球直径约有三尺,大如水缸,又是热浪熏天,花幽幽且闪且躲,衣袂之处还是被烧出一片缺口,惹得花幽幽性情大怒。赤狼这一击之后,右首接连吐息,又是一颗火球喷射而出,向着江望辰袭来,好在江望辰所在之处,较为开阔,他从容间一跃,便躲开了。 赤狼右首停息,左首重来,如此往复间歇,这一波吐息之中,接连循环十次之后,众人虽都勉强躲过,但也是焦头烂额,苦苦强撑。好在赤狼也疲乏的停下进攻。 再看整片山谷夷为焦黑,别说先前的鸟语花香,现在的焦土之上,就连一朵红花,一片绿草,都是奢享。 滚滚浓烟呛得众人咳嗽连连,熏得眼泪直流。赤狼拖着残腿,向着花幽幽方向蹦去,见花幽幽毫发无损,它怒意未消,直接低下双头向着花幽幽咬去,而它的长尾也不消停,一个横扫向着月真方向掠过。 花幽幽避而不攻,赤狼如此笨拙的招式,凭凭落空。而月真在江望辰的指挥之下,也迅捷地躲到弱侧尾巴扫不到的地方。 赤狼使劲浑身解数仍奈何不了众人,气得捶胸顿足,尾巴使劲拍打这山谷,又迎来一阵落石,更倒霉的是一块最大的落石恰好砸在它的另一只前足之上,疼得它哇哇大叫,不由两支前足都曲折伏地,小星借此良机,再一次爆发冲刺,在浓烟之中更看不清,依稀可见的是一道黑影来回闪烁,在一个位置刚有留下残影,另一个位置便有陡现出一个浮影,如此折叠交错之下,小星再一次出现在赤狼的背脊上,狠狠地扯着赤狼的皮毛,惹得赤狼一阵瘙痒难耐,看来小星对此招真是屡试不爽。 赤狼脚下疼痛未消,背部又是一阵无法抑制的瘙痒,再加上本是满腔怒火,竟再一次狂躁地疯狂扭动身体,想要甩开小星,但小星的利爪紧紧套牢赤狼的皮毛,嘴巴还咬着赤狼的毛发不放,任凭赤狼如何尝试,它都不为松动。 江望辰借赤狼分心的良机,再一次握满短剑,足下大步流星之时,手中短剑不忘按照‘剑有龙卷’的法阵纹理刺出,待他踩在巨石之上,高高跃起之时,法阵也已恰达圆满,魔符剑中刻印的所有符文此刻全部点亮,空气之中狂风大作,连同浓烟纷纷被吸入剑尖。江望辰双手倒握短剑,凌空插下。剑气刺破赤狼坚硬的皮毛,直入它的血肉之中,而在血肉中,法阵所凝聚的风元素放荡爆发,直接将此短剑破口炸开了一大片,顿时血肉横飞,伤口之处宛若刀剐,触目惊心。 赤狼不想区区一个人类竟能又如此手段,它不得不坐下,以屈伸的后足向着仍借着短剑挂在它身体上的江望辰怒拍一掌,江望辰只得迅速抽回魔符剑,在落下之时,他更是巧妙将魔符剑抵在赤狼身侧,不仅减少下落时的冲击,又再一次挑拨赤狼的愤怒。 而赤狼击打江望辰不成,反再一次挫伤自己的伤口,重击之下,血肉模糊的伤口更有鲜血淋漓滴落,但它这一次却不再抓狂,而是再一次抬足,将降落之中的江望辰,一脚直接踹飞。 花幽幽此刻已经再一次蛰伏至赤狼尾部,第二次吟唱千幽花语,依如先前一般,冰蓝色的千幽花蕊再一次掷向赤狼尾部,冰层在碰撞之后立刻形成而后逐渐蔓延。 花幽幽却不等冰层扩散,先是喊道:“月真,你快到赤狼半身之处!我送你上去……” 月真不敢多想,只按着花幽幽的话去做,他没有轻功,也不懂掌控风元素以提高速度,全凭体能奋力奔跑,好在他身手矫捷,曲曲折折之中总算赶到。待冰层再一次将赤狼的生命火焰冻结时,花幽幽舞步骤急,再换口诀,在月真脚下的焦土之中一根纤细的藤蔓滋生,而后不断攀爬,更加月真顶起,但焦土之下藤蔓并不健壮,又受月真重量,生长颓势即刻显现,还未至赤狼腰身上端时,便戛然而止。月真努力平衡身姿后,踩着细枝一跃,不想细枝承受不了他这一蹬,直接折断,好在月真已经起跳,幸运的抓住赤狼极具韧性的毛发。此处惊险,看得江花二人惊出冷汗。 花幽幽两次使出千幽花语之后也是精疲力竭,再使出‘平地起藤’之后更极近虚脱,她还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喊道:“快,在莲子落下之前,将旱莲拔出!” 自然不用花幽幽提醒,月真也会拼了全力,他抓着赤狼的皮毛,极速攀爬。当赤狼身躯庞大,他亦是迅捷,也仍有距离。 而此时,旱莲再一次点亮光芒,在浓雾之中更显得妖娆动人,而莲花中心那一粒莲子已经出莲蓬口开始松动,终于按捺不住蹦出,咕噜一滚,从莲蓬边缘处滑落。宛如一滴鲜红的血珠滴落。 再看月真此刻离那旱莲仅有一人距离。眼见莲子坠落,他纵身一扑,伸手拦截,那料子正好跌落在月真掌心之中。江花二人高悬的情绪,在长吁一口气之后,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虽然笑起来依然满脸黑灰,但总归是喜悦之色。 就在众人放松之时,月真只觉手心那一粒莲子温度极具上升,从温热到烫手,再到难以触碰,只在须臾之间。他忍至极限,手上竟已经传来了焦糊之位,还是无法把握,最后指尖松动,无奈地看着那一粒滚烫的莲子再一次脱落,如同他额头上的冷汗,利落滑落。 江望辰先是注意到此,见那一丁红光再一次冲破桎梏,他心知月真已是尽力,不忍多一句苛责,他只是再一次撑起,身形跳跃落在赤狼尾端,只等赤狼复苏之际,冰层消融时,将其长尾斩断。 众人屏息,月真脱手自责之间,对着小星吼道:“快跑!”而他自己扑倒在地,已经是来不及了。 只是小星将陌生人月真的警告置若罔闻,并未撤离,它松开利爪,反而向着月真跑来,月真从未见过一只幼犬能跑得如此之快,他感受着赤狼腹部传来的高频震动,那是小星踩踏在赤狼身体上奔跑的节奏。小星急速冲刺,最后前足一蹬,带着身体四足离地飞起,这是它寻常冲向江望辰怀抱所用姿势,此刻不知为何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做出,它抬首向上,又张开犬嘴,像一个倒三角的漏勺,在小星倒飞落地之后,那一粒莲子,准确无误的掉入小星口中,只听它咕嘟一声,喉头顺滑,将那一颗莲子吞入腹中,众人见此情形,同样跟着吞咽一口,将信将疑地看着小星,又面面相觑之间,心中五味杂陈。 月真翻身而起,再一次双手握住旱莲根茎,带着身体的重量向后撕扯,此时旱莲的根系扎入在没有生命力的赤狼之中,已经远远没有那么牢固,在月真最后毫无保留地爆发出全身的力量之后,终于松动而出,月真身体失去固定带着整株从赤狼悲伤滚落,好在他拼死护住旱莲,即便自己全身摔得仿佛骨头散架一般,但手中的旱莲无却依然晶亮美丽,除了粘着着他右手上被烫伤的血肉之外,莲叶和莲花更是不沾半点烟尘。 江望辰赶紧将月真扶起,花幽幽也赶了过来,掏出身上一包粉末,洒在月真已经被烧的焦糊的右手之上,瞬间一阵冰凉的感觉缓解着刺痛的灼烧感。 月真看着手中那一朵凤杞旱莲,闪烁着鲜红的光芒,就像沸腾的血液,也如同刺眼的阳光,让人兴奋,让人着迷,他残喘着最后一口息,微笑地看着身边两位恩人,道:“多谢师父,多谢师娘。”他说完,全身一软,便晕了过去,只是左手仍紧紧抓着旱莲,不放希望。 江望辰将月真伏在背上,道:“你快去看看小星。” 此刻,小星正趴在赤狼尾端的冰层之上,江腹部摊开,全身贴合的抱住冰层。它打了一个响嗝,竟吐出火舌,又接着直喘气。 花幽幽轻轻一碰小星,立刻收手,大感不妙。 “江望辰,快过来,小星烫的不行!在这样下去它会脱水的。” 江望辰不敢犹豫,落在小星边,右手一碰,果然有些烫手,道:“看这程度,待这些冰块被融化完,怕也是降不了小星的体温,当务之急,赶紧回到阿兹城。” 他说完,全凭蛮力以短剑斩落,将冰层和赤狼的尾巴一同削断,又将小星和断尾绑在一起,拎在手中,向着花幽幽点头。 花幽幽会意,二人一个转身便向着来时的路踏去。幸好山谷受到赤狼毁坏,恰好滑落出一个山坡。 二人不用再攀着绳索,直接利用山坡逃离了山谷,一出山谷,浓烟明显清淡了很多,二人未曾多语,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城中奔去。 第一百零五章 传承 一滴一滴,是冰层融化成的水珠落地,是赤狼断尾切口处淌洋的鲜血。随着时间不短的流逝,靠在江望辰本上的小星耷拉的脖颈,已经没有力气喘息了,只能干张着嘴,没有一丝活力。而它之前拥抱那一块冰层已经融化的只剩一巴掌大小的冰块,此时正被小星含在嘴中。 江望辰万分焦急,脚下步伐加快,走了大半程之后,终于可以远远看见阿兹城的外墙了。 “师父,快带小星去神庙后的圣池之中,圣池之中的冰脉之水,可以为小星降温。”月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道:“师父,把我放下吧!我现在自己能走……” “神庙之后?”江望辰将月真放下后,疑惑道:“那里不是你们重兵把守的圣地吗?” “师父不知,再过一周便是月奈族最大的‘祭夜’仪式,此时神庙对于月奈族民众是开放的,我知道一条暗道,能绕过巡逻守卫的视野,进入到神庙内层的圣地。” 江望辰仍是半信半疑,问道:“你确定?你可以避开巡逻的守卫。” 月真斩钉截铁道:“请师傅放心,那一条暗道,前两日我才去过取得圣水,为我父亲煎药!” “行,那你在前面带路。” 月真顺道路过家中时,便将旱莲放好,又马不停蹄地带着江望辰向神庙走去。他对于这阿兹的大街小巷早已经轻车熟路,未有转过几个小巷,抄着近路便来到了神庙之前,神庙坐落于阿兹城以北的一处高地之上,俯瞰着整个阿兹城,乃至东玄,神庙以石块砌筑而成,最底层的露台上,高耸的石柱,均匀分布,无不威严肃穆,此处便是外神庙,此刻,有诸多男女老少正在打扮神庙,或为石柱掸尘,或更换新的灯油,或者休憩破损的台阶,而这一切都未一周之后的仪式做着准备。 江望辰一行人躲在巨大的石柱之后,即便只是外神庙,非月奈族也是不得擅入的。先前有一位醉酒游客,也不知如何绕过守卫进入内层,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时,只剩下一堆骸骨,还是靠颈椎骨上的那一条金质项链,确定身份的,自此事传开之后,就算没有守卫的督促,旅客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虽然神庙构局宏伟庞大,但庙内石柱如林,紧靠两扇石窗采光,光线昏暗,让人倍感压抑。 恰好这个季节,水源干涸,又久未降雨,神庙的地下排水沟并无积水,但湿气极重,又在炽烈的阳光烘烤下,闷热难堪,月真带着江、花二人,全靠一条条石柱做掩护,很快便跳到排水出口。 说是排水口,更像是一条甬道,想来当初建造这一座神庙之时,此处的气候和环境一定有着丰富的水源,只不过沧海桑田,时过境迁。 甬道昏暗,延伸不知何处,但月真胸有成竹,几个复杂的迂回之间,不断地向着神庙内层靠近,但在闷热的甬道中,小星的状态急转直下,惺忪双眼已经慢慢阖上,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此刻花幽幽背着小星,江望辰则通过魔符剑,不断地凝聚湿气中的水元素,在释放于小星的嘴间,但也只是稍微的缓解。 江望辰细声问道:“还要多久?” 月真加快步伐道:“再又几个大回转就到了。” 他说完,又紧接着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众人停下脚步,不敢作动,细听之下,除了甬道石壁上的水气滑落,还有一阵规则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而后又逐渐走远。 月真凝神屏息,待声音远去之后,又重新启程。 “你们不知道,内层的巡逻队,都带着克普狼,它们的听觉极为敏锐。十米开外,只要有任何异响,都能察觉。”月真解释道。 接下来三人又绕几个大的转弯和岔口,终于到了甬道尽头。一堵石壁断了前方的路,但在顶端,却生出了新的出口,甬道顶部有着一片方形铁丝网,铁丝早已生锈,月真轻轻一顶,片片新绣落下,铁网松动挪开。月真探了探头,四壁寂静。圣坛之内任何人未经大巫师允许是不得入内的。但月真却没的选择,他需要圣坛之中的灵水为父亲熬药,因此他也来过几次,并未被人发现,他知道此举亵渎了信仰,但信仰对于一个家境贫寒的穷孩子来说,算不得珍贵。 月真双手撑着石板,身子露了出来,出了甬道,正站于圣坛所在的内庙角落之处。 花幽幽和江望辰也跟了出来。打量四周,这一间神殿形体单纯,呈正圆形,同以石砖砌筑。顶上覆盖着一面巨型穹顶,只在正中心留有一处洞口,阳光便是从这里倾泻而入。殿中五根巨型石柱,等角分布,石柱上的浮雕已经被岁月剥蚀严重,看不清图案原貌,但粗狂任性的线条,依然流露着巍然宏伟的姿态。只有石柱上的长明灯,不顾时间沙河,仍昼夜不休的亮着。 月真指着神殿中心的圣坛之上,一池乳白色的灵水,静如冰魄,一层淡淡的氤氲在水池之上缠绵徘徊,道:“那就是灵水!” 月真提醒道:“你们跟在我身后,按照我的脚步走!” 江、花二人听着他的提醒,在看下脚边石板之上,密密麻麻画着复杂的线条和圆弧。 月真踏出一步,踩在一块满是粗细不一,纵横交错的线条的石板上,他停了片刻,又闭上眼睛冥思,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大步跨过左侧一块石板,向着更远一块石板跳去……江、花二人不懂其中奥秘,默默跟随其后。就这样在月真时进时退间在踩过二十五块石板之后,终于到了圣坛中心。 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江望辰随即将已经昏迷过去的小星放下,将它轻轻放入灵池之中。 小星一没入池中,全身便松弛摊开,它缓缓下沉,当身体全被灵水没过之后,又悬浮水中,灵水不断洗刷着它灼热的肌肤,它甚至本能的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灵水,五脏六腑中的炙热被涌入的冰冷冲撞,在灵水的滋润后,慢慢的冷却下来,它慵懒的躺在水中,当灼烧感一点一点褪去之后,强留的意志终于可以松懈,便浮在水中,安安静静地入眠了。 见小星已无大恙,疲惫的三人瘫倒在圣坛之上。 月真起身扣头道:“多谢师父师娘相助,月真定铭记在心。” 花幽幽笑得合不拢嘴:“小伙子,真会说话!” 江望辰干咳道:“这一位不是你师娘……按辈分,你应该叫一声师叔。” 月真尴尬地杵着。 “什么师叔,难听死了,叫我幽幽姐就好了。”花幽幽微笑解围道:“月真,你是怎么知道这一条暗道的。” “是族长教我的,他知道父亲重病,需要这灵水补气,但又不能坏了规矩,便偷偷告诉我。” “小星这样子泡在灵池之中,会不会影响灵池和你口中说的那个仪式” “不会的,我们休息片刻就离开这里,不会有所发现,再说这灵水只有下一任大巫师才能享用,而我父亲有了旱莲之后,也不需这灵水了,不打紧的。”月真几分憧憬道:“师父,什么时候能教我剑法,刚刚你那最后刺入赤狼那一剑,真是犹如剑神下凡,看得我心旷神怡啊!” 江望辰笑道:“明日,我便抄一份剑谱给你,算作你这一次成功猎杀的嘉奖,不过,你可别忘了,你当初答应过的话。” 月真喜出望外,眼睛笑成月牙,奋力点头。 过了片刻江望辰将小星抱走,众人折返回去。 待众人消失之后。 神殿中,一道暗门一转,石壁分开,走出两位老者,一位则是最近多愁多虑的族长古寻,而一位正是永夜教大巫师古灭辉,他满头银发,佝偻的身姿,手持一根寻常木制拐杖,战战兢兢地站在族长身旁,与古寻的老态龙钟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好像只要有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一道阳光,便能把他化成尘埃。 