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冰火乱中歌》 序言 天地之初本混沌,混沌分离生阴阳。 无数年之后,阴阳相辅,万物进化,人类出世。 恺恺冰雪有北极,北极来异客,异客起庙堂。 不久,人得灵智,群而居之。 又过数千年,文明诞生,世间起万象,人类统万灵。 异客出庙堂,世间游走一番,人间多了贪欲,战火硝烟起,妇幼老弱之哭声,千年日夜不息。 春秋又战国,人间已炼狱。 乱世时,星海中,紫薇武曲之星大亮,千古一帝、将中之神同生,天下一统,大秦国立,政武治四方。 未久,天灾不断降世,帝君莫名无为,流民起,泱泱大秦,轰然崩塌如山倒。 帝国倾时,帝君白帅身处北方荒原,百万雄师分居大秦南北边疆,视叛乱若无睹,未久,帝君白帅陨落,紫薇武曲暗淡若逝。后世史学者不得其解,赳赳老秦百万雄师,若有一军还朝,流民之危便迎刃而解,大秦专修有秦直道供军马调动,几日还朝非难事。大秦崩塌后,百万雄师仍定守南北,未有丝毫消息传出,此事也成了史学中的一大悬疑。 千年之后,人间有乱世,乱世摆棋盘,黑落天元,白挂边星,劫杀不止,鬼手横出,北角屠大龙,仙人欲收官。 千年之后,人间有江湖,江湖如戏台,清旦净末丑,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一枝独放不是春,百花争艳香满园。 千年之后,人间有红尘,红尘立青楼,谁说烟花无情义,谁愿生来笑解衣,曲曲悲声入天际,蔷薇血可溅三尺。 千年之后,人间有儿女,儿女书青史,七尺长躯少年行,鬼神惊避云变色。回眸一笑倾百城,美好最是少女时。 千年之后,人间有佳酿,佳酿消万愁,青山夕阳不厌景,可泣可歌是非事,一壶浊酒,笑谈恩怨胜负世间情仇,都付与岁月东流。 残阳如血,惨血作酒,祭秦殇。 第一章 凉州起风云 八月阳,土黄黄,晒死老狗,路无小娇娘。 这时节的凉州,一点都不凉快。 明晃晃的日头,灭杀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仅存的一丝生机。路边的柳叶被尘土蒙着,看不到一点绿。驿路上零零散散躺着几团野草,也都晒得打起了卷儿,缩成一团,尽自己所有的力气,避着这暑时毒日的淫威。 凉州地处洛朝的最西北,多是高原丘陵,一年来就没几个好天气。 冬时凌冽,风吹似刮骨头的老刀。夏时炎热,掉几层皮都算轻的。春秋时分更无江南杨柳风,而是漫天的沙尘。 洛朝安定了几百年,重文轻武,疆土十六州,大部分富庶,一片繁荣景象。 可偏僻的凉州,虽是洛朝版图,却是划而不治的状态。三年一度的京会,凉州的刺史,总是站在最后,草草禀告一番了事。洛朝当代皇帝苏仁允,整日里迷醉于词赋女色之中,每每得了好诗,便让宫中乐府编了曲儿,教与后宫佳丽习之舞之。宫里三日一小宴,七日一大宴。皇帝苏仁允一边饮酒,一边观舞,龙心大悦之后,便少不了那些荒唐事。 洛朝上下,文风靡靡。在这风气下,文人士子游学之风很盛,可偏偏在西凉,瞅不到几个。受皇帝影响,洛朝赋词之主流乃是婉约派,偏僻的西凉就相当不应景。词赋里带上西凉的寥寥无几,有也都是埋在阁子里的老黄历。 洛朝境内有两水,都是自西向东流,但两水景象大不同。 一水为洛水,优雅平缓,如仙女轻梳衣带般拂过江南水乡,为当朝风流名士所喜,吟词作赋,歌以颂之。 一水为苍江,气势磅礴,咆哮着横穿洛朝北土。 凉州穷,凉州人也糙,凉州全然不兴江南那种哝哝语语的评弹小调。凉州男人们喜烈酒,喜苍水。在一杯尖刀老酒下肚后,凉州的汉子便扯起那干切破风的嗓子,仰头吼出一种古老怪异的腔调。苍苍然,煌煌然,声远气长。 映着滚滚苍水,片片黄沙。雄浑、悲壮的格调中,透着一股凄凉。 苍水如龙,由苍山北部深处里的迷雾中冲出,挂起一条长长巨瀑,宛如天堑一般。 八百里苍山,连绵不断,一望无尽。 八百里苍山主脉上,一年四季,都是浓浓的白雾笼罩,多少年不散。便是凉州老学究,也不知道这浓雾是哪一年形成的。 苍山主脉浓雾不可靠近,便是凉州的三岁小儿,也全知晓。 那是一片神秘的雾,进了雾里,不论何人,都会死去。鸟兽也不能免。 更奇怪的是,那片雾始终聚在苍山主脉上,从不飘向四周,千百年来,一直如此。便是恶劣如凉州的大风黑沙暴天气里,也是巍然不动。 凉州百姓世世代代下来,从未听说这神秘又恐怖的浓雾有飘散而来置人于死地的事情。凉州的人们,也就不再害怕,依旧在凉州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讨生活。 苍山白雾,也算是凉州的一大奇观了。晴日里在远处望去,浓雾如一条苍龙,匍匐在苍山山脉上。 过了苍山再往北,有什么,没人知道。有人说是天地的边缘,也有人说是海水。更有甚者,在一些凉州老人们不可证的传说里,说那里是地狱,苍山里一处地方,便是黄泉。 苍山连绵,山丘蜿蜒。在一处山丘下,有一座小城,小城临水而立,此水为苍水出山后的第一条分支,称之渭水,远观如苍龙之爪,小城如龙爪里的明珠。 小城由水而起,也由水而名,自然,便是渭城。 时过午后,炎日当空,火辣辣的烤着这片土地。烤得本就人口稀疏的小城里,街上更是看不见一个人影。城里的一家小酒馆门前,两个十二三岁的小童半靠在门口的长椅上,打着哈欠。 “阿疾,去看看胖老爹睡着了没,这狗日的天气,一时也不会有客人来,站门口受这罪作甚,咱们也去屋里睡觉去。” 其中一个看起年纪稍许大点的小童,嘴里嚼着个狗尾巴草,懒洋洋的说道。 另一个小童转头白了他一眼,侧了身子不说话,双手抱着后脑勺,继续望着天空发呆。 “狗尾巴花也好几天不来了,店里再不开张开张,怕是要喝西北风了哦。”稍长的小童见对方不搭理他,也不着恼,继续嚼着狗尾巴草自言自语。 两人正闲的无趣间,远处街上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平静的小街上,地面突然一阵摇晃。 年长小童抬头望去,只见远处街口上,一群黑衣甲士,胯下皆骑黑马,如风卷残云般飞驰而来。 白日里原本明亮的长街,瞬间暗了下来。 实在是这群黑衣甲士驶的太快,在街上拖出了一条长长黑影。年长小童方看见之时,这群人还在长街的另一端。再一眨眼,这群人便到了眼前。 黑衣骑士带起一阵狂风,长街里炎热的气温,也降了下来,传来一阵森森冷气。‘ 年长幼童只觉脸上阵阵生疼,一瞥间只见这群黑衣骑士十余人,全身皆挂黑甲,身披黑色大氅,脸部半甲覆面,手中斜执黑色长戟,只露双眼。 更为甚者,这行人所骑之马亦是黑甲披挂,唯一可见的眼睛里,透出一种血红之色。一眼望去,浑然不似世间模样,宛如来自阴间的幽魂。 黑马一跨,便已在数丈开外。 十余人未做停留,带头者一马当先,其余人有秩序的分列在其后左右,尖刀队形锋锐如箭矢。 所有人一言不发,除了马蹄声再无嘈杂,转眼消失不见。 年纪稍大的小童立起身子,张大着嘴,已是惊呆了。 过得老一阵后,年长小童方才合住了嘴,望着黑衣骑士消失的方向,带着满脸羡色。 年幼小童看过之后,仍呆呆望着天空。 街上百姓被地面摇晃惊起,跑出屋门观看发生何事,街上已空无一人。 第二日晌午时分,年长小童仍无聊的在酒馆门口嚼着狗尾巴草。只见街上又来一伙人群,约莫七八人的样子。这群人由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带队,俱是白衣白马,衣袖上绣着一柄小剑。两老者长须已近胸前,头上挽着道咎,叉着一白玉发簪,仙风道骨。其余人背上斜背一柄大剑,跟着老者向前疾驰而行。 晌午时街上尚有行人,偏僻小城那见过这些世面,道路两边嘈杂起来。但街中行人寥寥无几,给这些人让开了道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被牵扯其中。 此后又陆陆续续有人马而来,来人也形色不一,男女老少,僧道九流,令人目不暇接。街边众人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时间流言四起。 这几批人马过后,再无来人,小城也恢复了往日景象。酒馆生意有了开张,为数不多的几张桌子,挤满了闲散人群,议论着小城今日的异象,你言我语,啧啧称奇。 俩小童忙的苦不堪言,店里就他们两个伙计,平常应付少许食客绰绰有余,今日别说桌子满座,没有桌子的,也皆坐在小凳上围成一团,热闹十分。天气本就炎热,两小童跑的满头大汗。 年长小童身手甚是灵活,在拥挤的人堆里端茶递酒,如蝶穿梭。年幼小童却身形迟缓,瘸着一只脚,一跛一跛的寸步而行。他们口中的胖老板也忙前忙后,汗水淋漓。只是今日胖老板少了些以往的嘻嘻哈哈,偶尔片刻望去,圆脸上显出少见的肃色。 直至黄昏时分,方始安静下来,人们开始三三两两散去,酒馆几人方歇的一口气。年长小童仍叼着狗尾巴草,说道:“可惜今天狗尾巴花没来,要不咱们还能多赚几个铜板。” 胖老板没有接话,转身去了里间,年幼小童累的坐在凳子上喘气。年长小童见这模样,稍感无趣,坐在酒馆门口的长凳上,嚼着狗尾巴草。 又过的三四天,日头快落西山,天色已黑。门外寂静长街上,又行来一人。来人不似前面众人鲜衣怒马,耷拉着双肩,骑着一毛驴,嗒嗒的缓步而行。此人行至酒馆门口,斜撇了一眼酒馆油兹兹的酒旗,挥手拍了一下毛驴脑袋,缓缓的翻身下驴。 “伙计?” “有酒?” 年长小童忙点点头,起身接应,一边接应一边打量。只见此人约莫三十左右,双眉下垂,一脸穷酸之色,身着一件油滋滋的粗布长衫,和酒馆酒旗挺为应景,一副落魄书生模样。 “客官,你的毛驴。。。” 年长小童搓着手,指了指。毛驴没有笼头缰绳,他不知道怎么栓。 书生懒散的抬抬手,示意小童上酒。 酒端来后,书生倒出一碗,那瘦驴陡然来了精神,低头蹭了蹭书生衣袖,摇着没几根毛的尾巴欢快的吸起碗中之酒,吸完打个畅快的响鼻,走至小童身边,瞪着一对驴眼,一副大爷模样。 “带去好生喂着。” 小童有点愣,瞪着瘦驴,瘦驴也瞪着小童,趾高气昂。片刻后又不耐烦打一个响鼻,示意小童快走。小童啧啧称奇,又有点好笑,转身走向店后,瘦驴也紧跟而去。 书生提起酒壶,进店后找个角落坐下,自酌自饮。 年幼小童瘸着脚,点起一盏油灯,傻傻的望着飘忽不定的青色火苗,想起了在风里摇曳起舞的那朵狗尾巴花。 酒馆胖老板收拾完狼藉,年长小童也返回店中,胖老板示意二人去屋后休息,年长小童伸了下懒腰,拍拍嘴巴打个哈欠,拉着年幼小童离去。 胖老板自己提了壶酒,行至书生桌前坐下。 书生继续饮酒,如长龙汲水。 一胖一瘦,在夜色青灯里,静坐而饮。 半晌之后,胖老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发声。 书生又一杯入肚,长吁一口气。 “西凉小刀红,好酒。” “此番来此地为何?” 胖老板虽听书生赞酒颇有得色,但未顺题而下。 “千年将至,乱世已始。” 胖老板沉默良久,一脸苦色问道:“时日未到,你何出此言,莫帝君、白帅之魂力已不能压制?”。 “千古一帝,战中之神,虽未跨过那道门,但二人魂煞之力深不可测,已近仙境,理当此时不破。可月前我心中不定,占卜为西北有大凶之相。于是我便亲自前往封印之地查探一番,雾中煞气从未如此浓烈,尤其近黄泉源处,煞气已成实质之状,我亦无法接近。远观黄泉里隐隐现苍龙白虎之形,应是帝君、白帅化一之形已破,有煞神露出。” “以你之力不能相助?” “不能近前。”书生摇头重复。 胖老板默然。 “乱世已注定,魂煞之事已被天机堂秘密散播。也所幸他们知之不多,只知魂煞之益处却不知其祥由。可应星之人还未显兆,各方势力已为魂煞之力蠢蠢欲动,朝堂江湖,又是一番血雨腥风。我始终不明,十年前封印初动,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散尽修为,压之未果,却是何苦。”书生压低声音道。 “世代之托,当不悔,当赌。” 书生良久不语,二人静静而坐,饮至夜深。 “只是再品不到你杜康之酿,也罢,小刀红也足亦。”书生长久后亦有些释怀,端起酒一饮而尽。 饮完后,书生似察觉有异,又大笑道:“那个吴老鬼喝酒只如驴饮,怎知酒中不同天地美妙之处,可惜可惜。” “楚狂生,再胡言乱语,看我不打断你的狗爪,莫说活丹青九凤朝阳,让你画个小鸡都不成。”话音未落,只见一老者身背一尾焦琴,怀抱一十岁出头小女童,疾飞而至。 书生笑眯眯望着老者,“看你这狼狈模样,可有所获?” 老者略一尴尬,气咻咻的吹着胡子,转头不理书生,冲胖老板喊道:“张酒徒,拿酒,要大坛的”。 胖老板摇摇头,似对老者甚是无语,转身而去。不一会果真搬一大坛出来,拆去坛口泥封,放至老者面前。 老者大喜,也不用碗,直接临空而吸,青绿色酒水如倒挂长虹,飞入老者口中。如此几下,坛中酒水已去了小半。老者胡子上沾满酒水,连呼畅快。 书生继续笑眯眯望着老者,也不发话。 老者看看书生,看看胖老板,怒冲冲说道:“我没捞着好,那魏如海、燕仙娘就捞着一点好了?这二人鬼鬼祟祟带着朝中精锐,躲在迷雾外围,等着捞油水,谁曾想,嘿嘿,嘿嘿。” “他们也失手了?”书生有点惊讶。 老者颇有得色,瞅了瞅胖老板,胖老板面容平静,缓缓饮酒。 “他们打的一手好算盘,听了天机堂密信,带着燕朝、离朝两国好手数千人,早早在那里候着。只等煞气化出稀释后吸纳一些,结果方始吸得半分,便狼狈而归。” 老者故意顿了顿,说道:“还有,那些秃驴牛鼻子、昆仑剑派、南海星宫、血杀盟等等势力,都是落花流水,鼠窜而归。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嘿嘿,还入圣入圣,可笑可笑,井底之蛙。” “到底发生何事?” 书生再也按捺不住,他十余天前到得苍山,进入迷雾边缘观察,除见那几个入圣的老鬼外也无其他。书生又偷偷溜得迷雾深处,看见黄泉处煞气异象。纵是书生身有秘法,迷雾深处也不敢久留。 书生因不喜吸收魂煞之气,也无力阻止江湖势力,便早早的退了出来,沿着苍山山脉溜达了一圈。遛完后慢悠悠闲逛至好友张酒徒这里喝酒,书生和胖老板知晓几分往日旧事,便在饮酒时叹乱世之始。 “也是见鬼了,刚开始各方都没什么鸟发现,几朝各方势力都在瀑布外围等着今日午时龙虎魂煞气的散溢。老朽带着孙女,顾忌孙女安全,所以离得远。突然间从瀑布后驶出十八名黑衣骑士,人马都是黑甲,立在瀑布前,手执长戟斜指向天。这些人静静骑马站立了一炷香时分后,见周围人群无动静,便列成锋矢阵形,长戟一字向前,直接就近对魏老鬼的队伍发起冲锋。冲锋时喝声低沉,似喊‘大风、大风’,啧啧,那阵势。魏老鬼好歹也步入圣阶已久,离朝势力又最为强大,所带人马皆非凡手。结果,近千人在十余人的冲击下如纸糊一般,魏老鬼在那为首黑衣骑士长戟下一个回合,便被刺穿了大腿。魏老鬼吓失了魂,丢下离朝大队人马仓皇负伤而走。想想魏老鬼,横行军阵、江湖数十年,何曾吃过这种亏。哈哈,快哉,快哉,上酒,上酒。” 老者说的兴起,一坛酒已见底。 “酒再多也经不起你如此喝法,暴敛天物,可惜,可惜。”书生痛心的摇摇头。 “怎滴,你个酸书生怎知如此才是畅快,又不是付不起酒钱,和你有甚干系。更何况我和我家语儿在此处讲书演艺三年,要不是语儿才艺不凡,不,是才艺举世无双,胖子的这小酒馆,早就关门了。”老者哼哼作声。 “爷爷,你说你们的,别瞎说我。”名为语儿的小姑娘,扎着一束小辫子,拽着老者的袖子,害羞的说道。 “哈哈”书生乐了,“满嘴跑马,自吹自夸。” “不许你这么说爷爷,我才艺哪里不好了,你叫那两个猴崽子出来评评。”小姑娘突然从老汉身后跳出来,叉起腰,杏眼圆瞪,撅着樱桃小嘴,憋红了脸气鼓鼓的说道。 “好,好,才艺无双,才艺无双。”书生也被小姑娘突转的画面弄的呆了一下,也不着恼,仔细看了一眼小姑娘,端的是美人胚子,又笑眯眯的向老头说道:“接着讲,接着讲。” 老头哈哈一笑,拉过小姑娘坐在身边矮凳上,又长吸一口酒,倒是正色道:“那群黑衣甲士冲罢魏老鬼的阵营未做停步,接连向瀑布前各方势力奔驰而去。所到之处摧枯拉朽,血肉横飞,不一会将众人驱出十来里远,示威一般齐齐横下长戟一挥,隔空在瀑布前地面上化出一道近米深长渠。众人已是惊弓之鸟,望着黑衣骑士皆是胆寒,无人再敢上前。这群黑衣骑士也不理剩余众人,齐齐列马从巨瀑两边倒冲而上,进入迷雾了深处。大风二字在雾中呼啸不停。 百年江湖,连我般都从未闻过此等人物。更为诡异的是,此行人进入后,其后魂煞之气竟开始收敛,渐渐隐去。你我自诩诗词书画酒,圣中五绝,老夫原以为此江湖那不能去。今日方知天外有天。而且今日之事太过诡异,老夫担心语儿安危,这些黑衣骑士进去后老夫也不敢上前,丢人,丢人。既不能长待,便来找酒徒索酒喝。” “你说他们去了迷雾深处?”胖老板久不言语,忽问道。 “确是,你们可曾听闻过此为何人物?”老者道。 书生摇摇头,胖老板不做声,亦摇摇头。 作为世中巅峰的几人,忽感到有些压抑,默不作声的饮酒,长久后,夜已深,几人各自往屋中走去。 “那俩小猴崽子呢,今日怎么这么安静,我来了也不出来见我。”小姑娘跟在老者身后一跳一跳,撅着小嘴嘟嘟啷啷。 “黑衣血骑现世,苍穹之星轮转,人世,要变天了。”胖老板心里默念,回头看了看凉山苍水方向,又看看两小童所居之处,转身走进屋里。 南疆,南海星宫,观星台。 一瘦骨老者长发束高冠,双手笼袖,背身而立,身材高挺,素白长衣在风中瑟瑟飘舞,仰首观星。身侧一巨大星盘,一小女孩半跪而坐,亦为一身白色长衣打扮,双目紧盯星盘,一手结印,一手推动星盘指针,口中默念,心算不停。 夜色中云层叠峦,并无繁星,有点阴暗。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小女孩停了下来,起身站在老者身旁。 “南宫,所推何果?” “紫薇主命,武曲主勇,东方青龙移位,南方朱雀潜藏,西方白虎沉寂,北方玄武大亮。自宫中星史记载,东青龙中心月狐不显已千年,紫薇武曲两星暗淡已久,几近混沌。星空之乱无有甚者,星势迷乱,几不能勘。千年之中唯今日紫薇、武曲之光有显露之态,虽主星周侧有乌云,但云不可遮,然光之亮有异,所散无绪,非良兆,呈毁灭之态。天道无常又有迹,破军之星从黑洞轨迹中显出,以牵引之力辅二主星,得固,复又稳之。如前所说,主星暗淡已久,北玄武独亮,中区贪狼亦显,乱世仍是不可阻,若平定乱世,当紫薇武曲在乱世中新生。” 小女孩声音如珠落玉盘,叮叮咚咚娓娓道来。 老者颇有赞色,复道:“主星方显,各星均有承接主星之力之意,然主星之力岂有轻易可得,破军即出,袁妃此次西北之行,怕是要落空。南宫,你是我关门弟子,老夫生平所学俱已传授与你,宫中之愿与老夫之意不符,若当乱世起时,便是你出宫之日,展才以为苍生。” “师傅,南宫定星谨记。” 小女孩半拜。 “起来吧,汝当记住: 帝者怀容,宽行与天下,守意与四方,不废与伦常; 霸者气概,独立与天地,凌莅与万灵,无怨与苍生; 择主当择明主,人行世间,知理易,守理难,虽说大道面前无小道,但小道却和人息息相关,纵如帝君白帅亦不能免。然世间众生,却有谁有资格可以评说。情为何物,世间大情人之小情,汝当何取,为师亦不能答,汝之一生,当顺心意。但切记,占星之人不可自占,一己之力万不可敌天地,带你之意占之,必会带来天地反噬。切记。” “师傅,南宫记住了。” “嗯,走吧,今日你也累了,早早休息。” “是,师傅。” 小女孩走后,老者静立。 “天地格物以行,唯情乱之,可情之一字,是填人之一世,人不同天,天若有情天亦老,入星宫需斩情,可笑可笑,狗屁不通。” 老者见小女孩入屋关灯后,确认周边无人,再也不做高人状静立,伸个懒腰,四肢往台上懒懒一躺,咂巴咂巴嘴巴,悻悻道:“缺壶酒啊。” 翌日清晨,凉州渭城,小酒馆。 杏眼小姑娘洗漱完毕,蹦蹦跳跳从屋中出来,跑至俩小童居处门口,两手放在樱桃小嘴边大喊:“嬴无疾,白破北,你们两个懒货,还不起来随本师傅练功,前不久教你们的学的怎么样了,本姑娘要考查考查。” 过得片刻,年长小童打着哈欠走出房间,睡眼惺忪。小姑娘杏眼圆瞪,一手叉腰,一手作势欲拧小童耳朵。“也不知本姑娘动了哪根筋,收你俩如此惫懒小徒,日后行走江湖,肯定丢了本姑娘的威风。” “无疾呢?”小姑娘见如此半晌,还是白破北一人,怒意更胜。 “不知道啊,许是打水去了,一日之计在于晨,如此美好时分,当蓄精养锐,等会练功,方能事倍功半。” “啧啧,你倒还有理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来陪本姑娘过几招。”小姑娘诡诈一笑,挥了挥粉嫩的小拳头,气势汹汹冲白破北而去。 白破北急忙后退闪躲,小姑娘虽拳小粉嫩,但是正儿八经的名家出身,身法诡异,柔里蓄劲,看似小手绵绵,实则拳拳到肉,白破北虽身手异常灵活,但毕竟只和小姑娘学了几手三脚猫功夫,三年下来,没少在小姑娘手里吃苦。遇到哪天小姑娘不高兴了,他呲牙咧嘴,身上能酸痛个老半天。倒是嬴无疾,因小姑娘念他体弱有疾,不怎么下狠手,反是耐心十足,一招一式甚是用心。 一番打斗过后,自是小姑娘胜出,白破北愤愤不平,坐在地上寻思琢磨刚才失利之处。小姑娘一反常态,没有了往日斗胜了的骄傲模样,站在酒馆屋后的老柳树下没了言语。 白破北察觉到小姑娘闷闷不乐,却不知因何缘由。顺手扯了一根老柳树下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咂巴咂巴。 “破北,我们去找无疾去吧。” “去哪儿找?” “渭水小峪口,肯定在的。” “好嘞,店里有一头奇怪的毛驴,我们骑着去。” “切,你不怕被胖老爹揍。” “揍就揍呗,反正你和老爹经常揍。” “咯咯咯”小女孩忍不住,得意的笑出了声,如铜铃一般悦耳。 白破北蹑手蹑脚带着小姑娘摸了过去,见那毛驴四仰八叉倒在茅草屋里,似打鼾一般声音沉闷。 “这厮到真是个怪胎,你见过这样睡觉的驴吗?” “没见过,我家的马儿都站着睡的。” 白破北走上前去,拿手戳了戳毛驴,喝声“兄弟,起来干活啦。” 反复几次,毛驴丝毫不动。白破北甚为无语,小姑娘咯咯发笑。 白破北恼怒之间,也无处去牵毛驴,挥手啪的拍了一下毛驴脑袋,他记得那穷酸书生就是这样拍的。 毛驴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扑腾一下翻身站起,倒把白破北吓一跳。 “兄弟,咱商量个事。” 白破北见毛驴瞪着大眼瞅着他,他有点心虚。 “这里的草干,不好吃,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青草肥美,还有山泉水。” 白破北一边说一边拿着干草比划,小姑娘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毛驴瞪着白破北,似是听懂了一般,咧嘴打个喷嚏,摇了摇尾巴,走出茅草屋,侧过驴脑袋冲着二人示意。 白破北大喜,和小姑娘翻身上驴,抚着驴脑袋指了个方向,毛驴嗒嗒而行。 “神驴啊。” 白破北搂着驴脖子惊叹。 “我说兄弟,你别跟那穷酸过了,你跟那厮,肯定是吃了上顿没下蹲,你看那厮和你都饿的皮包骨头似的,迟早一天他把你卖了换酒喝。跟着兄弟我,大把大把的青草,让你管够。” 白破北边走边唠叨,小姑娘在驴上笑得前俯后仰,俩人一驴出了门。 穷酸书生站在酒馆打尖之间的矮墙后,刚起身准备漱口的他,听着白破北的唠叨,张着大嘴看着这一幕看的目瞪口呆。 俩人行至渭水山谷边,果见嬴无疾坐在渭水旁边一座大青石上,托着腮帮看着谷口发呆。清早的阳光照着瘦小的背影,山谷的小溪哗哗流淌,欢快的冲入渭水。 二人跳下毛驴,小姑娘冲嬴无疾大喊:“无疾,我和破北找你来啦。” 白破北咧嘴一笑,抚着毛驴指了指谷口的青草,毛驴打个响鼻,瞪着白破北点点首,撒开腿脚飞奔而去,速度之快不下与骏马。白破北傻了眼,心里寻思着怎么把这头毛驴搞到手。 嬴无疾听得小姑娘呼喊,立起身回头微笑,一瘸一拐的从大青石上走下。 三人并排坐在水边,小姑娘突不做声,闷闷不语。 半晌,小姑娘忽低声说道:“破北,无疾,我就要走啦。” “啊,去哪?”白破北一愣,问道。 “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回我的家。” “你还会回来看我们吗?”白破北也有些低落。 “爷爷说要很久很久,家人在等我回去,这一去怕是要好久。” “哦。” “你们会来看我吗?”小姑娘埋着头,拨弄着地上的沙子。 “会的。”白破北声音坚毅。嬴无疾静静的看着小姑娘,点点首。 “我给你们再舞一曲吧。”小姑娘跳起身,蹬去鞋子,向前走几步,临水而立,水漫过了如羊脂白玉一般的脚面。 小姑娘踩水起舞,清晨的阳光里,如仙女,欲飞天。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 蒹葭采采, 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 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 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沚。” 小姑娘边舞边清唱,宛如天籁之音,围绕在渭水边。白破北转头不语,嬴无疾静静出神。一曲唱罢,小姑娘泪眼盈盈,站立水中。良久之后,小姑娘提起鞋子,在水中飞奔而去,奔至中途,小姑娘转身哽咽大喊:“白破北,嬴无疾,记得来找我,我不是狗尾巴花,我叫王非语,别忘了我,我叫王非语!”说完便再无回首。 白破北悻悻吐掉嚼了半天的青草,前去找那头毛驴聊天。 嬴无疾望着小姑娘背影出神,三年前,自己在这谷口遇到一只满身血渍,摔断腿的小白狐,看着小白狐嘴角流血,年幼的他心急万分却束手无策,只会双手捧水喂着小白狐,蹲在地上干着急。也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这是你的小狐狸吗,我会医术,我给它治好吗?” 后来,小白狐养好伤后,他和她一起,在这里送走了小白狐。小白狐一走一回头的眼神,和这时的她,好像,好像。 晌午时分,二人回到酒馆,吴老头和王非语二人已离去。书生看了看二人,又看了看他的毛驴,瞪了毛驴一眼。毛驴缩着头,小退两步。书生也不二话,回头转向胖老板:“得再加壶酒,十年以上的。” 