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醉沧海》 第一章 巧遇(一) 青岩城。 日沉西山,石墙斑驳。城南,一个少年踏入茶肆。他身着青色侠客袍,腰挎刀匣,口中叼着一根无名枝叶。 “店家,泡壶青尖茶,再弄两样小菜!”少年吆喝,在茶肆一角坐下。 “好嘞!”茶博士去备茶水。 黄昏鲜有来客,偌大的茶肆空桌数张,唯有厅堂正中坐着一位少女,正闭目饮茶,一柄伞筒放在桌边。 少年偷瞄过去,只见那女孩长得好生漂亮。乌黑的长发束起,肌肤玉白,一身白衣红绸衬得她秀色动人。看她饮茶也优雅,举落无声。 少年看得出神,却忽闻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停在茶肆外。一个矮胖子大摇大摆走进来,身旁有两名蓄须大汉同行。 那矮胖子看上去年纪不大,撑得银色锦袍快要炸开。他随手一挥:“喂!青尖,烧菜!” “好嘞,少爷!”茶博士点头哈腰。 这胖子究竟何人,难不成是哪个地主的傻儿子?少年坐在角落憋笑。 矮胖子朝茶肆正中的空桌去,却发现有人占了。正欲发怒,见是一位貌美女子,他转怒为喜,轻咳两声对同行大汉道:“你们俩先回去。” “可是少爷,老爷让我们保护你,不得离开半步。”一名大汉说道。 看着跟自己几乎贴身的大汉,矮胖子一阵心烦,挥挥手:“去去去,烦死了!回去!” 两名大汉也不敢惹主子生气,只得先行离开。矮胖子又恢复笑容,几步走上前,在那少女面前坐下,撩撩自己额前几绺发丝:“这位姑娘,面生啊。” 少女眼都不抬,也不答话,自顾自品茗。 矮胖子觉得没面,却不恼,又道:“我从城外回来,老远就闻到一缕暗香,正疑惑,却是不知不觉被那暗香引领至此。这才发现,原来是姑娘你身上的香气。” 少女柳眉微蹙,瞪了胖子一眼,胖子却十分开心。坐在角落的少年只觉看不下去,当下拍响木桌上前:“喂,胖子,你能不能离这位姑娘远一点?” 那胖子见有人竟这般与自己讲话,气得也一拍桌子站起,却发现自己比面前少年矮了半个头。他愣了愣,表情恶狠狠的:“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 “我才不是毛头小子,我叫林叶!”少年双手叉腰,口中枝叶一吐,粘在胖子脸上。胖子哇哇大叫后退几步,狼狈地抹脸,惹得少女哈哈一笑。 “臭小子,你今天完蛋了!”胖子只觉颜面尽失,欲扑上前揍人。林叶后撤一步,手按腰间刀柄拔出,大喊:“你若再上前一步,我就用这无影刀给你剃个儿童头!” 少女和胖子都是一惊,四目紧盯。 没有刀刃,空有一柄。 少女“噗嗤”笑出声。那胖子神情紧张,慢慢向前挪动,喃喃道:“这就是无影刀么?只见其柄,不见其刃,莫非少侠你就是……” 胖子忽然前脚一蹬,猛地将林叶踹飞,撞得木桌散架:“你就是个弱智!哪来什么无影刀,骗谁呢!” 林叶痛苦地捂着胸口咳嗽两声,五官扭成一团,没想到这胖子脚力竟如此惊人。 “喂!你怎么欺负人呢?”那少女见状不笑了,起身指着胖子鼻头大喊。 胖子又喜笑颜开:“哟,姑娘,没想到你不禁生得好看,身姿也是如此……” “滚!”少女一声怒喝,同样一脚蹬上胸口,竟是将胖子踹出茶肆外! 茶博士早就吓得躲在柜台后,低声念叨着“和我没关系,和我没关系”,身子筛糠一样抖个不停。林叶躺在残木间,看傻了。 那胖子在茶肆外鬼哭狼嚎,却是一个翻身就起来了。他有些忌惮,只得在门外放狠话:“你们算是得罪错人了!有本事,走着瞧!”说罢便灰溜溜跑了。 “还怕了你不成。”少女一翻白眼,又连忙走到林叶身前,“少侠你没事吧?” 少女正欲搀扶,林叶却自己爬起,清清嗓子,抱拳行礼:“姑娘不必言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应做的。” 那少女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为什么要谢你?明明是我替你解围,你不谢我就罢了,怎还这般无赖?” 林叶嘻嘻一笑,小声道:“姑娘,我也要面子的。” 少女被他这无赖劲儿逗乐了,笑着说道:“行,那就多谢少侠……”她看了看林叶手中的刀柄,“多谢少侠拔柄相助。” “没有,没有。”林叶摆摆手,“敢问姑娘尊姓?” “免尊姓萧,单字晴,萧晴。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萧晴问道。 林叶拍拍胸脯:“我叫林叶!树林的树!树林的……叶!” 萧晴被逗得笑出声,半天直不起腰来。林叶也挠挠头,心里美滋滋。待她缓了片刻,林叶才又问:“那萧大小姐,你是来青岩城游玩吗?” “别叫我萧大小姐,难听,就叫我萧晴。”萧晴点点头,“不错,听说明夜有花灯宴,我便偷偷从家里溜出来了。” “原来如此,花灯宴确实有趣,我也喜欢。”林叶说了句违心话。 “那你也是来看花灯宴的吗?”萧晴问。 “我啊,我只是途径此地,想着休息一晚明早出发,回去看看我师父。”林叶道。 “你师父?难道你会武功?”萧晴有些不相信,“看你刚刚那狼狈样子,你那无影刀不会也是你师父教……” “我师父很厉害!那无影刀就是他教的!”林叶忽然有些不悦。他讨厌别人评判他师父。 萧晴愣了愣,心知自己说错话,便摆摆手道:“好好好,我不说了。” 林叶歪了歪嘴,呼气去吹自己的头发。萧晴又说道:“林叶,若是不急着赶路,明天我们一起去看花灯宴如何?” 一起?花灯宴? 林叶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和这位貌美的姑娘一同去赏花灯,那恐怕真的是再活二十年都没有这般没事了! “我不去。”林叶说道。 “为什么?”萧晴疑惑。 “我没钱。”林叶翻开裤袋,只有两根毛线。 萧晴无奈地笑笑:“赏花灯又不用钱。不过你既然没钱,刚刚又吆喝着要店家泡茶上菜?” 林叶恍然大悟般一拍手,说道:“你提醒我了。”说罢,他一溜烟跑出茶肆,也不顾身后少女呼喊,就这么出城了。 第二章 巧遇(二) 入夜了。 星辰黯淡,唯明月皎洁,青岩城外一片宁静。 只见池塘中一条鲤鱼跃出水面,溅起水光点点,落到岸边。接着又是一阵水波荡漾,林叶脑袋浮了上来。 见四下无人,他扯了两片大荷叶遮羞,赤裸着上岸。火已生起,林叶擦干身体,这才穿上衣裤。 林叶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对着那鲤鱼说道:“鱼大仙啊鱼大仙,林家小子没东西吃,饿得不行了。大晚上要出来游泳,只能说咱俩缘分到了,真不是我想吃你。” 那条鲤鱼在地上不停扑腾,冲林叶翻着白眼。林叶从腰间摸出飞镖,一把插到它鳃下:“去你的吧。” 火烧得旺盛,林叶去了鳞,将鱼串在木棍上烤。他靠在柳树下,抱起随身的铜刀匣。这刀匣方方正正,匣口有凹陷的花纹,做工精良。 林叶拔出空刀柄,用柄尾嵌入刀匣匣口凹陷处。微弱机括声传来,他轻轻转动,刀匣应声而开,一把手臂长短的银白细刀露出。 林叶持刀起身,微微运了口气,双脚前后站立,收起轻松的神情。 惊鸿落叶!林叶双眼一瞪,猛然蹬地突刺,脚尖一转又是横劈,速度奇快!借着劈劲他拉高手臂,又左右连砍,刀刀生风,柳絮散落。 青莲浮水!林叶用刀尖挑起烤鱼。鱼至半空,林叶半个刀身藏在腰间,眼中寒光一闪,连续出了二十几刀,极快无比,空余残影! 烤鱼落下前被林叶接住,他满意地点点头。木棍完好无损,鲤鱼头尾削去,身上割出二十几道划痕,伴随着鱼皮烤焦的酥脆噼啪声。 师父啊师父,对不住了!林叶心里念叨着,用荷叶擦净银刃收回匣中,抓着木棍正欲啃鱼,身后矮坡上传来问话声:“林叶?” “谁?”林叶打了个激灵,手持木棍一挥指向矮坡,烤鱼却是飞了出去。 矮坡上的人现身了,白衣红绸,正是先前遇到的萧晴。 “萧姑娘?”林叶一愣。 “真的是你。”萧晴慢慢走进,手中提着一个油纸袋,“你的武功……好厉害。” 林叶抿抿嘴,不说话,捡起一条柳枝叼在嘴里。他扔下木棍,摸黑在草丛里找飞出去的鱼。被别人看到了自己的武功,他不知如何收场。 萧晴见他不言,以为惹得他不悦,便解释道:“我见你傍晚从茶肆跑出城,你又没钱……我就好奇,想着出来走走,看能不能碰到你。” 林叶心里咯噔一下,看着她手中的油纸袋,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 “这个?这个是我买的烧鸭。”萧晴提着纸袋走上前。 “你平时散步都带烧鸭吗?”林叶问道。他心想罢了,也怪自己没有找个僻静地方练武。这姑娘不像坏人,被看到就看到吧。 “我……我怕饿!”萧晴理直气壮地解释道。 林叶不禁笑出声,说道:“我生了火,你先过来暖和暖和吧。” 萧晴见他笑了,这才稍微放轻松些,走到火堆旁,坐在一片大荷叶上。林叶回头看了看她,心情复杂地继续找鱼。 “你在找什么?”萧晴问。 “我刚烤的鱼飞出去了。”林叶道。 萧晴皱皱眉头:“都脏了,不要找了,找到也没法吃。” 偏偏还被找到了。林叶提着烤鱼回到火堆旁坐下,随意地说着:“我是穷人,有什么吃什么,哪能跟你这个大小姐比啊。” 这话有些惹恼了萧晴,她抬高了声音道:“别叫我大小姐!你就觉得我这么娇气吗!”说着她抢过林叶手中的烤鱼,犹豫片刻,正想啃下去,却被林叶又夺了过来。 “有那么饿吗,要洗的啊!”林叶说着用手撩水洗了洗烤鱼,又串回去重新烤。 萧晴快被气哭了:“你欺负人!” 林叶不接话,反倒笑出声来。见萧晴一扭头不愿说话,林叶还是赔了个笑脸说道:“好好好,是我不对。”说着他伸出手,“给你打。” “谁要打你!”萧晴没好气地说。 林叶只是笑笑,托起下巴看着她。两人都不说话,只有烤鱼噼里啪啦。 “喂……喂,你看我干什么?”萧晴被看得不舒服,佯怒道。 林叶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摇摇头:“不,只是觉得现在的你和先前不太一样。” “哪里又不一样了?”萧晴有些好奇。 “傍晚在茶肆见到你,第一眼看去,觉得你是那种清冷不近人的大……大姑娘。”林叶说道,“后来你踹飞那胖子的时候,我又觉得你好帅气。” 萧晴心头一颤,假装无事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发现,你人挺好的。善良吧,也很好接触。”林叶挠挠头,说着说着竟然有点脸颊发热。 萧晴不答,只是浅浅一笑,把纸袋递上前:“吃吧。” 林叶愣了愣,摆摆手:“不不,还是你吃,你花钱买的。” 真傻。萧晴心中道,玉手直接撕下闪着油光的烧鸭,递上前:“我吃不完,一起吃吧。” 烧鸭的实在诱惑太大,林叶努力不去看,那沁人香气还是飘入鼻中。咽了几口口水,林叶还是屈服了,小心翼翼地双指捏过鸭腿:“多谢萧姑娘。” 萧晴自己也捏了一片肉,小小咬了一口。想了想,她问道:“你武功那么厉害,先前在茶肆怎么不见你使?” “功夫也就一般,江湖二百零三。”林叶编了个溜子,“我刀法还行,拳脚上就差了点,不嫌丑了。” 萧晴轻轻一笑,又道:“没想到你也是使刀的。” 林叶愣了愣:“莫非你也是?” 萧晴点头:“我先前在那坡上偷看半天,见你刀法凌厉,出刀快而有章,我都有些难以置信。”看了看他的刀匣,“原来你的刀藏在匣子里,那空柄是开匣的。” “哎,我的秘密都被你看完了,这江湖怕是混不下去了。”林叶自我打趣。 “那作为补偿,我告诉你,我的刀在这里。”萧晴手肘碰了碰腰间的伞筒。 林叶恍然大悟,问道:“敢问姑娘师承何处?” “暂时保密。”萧晴眯眼一笑,“你呢?” “一个大胡子教的,就是我师父。”林叶道。 萧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怎么自己在外呢?你爹娘……” “没见过我娘,是我爹把我托付给师父的,名字是师父给取的,说我五行缺木。”林叶抢过话头,提到身世他总是不舒心。 萧晴有些吃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师父说当时我爹身受重伤,也不愿接受救治,就这么像个大侠一样走了。真是犟。”林叶说道,“肯定是有人把我爹伤成那样,现在连他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但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人,替我爹报仇!” 萧晴愣了愣,试探着问道:“你爹……叫什么?” 林叶摊摊手:“我不知道啊。” 第三章 巧遇(三) 不知道? 萧晴蹙眉,只觉得这小子说话实在有点欠打:“你连你爹的名字都不知道,那谈什么报仇!” “我要是知道我就不用到处跑了!”林叶歪歪嘴。 “你说你师父跟你爹是好友,那他肯定知道你爹的名字啊。”萧晴说道。 林叶摆摆手:“我不止一次问过我师父,可他总是说还不到告诉我的时候,等时机成熟,我自己会知晓。十二岁这样说,十五岁还是这样,我现在都十八了!” 萧晴愣了愣,说道:“这样啊。原来你游遍江湖,就是为了找到你爹的仇人。” “不啊,我是出来玩的。”