古寻道:“怎么样,我给你推荐的年轻人不错吧。” 古灭点头道:“确实不错,元素感知天赋异禀,但他的心性却更为难得。” 古寻问道:“那就这么定了?” 古灭却不答应,反而转移话题道:“你看那两个安达如何!” “能让月真这臭小子心悦诚服地拜师,应该不错!” “确实不错!”古灭叹道:“只可惜啊……” 古寻疑惑地看着古灭,道:“可惜什么?” “可惜这一池的灵水,竟然被那只黑犬拿去泡澡……” “你也会有糟心的时候啊!”古寻大笑,他笑声犹在,笑容已无,道:“阿兹城的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啊!” “那你那边呢?找到传承的人了没?” “本来是有心仪的人选。”古寻失落道:“但,这一系列的事发生之后,让我开始犹豫了。” “你是说月峰吗?”古灭道:“这也不能全怪他,你我也都有责任啊,这阿玆库卡城,沉默太久了。” “是啊……上一次,在阿兹城掀起狂澜还数到几个世纪前了。”古寻感叹一声,又想起道:“前两日穆白也来阿兹城了。你要不要见他一面。” 古灭冷冷一哼道:“他那个暴脾气改了没有?” 古寻干笑两声,不予回答。 古灭道:“不见,不见,免得又要被他奚落一番。” 说完他同古寻摆了摆手,撑着手杖,像一粒尘埃,无声之间,回到石壁之后。 第一百零六章 游街观庙 清早醒来,落逍与落妤一日不见江、花二人,心中不甚放心,还好有阿华及时交代,才知二人应该去了月真家中,不免抱怨,怎么也不商量一声,说走就走呢…… 二人闲来无事,来至街上,正巧阿兹城中家家户户,都在张罗‘祭夜’,大户人家门上挂满月奈族独爱的蓝绿条纹相间的绸布,而普通人家也会缝制几段挂于门前。而他们的衣裳亦是有这种传统的色彩搭配,月奈族称之为洒服,寓意受到月神眷顾的颜色,落妤路过裁缝店中,也是挑了一件合身的洒服,她穿在身上,配合绝美的容颜,不仅有着月奈族独有的民族风情,一颦一笑间,更流露出少女情怀之中独有的动人风采,她刚站于街道之上,便引来无数男子驻足远观,她襟袖一摆,清风一笑,更是惹得月奈族的男子们惊叹连连,而那些男子们身边的月奈族女子则指着他们,嗔怨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娘们吗?瞧你那个熊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诸如此类的话。 落逍无奈道:“妹妹,你这样不怕惹来众怒吗?” 落妤笑而不答,因为她看到街道的另一头,走来两位挚友,正是江望辰和花幽幽。 “你们两个去哪里了?”落逍上前道,又打量二人衣裳残破、灰头土脸,问道:“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江望辰笑呵呵有些尴尬道:“去打猎了!” 江望辰敷衍之下,眼中却被落妤的清丽别致不自觉的吸引,但他知道目不转睛盯着一个女子是很没有涵养的事,故而他只是对着落妤轻轻一笑,甚至惊讶之词,都刻意而违心的省略。 江望辰道:“我们还是先回客栈再议吧。” 四人回了客栈,落妤也换上寻常月色衣裳,江、花各自梳洗了污秽之后,又围拢在酒桌之上。 落逍道:“阿华,商掌柜呢?怎么不见他人?” 阿华道:“他亲自在后厨指挥着呢,说是有贵客要招待!” “是哪位贵客啊,竟又本事让我们商掌柜亲自预备饕餮大餐?”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落逍不再多问,转而问江望辰:“你打的是什么猎物,也没见你带着回来,还弄得一身狼狈!” 花幽幽不由噗呲一笑,笑声荡漾道:“他那是去打猎啊,是给他的好徒弟授课去了……” 落逍一听,有的聊,问道:“快说来听听。” 花幽幽将此事说了一番。落逍听完,又是怨道:“江兄这就不够意思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叫上我们兄妹俩,多一个人,也多一份胜算嘛。” “落兄错怪了,我也不曾想到,那旱莲之下竟会生存着如此的庞然大物,若早知如此,我定把阿华也叫上。” “哈哈哈……江兄说笑了!”落逍道:“再过几日就是月奈族的‘祭夜’大典,想来应该会非常热闹。或许还能见得大巫师呢……” 江望辰回道:“但如今这阿兹城,时局混乱,不宜久留,我想等我教会月真行军长拳,便离开此处,至于能不能见到大巫师,倒是其次,凡事以安全为主。” “江兄,你们千里迢迢来此亦是不易,况且此等天赐良机,若是错过,何处再寻啊!” 落妤道:“放心,我们两个人的身份,光明教和魔御军也不敢太过放肆。江大哥武功高强,也一定能够保护好幽幽姐的。” 江望辰笑道:“你幽幽姐哪里还需要我保护,她只身一人灭一队魔御军都不成问题。这么多人最不用但心的就是她了……” 花幽幽白了他一眼,置之不理。 落妤问道:“吃完午饭,要不我们去神庙附近游赏一番,听说那儿已经开始一些前奏活动了。” 江望辰婉拒道:“恐怕不行,我还要为月真抄写剑谱……要不你们三人前去?” 落妤轻声叹道:“哦!”落在江望辰心中,难免失落。 “要不,我留下来吧,折腾了一宿刚好也累了,也想趁休息时看看你那一本神奇的剑谱,刚好可以边看边抄。”花幽幽双目盈盈,似笑非笑看着江望辰,道:“反正我也没有人照顾,自然是要多学些功法!你就陪落妤去吧!这里有我呢……” 江望辰有点尴尬,但尴尬归尴尬,心中仍旧有一块碎石,落了平静的湖面,惊得丝丝缕缕的涟漪波动,岂不是他心血来潮的期待。 落逍打趣道:“那就这么定了,我就留下来陪幽幽妹妹,落妤你与江兄前去一看,这样彼此都有个照应。” 用过午膳,花幽幽便和落逍去了南街买笔墨纸砚。南街是阿兹城中最为繁华的街道,花幽幽没有想到,在未进墨斋之前,却在街道之上先碰到了熟人。在她前端,一道清癯背影,满头银发垂肩而落,行走间步履生风。 花幽幽喜出望外喊到:“穆爷爷……” 果然转过来一声惊喜的笑声,老者松弛的脸上堆满皱纹,笑起来更像是干瘪的气球,没有往日的严肃,只有满脸的慈祥。 穆白惊讶道:“幽幽!怎么你也来这里了!” 花幽幽拉着穆白的手道:“我和江望辰一起来阿兹城游玩,顺便来寻他们的大巫师!” 穆白见花幽幽身边站着不是江望辰,也不顾及,直接拉着花幽幽走到一旁,将落逍尴尬的晾在一旁。 穆白细声关心道:“小江的身体怎么样?” 花幽幽顿时愁容难消:“发作过一次,还差点要将我……” 穆白拍打这花幽幽的细手,厉声责怪道:“你怎么不躲开呢……我不是提醒过你们了嘛,他控制不了自己,难道你还不行吗?” 花幽幽忆起江望辰刺来的那一把墨剑,泪眼朦胧:“我也做不到啊……” “哎,傻孩子,你这又是何必呢……”穆白唏嘘一叹:“你们这一次来就是为了找大巫师相助此事吗?” 花幽幽明眸闪动,又黯然神伤道:“是的!只不过看来希望不大……” “他们的大巫师我是认得,此人生性古板,又恪守族规,脑袋之中只有一根筋的家伙,是绝对不会通融的,即是恰好他这根筋恰好搭错,以他现在风烛残年之躯,怕也是有心无力啊!”天底下,敢这么形容大巫师的,恐怕也只有不惧天地的穆白了。 花幽幽泯笑坚持道:“即是如此,也要去试一试,哪怕最后真的失败了,也好过蹉跎放弃吧……” 穆白点头道:“几日不见,你长大了……” 花幽幽话锋一转,笑道:“穆爷爷,你怎么也来这里了呢……” 穆白道:“我现在这个大祭司也只是个虚职,一把年纪闲来无事就到处走走,恰好阿兹城有几位故友,若是此次错过了,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怎么会,穆爷爷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傻孩子,我知道你是讨我欢心,但这个世上没有人是可以长命百岁的!该走的时候再去强留就没意思了……” 花幽幽拿出身上一瓶琼瓣浆道:“穆爷爷,这个你收下,是我刚刚凝炼的琼瓣浆,绝对保你健康,还能越活越年轻呢……” 穆白大笑道:“你的这张嘴,才能让人越活越年轻!” 他不客气地接过,又从怀中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金丝网,交到花幽幽手上,金丝网柔滑如绸,被穆白压在花幽幽手心,道:“这护心丝你收下,质地柔软,刀剑不透,当个护身的软甲。” 花幽幽推却道:“不行,爷爷,这是您贴身的护具,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么能收下呢……” “你尊称我一声爷爷,我便也愿把你当作自家孩子,爷孙之间哪有什么贵不贵重的,全都是心意。”穆白拍着花幽幽肩膀,和蔼道:“孩子,以我现在的修为和地位,再加上这年龄,这东西怕是用不到了,不如留在你身边,或许她日你再执着之时,还能用上,你明白吗?” 花幽幽不再委婉,便收了护心网,束于心口前,护心网如一层金色薄纱,甚是妥帖。心田温暖道:“谢谢爷爷!” “幽幽,那个男子是谁?还有小江呢……” 花幽幽撅嘴置气道:“江望辰他啊,一见到其他漂亮的女孩子,心都被勾走了,哪里还会和我在一起。那位是西海群岛的落逍,和他妹妹落妤一同来阿兹城游玩,和我们很是投缘,便一同前来,这位是哥哥落逍。我为你们介绍一下……” 落逍虽被尴尬杵着,但他却是涵养极高的人,又是花幽幽的故人,他见二人走来,脸上始终笑容谦和:“西海群岛落逍见过穆白大祭司……” 穆白见眼前男子眉清目秀,笑容灿烂,气质上佳,便也微笑点头。 花幽幽为难问道:“落逍,你可否帮我把那笔墨纸砚买了,我想陪穆爷爷多走走!” “花幽幽,你我之间无须如此客气!”落逍笑若星灿,道:“去吧,这里有我呢,我在墨斋等你……” 花幽幽得了应诺,便揽着穆白的手,向着街里走去,只留落逍一人哑然苦笑:“叫你爱当君子……” 另一边,江望辰则陪同着落妤向着北街一直往前走。偶有三两魔御军和光明教人盘问,但见二人眉清目秀,一脸正气,也不多盘查,只是叮嘱两句注意安全的话,便就离开。 落妤感叹道:“好好的阿兹城,东玄独有的一片精神乐园,也要开始沦为世俗的纷扰。” 落妤的话让江望辰想起铁家的铸铁厂,他道:“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另一个地方,那里才是真正的天堂。” 落妤笑道:“什么地方?” “现在不能对你说。”江望辰解释道:“我答应过别人不能透露任何信息,但我想等有机会带你去见他之后,他一定会荣幸之至。” “行……”落妤以这一字定下承诺。 第一百零七章 关于信仰 节日预热的氛围熏陶之下,阿兹城的冷漠消融不少,至少街道之上有了喧嚣,不再如前两日那般风声肃清。 所有人都以为,风波已经掀过了朝暮乾坤,是该让晨昏颠倒得以平息了。再看魔御军已经退潮大半,又不再有命案发生,自然全都归于‘祭夜’仪式的到来。因此这一届的仪式,月奈族更是满腔热情,似要将这一年的压抑和愤慨全都在此宣泄冲来,也想以此来冲走这一年开春以来的晦气。 江望辰来到神庙之前,这一次可以挺直腰杆认真欣赏,清晨同月真来之时,是从旁侧的石柱偏门入内,只能身在其中仰视,不免视线局限,身在庙中,哪知庙宇宏伟,此刻站在石板大道之上,将整座庙宇收于眼底,方知其气势恢宏,雄伟壮观。大道两旁立有女神像,那是月奈族所信仰的月神,石像形态多样,将动作和神情的都刻画的惟妙惟肖。月神时而轻笑采桑,时而沉思祈祷,时而憨态醉饮,时而闭目仰望。姿态千变万化,无不风采动人,动人心魄。 二人叹为观止。 “我一直以为信仰是空虚的,是寄托在肉体之外,灵魂深处所依赖的瘾。但今日所见,却如此真实,仿佛落地生根那么自然,长得每一片叶,每一朵花,每一颗果都是触手可及,透过这些雕像,可以看到一位充满智慧的女性沉淀于生活,却又升华于生活。”落妤指尖轻吻过石像,又指着不远处也前来参观的光明教信徒,道:“你看,那些光明教信徒,他们总说无上的光明之神无所不在,可又有谁真正见过呢……只不过是征服精神思想的说辞罢了,就连我们西海所信奉的海神,也只有一座立于诸岛中心的巨大雕像,与这些与常人等高的石像比起,她也不过是俯瞰众生姿态的高高在上,神秘而高不可攀。” 江望辰听完,由衷赞扬道:“落妤妹妹,好独特的见解……像我这样的无神论者来说,虽听得并不通透,但透过这些千姿百态的石像也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信仰的平凡和美好,这份简单甚至是易碎的美好,反倒让人更愿意去努力遵从和守护。就如同守护着自己爱的人一般。” “就算是我,若能遇到这样热爱生活的女子,也会奋不顾身地守候,更何况这月奈族的热血沸腾的大好男儿。”落妤又问道:“江大哥,那你心中要守护的那个人是谁?” 江望辰的脑海自然而然的先是闪过花幽幽的身影,可细想她的修为,放眼东玄也不多敌手,又转而看向身旁这位淡雅女子,一身月色裙裳,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反倒激起他的保护欲望,即便她不说,只要看着她眉宇若有一丝颦蹙,他便可为她摘星揽月,讨个欢喜。这种念想闪过之后,又有许多人的面孔在脑海中浮现,他道:“很多人,有我在边城的大哥,还有牛家村的亲朋好友,兄弟姐妹,有你花幽幽姐,当然还有你们兄妹二人。” 落妤温柔回道:“江大哥,你知道吗,在你身边特别有安全感!就算下一秒天塌下来,也不惧怕。” 江望辰不懂怎么回话,红着脸微微一笑,默默享受内心的虚荣的同时,好奇问道:“落妤,那你的信仰是什么?是你刚刚所说的那位海神吗?” 落妤抿嘴摇头道:“虽然小时候母亲经常带着我们参加海神庆典,但说实话那时候太小还不懂这些,虽然有模有样的学着大人的礼仪和动作,但这些只是表面的遵从,而其实际的含义,却不记得一二,就更别说信仰了。自从母亲病故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参加海神庆典了。” 江望辰略有尴尬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落妤微笑打断道:“那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怕你笑,我现在对于母亲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甚至连她的相貌都在记忆里慢慢消退。只能记得她眼下有颗泪痣,但她平生却极少哭过,所记得都是关于她温馨的微笑,只在弥留之际,哭着遗憾不能陪我们成长,所以我才立志要成为一位名医,不让我的亲人在这样理我而去……” 落妤接着道:“至于你说的信仰,像我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真是衣食无忧,无所顾虑,就更不会像穷人家那般利用精神的信仰而支撑着,若说有信仰,那就是师父教我的‘作为一个医者应当做的尊重自己手中的每一个生命,敬畏自己每一次行医’”落妤抬头仰望高过自己一个头的江望辰又问道:“江大哥,虽说你是无神论者,但你内心一定都有些什么要遵从的吧!” 江望辰噘着嘴,摇头道:“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若说有,也应该是大哥教我们做人要顶天立地,问心无愧!