胖老板嘿嘿一笑,也不理书生气急败坏模样,对二人正色道:“此间之事暂了,此处不宜再居,日后破北随我,待我寻一人,教你擒龙之术,不负你祖上所望。狂生乃我多年至交,无疾跟着狂生,五圣人中,狂生最是全才。你二人天赋异禀,又身负多人之愿,此时危险已去,无须在这里苟且,日后一切,看你们的造化,无疾,拜师!” 书生大剌剌往前一站,朝嬴无疾道:“想学何术?” 嬴无疾面容平静,眼眸清透。 “可有策天下之术?” 书生大笑:“好,好,当为天下策!” 书生与胖老板稽首:“就此别过。” 白破北上前拥着嬴无疾,俩人自小同在村里玩耍,此时分别心中含苦,久久无语。 拥抱过后,书生托起嬴无疾骑上毛驴,缓缓离去。 胖老板和白破北瞩目良久,亦始前行。 “老爹,他们有驴。” “嗯?” “可以骑。” 胖老板抬起一脚,踹了下白破北。 “日后有的是神俊,到时还少了你不成。” “老爹,那不是一头一般的毛驴。”白破北仍念念不忘。 “我知道那不是一般的毛驴,走你的。” “怎么会有那样的毛驴呢?”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 “噢噢,那便好。” 。。。。。。 是年九月,燕离两国陈兵洛朝边境,洛朝上下震惊。 同年十月,已被人们遗忘了千年的北荒之地,大雪飘扬。年方十五岁的七皇子,吕北风,在与众兄长的争斗中胜出,在老态龙钟的北荒大祭司的扶持下,登基为王,万人跪拜。 面容异常俊美的吕北风,凤眼狭长,略带阴柔的望着南方,嘴角微微翘起,无声的笑了起来,雪覆双眉。 北风其凉, 雨雪其滂。 第二章 归来已少年 燕地狭长,位于洛国之东,与洛、离二国均有接壤,以燕云十六州为属。所辖之州数与洛相同,但疆土却小洛国许多,也比不上洛地富庶,不算洛之凉州的话。燕国虽小,但燕地险要,燕人尚战好武,几百年来,也甚安定。 燕地出名山,其中尤以天姥、长白二山闻名。天姥山位东南,风景秀丽,长白山位于北,长年积雪。 这一天,长白山下行来二人一驴,从山脚缓缓而上,二人一潦倒一瘸腿,正是书生和赢无疾。从凉州到长白,懒散书生懒散毛驴,再加上一瘸腿少年,一月的路程愣是走出数月光景,天气由热转凉,行之山脚时,寒意渐浓。 赢无疾一路走的甚为辛苦,这瘦驴极有性格,托着二人走不了几步就尥蹶子不干,书生也不生气,笑眯眯抬步缓行。只是如此倒还罢了,关键是这书生是个穷酸书生,却十分好酒,不管遇到酒馆客栈,还是路边小摊,都要坐下来喝它几大碗,而且每次都要分这瘦驴一碗,瘦驴喝了酒就来劲,愿意托上二人一阵。 刚开始书生还有几两碎银子,喝到后来身无分文,书生便威逼利诱,想着法儿让赢无疾去找钱来花。说书卖艺唱小曲,沿街乞讨打短工,几乎无所不及。用书生的话说,赢无疾生的清秀俊俏,又长的一副瘸腿,天生就是乞讨的料,最能打动有钱少奶奶的心坎。 赢无疾气苦,只要能找到小工的活,便绝不去乞讨。但仿佛真被书生说准了,一路上下来,瘸腿的赢无疾小工不好找,可乞讨却很能挣得一些银子。尤其是每过青楼,书生便硬遣着赢无疾去门口唱几首小曲。姑娘们看着赢无疾丹凤斜飞的眉眼,俊朗坚挺的脸庞,唇也红齿也白,音清凉声悠长。 姑娘们看着落魄的一身破烂的赢无疾,拖着一条瘸腿立在那里,两手拭泪,往往便是大把大把的碎银抛了过来。可银子讨来了,赢无疾只能看着书生丢到小二手里,换来一壶壶劣酒,灌入书生和瘦驴的嘴里。赢无疾悲愤之余,也庆幸和王非语的三年说唱没有白听。 钱挣的多时,书生花的也快。更可笑的是,路上有几次也遇不到青楼打不着短工。书生竟不知从哪儿寻出来一草席,在闹市中拐角处趁人不注意就地一躺,长时间旅途下来,就他那模样根本不用修饰,一眼望去就是一暴毙而亡的可怜鬼。书生让赢无疾演起卖身葬亲的戏份来,赢无疾欲哭无泪,心中不停默念策天下啊策天下。 几个月下来,赢无疾悲苦之下,也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处境。 一路凄惨好不容易到了山下,书生也不停歇,哼着风雅诗词漫步而行。巍峨长白前,几人仿佛是蚂蚁般渺小。越行的高处,风力越劲,寒意渗骨。 赢无疾哆嗦着双腿,咬着牙一步步紧跟着。 直至傍晚时分,几人行至山顶最高峰下。此处周遭已积雪恺恺,狂风凌冽,赢无疾劳苦一天,气力早已耗尽,恁是凭着意志坚持到现在。此时停下脚步,山风吹来,赢无疾身体抖个不停,牙关咯咯打架。抬眼望去眼前只有一长长无尽铁桥,坎坎一尺来宽,伸入峰顶。铁链两侧均是万丈深渊,暗色中犹如恐怖巨兽的大口,等着吞咬进食。 赢无疾回头望了望书生,书生面无表情,两眼静静看着他。 赢无疾转过头,向前迈步,刚踏上铁桥,一阵山风吹得铁链直晃荡,赢无疾死死抱住铁链,在风中左晃右荡。等的一阵时分山风停下,赢无疾手脚并用,攀着铁链,一瘸一瘸的挪着双脚攀登。铁链上裹着冰渣子,攥在手里钻心的疼,没多久便欲麻木。赢无疾爬几步,就腾出手来用胳膊夹着铁链保持平衡,再往手里哈几口热气,如此反复。 过的一柱香时分,赢无疾才爬出几十米远,劳困许久的他力气已全无,身子开始摇摇晃晃,全身几欲失去知觉,他低头看了一眼脚底万丈深渊,头脑昏昏沉沉,两腿如棉花,眼前幻觉丛生。 幼时微笑疼爱看着他的他娘亲的脸庞,蹲在地上等他扑入怀里的模样,在他眼前重现。娘亲张开双手,笑嘻嘻的望着他。这时候的娘亲真美,比天上的仙女还美。赢无疾微笑了起来,笑得很甜蜜。他缓缓向前,欲扑入娘亲怀里。可突然间画面一转,场景变幻,娘亲却是扑倒在了地上,口中鲜血直流,父亲手执长刀,刺入娘亲后背,刺了个穿透。娘亲喉咙汩汩,不停涌血,张嘴已无言,似是喊他快跑。父亲两眼血红,状如疯魔。 赢无疾两眼一黑,如倒栽葱一般,直直的从铁桥上坠了下去。 “一尺黄泉路,洗汝一生魂,欲行天下志,莫忘人世苦。” 书生长啸如龙吟,飞入万丈深渊,抓住赢无疾瘦弱的身躯后,凌空踏步,跃上铁桥,一步十丈,迈向峰顶。 瘦驴摇摇尾巴,踩在铁桥上,小跑跟上。 峰顶的几间破木屋前,立着两个幼小童子,八九岁光景,见书生前来,弯腰做禀:“疾风、柔云见过圣主,恭迎圣主归来。” 书生一只手夹着赢无疾,一只手分别揉了揉两小童头顶,问道:“药可熬好?” “禀圣主,十八味灵药均已按时加入熬制,不差半分火候。” “好,有赏,待日后许你们七日假期,可下山游玩,不用做功课。” 两小童左右互视一眼,大喜过望。 书生一脚踹开木门,屋里煮着一大缸药汤,药香四溢。 赢无疾昏迷中喊着娘亲,被书生抛入缸中。 相比赢无疾,白破北就舒坦的多,一路上虽说没锦衣玉食,但至少不愁吃不愁喝,还能找个小店住住。胖老板开了几年酒馆,还是攒了点小钱的。离开小城,一路上见了些世面,白破北很高兴。路上碰到个卖糖葫芦的,死缠着胖老板,磨破了嘴皮子硬是借来二十文铜钱,说是以后十倍奉还。白破北买下三串,自己咕噜咕噜吃了一串,将剩下两串包起来,说是给赢无疾和狗尾巴花留着。一路上瞅一瞅糖葫芦,白破北就叹一口气,英武的脸庞堆上愁云,眼神儿有点飘忽。 胖老板所寻之人不算太远,就在凉州都城凉都。凉都也叫金城,群山环绕两侧,主城门前一条峡谷正对北方,城门口的城墙呈凹字形。后门是一条人工修出的直道,通向洛朝朝都。凉都,就这么坐落在南北要道上,宛如天堑,固若金汤。金城汤池,金城之名,便是由此得来。 白破北瞅着凉都城楼,两眼放光,恨不得肋生双翅飞上去,站在上面那叫一个威风。胖老板面有暗色,言语甚少,带了白破北进城后一路默默,径直行之凉州刺史所居府处。到的府门门侧,胖老板交给门房老头一破旧的木牌,依稀可看出木牌上面描着一些古怪的花纹,门房老头昏花的老眼里闪出一丝精光后瞬间又消失不见。老头眯着眼睛,把破木牌又丢给胖老板,懒洋洋说道:“刺史大人府中从不见客。” 胖老板忙上前暗暗递出一锭雪花银,交于门房老头手中,堆着笑脸说道:“麻烦老伯通禀一声,非是客,是老爷的一个远房亲戚,有事找咱家老爷。”老头瞅了瞅手中银两,掂了两下,这才慢腾腾起身,走入府中。 过的片刻,侧门吱呀一声,老头伸出脑袋,朝二人挥挥手,示意二人进来。刺史府中甚大,门房老头在里面左曲右拐,穿过许多暗门。胖老板走的甚为拘谨,白破北左观右瞧,兴致勃勃。府中佣人甚少,一路见不到几个人影,诺大一座刺史府,静悄悄的显得一片孤寂,有种幽幽冷感。 行至一座花园处,门房老头停了下来,站在一侧静静而立。 花园中一中年儒生,手提花洒,专心致志的在给花儿浇水。 胖老板眼观鼻,鼻观心,和老头站在一侧默不作声。 白破北左右瞅了瞅,伸着脖子望去,花园里奇花异草,美艳夺目。中年儒生正在浇灌的几朵花开的正盛,花色蓝汪汪的发亮,亮的幽幽炫异,夺人心神,白破北看的惊艳,有种想摘下一朵送给狗尾巴花的冲动。 中年儒生认真的浇完这几朵花,放下花洒轻轻擦擦手,从花园中走出,路过几人也未作招呼,步入屋中。白破北心底愤愤,暗骂这狗日的架子真大。 些许,屋中传来中年儒生之声:“你们二人进来吧。” 门房老头抬手示意二人进屋,转身离去。 胖老板和白破北进得屋中,只见中年儒生背手而立,盯着屋中中堂处一副画。 画上一英武男子带冲天冠,冠挂玉珠,骑一血色骏马,怀抱一柔弱女子,身侧一将全身披黑甲,胯下战马亦披甲,身处荒原,前方团团黑云甚为低沉,有的已接近地面。二人身后千军万马,势如奔虎。画风简单,寥寥数笔曲线便勾勒出波澜壮阔。画虽新裱,但画甚为古旧。画下桌子上放着胖老板刚才递出的那枚旧木牌。 中年儒生凝视不语,两肩微微抽动。良久,中年儒生转过身来,盯着白破北。白破北瞬间如置入一座火炉中,口感舌燥,感觉全身毛发都燃了起来。白破北慌乱中想挣扎跑出中年儒生视线,却赫然发现自己全身不能动半分,惊慌之余,想找胖老板示意自己遭这鸟人毒手,却头不能转口不能言,白破北惊骇莫名,嘴巴大张眼睛瞪得老圆。 中年儒生毫无转首之意,仍盯着白破北细观。白破北苦不能语,汗流如雨,直感觉血液沸腾,全身骨骼都在融化,心中直骂中年儒生贼老娘。如此一刻钟光景,白破北感觉已死去十几次,又活过来十几次。白破北愤怒烦躁不堪,长久苦痛之下,渐觉丹田之中气血上涌,一团微小火苗从丹田中窜出。火苗虽小,但炽热异常,烧的他两眼圆睁,神志不清。 本能的,白破北张口长啸,本出不了声的他发出一声嘶鸣,虽沙哑,却震四方。眼角也流出两行血泪。白破北再也支撑不住,仰天摔倒,昏迷不醒。 中年儒生看了看胖老板,又看了看白破北,叹了口气。 “不亏是白家的种,一次便成。他身体所藏煞火已燃,但火种尚小,你二人暂且在这住下,待他醒转后我安排他进入军中,暂由长水指导他基本武学修炼,每隔七日,带来见我一次,习业火之煞。” “是,大骑主。”胖老板遵声。 “赢子在何处?” “已托付给楚狂生,《太玄经》也一并交于了他。” “托付给他倒也可以,要不是他心灰意冷,以他天资也不至于现如今还处在圣阶。可惜老二在十年前死在了雾中,否则,唉,也罢。”中年儒生语音寥寥。 胖老板默不作声。 “且下去休息吧,于婆,你带他们去。” “是,大骑主。”只见屋中角落光线昏暗处,显出一老妇人影,走至胖老板前略作停步,胖老板抱起躺在地上,除了血泪身体无任何异样的白破北,跟着老妇走出屋去。 中年儒生转身,继续看着中堂挂画。 门房老头蹲在门口树荫下,喊过邻街小二,用刚贪的那锭银子还了以前所欠酒钱,还剩得一些,要了壶老酒,美滋滋的喝了起来。 翌日晌午,白破北醒转,只觉得口干欲裂,窜下床头,抓起桌子上一壶清茶,大口灌入腹中。胖老板在院中见白破北已起身,便招呼他过来,蹲在树底荫凉下,正色道:“你自小便是孤儿,其中缘由以前便和你说过,暂不可与你说。等你日后修为达到条件,我自会告知。以前不让你习武,因是时节未到。从今日始,你当勤苦修之,你记住,有人等你们,等了千百年。” 白破北神色黯然,寂寂无声,顺手扯了一叶青草,嚼了又嚼。 “武之一途共分武、玄、圣、天、仙五个境界,即人们所说的修武破玄入圣飞天大乘仙,世间武功各种各样,其本质同源,各道都有大道。 武徒较力,玄境则为突破人力之限,已可为一方江湖之主。入圣则可利用天地之力,增强自身,对抗天地束缚。天境则可摆脱天地法则,自成一小天地,飞天亦非难事。仙境则是掌握天地法则,物随意转。然尘世千百年,英雄无数,入圣者已是寥寥无几,飞天鲜有听闻,大乘仙更是传说中的事情,千年未有。” “听那穷酸书生说,老爹以前曾经入圣?”白破北心不在焉,低头问道。 胖老板叹了口气:“是,不过现在已是凡人一个。” “哦,原来老爹曾经很厉害啊。” “算是吧。” “圣人是不是要练很久?” “也不一定,天赋机缘,也有练得快的。” “老爹练了多少年?” “近四十年吧,已经是很快了。” “四十年,这么久啊。” 胖老板略尴尬,嘿嘿一笑。 “等会长风接你去军营,男儿当马踏四方,军营里,练得也很快的。” 白破北双眼发亮。 这一日,白破北入凉州虎贲军,正式成为边军戊卒。 数月后,长白山大雪峰顶,嬴无疾睁开眼,只见自己泡在一大缸中,缸中药汤,幽香扑鼻。 缸边爬着两童子,一男一女,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醒啦醒啦,告知尊主,咱们可以去山下耍啦。”两小童欢快出门,叽叽喳喳。过的一阵,俩小童拿着一身衣裳,丢在屋中,又拍手笑语而去。 嬴无疾全身酸软,使出浑身力气爬出大缸,换上衣服,推开门,一阵寒风吹得他有些踉跄。 