林叶摇摇头,“顺便找找仇人。” 萧晴已经无言以对了。林叶自顾自吃着,又用树枝弄了弄烤鱼,一副心事全无的样子,萧晴甚至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脑子少根筋。 “喂。”萧晴忽然道,“你师父有没有提起过你爹的事?” 林叶说道:“很少。他经常说我和我爹很像,我想这不废话吗,不像那还是我爹吗?” “你就不能对你师父……尊重一点吗?”萧晴有点无奈。 “我怎么不尊重了,我又没有骂他。我跟了师父十几年,天天被他逼着练功,现在有机会出来走走……还不能叨叨两句了?”林叶嘿嘿一笑。 萧晴觉得自己实在说不过他,只得继续话题:“除了说你跟你爹像,你师父还说过什么吗?” 林叶本不想谈这个事,却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师父说我爹武功很高,是一名了不起的刀客!不过后来一想,我爹要是不厉害,怎么会认识我师父?” 萧晴若有所思,说道:“不瞒你说,我的刀法都是我爹教的。他在江湖中的地位也算是数一数二,认识不少豪杰。待这次花灯宴后,你不如与我同行,去找我爹问问。” “真的吗?”林叶眼中忽然放光。 萧晴点点头。看他虽然一直吊儿郎当的,但心里还是惦记着老爹的事情。 “太好了太好了!”林叶不禁笑出声来,“多谢多谢!” 萧晴淡淡一笑,摆摆手,却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林叶眨眨眼。 “还记得今天在茶肆,我问过你什么吗?”萧晴提醒到。 林叶眼珠子转了转,呵呵傻笑两声,一拍脑袋说道:“萧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当然记得,你问我名字嘛!我名字挺好记的,我叫林叶!树林的树……” “喂喂喂,别给我装傻。”萧晴又被逗乐,“说正经的,明天跟我一起去赏花灯吧。” 林叶立刻就蔫了,抓抓头,小声嘀咕着:“我不想去啊。” “为什么不想去啊。”萧晴有些疑惑,“你不是不着急赶路吗,而且你说你也喜欢赏花灯,那刚好一起来啊。” 一想到花灯宴的人山人海,闲谈嘈杂,林叶就觉得头大。他虽然爱凑热闹,但不是很喜欢人特别多的地方,还是天凉山幽静舒服。 林叶还想挣扎一下,找些借口,但萧晴却开口了:“你不跟我去,我一个人多无趣,又没人说话。” 林叶心想你不原本就自己来的吗,脸上却笑嘻嘻的。萧晴又说:“你不跟我去,我一个弱女子多不安全。你看我今天在茶肆得罪了人,若是明日再遇到,那我怎么办啊。” 林叶抿嘴笑笑。弱女子?可是第一次见到随身带刀,脚力惊人的弱女子哟。 不过这样一想也是,今天她在茶肆踹飞那胖子,明天要是再碰到,恐怕还会有随行家丁,她一人也不好脱身。 罢了,那明天就跟她去一次也无妨,说不定还能见到什么武林高人呢。 林叶勉强正欲答应,萧晴又说:“你要是不跟我去,那你……你把烧鸭钱给我。” 林叶拿着鸭腿,傻了。 萧晴被他的表情逗笑,伸着手:“怎么样,你想清楚了。是跟我去,还是给钱?我知道你没有钱。” 林叶沉吟片刻,说道:“那我物归原主吧。” 嗯?萧晴还没反应过来,林叶做样子干呕两声,睁大双眼。萧晴惊得连忙缩手,叫出声来。 “我把吃下去的还给你,你看怎么样?”林叶嬉笑着,继续干呕。 “我不要,你快走开!”萧晴又气又想笑,“你无赖!” “现在看清我的真面目,还为时不晚。”林叶故作深沉,低声道,“若是想反悔,还来得及。” “休想!你不跟我去,我今天就不走了!”萧晴也不知怎么,就这么脱口而出。 说完两人有些僵持,萧晴只觉脸上发热。她后悔了,正想着该如何圆场,林叶开口道:“好吧,我跟你去就是了。” 萧晴见他忽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还有些纳闷,又问道:“喂,你怎么突然就答应了?不会是糊弄我吧,嘴上答应着,明天自己就跑了。” 林叶摇摇头:“我林叶虽然无赖,但答应别人的事,还是会信守承诺。所以,还请你相信我。” 萧晴看他这么正经,竟觉得有几分俊气,一时忘了说话。林叶见她表情奇怪,问道:“哎,你没事吧?” 萧晴回过神,摇摇头:“不,没什么。那既然这样,我们吃完就回城里吧。” “我不回去。”林叶道。 “为什么?”萧晴问。 “不是告诉你了,我没钱吗,那我进城睡大街呀,到时候还不是要被赶出来?”林叶说着,吃起烤鱼。 “我……我……”萧晴一咬牙,“我出钱,你去客栈住一晚吧。” “不用烦劳你破费了,我在外面挺好的。要是你还不放心怕我跑了,可以拿我一样东西押在你那里。”林叶说道。 夜风凉飕飕的,吹得柳絮飘飞。萧晴说道:“那也行,你说你押什么?” “刀是不会给你的。”林叶说着,“所以你看,头巾,衣裤,还是内衬。押哪个?” 萧晴被呛得又羞又恼,便起身道:“我才不要,恶心!明天日落前在城门外等你,你要是想溜就溜吧,大不了我自己去!” 她说着便气鼓鼓地走了,留下大半只没吃完的烤鸭。林叶心里松了口气,见她身影消失在矮坡后,才自顾自道:“大晚上不早点回去,就不怕冻傻了么。” 殊不知,矮坡另一边,少女也嘀咕着:“真是傻,大晚上在外面晃,冻死你!” 第四章 花灯宴(一) 次日黄昏。 天气甚好,萧晴早早便离开客栈往城门去。她一晚上都没怎么休息好,老是惦记着那个傻小子。 在城外怎么睡啊,又冷又脏。萧晴决定,见到林叶一定要好好先教训他一顿,如果那小子守约来见的话。 她忽然有些犹豫。林叶不会真的溜走了吧,自己可是相信了他,若是真的没有来……萧晴不再去想,加紧了步子往城门外赶去。 城中行人来往,大多成双成对,嬉笑着。各式的彩灯也连城挂起,入夜后便有人点亮。萧晴站在石墙便张望,就是没看见那个叼着枝叶的傻小子。 喂,你不会真的不来了吧。萧晴心里嘀咕,忽然有些失落。 “姑娘,你在等谁啊?”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萧晴一惊,撤开两步转身:“林……” 目光扫过,却是稀疏的头发。矮胖的身影穿着锦袍,邪笑着,两侧是壮实的家丁。 萧晴一皱眉:“是你?” 正是昨天的矮胖子。他走上前一步道:“不错,就是我陈磐石少爷!” 陈磐石。萧晴差点笑出声来,却是语气冷冷的:“昨天没教训够你,今天还来讨打?” “讨打?哼!”陈磐石想想就来气,“我倒要看看,今天是谁讨打!” 萧晴看着他身旁两名大汉,说道:“三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你们只要敢动手,肯定有人会出手相助!” 她只是吓唬吓唬这个胖子,扫视一圈,发现行人都避得远远的。若是真的打起来自己怕是没什么胜算,而且要是没人帮忙,那可就玩大了。 “动手?不不不。”陈磐石忽然歪嘴一笑,“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我想这可能是缘分吧。姑娘,与我共赏花灯如何?” 萧晴目光一瞥,低声道:“别做梦了,有人陪我看。” 陈磐石一听,脸上露出恶狠狠的表情,说道:“有人陪你看?难道是昨天那……” “你咋这么聪明呢!” 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伴随着飞来一颗小石,正中陈磐石鼻头!他痛得大喊一声,捂着鼻子嗷嗷乱叫:“他娘的!是哪个兔崽子!” 萧晴回头一看,立即喜笑颜开。那坏兮兮的笑容,除了林叶,还能有谁? 只见林叶裤兜里鼓鼓囊囊的,在城门下做鬼脸。可是没得意多久,城门守卫和两名家丁立即冲上前将他按倒在地。 “林叶!”萧晴惊叫。 “喂喂喂!欺负小孩啦!”林叶在地上不停挣扎,却是被死死按住,头都抬不起来。 “是你!是你!”陈磐石好不容易缓过来,攥拳咬牙,“又是你!” “少爷,怎么处置他!”一名家丁问。 陈磐石气得脸发红,表情狰狞地快步上前:“我今天就要整死……” 伞筒落地,一柄细柄白刀出鞘,直抵陈磐石咽喉。萧晴冷若凝霜,低声道:“放人。” 看着少女忽然亮刀,谁也没料到那刀竟以伞筒为障。周围行人都惊得避开,陈磐石一动不敢动,嚣张凶狠全无,冷汗滑下红彤的鼻尖。 “放人。”萧晴再次低语。 陈磐石浑身筛糠一样哆嗦起来,慢慢抬起的手也跟着哆嗦:“放……放人。” 家丁和守卫见状,立刻松开手放了林叶。林叶灰头土脸爬起,拍拍一身沙土,低着头慢慢走到萧晴身边,小声说道:“你又帮了我一次。” 萧晴好似充耳不闻,刀刃撤开,却不收回。她冷冷盯着胖子面如死灰的脸,说道:“滚。” 陈磐石吓得直接跪在地上。行人见没什么热闹看了,正欲散去,却闻街道拐角传来一声惊呼:“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啊!” 寻声望去,只见另一略高的胖子出现。他急急忙忙跑来,却是步态滑稽,简直就像大一号的陈磐石。 “老爷!”两名家丁大喊。 陈磐石闻声,忽然恢复神情,回头看去。愣了愣后他立马站起,鼻涕眼泪迎风而舞:“爹!有人欺负我!” 行人们又不走了,有人甚至幸灾乐祸起来。那高胖子见儿子跑来,视若无睹,直接朝萧晴、林叶二人走来。陈磐石一个飞扑,扑到街边卖野果的摊子上,尴尬得哭不出来了。 真是糟糕,小胖打跑,大胖又来。萧晴不禁握紧刀柄,望着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多的胖子,有些心虚了。 但这高胖子并不鲁莽,只是面色难看地抱拳行礼:“二位,可是你们打伤我儿子?” 萧晴正欲开口,林叶却站出来道:“人是我打的。”说着将木弹弓和石子都扔下,“和这位姑娘没关系。” 高胖子神情更沉。说道:“敢问我家磐石哪里得罪了少侠?” “你是他爹啊。”林叶强作冷静,“回去好好管教他。告诉他,不要见到漂亮的女孩子就臭不要脸地凑上去,那样只会挨打!” 高胖子本来就不悦,这话算是激怒了他。两名家丁想上来帮忙,却被他挥手示意走开。胖子走近,盯着林叶,一字一句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噤若寒蝉。陈磐石从摊子上爬起,又硬气了,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得意地笑着。 林叶咽了咽口水,眼都不眨,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一旁的萧晴忽然道:“那你可知我是谁?” 众人目光投向少女,有人嘀咕一声完蛋了。高胖子顿了顿,大肥脸又朝向萧晴:“我是陈青岩,青岩城城主。今日我庆生,而你们却来捣乱?” “所以今天的花灯宴,是因为你庆生?真是恶心。”萧晴冷笑一声,毫无畏惧,“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 “你……到底是谁?”陈青岩隐约感到异样,心中有些打鼓。这女孩究竟何方神圣? 萧晴收刀入筒,从衣兜内摸出一块火焰状白玉令牌,头有云纹,尾系红缨。 陈青岩看到那令牌后愣了片刻,细小的眼睛瞪大了几分,心中只剩下三个字:完蛋了。 “中州炎玉堂,堂主萧无意之女,萧晴。”萧晴收起令牌。 在场之人鸦雀无声,林叶目瞪口呆。 第五章 花灯宴(二) 夜沉了。青岩城张灯结彩,五彩斑斓,好生美丽。 陈青岩宅内,一张大圆桌摆在前院,十几人围桌而坐。桌上净是好酒好菜,烧鸭、腊肠,各式卤煮和肉汤,却几乎没有绿叶子菜。 萧晴坐在靠东一侧,看着全席大鱼大肉,终于明白为何这陈家父子如此富态。左边传来的大口咀嚼声让她有些头疼,她不禁手肘碰碰左边的林叶。 林叶此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已经吃得陶醉了。萧晴无奈,又微笑着和右边伸来的胖手碰杯。 陈青岩坐在她右侧,满脸堆笑地说道:“怎么样,萧姑娘,这些菜可还合你胃口?” “还不错。”萧晴强颜欢笑。一只烧鸭她都吃不完。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陈青岩不停点头,“哎呀,早些时候,是……” “我明白了,没关系,这下也算是认识了。”萧晴连忙摆摆手。这陈青岩真是啰嗦,已经说了第三次“早些时候,是我家磐石不懂事,得罪了你们二位。是我有眼无珠,是我管教无方。” 一旁的陈磐石委屈巴巴的,哭丧着脸自顾自往碗里扒肉,话都不敢说。他知道一切因自己而起,老爹不打死自己就算手下留情了。 陈青岩有些尴尬,缓和气氛笑了笑,又一拍儿子后脑勺。陈磐石正往嘴边送一块猪肉,被震得猪肉拍在脸上,差点哭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陈青岩没好气地低啐一句。 本来是教训儿子的话,可林叶听了,故作正经,不禁细嚼慢咽起来,圆场道:“哎,算了算了,陈老爷,别打他了。” “还是这位林少侠心胸宽广,不计较。”