但何为顶天立地,何为问心无愧,谁知道呢!” 落妤嫣然一笑道:“你大哥在你心中,一定就是那个顶天立地,问心无愧的大男子,对吧!” 江望辰神色一抹忧伤,但点头的决然毋庸置疑。 二人正聊着,忽得听到石板路阶梯之上传来一阵密鼓之声,又附和着一群女子的嬉笑怒骂之声,二人当下对望之中,皆是好奇不已,急忙抛开话题,急匆匆地登过漫长的石板道,又穿过塔门,到了露天的庭院。 庭院之上,月奈族年轻的女子清丽的洒服,宛若花间蝶群,正载歌载舞的预热着两日之后的庆典,而男子们则光着身板,只在腰间系上一块绸带,擦着油亮的桐油,正以整齐的节奏,援桴而鼓,鼓声震天,又配合齐声的向天吆喝,两种极具震撼人心的声音交融一起,更是排山倒海,响彻云霄,仿佛神庙之中,雷声滚滚,催人亢奋。 江望辰置于声浪之中,也受感染,仿佛满腔热血,在此一刻,都被这恢宏强大的声势点燃。落妤则完全沉浸于月奈族女子那细腻如蝶恋花,隽永如墨入水的舞姿之中。 月奈族男子所呈现的阳刚霸道的力量与女子所带来的婉约清逸的柔美,这两者截然不同气质又交织融合,相得益彰的展现出月奈族的生机和活力。 就在这一片热闹非凡的彩排只声中,一声极不和谐的呼喊声,将有序的节奏打断。 “不好啦……阿贵,你快回去看看,阿真家出事了。”来者是以为老妪。她喊完这一段话,像是用完了所有的气息,气喘吁吁地不愿再多说一句。 其中一位桴鼓的男子,从队列之中走了出来,便是阿贵,他扶着老妪的肩膀,又在她的后背轻轻拍抚,道:“瑶奶奶,你不要急,慢点说,把事情说清楚!” 瑶奶奶顺了几口气,终于缓了过来,道:“不知道为什么,阿真家突然来了很多魔御军的士兵,说要把阿真带走,村里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的,拦不住啊。你们赶紧回去。” 阿贵全然不顾一旁的江望辰和落妤,愤怒唾骂道:“这些狗崽子安达,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咒骂一句,又吆喝上所有的人和他一同奔去,连那些娇弱的月奈族女子也同是义愤填膺,追随而去,偌大的庭院之上瞬间空荡荡的,只剩江望辰、落妤,还有仍在喘气的瑶奶奶。 “阿真?”早已疑惑的江望辰等人去楼空后,才开口问道:“阿嬷,你说的是哪个阿真?” 瑶奶奶以怪异的眼神打量着江望辰,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并不理会江望辰。 江望辰不由苦笑道:“可是城东茅屋群中最偏僻的那一家的月真?” 瑶奶奶不由一惊,但仍不松口道:“关你什么事?” 江望辰见瑶奶奶始终不愿相告,当下也不宜多问而耽搁时间,只得断然道:“落妤,我们也去看看吧!” 落妤一点头,二人就运气起身,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城东奔去。只留瑶奶奶一人在庭院上不安地咒骂道:“这两个安达是吧是神经病吗?” 江望辰和落妤听不到这一声咒骂,他们的身影早已经远去,只不过在他们以为所谓城东,只要从神庙一直往东走,就应该能到达,但不想穿过城中的的纵横巷陌时,却常常走进了死胡同,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碰壁了,江望辰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很不客气地骂道:“这个城市的规划者是不是神经病啊!” 落妤也有同感,道:“要不我们再问问路人看看!” “难道你没有看到他们对于安达的冷漠吗?我可不想再看他们冰冷的眼神之中满是狐疑和猜忌!”江望辰摇头道,又看见远处有两位正在巡逻的光明教祭师,他连忙跑过去问道:“请问你们知道城东茅屋群怎么去!” 其中一位祭师疑惑问道:“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江望辰学着花幽幽,随便编了一个谎言:“我有一位朋友说要去那边参观一下月奈族的旧时建筑,可去了一天,也还没有回来,这不放不下心,便向去找找看……” 另一个祭师暂且相信,他指着左侧的主街,道:“哦!这样啊……你沿着这条主街一直往前走,在第三个十字路口,往右拐,拐进去之后在第二个十字路口向左拐,再往前走大约,大约一百步,然后你会看到在你右侧有一条小巷,这是一条近道,抄这条小巷走约五十步,便能看到又有一条向左的小巷,进入小巷直走,直到十字路口之后再向又拐就到了……” 不只有江望辰,就连其他祭师都目瞪口呆看着这位祭师。只有落妤轻轻拉着江望辰的手,提醒道:“快走吧,要是完了,可就不好了……” 江望辰将信将疑道:“你能记住?” 落妤会心一笑,道:“放心,我师父教我的药方比这个复杂的多,不过你不要和我说太多话,再过多干扰之下,我怕我会记错的!” 江望辰不再多语,跟在落妤身后,在巷陌之中穿梭折回,终于到了城东。 第一百零八章 苏醒 在江望辰迷失在城中之时,阿贵已经领着众人早已达到,好在他们一路马不停蹄地狂奔,终于赶巧在村口前,将魔御军拦住。 众人以阿贵为中心散开,茅屋群中的老小见主事的年轻人回来了,也都涌现出来,本是宽阔的出口,一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 此次魔御军带队的驻军军长钟天野,此人同是姓钟,是钟冒的亲侄子,这已经是军中众所周知的秘密了。此人性情乖戾,行事偏执,在军中颇受争议,但有着钟冒这层关系,就算他屡次三番犯错,也是有恃无恐,因为他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叔叔替他擦屁股。 而他所带领的一众亲信,也正应验了那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个个都是趾高气扬,嚣张跋扈,根本不把其他人看在眼里。 而在他们之中,有一瘦削少年,双手反束,本就破旧的衣裳已经被撕扯的只剩几块碎布。再看脸上鼻青脸肿,显然被狠狠揍过一顿,此刻目光呆滞,正被魔御军一众大汉,劫持的往前走! 阿贵看着月真受难,心如刀割。月真是他堂弟,从小就一同成长。月真一家向来和睦慷慨,在月强叔叔健康之时,更是对茅屋群的大家照顾有加,本能垄断的货物,对于这些囊中羞涩的乡里乡亲,从来都是以极低的价格售出,甚至有时候直接相送,因此在他受难患病之时,乡亲们也是格外地照顾他们父子二人,常常接济二人。此刻众人见月真受此受此欺凌,心中更是痛楚难抑,悲恸动容,甚有诸多老者,暗暗啜泣。又愤懑怒视着魔御军,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此刻月奈族众人,必定将他们绞成碎肉,可奈何不能! 对面都是手持军刀的彪形大汉,又是国家统治力量的象征,众人默不作声,过了片刻,只有阿贵不得不从人群拥簇之中,站了出来。 他还没有开口,钟天野身前侧一位壮汉抢先道挑衅道:“哦!我还以为你们就这样一直干瞪着眼围观呢!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阿贵深吸一口气,方才勉强镇定对峙:“为什么要带走阿真!” 壮汉脖子一歪,戏虐一般搪塞道:“他啊!他是‘传教士案’的嫌疑犯,我们要带走调查,怎么,现在可以让路了吧。” 阿贵指着月真,解释道:“怎么可能,月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心性善良,连一只小动物都不会伤害,怎么可能作出伤天害理之事。是不是其中有何误会。” “有人向我们举报,说月真家中藏有刀器,我们搜索之后,果然发现了这把短剑,而且从短剑的剑刃样式和尺寸上,与传教士的伤口不谋而合,所以我们要带走审问。”那壮汉又厉声警告道:“我们已经给出合理的解释了,你们还不快退下……难道想要违抗王法不可?” 阿贵见对方有理有据,一时不知如何辩驳,想要收回身姿,却心有不甘,又忽得转念一想,发现了破绽:“不对,那些传教士都是在夜晚遇害的,而月真父亲这几年生了重病,每到夜晚都需要月真的照顾,他怎么离开呢……” 众人一听,只觉得有理,窃窃私语的议论着,激起一阵聒噪。 那壮汉一时无法应对,转而看向钟天野。钟天野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站在人群之中,自有一种鹤立鸡群的骄傲,此刻他在往前迈上一步,未先开口,威严的气势已经镇压住在场的寻常百姓,众人安静下来,只听他给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不开口,倨傲地睥睨众人,待连孩童也惊吓的收起的闹声,方才启齿:“难道你们敢怀疑魔御军的办事能力吗?你们这些愚民,被一个小孩玩弄鼓掌之间,还不自省。”他大声训斥,又从另一个手下的麻袋之中掏出一颗朱色花草,正是月真一众今早拼死拼活得到的凤杞旱莲。 “你们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凤杞旱莲!只有在这赤土高原独有。有了这一株凤杞旱莲,这小贼的那个父亲早就恢复许多,不信你们可以再去他们家一探,这小贼就是充分利用了这一点,将你们蒙在鼓里,你们都知道凤杞旱莲所在必有炎迦兽守护,他既能击败那炎迦兽,夺得旱莲,更不必说将那些传教士了。” 他说完见见众人木讷站于原地,未有反驳,便又将凤杞旱莲收回布袋之中。心中得意叫嚣,你们这些愚蠢的蛮夷,老子随便说说便能将你们唬地一愣一愣的! 那壮汉又再一次出头道:“若是没有其他问题,赶紧让开,耽误了魔御军办案,后果可不是你们能够承担的。” 阿贵只觉得其中有所蹊跷,但他的见闻局限,再也找不出钟天野解释中的任何破绽,只能推托道:“若是可以,愿钟军长多等片刻!等月峰队长来了再做处理如何?” 钟天野冷哼道:“我魔御军军长办事,难道还要你来教吗?” 阿贵无计可施,僵立的身子站于钟天野身前,如临深渊。想要退回人群之中,发现脚下好似被千金镣铐拴住,不得动弹。唯有风声吹来,欲要以孱弱的风力助他撤退,可仍带不动他庞大的身躯。 风吹尘扬,萧瑟天地,众人沉默之下,忽得一声肝胆俱裂地咆哮,如同困兽犹斗中最后的呐喊:“你撒谎,你撒谎,还我旱莲,那是我用命换来的,还我旱莲,你们这些土匪。” 月真歇斯底里地仰天咒骂,先前他早已挣扎到声嘶力竭,假装昏昏沉沉,只等这一刻的爆发。 那壮汉见这刁民还有力气反抗,又是一拳直接朝着月真腹中轰去,重拳之下,月真弯下腰,一口瘀血吐出,无力支撑,只能以双膝屈地。 众人一阵惊呼,胆战心惊下,再也没有人敢作声,老人们不忍直视,转过身子,也不愿孩童多看一眼这残忍的画面,纷纷用手挡住他们的视线。而那些年轻的男子们,则是眦目欲裂,怒视着那名壮汉,几欲爆发。 壮汉不为所动,狠狠的唾了口沫,又把月真拎起来,手掌用力的甩在月真脸上,“啪啪”一声更比一声响亮而清脆,没有几下,月真的脸上赫然留下清晰的交错覆盖的指印:“别装死了,刚才不是还吼得很大声吗?”又对着围拢的人群:“还不给钟军长让开,难道你们想要造反吗?” 众人不愿撤退,这是以他们身体构成的防线抗衡着强权,保卫着自己的家园。 钟天野嗤之以鼻,也不顾人墙在前,只管仰首阔步地向前走去,他知道这些愚昧的人,各个都是贪生怕死,谁都不会为了一个少年而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这是人性的劣根,他深知这一点,比谁都深知,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人性之初,并非如此。 一个身穿小褂兜,脚踢虎头鞋的孩童,趁母亲没有看紧时,屁颠屁颠地冲入魔御军队伍之中,众人见是一个小孩童,也没有什么理会,不曾想小孩突站在月真前,用稚嫩的声音道:“月真哥哥,我要吃山果,你昨天答应小宝,要给小宝山果吃的。” 月真被这细腻的声音唤醒,再一看是虎头虎脑的小宝,不由忍着痛,咧嘴惨笑道:“不好意思,月真哥哥不小心把你的山果弄丢了。”他说完闭上眼睛,不敢看小宝失望的神情。众人闻之动容,眼泪簌簌而下。 小宝再看月真身旁站着那位凶神恶煞的壮汉,就是他刚刚用力的打月真的嘴巴,他粉脸涨红,竟走到他的脚边,用他的虎头鞋,踢着壮汉的军靴,气鼓鼓地道:“为什么要欺负我月真哥哥,为什么要欺负我月真哥哥!” 那壮汉不由尴尬,面对千军万马,他倒也可大喝一声,当杀则杀,可面对一个孩童的哭啼,他却束手无策。 小宝哭哭啼啼道:“还我山果,还我月真哥哥的山果。还我月真哥哥……” 小宝不依不饶,继续瞪着壮汉,哭到:“你们都是坏蛋,你们都爱坏蛋……” 小宝的胡闹之下,壮汉闻见其他军友的嬉笑,他心中恼怒,一脚蹭开,将小宝甩了出去,虽没什么用力,但小宝受了欺负,自然是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一位月奈族的年轻女子,想来是忍无可忍了,站了出来,抱起小宝一边哄着,一边指着壮汉嗔怒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和一个孩童动起手来。” 那壮汉又听到身后一阵嘲笑,当即对面前这个女子恶语相向道:“你个臭婆娘,还不快从老子面前滚开。” 女子斜视一眼,边走边回骂道:“把你的狗嘴放干净点。” 那壮汉不想这女子如此泼辣,他连招挑衅,只觉得形象受损,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竟鬼使神差地抬脚,将身前的女子连同小孩都一同踹飞,他这一脚,就连他身边钟天野也倍感出乎意料,皱着眉头,诧异而不屑地看着壮汉。 好在女子摔飞之时,阿贵一个纵身将二人接住,再看二人相安无事,他将二人扶起,自己也重新站好,此刻的的他握拳透掌,看着这些魔御军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月奈族的女子和孩童,终于再退让到了无地自容后,心中压抑道极点的愤慨,忍不住先于他的意识爆发。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人群,挥臂震天怒吼。“月奈族的儿郎们,你们都在哪里……?” 早已义愤填膺的年轻男子们,见阿贵带了头,他们同以凛然回应“在这里……”,不用刻意彩排,因为在他们的心中有着一个共同的家园,共同的信仰,这些与生俱来的不可分割的枢纽,再一次被重新唤醒。 阿贵第二声更是洪亮,目光灼热,对视着一众儿郎,怒问道:“若有人欺我月奈族的妇孺,该当如何……” 所有的男儿都振臂齐声高呼:“誓死保卫家园……” 这一刻,月奈族的男儿们各个都挺直腰杆,大义凛然。目光如炬地注视着魔御军,不畏倥偬。这一刻,他们心中的热血,再一次沸腾,如同他们心中炽烈的信仰,再一次迸发!这一刻,月奈族终于在逆来顺受了数个世纪之后,在一个孩童无助的哭声之中,被迫苏醒了…… 第一百零九章 他是我徒儿 钟天野大感不妙,众怒难犯是行军大忌,这是钟冒告诉他的,也是他容忍自己的底线。但那一株凤杞旱莲和那把宝剑都太过迷人了,他心中盘算,即便得罪了这些蛮夷,也要将这些东西带走,大不了等钟冒责怪的时候,忍痛割舍一件便是了。