书生拿着一壶酒自酌自饮,站在门口,看嬴无疾出来,笑眯眯的示意,带嬴无疾去了不远处几间大屋,屋中四周俱是书架,书架上堆满书籍。 书生抽出几本扔给嬴无疾,上面写着《练兵实纪》《太白阴经》《虎钤经》等字样,说道:“此几间屋中书尽可读,有不明处询我。”。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丢了过来,嬴无疾打开是一本旧书,书页发黄,封页写着太玄经三个大字。 书生指着书架:“屋中兵术、政术、卜术、相术、武术应有尽有,读之,活之,用之,可装天下,太玄经乃张酒徒转交与你,主修魂力,玄妙无比,待过二日身子好转后日日习之。” 嬴无疾两眼昏花,没好气的说道:“我要吃饭。” 书生一愣,复又哈哈大笑。 嬴无疾盘坐在大雪山顶,手中执书细观,山风吹之不动,旁边一毛驴摇着尾巴。 每三日,俩小童煮好药汤,赢无疾爬进去,洗筋伐髓,稳神固魂,每逢这时,他便默念、苦思、运转太玄经。 山中无岁月,时光荏苒,已过五年光景。 第三章 洛水又逢君 烟花三月,春风十里,扬州路。 扬州自古便是销金窟,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扬州美娇娘甚多,扬州瘦马更是天下闻名。文人骚客,江湖侠士,多少弄潮儿陷在这里,醉生梦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扬州,月圆花好。 约莫扬州城门几十里外的路边上,有一个小摊,摆着几张桌子。一张桌子上趴着俩小童,砸吧砸吧吸溜着酸梅汤,两眼笑成弯月。旁边一少年拿着一壶酒低头喝酒,春风拂来,怡然自得。 过得不久,路上不远处尘土飞扬,一群少男少女身骑骏马,英姿飒爽。行之小摊处,当先一人看得小摊,勒马停下,回头招呼其余人,示意在此休息,马做人立长嘶。 众人翻下马来,一行六人,四男二女,身着白衣,腰悬长剑,个个相貌不凡。小摊就三张木桌,少年小童一桌,旁边几个赶车脚夫一桌,另一桌坐着一个大肚商贾,旁边围着几个瘦小汉子。众人走进小摊,几人略皱眉。其中一人望了望,行至邻近低头喝酒少年前,自来熟的伸手拍拍少年肩膀说道:“兄弟们人多,劳烦让个座,去旁边桌子凑凑。” 低头喝酒少年头也不抬,似未听闻继续低头喝酒。 自来熟少年有些尴尬,面色涨红,怒喝道:“行走江湖,当与人方便,我倒罢了,二位仙姑怎么挤得,好话说与你听,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低头喝酒少年抬起头方欲说话,旁边一小童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带着燕地口音,向对面小童说道:“小云,你去看看那憨驴是不是又在放屁,臭死个人。”对面女童本是美滋滋的小口吸着冰镇后的梅子汤,听这话后忍俊不禁,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自来熟少年一身白衣,脸却涨的通红,猪肝一般欲滴血,仓啷一声拔剑半分。 “疾风,不得胡闹!” 低头喝酒少年抬起头,瞅了瞅眼前众人,在二女身上略作停留。二女也自然向少年望去,这一望,年纪稍大的女子怒意顿消,脸顿时一红头转向一旁。年纪较小女子呆呆的看着少年,竟看的有些痴了。 只见少年双眉斜飞入鬓,眼如丹凤飞天,脸庞清瘦,鼻梁高挺,星眸幽邃,唇如琥珀,五官如玉凝,轮廓如天设,一眼望去,随意的神色中暗带一股上位者气息,更易令女子心沉意迷。 喝酒少年拿起酒壶站起身,微笑示意二小童跟随,转身走去旁边树荫,脚步瘸着。自来熟本也看喝酒少年的有些呆,待看到少年瘸腿后,心头猛地一阵轻松,轻舒口气。年纪稍幼女子仍痴呆呆的望着瘸腿少年,少年似有所擦,回眸一笑,仰头饮下一口酒,低声轻歌: “伊人有酒女儿红,酵至十八香意浓,颦笑吹尽心头事,散发弄樽醉其中”。 年幼女子这才回过神来,羞意大起,低着头脸上热的不行,红的像熟透了的水桃,脑中却满是瘸腿少年那张脸在回首时的风华。 六人中另一白衣少年瞅的年幼女子这副模样,醋的不行,愤恨恨的说声:“不过也就是个瘸子。” 喝酒少年也不着恼,继续微笑前行,两童子却猛停脚步,急转身朝方才说话之人扑去。 空气里噌的一声轻响,两人四指,直奔其双眼,倏忽间便到面前。 白衣少年大惊,身形疾闪,二童如鬼魅相随。如此几下,白衣少年竟是无法摆脱也不能挡。 眼见白衣少年形势危急,六人中带头之人不及拔剑,如闪电般穿至几人旁,递出剑绡,挡下二小童。二小童还欲继续,瘸腿喝酒少年一声喝止,两小童转身悻悻尾随瘸腿少年而去。 带头青年望着手中剑绡,紧紧皱眉。剑绡上,在温醺春风里,竟生起浅浅一层白霜。青年凝视片刻,手微微一震,白霜化雾,蒸发不见。 前出口不逊的白衣少年脸色煞白,这个白,一时间化不了。 六人坐下叫了茶水,自来熟少年咧嘴问道:“青师兄,这两个小鬼真是如此厉害,还是师兄岔了心神,江湖水恁这么深,这小道上都会被鸟儿啄了眼睛。” “怕了吧,让你个呆子在山上勤修你不听,非要来江湖呈英雄,像你再这般木头木脑,只怕江湖尚未出名,蓝松就变成了榆木疙瘩。” 年幼女子咧嘴笑道,兴致勃勃。 “小丫头片子,要不是大师姐护着你,定将你屁股打开花,让你连马也骑不成。” 名叫蓝松的自来熟少年也不生气,笑呵呵的调侃。 “榆木疙瘩,本姑奶奶现在就划下道儿,咱俩比试比试,你输了便管我叫师姐如何?” “紫衣不要胡闹,咱们此次受苏姑娘相邀,一是情谊,一是国势危急,江湖之大,龙虎潜藏,大家以后行事当小心谨慎,不可恃力而心骄,当此世方可有番作为。”带头青年说罢,转首看向方才躲闪不及的少年,“青锋,方才那俩小童出手可有异常,虽说年纪如此幼小便已破玄,但以你修为,不应避之不及。” “什么,那俩小鬼已经破玄?”名为紫衣的年幼女子瞪大双眼,忍不住出声。 “二师兄明察,这二童身法奇快且出手诡异,动手之时其拂过之处阴寒之力颇盛。二人配合天衣无缝,我不经意着了道儿,经脉运行不畅,为人所制,下次若留心当不会发生。只是年纪如此幼小便已破玄,实在是匪夷所思。”方才吃亏少年脸有羞色,愤愤说道。 “江湖奇人异士甚多,我等若丢了山门脸面,自己吃亏事小,只怕大师姐那边少不了一顿好打。”年纪稍长女子掩嘴笑道。 “就算大师姐打的疼也值当,嘿嘿,大师姐打的越疼,对方的日子就越不好过。”紫衣笑嘻嘻的颇为自得。 带头青年无语,笑着摇摇头。 “方才那二童说话为燕地口音。”六人中一少年一直未出声,此时低声说道。 “莫不是燕地来的探子,知晓了此次扬州之盟,要不我们追上前去,擒住了细细盘问一番?” 自来熟,也就是几人中排行老六的少年,蓝松,直愣愣的道。 带头青年摇了摇头,说道:“六弟不可鲁莽,三弟所言当留意,一切待寻到大师姐再说。” 几人点点首,喝起凉茶来,喝完叫了小二付了茶钱,骑马奔扬州而去。 扬州城里,牛二今日起的甚早,往日里基本都是睡到晌午太阳照到屁股的他今日里有点睡不着,大清早便爬起来,买了几个包子捏在手里,边吃边在街上闲逛。包子是正宗的扬州汤包,一口咬下去鲜汁流出,润满了整个嘴巴,肉汤的香味便向着各窍散去。 一个包子呼溜呼溜吃完,牛二舒服的呼了口气,看着清晨街道,牛二第一次感觉,早上起来早点也不错。 牛二咧嘴笑了笑,这才是人生啊。刚卖包子的老板娘长得甚为秀巧,牛二买包子的时候忍不住调笑几句,老板娘也不生气,侬声侬语的笑骂两声。 扬州的女人哦,牛二心里想着,怎么那么好嘞,娶媳妇一定娶个扬州的。 转来转去,牛二转到了扬州西南角的洛水边。清澈如白练子一般的洛水在这里打了个弯,弯中间修了一座偌大的院子,里面园林环绕,园林后是几座高楼,依江而立。 牛二懒懒的和院门口的小厮打了声招呼,让他们今日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招呼客人。小厮诺诺应声。 今日里来的都是真正的大爷啊,牛二想着,脚下加快了步子。 园子打扫的异常干净,牛二惬意的小步穿过,园子昨日就已清扫完毕,今天很安静。作为扬州头牌青楼,凤栖院今日不接外客,听小红说是这几天院子被一个大人物包了下来,牛二咋咋舌头,这么大一个院子,进出三重园子,再加上后面的怡红楼、滴翠楼、梧桐楼,他娘的这得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啊。 进的园子里面,但见已经来了不少伙计,三三两两围成一团,互相低声耳语。牛二找到他组里的几个手下,听他们谝着今日的事情,谝着谝着也都不是清楚,又谝到楼里的姑娘们。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院子里的伙计们陆续到齐,老板娘也从里间走了出来,丰满的长腿,翘翘的屁股,一扭一扭的,看的牛二有点走神。 接下来清点完人数,老板娘便细细的安排起分工,仔细叮咛。牛二再不分心,认真听着,老板娘的手段,老板娘的传说,他听得耳朵里都起了茧,这时候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漏过一丝小事。 老板娘安排完毕,众人开始张罗,老板娘也四下走动,亲自监督。 牛二活不多,也许是他还长相还不错。楼里的姑娘们总是取笑他这个名字对不起他的脸,他只是嘿嘿一笑,老爹没文化,有啥办法,既然是老爹取的,那便叫着呗。他和另外三人被安排在门口接待。每个园子门口也是四个。 日过树梢,便有客人陆陆续续而来,递出请帖,进入院里休息。 牛二看人、看马,看花了眼。 俊男美女,江湖豪杰,前后将近百人马,大多是年少侠士,一表人才。其中也有甚多看着不乍起眼的,牛二也毕恭毕敬,都是大爷啊。 其中七人牛二印象颇深,七人白衣白马,背长剑,男的俊女的俏,气势不凡。 近午时,院子门口又来了客人,一少年骑驴,旁边跟着两个小童。 来人翻身下驴,从袖里拿出一份请帖,微笑着递给牛二。 牛二看的有些愣神,忘了去接请帖,少年又微笑着晃晃请帖示意,俩小童抿嘴偷笑。 牛二回过神,赶紧弯腰接了帖子请客人进入,心里想着这少年怎生得如此一张妖孽的脸,楼里姑娘见了,怕是倒搭都得争着。 里间客人已纷纷在院里落座,正中梧桐楼里坐了十数人,旁边怡红、滴翠一字排开,坐着楼里的姑娘,个个绝色,或抱琴,或执琵琶,十二乐器齐全。 梧桐楼上站着的十余人中,七人白衣,四男三女。 妖孽少年进的院里,找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梧桐楼上白衣七人中的年幼女子眼神一亮,拉着旁边的一绝色女子悄悄耳语。绝色女子嘴角一弯,从梧桐楼上飞下,白衣飘荡,半截袖子鲜红,如仙女下凡。 绝色女子行至角落妖孽少年落座处,微笑看着少年。少年眯着眼,微笑着也无言语。 绝色女子示意旁边小童让座,疾风嘟嘟囔囔的起身,女子款款坐下。 “来自何地”绝色女子凑近少年耳旁轻语。 “江湖” 少年简单明了,轻声应答。 “所来何事” “入世” “入什么世” “天下世” 绝色女子抬起左手,亮出左手小指上一枚指环,上刻着一朵娇艳的牡丹。 少年微笑抬手,同样带着一枚戒指,同样一朵牡丹。 “哪来的”绝色女子笑问,模样醉人。 “捡的” “哪捡的” “手上” “有意思,我记住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赢无疾” “红袖” 女子说完,轻起身离去,跃上梧桐楼。 众人目光聚集少年处,少年自顾自喝酒。 静坐片刻,楼上小厮报唱出声:“苏公子到。” 梧桐楼中走出俩人,俱是劲装打扮,英武不凡。 二人走至楼上众人前,环视四周,弯腰行礼,众人纷纷起身回礼。 “本子苏轻侯、舍妹苏轻羽,见过各位英雄豪杰。” 众人再次抱手作礼。 “今日请的各位前来,想必各位也已清楚,我朝身受燕离两国围攻,国势危机。五年前燕离起兵犯境,父皇仁义,不愿百姓处于水火之中,割阳州、眉州以求和。可燕离两国虎狼之心,贪心不足,年初又撕毁和约,起兵犯之,我朝上下齐力抵抗,奈何燕离两军势大,前线数次战事均失利,今日苏轻侯不才,邀得各位英豪,欲歃血为盟,作为奇兵同赴前线,诛杀敌军要将,烧毁敌军粮草,出其不意掩其不备,与战事尽一份薄力,护我洛朝百姓。战事凶险,各位也请细细思量,先不急着决定,待考虑片刻,如有不愿者,可摘下指环离去,苏某人仍以礼相待。” “我等愿随苏公子前往,为国效力。”院里众人大喊。 “各位英雄心意苏某人敬领,且闻凤栖院素素姑娘才艺绝世,艳丽无双,已连夺两届扬州花魁,今日既然前来,当请素素姑娘演奏一曲,为各位英雄助兴,待演奏结束,便举洛水之盟约,传下去,有请素素姑娘。” 片刻,楼上屋子里走出一女子,身披一色大红衣裳,娇唇微闭,美目流光,行起路来脚下生莲,婀娜多姿,一眼望去,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说是祸国之色也不为过。 女子在楼上微微欠身一拜,抬起头望去,欲歌舞。 猛地,女子美目看向角落,突地呆住,身子轻颤,泪花微闪,站在楼上一动不动。 