陈青岩赔笑,“哎呀,早些时候……” 坐在靠南的瘦高男子连忙摆摆手:“行了行了老陈,这位萧姑娘怕是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嘛,现在认识了,大家也算是朋友了!” “是了是了,老吴你这话说得好!”陈青岩喜笑颜开,又举起瓷杯,“来!我陈青岩敬诸位一杯!” 酒酣兴起,在座几人都起身,与陈青岩碰杯,然后一饮而尽。陈磐石也是心大,这时苦闷都抛在脑后,嘻嘻哈哈的。 烧酒入喉,只觉热辣舒畅。萧晴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林叶也算是难得的吃饱喝足了。 陈青岩忽然有些感慨:“陈某今日庆生,特邀诸位亲友前来与我共饮。大家能来,我十分感谢与开心。当然,萧姑娘与林少侠的到来,更是令我这小宅蓬荜生辉啊!” 酒席间掌声接连响起,有人喝好。萧晴冲来客们点点头:“多谢,多谢。” “陈某没文化,磐石也不学好,和我一样唯有一身莽劲。”陈青岩低叹一声,“我本希望他能发奋读书,将来能成为一名俊公子。好歹不至于落得跟我一样,靠武力吃饭。” 听到俊公子这个词,陈磐石小胖子默默叹息,心想我辜负了老爹的厚望。在座众人大多都是憋着笑,却不敢出声。 忽闻席间有人声音宏亮:“陈城主过谦了。凭您一套伏虎拳脚,行走江湖不在话下,又为何非要让贵公子从文?” 众人目光投去。说话的是一名男子,约摸三十出头,长得还算俊秀。他长发披肩,一身黑底灰边的剑袍,背后一把长剑,气质拔群。 萧晴看了看那男子,虽然长相俊气,但总有种让人说不出的不舒服。陈青岩受夸很是开心,问道:“齐云兄过奖了。我还是觉得,只凭武力在江湖是走不远的。最重要的,还是朋友!” “此话倒是在理。”那被称作齐云的男子点点头。 “就是啊老陈,你武功不错,又不缺朋友。你啊,也别老念叨着让磐石从文了,他爱干嘛干嘛。”瘦高的老吴笑了笑,“只要别再惹乱子就行了!” 众人哈哈一笑,陈磐石挠挠头,也跟着笑了。陈青岩摆摆手道:“他还小,不懂事,我得管着点。要是以后长大了,他真的不愿意读书,那也就由他去了吧。” “爹,我现在也不愿意读书……”陈磐石小声道,见老爹大手又起,连忙闭嘴。 萧晴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聊个没完,想到自己是来看花灯的,现在却被拉来庆生,实在有点无奈。她想提前离席,却又觉得失礼,一时不知怎么是好。 林叶凑近了些,小声问道:“是不是想去赏花灯了?” 萧晴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迷离地眨眨眼。林叶看她这样,不禁微微一笑,起身说是去方便一下,马上就回来。 见林叶离席,忽然又有不知情的人好奇问道:“对了,萧姑娘,这位林少侠可是……你的心上人?” 萧晴有些迷糊,听到这话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脑袋微微上下晃动。众人“哦”的一声恍然大悟,三两私语起来。 “嗯……嗯?”萧晴忽然觉得不对,睁大眼睛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他是我在茶肆碰见的,因为聊得比较投机,正好我一人又无趣,便打算同他一起赏花灯!” 见这姑娘微醺,脸色又红了几分,大家都是微微一笑。到底心里有没有,谁知道呢。 一旁的陈磐石低头不语,只觉心中不舒服,看着碗里的肉都觉得没胃口了。 忽然,只闻一阵脚步急促,一名家丁从后庭圆拱门赶来。他的深蓝布衣被浸成深色,锁骨一道深创,血涌如泉! “老爷……后面……”家丁跌跌撞撞地靠近,被地面石边一绊跌倒,压断旁边的翠竹。 众人都大惊失色,陈青岩面色苍白,急忙上前扶起那家丁:“怎么回事!后面怎么了,是谁伤了你!” “有个女人,一身黑衣……”家丁面无血色,“宝库被打开了……都死了……” 他话没说完便双目圆瞪,不动了。在座众人大多都不会武功,吓得不敢起身。先前说话的剑客齐云率先站起,运轻功跃过拱门直奔后院。 陈青岩愣了半晌,才怒吼一声,冲向后院。 第六章 花灯宴(三) 酒席间霎时议论纷纷。 有人胆怯了,见那家丁死相好生可怕,不敢往后院去。可主人陈青岩都去了,也只得硬着头皮去看看情况了。于是人们纷纷起座,跟着去了。 萧晴这时酒意稍缓,也意识到事情不对,正要起身去,却闻身后传来林叶的声音:“咦,人都去哪了……啊!这人怎么了!” 回头一看,林叶手里提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小灯笼,烛光跳动着。萧晴迎上前:“你不是去……方便一下吗?” “没有,我去弄了个花灯来。”林叶有些惊慌,“你不是想看花灯吗?” 萧晴愣了愣:“你从哪弄来的?” 林叶正欲脱口而出是从巷子里摘的,转而摆摆手问道:“先别管这些了,那人怎么了!” “后院出事了,那家丁救不回来了。”萧晴道,“我们去看看吧!” 林叶点头,提着灯笼和萧晴一同赶往后院,绕过两三道石拱门,循声找到众人。只见大家都围在庭院外,两人好不容易往里挤进去,却是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一座矮屋前,双扇铜门大开,地上横竖躺了四个家丁,都是肩下受伤致命。一身黑衣的齐云面色凝重,双手抱胸沉默着。 陈青岩这时从矮屋内出来,悲怒交加,用怪力猛拍铜门,竟是将铜皮拍得凹陷。在场众人不敢作声,林叶心中暗想,还好今天没跟这老爷子硬碰硬,不然怕是把我林叶拍成木十。 “老陈,宝库里东西都……怎么样?”瘦高的老吴问道。 陈青岩咬牙切齿:“我陈家的祖传明玉不见了!” 来客们都是一惊,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了。老吴皱眉,一拍大腿:“这下可真是糟了啊,那小玉珠一丢,可真是不好找哇!老陈,你要不再仔细看看……会不会掉地上了?” 陈青岩摇摇头,将手中的锦盒直接捏扁,怒道:“不可能!” 他这一发怒,大家又都不说话了。陈青岩吩咐其他家丁将同伴尸首抬走,清理庭院,气得话都说不顺。陈磐石见出了大事,躲在人群后一声不吭。 萧晴发现此事比所想还严重,便上前抱拳问道:“陈城主,究竟情况如何?你们所说的明玉又是什么?” 陈青岩努力平息怒火,点点头道:“萧姑娘,我陈家有一祖传玉珠,名为岩中玉。这玉珠仅拇指盖大小,却是纯度极高,价值连城。那贼人定是惦记我这玉珠许久,今日趁着我庆生,后院防备松懈,便下杀手劫财!” 萧晴问道:“若想打开这宝库,需要钥匙或者机关吗?” “需要我这青岩印。”陈青岩说着解下腰间一块四方物,形似篆章。萧晴接过后看了看,又还回去:“既然这篆印一直在你身上,那贼人又是怎么开的宝库?” “我也实在想不明白。”陈青岩摇摇头。 林叶趁两人说话,走到敞开的铜门前。见机括并未破坏,他又摸着铜门屏息感受。隐隐约约,四周还残余着些许气息,林叶正要离开,却是猛然一颤,转身看去。 目光如箭,投向一人,那人却似毫无察觉。林叶赶忙收回目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又回到萧晴身边。 “如此一来,着实难办了。”萧晴抿唇,“不如现在下令封锁全城?” 一旁沉默不语的齐云忽然开口了:“那贼人既能攻破这宝库,定也有法子藏匿于人群中。现在正是花灯宴,人来人往,若是封锁,不仅可能抓不到贼,而且会造成恐慌。” 众人都觉得他所言在理,也小声附和起来。萧晴不言,目光瞥向齐云。 陈青岩嘴唇发颤,攥紧拳头:“我陈青岩愧对先辈。这明玉若实在找不回来,那我也认命了!但那贼心狠手辣,杀我陈家五人,怎么说也定要抓到,让其血债血偿!” “好!”这番话惹得来客同仇敌忾,很快有声音接连而起:“愿为陈城主查明真相,抓住贼人,血债血偿!” “多谢诸位!”陈青岩感激抱拳,“我陈某这辈子交你们这群朋友,值了!” 众人议论纷纷,呼声连绵。陈青岩稍微维稳一下场面,只能宣告庆生暂时作罢,送诸位宾客先行离开。很快,后庭只剩萧晴,林叶,陈家父子和剑侠齐云。 林叶神情怪异,时不时瞥一眼齐云。萧晴也总觉这位剑侠让她不太舒服,却说不出哪里异样,只得稍微保持距离。 陈青岩坐在宝库前石阶上,沉重地叹气,儿子陈磐石声都不敢吭,站在一旁像个雕像。半晌,陈青岩才低声道:“几位,请回吧。” 萧晴上前一步道:“我本是来赏花灯的,可遇到这事,定然不会撒手不管。陈城主请放心,我萧晴必会帮你找出那贼人!” “多谢萧姑娘。”陈青岩抱拳。 一旁的齐云也走了过来,说道:“放心吧,青岩兄,我齐云定全力相助,揪出那小贼。” 林叶瞟了他一眼,只觉作呕。 陈青岩谢过三人,也送客了。从陈家大院出来后,林叶把灯笼递给萧晴,朝她身边凑了凑:“诶。” 萧晴没来由一阵心悸,却面不改色,问道:“什么?” “没想到你是炎玉堂堂主的女儿,先前真是小瞧你了。”林叶小声道,“今天多谢你了。” “谢什么。朋……朋友有难,我还能坐视不管吗?”萧晴不知为何结巴了一下。 林叶稍微敛起些笑脸,正经地问道:“这次花灯宴算是没心情了。不过刚才听你说你要管陈家的事,此话当真?” “当真。”萧晴点点头,“我这就准备给爹娘写封信,说明情况。” “那太好了,我们就一起把这事弄清楚吧。”林叶说道,“刚才我在宝库门前,发现了一些异样。” “什么异样?” “我感受到了一丝残余的真气,但因为气量太少所以没法判别。不过有那么片刻,我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真气,就在当时的宾客中。”林叶低声说道,“我不由自主看了他一眼,就赶紧转头,还好他没发现。” 萧晴听了睁大眼睛:“你能感受到真气?” 林叶一愣:“你不行吗?” “我……”萧晴一时语塞,转而道,“你达到什么武境了?” “炼气境上乘。”林叶回答,“也就是皮毛。你呢?” 萧晴只觉得心情复杂:“炼气境下……下乘。” 林叶闻言,并没发笑,而是面无表情地摆摆手:“这些都是小事。我跟你说,刚才那股强大真气的主人,你知道是谁吗?” “是不是齐云?”萧晴问。她早就觉得那个齐云不对劲了。 林叶忽然不做声,默默吐了口气。萧晴没得到答复,追问了两三次,但林叶却什么都不再说了。 第七章 明玉易主(一) 两个时辰后。 夜深人静,月光晦暗。青岩城几里外一处矮树林,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高挑身影伫立。那人黑纱遮面,只露一对柳眉丽眼,身材姣好,是个女人。 她站在树下,远远听见有马蹄声,接着一匹黑马出现在大道尽头。女人伸手探向腰间双匕,神情紧张。 那黑马停下,骑马者走到她面前。光线太暗,双方互相看不清面孔,女人只知道面前这位交货人个子很高。 “久等了。”那高个子低声道。 女人向后微微撤步,从衣袋中掏出一块布帕,在手中打开。布帕中有一小珠,在黑暗中都隐有光泽。 见到小珠,女人明显感觉高个子的气息沉了几分,她又手掌一收,将布帕叠起。高个子轻轻呼了口气:“不错,不错,正是这块岩中玉。你做得很好。” 女人说道:“钱带来了吗?” 那高个子不接话,而是转了话头:“姑娘,定金我已经付给你了,十个银元宝,一个不差。” “定金是定金,剩下的交货付清。”女人语气很淡。 高个子说道:“虽然按先前讲好的是这样不错,只是带那么多元宝在外,实在不方便啊。” “我带着这个小玉珠也很不方便,若是被追查到,人货俱销。”女人说道。 那高个子沉默片刻,说道:“你就不怕我真的揭穿,让你亡命天涯?” “你应该很想要这颗珠子吧。它精纯,又美,还是陈城主的传家宝,想来能卖不少钱。”女人道,“只可惜我没有路子出手,留着它只会给我添麻烦。你若是出不起钱,那我就先走一步。” 高个子沉默了。女人又道:“再说了,你敢揭穿我吗?以什么名义?你就不怕别人怀疑到你头上吗!” 这番话让高个子语气又软了下来:“姑娘,我知道在这玉华郡,你是鼎鼎有名的刺客。你言而有信,而且武功了得,什么都偷得到。” “别说这些没用的。”女人有些不耐烦了,“拿钱来,或者就此别过。” 那高个子见她软硬不吃,只认元宝。他无奈,走到马鞍旁解下一个布袋,扔到女人脚下,落地沉甸甸的。 女人不去捡布袋,而是攥着玉珠不动。高个子眯眯眼:“元宝都在里面。” “声音不对。”女人很果断,“少了。” “姑娘,说话做事都要讲点江湖道义。”高个子皱眉,逼近了一步。 女人也后撤一步,说道:“早就知道你要求夜深交易不安好心。” 高个子深吸一口气,说道:“姑娘,实不相瞒,近来周转不灵,我一时拿不出更多钱了。” “既然如此,我再给你三天时间。这玉珠我先收下了。”女人道。 高个子实在没办法,商量着问道:“不如这样,姑娘,你既然知道我宅府在哪,不妨先将玉珠给我,待我卖了再把钱给你如何?” 女人沉默片刻,不言。高个子进一步说道:“这样,我再多给你几个元宝,算是我违约的惩罚,你意下如何?” “你倒是会算计。”女人低声道,“先给你拿去卖,也不是不行,反正你也逃不出这玉华。