他想的轻巧,又心中自怨自艾,本来事情都已经掌控鼓掌之中,谁能料因为一个孩童的闯入,坏了全盘计划,此刻他恨不得把身边的那个壮汉的脚剁下来。 钟天野挺直腰杆,强装威严,假装不把煽动的月奈族男子们看在眼里。他阔步向前走去,后背直冒冷汗,很快便沾湿了他的里衬。他心想着越快离开这里,便越安全。 他向前走着,但月奈族以身躯构筑的铜墙铁壁,却丝毫不再像先前那样为他凹出一块路径。他不得不叱咤一声:“让开!”但收效甚微,甚至适得其反。 阿贵顶在前端,像着一位赴死的战士,不再惧怕深渊,怒吼一声:“让不让?” 他身后是最坚固的堡垒,是不屈的屏障。热血男儿们齐声如海啸:“不让……” 钟天野暴跳如雷,抽出军刀,道:“造反啊,你们这是造反!信不信我把你们统统都抓起来……” 阿贵顶天立地,如狂风巨浪中的礁石,巍然不动,双目冷冷地盯着钟天野,而他身后,每一个月奈族的男儿,同样站如拔天青松,不为所动,各个神色冷峻,宛如雕像任由狂风肆虐。 钟天野沉下心来,看来今日不见血,这条是开不成了,把这个领头的年轻人废了,后面的那些跟从,也就不成气候了……他握在手中的军刀,听从他的内心,刀刃冰冷,折射着正午最热烈的阳光,利落而下。 阿贵心中是闪过惧怕的,甚至有那么一个落荒而逃的念头,但在动摇之中,心中还有一个声音一直呼唤着,他仿佛听到夜神用着寻常女子的口吻,对着爱慕的情郎,动情说道:“为我,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好吗……” 他当然做得到,他站在那纹丝不动,像那通往神庙之上,石板道两旁的女子雕像。 祥和,安宁,平凡,真实。 短刀没有落下,落下的是顺着刀刃边缘滑落的血滴。再看寒光,早已经被鲜血沾满。 刀刃之上,一双手紧紧地握住刀刃,不避锋芒。 众人循着那双鲜血淋漓的双手看去,竟是原本昏昏沉沉的月真不知何时挣脱了绑绳,抢在手起刀落之前,挡住了军刀。 钟天野见月真如此顽强,又坏他打算,怒不可遏,他手舞刀柄,带动刀锋自转,将月真的手挑开。 月真残喘这最后一点力气,也不够支撑,不由松手,整个人向后仰去。 而看守月真的壮汉,接连失职,也将这一切归咎于月真,于是他在月真未落地时,又是一拳砸在月真面门之上。 月真像片落叶,被这拳风无力牵扯,摔出数丈,那壮汉仍不尽兴,抽出军刀向着月真的右手砍去,欲要废了月真。只是他的军刀未落下,眼角忽得闪过一道余光,比阳光还要金灿的余光,待他反应过来之后,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从他的右臂传来。他再看右臂,竟空空如也,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连同军刀一同被斩落地上。 他“啊”的嘶喊一声,看着月真身边站着一个男子,那男子瞋目切齿,正同样看着自己,一双黑雾氤氲的双瞳之中,是尽裂的血丝。他不由倒吸一口气,全身一个冷颤,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连连退回数步,站于钟天野身后。 原来是江望辰来得及时,见月真受尽欺凌,他运气全身内力,风驰电掣间斩出这一剑,将月真救下。江望辰将月真抱起的同时,落妤也从人群堆中挤了进来。 江望辰将月真交给落妤道:“想尽一切办法,保住他的双手……” 落妤看着月真被刀刃绞烂的十指,不由心疼,她对着江望辰郑重点头:“我一定会的。” 阿贵见此二人正是刚刚庭园上所见两位安达,又出手救下月真,赶忙叫了数位男子配合落妤将月真送到另一旁的空地上,第一时间进行抢救治疗。 江望辰见落妤开始治疗,他转过身来,目光冰冷扫过魔御军,杀意甚浓。 钟天野见来人并非月奈族打扮,再看五官轮廓,更确定是东玄内陆之人,问道:“来者何人,你可知伤害魔御军将士,是为东玄重罪吗……” 钟天野的警告,江望辰置若罔闻,他更在意的是他身后一个士兵手中的麻袋,因为他刚刚扫视时,感知天地之间的火元素,缓缓的向着那里流转。 江望辰不作回答,双手将魔符短剑重新持于胸前,不由分说,一个孤鹜追霞竟孤身一人投向魔御军队伍中。 “行军长拳?”钟天野惊愕失色,随即横扫军刀欲要封住江望辰攻势。 江望辰身姿一跃而起,轻松躲过,更在腾空之时,狼毫挥舞,符文叠影,霎时狂风大作,如同鬼魅涌动,向着此方袭来。 江望辰剑尖一挑,狂风骤然止息,天地之间的气流,只剩下魔御军强烈不安地急促呼吸。 随着江望辰双足落地,魔符短剑划破空气,生出一声铿锵,在那断臂壮汉的足下,一丝黑色不稳定的气流平地升起,陡然之间气流带动黄沙赤土,化成一条浊龙,扶摇而上,将壮汉顷刻甩飞数丈之远。沙暴漫天,众人睁不开眼之际,江望辰忽得转向,纵身跃到另一个士兵身旁,他手拽布袋,临门一脚踹开士兵,将布袋抢回,待风沙退去时,他又已经撤回。他随手一甩,将那布袋送至落妤所在之处。 “里面有凤杞旱莲,应该对治疗有帮助……” 落妤打开布袋,见那一株朱红色的莲花,隐隐间光晕荡漾,甚是惊喜。 这莲子有起死人而肉白骨的功效,只不过其药效霸道,寻常人难以直接承受,但有她慢慢引导药力释放,却能达到极佳的治疗效果。 她摘取一粒莲子,在莲子中的药力还未爆发散开时,她左右双手千变万化,时而两指轻点,时而兰花微扣,时而五指并掌猛推,配合着她口中的咒语骤然加急,手中变化也猛然提速,在空中也开始结出一片一片手掌大小的金色光壁。 众人啧啧称奇,只看见光壁巧妙拼接,一个光鼎的模型逐渐清晰。 她继续提速,到了最后根本看不清她做何姿势,只看到以叠影形成千百支手从容不迫地操纵着那一颗悬浮在空中莲子,一个金光灿灿的光鼎出现在莲子四周,炉鼎底座之下,一层光晕,赫然是复杂的五芒星图。 此时莲子的药力散开,被炉鼎包裹其中,药力从炉鼎之上的气孔袅袅渗出,在落妤的引导之下,落入月真手中。但见月真十指被一层鲜红色的氤氲包裹,不断的烘烤着十指皮肉,随着药力不断渗入,十指切口之中开始萌发出新肉,而断层的皮肤也重新漂洗干净之后连接在一起,甚至连过去留下的伤疤,也被换上了崭新的皮肤。 不消片刻,一双完美如玉,光洁无瑕的手出现在众人眼前,惹得月奈族惊叹不已。 落妤大功告成,仍不停息,利用剩余的药力转而开始治疗月真脸上和内腑的重伤。 这边,钟天野没想到江望辰修为如此惊世骇俗,见对方也懂得行军长拳,道:“在下竟会行军长拳,也是行军之人。不如我们双方各让一步,你将那小伙子带走,我就拿那把短剑和凤莲交差。你看如何?” 江望辰理都不理他,却向阿贵问道:“是谁伤了月真!” 阿贵此刻不再鄙夷江望辰,相反,心中敬意油然而生。他指着远处晕死过去的壮汉和钟天野,道:“是那个胖子,还有他!” 江望辰沉默的像一只狩猎的猎豹,微缩的瞳孔紧紧地盯着钟天野。 钟天野不寒而栗,声音竟带着颤抖:“你想干嘛,别忘了,阿兹城中可不是只有我们这些魔御军呢!魔御军东部大统领钟冒统领也在城中,难道你想冒犯他老人家吗?” 钟天野见江望辰紧绷是神情有点松动,接着道:“你是可以打一场漂亮的架,然后拍拍屁股潇洒的走人,你想过阿兹城的百姓吗?你就不怕魔御军因你而怪罪阿兹城吗?” 江望辰仍旧一言不发,却是阿贵带头出声,他一声怒问,将情绪点燃:“月奈族的男儿们,你们怕不怕?” “不怕!”这一次就连那些老弱妇孺也一同喊出,声震四野,铿锵有力。 江望辰嗤笑一声道:“月真是我徒儿,我做师父的就要保护好他……若是你们谁敢欺负他,我自然是要讨个公道,你们将我徒儿伤成这样,还要抢他祖传宝剑,夺他救命草药,还让我妥协!我呸……今天这一笔账,我自会算清楚,管你们什么魔御军,什么光明教,我照样要弄个天翻地覆,不死不休!” 钟天野咕嘟一声,咽下一口口水,谁能想今日遇到这么一个不怕事的主,而且修为极为恐怖。 “这可是你自找的。”他见求和不成,反倒破釜沉舟,稳住气势,下令道:“魔御军众将士听令,抓回‘传教士案’嫌疑犯,杀了将这个重伤魔御军的贼人,若有反抗者。格!杀!无!论!” 他军令刚下,便手持短刀率先向江望辰攻去。 江望辰大喝一声:“你们都不要插手!”旋即,他孤身一人,跃如刀丛剑林之中,而他的话,阿贵把它当作命令,他们站于一旁,不再是冷漠,而是,再候一句赴死的命令。 第一百一十章 各方赶来 江望辰是在守卫边城,与妖族厮战中成长起来的。论混战,东玄魔御军,怕是无人能及边城守卫军,江望辰更是习得真髓,他突入群中,剑锋所过皆是魔御军脆弱阵位,又配合他魔符短剑的招数特异,宛如蛟龙入水,掀的一场兴风作浪,不可一世。 而在城头的望西客栈,没有这般地滚滚纷争,有的只是两个人的焦躁不安。 望西客栈今日闭门谢客,不对外营业,但客栈二层阁楼的雅间之内,商掌柜特意准备好了一桌美酒佳肴。 正位之上做着是月峰,他不敢动筷,和商掌柜一样,正在焦急等待着,等待着今日一位贵客来访。 “月队长啊,你说那个魔御军会不会来呢……”商掌柜本就不高的身体,哈着腰,显得更加矮胖了。 “老商,别急,他既然说了会来,就一定不会失约。”月峰口中不急,但手中敲打桌沿的节奏,越来越快。 “可这都过了约定的时间!怎么还没有来呢……”商掌柜正怨着,客栈垂帘掀开,来者不正是魔御军副统领施军灿。他将身披的长褂放下,摘掉军旅帽,满脸歉意道:“不好意思,军中突发一些事务给耽搁了。” 他刚坐下,商掌柜便倒上一杯暖酒道:“副统领,能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施军灿抬手打住:“商掌柜客气了,这是上次弄坏客栈围栏的赔偿,你收下。”他说着掏出几块碎银,放置桌角。 商掌柜受宠若惊,赶忙憨笑推辞道:“这个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副统领这个折煞小民了。” 施军灿道:“那一日,本就是魔御军坏了你家围栏,当赔!” 商掌柜皱着眉头,左右为难地看着月峰。 月峰道:“老商,既然副统领叫你收,你就收下吧。” 老商堆满笑容,将碎银攘入掌中,怯生生地退下。 施军灿道:“你也知道,我出现在这里并不适合,你我之间,就不要拐弯抹角,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月峰一口闷下热酒,道:“大德呢,现在如何?” 施军灿低下头,叹道:“生命无忧,但恐怕还要在牢中呆上时日。” 月峰追问:“那以后呢……总要有个了结,不可能一直这样拖着啊!” “这要看上头的意思,我也做不了主,我能做的,也只是尽量保住大德。” 月峰抱拳之后,再喝下大口酒,道:“那我先代商掌柜谢谢你了……” 施军灿对饮敬道:“职责所在!” 月峰又问道:“那‘传教士事件’何时才能平息。光明教的穆白长老说了,让魔御军退出,此事是不是就算这么了结了?” 施军灿顿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我先问你,你觉得这事,现在是魔御军能决定,还是光明教能决定的?” “死的是光明教的传教士,当然和光明教有关啦。” “几百年了,魔御军何时插手过阿兹城,今次突然一反常态,这其中原由,绝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甚至连我这个副统领也搞不懂用意。”施军灿忽得压低声音道:“明明死的是光明教,却非要也来插上一腿,现在怎么可能说退就退。” 月峰倒吸冷气,抱着侥幸道:“那穆白长老不是出面了,有他在,魔御军没有不退兵的理由,不是吗?” “钟统领是会给他三分薄面,但这些年,他在光明教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了,而且彻查此事的命令是由现任教皇道安亲自下达的。你说钟统领会选择何方。”施军灿道:“是这两日,穆白长老赶巧来到阿兹城,又恰逢一周后就是你们月奈族一甲子一届的祭夜仪式,他是暂时将魔御军撤守到阿兹城几里之外红林坡。但是……” 施军灿以手掩口,欲言又止。 月峰心口一悬,小心翼翼试问道:“但是什么?” “但是越来越多的魔御军正在向红林坡集结,这也是我刚刚从心腹手下中刚得到的消息。”施军灿神色复杂看着月峰,只见月峰面如土色,目光如炬,他不得不提醒道:“月峰啊,你以为这才快要结束了,但我觉得好像才刚刚开始,以后会怎么样,真不是你我可以预知和改变的,你可要多保重啊!” 月峰回过神来,点头道:“多谢兄弟提醒。” “能说的,我都说了,我也该走了,若在此再做久留,恐遭人话柄。”施军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披上长褂转身要走,只是还未走出垂帘之前,忽道:“若到时候施军灿有军令难违,还望月兄无须手下留情。” 他说完,撩开垂帘,不愿多留一秒,怕已乱的分寸,又徒增纷扰。 商掌柜见施军灿一走,便急忙凑了过来,他没问出口,只看着月峰神色凝重,料想到了答案,蔫着头退下。 月峰无心菜肴,只是喝下烈酒,不得不嗟叹,叹这不公世道,为何多舛,人世浮沉,起起落落。 阿华却在这个时候猛然闯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魔御军在城东茅屋群和我们打起来了……” “什么!”月峰豁然起立,大喝一声,阿华方才从慌乱中定神。 “月队长,你怎么在这里啊,大家都在找你,你快去看啊,魔御军和我们在茅屋群起了纷争,打起来了,听说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月峰听完面色铁青,二话不说,奔出客栈,一声口哨,一匹枣红色骏马,从马厩中奔腾而来,他与良驹并跑,右脚踏着马镫,一跃而上,一气呵成间已经上了马,向着城东驰骋而去。 南街之中,原本热闹非凡,人们正为张罗一周后的祭夜活动而采购货物,像是寻常用的绸布,还有夜光草叶,赤豆,等等。都是必备之物。只是不知何人在正街中,猛烈而密集的敲着铜锣,引来无数路人围观。 那人吼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魔御军在茅屋群和我们月奈族打起来了快去帮忙啊……” 这个消息丢出,整条南街瞬间炸开了锅,祭夜当前,魔御军仍千方百计找茬,先前‘传教士案’所压抑的苦果,在这一刻全面爆发。在领头的一位赤膊青年的煽动下,整条街道的人,收好货物,暂停营业,浩浩荡荡地向着城东进发,宛如一条蓝绿鳞片相见的巨龙,在赤色大地上,蜿蜒前进。 花幽幽诧异道:“穆爷爷,我想去看看,江望辰他收了个徒儿,就生活在城东茅屋群,我不放心。” “这班兔崽子,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懂安分收敛一点。”穆爷爷听闻此消息,也是怒发冲冠,面色涨红道:“走吧,我们一起去,我这张老脸,多多少少还能有点威慑作用。” 他们二人正讨论着,落逍从后方疾驰而来,跑到二人跟前时。已经喘不过气来,可他偏要风度,压抑着呼吸地急促,故作气定神闲道:“穆老,幽幽,你们应该听说了吧!” 花幽幽点头道:“我正打算和穆爷爷一起去呢……” 落逍道:“我也去,我想江兄和舍妹应该也会去那,怎么可能独我一个人缺席。” 花幽幽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吧。” 光明教在阿兹城并无设有分站点,所以此次他们临时以一家东玄风格的凤来客栈作为据点。