角落里赢无疾正在举杯饮酒,眼见女子望向他失神,他也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 难道我娘真把我生的这般帅么,嗯,娘亲确实很漂亮。 想起娘亲,赢无疾走了下神,复有些失笑。 楼上花魁神态失控,苏轻侯看向赢无疾,回想先前红袖所说之事,脸色有点阴沉。 洛朝富裕安定数百年,朝中重文轻武,当朝皇帝更是喜好诗词歌赋,在文学上颇有建树,但治国之邦之举寥寥。朝中大臣,文人世士,也是投其所好,赏花赏月赏山水,赋词谱曲赠娇娘,朝内朝外一派靡靡之像,更选出洛朝文学八大家,被当朝皇帝数次召见,设宴款待。如谁家儿郎小有才气,做的诗词几首,便被当地官吏或大家招笼,以上客待之,做出好曲后便层层送上,如被达官贵人看中,自是赏赐无数,风光一时。 当朝皇帝虽喜女色,后宫佳丽无数,但子嗣却甚为稀薄,只生的一子二女,长子聪明乖巧,为当朝孙太傅之幼女孙贵妃所生,在贵妃娘娘等人刻意迎合皇帝喜好下,着重培养文学一道,诗词已接近大家水平,甚为皇帝喜爱。 长女是皇后亲生,却生性好武,对当朝风气极是厌恶,多次劝说父皇兴军重武未果后便负气出走,闯荡江湖。这一闯便闯上了瘾。一年中大半时间都是扮作男儿装,易名苏轻侯,在外飘荡,结交江湖好汉,奇人异士。苏轻侯行走江湖时甚为好爽,也有打抱不平之心,几年下来,在洛朝江湖上也颇有名头。 次女乃一庶二品妃子所生,性子随了其娘,文静少言,与人无争。听得几次姐姐讲述游历所遇,心内萌动,便跟了苏轻侯一起,易名苏轻羽。 本在盛世,二人行走江湖时,知晓底细的也给她们面子,二人也是行侠仗义,也无遇到什么大危险,心里暗骄,自觉十分满足,日子过得颇为自在。 可不知怎的,五年前燕离二朝毫无征兆的联手,兵陈洛朝边境,当惯了太平之君的皇帝老儿慌了神,急召群臣商议,众臣唯唯诺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割地求和。苏轻侯当时听闻之后,几欲气的吐血。 人弱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求和带来的太平岁月堪堪几年,燕离又举兵犯境,声势更胜以前,大有瓜分洛朝疆土之意。洛朝皇帝战战兢兢颁下圣旨,发兵讨敌。洛朝武治荒废,兵力孱弱,几仗下来大败,连丢四州,洛朝上下,人人惶恐。 苏轻侯焦急不已,恨不能为男儿身胯马披甲,数月下来,在江湖东奔西走,召集江湖高手,欲组奇兵,身赴前线。约定所联诺之士中的好手,今日以牡丹指环为信物,在扬州建立洛水之盟,商量行事。 苏轻侯今日本是精心安排,对这些江湖好手很是看重,欲一举得人心。见得此刻花魁失态,站楼上不动也不语,心中十分恼怒。 楼下众人不知所以然,苏轻侯方才慷慨陈词调动的情绪被打断,一时冷场。苏轻侯恨恨的看了一眼赢无疾,走至花魁身侧,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花魁只是看着赢无疾,已是两耳不知身外事。 苏轻侯怒火攻心,强自按捺,再次哼了一声。 花魁毫无所动,只是看着角落里喝酒少年的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清透。花魁泪珠儿已在脸庞滑落。 苏轻侯以往行走江湖,谁人不给她面子,那料一小小花魁,在关键时刻竟不闻自己之言,当下心火上涌,再也按捺不住,转身挥手就是一记力道十足异常响亮的耳光。 花魁趔趄倒地,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赢无疾手握酒杯皱眉。 第四章 还一记清脆 苏轻侯出手过后,也觉自己力道重了些,在台上又不愿拉下面子,让旁边小厮将花魁引了下去。唤的老板娘上前,低声吩咐安排另外一招牌姑娘代替。 不一会,楼上又来一女子,浑身绿色衣裳,容颜艳丽,媚态自生。此女面含笑意,盈盈一拜,樱桃小口微张,柔声说道:“小女青青,今日有幸能为各位英雄豪杰助兴,舞曲一首,望诸位哥哥欢喜,来日在战场奋勇杀敌,护我国百姓。”说罢又是弯身一拜,退后一步,旋转起舞,铿锵开唱,旁边两楼上乐声四起。 “风雨飘零兮,故国山河, 望眼四盼兮,家园战火, 百姓流离兮,恸哭寰宇, 白发苍苍是高堂, 逃乱病死大道旁, 衣不果腹是幼子, 饥饿难耐只喊娘, 满目疮痍是国土, 只因贼子太猖狂, 自恨身为女儿身, 不能阵前斩虎狼, 商女也知家国仇, 谱曲一首奉英壮, 执长剑兮奔沙场, 复我仇兮佑我疆, 风悲泣兮云怒号, 勇武前兮好儿郎, 旗蔽日兮马低鸣, 正值壮士身手扬, 待功成, 且还朝, 畅饮酒时, 再为各位, 谱曲四方” 绿衣女子唱罢,大袖飘扬,屈膝跪拜,静静无声。 楼下众人头次听得此曲,听时怒目握拳,听罢掌声雷动,有人仍在愤愤不已,有人张口灌酒。 苏轻侯甚是满意,心头不快一扫而光,朝两边喝声:“赏!” 便有一人端的满满一盘明珠,珠光耀眼。苏轻侯手一挥,老板娘笑开了花,身子扭的更是起劲,风骚妩媚,上前端了盘子,俯腰谢赏,心里暗庆幸提前让楼里的三位招牌都准备了下,要不今日里别说这大把大把的明珠,怕是难逃苦吃。 赢无疾看着楼上苏轻侯,再次皱眉。 待得楼下稍许安静,苏轻侯上前弯腰道:“各位今日前来,苏某感激不尽,苏轻侯在此,代洛朝百姓子民,拜谢各位。”楼下众人慷慨激昂,意气风发。 苏轻侯再道:“今日之事,苏某有幸,邀得昆仑七子、太一双玄、萧白衣、漠北双鹰、无常客相助,大事可期。然军阵冲杀不比江湖争斗,纵是玄境也有气息不接之时,其中险恶先向各位道明,是去是留还请各位定夺,苏某绝不拦阻。但若有奸恶宵小之徒,妄图行不义之事,苏某早已在周边布下天罗地网,场中又有豪杰无数,定叫你插翅难飞。”苏轻侯说罢,又斜了赢无疾一眼。 楼下人群咋舌,昆仑七子、太一双玄等俱是洛朝江湖年轻一辈翘楚,年纪轻轻已破玄。在天机堂列出的覆盖天下江湖的破玄榜中,也是位居百名之列。尤其是昆仑七子中的大师姐红袖,在排名榜上仅此于燕朝百年难遇的天才燕复关。 红袖十一岁破玄,洛朝江湖震惊,昆仑剑派对红袖寄予厚望,昆仑二老更是疼爱有加,收为关门弟子亲自调教。红袖十六岁出昆仑,入江湖,大小百战未闻败绩,对凶恶之徒更是手段狠辣,折磨数日叫其求死不能。一些匪徒听得红袖两字,便已闻风丧胆。 红袖方才二十出头,江湖据传其已接近入圣门槛,委实是惊为天人。 太一双玄是道门太一教弟子,虽在江湖事迹不多,但在天机堂列出的破玄榜中,洛朝江湖范围内,仅此于红袖萧白衣。 萧白衣散修出身,无背景势力,为人喜怒无常,江湖黑白道中处处树敌,有一次惹得一方大人物,在围攻之下萧白衣身负致命重伤跳入大江,长久无听得萧白衣消息,人们只道萧白衣死了,谁料得萧白衣一年之后重出江湖,以一己之力屠尽大人物手下近百好手,最后一手穿透那个大人物喉咙。萧白衣自知惹下祸端,复仇后便敛藏行踪,消失在江湖。今日竟在此地出现。 楼下一时细语声声。 苏轻侯脸有得色,吩咐老板娘开宴,起歌舞,苏轻侯在楼上招待这十余人。 莺歌燕舞奏乐器,自是扬州姑娘们的拿手好戏,一时酒杯交错,众人酣饮不已。 酒过半时,苏轻侯起身,唤来两劲装好手,拿一花名册,行至楼下,萧白衣起身跟随,一桌一桌摁手指血印登记。册子要交给军中备案,自是少不得的。今日来人中以少年俱多,腔内热血,摁下去甚是爽快。也有稍许犹豫摘下指环的,苏轻侯也不以为意,好言慰之。 行至角落一桌处,桌上几人交出指环,欲起身离去。苏轻侯嘴角冷笑,萧白衣伸手,挡住去路。赢无疾就在邻桌,看过去,这几人正是扬州路小摊上,旁边一起饮酒的那大肚商户身边的几个瘦小汉子。大肚商户却不在此处。 几个瘦小汉子面色不安,强自问道:“苏公子这是何意,莫非之前所说来去自定乃是谎言?” 苏轻侯冷笑:“今日凤栖院,我洛朝义士自是来去自如,可你等离国宵小,想出去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瘦小汉子面色发白,兀自说道:“我们乃青州青龙帮弟子,听得苏公子召集,前来赴约,不是不愿参加,只是师门有令,如长期外出需禀报师门定夺,国家大义,若告知了师门也不会强加阻拦,且容我等离去回禀。” 苏轻侯气极发笑:“你离国贼子真以为我朝鹰军无能,你仔细瞧瞧,这是什么。”说完从袖中抽出一纸,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瘦小汉子中一人拿起纸一看,脸上冷汗直流。苏轻侯朝两旁劲装汉子怒喝一声:“给我拿下了!” 瘦小汉子眼见不妙,反身疾奔几步,飞天窜起,朝园子墙上跃去,身如飞燕。方窜上墙头,瘦小汉子心中稍定,欲向二重园子奔去。谁料眼前白影一闪,也不知萧白衣如何出现在眼前,只听噗噗两声闷响,萧白衣一手一个,穿过瘦小汉子咽喉,瘦小汉子鲜血狂喷,已无气息。剩的一人魂飞天外,还未来得及反应,萧白衣已是横腿凌空一脚,踢在了此人脖子上,咔嚓一声,头颅已转了半圈,面向身后众人,此人再无挣扎,直愣愣从墙上栽了下来。 萧白衣抽出双手,扔下另外二人尸体,飘下墙头不语。鲜血溅满了一身白衣,似是一团团大小不一的红梅,眩然盛开。萧白衣双手滴血,如杀神。 众人哗然,心底暗自庆幸没和这杀神结过梁子。 苏轻侯一杀立威,冷脸缓缓行至赢无疾桌处。赢无疾低头喝酒,身边一男一女两小童,睁着大眼看着苏轻侯和萧白衣。 苏轻侯身后壮士递出花名册,赢无疾也不接应,喝完一杯酒,缓缓摘下左手指环。 苏轻侯脸色阴沉,萧白衣两眼望天,手上鲜血还在滴着。 “阁下何人?” “赢无疾。” “为何不愿为洛朝出力,护我百姓?” “你,不配。” 楼上红袖笑了起来,她觉得这个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苏轻侯未曾料得等来的是这样一句结果,身子乱颤,竟不知如何回答。气极之下仰天大笑:“燕人贼子,同是可恶,杀无赦!” 身后两劲装汉子刚在主子前未见寸功,眼见一瘦弱少年和两幼童,不由分说,闪身欺上,一人一手直取少年面门。 少年纹丝不动,两小童一手按桌,侧起闪电一脚,容不得两个劲装汉子反应,直接踹飞出去。两汉子如平沙落雁,噗通一声直直的躺在地上几米开外,浑身打冷战,嘴唇发白,倒地不起。 萧白衣不再两眼望天,冷哼一声,血衣一闪,再次直取少年面门,手法和劲装汉子一模一样。两小童跃起,和萧白衣在桌子前几米之地内缠斗。萧白衣未直接下狠手,观察两小童功法路数。 斗得片刻,苏轻侯觉得脸上无光,又是重重哼了一声,萧白衣闻得,不再留手,两小童渐感应付吃力,已落下风。萧白衣两手成爪,身子忽的消失不见,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两小童身后,抓向小童后背,欲生擒之。 赢无疾又一次皱眉。 萧白衣两抓方触得小童衣衫,猛然间心头像是被重重杵了一大锤,脑海眩晕,脚步踉跄。两小童趁机脱身,站在少年身后。萧白衣心内气血翻腾,如翻江倒海,手扶心口,一动不动,两眼直望喝酒少年,面色发白。 苏轻侯接连丢失脸面,再看到少年妖孽脸庞,随意饮酒的神态,她也不知怎的心神失控,娇喝一声拔出佩剑,直刺赢无疾胸膛。 赢无疾冷笑,侧身闪过,挥手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在苏轻侯脸上,留下五指红印。 苏轻侯从未在人前受过如此大辱,双目发呆,傻在了原地。 赢无疾起身,一手拿起酒壶,一手拿酒杯,边饮边向园外走去,俩小童紧身跟随。 楼上众人欲飞身拦之,红袖伸手挡住。红袖瞅着赢无疾一瘸一瘸的背影,嘴角笑起一抹弯月。 “赢无疾,却又是个瘸子,有意思” 园门口处牛二一动也不敢动,看着瘸腿少年走了出去。 少年嘬嘴吹哨,一毛驴屁颠屁颠跑了进来,停在少年身旁,弯下脑袋蹭了蹭少年衣衫。赢无疾翻身骑上毛驴,晃悠晃悠走了出去。 楼上昆仑七子中的六子蓝松,忍不住愤愤道:“大师姐,就这么让这小子走了,底细也不清楚,不抓住了问问?再者这小子太狂了,不灭灭威风怎么成,莫叫众人看扁了咱们,丢了咱昆仑七子的脸面啊!” 红袖斜瞪了自来熟少年一眼,沉声道:“狂怎么了,有本事的才叫狂,没本事嚣张的那是蠢,你觉得是你这愣头青蠢还是那瘸子蠢,狂,你也去萧白衣面前狂一个试试?” “大师姐,我就是说说而已,你莫当真,再说我有啥江湖面子,还不是为大师姐着想,莫要人们在底下说闲话,折了大师姐的威名。”自来熟少年缩缩脖子,摸着后脑勺,辿辿的说道。 红袖失笑,又没好气的骂了一声憨货,自来熟少年只是摸着后脑勺傻笑。 红袖走至楼上众人前,朝楼下道:“各位莫要疑虑,此子乃今日行事中重要一环,日后有大用,红袖已有安排,事先未向各位说明,还请各位谅解个则。今日美酒佳肴,又有丽人助兴,大家饮个痛快,来日在阵前一显身手。” 说罢,红袖飞身下楼,掠至还有些发傻的苏轻侯面前低声耳语几句,轻飘飘出了园门。到得凤栖院门口,红袖向门旁小厮打听清赢无疾所离去方向,飞身而去。 赢无疾离开院门,便让两小童随着自己,绕过街道,向洛水边上行去。赢无疾脸色苍白,也不多话,俯在毛驴身上,沿着洛水江边而行,欲寻得一僻静之所慢慢调息。方走的没多远,折过洛水一弯处,见得江边一大石上一女子背身长立,纤臂自然下垂,双袖鲜红欲滴。 