不过到时候,我要更多钱。” “我再多给你加两个金元宝如何?”高个子心中有杆秤,知道两个金元和那玉珠相比简直小菜一碟。 女人在黑暗中摇摇头:“四六分账,我要四成。” 此话一出,高个子顿了顿,语气忽然变了:“姑娘,得寸进尺了啊。” “现在给钱,或者到时四六分账,你选一个吧。”女人道,“这是我第一次为了偷东西而害命。” “若是没有我千辛万苦找上你干这事,你根本没有一分钱拿!”高个子有些怒了。 “说到这个,你倒是提醒我了。”女人收起玉珠,“那个由你亲手刻的……” 话音未落,高个子突然发难,猛地冲上前!女人一惊,连忙向后跃去,却见黑暗间有一道黑绳状物向自己左臂飞来,势头迅猛,伴随金属环链响动。 糟了。女人右手持匕首,欲挡下黑链,却是慢了,左手拿东西时已来不及取出匕首,被那黑绳拴住手腕,强烈的刺痛感瞬间爆开。 “我本想咱们交易愉快,从此不再见面,不过你既然威胁我,那倒也是提醒了我。”高个子冷笑,“这铰链滋味如何?” 女人听见铰链二字,顿时心如死灰。她蹲伏在原地不动,高个子也不动。 “你想怎样?”女人低声问。 “乖乖的,把那玉珠包在布帕里,然后扔过来。”高个子道。 女人照做,艰难地用右手去摸左口袋,将玉珠丢了过去。高个子接住,在手中握实,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接着再把那个篆印拿出来,丢到树林里。” 铰链扎入手腕疼痛难忍,袖口都被浸湿。女人有些虚弱,又伸手去摸口袋,却是犹豫几分,迟迟不拿出。 “别给我耍花样。老老实实把那东西扔了,我还能考虑放……” 女人突然发力,两枚飞镖夺手而出!两人仅几步距离,普通人定来不及反应,她有九成把握能击中。 然而只闻“铛铛”两声,高个子左手持短剑一挥,将两枚飞镖轻松挡下。他动作流畅,甚至没有多余的喘息,只是抬手落手间,胜负已分。 “受死!”女人不愿放弃,右手迅速掏出匕首冲上前,要拼个你死我活。 高个子只是一声冷哼,狠狠一扯铰链,翻腕转动。铰链收至最紧,铁齿倒钩撕裂手腕,鲜血喷涌。女人痛呼,浑身冷汗,终是无力跌倒在地。 “姑娘,你知道我为何出钱雇你替我取这宝贝?”高个子阴阴地笑,“一是因为我和陈青岩太熟,不好下手。二是因为,我的武功不适合偷东西。” 女人已经有些听不清,单手撑地,意识恍惚。那高个子铰链一松,又栓到女人颈上,说道:“所以那岩中玉丢了,谁也想不到和我有关。” 手腕一转,铰链收紧,脖颈割裂。 高个子将铰链收入袖袍中,去翻找女人身上的篆印,却怎么都找不到。他皱皱眉,开始有些慌张了,在更仔细地找了一遍后依然无果,高个子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糟糕了。 第八章 明玉易主(二) 长夜漫漫,有人一夜未眠,直至天明。 清晨,青岩城还残余着昨夜的喜庆气息,大街小巷尽是彩花灯笼,遍地红纸碎缎,倒是苦了扫地的人。 林叶伸了个懒腰,从客栈房间出来,蹲在院子的小池塘边。见池塘里小鲤鱼有黑有黄,扑腾扑腾不亦乐乎,他就忍不住想伸手去捞。 “喂,你别看到鱼就老惦记着啊。”一旁的房间传来萧晴的声音。林叶愣愣地看去,差点没掉到池子里。 只见萧晴揉着眼睛,披散头发就出来了。她换了身白袍,腰间红绸微宽,有种醉美人的独特美感。林叶不再去看,甩甩头,说道:“我在想事情。” 萧晴点点头走过来,也伸了个懒腰:“那陈磐石虽然不讨喜,但他爹还算讲理,给我们安排这客栈真是不错,我都不愿意起来了。” 林叶若有所思,说道:“虽然昨天有误会,但现在解开了,他们又这么招待,怎么说我们也要帮忙帮到底。” “那是自然。对了,你昨天还没告诉我呢,到底怎么回事?”萧晴问。 林叶道:“到时见到陈城主再说。” 萧晴撅撅嘴,也不再多说。两人各自换好衣服,又在前堂用了早膳,便出发前往陈府。 陈府大门紧闭,两名守卫在门前把守。萧晴同他们讲明情况,守卫便推开门放行。进了大院,昨夜的酒席已经收拾干净,那棵被压倒了竹子还在那里,正堂门扉大敞。 陈青岩正坐在堂中,支着脑袋,一动不动。萧晴走上去,小声道:“陈城主?” “嗯……”陈青岩只是抬眼看看,眼眶泛黑,“萧姑娘。” “陈城主,有线索了吗?”萧晴问。 陈青岩抹了抹脸,摇摇头:“这事我都不知如何下手。宝库大门没有被破坏,也没有人看到,我陈家五名家丁就这么没了!” 萧晴问道:“敢问陈城主,可曾与什么人结过仇?” 陈青岩低声道:“若要说结仇,江湖中人有谁还没几个仇人?只是我想不明白,若是寻仇而来,为何不将我陈青岩碎尸万段,而是要杀我家仆,窃我明玉!” 萧晴觉得他说得有理,也是心中疑惑。林叶走上前,说道:“陈老爷,这个案子若是毫无头绪,那必然将成无头悬案。不过我觉得只要能有一丝线索,那必定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陈青岩道:“但现在真的是一筹莫展啊。” “陈老爷,我想问个事情。昨天那个叫齐云的黑袍剑客,你是怎么认识的?”林叶忽然问。 萧晴也打起精神,十分好奇。陈青岩道:“齐云兄?他是玉华虚月门弟子,我与他在一次酒席上认识的。我们聊得投机,关系也还不错。林少侠这么问,莫非是怀疑他?” “只是觉得这次的事,可能和他有点沾边。”林叶说道。 “你的意思是,齐云同那贼人是……一伙的?”萧晴问。 “姑娘,你说我和谁是一伙的?” 谈话间,大门外又一人进来,一身黑灰剑袍,背负长剑,正是齐云。不知为何,林叶总觉得齐云今天脸色不对劲。 “齐云兄。”陈青岩抱拳,圆场道,“并不是说你与谁一伙,只是这二位在替我分析事情因果。” 齐云点点头,转向萧晴,抱拳道:“炎玉堂的萧姑娘吧,在下虚月门齐云。” “幸会。”萧晴面不改色,抱拳回礼。这个齐云依然让她不太舒服。 林叶见这家伙上来只跟萧晴打招呼,却对自己视若无睹,心里有些烦闷。齐云道:“实不相瞒,青岩兄,我今天一大早来拜访,是因为我有了些头绪。” 陈青岩一听,不禁睁大眼睛:“此话当真?” 齐云正欲回答,林叶却一摆手说道:“这位齐大哥,凡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既然是我和这位萧姑娘先来,话还没讲完,你一来就接上了,是不是不太符合江湖规矩?” 萧晴一听,顿觉出了口气,她觉得这齐云有些傲慢,却又不知如何呛他一下,这下林叶倒是帮忙了。 齐云转头,微微扬起下巴:“那这位林少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当着陈老爷的面问问你。”林叶也不气虚,“昨夜我在后院感受到几缕残余的真气,突然发现院中众人里,还有一人与这残气有几分相似。回头一看,你猜是谁?” 这话让陈青岩和齐云都睁大眼睛。陈青岩问道:“林少侠,你会感受气息?”说罢又看看齐云,“齐云兄,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云万万没想到,自己根本不放在眼中的这个毛头小子,居然有这本领。他一时语塞,深吸几口气,脸色更难看了。 萧晴也附和道:“这位齐大哥,请你解释一下吧。” 三人都等着齐云开口,陈青岩微微攥起拳头。齐云沉默半晌,才眉头一皱,说道:“青岩兄,此事……我一时讲不清楚。” “为何讲不清楚?”陈青岩心情难抑,从木椅上站起,“若是与你无关,那可能是这位林少侠感受有误,你明说便是。若是与你有关……” 齐云咬咬牙,最终还是点点头:“我想,此事很可能与我有关,而且我知道是谁干的。不过我可以保证,我不是同谋。” 这番话让三人都是一惊,萧晴觉得这齐云就是那凶手同谋,正想开口,林叶却抢先说道:“的确,我也觉得你不是同谋。” “林少侠,你都把我说糊涂了。”陈青岩很困惑。 这时,大门外一名守卫进来:“城主,这里有个男孩说想见见您。” 小孩?陈青岩顿了顿,一招呼:“让他进来。”这个当口,任何人都可能是关键,他当然不会放过任何线索。 守卫出去了,随之进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那男孩一头黑发披肩,身着素色布袍,面色泛白,颇有几分柔弱书生像。奇怪的是他走路很慢,而且一直捂着心口。 萧晴林叶见他走得吃力,便上前去搀扶。那男孩感激地看了二人一眼,又看看陈青岩:“请问……您……是陈城主吗?” “不错,是我。”陈青岩也迎上前,“孩子,你是谁?” 男孩微微点头,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我叫……秦无心,请问……您见到我姐姐了吗?” 第九章 明玉易主(三) 秦无心? 四人都是一怔,真是听起来就让人不舒服的名字啊。但没人注意到,齐云听见这名字时,惊得睁大眼睛。 “你姐姐?你姐姐是谁?”陈青岩不明所以,先招呼男孩坐下。 “我姐姐……她不让我跟别人讲她的名字。”秦无心说道。 陈青岩一愣,觉得这男孩是成心添乱。一宿没好好休息,陈青岩只觉得火气有些上来:“你不讲,我怎么知道你姐姐是谁!” 秦无心竟被吓得一哆嗦,表情痛苦地捂着胸口。萧晴见状立刻怒了:“陈城主,你要出气也不能拿他出吧!” 林叶也是十分气愤:“陈老爷,话不能好好说吗!”说着他轻抚男孩后背,“没事吧,小兄弟。” 秦无心皱眉摇摇头。陈青岩也是叹了口气,抱拳说道:“对不住了,小兄弟,我这家里出了事情,实在是气得我难受!我不知道你姐姐是谁,请你先回去吧。” 秦无心却是颇为执着,摇摇头,又道:“陈城主,我姐姐说她……来青岩城赏花灯,很快就会回家,可我等了一晚上也不见她回来,就……乘马车来问问。” 陈青岩实在有些头疼。昨晚看花灯的人那么多,谁知道哪个是你姐姐!再说了你姐姐没回家,那肯定也不在这青岩城中啊! 这时齐云走上前,盯着男孩问道:“你叫秦无心?” “是……这位大侠,请问你有没有……”秦无心话未问完,却被齐云挥手打断:“我没见过。” 这个举动惹得萧晴和林叶都是反感,不愿再去看他。林叶问:“无心,你姐姐为什么不让你说她的名字?” 秦无心脸色苍白,闭口不答,只是摇摇头。萧晴问:“既然这样,能不能描述一下你姐姐长什么样?” 秦无心想了想,说道:“我姐姐很高挑,眉毛细……眼睛很美。” 说这些话时,林叶一直在侧面偷看齐云的反应。果不其然,齐云眉头越拧越紧。 陈青岩正要开口,忽然门外守卫又闯了进来:“城主!我们在城外一处树林发现了血迹!” 血迹?陈青岩说道:“赶紧备马车!” 齐云沉沉呼了口气,快步随陈青岩走了出去。林、萧二人搀扶着秦无心慢慢走向门口,坐上第二辆马车跟着驶出城外。 车夫驾马飞快,一路颠簸,秦无心脸色更白。林叶从窗口探头出去:“师傅,麻烦慢一点!这有人不舒服!” 车夫好像全然没听见。林叶没好气地啐了一口,缩回来,尽量双手扶着秦无心,低声道:“再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秦无心难受地点点头,萧晴用手帕给他擦汗。过了一阵马车开始减速,慢慢停下。三人下车,面前是一片树林,地上尽是暗褐色血迹,都已渗入泥土。 萧晴看得一阵发毛,不禁侧过头去。希望这血迹只是动物留下的,若是人血,想必那人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陈青岩和齐云下了马车,走到血迹边,也是皱起眉头。一名侍卫说道:“城主,我们连夜搜查,终于在清早有了发现。这血迹一直延伸到树林里,已经有人先行去探情况了。” “辛苦了。”陈青岩点头。这种时刻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他一定要探个究竟。但一旁的齐云却在原地犹豫不动,表情难看。 “齐大侠,你怎么了?”林叶走上前,佯装关心地问,“为何脸色这么难看?” “不关你事。”齐云低声道。 “哦,不关我事啊。那我们准备跟陈老爷进去看个究竟了,你要留在这儿吗?”林叶又问。 齐云眉头一颤:“要进一起进!” “好了二位,这时候就别争了,我们一起进去吧!”陈青岩说道,便先走在了前面,几名侍卫在两侧保护。几人也跟在后面。 那血迹一路延伸,越到后面越淡,而且断断续续。尘土石子诸多,显然有人要刻意掩盖血迹。忽然,有两名侍卫迎面跑来,大喊道:“城主,城主!” “何事慌张!”陈青岩见那二人神情惊恐,便知情况比所想要糟糕。 两名侍卫大口喘气,半天说不上话,最后只得一指身后:“请城主……” 陈青岩不待二人说话,直接甩起步子往树林深处跑,肥肉乱颤。但这关头也没人笑了,身后众人都赶上去。 跑了半天,来到树荫正茂的中心,阳光晦暗,如同一座巨大牢笼。只见树林中心有一约二丈高的矮坡,矮坡下树叶堆积,血迹在这里到了尽头,腥气扑鼻。 后面几人赶来,见陈青岩站在坡边不动,问道:“陈城主,情况怎样?” 陈青岩愣了半晌,不答。待众人都走到身边探头看下去时,都是觉得头皮发麻,萧晴惊得叫出声来。 一阵冷风吹来,吹散了积叶,露出叶下一身黑衣的女人。她一动不动,以诡异的姿势躺着,手腕和脖颈血肉模糊,已经没了气息。风再起,吹开了她的黑色面纱。 