二楼最深的那一间雅房内,展光正翻阅着《光明宝典》,一阵急促声在回廊间越逼越近,直到他的门前,又收起步伐,换作一阵密布地叩门声。 展光向来从容,所以凡事太过焦躁的,他都带着反感,他皱着眉,声音不冷不热道:“进来!” 推开了门,阳光引入,门前站着是位红袍祭师,恭敬道:“神谕在上,属下有重要之事向团长禀告。” 展光目光只是瞄了一眼,又落回宝典之上,道:“什么事,让你这么慌慌张张的。” “魔御军在城东与月奈族打起来了……听说有人员伤亡。现在已经弄得满城风雨了!” “哦!”展光狡黠微笑,精致绝美的五官,竟带着一种阴柔的锐气,说不上风采迷人,但绝对会让人铭记于心。他合上宝典,在这几日风波之下,少有的称心道:“那些蠢蛋,真是很会演戏,这一场来的恰到好处。走,一起去看戏去。” 展光走出雅间,又道:“你把这个消息也传达给钟冒!以最快的速度。” “不和穆大祭师说一声吗?这样恐怕不好,毕竟他的身份和资历犹在!” 展光满不在乎道:“没事的,这么精彩的戏,总要多点人一起看才会更有气氛,说不定你我也能演上一段呢……想想是不是很期待!” 他手执画扇,轻轻一展,漫步从容间,本是风度翩翩却又因他嘴角那一抹邪魅冷笑,不免狂狷。他走出客栈,未有几步便消失在长巷之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们也是!!! 钟天野恨不得将江望辰千刀万剐,撕成碎片,但也只是恨不得而已,江望辰就在他的眼前,生龙活虎的在他眼前,他却奈何不得,他每次运气提刀杀来,但江望辰根本不给他机会,总是巧妙地避开他的锋芒,转而向着他那一众较为孱弱的手下攻去,江望辰这样的突袭收效甚微,但他却不心急的胡搅蛮缠,便即刻转向另一侧薄弱之处,如此捣腾,将魔御军队伍冲的四分五裂。 钟天野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打扮平凡的男子更是魔武双修,魔法和武道更能融合在一招之内,是前所未见的战斗方式。可就算抛开这些,单论那套普普通通的行军长拳,在他使来,确实千变万化,钟天野更肯定,此人的战斗经验和武学天赋都在自己之上,奈何自己擅于力量的碰撞,在速度之上却远远不及,颇为无奈! 战斗过半,钟天野仍粘不住江望辰一片一角,再看自己部下虽不是重伤,但多半伤及四肢,战斗力大打折扣。 他暴怒之下,不再理会江望辰,才想起刚刚那个深藏宝物的少年,只要再一次擒获他,以他相要挟,眼前这人武功就算再高,还不是束手就擒。他以军刀连续抖动,明晃晃地刀光向着月真方向扫去。 江望辰不料钟天野悄然改变方向,措手不及间,收回短剑向着钟天野刺去,也不顾背后露出大片破绽,果然待他刚要提速前,背上已经被狠狠地划了两刀,他顾不上疼痛,提起全速抢在钟天野刀光进入人群之前,将军刀截住。 钟天野见江望辰负了伤,心中来了自信,挑衅道:“让爷爷的钟氏刀法教你如何做人……” 钟天野手中军刀乃是定做,是一把长柄九环大刀,他手持长柄,用力一震,竟在地上烙下一个深坑,九片刀环一阵猛烈震荡,发出阵阵铜铃激撞之声,江望辰听来直叫心烦意乱。 钟天野运气丹田,大吼一声,宛如龙吟虎啸。紧接着双手操起长刀,大开大合向着江望辰劈下,刀锋犀利,撩的空气低鸣,刀势霸道,封住了江望辰的所有退路,江望辰心中骇然,知此一击刚猛凶悍,只得双手托剑抵挡。他心有预判,但与长刀相碰一瞬,宛如重山压顶。他身形顶不住这劈山一击,逼得他单膝跪地,苦苦支撑。而刀锋已压过他的肩胛,留下一道血痕。 钟天野终于扬眉吐气一番,高傲道:“怎么样,爷爷的刀法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江望辰咬牙切齿,这样霸道威猛的招式他第一次领略,便尝到了苦头。当下暴喝一声,拼尽全力将这一刀推开,他又是后撤一步,与钟天野保持较远的距离。再看钟天野呼吸自若,气态从容,二人在力量上的差距高下立判。 江望辰自知不擅防守,当下立即挥洒魔符短剑,剑有龙卷在阿兹城中威力大增,向着钟天野席卷而来。钟天野不急不缓,扬起大刀,顷刻之间,空中连续劈落三次,一次更比一次磅礴,九环吟唱,如有万马奔腾,向着龙卷风冲去,即可间两股势力便相互抵消,余劲散开生出波澜,在赤土高原之上荡开一层沙砾涟漪,直叫人睁不开眼。 而旋涡之中两人岿然不动,江望辰见自己屡试不爽的这招,今日被人轻易解除,心中不是滋味,当下又想不出如何破敌,只得利用长刀顾及不到的近身这一弱点,再寻找突破,他立于风中,出乎意料的将魔符短剑收起,双手抱拳,身姿如松。 钟天野冷冷一笑,惊讶道:“哦……有点意思!”说完他又举起大刀,只是还没有等他手起刀落,江望辰一招‘孤鹜追霞’在地上一个打滚,已经站于钟天野身前,又接一招‘气贯长虹’,重拳直接向着钟天野腰处勾去,钟天野无奈,只能收刀,挡于腰腹上。江望辰一拳落在刀刃之上,又突发奇想,将手指扣住刀环,半招‘惊云风步’,绕到钟天野身后,与他背向而立,待钟天野惊呼之际,江望辰脚下横扫千军,手中不忘‘怀中抱月’顶着钟天野的腰,全身发力,将钟天野甩了出去。 钟天野庞大的身躯,砸在坚硬的赤土之上,顿时激起一片扬尘。虽然他本身练就一身铜皮铁骨,这一下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但弄得一身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却是极为自负的他不能忍的。 当下对江望辰又暗自佩服一分的同时,杀意也多一层。 这个人,今天绝对不能让安全离开这里,否则后患无穷。 他再一次持起长刀,还未到攻击范围,他便开始挥舞长刀,重达九鼎的九环刀在他手中与书生手中轻灵的狼毫并无差别,他此先招一出,江望辰便无法近身,江望辰的身后便是落妤和月真一众,他不能闪开,迫于无奈之际,他只能又抽出魔符短剑,可他心中却想不出新的解招,只能又是一招‘剑有龙卷’勉强应对。 果然钟天野单刀直入,长刀斩风而入,破风而出,连同他那高大威猛的身影,顷刻之间就再一次杀到江望辰眼前,长刀遮天,沉沉落下,江望辰托起短剑,再作负隅顽抗,刀剑相碰之下,短剑即刻被压下一头,刀锋寒光冰冷已经触及江望辰天灵之上,江望辰仍是拼命相持,可刀锋仍不肯罢休,势要一鼓作气,继续下沉,眼看就要逼近江望辰的眉宇。 众人惊呼,甚至有人已经不看多看,转过头去。 在这千钧一发时刻,一道金色掠影,从江望辰后方飞出,电光火石间透过刀剑,又止步于二人之间,那光影刚停稳悬空,便呈现出模样,原来是落妤将她构筑的金壁炉鼎,众人惊愕之际,炉鼎之内迸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声,在这肃静的胶着战局中,响彻开来,那尖细的声音,说不出的让人烦燥,好似两片尖锐的金属相互碰撞之后,又慢慢的厮磨,众人难忍之下,还未及时捂住耳朵。那炉鼎又轰然爆炸,却无任何碎片射出,而是如同一点耀眼的光斑,陡然散发出让人难以直视的万丈强光,灼烧着眼眶,待众人欲要闭眼时,已经为时已晚。 钟天野靠那光源极近,等他再睁开眼时,只剩白茫茫的一片光幕,而后刺眼的光华慢慢褪去,世界的轮廓开始慢慢从消散的强光之中凸显出来。 江望辰也是不好受,这突如其来的剧变,他同样反应不及,但好歹在钟天野同样分神之际,有人从替他将九环刀的重压消除,并帮他抽身而退。 等他视线恢复之后,看清与自己并肩而站的正是宛如皎洁月光一般的落妤。 她低声快速道:“月真已无大碍,休息片刻便可醒来。” “谢谢你!” “这得多亏了那株凤杞旱莲。”落妤心满意足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江望辰苦笑道:“这个魔御军很强,等下我尽量拖住,你带着大家离开速速撤退。” “江大哥,我在想,旱莲的纯粹火元素之力,可以使肌肤肉体涅槃,那能否用来战斗?” 江望辰听得此番大胆奇葩的设想,心中一动,快速推算魔符剑‘剑生三象’的套路,一遍下来,并无把握,但时间已经不容他再多做迟疑。 他神色冷峻,点头道:“等下听我命令抛出莲子,抛完之后,你便带着众人离去,无须分心,不可停留,明白吗?” 落妤为难,眉宇紧蹙间还是听从:“嗯!你放心……” 江望辰得了想要的答案,便不再多语,他立即提剑,抢在钟天野视野恢复之前向他近身。 钟天野吃这暗亏,只等收刀抵挡,长刀在他身旁,虽攻击力打了折扣,但他亦是收放自如,将宽厚的刀身当作刀盾使用,将江望辰浑身解数统统化解。 短短数息之间,二人多次硬碰,江望辰并不好受,双掌早已震得发麻。 而钟天野一边拆招,一边冷冷叽诮道:“看你还能坚持几招……” 恰在此时,江望辰大喊一声:“抛。” 一粒莲子被落妤取下之后,抛于空中。江望辰紧接他攻招使出一半,又陡然回收,整个人向后快速撤回,虽已钟天野拉开距离,但他手中短剑仍在舞动。 钟天野终于可以转守为攻,他哪能错过此等良机,他大刀绕于腰间,以自身陀螺转动,带动长刀旋转,形成一道刀刃风暴,向着江望辰吹来。 江望辰不敢分心,他仍一心构筑魔符法阵,而那莲子所蕴藏的火元素之力,也恰到好处的爆发,空气之中火元素骤然集中乍泄,艳红色的灼热气流,将空气燃烧扭曲,氤氤氲氲弥漫开来。 江望辰眼看刀刃越逼越近,他仍全然不顾,魔符剑在他不断按照剑招勾画下,符文的金色光芒此起彼落,不断闪烁,剑身之上,法阵已经达成,空气之中,沸腾难安的火元素,好像找到了一个缺口,化成一道漩涡,疯狂地倒吸入剑身之中。 魔符剑顿时颤抖不已,剑阵之中饱和的火元素,被压缩在魔法阵中,极欲爆炸。江望辰从未驾驭过如此浑厚且霸道的元素之力。在其动荡之下,短剑不断鸣叫,狂躁不安,他不得不用双手一同扶持,方才勉强将短剑控于手中。 第一百一十二 国法家规 月峰耸耸肩,无可奈何地对着施军灿笑道:“那看来我也非是不可了!” 施军灿还以微笑道:“月真真是拜了个好师父!” 月峰道:“还有这么多爱他的兄弟姐妹们!” 施军灿道:“既然你们这么多人愿以性命担保,那月队长,我就给你一周的时间,帮助月真自证清白,若是一周之后仍未有进展,到时候我就要把人带走了!” 月峰抱拳道:“多谢副统领体谅!” 施军灿低下头对着月峰细细一笑,压低声音道:“上次没有帮你们保住大德,这一次不能重蹈覆辙了!” 月峰一样低声道:“谢谢!” “别谢我,要谢你应该谢他!”施军灿指着江望辰道:“好了,该走了,到时候你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便是!我想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钟天野见二人眉来眼去,心中不甘,打断道:“副统领,你这么做有违军规啊……” 施军灿对着月峰点头,又对着钟天野怒道:“这里我说了算,你还不快带着你的手下离开,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且慢!”却是有人异口同声,阻止到! 其中一声是来自江望辰的喝止,而另一声却是一身黑衣白扇的展光。 谁都没有察觉他何时出现,仿佛突然之间,多出这么一个人。他一双丹凤眼,眯成一条缝,笑呵呵道:“怎么!我刚来,就要收场了?” 施军灿和月峰面面相觑,不知展光此话何意。 展光接着道:“军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手畏脚的!以前你狙击西海海妖的时候,可是悍勇无双啊!” 施军灿不以为然道:“斩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月峰问道:“这事情都已经弄清楚了,展光你还来做什么!” “月队长,对我好像很不欢迎啊,‘传教士案’已经拖了这么就,还没有个结果,魔御军又是协助圣教调查,本来你们月奈族就应该积极配合,反倒伤了魔御军,这不仅损了魔御军之军威,更伤了圣教的和气啊!” 月峰嗤笑一声,道:“展光,你这么说就颠倒是非黑了,魔御军纪不正,伤我族妇孺在先,我月奈族男儿反抗也是人之常情。” 斩光合上折扇,放在手中缓缓拍着节奏,摇头道:“月队长,话不能这么说,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魔御军军纪不严,应当受军法处置,而不是以民乱来正军纪。魔御军乃冥王一手所创,是以维护整个东玄的和平,月奈族非但不配合调查,还出手违抗,是为不把国法放在眼里,理应重罚,今日若是就此罢了,以后任何人都可以找个理由亵渎王法,不是吗?” 钟天野急忙附和道:“对,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要把这些刁民统统抓回去……” 月峰一时哑口无声,他向来快言快语,今日才知,这嘴皮子功夫也是相当重要。 施军灿呛声道:“既是魔御军之事,也不用你们光明教插手!展光你也不要多管闲事!” 展光也不介意施军灿不耐烦的态度,依旧笑眯眯道:“这可不行,钟统领派遣魔御军协助圣教调查,今日魔御军受了挑衅,若我们圣教坐视不理,传出去岂不是辱了圣教名誉,试用以后圣教还如何在这东玄立足。” 众人不知如何反驳,却是月真身后的阿贵突然插嘴道:“你们连自己的传教士都无法保护,自己找不出凶手倒好,还要诬赖我们阿兹城,又让魔御军进入阿兹城来帮助你们!还说什么脸在东玄立足……你这脸比你屁股的皮还厚着呢……” 空气陡然陷入静止,赤土高原上,所有狂热焦躁的风,好似停息。即便在这烈日之下,依然有一丝莫名的寒气,在众人的沉默之中凝固。 展光收起笑容,眉宇之上一丝微微穷蹙,一双锐利的丹凤眼,冷冷地盯着阿贵! 阿贵全身一个哆嗦,急忙避开目光,识趣地躲在月峰身后。 月峰虽是责骂道:“阿贵,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但是他心中确早已开怀大笑,一直埋在心中的话碍于自己的身份,无法当着光明教的面说出来,今日不想却是阿贵一语道破,话糙理不糙,怎能叫人不畅爽无比呢…… 就连施军灿看到展光猪肝一般的脸色,也是暗自叫好! “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展光说完,收起折扇,随手一摆,一颗黑色气体在众人上空形成。 月峰大喊一声:“不好,是暗系魔法!” 施军灿同时吼道:“展光,你这是干嘛!” 展光并不理会,他骈手成指,向前轻轻一推,仿佛推动空中那颗黑色气体,化成一道浑厚的黑色气箭向着阿贵下坠。 月峰急忙挡于阿贵身前,随即他一声大喝:“万元钟!”随即体内雄厚无比的内力爆发而出,形成一道浓厚的气墙,又似一颗蚕茧,将二人包裹在内。 暗黑箭落在气墙之上,如同撞了城墙一般,不得突破,只留下一声混沌地爆炸,亦是将蚕茧炸出道道的龟裂纹来。 “月队长,这只是一个警告,以后若是还有人在胡乱说话,可就不只是一枚暗黑箭了!”展光摊开折扇,意兴阑珊地摇着扇。 月峰盛怒道:“展光,凡事不要做得太过分……别以为我真的怕你!” 展光见月峰动了怒,反倒大笑道:“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而已,月峰队长不要当真。” “你上来就一个暗影魔法,还要我不当真,若不是我在,阿贵怕是已经没了性命。” “这不是你也在此吗!我才用的。”展光丝毫不觉得歉意。 展光身旁的红衣祭师亦是嘟囔附和一句:“真是不自量力……”虽然声音很细,但月峰的耳朵可是阿兹城出了名的尖。 “是吗?”月峰不怒反笑,只不过笑容消失的同时,他的身影也跟着消失。 “怎么说来就来,服你的小心眼了……”展光瞳孔猛缩,催念口诀,再次骈手成指,迅速结出一张暗黑网格,将自己和身边的红衣祭师隔绝在外。网格初成,月峰的拳头已经出现在网格之上。拳风带过,形成一道气浪与黑网撞击之后,网格顷刻之间换成黑色点点粉末散落。 月峰再使一招盘腿横少,平地狂风四起,展光不得已,抽身后退,只是瞬息,他已经连续推出数十下如风快掌,每拍一掌之后,一朵的黑色旋涡构筑而成,旋涡扭曲,将狂风吸入其中之后,又慢慢合拢,最后消失不见,就如同狂风和旋涡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月峰未有停歇,紧接着将掌勾成虎爪,腰马合一,虎爪倒扣,携带者雷霆万钧之势猛然轰出,拳风万变,化成一头猛虎,一道虎啸惊动天地,向着展光扑去。 “怎么?还没玩没了了!”展光一边咒怨,一边双手捏成兰花,神情转而肃穆,口中敬畏吟诵着《光明宝典——罪与罚》。 “光明之神,请赐原罪永殁,神罚即腐,万生斑驳陆离之下,人性之沉疴膏肓,何意安葬,唯有神谕涤荡人间!将希望揉碎撒入人间……光明永存” 霎时,在他身前出现一颗朦胧的黑色圆球,吊诡的是阳光竟透不过那黑球,但在地上却没有寻得黑球的阴影。那黑球不断膨胀,未有须臾,便与猛虎拳风同高,随即化成一道黑色光速与之相撞。 本以为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不想两者交汇之后,各自消融,最后归于无声的平静,看似是猛虎拳风将黑色光束全然吞食,又觉得是黑色光束将猛虎拳风尽数吸收。直叫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月峰再要出手之时,骤然之间一股烈风吹过,是施军灿拦在他身前,将他的直拳按下,道:“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 月峰道:“我倒是想要看看是谁自不量力!” 展光嗤之以鼻道:“打完了?打完了,我可要把人带走了……” 月峰怒目圆瞪,喝道:“你敢?” “哼!还真没有我不敢的……”展光双目阴鸷,冷冷挑衅道:“西界的蛇姬村,当时也是如此抗拒,不照样被我夷为平地,你觉得我会不敢?” “阿兹城可不是一个蛇姬村能比的!在你们光明教还未成立之时,她便早已存在这片大陆数个世纪!其中的底蕴更是你们这些狂妄自大之人所无法想象的,若是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你倒不妨一试!” 施军灿苦笑道:“你们二人这是干什么,不要说些气话好吗?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商量!你们若是在这样,我就不管了,要死要活,你们自己打去。” 施军灿话音刚落,却又传来一阵苍老却又洪亮的声音,跟随几道声影而来。众人目光循声而去,见那老者银鬓如苍山积雪,笑声似岁月雕琢。再看他身边那一紫裳女子,明眸善睐,叫人看上一眼,目光便再也无法逃离。而她身边的那位俊朗男子,举手投足间亦是风姿卓然,潇洒自若。 来者不是何人!正是穆白,花幽幽还有落逍三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穆白的愤怒 “是谁要死要活的!”穆白笑道。 施军灿见到穆白,如见救星,道:“穆老,你再不来,我怕是连我也控制不住了……” 穆白冷下脸来,训斥道:“你们两个,一个神庙护卫队队长,一个暗灭裁决团团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还这么义气冲动,大打出手,不怕让人见了笑话吗?” 月峰自上次在会议室中与穆白一见,对其印象颇佳,恭敬行礼道:“见过穆老,是你们这位展光团长年少轻狂,竟出手攻击我族百姓,我自然是不能看罢不理的!” 展光笑容可掬,道:“哪里,我只是给出言不逊的人一些教训而已。” 穆白对着展光问道:“怎么来的时候也不派人和我告知一声!” 展光道:“穆老错怪我了,我只是怕影响您老人家行程,区区小事,就不敢打扰您了。” 施军灿将事情来由说了一遍,请教道:“穆老你看此事如何处理,是为妥当。” 穆白道:“光明教这边,我可以作主。你们魔御军准备怎么处理?” 施军灿道:“以我之见,既然茅屋群所有的月奈族都愿意为月真求情,又恰逢月奈族一甲子一次的祭夜大典,此时就先告一段落。穆老,你看如何……” 展光手摇纸扇,一幅大义凛然之相,插嘴道:“自古法不容情,若是因为有人求情,就格外开恩,岂不是藐视军法!” 月峰反问道:“那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打得鼻青脸肿,滥用职权,随意私刑就不是藐视军法了?” 穆白不管二人争斗,道:“我看还是按照军灿的方式较为妥当,展光啊,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就不要再争辩了,什么时候你能少点锐气,锋芒收敛。多和军灿学习,凡事都要以大局为重。” 展光仍强加辩驳道:“这怎么可以,‘传教士案’已经拖过了一整个春季,现在终于有了新的线索,怎么能如此草率敷衍。如此,怎么向为那些死去的传教士交代,他们可是为了传递光明教的神谕,而踏上这片穷山恶水,怎么能让他们白白而死呢!” 穆白收起皱纹上折叠的笑容,双目如炬,厉声喝道:“你在说什么!难道,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你也和教中那些顽固分子一样,也认为你穆爷爷已经老了,说的话已经没有分量了!” “展光不敢……是展光一时焦躁了,展光收回刚刚过激的话,愿穆爷爷不要动怒。”展光退后一步,半鞠一躬,但他脸上的神情依然写明了不情愿的服从。 穆白看着展光这份礼貌,惊觉生疏,他忽然明白,不是自己变老,而是展光长大了…… 展光趁着穆白同江望辰打招呼之时,凑到身旁的的红衣祭师耳旁,极细极细的声音问道:“是不是派最快的人去请的钟冒?” 红衣祭师点头如捣蒜:“应该快到了。” 果然,一辆马车已从远方扬尘而来,不消片刻,众人便看清,四匹极俊的宝驹,拖着一辆古朴质感的马车奔腾浩荡而来,马车之上浮雕磅礴大气,左轸一只盘龙停于云海,右轸一只卧虎曲于丛林,更有阵阵光晕在马车四周忽明忽暗闪动,添了几分威严和压迫。 车门推开,在马夫的搀扶下,走出来一位老者,那老者身宽体胖,面容皎白,满头的乌发,在阳光之下闪烁着铮亮的光辉。 若是不说,谁能想这人一副富商姿态,会是统领独管东玄东部的魔御军统领钟冒。 穆白不由暗叫一声不好,他知钟冒此人刚愎自用,又钟爱独裁,想来他此番出现,这本已敲定的结果,极有可能再生异数。 他想到此处,又觉得蹊跷,连连对着月峰暗使眼色,又狐疑地看着展光,见他神态自若地看着钟冒,并未半点局促,心中自责应该是自己多虑了! 月峰会意之下,唤着身边的阿贵:“快,你去把族长叫来,他在神庙之中……” 阿贵在绕到人群之后,脱了草鞋,赤着脚向着神庙跑去。 众人并未察觉阿贵的离开。今日的他,已经让人刮目相看,但要想成为焦点,却还差很远。也幸得如此,大家才把全部的目光投给了马车上动作笨拙的钟冒。 “穆老啊!真是阔别已久啊,没想到今日还能在这山高水远之处碰到……真是有缘啊!”钟冒下了车,便迎合走来,笑起来,脸上的每一块肉都很生动。 穆白同样笑脸相迎,道:“我还以为钟统领日理万机,都忘了老友了呢!” “穆老,你这么说激扬折煞钟某了。你来之日,军中确实诸多军务,未能抽身相迎,望穆老见谅。” “哪里,我一个遭老头,哪里敢有劳你堂堂东部大统领亲自接待呢……” “穆老你这是哪里的话,凭你在东玄的身份和资历,只要你开口,谁不都得多遵从几句,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你老多多担待。” 二人如此热情客套,外人一看,还误以为真是久别重逢的故友。穆白借话说道:“即是如此,今日恰好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哦!”钟冒故作惊疑道:“不知穆老有有何事需要钟某效劳的,但说无妨,只要我钟某能够做到的一定绝不推托。” “‘传教士案’到此也该差不多了,别在搅得阿兹城天翻地覆的了!” 钟冒敛去笑意,心中腹诽,你个老不死的,道安教皇让你逍遥余生,你非要到此来插上一脚,分明是要我难堪不是! 想到此,他神色严肃,询问道:“这可是道安教皇的意思吗?” 穆白面色铁青,铿锵道:“非得要教皇的意思不可吗?” 钟冒佯装为难道:“穆老啊,你可不知道,让我彻查此案可是教皇亲自给的命令,前两日展光给我们传来你的意思,让我们退兵阿兹城,我们也是照做不误!但要我们停止此事,却是万万不可,你是不知道,我已经给他立了军令状,不抓到凶手,怕连我这个军帽都保不住啊!” 穆白同样暗自埋汰,你这老狐狸,想要用教皇来压我,他只能接招,扯开嗓门道:“就不能妥协吗?再过一周便是月奈族一甲子一次的祭夜活动了,这是他们传承了几百年的仪式,就不能让他们舒坦一些吗?你看看这些朴素的月奈族,怎么可能作奸犯科呢!” 穆白如此一说,茅屋群的人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更有甚者对着钟冒指指点点。 “好家伙,想要利用民怨来干扰我。”钟冒心中正想着如何应对,钟天野抢道:“法不容情啊,大统领!” 钟冒见钟天野右臂耷拉着,不禁皱眉,借机扯开话题,问道:“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钟天野借题发挥,悲怆涕零道:“回禀大统领,在下右臂受月峰所伤,在下一众将士,受那人多伤。”他说着特地指了指受伤最重的断臂壮汉,又指着江望辰咬牙切齿。 钟冒浑厚啸声问道:“你是何人?敢伤魔御军!” 啸声之中暗藏钟冒浑厚的内力,声如洪钟海啸,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更有老弱者,不受波动,站立不稳,直接跌坐在地。 饶是江望辰这般修为之人亦是不堪鼓噪。 但他面无惧色。不卑不亢道:“在下江望辰!” “江望辰?未曾听闻!”钟冒戏虐道:“你可知伤害魔御军可是重罪!” 江望辰表情沉着,淡淡回应道:“我当然知道,但是……”又停了停,目中尽带着凶光道:“但是他若想要无理伤害我的徒儿,我才不管是谁!就算是冥王大人亲临,我也照打不误……” 穆白忍不住大喝一声:“好!好!果然是英雄年少。”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钟冒不怒反笑,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笑声犹在,又走出两步,见他步态从容,步幅不大,但只是两步已经踏着时空,来到江望辰跟前,众人惊呼,没想到这位胖到甚至有点浮肿的大统领,功法脚步如此诡异莫测,穆白惊呼一声“小心”。未等江望辰反应过来,他右拳一点,已然落在江望辰身上,顿时江望辰像那断线的纸鸢倒飞出去,擦着空旷的地表足足飞出不知数丈,方才停落。 众人惊愕之际,钟冒步伐又已踏出,尽管他就在花幽幽的眼前,但花幽幽出掌阻止时,却只打到一片气流之上,却也让钟冒主动停下了步伐,惊讶地看着花幽幽道:“想不到一个女子,年纪轻轻,如此浑厚内力的一掌竟可信手拈来!” 他同样回身一掌,明明与花幽幽仍有较远的距离,可花幽幽看来这一掌已经落在眼前,任她如何踏莲后退,这掌法却像一片阴云一般始终笼罩在她的天灵之上,似将她玩弄鼓掌之间。 正当她绝望之际,一道厚实的光华出现,她依稀可辨一位清癯老者站于她的身前,替她接下了这夺命一掌。 穆白戟指怒目,道:“钟冒,别太过分了!” 钟冒停下脚步,才发现他的虚影已经踏出数丈,他开口道:“怎么?穆老,你认识这二人?” 穆白道怒发冲冠,髯鬓倒立,喝道:“你要是敢再动他们一根头发,我就算赌上这条老命也要和你拼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干脆闹大 钟冒这一拳着实不轻,饶是江望辰皮糙肉厚,一拳之下,也无力支撑,幸好在众人停手时,落妤落逍将他扶起,落妤有做了简单的治疗,他气血也已经恢复了大概。 钟冒道:“他打伤魔御军,本就罪不可赦,若是您老再一位偏袒,那可是坏了规矩的!” 二人冷锋对峙,先前薄冰般的寒暄客套,碎的不留方寸。 穆白再不客气,道:“这只能怪你手下技不如人,一整队魔御军,还抵不过一个人。” 钟冒拂袖一甩,冷峻道:“穆老,我已敬你三分,但凡事都有个度,切不要倚老卖老,到头来讨不得好,还丢了颜面。” 穆白仰天大笑,不留情面道:“要说我倚老卖老?倒不如说你仗势欺人……你魔御军伤了人家徒儿,又欺凌弱小,还要搬出什么国法军规,岂不是玩笑。若是魔御军新少三杰任何一人在此,现在也不会闹得如此不可收场,偏派你来!” 钟冒嘴角几块松弛的肉,一阵阵抽搐,他最恨不得别人将他与魔御三杰对比,若不是因为他们的横空出世,自己就不会在这个鸟不拉屎的东玄东部做什么总统领了。 他拉下脸色,原本苍白的脸在阳光下看不到一丝血气,道:“穆白大祭司,既然你要如此撕破脸,那我也无需保留什么情面了……” 展光见势不妙,打断道:“钟统领,你切勿生气,穆老他一向心直口快,如果他老有什么说错的地方,你多担待着点。” 施军灿也急忙补充,跃到钟冒身边,低声道:“是啊,统领,这事要是传开,对我们魔御军影响极为不好,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我看就暂且妥协吧。” 眼见二人劝慰收到效果,钟冒激动的脸色慢慢缓和,长吁一口,刚要开口,却是穆白抢道:“展光,你是觉得我老了竟说些糊涂话吗?” 展光吞了口苦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也是赞同我所说的,对不对。若是天下魔御军皆如三杰那般刚正不阿,军纪严明,处处皆为天下黎民考虑,就不会有这么多怨声载道。” 施军灿月峰二人面面相觑,心中即是困惑穆白为何明明有求于人,偏屡屡主动挑衅,又无可奈何,穆白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覆水难收了…… 就连一旁的花幽幽也大为不解,悄声问道:“穆爷爷?” 穆白细声道:“既然事情压不下来!还不如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捅到魔御军最高统领那,也捅到大巫师那,只要二人能有一人出面,这事就由不得这般跳梁小丑了。若是能让大巫师出山,那更再好不过,单凭江望辰今日的表现,或许,还真有机会……” 花幽幽听完穆白详解,亦是感动,又是泪眼朦胧道:“穆爷爷,谢谢您,谢谢您如此挂念江望辰。” “傻孩子,不都是为了你。” “嗯!我知道” 二人低语之间,被一道喝声打断。 钟冒脸如死白,一声令下,直叫月奈族听得人心惶惶:“施军灿,你快马加鞭,去将第二大队人马统统调来!” 