赢无疾见状,在驴上立起了身子,嘴唇紧闭。 女子转过身来微笑,正是红袖。 “阁下适才好大的威风,不动神色间重挫萧白衣,掌掴苏公子,洒洒然转身离去,潇洒的不像话。我喜欢。洛朝江湖,可是久未听闻像公子这般的人物呐,只是就这么匆匆走了,不能推杯长饮,岂不可惜。” “与你又有何干系?”赢无疾一字一句吐声。 “与我当然有干系,不过此刻我也不是来为人出头,好久没遇到你这么有趣的人儿,当然要唠上一唠。” “我没时间,请阁下让路。”赢无疾冷冷道。 “我说了,我喜欢,千金难买我欢喜。”红袖咯咯笑道。 赢无疾默然,身子微向前倾。 “公子为何不语,莫是觉得红袖说的在理?” 赢无疾不答。 “公子楞得如此绝情,平日里拿着玉石珠宝想和我说话的人千千万万,也难见我一面,今日里姑娘我心情好,也不受你银子,良辰美景里说说闲话,何是难得,你却怎的如此小气,莫不是你也是字如千金?” 赢无疾心情很糟。 “对我绝情也就罢了,方才那素素姑娘可是为你平白里吃了一掌,如此美艳之色,你难道也不怜惜,就此一走了之了么。” 红袖眨着眼睛,笑的腰肢乱颤。 赢无疾垂下眼脸,闭口不语。 “真是个狠心的人儿,偏生生得如此俊俏的一张脸,又不得一个完美的身躯,是说老天爷开眼呢,还是瞎眼呢,真叫人怜惜啊。” 红袖看着赢无疾,笑的难以捉摸。 疾风柔云四眼圆睁,垂手向红袖冲去,大热天里,两小童手上冒着森森白气。 红袖大笑,一截袖子挥起,卷了疾风柔云,摔了出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赢无疾大怒,抬手指着红袖,张口刚说了个“你、你”,就见一股鲜血喷出,倒头从驴上栽了下来。 红袖飞掠到赢无疾近前,伸手欲抓,岂料那憨驴弯膝沉蹄,低首向红袖拱了过去,势大力沉。红袖所料未及,仓促间疾退闪避。那憨驴拱之无果,顺势转首张嘴,咬住了红袖袖口,就势一扯。 只听得撕啦一声,红袖一只袖子被这憨驴一口咬了下来,露出了如白玉一般的小臂。红袖大怒,冲天跃起,一脚力道十足,如铁矛一般的踩了下来。憨驴见势不妙,风疾电驰一般转身向后疾奔。赢无疾在地上瞅此情景,心急之下,又是两口鲜血涌出。 红袖看的清楚,未去追那憨驴,气哄哄的骂了一声畜生,抓起赢无疾衣领,疾点赢无疾中庭阳白二穴。复又提着赢无疾,如拎小鸡一般,跃至江边,掷了下去。赢无疾不能动弹,像一只蛤蟆一样跌入水中,初春时分,江水甚寒。 远处憨驴见红袖不曾追来,又颠颠的跑了过来,也不敢跑的太近,睁着老大一双驴眼瞅着。 红袖站在江边,看了看自己光光的手臂,瞅着憨驴,凤眼怒睁。 赢无疾被江水渗的一激灵,看了红袖一眼,起身盘坐在水中,闭目调息,江水漫过了赢无疾胸口。 第五章 忆如梦往昔 凤栖院,红袖走后,苏轻侯又羞又恼,所幸红袖给了一个台阶,虽然这个台阶下起来没那么舒服。苏轻侯沉着脸,眼见萧白衣仍有点失魂,唤人前来,带萧白衣去屋里歇息,再吩咐人下去继续登记,请了太一双玄看护,自己便喊了老板娘,匆匆向楼后屋里走去。 后面屋子修的甚是精致,琉璃作瓦,檐走鸟兽,窗描金丝画。苏轻侯无心看这些,进的屋子,只见花魁斜坐在地上,地上铺着裘毯,桌子上点着一支檀香。 花魁口角血迹未拭去,仍坐在地上痴笑失神,见得苏轻侯和老板娘进来,也无甚反应。 苏轻侯蹲至花魁面前,问那瘸子是谁,可曾相识。 花魁失了神儿,毫无反应。 苏轻侯反复发问,花魁如蜡像。 苏轻侯脸上火辣辣的,不知是烫还是疼,摸了一下脸颊,气不打一处来,反手又是一掌。老板娘忙上前相劝,说是那瘸子会妖法,定是瞅见花魁美貌,施法勾了魂儿。 苏轻侯气恼,也见暂时问不出所以然,愤然出门而去,着老板娘好生看着。 老板娘见得苏轻侯离去,看着花魁,轻轻叹了口气,带上门也走了出去。 花魁斜坐在地上,魂儿也确实飞到了远方,好远好远的北方。 北方的北方,有一处荒原,实在是好冷啊,花魁微笑着想。 一年没有四季,只有雨雪和寒风。 自己生下来后,很少有吃饱过的时候,幼时经常是饿的直哭。爹总是在风雪天里,披上厚厚的衣裳,背上弓箭,早起出门,几天后才归来,提着几只瘦瘦的死兔子或野鸡,丢给娘,然后坐在门口,看着远处的庙宇,沉默不言。 娘总是含着泪花,抱着自己,拿起一只野鸡或兔子,张口咬破了喉咙,放到自己面前。自己一边哭,一边伸了脖子过去,吸着那带着一点点热气的鲜血,吸的一会儿,再慢慢的小口进食。从来不敢吃的太快,挨饿久了,吃急了肚子承受不了。 娘看着自己吃,泪水从脸上滑落,自己那时候不会说话,看着娘哭,以为也是饿的,很少看见娘有吃东西的时候。自己吃一小会,伸出毛茸茸的小爪,把食物推到娘的面前,娘哽咽不成声,抱着自己流泪。 爹坐在门口不说话,两眼直直的看着远处的庙堂。 小时候,自己脑海里的,仿佛就只是这样一个画面。 慢慢的,自己长大了一些,也能去外面走走,记得第一次爬出门,那寒风卷了过来,单薄瘦小的自己,步子发虚,被寒风直接吹卷了出去。爹不在,娘在后面一边哭一边追,娘也没啥力气,追了好久追不上。一直吹到了一个小湖上,也碰巧湖面上爹为了捕鱼,砸开了一片,自己咕噜咕噜滚了进去。 水很清,也很冷,清水里没啥鱼。 娘跟着跳了进来,找到了自己,挣扎着游出来后,解开了衣服把自己塞进怀里。娘的怀里好暖,湖水好冰。 自己有了些知觉,娘在浑身发抖,自己从娘怀里跑出来,站在湖水边,看见水里有一只白白的小狐狸,身上还滴着水。 自己看着自己,奇怪自己怎么和爹娘长得不一样呢。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有一天,月亮很圆,自己又困又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爹娘一直守着自己。 第二天醒来,娘端来了一盆水,让自己看,盆里面,有一个小女孩。 自己会说话了。 娘告诉自己,我们是罪民。 世世代代都是罪民。 为什么呢。 娘不说话,爹也不说话。 顺着爹的眼光,自己看见了远处的那些庙堂,很是高大。 那天起,娘便教自己认字,爹便教自己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自己很认真的学。 慢慢的,自己学会了看书写字,学会了雨雪。 自己的手上,可以结出一朵雪花,亮晶晶的,很是好看。 再后来,自己又长大了一些。 也懂得了一些事情。 周围生活的,就自己和爹娘三人。 在风雪里,自己也有时会看着远处高大的庙堂,好久。 有一天,荒原里来了两个人。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身穿白裘,还有一个很老很老的老人,驼背着腰。 小孩在远处看见了自己,他停了下来,自己也看着他,第一次看到陌生人。 自己看着那身白裘,看着他们走向庙堂,自己的眼神应该很冷。 几天后,小孩和老人从庙堂里出来,来到了自己家门外。 老人和爹娘走到远处,说着一些事情,娘很愤怒,要拉着爹回家。 爹没动,爹在远处看着我,看了好久。 爹转头,对老人点点头。 娘哭了,哭的好伤心,娘要丢下爹一个人回家。爹抱住了娘,娘哭的撕心裂肺。 小孩看着自己,他说他叫吕北风。 自己没有说话。 娘哭了一阵,和爹回家收拾东西,小孩和老人在门外等。 其实家里也没啥好收拾的,就那么一点东西。 自己和爹娘跟着小孩和老人,去了荒原南面的一些地方。 那里比家附近好些,也是很贫瘠,听小孩说,那里的天气,也是雨雪和风沙。小孩给我说,再往南边,有一座很大的山脉,翻了那座山,就是温暖美丽的世界,人人都能吃饱饭,阳光很温暖。 小孩说,他要去那里,带着人们去那边。 可是他过不去,他说,他需要我的帮助。 想起荒原的庙堂,自己没有答应。 小孩说,在这里,有他在,爹娘可以吃饱饭,永远不饿肚子。想起爹娘瘦骨嶙峋的模样,自己问他,为什么要我去。 小孩说,那座山脉里有座地宫,地宫里有神仙一般的法阵,可能还比神仙厉害些。要破坏了地宫里的一些东西,他才能带着人们去那边。那座地宫,有生命的,这边只有你能进去。 自己答应了。 老人和小孩,带了好多人,一直向南边走了好远好远,到了他说的那座山下。 那山好高,有白雾环绕。 小孩说他进不去了,那雾他们进去了会死。小孩给我嘱咐了好多要注意的事情,自己都记了下来。按照他指的方向,爬上了山,山很陡。 想起爹娘的模样,想起娘的泪水,自己咬牙一直爬。到了小孩说的地宫处。 很大的一座宫殿。 小孩说,这样的宫殿有十八座,中间的一座最大,最危险,要先从两边的开始拿里面的东西。中间最大的一个,要是实在拿不到也没关系,拿了两边的,过得六七年,最大宫殿里的阵法就自行崩塌了。 地宫是个迷宫,很复杂,小孩说的很详细,而且说只有很少人能启动迷宫里的法阵,我就是其中一个。 自己按照小孩的地图,走了很久才走到这座地宫的中心,路很难走。地宫很明亮,到处都是大颗大颗的夜明珠,地宫也很不清楚,白雾很浓。 自己很害怕,害怕的时候,想想爹娘。 中心处,有一个圆台,白雾浓的几乎看不清,可是自己知道要做什么,因为圆台中间,飘着一个球,在白雾里很是耀眼。圆球是两种颜色组成的,一红一白,红的血红,炫目,白的煞白,刺眼。 一红一白不停翻滚,可始终保持着弯弯小鱼一样的形状,自己认得。爹教过的,这是阴阳两仪。 自己走了过去,将手伸进了那个圆球里,一侧很热,一侧很冷。自己感受了一会,热的是白的,冷的是红的,这很奇怪。 按小孩的说法,用爹教的东西,自己分开了阴阳。 阵法启动了,自己头一昏,已是下一个地宫的中心,一样的东西,一样的重复。 到得最后一座宫殿处,确实是很大很大,圆台上的圆球也很大,也更红更白。红的发黑,散着幽光。白的通透,目不能视。白雾也不是一团团到处笼罩了,形成两个刻定的模样,在圆台两侧。 那形状娘画过,是一龙一虎。 自己手伸得圆球近前,一股钻心的疼,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长出了尖爪,生出了白色的毛发。 自己很害怕,又想起了爹娘。 咬咬牙,闭上眼,不看,将爪子伸了进去,很疼,一侧刺骨,一侧灼心。 刚运起爹教的东西,直接在心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心神发溃。自己没听过,但自己知道,那是龙吟,那是虎啸。 自己两眼一黑,身体骨骼咔咔作响收缩,好疼,全身好疼,皮肤撕裂,毛发横生。 自己昏了过去,跌下了圆台,昏迷前仅留的一点神智告诉自己好像跌进了水里,龙吟虎啸仍在心里狂吼。 醒来时自己躺在一山脚下的小溪里,浑身血渍,已重新化狐。全身力气尽失,腿骨断裂。 睁开眼,眼前蹲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童,双手捧着清水,在给自己喂着,自己也喝不下去,混着嘴角的血水直往下流。 小童长得很是好看,眼眸清透,焦急的看着自己,自己忘不了那一双眼睛。 再后来来了一个小女孩,长着一双大眼睛,很是漂亮。 他们给自己治伤,小童天天大半时间守着自己,给自己喂吃喂喝。 小童进出门的时候自己发现,小童是个瘸子,看着他进出走路的样子,自己觉得小童更加好看。 数月下来,自己的伤慢慢好了,可自己还是小白狐模样,不能开口。 自己心里想着,自己是个异类。 自己很像变成人样,百般努力,可爹教的东西一点都不管用,身体里有东西在压制着自己。 自己伤完全好了,小童和小女孩在山脚下小溪旁送自己走,自己不想走。 那个叫吕北风的小孩,他说的事情自己已经完成了吧,他说过最后一个,破坏不了也没关系的,爹娘在那边,应该可以吃饱饭的。 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去。 小童和小姑娘还是送自己走了,自己一走一回头,看看小童清透的眼眸。小孩挥着手,自己的心好酸,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自己在山上,吃野果喝溪水,小心翼翼东躲西藏,自己这时很弱。 天黑了躲在小洞里,自己就想起了那双清透的眼睛。 三年后的一天夜里,天上月亮很圆,自己站在月色下,看着身上的白毛褪去,看着自己身躯变长,骨骼作响。很疼,但是自己很高兴。夜色里的自己,皮肤很白很光滑,自己站在溪水前,看着自己一览无余的脸和身,很美。 山上有个猎户的屋子,经常没人,自己知道的。 寻得了一件破衣裳,在溪水里洗干净,穿在自己身上,不伦不类。 自己决定下山找小童,自己记得那家酒馆。 到了酒馆前,已是人去屋空。 自己懵了,想起那双眼睛,泪珠儿滑落。 向屋子两边邻居打听,邻居说已经搬走了,去哪儿不知道。 天亮后在街上逢人便问,人们都是摇摇头。 自己心里哭了起来,抱着腿坐在街边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自己觉得好饿好饿,那种饥饿的感觉是那么熟悉。 自己站在一卖白馍的小摊前,站了许久,伸出手拿起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 卖馍的伙计找自己要钱,自己没有,伙计骂自己是叫花子,不要脸。 