秦无心看了两眼,目眦欲裂,步子极慢朝坡边走去,只觉得浑身血液凝固了。他脑子完全空了,颤巍巍地抬起手,低声道:“姐姐,姐……姐……” 话音未落,他忽然身子一沉就要跌下矮坡。林叶眼疾手快,一把从后面抱住他:“小心!” 几人都惊得说不出话,难道这女子就是男孩的姐姐? 萧晴也靠过来,急切道:“喂,秦无心,你没事……”话说到一半,却发现他已经昏死过去,脉搏极其微弱。无心无心,真的贴切极了。 萧晴急了,喊道:“有没有药!感觉他撑不住了!” 但没有人理会。齐云看了那女人好几眼,反复确认了好几次,终于是怒吼一声,眼泪滑落:“秦飞月!” 陈青岩更是惊愕:“你认识她?” 齐云不答,只是痛哭。萧晴又急又怒,终于是忍不住了,走上前厉声质问:“你别装模作样了!这个女人就是你杀……” “你给我闭嘴!”齐云发出咆哮,长剑出鞘,直指萧晴咽喉,“我叫你闭嘴!” “萧晴!”林叶惊怒,却因抱着秦无心,无法出手。 一时场面僵至极点,无人敢动。 第十章 玉还(一) “齐云兄,这是做什么啊!” 陈青岩连忙劝齐云:“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讲清楚,不要动不动就拔剑呀。哎呀,莫要得罪了人啊!” 萧晴已经惊得一身冷汗。看齐云那架势,若是他怒到失心,可能这一剑已经刺下去了。但没有刺,萧晴便鼓起气劲也不惧怕,瞪着齐云。 齐云双眼通红,持剑的手颤抖着。僵持之下,他最终还是慢慢将剑放下,咬牙切齿道:“什么都不懂,就别乱讲话。” “齐云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陈青岩急切问道,“你是不是认识这个女人!” 众人都在等待他的答复。齐云嘴唇颤抖着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能不能……先让我将她带上来?” 陈青岩听罢,也是叹了口气点点头。看样子这齐云和这个秦飞月关系不一般,现在那女人尸骨未寒,从道义上讲也要先将她好生安顿了再说。 两名侍卫随齐云迂回下了矮坡,拿了两根粗麻绳将女人从腰后绑起,皱着眉头不能呼吸。女尸被缓缓抬起,双手无力地垂下,柔软的脖颈向一边歪去。 齐云看得心痛至极,如同刀割,眼泪又止不住了。他已无言,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萧晴和林叶看到这场景,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看齐云哭得动情,也许真的猜错了,他并非凶手,那一切如何解释呢? 陈青岩又吩咐人回马车去了大布袋,将秦飞月尸首装入。齐云依然情绪难抑,陈青岩却是有些急了:“齐云兄,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两句吧!” 齐云深深吸气,缓了许久,这才低声开口说道:“秦飞月……曾是我师妹。” 此话一出,几人错愕。林叶愣在原地话都说不出,自己先前猜想诸多,却着实没想到是这二人是师兄妹关系。难怪了!难怪二人的真气有几分相似,因为师承同门! “而且我基本可以说,那玉珠就是她偷的。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狠下杀手……”齐云摇摇头,“不过我也能肯定,此次案子另有主谋。” 陈青岩睁大眼睛,急切追问:“齐云兄,此话怎讲?” “说来话长了。”齐云低叹,“秦飞月原本乃是我虚月门下弟子,是我师妹。我与她相识多年,感情很好,只是半年前,她忽然变得不太对劲。” “同门都没有察觉,只有我很细心,发现她的异常。开始我以为她只是近来心情不顺,变得沉默寡言,可后来发现绝对不止是心情不顺。”齐云说道。 真恶心。萧晴皱皱眉,说什么自己细心,讲个事还要往脸上贴金。 林叶则是看看布袋中只露半张脸的女人,想起她一身夜行衣,典型刺客打扮,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是剑派虚月门的弟子。 “那段时间后,她连夜逃离了门派,再也没有回来过。师父曾派人搜查,却都是无功而返。我清楚飞月的性子,只要她想藏,便没人能找得到她。”齐云道,“但我还是不放弃,这半年来一直都在找她。” “后来一段时间有传闻说,在玉华忽然出现了一位身手了得的女盗贼,出手数次从未失手,但她只与人做交易,帮人取物拿些报酬,却是从不主动出击。”齐云道。 陈青岩一皱眉:“听你这样一说,我似乎也有所耳闻。” 齐云道:“我当时便觉得是飞月师妹,她资质过人,自学刺客武术不在话下,又有剑法底子。我便一直想通过各种渠道接触到这位女盗贼,可总是摸不到踪迹。就好像……她刻意躲着我一样。” “只是如今终于相见,却是生死两隔。”齐云说着又是鼻子一酸,瞥了一眼女人的脸,不再说话。 正在这个当口,秦无心轻咳两声,慢慢醒转过来。林叶惊喜道:“无心,你醒了!” “我……我……”秦无心一时未缓过神,第一句话却是,“姐姐在哪?” 这话一问,几人都是心塞至极,无人开口,脸沉着。秦无心稍稍挣开林叶支撑,不禁朝一旁的布袋走去。袋中女人面无血色,双目微合,看似安详。 萧晴看不下去了,眼眶一热,捂着嘴扭过头去。林叶也站在原地不说话,心里难受。 “姐姐。”秦无心面无表情,没有哭泣,眼睛瞪得如同死人,“你为什么……躺在地上?” 女人不答。看着她脖颈上伤口斑驳,血迹泛黑,秦无心身子开始颤抖,用手轻抚女人脖子,连血迹粘在手上也不惧。 林叶怕秦无心伤心欲绝,又要晕死过去,想上前去看看,却最终还是没有动。不过说来奇怪,秦无心仿佛胸口不再发痛,却也不流泪,好似全然感受不到悲伤。 齐云看着这场景,并未替秦无心难过,而是怒从中来。他不禁抬高了声音:“青岩兄,我原本不知我那师妹为何逃下山,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此话怎讲!”陈青岩问道。 秦无心毫无表情,怔怔地抬头望着齐云,眼如深渊。齐云一怔,却继续道:“都是因为她这个弟弟!” “喂!齐云!说话做人都不要太过分了!”林叶一听,立刻就火了,指着齐云鼻子大喊,“关秦无心什么事!” 齐云也怒道:“就是因为她弟弟!你看这小子生得什么怪病,又是心脏发痛又是昏厥,肯定需要大量钱财治病!秦飞月哪来这么多钱,这才下山去替人偷东西赚钱给她弟弟治病!” 说着,齐云又转向陈青岩,火上浇油:“青岩兄,若不是因为这小子,我那师妹也不会冒犯上你,替人偷了你这传家明玉!要我说,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一番话落,陈青岩听罢竟是凝重地点点头:“说来也是。为了给弟弟治病,才选择入了贼道啊。不过齐云兄虽这么说,却也不能完全怪罪在这小子身上。我更想知道,究竟是谁指示你师妹来偷东西。” “至于是谁,我还说不上来。”齐云摇摇头,“不过我倒是有一个东西想给你看看。” “本末倒置,欺人太甚!”萧晴终于忍不住了,拔出伞中银刃上前,“管你什么虚月门,我今天就要斩了你,替天行道!” 齐云不惧,也是长剑在手:“有本事就试试看!” 剑拔弩张,随时一触即发。林叶也欲加入战局,正要伸手摸刀,秦无心却是默默站起,冲林、萧二人摇摇头:“对不起。” 第十一章 玉还(二) “为什么要……对不起。” 萧晴见秦无心道歉,心中一软,持刀的手也犹豫了。秦无心就这么站在刀剑之间,背对齐云。若是齐云心里一横,一剑贯穿,也绝非无可能。 秦无心此时脸色竟好了许多,双臂张开挡在萧晴面前,垂着头道:“林大哥,萧姐姐,他说得对,一切因我而起。我姐姐从未告诉过我,她的钱都是偷东西得来的。” 这话倒是令几人愣了愣。秦无心继续道:“半年前我得了一种怪病,心绞难忍,面白体虚,在家中没法动弹。姐姐下山来看我,给我找了郎中,试了几味药,都没什么效果。” “后来她便从门派回来,说去找些事情做,赚些银两来给我治病。我一直叫她不用管我,她却执意如此。”秦无心低声道,“我……很感激姐姐。” 林叶忽然发现,秦无心说话也不断断续续了,面色变好,难道他的怪病就因为姐姐的死突然好了? 萧晴听他说得动情,不禁放下刀刃,几欲哭出。陈青岩也是叹了口气,手搭在齐云剑柄上,冲他摇了摇头。齐云不忿地哼了一声,这才放下长剑。 林叶呼了口气,走到秦无心身旁,手臂环过他身后,搭在肩上,拥着他,低声说道:“秦无心,从今天起,我林叶便是你兄弟。今后谁若是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定要斩下他整条手臂。” 此话甚狠,一旁的齐云听见不禁皱了皱眉,看见林叶眼中的凶光后,他心底一寒,侧过头去。 萧晴也走上前:“秦无心,今后你的事,就是我萧晴的事。不用怕,我们保护你。” 秦无心表情全无,只是头埋得更低,小声道:“林大哥,萧姐姐,多谢你们……” 林叶摇摇头,瞪了一眼齐云。齐云本来还想借这个机会好好针对一下秦无心,现在见这两人有意保护他,针对秦无心就是同二人作对。那林叶还好说,可若真的得罪了中州炎玉堂…… 陈青岩道:“哎,说起来也同这位秦小兄弟没多大关系了。只是我那五名家丁都丧生于你师妹手下,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齐云抱拳说道:“青岩兄,逝者为大。既然人已经不在了,若你还是心中愤怒难息,那便请发泄到我身上吧!” 陈青岩叹了口气,摇摇头:“罢了!人都死了,我出什么气。这林深处阳光难觅,倒是幽深,我觉得,倒不如把这位秦姑娘葬在此处也好。” 齐云点点头:“也是了。”林叶看了一眼秦无心:“无心,若是将你姐姐葬在这里……你意下如何?” 秦无心不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布袋。萧晴觉得他是受打击太大,已经有些精神失常,便示意林叶不要再问了。 陈青岩见无人反对,便一招手,几名侍卫砍断一颗矮树,又在树下挖了个坑,将布袋放入。刨了土,又弄些树叶掩盖。 齐云拿出飞镖,在年轮上刻下“秦飞月”三字,收尾处寸劲难抑,又是忍不住落泪。记忆中的人,便随着叶落而逝了。 几人返程,出了林子。路上,陈青岩忽然问道:“对了,齐云兄,你刚才说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 齐云一愣,低声道:“这东西,我们还是回到你府上再看也不迟。” 陈青岩有些疑惑,点点头,便乘上马车。 几人又乘车返回。在车厢里,林叶一直看着秦无心,发现他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刚来时他十分虚弱,面色苍白,心口绞痛,现在却脸色好转,也不捂着胸口,像个没事人一样了。 莫非他一开始是装病?不可能,什么都可以装,这一身虚汗和面无血色可是装不来。林叶回想着,难道他姐姐的死是秦无心病好的关键?简直天方夜谭! 萧晴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为秦无心身体好转而稍稍舒心。就这么一路回到陈府,几人又在堂中聚集。 齐云一见秦无心还在,便觉得心里不舒坦,但也不再说什么。陈青岩道:“齐云兄,如今我的传家玉还下落不明。你既然说是另有主谋,那便说说看吧。” 林叶和萧晴也十分关心,事情真相即将水落石出。齐云点点头,说道:“是这样的,我想我师妹本欲与人做笔买卖,但定是起了口角,那人心狠手辣,痛下杀手!” “我不知是不是飞月她预感到了什么,但昨夜回去客栈后,我发现了一样东西,放在我房间的桌上,先前是绝对没有的。”齐云道,“青岩兄,你昨天说打开宝库需要你的篆印才行,是吗?” “不错。”陈青岩点点头,又从衣袋里摸出那枚四方篆印。齐云接过看看,又还了回去,接着从自己口袋中掏出了一枚几乎完全一样的篆印。 在场众人都是一惊,陈青岩眼都直了,将另一枚篆印捧在手中端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齐云道:“这篆印做工精细,怕是连边纹尺寸都与原物一样。青岩兄,你可曾见过这个篆印?” 陈青岩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开启宝库的篆印只有我府上这一枚,世上再无第二个!” “所以就是说,有人仿造了一枚篆印,然后将这枚篆印教给我师妹秦飞月,让她打开宝库,夺走明玉。”齐云坚定地说,“除非对你的篆印十分熟悉。不然不可能做到的。” 陈青岩已经痛苦地闭上眼睛,头脑中冒出一个名字,但完全不敢相信,真的会是他吗?自己同他认识这么多年,把他当做好兄弟,自己却是被如此对待! 可是仔细一想,他时常与自己接触,还经常说想看看篆印,觉得做得好生精致。这样一来,陈青岩越想越难受,悲怒交加下,他重重一拳砸在木桌上。 “想必青岩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齐云低声道。 林叶和萧晴都不做声,等待着陈青岩说出那人的名字。 “备车!”最后,陈青岩暴怒,直接往堂外去,“吴老三!我今天定要找你问个清楚!” 几人都愣了愣,这才恍然大悟。 吴老三吴老三……莫非是昨夜那个瘦高的老吴! 第十二章 玉还(三) 另一边,青岩城外十几里,吴氏山庄。 不大的庭院依着矮山而建,站在山头极目眺望,可见平原之下的青岩城。山庄中同往常一样雅静,平日素衣粗袍的家丁现在却披甲佩刀。 山庄后院,高瘦的老吴正在收拾东西,大大小小的布袋裹得严严实实,放在青石地上。一旁稍显年轻的女子抱着娃娃,轻轻晃着,时不时撅嘴去逗乐孩子。 那娃娃却好像不领情,小手抓成一团,一放开就哇哇大哭起来。吴老三一听见哭声,本来就已心烦意乱,这下更是怒喊道:“能不能让他闭嘴!” “哎呀,老爷,娃娃还小不懂事,哭笑无常。”那女子替娃娃说话,“我再哄哄,他可能是饿了。” “饿他娘个头饿!老子那么点钱都给他吃了去,早上刚吃了奶水,又让厨子给煲了香粥,现在就饿了,我怎么养得起他!”老吴极其烦躁,娃娃哭得更厉害了。 “老爷。”女子也不敢多言。 “你说你,当时怎么就不好好防护一下,非要弄出这个小娃来!气得我头都大了,真是恨不得把他扔了!一张嘴除了会吃喝会哭喊,还能有点什么用!”老吴冲女子发脾气。 “老爷,您还怪起我来了!”女子只觉受尽委屈,媚眼一撇,作势要哭出来,“以前还讲要对奴家好,说我是你的一切,现在就这般发脾气了!您若是嫌弃了,那奴家带孩子走便是!” 这番话如同一记耳光,稍稍打醒了吴老三。他连忙压下怒火,双手搭在女子肩头,挤出难看的笑:“不不,我哪里会嫌弃梨花了。我还记得当初的约定,说要一生一世对你好!” 梨花也不再委屈,略微娇羞地一垂眼。吴老三又忍着烦躁,伸手去轻戳娃娃肚皮:“好娃娃,好娃娃,别哭了。”说罢还做了个鬼脸。 老吴这番话好似有奇效,那娃娃忽然不哭了,看了看,然后一脚轻轻蹬在老吴脸上,破涕为笑。梨花也笑出声:“你看,老爷,娃娃还是喜欢你呐。只要你哄哄,他立刻就不哭了。” 老吴抹了抹脸,低叹一声,也是无奈笑笑,心中忽然对这娃娃没那么反感了。罢了,再吵再闹,谁小时候不是这样子?再说了,这可是自己与梨花的骨肉啊。 “东西差不多都收拾完了,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带?”老吴问道。 梨花摇摇头:“衣服和脂粉都拿了,其他也没什么了。老爷,我们真的不再回来了吗?” “只是可能很长时间不回来了,等娃娃长大了再说吧。”老吴叹气,“我们去中州,那儿有我的朋友接风,以后就在那边定居吧。不过话虽这么说,这矮山头的小山庄住了这么久,倒还真有些舍不得啊。” 梨花环顾庭院内怪石翠竹,也是颇为不舍:“是啊,要是这些竹子石头也能带过去就好了。每每来后院纳凉,都觉得心情舒畅,娃娃也喜欢这儿呢。” “不打紧,等到了中州,我就吩咐人在我们的新住处也弄来好看的石头,再中上竹子,让那里跟这山庄一样,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梨花浅浅一笑,妩媚尽生,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问道:“老爷,那您房中的雕工台怎么处置?” 吴老三果断摆摆手:“不用处置,是我失算了。我托人办事,将刻好的篆印交给她,想着交易后毁掉证据,却不想她反将我一军。虽然货拿到了,可那篆印并未在她身上。” 老吴没有讲自己毁尸灭迹的事情。梨花一听,说道:“因为这个,我们就要离开吗?” “你啊,不明白。那篆印是最重要的证据,它既然没在我手里,也没有销毁,那就有可能被陈青岩拿到!你再想,陈青岩身边他又熟悉,又精通雕工的人能有几个!”老吴解释。 梨花听后不言,却是哀叹一声,。老吴问道:“梨花,何事不乐?” “要我说,老爷,我觉得您这样做,也许真的是错了。”梨花低声道,“您不应该托人去偷陈老爷的东西。您不是江湖中人吗,江湖都讲道义呀,那陈老爷既与您是兄弟,常言为兄弟两肋插刀,为何您却要背后捅刀?” “什么插刀捅刀的,你根本不明白江湖。”老吴皱着眉摆摆手,“那陈胖子当年垄我生意,断我财路,在外面虽他与我称兄道弟,实则权大势大,经常欺压我。什么狗屁兄弟!我和他交好,就是惦记着他家那块玉!” 他说着掏出衣兜内的锦盒:“这锦盒里的玉珠,价值连城,只要到了中州,找路子把它卖了,后半辈子咱们就是荣华富贵享不尽了!到时候陈胖子也拿不出证据,奈何不了我!” 梨花张张嘴,欲言又止,却被老吴打断:“我知道,跟着我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但到了中州后,一切都结束了,也是新的开始。你和娃娃,还有我吴老三,我们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家。” “但愿如此吧。”梨花只得点点头。 这时,一名家丁忽然慌慌张张闯入后院,因为铠甲太重,他一时没站稳摔倒在地,神情紧张:“不好了,不好了老爷!” 吴老三眉头一紧,心中已多半猜到何事,但他还是抱着侥幸问道:“何事惊慌!” “刚刚在山头上,有人看到大道那边来了一队马车!看装饰,是青岩城的人!” 一队马车!吴老三惊得瞪大眼睛。他没想到一切来得那么快,难道那篆印已经被陈青岩拿到了?计划被打乱,吴老三问:“一队马车……有多少辆?” “足有七八辆啊!还有铁骑近半百!”那家丁快哭出来了,“老爷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呀!” 吴老三除了妻儿,再未对任何人讲自己托人盗宝的事情,只是吩咐家丁们这几日都披甲上阵,若无事则最好,若真来寻仇,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过听这仗势,说是要攻城他吴老三都相信!这个陈青岩……今天真是要把自己和吴氏山庄所有人都碾成粉末啊! 吴老三不再犹豫,让家丁脱掉铠甲帮忙搬东西,自己牵着妻儿往后院外备好的马车去。车夫也来搭把手,不停往简易马车后厢装货,却闻一阵断裂声,极快加厚木板以及裂开。 “老爷,这怎么办!”车夫也懵了,“到时候再载上你们,我怕马车撑不了啊!” 吴老三当机立断,让妻儿上车,抛下几包东西,自己驾马便快速离去。车夫在后面大喊,吴老三根本不回头。 只要能保护你们……只要能跟你们在一起,我一定会不择手段! 第十三章 玉还(四) 矮山下,马车车队停下。 一众铁骑也下马,持刀待命。一身黑灰剑袍的齐云从马车下来,眼中尽是怒意,望着小坡上不大的山庄,毅然抽出长剑。 “齐兄弟,我们与你并肩作战!”为首的侍卫说道。 齐云点点头,高举长剑,一声怒喝:“冲!”侍卫们斗志高燃,提着兵刃便冲上山,一路高喊。 林荫下四名披甲之人,一见沿着山坡冲上来近百人,有人吓得刀都掉了。他们毫不犹豫放弃了反抗,双手抱头跪倒在地。 青岩城侍卫也并非嗜血好战之徒,他们都清楚这次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山庄主人吴老三。见吴家家丁无心反抗,他们便派了几人看押,其余人继续冲入山庄。 山庄内,二十几名家丁拿起几乎从未用过的长刀,摆出蹩脚的姿势,冷汗直冒。他们在前院站好阵,听着庄外潮水般的脚步声,心神已经乱了。 山庄大门被一脚踹开,齐云提剑踏入,目光横扫全场。二十几名家丁举起大刀,正要喊着“杀呀”冲上去,却见剑客身后潮水般的侍卫从两侧进来,将他们包围。 “大爷饶命呀!”几乎一瞬间,二十几名家丁集体缴械投降,扑通跪倒,年纪小的连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你们家老爷在哪!”齐云见状,心中更是确定主谋便是吴老三。 “我们家老爷……在后面!”一个家丁坦白。 齐云攥紧长剑。师妹定是遭那老贼毒手,一想到此处,他就忍不住斩吴家几人先泄恨! 但转念一想,自己贵为虚月门弟子,若是滥杀无关之人,不仅师妹走得不安心,还要败坏了门派名声。痛定,齐云一甩长剑,随众人朝后院去。 “吴老贼!我虚月门齐云,今天就来替我师妹讨回公道!”齐云闯入后院,却只见一名家丁一个车夫。那车夫见人来,立马跪下,十分委屈:“哎呀,大侠,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齐云被说得一愣,问道:“你们家老爷在哪里!” “老爷他带着夫人和少爷,抢了我的马车从后山跑了啊!”车夫道。 齐云得信,立刻往回跑去取马,心中却不惊愕。果然如陈青岩所讲,这老吴小心谨慎,定会尽早脱身。 所以,陈青岩早已率另一队到后山围剿了。 后山。 三辆马车奔驰在平原上,陈青岩从车厢里探出头,怒吼:“给我追!” 在三辆大马车前,远远可见一个轻型马车,跑得不算快。同青岩城的战马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林叶,萧晴和秦无心乘坐另一架马车,跟在陈青岩后。秦无心木然地坐着,不哭不笑,仿佛失了神。林叶拍拍他肩膀:“无心。” “林大哥。”秦无心目光空洞地望着他。 “既然是那吴老三害了你姐姐,那便是我林叶的仇人!”林叶坚定道,“我定会报仇!” 秦无心默默点头,额头上开始冒出虚汗。萧晴掏出手帕给他擦擦,说道:“我也会帮忙的。” “你照顾好无心,我与陈老爷上阵。”林叶斩钉截铁。 萧晴一愣:“为什么!你是不是嫌我武功比你差,信不过我!” “你真是傻。”林叶几乎是脱口而出。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了,只是注视着对方,最后还是林叶继续说道:“我答应了要陪你回炎玉堂,那就要保证你的安全。要是你受伤了,我可没法跟你爹娘交代。” 萧晴不再多言,只是赌气一样头扭到一边,嘟囔道:“真笨。” 马车队飞驰,与前方小马车距离越来越近。相距仅一里有余时,小马车忽然开始减速,最后停下,扬起沙尘。 “围住他!”陈青岩下令,三辆马车驰向小马车,将其围住,几十名随身侍卫也战成一圈,严阵以待。 四人下了马车,陈青岩怒气难遏,盯着那车夫的脸庞,熟悉,却又那么可恨! “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吴老三从车前下来,朝车厢小窗内低语了几句,便转向陈青岩。 “现世报。”陈青岩腆着肚子上前,手中攥着复刻的篆印。他也终于不再怀疑,不再犹豫,这一切的主谋,是他自认为交好的兄弟! “看来杀了那女人没找到的东西,还是落到你手里了。”吴老三也不否认。事到如今,既然对方能找来,那一切早已明了。 “所以人,也是你杀的了?”林叶上前一步,眼中凶意十足。 吴老三转头:“不错,人的确是我杀的。不过林少侠,我想这事应该和你没什么关系吧?私人恩怨,私人了结,我劝你还是莫要插这一手了。” “现在我怎么觉着,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是放狗屁?”林叶一指秦无心,“你若是不杀他姐姐,我本应与你无冤无仇!” 吴老三一愣:“我杀了他的……原来如此。”他恍然。没想到死于自己手中的那女人,最终竟给自己带来比想象还严重的麻烦。 陈青岩捏着拳头,咬牙切齿:“我不明白……吴老三!我将你当兄弟对待,你为何要托人窃我宝物!我陈青岩真是看错了你!” “我呸!”吴老三怒啐,指着陈青岩大鼻子骂道,“你要是把我当兄弟,也不会他娘的断我财路!说什么兄弟,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样子,觉得自己是个城主就特别厉害,眼睛小得见不得人家好了!” 陈青岩被完全激怒,悲意更浓,双拳伸到背后,套上一对带刺铜指虎。林叶也刀柄嵌入机括,银刃在手,陈青岩却一挡。 “你说得好,私人恩怨,私人了解。”陈青岩走上前,瞪着吴老三,“事到如今也无需多言。就你跟我,决个高下。” “好!”吴老三也瞪眼,脖颈青筋跳起。 一众侍卫围起,不再上前。既然城主已发话,他们只需守着即可。若是城主占了下风,他们定会直接上前镇压,当然,侍卫们打心底希望城主能赢! 林叶也只得站在一旁,伺机而动。 场间两人越走越近,铁齿长链声在风后响起! ====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评论,小罗知道自己还有很多欠缺,所以希望大家多多包涵。后续剧情会精彩,各位看官老爷若是有什么意见或建议,都可以留一条评论,小罗才能不断提升自己。) 第十四章 玉还(五) “受死!” 吴老三怒喝,袖袍下的长铰链出手,直刺向前。陈青岩一瞪眼,慌忙一拳顶上去,重重击飞铰链。铰链弹开,吴老三一回身加力再次击来,力道更强! 陈青岩见势不好,立马一蹲躲过铰链扫面,众人也都躲远了些。