施军灿面如金纸,道:“大统领?这……” 钟冒道:“这是军令,还不快去!” 施军灿难违军令,不得不转身乘风离开。 穆白长啸道:“月峰,拦住他!” 月峰为难片刻,终还是以大局为重,他飒飒踏步,速度竟赶上了风系加持的施军灿。 但他的第一掌显然未显火候,甚至连试探都算不上,更像是一声招呼“兄弟,我要出掌了。” 施军灿接的很认真,他回身一道风刃挥出,与月峰拳风相碰,而他自身却猛地连续几个踉跄之后,翻滚着向后摔去。 看得直叫月峰哭笑不得,又暗自埋汰施军灿的演技太过浮夸,心中更是感激不尽。 二人就这样来来回回不下几十个回合,人们远远看来,着实胶着。 但实则二人看似招式大开大合,层出不穷,但都只是空招。 “穆长老此举何意?”月峰虎啸掌推出,并问道。 施军灿手中生出一道狂风,挡了下来:“不知道啊!他老人家一向老谋深算,现在看他举止鲁莽,似乎刻意叫嚣挑唆,想来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的!” 月峰又是一脚“卧虎盘腿”力道十足,摧枯拉朽般咆哮而来:“他刚刚和我使了眼色,我不明白什么意思,只凭以往作法,派了阿贵去将族长请来。” 施军灿法杖连续挥舞,脚下一道风将他送到空中,躲过月峰强攻之后,又召唤出一道烈风,冷冽吹来:“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他们说的没错,穆老果然是只老狐狸!狡猾的很……” 二人边打边聊,未有多时。那边钟冒当真怒了,道:“穆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穆白道:“你应该去问问月奈族的这些百姓们,他们想要什么意思!” 钟冒冷冷一哼,拂袖踏步向着施军灿而去,想要帮他脱身,但穆白既然已经豁了出去了,那他自然便是死磕到底。 他一掌隔空拍出,一道光壁自天而降,将钟冒去路挡住。待钟冒一掌将光壁破除之后,穆白已经拦在他的身前。 钟冒做出最后一次警告道:“穆白,难道你要为了这些蛮夷而晚节不保吗?” 穆白不用再多说什么,在他咏唱《光明宝典》之后,一掌厚实光华的掌法击出,如是神邸探出从蔚蓝的天空之中,一只无比巨大的遮天之手,熠熠光辉的巨手不由分说向着钟冒抓取。 钟冒看似只是脚尖向后一蹬,却已经退出半丈有余,不作犹豫,以他肥胖的身躯扎稳马步,右手冲拳,一道白如银丝的白光,自他手中射中,发出犹如凤鸣尖锐的声浪,即刻贯穿天地,刺透那一道光华掌心,最后也不知落在天际何处。 那光华巨手受此一击,由掌心镂空的一点开始龟裂,未有须臾,蛛网般的裂痕便覆盖整手。只听“呯”的一声,碎成繁星抖落,凭风飘散。 钟冒道:“‘光明神掌’果然非同凡响,但拳怕少壮的道理你也应该明了。” 穆白这一击使出,气力已耗过半,脸色略显苍白,镇定笑道:“要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挡你一阵,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钟冒嘴角抽动之间,又以诡异步伐,向着穆白踏去,只是两步,身影陡然一转,右拳即刻出现在穆白旁侧,穆白亦是左掌抬起,掌中凝结出一团浑厚的光辉,将这一拳拦下的同时光辉怦然而碎。 钟冒一击未成,双拳轮番直冲,穆白且退且挡,双掌之上,光辉灭了生,生了再灭。 短短数步后退,已经挡下不知几拳。 但正如钟冒所说,再过数个回合之后,已经可以看出,穆白开始不免吃力,额头上冷汗涔涔,脚下步伐已经开始不自觉的慌乱,掌中的光辉亦是黯淡几分。 这一切不远处的江望辰看在眼里,他对着众人道:“落逍,你看着那个钟天野,我去支援穆老!” 落妤急切拒绝道:“不行,现在你的内腑紊乱,气血郁结,不能再强制用力了!” 江望辰目光坚定,毅然决然道:“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有分寸。” 说完他已经起步奔去,只是未有几瞬,他的身边又多了一人,他转身一看,那一抹清丽的靓影,一袭紫衣,迎着冷风飘飘,发梢别在耳后,不知何时沾了些风尘。 花幽幽跟了上来,江望辰先是一惊,转而便不再多说,这样的至死关头,二人一并经历过许多,心口千言万语的叮咛,到这一刻,都在四目相对之后轻轻颔首,那一抹莞尔如花的微笑之中。她又猛然提速,将江望辰甩在身后。江望辰亦步亦趋跟上,与花幽幽并入激烈的战斗之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并肩作战 江望辰和花幽幽一介入穆白和钟冒之间的争斗,胜负的天平又恢复了平衡。魔符剑上,符文叠影闪烁,剑气落下,一颗巨大的火球同时生出,魔武双攻一招皆出,竟然钟冒有点意外。 “难怪钟天野要败在你手下,确实有些天赋。不过火候还差得远呢!”他一边淡然回应,一边不慌不忙,以不变应万变的右拳直冲,这一拳打在空中,仿佛能把虚空击碎,拳风之后一道破空的闷雷声,滚滚躁动,那是一层接着一层的气浪从他拳中汹涌而出,直接将江望辰的剑气和火球吞没,更不断地向着江望辰涌来。 恰在这时,花幽幽不作保留,使出花族招式,她轻移莲步,若仙若灵,柔荑巧弄拨云,只见空中花瓣缤纷散落,跌入气浪之中,便化成春泥,将其掩埋。 “哦!这是什么邪门歪道之术!难道……”钟冒又是一阵意外感叹。 此刻穆白手合十一拍,一声脆响之后,一道光辉从天幕之中打开,垂直而落,不偏不倚正好凝聚双掌之中,他双掌当作光刃,向着钟冒挥去,一道道光刃缓缓推进,所过之处,直接在地表之上留下深深沟壑。 钟冒不敢大意,刚要退守,且发现脚下不知何时被藤蔓缠住。他嗤笑一声:“雕虫小技!”接着半曲身姿,下盘发力,用力一震,藤蔓崩裂断开。竟连控制藤蔓的花幽幽也同样受到波及,一声惨叫之后,倒飞出去,被江望辰接在怀中。 钟冒足下挣脱束缚,在穆白的光刃之中闲庭信步,手中拳风未停,从容间一连送出十多拳,逼得穆白连连后退,二人甩开距离之后,光刃的效果已经大打折扣,穆白便也不愿多浪费体力,暂且放弃进攻。 此刻三人退守同一线。穆白问道:“幽幽,你没事吧!” 花幽幽摇头道:“没有大碍,这人实力超群,内力极为身后,穆爷爷,我们该怎么办!” 穆白道:“此人修得‘空空拳法’,年轻时早已名声在外,右拳之下空气碎裂,气海翻覆,任何攻击皆可挡下,又有‘空空步’相互加持,步伐诡异莫测,犹如踏空而行,不知所踪,若是要说弱点,唯有他的身后是为他的盲区。” 江望辰道:“或许可以利用我身体中的诅咒搏一搏!” 穆白道:“不行,那样你随时都有可能被诅咒控制……不可冒险!” 江望辰道:“不能再拖了……留给我们的时间,而且……” 江望辰话未说完,钟冒既然不顾以寡敌众,主动攻来。 他凌虚而踏,飒飒几步,已来到江望辰身前。 穆白抢先一掌,不再保留体力,从钟冒身侧推来,光掌之中无上纯净地审判之力,似有神者亲临,亲授神谕。花幽幽不敢含糊,直接千幽花语祭出,千幽花语处处留情,声声催泪,须臾之间,一朵剔透玲珑的千幽花骨朵,向着钟冒缓缓飘来。 花骨朵飘得愈慢,钟冒愈不敢掉以轻心。花幽幽的法术,诡谲怪诞,前所未见。他不敢轻易触碰这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以防它含有未知名的剧毒。 钟冒收回攻势,步伐悠然,向后退回。 江望辰并不趁机追击。他站立原地,神色自若,以魔符短剑在左手心一划,顿时鲜血沾湿他紧握的左拳,强烈的光线之下,那鲜血并未风干,甚至鲜艳地像朱红色的重彩刚刚沾染,光鲜亮丽的血渍之中,还有丝丝冰冷的黑气游动其中。 花幽幽一见,眉头倒锁,心中一阵抽痛,她刚要开口。 江望辰的却反倒主动的给了安心:“只要能击退了钟冒,这点小伤还不大碍!” 花幽幽只能回以苦涩一笑。 江望辰望着左掌的鲜血流淌,自言自语道:“这一次,既然你想操控我,那你拿出你的实力来证明。” 那血液之中的黑丝陡然沸腾,从江望辰左手的伤口之中不断涌出,先是几丝几缕飘飘渺渺,顷刻之间犹如过江之鲫涌入狭窄河道,争先恐后喷涌而出。直到江望辰全身周遭一层黑雾笼罩,与往常不同,这一次江望辰的瞳孔并未有黑丝占据,依然清澈明朗。 身旁穆白和钟冒也同样感受到一丝不明的气息,那气息并不甚强大,但所散发出来地邪意却是狂热浓烈,那是毫不掩饰地的张狂和渴望,仿佛它生来就是为了战斗! 第一次,江望辰感受到拥有强大的力量,真是一件舒心的事,第一次,他明白这个世道,只有力量和权力才能让人臣服。 他迅疾一步,影如鬼魅,在一眨眼的恍惚间,已经出现在钟冒的身前,魔符剑之下,剑有龙卷升起,扶摇而上,狂风大作之时,亦将江望辰身上的浮游黑丝卷入繁多。 钟冒右拳在此轰出,空气之中尽然裂碎,如残砖碎瓦,轰然片片剥落。 将龙卷风和魔符剑气吸入破碎之中。但风中夹带的黑丝,却仿佛带着灵智,借着狂走的风势,绕过破碎之空,飘落并附着在钟冒手臂上。任凭钟冒如何以内力震荡剔除,皆纹丝不动。 钟冒极具骇然,不明此乃何物,好在黑丝安安分分,也未有什么不利异常。 他心中不安,念想此战不宜久拖。 这一次他不再向着江望辰攻击,转而攻向着花幽幽,以寻突破。 他蓄势极快,未等江望辰后招接踵,他左右双拳齐开,江望辰全身黑丝顷刻之间作出对策,汇于胸前,@@,与钟冒空空拳法争锋相对。 尽管有霸道的黑丝帮江望辰挡下大部分的破空之力,但钟冒的浑厚内力磅礴而发,亦是穿透黑丝,直接震击江望辰的心脉,若不是血液之中还有一道绿色的气丝为他护住五脏六腑。怕这一击之下,早已经是筋脉尽断,暴毙而亡。 江望辰只能退回,五脏翻涌,六腑滚动,再也难忍,只觉喉头一甜,一口热血喷出,带着狂躁不安地黑气,犹如脱缰野马,在天地之间畅游一番后,又回归到江望辰体表之上 穆白见状,急忙一掌光明神掌落在江望辰心门之上,稍稍作了急促的治疗。 钟冒这边也并不好受,与那黑气碰撞之后,虽将其击溃而散,但仍有不少黑气顺着他的拳头,攀附在手臂之上。如虫附骨一般,带来阵阵痛痒,不甚自如。 钟冒一击之后,‘空空步’再次走起。只是几步,便又杀回江望辰身前,他再次抬手,正要挥拳。 穆白不等江望辰抵抗,已经替他挡在身前,双掌抬着一道耀眼的光芒,向着钟冒射出,想来这一击,穆白是拼尽全力,见他身姿颤颤巍巍,竟还要江望辰扶着。 但他未能料到,钟冒此招佯攻,醉翁之意全然皆在另一侧的花幽幽身上。 他收回拳头,空空步之下,身影再次飘忽不定,轻易之间躲过穆白这蓄谋一击。转眼之际,又改而攻向花幽幽。 众人惊呼此举老奸巨猾,但江望辰调息耽搁,穆白也已经耗尽气力,只能干瞪着眼,甚至连呼喊的力气都还未凑齐。 花幽幽不得已,再一次念起千幽花语,这一次,猝然吟唱,花语还未过半,拳风已经震得空气爆裂作响。她只得放弃千幽花语,转而脚步旋转,点莲后退,纤手摘心扶柳。一道接一道的落英缤纷,将花幽幽严严实实的保护在其中,密不透风。 但在钟冒的拳头之下,这些落叶繁花,皆不过是美好的虚景,亦或是脆弱不堪的屏障罢了。 重拳之下,从空气开始碎裂,而后花瓣亦被折损,落得满地凋零。 眼看花瓣渐渐稀疏,最后连半瓣芬芳都未能留住。钟冒的重拳仍在空中继续碎裂,裂纹纵深,不断蔓延,就要碎到花幽幽身上。 江望辰欲要发力抢救,但内腑绞痛之下,只剩全身不住的抽搐,他刚踏出一步,又是一口热血喷洒而出,但他并不止步,继续迈出,踉踉跄跄也要往前走去,奈何第三口热血被他硬生生吞咽回之后,再也支撑不住,直接摔倒在地。 花幽幽看着江望辰此举,心中亦如绞痛,花瓣已经耗尽,她再无退路,她放下抵抗,任凭逐渐逼近的碎裂,也不会让她分心,她转过身去,与江望辰四目对望,将这最后的一眼目光留给江望辰。她看着江望辰眼眶之中饱含热泪,她看见他张开的嘴中,无声的唤着自己的名字,她看着那一个男人,为了自己又试图再一次站了起来。 看到这些,她好像想通了了什么,遍也同样微笑着潸然泪下,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再凝望一眼这个自己深爱的男子。 第一百一十六 新任大巫师 而就在这时,一道如墨一般的黑色身影,像是有人在大地之上勾洒狼毫,画出一笔豪情而粗狂,干净而利落的弧线,狼毫末端骤然收于停在花幽幽身前! 他并不魁梧奇伟的身躯替花幽幽挡住了毒辣的日头,而纸扇一开一合之间,一朵黑色旋涡绽放在他身前,将余下的碎裂能量全都吸扯殆尽,替花幽幽挡下这致命一击。 那人背对花幽幽,又恰好逆着阳光,花幽幽无法窥见他的阵容,只能目睹骄阳之下构筑出一道熠熠生辉的背影,黑衣强光之下,有着分明的轮廓,让她似曾相识。 他狡黠笑道:“钟统领,你怎么可以对一个弱女子下如此重手!” 钟冒见精心布局的一攻,已被展光化解,退回数步道:“展光,你既是暗灭裁决团,虽与穆白同属光明教,但却毫无交集,你又何必来混这趟浑水。” “钟统领,你可能有所不知,穆爷爷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能有今日的成就,离不开他悉心栽培,光明教虽有不同分布,但立场却都是一样的!所以,我怎么能不管不顾呢!” 花幽幽听着展光的解释,只字与自己无关,心中竟然好似有点空落落的!但这样的念头,只在她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取而代之是对着江望辰的担忧占据所有思维。 她只在展光身后偷偷地低声一句谢谢,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她也顾不上这些,径直来到江望辰面前,将其扶起,又为他擦干他脸上的泪花,问道:“你没事吧!” 江望辰倒是有点尴尬回道:“没事!”他站起来之后又警惕地看着钟冒,又看了看展光,同样对他说了句“谢谢”。 钟冒放下拳头道:“展光,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就算加上你也不是,这一点你也应该清楚。” 展光道:“钟统领,何必弄得鱼死网破呢!” 钟冒重申道:“‘传教士案’既是你们光明教教皇托我侦破,你们众人若再忤逆教皇旨意!如此翻云覆雨,休怪我不客气了!” 众人无动于衷,依然挡在钟冒身前。 “你们再不让开,难不成要将我永远拦在此处吗?”钟冒袖口一甩,脸色阴沉道:“若是没有士兵,就由我亲自押送月真回营,看你们怎么拦得住我……” 众人一听,皆是倒吸一口气,穆白焦急的将目光投向极远的地方,湛蓝的天空甚至连一丝云朵都未有,天际的尽头,只有低矮的群山围绕,再远眺神庙方向,一道滚尘隆起,不知来者何人,但至少让他有了期待。 他心思至此,拼尽刚刚恢复的一丁点气力,身形向前一倾,宛如弹丸向着月真方向射出。 钟冒心中冷笑:“你个老狐狸,还想负隅顽抗。”随即亦全速跟上,只是一瞬便就追至穆白身后,手上右拳更是直取穆白后脑。穆白不得已,只得变向避开。他这一让,便失了领先,更被钟冒甩开了距离。 一转眼,钟冒已到月真身旁,面对着拔剑相向的落逍。 落逍手中长剑拧转,剑刃划出无数梨花,将钟冒暂且逼停。 落妤亦是横笛点空,数到光壁结成屏障。 钟冒肥厚的嘴角,一抹清浅的鄙夷笑意,毫不掩饰。他左右双拳齐开,电光火石之间连续轰出数拳,只听空气“轰轰”作响,又骤然俱寂,忽地一道极强的音波脉冲,迸发射出。直接将剑花光壁湮灭,更将兄妹二人直接震飞。 钟冒与月真之间再无阻拦,他一步步地走了过去,将仍于昏睡的月真,轻轻一提,如同抓着一只弱小的幼兽一般,直接拎在手中。 