自己哭了,咬进嘴里的那口馒头,咽不下去。 摊前人们吵吵闹闹,一汉子丢给了伙计两个铜板,那汉子瞅着自己,叹了口气,说了声这狗日的世道。 不远处一扭一扭的走过来一美貌女人,盯着自己看了会,让自己跟她走,她给自己吃的住的。 自己茫然。 女人拉着自己的手上了轿子,一路走到了扬州,住在了凤栖院。 自己在院子里打扫洗衣。 碰到陌生人来,自己便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叫赢无疾的小孩,应该有十一二岁了,自己记得那个小女孩是这样叫他的。 客人摇摇头,怪怪的看着自己。 院里小厮们往往便跑了过来,给客人赔礼道歉,说自己是个傻丫头。 自己不傻。 三年过去了,仍是毫无消息。 有一天,老板娘来找自己,让自己当姑娘,卖艺不卖身。 自己点头答应了。 自己的歌舞学的很好,老板娘很喜欢,也很疼爱,护着自己。 自己每逢遇到客人,便问客人有没有遇到赢无疾的一个少年。这时已经是少年了吧,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老板娘看见了也不说话,只是低声的叹了口气。 又是过了两年,仍是毫无讯息。 自己出落的亭亭玉立,拿了两年的花魁。 素素姑娘,闻名扬州。 自己知道,自己不叫素素,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自己以前想告诉他,却不能开口不能言。 今日里,自己上台,猛地看到了角落里的那双眼睛,自己笑了。 旁边苏公子说什么,自己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挨一巴掌什么的,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世界里,就剩下了角落里喝酒的那个少年。 他知道了自己后会不会吓一跳。 自己在心里偷笑。 他会怕自己吗? 不会的,自己相信那双眼睛。 春风吹来,世界是如此的美好,窗外的雀儿,叽叽喳喳。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自己嘴角带血,这一次也是。 这是命吗? 也许吧,管它的。 世间人海中,自己见到他了,便觉得很好,纵是远远看的一眼。 自己咧着嘴傻笑,也不顾什么老板娘说的形象。 老板娘在窗外看了看,低声叹了口气,想起了以前的那个人儿,怎奈命运多舛。 幽幽清山月下路, 冷冷无归途。 尘世回转千般苦, 只为再视那双眸。 虽道多情总空付, 也胜过, 满腔心意落无处。 第六章 小馆有虎狼 凉州凉都城外的小山坡上,白破北双手抱着后脑勺,脚踩着马镫,身子躺直了,背靠在军马上,嘴里嚼着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望着天边远处,一望就是几个时辰。天很蓝,白云一朵朵的像小羊羔。 白破北很闲,闲的时间里,就想起嬴无疾和狗尾巴花。 白破北就咧开了嘴,嚼着狗尾巴草傻笑。 胖老爹说,应该过不了太久,就能见到他们,想起以前自己身上挨的狗尾巴花的那一记记老拳,白破北牙根直恨恨,小丫头片子,下次见了要你好看。 这几年,无疾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是不是还是那么瘦弱。他奶奶的,狗尾巴花怎么就打自己打的那么凶,他奶奶的。 白破北就这么傻笑着躺着,马儿很乖,躺到天色渐暗。 白破北直起了身,叼着狗尾巴花,挥手拍了一下军马脑奈,马儿抬步,走下山坡,缓步向都城走去。 白破北一直很钟情那头毛驴,觉得那穷酸书生什么也不说,挥手拍一下驴脑袋的动作很帅。选得了自己的军马后,白破北不厌其烦,日复一日的训练马儿这个动作,威逼利诱,日子长了,马儿也慢慢领会了这个动作。白破北很得意。 白破北这几年进步神速,凉州军中一月一小考,六月一大考。白破北都是稳稳的独占鳌头。刺史,也就是那个架子很大的中年儒生,面上虽不说,心里很满意。 去年,凉州全军大比武,白破北夺魁,升了军衔,和长水平起平坐,每次喝酒,白破北就在长水面前得瑟,长水恨得牙痒痒,想揍又揍不过,拼酒也拼不过,只好闷头喝酒。白破北便哈哈大笑。 长水很有理想,长水的理想是带兵马冲军阵,在沙场驰骋。长水看不惯洛朝朝政和江南莺歌,总想给凉州的百姓带来一个好一点的生存待遇,难道谁生下来,就得限定人的一生么,不管人们是怎样的努力。 这在当世间,是个很大胆很忤逆的想法。 长水有个很佩服的人,长水一直以此人为自己的榜样。每每白破北得意的时候,长水便说起此人,压一压白破北的威风。 这人是前朝的的一个传说,私生子出身,十七岁便封为骠姚校尉,用兵灵活,勇猛果断,善于长途奔袭,快速出击,大迂回大穿插,屡次出其不意的以弱旅胜强敌,战功硕硕,在和强大的敌国作两国生死存亡的大决战时刻,直接扭转了战争局面。前朝也达到了一个强大王朝的巅峰。 十九岁任骠骑将军,后封大司马、冠军侯。可惜英年早逝。 长水在小酒馆里每每喝多了,便念叨着那人的一句话:“匈奴不灭,何以家为。”继而仰头灌酒,拉都拉不住。白破北心里也很是神往,是个好男儿。 白破北骑着马儿,打起精神,威武的走进凉都都城城门,城门两旁的军士心知肚明,偷笑着喊道:“见过虎骑校尉!” 白破北心里暗爽,自己也是堂堂校尉啊,而且自己当校尉的时候,还要小上一岁,嗯嗯,是十六岁,那人是十七岁。 进的城门,走进熟悉的小街道,白破北也不再装模作样,懒洋洋的骑在马上,朝着熟悉的小酒馆走去。 快走到小酒馆门口,小二远远的看见了白破北,乐呵呵的迎了上来,牵了马说道:“白爷可是来了,那几位军爷已到了许久,就等着白爷呢。” 白破北哈哈一笑:“等,只怕是早已杯盏狼藉了吧。” 小二笑道:“那几位军爷的性子,白爷你也是知晓的,白爷莫怪。” 白破北挥手拍了下马儿脑袋,军马便停在了酒馆门口,白破北得意的翻身下马,朝小酒馆里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屋子里几个青年军官围成一桌,推杯换盏,哟喝连天。其中一个黑脸青年,身宽膀圆,正一脚踩在凳子上和长水猜拳,说起话来舌头有些大,划拳时霍霍带风,威风的很。旁边一瘦削白脸青年,一矮个青年都在观战。 白脸青年见白破北进来,连连招手,大声说道:“快来快来,赵黑子已抵挡不住了,长水太狡滑,你来杀杀长水的威风。” 长水笑骂一声,“再滑也滑不过你李鹤年,兄弟们谁不知道最你奸诈似鬼,也不知你使了什么手段,醉花楼里的姑娘们不收你银子都争着要喊你吃酒,这点兄弟们可羡慕的紧。” 旁边的矮子跟着起哄,说道:“就是就是,藏着绝活儿也不给弟兄们教教,忒不仗义,每一次去了楼里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心疼的紧啊。” 白脸青年笑出声:“就你这冬瓜脑袋,在军阵中还凑合凑合,在姑娘面前,我看你和赵黑子差不了半斤八两,与你说了也是白搭。” 矮个青年不服气,愤愤要与白脸青年拼酒。 白破北笑着落座,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呼爽快。 几个人欢声笑语,一边喝一边谝着楼里的姑娘,街上的寡妇,旁若无人的放肆饮酒,喝到酣处,扯着嗓子吼起了凉州老歌。酒馆里的熟客们早已习惯了这几个混世魔王,都是军爷惹又惹不起,再一个这几位爷也就是话多声音大,喝多了也不平白无辜的闹事,凉州爷们嘛,话大一点也没啥。 一首凉州老曲吼完,几个人在桌凳上俯的俯,仰的仰。 白脸青年李鹤年忽道:“这仗打了才数月光景,那些南军软脚虾们已连丢四州,平日里歌舞不休,作词作赋,以风流自居,这下子倒好,诗画里的山水就这般白白送了离燕,也不知道那皇帝老儿还睡得安生不安生,再这样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燕离就要打到了洛都。” “也不知刺史大人怎生想的,一点也不着急,偏偏程都尉又对刺史言听计从,底下的弟兄们个个磨拳搽掌,都想请缨参战,我也私底下给都尉暗示了下,都尉也是罔若未闻,真是弄不明白。”矮个子青年,叫作王建英,在凉州军中任步兵校尉,此刻也是怅然道。” 黑脸青年气呼呼的说道:“弄这明白作甚,要我看刺史和都尉两位大人就是做的没错,以往朝廷给军中拨银子,就数咱们凉州最少,还常常延期,说是朝中军费吃紧,你也听得那皇帝老儿,那些穷酸常常做一两首酸诗,打赏起来倒是大方得很。要急也是皇帝和那些穷酸急,你急了有甚鸟用,反正还没打到咱们凉州。” 白破北笑骂道:“就你想的简单,等真打到了凉州,遭殃的还不是咱凉州百姓,再说到了那时候,燕离更为势大,咱们凉州老军虽然勇武,也讨不到啥好果子吃。长水,你颇讨刺史大人欢心,可曾听得有甚消息,赵黑子说的虽然有几分道理,但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再说看着这形势,一是憋气,二来也的确手痒的紧。” 长水摇了摇头,说道:“刺史大人一向低调,朝中对凉州的态度,大伙也是心知肚明,太平时期,银子拨的少也就罢了,还不停得削减军制。五年前燕离初犯,朝中也只抱了求和之心。开春这几场仗打的一败涂地,也不见朝中对凉州有所宣旨,纠纠老凉兵悍不畏死又桀骜不驯的性子,前朝今朝数百年下来,怕是朝中忌惮的紧。不过依我看,燕离两军也不知为何缘由,从军马调动,到作战战略,这次是铁了心要大吃一口,再过些时间,皇帝想坐也坐不住了,再忌惮凉州,也是不得不宣,就不知那时刺史大人如何应对。” 白脸李鹤年点头赞同:“只怕到得那时候,少不得一番硬仗,战事越往后拖,越对我们不利。朝中昏庸,浪费战机,到时候拿我凉州大好男儿之热血,去弥补朝中之无能,也不知值不值当。” 白破北和赵黑子不说话,拿起桌上酒壶里的残酒,仰头直灌,矮子王建英也是闷不做声。 李鹤年见得,便说道:“来来来,难得今日军中休整,兄弟们都有时间,不说这扫兴的事了,老规矩,抓阄,谁输了,待会去醉花楼的银钱,便由谁包了。” 白破北嘿嘿笑道:“这个自然,只是今日咱们没问题,长水可就得考虑考虑,我听得河西牧场的温姑娘,可是和其兄长前日里一起来了凉都,别待会碰巧遇见了,长水想逃都逃不掉。” 矮子王建英也是嘿嘿一笑:“我就不明白了,你看那温姑娘身材又好人也长得俊俏,家里有钱有势,啧啧,河西牧场那么一大片,专门培育军马,连孙太傅见了温家的人都要给几分脸面,这么好的媳妇打着灯笼找都不找,也不知人家温姑娘是怎的看上了长水,送上门来都不要,每次长水见了,就和老鼠见了猫一样,何苦啊。我看你还是从了算了,日后去醉花楼的银钱,弟兄们也不用愁了。” 长水瞪了矮子一眼,说道:“你想的倒美,要去你去,老规矩,抓阄。” 赵黑子喊了小二,让小二下去准备好阄壶和阄子。刚起始时这些原本由李鹤年准备,但时间一长,却发现每次李鹤年都是抓空。几人便说李鹤年做了手脚,李鹤年便大大方方让几人检查,再从头到尾,亲自在几人面前做完整个流程,几人瞪大了眼睛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但每次李鹤年还是抓空。李鹤年洋洋得意,笑谈自己是上天眷顾之人,运势太旺。 几人不死心也没什么办法,长水便认栽,换了小二来准备。谁料小二准备的第一次抓阄,李鹤年便抓了个正着,几人大怒,卷起胳膊撸起袖子,非要李鹤年说出个一二三。李鹤年死鸭子嘴硬撑着不认账,只说运气也有流转之时,长走夜路,难免不碰到个鬼。众人也无奈,只好打落了牙吃了暗亏,李鹤年也识相,那次不但掏了醉花楼的银钱,还主动包了酒馆里的酒钱。几人这才作罢。 小二手脚很麻利,片刻后就拿了阄壶和阄子上来,几人让李鹤年坐远点,赵黑子将阄子扔到阄盒中盖上,拿起来哗啦哗啦的摇,摇完了放在桌子上坐下,几人开始猜拳,决定抓阄次序。 李鹤年坐在远处出拳,一脸无辜委屈模样。 猜拳完毕,白破北先抓,揭开阄盒,随便取了一个。下来是王建英,坐在桌前左瞅瞅右瞅瞅,选了一个。接下来是长水,也是随手拿了一个。剩下李鹤年,最后是赵黑子。李鹤年上前拿阄子,赵黑子瞪大了眼仔细盯着,李鹤年哭笑不得,抬手拿起一个。赵黑子赶紧把最后一个拿了,迫不及待的打开看了看,笑咧了嘴。 白破北王建英李鹤年打开后,也是笑眯眯。 长水看着阄子里取出的阄纸,垂头丧气。 其余几人直乐呵,喊了小二算了酒钱,架起长水左右胳膊,迈着大步走出了酒馆,直奔醉花楼而去,一边走一边喊着凉州老曲。 醉花楼门口的小厮看见几人过来,忙上前招呼,问了军爷好之后,带了几人到了常去的里间屋子。 李鹤年很是春风得意,一路上不停的和遇见的姑娘们打着招呼,姑娘们也嚷着一定记得等会要李鹤年叫她,李鹤年不停的应着,说是今日是长水做东,长水瞅着李鹤年笑花了的脸,很想揍一拳。 白破北心里暗骂日了狗了,自己生的英武堂堂,出手也不小气,在楼里,和李鹤年一起时怎混的这般光景。看着李鹤年这厮这般风生水起,白破北也不得不佩服,这个样貌不怎么出众的白脸青年,很有几下子。 