因为一夜未好好休息,再加上身体臃肿,太久没有活动,陈青岩这一蹲差点就没站起来。 “陈老爷小心!”林叶惊呼。 吴老三手腕一转,铰链上倒钩尖刺齐齐竖起,狠狠朝下甩劈。陈青岩索性不站起,扎稳马步一声低吼,双拳生风,直接迎了上去! 兵刃相接,铿锵作响,谁都没占到便宜。吴老三怒目圆瞪,咬紧牙关不断甩动铰链下劈,每一下都力气十足。 陈青岩无法反击,也不敢调转姿势,只得扎着马步不停用指虎去挡下攻击。就这么来回七八下,陈青岩双腿已经发酸,眼看就要站不住了。 众人都为陈青岩捏了一把汗,手已按在刀柄上,随时准备冲上去。萧晴和秦无心站在一旁,也是十分紧张。 “看招!”陈青岩决定掌握主动权,格挡力道加了几分,直接双腿一蹬俯冲向前,双手环住吴老三大腿,一下将他放倒! “好!”众人一阵叫好。那吴老三怎料到陈青岩使这种无赖招式,双腿被抱住摔倒在地,手中铰链便难以发挥作用。他不停用拳头捶打胖脸,寸劲薄发,陈青岩挨了几下后再难忍受,痛呼着滚向一旁。 “玩花样,看我弄死你!”吴老三借机站起,舞起铰链,朝倒地的陈青岩飞去!陈青岩一阵眼花,只听见铰链逼近,却无法还手,他又恐又恨。 却闻“铿”的一声,不知何处飞出一把铜刀匣,将铰链弹得一颤。众人目光投去,一旁的林叶已经银刃在手,踱步上前,口中叼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小草。 从哪弄来的?萧晴也奇怪,眼看周围都是泥土沙石,这小草哪来的? “别忘了,跟你有仇的,不止他一个人。”林叶一眯眼,双脚前后站立。 萧晴怔了怔,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这样的林叶很帅。那种毛头小子的无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浩然侠气! 吴老三双目圆瞪,死死盯着林叶:“一个接一个送死?好啊,那便成全你们!”说罢,他挥舞铰链,竟是先向倒地的陈青岩击去! 有人惊呼出声,这样的偷袭根本没时间反应!却只见林叶瞪眼,脚底猛然一蹬,一个箭步闪到陈青岩身前,压低身子,将刀背架在自己颈后,硬生生抗下铰链一击! 没有停顿,林叶双手上顶推开铰链,借着空隙一回身,一刀横劈!刀光闪过,吴老三痛得吭了一声,捂着开始渗血的腹部。 林叶气息一沉,左右迅速连劈而去,刀刀生风,正是惊鸿落叶变招!那吴老三也是条硬汉,捂着肚子依然甩动铰链格挡,动作却迟缓了几分。 林叶右手一刀欲劈,却是虚晃,刀刃收至腰后,屏息,急速出了二十几刀。速度奇快,令人眼花缭乱,众人只见刀影,但根本看不清每一刀的轨迹! 吴老三第一次感到恐惧,他完全没想到这少年的刀法竟如此迅疾,无奈下他咬牙乱舞铰链,挡下十来刀,但还是身中数刀,衣袍浸染。 “杀。”一声低语,林叶手扶刀背,刀身压在腰间,忽然不动了。众人不明,却闻吴老三表情扭曲,发出极其痛苦的嚎叫,抓着铰链的右臂被砍断落地! 林叶收刀,一脸淡然,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过。所有人都惊愕得说不出话,这林少侠忽然不动,片刻后吴老三的手臂却是被斩了下来,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萧晴虽然也惊得站在原地,却是隐约看见了一道细微的刀影,就在林叶不动后,转瞬即逝。她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可吴老三的手臂落地时,她不得不相信自己没有走眼。 萧晴忽然想起那个傍晚,在茶肆中,这个少年气冲冲地说过一句话。她本来只是当做玩笑,现在却突然从头脑中冒出。 “我师父很厉害!那无影刀就是他教的!” 无影刀无影刀……莫非这才是真正的无影刀! 陈青岩终于缓过来了,从地上爬起,看着倒在地上哀号的吴老三,他心情十分复杂。那条抓着铰链的手臂微微发颤,几下后便不动了。 “这一刀,是替秦无心出的。”林叶低声道。 一旁的秦无心听了,双瞳微微收缩,却是不言。 很快,齐云也率领铁骑赶来,见吴老三断臂,已无力再战,他上来就说道:“逃了这么远还不是被抓到。这么多带刀侍卫,斩你一条手臂算是便宜你了!” 侍卫们没人说话,谁都知道那诡异无常的一刀出自林叶之手。陈青岩取下指虎,走到吴老三身旁,却是不说话。 “要杀要剐,随你便!他娘的……”吴老三疼得倒抽凉气,却凶煞不减,“我吴老三死不瞑目,做鬼也要再杀你百遍!” 陈青岩摇摇头,忽然不知该用什么语气讲话,便伸出一只手,低声道:“把我的玉还给我。” “嘁。”吴老三死撑着,“想要玉,就杀了我自己拿!” 这时,小型马车的车厢门突然打开了,一个青衣的年轻女子泣不成声,怀中抱着小娃娃,直接跪倒在陈青岩脚边:“陈老爷……陈老爷!请您放过我们家老爷吧!” “梨花!你下来做什么!”吴老三疼得几欲晕过去。梨花哭得更难过了,扑到吴老三身旁,看他断臂血流不止,心疼欲裂。 “老爷,老爷……”梨花哽咽道,“我都说了你不该这样,不该这样啊!这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吴老三又气又羞,却是忽然鼻头一酸,气虚得说不出话来。陈青岩一咬牙,挥手:“去车上拿绷带来!给他包扎!” “得令!”几名侍卫跑向马车,取了绷带来给吴老三缠好伤口,这才稍微止住流血。陈青岩道:“断你一只手,给你个教训。留你一条命,让你能说话。” 吴老三面色泛白,歪嘴笑了笑:“能说话,也不会告诉你的。” 梨花听言,直接伸手到吴老三兜里掏出锦盒,递给陈青岩:“陈老爷,这个宝贝请您拿回去吧!还望您大人有大量,留我家老爷一条命……我这娃娃还小,不能没有爹爹啊!” 说话间,那娃娃又大哭起来,手脚动个不停,众人也心生怜悯。 第十五章 玉还(六) 陈青岩看那娃娃哭得撕心,忽然想起儿子磐石小时候也是这般哭闹。自己一人将他带大,尽量满足他的所有愿望,都是为了填补缺失的爱。 吴老三见明玉被梨花交还,知道自己再无筹码,便闭着眼睛不说话了。他也不生气,只是突然觉得后悔,拖累了妻儿,自己落到这般境地。 “罢了,带上他们回青岩城。”陈青岩一摆手,“有什么话,回去再讲。” 侍卫们便将吴家三人送上马车,准备返回了。陈青岩冲林叶抱拳道:“刚才多亏林少侠出手相救,不然陈某今天怕是真的交代在这儿了。没想到啊,吴老三真的下狠手想取我命。” “陈老爷,你早该想到了。”林叶将口中青草吐到一旁,“砍他一只手,是为了我兄弟秦无心。你若是要怪罪,那砍我一只手罢了。” “不怪罪,当然不怪罪!”陈青岩连连摆手,“林少侠救我一命,感激还来不及。现在这岩中玉失而复得,也多亏了林少侠和萧姑娘出手相助啊!” 那齐云一听陈青岩压根没提自己的事,低哼一声便上了马车。一众人就绪,马车车队便返回了。 明玉案结了,陈青岩回到府中心情也是大好,说要设宴款待几人,林叶和萧晴却婉拒了,说还要早些回中州。 齐云回到青岩城后没再多停留,不辞而别,也根本没人注意。那吴老三一家便交由陈青岩处置,林叶和萧晴也不再多管,一切总算有了结果。 离开陈府后,林叶对秦无心道:“无心,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秦无心摇摇头:“我不知道。” 萧晴道:“要不然,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去中州,一路上也算有个伴。” “哎,萧大小姐,怎么无心就是个伴,我就不算了吗?”林叶打趣道。 “你呀,偶尔才有个人样!”萧晴白了他一眼。 “那就算我是人模狗样,狗也是人们的好伙伴啊!”林叶说着吐吐舌头,逗得萧晴一乐。 秦无心见两人斗嘴不亦乐乎,第一次露出浅浅的微笑,却转瞬即逝。林叶说道:“是啊,无心,不如跟我们走吧。” 秦无心有些向往,不禁去想象那样一副画面:三人骑马同行,驰骋在大路上,一路向西。真是好啊,有朋友相伴。 但最终,他只是轻轻摇头:“还是不要了,多麻烦你们啊。” “有什么麻烦的,我们是兄弟啊!”林叶轻拍自己胸膛。 秦无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说道:“林大哥,萧姐姐,我很感谢你们……只是,我还是想回到村子里,去帮大家做些事情。姐姐……她说过,如果我好起来,她希望我能留在村里,因为村民们都曾帮助过我。” 萧晴听后,点点头:“心中有善,必有好报。既然你决定了,那我们也不强留你。” 林叶不知何时又叼起一根细柳,轻拍秦无心肩膀:“我林叶与你做兄弟,不后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不与我们走,那我们以后就来找你!江湖虽大,但有缘终会再见!” “谢谢林大哥。”秦无心真诚地点点头,心中满是感激。这一刻他已认定,面前这二人便是自己一生的朋友。 “好了,那我们就此别过吧。”林叶抱拳行礼,萧晴也抱拳。两人目送秦无心乘上马车,从城门离开,心中有些感慨。 “说起来,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无心的病似乎突然就好了?”林叶忽然说道。 “好就好了,你管人家那么多呢?”萧晴道。 林叶双手抱头:“说的也是。” 两人回客栈收拾了行李,便也踏上前往中州的路。虽然这次没有好好赏花灯有些遗憾,但经历的一切苦或泪或笑,都是最珍贵的回忆。 两人希望秦无心以后也能好好过下去,不要再生病了。 却是不知道,几个时辰后,小村内发生的事,完全打破了他们的希望。 夜幕降临,秦无心躲在小屋中,蜷缩在床边一动不动。村民们依然像往常一样避得远远的,说些“灾星”或者“天煞命”之类的词,秦无心早已习惯了。 屋子里仿佛还残留着姐姐的气息。秦无心目光落在一旁的木椅上,想起每每醒来,总能看到姐姐坐在身旁缝衣服,她的眼睛很好看。 姐姐她真的不在了吗?秦无心觉得不信,树林里那个女人只是长得像罢了,那不会是姐姐的。 姐姐可能只是去了别的地方,一时没法回来,只要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秦无心觉得,病似乎突然好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仔细一想,好像是在树林中,用手摸了摸那女人的脖子吧。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进入体内,淡淡的,却很熟悉,填补了心中的空洞。 “飞月姑娘在吗?”忽然一阵敲门声,让秦无心猛地回过神。他不出声,想假装没人在家,却发现自己忘记关门,那人走进来了。 “白药师?”秦无心一愣。 是一位年轻男子,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五岁,长发披肩,额边两道垂须,一张瓷白面具遮住上半张脸。他一身米白锦袍,提着药篮,笑容很温暖,问道:“无心,你姐姐呢?” 姐姐?秦无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男子也不恼,依旧带着笑意走上前:“你好些了吗?我又给你带了些草药。” 秦无心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地望着他:“姐姐……她不会回来了。” 闻言,男子也只是稍微敛起笑容:“你姐姐不在了?”好像世间没有事能让他惊讶。 秦无心又不答了,不再看他。白药师走到床边,点亮桌上烛台,看了看他,说道:“不过,看你脸色似乎好了许多。胸口还痛吗?” “白药师,我现在感觉……就像痊愈了。”秦无心盯着手心,好像什么情感都没有了。那一瞬间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决定不再欺骗自己。 秦飞月已经不在了。 “痊愈了,什么时候好的?”白药师淡淡笑着。 秦无心便将这一日的事情大概讲述,又说道:“我去抚摸姐姐的脖子,好像一切都好了,就在那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进到我体内,我不知道。” 他说着,将手放在自己心口:“我感觉,姐姐就在这里。” 白药师轻轻点头。看来这果然不是一般病症,而是失魂。虽然原因不得而知,但听他的描述,自己先前的一些猜想也被证实了。 “跟我走吧。”白药师站起,忽然说道。 秦无心在烛光下摇摇头:“我不走,我要报仇。” “你现在这样子,谈什么报仇。”白药师依旧微笑。 “我可以学。”秦无心道。 “我可以教你。”白药师道。 秦无心看着他,低声说:“我不需要。” 白药师依然浅笑,却是有些阴冷:“不要再逞强了,跟我走吧。你与我一样,只是你还没法掌握你……” 秦无心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短匕,冷冷道:“不要逼我。” 