月奈族众人一阵唏嘘,这魔御军最高统领以一敌众,不落下风。反倒将江望辰一行人玩弄鼓掌,当真是只手遮天。 江望辰心中更是火烧火燎,想要运劲,内腑强烈阵痛之后,刚聚集的内力又哗然而散。不得已,他妄想再将身体奉献于诅咒之源,可这一次,诅咒之源却无动于衷,这更让他万念俱灰,难道眼前这个对手,竟连诅咒之源也要畏惧三分。 钟冒俯瞰一众,威胁道:“人我带走了!要你们再敢出手,我就直接将此小贼就地正法。” 那一边月峰和施军灿也停下交手。 施军灿道:“兄弟,事已至此,已经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了。” 月峰沮丧难掩,又忽而望见远处两道身影缓缓踏来,面露惊色,转而欣喜道:“不怕!” 施军灿顺着月峰目光一望,来者是为两人,一人是那月奈族族长古寻,另一位老者瘦骨嶙峋,在这苍茫辽阔的高原之上,更显萧萧,宛如一片泛黄风干的落叶,在空中摇曳。说是在空中摇曳,却是无误,因为他是双脚离地,缓缓浮空而来。 他人或许不懂,但施军灿擅于风系魔法岂会不知,若能将天地之间的风元素汇于周身,又能精确无误的驾驭元素,以短时间的爆发,而让自己高速掠空飞行,已经算是魔法大成者,但这逍遥御风而行,悠然自得地漫步于空中,却是更为难得! 这也是他修为的瓶颈,若是能将自己融于天地元素,肉体躯壳便就是那一阵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那才是一个法师所追求的大圆满境界。 大巫师身影仍有一段较长的距离,但他苍老布痕的声音却先传来:“是谁敢在阿兹城如此放肆,说抓就抓人!是那魔御三杰吗,让我想想。” 他说是想想,却将心中推敲一并传达:“是那独孤夜雨吗?一定不会是他,他向来为人圆滑,人说八面玲珑,做事面面俱到,定不会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难道是沈踪?也不会是他啊,沈踪虽是三人之中最为低调的一位,却也是军中公认的心性高傲,为人洒脱,断然不会对一个昏迷的少年出手!” “那一定是凌七咯!”大巫师又自言自语地否地道:“不对,虽说凌七他性情散漫,但在侦破案件的能力上,却是东玄翘楚,无人敢与之争锋,若是他在,怕是早就抓到凶手,而不是见谁逮谁!” 他这一番话,说是分析,更像讽刺,一字一句都极为扎心,扎的钟冒无地自容!但他却不能反驳,眼前此人其身份和地位放眼东玄,就是各大势力的掌舵者,如西海诸岛盟主落海生,魔御三杰,凌家大族长凌啸等,见到此人,也要礼让三分,这便是阿兹城月奈族的大巫师。 大巫师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说完,人也来到钟冒面前。 钟冒嘴角一撇,冷冷道:“东玄东部魔御军总统领见过大巫师。” 月奈族百姓更是直接跪地参拜,大巫师抬着手,示意所有人不必多礼。 待众人站起之后,他接着道:“就是你要抓走月真的!” 钟冒点头道:“是的。” 大巫师声音依然平缓,道:“为什么!” “他家中搜出可以凶器,又有充分的作案时间,故而列为我们的嫌疑对象。” 大巫师木杖顿地,道:“如此说来,大统领,你应该把我也带走,我那神庙之中,什么兵器没有,要说这充裕的作案时间,想必这阿兹城之中,要属我最为空闲了。就连我的族人都已有多年未见,我这身老骨头了。” “大巫师这么说可是折煞钟某了。以您的身份在东玄,谁对您都是毕恭毕敬,我们怎么敢怀疑您呢……”钟冒背脊冷汗岑岑,见大巫师满脸凝重,不为他的说辞动容,他又干笑两声道:“天野,你说是不是。” 钟天野使劲点头赔笑道:“那可不是,像大巫师这样尊贵的人,四海之内皆对您敬仰如天,庙堂之上无不遵从,如此作奸犯科的恶行一定是这些蛮夷匹夫所为。” 钟天野说完这通马屁,似乎连受伤的右臂也没有那么疼痛,整张笑脸活泼而讨好。只不过被钟冒那猝不及防吓人的眼神一瞪,顿时不知如何安置自己的表情,只能旋即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大巫师只是一笑,不知何处而来附和的一阵烈风,宛如凛冽的刀刃,直接扇在钟天野的脸颊,一道刀口一般的血痕敞开,鲜血淋漓。 钟冒面无血色,恶狠狠道:“还不谢过大巫师的手下留情。” 钟天野连忙跪地,不敢去擦脸上的血水,神情悲恸道:“多谢大巫师手下留情。” 钟冒方才笑道:“大巫师,如果没有其他吩咐,那我就先告辞了!” 大巫师道“你当然可以走了,但是你得把月真留下。” “大巫师,这可不好办,你应该了解,这事是光明教教皇@@委托我们魔御军的。我们得有个交代。” “有个交代是吧!这简单……等下我写一封亲笔信,你把这信交给他,这算是个不错的交代,你说不是?”大巫师看向古寻,方才有点笑意。 古寻干笑两声回道:“再好不过如此!” “只凭一分书信?这可不行。”钟冒断然拒绝,他不敢多语,也不想久留,当下便欲要疾步离开。只是他转身须臾,一阵无端的狂风擦过他的身侧,他臃肿的身子灵巧一侧,轻松躲过,只是他手上紧的那只“猎物”,却不翼而飞。 他扭转回身,看见原本在自己手中的月真,重新出现在古寻身旁,他横眉冷对,道:“大巫师,您这什么意思!” “钟冒,我可不想因为你的一时误判,而耽误了‘祭夜’。” “这怎么会呢……我只不过带走一个具有嫌疑的月奈族而已,只需盘问几日,若无异常,不用多日,我将他送回便是,不知为何月奈族要如此百般阻挠,甚至惊动您老人家,先前魔御军驻扎阿兹城也未见您老人家出面反对,不知今日……这是为何?” 古寻冷笑两声,道:“阿贵都与我们说了,我们为什么要阻拦,你应该问你的手下用的那是什么手段!” 大巫师不怒自威,干哑的声音说道:“你可知你今天要带走的人是谁?又能否知道下一任大巫师会是谁,竟随随便便在此关头,随意带走月奈族的人!” 钟冒心中不知如何起起落落,好似预感到了什么,又不安追问道:“难道?” 大巫师再一次声如巨浪,拍岸而响,道:“我!月奈族第八代大巫师古灭,在此,向月奈族族民们宣布,月奈族第九代大巫师,将由月真?阿卡多隆执掌,正式交接仪式,将于五天后的‘祭夜’大典上举行!” 月奈族一听,不由神色亢奋,不曾想月真竟能破茧成蝶,成为下一任的大巫师,皆是大作欢喜,众人遂振臂高呼着月真的名字,声浪滔滔。 钟冒不言不语地看着大巫师,又不知为何干笑两声,扭头就走,其他魔御军也只能狼狈尾随其后,施军灿与月峰默契地点头之后,便也融入队伍之中。 第一百一十七 入庙 在身着黑色鱼鳞盔甲的魔御军退离之后,赤色的沙土之上,只留下了蓝绿交错的月奈族色彩。古寻手中的月真还没醒,不过已经在大巫师的安排下接送到了神庙之中,而众人也在古寻的命令下,也纷纷离开,一时间,原本熙熙攘攘的茅屋群出口,一下子倒显得空旷而安静。 大巫师木杖一挥,道:“你们都过来吧!”他说完,木杖再次一挥,江望辰一行人只觉得脚下一阵轻风相托,脚力大省,未有几步,便来到大巫师周围。 穆白只是激动,剩余的气力都用在维持皱纹上的笑容。 大巫师再无先前与钟冒对峙时的冷峻,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也同样松弛的就像是一块堆叠出很多层次的棉布。 两位瘦骨嶙峋的老人相拥在一起,并不舒适,只有硬邦邦的骨头之间铮铮的碰撞,却是久久方才分开。 但这一分开,大巫师便破口大骂道:“怎么,现在就连一个小小的东区统领,你都打不过了,还有脸来拜见老友。” “要你管啊,难道打不过就不能来看看你嘛!”穆白沉重的脸色,有那么几缕尴尬,只不过在他强颜欢笑之下,又多了几分苍老味道:“这一次,我还为你带来了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若是你能解决,你我之间的赌约,我便是输的心服口服。” “你这个老狐狸,连我你都敢算计着,真是越老越精!”大巫师指责穆白,又对着江望辰道:“你就是月真的师父?” 江望辰行礼道:“在下江望辰,正是月真的师父。” 大巫师颇为满意地点着头:“你随我到神庙一趟,如何?” 江望辰点头道:“愿听大巫师差遣!” 其余三人一听,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谁能想这样一波三折之中,能有此命数,花幽幽更是暗自佩服穆白的老谋深算。 大巫师对着古寻点了点头,就闭上了双眼,不再说话。 古寻开口道:“今日之事,多谢诸位相助,这份人情我们月奈族一定铭记于心,只是今日风波之后,还有诸多事务处理,未能盛情招待,还望各位安达见谅,再过五日便是月奈族的祭夜大典,届时我将代表整个月奈族,以‘家达’规格,盛邀各位安达参加。不过诸位今日可由月峰带你们去神庙之中,做细细参观,也权当作我们月奈族对你们的感激之情。” 众人听毕,皆恭敬回礼。只有展光见事情平息,索然无味便也告辞。 江望辰问道:“那月真是父亲呢!” 古寻道:“已经派人接往神庙之中,到时候还要有劳落妤姑娘的神医妙术。” “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的天则,况且还是江大哥爱徒的父亲,自是分内之事。”她说完,四人之间目光流转,饱含相惜之情。 在月峰的带领之下,众人再一次向着神庙踏去。这一次再路过庭院时,月奈族年轻的儿郎们早已经恢复了排练,见江望辰一行人路过。由阿贵领头指挥,原本沉闷如雷的桴鼓声,节奏忽得转而欢快,如同雨点敲打石板路时密集而愉悦,而另一旁少女们的舞姿也匆匆停止,齐声合唱月奈族的歌曲。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月峰笑道:“不要紧张,他们唱的是赞美安达的颂歌。” 歌声清灵美妙,众人情不自禁驻足聆听,落妤问道:“月大哥,能不能帮我们翻译一下,什么意思。” “当然可以。”月峰朗诵道:“亲爱的安达,阿兹的狂风,是我们对你热烈的拥抱,阿兹的细雨,是我们在对你悄悄的低语。勇敢而美丽的安达啊,愿月奈的月神,一同守护着你。” 花幽幽嫣然笑道:“这歌真美!” 月峰道:“这是月奈族对外人的最高赞美,你们该得到这份美誉。” 这时,有四位妙龄少女手捧蓝绿相间围巾走了过来,向他们四人行礼之后,便为他们别上围巾,又在他们脖颈之上饶了数圈,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然后小步礼貌的退回去。 月峰解释道:“这是我们月奈族对安达表达感谢的最高礼数,便是赠送这月奈族独有的洒色围巾,围巾环绕次数越多,便是感激之意越浓。” “是盛情难却啊!”落逍喘着气道:“但也不用勒得这么紧,我现在感觉整个脑袋都在充血。连呼吸都开始有点困难了……” 江望辰故作嘲笑道:“落兄,那是因为你的脖子太短了。” 众人听闻,一阵哄笑,月峰见落逍想要松动那围巾,赶忙阻止道:“落逍小兄弟,暂且忍一忍,你这样的动作,月奈族的女子看见了,可要伤心的。” 众人告别了月奈族,走过庭院,又穿过了一段列柱大厅,进入神庙中枢,神殿之处,神殿之上,又分出两道门路,门口各有士兵把守,到了这里,月峰道:“江望辰,大巫师让你入那右侧的石门,你们三个随我入左侧石门继续参观。” 三人向着江望辰会心一笑,花幽幽卸下耳环,托于江望辰手心之中,柔声点头道:“由她替我陪着你,你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落妤同是解下腰中一枚凤求凰玉佩,递到江望辰手中道:“这是母亲留给我的贴身玉佩,以佑我恩福,我知道江大哥肯定不会收下,今日就先寄予江大哥身上,愿为江大哥祈福一片希望,待你安然归来时,再将它归还于我。好吗?” 江望辰知道落妤的一番心意,也就点着头收下了。 轮到落逍,他同样站了出来,只是他在自己腰间一扫,又在衣襟夹层处摸了几遍,除了厚厚一沓银票,就再无他物。他抽出来几张,笑嘻嘻问道:“银票要不要,兴许藏几张身上,不痛快的时候拿出来撕一撕,所谓破财消灾,也能保平安的!” 江望辰拉下脸道:“滚!” 落逍道:“那好吧,你不要就算了,那就等你回来时,用这些银票去赏最美的人,喝最烈的酒!” 江望辰和落逍一拍手,握拳相撞道:“君子一言!” 落逍道:“爱怎么追,就怎么追!” 告别江望辰之后三人随着月峰入了左侧石门,又继续向里走去。 月峰道:“这里是神庙重地,就连月奈族也只有极少的人才有资格入内。” 落逍道:“那为什么让我们进入呢!” “这,我也不懂,这是大巫师的命令……至于他老人家的用意何在,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够臆测的。” 众人点头顺从,只跟在月峰身后,石室之后,走过一断狭窄的石板路,又出现宽阔石阶,石阶向下不断延伸,极简的采光环境之下,也不知要跌落多少层。众人更是感叹神庙其中,内有乾坤。月峰借着火把,带着大家继续向着地下蔓延的石阶走去。其中石阶的两侧,不断有石室隔空浮现,宛如一颗向地下野蛮生长的大树分出的盘根错节,让人叹为观止。 月峰没有停下脚步,借着微弱的火光继续深入。直到一面倒映这四人光影的光滑玉壁,昭然参天,众人抬头仰望,石壁扶摇直上,直直插入神庙穹顶,何等鬼斧神工,尽都用在此处。 另一边,江望辰推开右侧石门,石门之后,又是一道石门,道道石门铺开之后。是一段螺旋上升石梯,江望辰刚开始还默数着阶梯,直到后面连自己忘了记数,也就放弃了,他不去记这个数,却再想着,要有多少层这样的石阶,才能直达到另一个世界。 但显然不是这个石阶旋梯,因为他已经登到了旋梯顶端,顶端之上又是一道石门。江望辰右手轻轻推开,一束阳光透过石缝落了进来,失而复得的光明,略为刺眼。待他重新适应之后,方才看清,这一间石室之中,坐着的是大巫师,还有他甚为敬重的穆白。 二人正在石桌上对弈呢。 穆白急着吼道:“怎么年纪轻轻的,几个台阶还要攀爬这么久啊!” 大巫师落下棋子,趾高气扬笑道:“穆白!你又输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棋艺一点都没有进步啊!” “输赢不重要,不重要,尽兴就好嘛……”穆白毫不在意,又指着江望辰道:“快过来做,眼睛还适应吗?过来一起做……” 江望辰点着头,乖乖地坐在两位老叟之间。 穆白道:“这人的眼睛,若是在黑暗中久了,很容易就把光芒给忘了!一旦再进入光明之中,就受不了。小江,你明白吗……” 江望辰思索片刻,道:“小江明白,穆老放心,虽然我身处黑暗,肉眼蒙蔽,但是心中仍渴望明媚,所以再一次遇见光明时,将不会畏惧,而是更坦然迎接。” 大巫师赞道:“月真年纪尚小,许多事理不清,真需要你这样的师父来指引他……” “大巫师放心,月真虽然年纪尚小,却历经坎坷,浮浮沉沉间,心智要早熟许多,更能保持他纯真善良的心性,最为可贵。” 穆白道:“这个大巫师自然清楚,要不然也不会让月真接任下一任巫师之责,倒是你自己,应该多为自己想想。” “多谢穆老提醒!”江望辰抱拳道:“大巫师,此次机缘巧合来至阿兹城,全因晚辈身染恶疾,神中诅咒,又听闻大巫师法力通天,愿大巫师能为晚辈驱除诅咒,免受困扰。” 大巫师手掌摩挲着法杖,缓缓开口道:“你身体的状况,穆白已经和我说了大致,我也只能勉强一试,至于能不能成功,那就要看这天意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