白药师看着他,张开左手,在半空中缓缓虚握,问道:“你还记得,生病时的感觉吗?胸口的疼痛,虚弱得难以走动。” 话音落下,秦无心猛然瞪大眼睛,只觉呼吸变得极其困难。原本无事的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愈加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被抽走一般! 随着白药师手掌慢慢握起,秦无心只觉眼前泛黑。他痛苦地蜷缩在床上,浑身发抖,嘶哑地发出声音:“请……放过……” 白药师一笑,手掌又张开来。也就在那一刻,疼痛虚弱感又开始消退。秦无心浑身冷汗,捂着不再发痛的胸口,惊恐得一言不发。 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白药师浅浅一笑,便往门口去了。 “跟我走吧。” 第十六章 炎玉堂(一) 中州东郊。 清晨过后,沙石路上,一架马车驰行,尘土飞扬。车厢里,林叶四仰八叉地瘫靠在长椅上,嘴巴长得老大,睡得正香。 萧晴醒得早些,盘腿坐在对面,看着他的睡相直想发笑。不过这两天的确是辛苦了,前日与吴老三战斗,虽然这小子看上去轻轻松松几招就取胜,但想来必定十分累人。 记得爹爹说过,比武与江湖厮杀不同。比武时要尽量保持体力不被快速耗尽,这样才能精力充足,及时反应拆招。 但江湖厮杀便不一样了,能够一招毙命,绝不多出二手!江湖上,通常将这些足以毙命的招式称作杀招,大多杀招对真气或体力的消耗都是瞬间极大。 只是杀招通常不会作为先手,若是被人看穿躲闪,那除了毫无用处外,自己也消耗巨大,难以再战。所以一般打斗中,多用几式套路消耗敌人,摸清对手招式风格,待有破绽,杀招出手! 之前林叶与吴老三的对决,林叶经验丰富,用两套刀法与对手换招。那吴老三也是狡诈,想以偷袭先干掉陈青岩,多亏林叶反应机灵救下。偷袭不成,吴老三体力也损耗较大,最后被林叶找到空当,一击快刀断臂。 不过不得不说,林叶倒还真是有两下子。萧晴不禁笑了笑,看着他的脸有些出神,好奇这小子究竟师承何人,从哪里来,他父亲又是怎样的高手? “你看着我笑什么?” 萧晴一愣,如梦初醒,看林叶抬一只眼正望着自己,睡眼朦胧。她立即敛起笑意,佯怒:“我哪里看着你笑了!” “眼睛啊,还能是哪里。”林叶一歪嘴,伸出二指,指指萧晴的双眼,“难道你用嘴巴看人?”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萧晴作势要打他,林叶赶紧抱头,脖子缩起来。萧晴见他这样又发笑,说道:“我没有看着你笑!” “看来你是不承认了。那你是不承认看我,还是不承认笑啊?”林叶笑嘻嘻的。 “我……”萧晴语塞。真是服了!要是说没看他,那自己笑什么?要是说没有笑,那岂不是承认了自己看他? 林叶嬉皮笑脸,等着她的回应。萧晴无奈,一摆手:“不想跟你争!很快就要到我家了。我的地盘,看你还怎么嚣张!” “好吓人啊,萧大小姐。”林叶撅撅嘴,双手枕在头后,“那我就把你送到家门口,我继续上路了。” “喂,不是说好的吗!”萧晴道。 “说好什么?”林叶问。 是啊,说好什么?林叶好像也没说要送自己一程。萧晴皱皱眉,说道:“说好要到我们炎玉堂作客!” 林叶一脸茫然,歪嘴:“我可不记得说过要去作客啊。” “你……”萧晴忽然想起什么,“你不是一直想替你爹报仇吗?我爹认识许多豪杰,说不定他也认识你爹呢!当时在湖边,你说好要去问我爹的!” 这么一说,林叶是想起来了。这倒是事实,自己没法狡辩,也只好点点头:“是啦是啦,亏你还记得。我林叶从不食言,我跟你去!” “这还差不多!”萧晴得意一笑。 谈话间,马车好似硌到石块,颠了一下。林叶靠坐着本来就不稳,这一下把他颠到车厢地板上,疼得他捂着屁股,五官缩成一团。萧晴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也不去扶,幸灾乐祸的。 “真是好朋友。”林叶嘟囔着,好不容易才坐起。 路开始变得平坦宽阔,几条小道汇向主路,各式马车一齐前行。不远处,城墙高耸,守卫戒备,城楼上一块牌匾,写着“炎玉城”三个大字。 “到家了到家了!”随着马车慢慢驶入城中,萧晴兴奋地从车窗探出头去。虽然尚早,街上却已是人来人往,一片熙攘,好不热闹。 “真大气啊。”林叶也探出头,四下张望。别的不说,放眼望去尽是华美楼殿,比起青岩城不知气派了多少。 “那是自然,炎玉城可是中州最大的城,比首府中流城还大!”萧晴自豪地说。 “不愧是大小姐。”林叶小声道。 “喂,又不是我愿意当大小姐的!”萧晴听他嘟囔,有些不悦,“谁让我爹是炎玉堂堂主,谁让他娶了我娘,谁让他有了个女儿叫萧晴!这些事情我又没办法决定!” 林叶小心地吐吐舌头:“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嘛。” 萧晴表情难看:“以后不要拿这个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好的好的,我道歉。对不起萧晴,我以后不开这种玩笑了。”林叶双手合十。 萧晴一撅嘴,不再多言。 马车又拐过两个路口,来到城东,只见城墙之下,一片高墙围起,青瓦红玉,洞开的双扇铜门上挂着金字牌匾,门后可见青石地大演武场,诸多红衣弟子持刀对练,兵刃铿锵作响! 中州炎玉堂。 二人下了马车,萧晴稍微敛起轻松神情,整理衣冠,又将披散的长发束起,稍微挺直了腰,迎着堂前两门红衣弟子走去。 那两名弟子一见来人,又喜又无奈:“萧晴,你回来了。” “是啊,玩够了就回来咯。”萧晴冲二人笑笑,“我爹他没说什么吧。” “堂主都习惯了,不过你一个人跑出去玩,他哪能不担心呢,所以你出去的这段时间,他还老是叨叨着等你回来,要好好教训你。”一名弟子道,“毕竟这江湖险恶,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可真不好说啊。” “能出什么岔子。”萧晴撅嘴,心里倒是喜滋滋的。她就喜欢老爹表面上说着要教训自己,心里却还是惦记着,被人挂念的感觉很是受用。当然,还是免不了一顿骂了。 弟子看见她身后的林叶,问道:“这位少侠是?” 萧晴道:“他叫林叶,是我在青岩城遇见的。因为聊得投机,便路上同行了,正好他也有事情要问我爹,我便领他来了。” 林叶抱拳:“在下林叶。” 两名弟子也抱拳回礼:“林少侠,请进吧。” 第十七章 炎玉堂(二) 随萧晴前行,林叶穿过演武场。 众多年轻男弟子都与萧晴打招呼,脸上堆笑,可看到她身后跟着的林叶后,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林叶自然有所察觉,也没法全然无视,只得低着头前进。 “别管他们。”萧晴小声说道。 林叶点点头,尴尬一笑:“想不到你这么受欢迎。” “什么受欢迎,我是堂主之女,他们见到我还不能打招呼了吗。”萧晴说道。 “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林叶小声嘀咕。萧晴只是白了他一眼,便不再多言。 二人横穿宽广的演武场,走向正殿。屋檐下,只见一男一女已经从台阶上迎来。男人约近中年,一身红色锦袍,身段修长,束发蓄须,表情不是很好。 他身旁的女人则年轻一些,一袭朱砂襦裙,带着淡淡的笑意,颇有几分风韵。远远望去,林叶都觉得萧晴和那妇人有几分神似。 萧晴少有的变得唯唯诺诺,吐吐舌尖:“爹,娘,我回来了。” “又回来了。”男人语气略为严厉,“说说看,这次怎么跑出去的?是不是轻功练得不错了,翻墙出去的?要不然,又是让阿麒阿麟放你出去了?” “我……”萧晴的确是说尽好话,让门口兄弟俩放行,却又不想连累他们,“我翻墙出去的。” “翻墙,好哇,丫头,那你便再来试一试。”男人被气得一笑,指着一旁墙头,“我看看你的轻功掌握得如何了。” 萧晴眼珠子一转,撒娇道:“哎呀,爹,我现在跳不起来!我……我饿了!” 一旁妇人淡淡一笑,轻拍男人:“算了,无意,回来就好了。晴儿饿了,还不得让她吃东西了吗?” 萧无意虽严,女儿却更是心头肉,怎会忍心她饿肚子?当下他双手背在身后,道:“走吧,去吃东西。” “爹最好了!”萧晴嘻嘻一笑。 妇人道:“娘就不好了吗?” “爹也好,娘也好!”萧晴又投入妇人怀抱,活像个小女孩。林叶站在一旁看着,忽然心生羡慕,不禁露出笑容,却转瞬即逝。 “晴儿,以后不要再乱跑了。”萧无意道,“你若是要去哪里,我叫孙昊陪你去便是。如今世道不太平,你独自在外,我怎么放得下心?” “世道不是挺好的吗?”萧晴小声道,见老爹又要训斥,便一转口,“我不要孙浩陪我去!我有别的人选了!”说罢,她转身一招手,“林叶,过来!” 林叶如梦初醒,几步上前,抱拳道:“参见前辈,在下林叶。” 萧无意也抱拳行礼:“林少侠,在下萧无意,炎玉堂堂主。”说罢看向一旁,“这是拙荆曲悦。” 名为曲悦的妇人欠身,淡淡一笑。萧晴说道:“爹,我在青岩城赏花灯,遇见了林叶。因为很聊得来,所以路上和他同行,正好他有一些事情想问你,便带他来了。” “原来是这样。”萧无意点点头,“不知少侠相求何事?” “是这样的,我……”林叶说到一半,肚子忽然咕咕叫起来。 萧无意一笑,道:“林少侠不妨随我们一同去用膳,我们再谈谈。” “多谢前辈。”林叶不好意思地说道。 于是几人便同行往后殿用膳,曲悦要监督弟子们习武,便没跟来。萧无意来到后殿,招呼丫鬟弄了些简单又精致的点心来,萧晴开心得直拍手。 三人坐下,萧晴就迫不及待捏了绿豆糕和芝麻糍吃起来,全然不顾形象,萧无意笑着摇摇头。林叶则稍微规矩了些,毕竟是别人家,还是要收敛些。 “爹,我跟你说,林叶武功可厉害了!”萧晴好不容易咽下一口,“我们在青岩城……” “在青岩城怎么了?”萧无意问。 萧晴哑然,发现自己说漏嘴了。本来不想将青岩城发生的事情告诉老爹,怕他担心,自己又挨骂,可这下怎么圆场? 林叶抿抿嘴,低头不语。萧无意见二人这般,低声道:“发生什么事,告诉爹爹都不愿意了吗?我保证不说你,这样总可以吧?” 萧晴点点头,也只得将青岩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述,其间稍作省略,又将林叶说成英雄好汉一般,替自己解围,又凭高超武艺制服恶人。 林叶听得一句话都不敢接,只觉得这样会不会效果适得其反。不过听完后,萧无意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反倒拍手叫好:“林少侠果然正派!” 林叶一听,连忙拱手相让:“哪里哪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心里倒是松了口气,看来自己在萧晴老爹心里的正派印象已经塑起,不会被当做什么毛手毛脚采花贼。 “敢问林少侠师承何处,如今武功已经修炼至何等境界?”萧无意稍微向林叶靠了靠。 林叶道:“师承一个大胡子老头儿,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晚辈擅用刀,武境已至炼气上乘。” “炼气上乘。”萧无意微微睁大眼睛,“在你这个年纪,能达到炼气上乘已是十分难得!想来林少侠谦虚,你师父也定是位豪杰!” “其实萧堂主,我师父真的只不过是个无名之辈。”林叶低声道,“不过我这次来,是想问您一些关于我爹的事情。” “嗯?”萧无意一愣,“你问罢。” “我从未见过我爹娘。听师傅说,我爹十七年前将我托付给他,那时候我爹身负重伤,恐怕是已经难以治愈。”林叶道,“我爹毅然离开了,从此再没有关于他的消息。所以我想问问您,十七年前……您有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吗?” 萧无意眉头一蹙,思忖片刻,才低声道:“江湖浩大,恩怨情仇,这类事情怕是太多了。不过要说十几年前左右,确实有一件事震惊了大半个江湖。” 林叶汗毛竖起,连忙问:“发生了什么?”萧晴也不吃了,睁大眼睛听着。 “你可听说过白衣三杰?”萧无意问。 林叶摇摇头。 “白衣三杰指的是三位奇侠,在我们那个时候可以说是名声赫然。那三人都是正派高手,常是一身白衣,各个身怀绝技,惩奸除恶,为维护武林太平贡献极大。不过十几年前,那三人惨遭暗算,一人失踪,一人身亡,一人虽然活下,却是武功尽废。”萧无意道。 “而失踪的那名使刀之人,武功登峰造极,却是十几年前销声匿迹。江湖传言说他身受重伤,不治身亡,却始终找不见他的遗体。”萧无意说道,“卷宗中有记载,那刀客武境已至沧海,能伤他之人必定也是高手!” “那名刀客……他姓什么?”林叶嘴唇发颤。 萧无意却摇摇头:“他复姓南木,名青岚。” “南木青岚。”林叶失望至极,低声念叨着。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