几人落座之后,老妈子前前后后照料完毕,来了二位姑娘,一个怀抱琵琶,一个手执长箫,笑意款款,弯腰行礼。几人抱手还礼。 二位姑娘款款落座,和几人招呼过后,也知晓这几人的喜好,轻舒口气,开始奏乐唱曲,琵琶铿锵有力,长箫呜咽幽鸣,歌声悠扬悦耳。 同样的凉州老曲,这几人唱的是鬼神皆惊,避之不及。在姑娘口中出来,却是清清脆脆中带着一股庞然气势,甚是好听。 几人听得如痴如醉,如置身沙场纵横。 一曲完毕,几人方才醒转,大声鼓掌,拍手叫好,杯中酒一饮而尽。 两位姑娘笑意盈盈,起身作谢,千里马遇伯乐,曲子觅知音,心里也甚是欢喜。 长水站起身,向两位姑娘敬酒,两位姑娘抿嘴笑着,以袖掩了,也是仰头一饮而尽,虽是女子,此刻也不失豪情。 长水心中澎湃,站着未落座,大声长吟:“男儿大丈夫立于世间,当有所作为,昔日有人曾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长水甚为钦佩,寥寥数字,便可灭杀南朝酸词一片,就冲此句,大家再干一杯。” 两位姑娘起身给几人斟满酒,忽听得不远处一屋子里传来一女子厉喝之声:“长水!” 长水如遭雷击,白破北哈哈大笑,余下几人不禁莞尔。 长水转身直溜,身如轻猿,方溜出两步,又转身急回,端起酒杯,来不及说话,作了个敬酒的手势,示意二位姑娘和这几个看笑话的混蛋同饮,众人举杯。长水一口喝完,便窜出了屋后窗子,前后一气呵成,不带丝毫泥水。 两位姑娘掩嘴失笑,坐了下来,白破北还在拍腿大笑,刚笑得两声,白破北便止住了声,说道:“这狗日的还没结银钱。” 几人面面相觑,李鹤年说道:“黑子先垫上,这狗日的跑的了十一,跑不过十五。”黑脸青年也不傻,摇头不答应。李鹤年无奈说道:“那就老规矩,划拳。” 两位姑娘也清楚这几人性子,也知晓几人不会赖账,只是看着几人发笑,甚是有趣。 还未开始划,只见屋里走进来一美貌女子,只是一身黑衣劲装打扮,英武勃勃,正是河西牧场的千金,温子青。 温子青也识得几人,几日前随兄长到凉州见过刺史大人后,温子青便一直寻找长水,长水四处躲藏,避着不见。温子青寻了几日寻不着,心里火气甚大,沉声问道:“长水那里去了。” 白破北难藏笑意,捂着嘴说不出话,伸出一手指指了指窗户。 温子青怒气冲冲转身,王建英还在后面直嚎:“青青姑娘,长水那厮的军马还在酒馆那里拴着,他肯定是去酒馆了,你赶紧的。” 温子青转头又怒瞪一眼王建英,王建英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温子青转身气呼呼离去。 待得温子青走了,几人齐是弯腰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两位姑娘也是忍俊不禁。 笑完了,几人大眼瞪小眼,开始划拳,一番下来,还是黑脸青年输了。黑脸青年嘟嘟囔囔,叮嘱李鹤年帮自己记着,怕过得几日,自己又给忘了。李鹤年笑着应声。 几人喝完小酒,搂着肩膀离去。 这时谁也不知道,这几个浪荡子,日后会给各朝朝堂江湖,带来怎样的震惊。 第七章 我命即天命 赢无疾沉在水中,借着水中凉意,默运太玄经,修补神魂。 红袖将被憨驴扯下的袖子裹在了小臂上,绑扎结实,遮住了白玉一般的皮肤,站在赢无疾身边,瞪着那头憨驴。 那憨驴也知红袖厉害,站在远处左晃晃,右晃晃,时间长了也觉得没劲,驴脾气上来,瞪着红袖不动,却是不敢上前。 赢无疾心神守一,双目紧闭,身周洛水,在初春十分,结起了薄薄一层寒冰。 太玄经乃上古经书,玄妙无比,一直是做孤本流传,江湖上所知者无多,千年前为大秦千古一帝所得,帝君陨落后,引起江湖震荡,群雄明枪暗夺,引起无数腥风血雨,也未见其踪。当年更有甚者传言,太玄经已被帝君亲手毁之,人们也信之疑之,千年过去,岁月洗刷了太多的痕迹,知晓太玄一事的,已是少之又少,谁料得就在一酒馆胖老板手中出现。 骑驴书生本名楚云河,乃燕国武学中不世出之奇才,文韬武略,星相异术,无所不通,为燕朝江湖朝堂甚为看重,可楚云河无心仕途,纵是燕朝皇帝百般招揽,楚云河也无动于衷。楚云河年轻气盛,闻得凉州苍山迷雾一事后,悍然前往,却不幸陷入其中,命垂旦夕。也是万幸,被一秀丽女子所救。 养伤期间,楚云河与该女子相恋,伤好之后,楚云河欲带此女离开。女子告与楚云河,自己乃隐世之人,在此地身负守护之名,祖祖辈辈发以血誓,不可离开此地。楚云河爱恋此女甚深,于是也在凉州苍山住了下来。 然而好景不长,消息传了出去,有人暗中唆使传言楚云河叛离燕朝,燕朝皇帝震怒。燕朝好武,对江湖控制之力甚足。皇帝暗里传旨,组织燕朝江湖一流好手数十名,潜入洛朝凉州苍山境内,伺机对楚云河和该女子发动了围攻。楚云河虽强悍难遇敌手,但无奈敌数众多,战的良久之后,一个分神,该女子被一燕朝好手偷袭得手,当时毙命。 楚云河如若疯癫,不顾身前众人出手,背中无数刀剑下冲至那名偷袭女子的敌手前,制住此人后扯断了此人脖子,然后活活手撕了此人,撕成碎片。围攻之人惊骇不敢前,楚云河趁机带了女子尸体离去。 楚云河埋葬女子之时,遇到了胖子张酒徒,楚云河以前见过胖子几面,知晓他也是守护之人,但不甚熟悉。 胖子带了两坛酒,两人在女子坟前喝的大醉,胖子告诉楚云河,自己一直暗恋着这个女子。 楚云河默默,只是发狂饮酒。 楚云河和胖子在一日直闯燕朝皇宫,刀山剑雨里杀的人仰马翻,两人浑身被血包裹,也分不清是燕朝大内好手的血还是二人自己的血。 燕朝皇帝马背出声,战场杀人无数,甚是勇武。当日里在重重高手保护下来到了殿前,看着楚云河和胖子如恶鬼模样,也是看的心惊肉跳。 楚云河见了皇帝后奋不顾身,一往直前冲去。在近前处被重重高手围攻,倒地不起。胖子舍命救出,逃离皇宫。 燕朝皇宫,三年戒严。 后燕朝皇帝知晓内情,将唆使之人打了半死,废去此人武功,挂在城门上暴晒而毙。也撤销了对楚云河的追捕。 楚云河身受重伤,心境失守,修为大降,颓废于江湖,改名楚狂生,也不修饰,落得一穷酸书生模样。 后来书生经常找胖子喝酒,胖子自小好酒,后来迷上了酿酒之道。也不知尝试了多少次之后,得了门道,以武学手法酿的一手好酒。 每次书生前来都是喝的酩酊大醉,失魂落魄。胖子见状也是暗暗叹息。 那一日胖子将太玄经交予书生时,书生也甚是惊讶。 书生知道此经的凶险,慎重和胖子确认后,私底下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赢无疾。 书生在长白山顶,将此经交予了赢无疾,又传了赢无疾一门寒冰功法,辅助修行。且在赢无疾修行时将其撵出了房屋,坐在外面风雪中。寒雪中,赢无疾翻开太玄经,开篇乃言: “天地法则,本质同源,天地本混沌,混沌生阴阳,阴阳转四象,四象衍八卦,八卦孕万物。万物皆有道,道法自然。 自然之力,分有无二则,有为实,显力之所象,天雷地动,细雨滴石,虎撕狼扑,草籽生芽。无为虚,隐力之本质,星辰运转,铁磁相吸,意驱万物,心之所感。为实易懂,长短相较,力之大小,高下立判。为虚玄奥,天地之中,神魂之境,不可轻言。 虚实同源,万法归宗。天地四海蕴不可视之力场,束天地万物,可天地之力,却生于天地万物,万物毁,则天地灭。 人存与天地,得天地之智,统御万灵。何者,神魂也,窥天地本质,得万物法则,以神魂之虚无,解万物之本源,借本源之力场,织天地之罗网,念之所至,万物所向。神魂守一,借身周万物,意可达天地,鬼神惊,仙灵避。 然神魂一途虽然玄妙,却至凶至险,非大智慧大毅力者不可习。神魂可反噬,心魔可自生,习之当谨之又谨,用之当慎之又慎,切记切记。” 洛水中,赢无疾闭眼良久良久,吐了一口浊气,睁开眼,神清气爽。 红袖不再和那憨驴互相瞪眼,盯着赢无疾,心里暗暗惊奇。以她所观,只怕萧白衣还得调息几日,可面前这瘸腿少年,前后一个多时辰,恢复如初。 疾风柔云仍爬在地上一动不动,方才一个回合间,红袖便以衣袖封住了两小童气穴。昆仑七子大师姐,当之无愧。 赢无疾起身,一瘸一瘸的走出水中,行至两小童身前。 两小童身子无碍,只是不得动弹,爬在地上,疾风撅着嘴,柔云扁着嘴。 赢无疾所习多为兵策政书,武学中,除了书生的寒冰功法和太玄经,只知武学基本。赢无疾弯腰尝试数次,红袖封穴之法诡异,不得其要。两小童仍是爬在地上,动不了身。 红袖在一旁看的咯咯直笑,赢无疾怒目而视。 那憨驴许是觉得无甚风险,向着赢无疾小跑了几步,红袖怒目欲抬手,那憨驴见了,又得得的急跑远离,红袖心中失笑,这瘸腿少年不知从那寻得了这一怪胎,一人一驴,都是有趣的紧。 嬴无疾心里对红袖有些忌惮,自己在凤栖院闹的一场,令苏轻侯大失脸面。这女子是苏轻侯请来的贵客,苏轻侯设宴举盟,昆仑七子齐到,交情定非一般,要说是友非敌,赢无疾自己都不信。 这女子明明是追着自己而来,却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时不动手,任由自己运气调息。而且这女子似乎猜到几分自己的功法,还主动帮了自己一把。自己情急之下对萧白衣出手有些狠,一举重挫萧白衣,一是自己所修功法之奇,一是乘其不备。 凤栖院里事情变化超出自己所料,赢无疾不明白那花魁见了自己之后怎么如此失态,自己不认识那花魁,只是模模糊糊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他能感觉到花魁眼神里的惊喜和情意,但不知道为什么。 自己出手便伤了萧白衣,红袖一女子敢独身追来,她肯定是很有把握的。从见面到现在,赢无疾感觉红袖像只猫儿,自己是她眼里的那只老鼠。 赢无疾面对红袖,也不是完全束手无策,但两败俱伤的结果,赢无疾不愿意看见,眼前还没到最坏的地步,还不清楚红袖的来意,赢无疾不愿意就这样简单死在这里。 赢无疾不像白破北,赢无疾隐隐约约记得年纪很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虽然记得不是很全。 在脑海中片段的画面里,幼时的赢无疾和白破北,以及那些村里一起玩耍的小伙伴,身在地下一处地宫中,被几名蒙脸黑衣人关着不让出去。 黑屋里的经历如同炼狱,暗无天日。 那个鬼一般的地宫里,在几名黑衣人的血淋淋的摧残下,村里的小伙伴们一个个陆续死去。 黑衣人并没有教所有人什么东西,仿佛只是在筛选。 每天夜里,赢无疾和还活着的小伙伴们被关进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屋子里,自己便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并不是因为害怕,只是觉得地宫里异常寒冷。 那时的赢无疾,自从爹娘死后,已不知道害怕。 赢无疾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 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白破北蹲在自己身旁,使劲的握着自己的手。 自己生下来就是个瘸子,小时受尽父亲冷眼。 地狱般的磨难中有时赢无疾行动不便,白破北便会背着赢无疾,在困境中咬牙坚持了下来,一背便是一年。 最后,只有自己和白破北活了下来,那几名黑衣人带了自己和白破北出了地宫,看到了久违的阳光,晒得睁不开眼。 白破北一直攥着自己的手,眼神很冷。 黑衣人带着两人来到了山坡上一大片坟地,黑压压坟头无数,每个坟头两侧生着两颗青松,有的苍老钻天,岁月已久,有的还是嫩嫩幼苗,似是刚刚栽下。 几个黑衣人带着自己和白破北来到一堆坟头前跪下,白破北拉着自己不跪。黑衣人一改往日性子,也不施强。其中一黑衣人扯去蒙面和头巾,露出瘦的棱角分明的脸和苍苍白发。 自己和白破北认识,是村里的一个青年。黑衣青年跪在坟地上忍不住心悲,嚎啕大哭,哭断心肠。周围苍松遮天蔽日,挡住了阳光,一片幽冷。 黑衣青年哭着告诉自己和白破北,要得天下,以天下之力,解了世世代代的诅咒,为千年来两族里无数坟里的冤魂复仇。 黑衣青年说完,伸手扯断了自己的脖子,血溅坟头。 变故横生。 白破北浑身颤抖,自己反而平静了下来,印在了心里。 其余几个黑衣人跪在了地上,悲声四起。 自己和白破北也跪了下来。 黑衣人后来带着自己和白破北回到地宫,黑衣人给二人喝了一碗黑乎乎很浓稠的汁液,二人便人事不知,醒来时已在村子里。 赢无疾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何事,白破北彻底失忆了。 村子里的人不知道是因为不知道,还是装作没发生什么事,见了自己和白破北后一切平淡如常。后来赢无疾出村子到了渭城后才发现,自己小时候生活的村子里,没有老人。 赢无疾不知道,二人喝完黑汁后,村里有两个圣境武修,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这两个放之江湖皆为主的武修,生来的使命,只是一个容器,只为了保存一段时日,等着承载之人到来。 赢无疾将一切埋在了心里,也将天下,埋在了心里。 赢无疾不愿和红袖揭底牌,解不开两小童的所封之穴,赢无疾站起身,回头静静的看着红袖。 红袖紧盯着赢无疾的眼睛,像要看进赢无疾的心里。 赢无疾的眼里如一片平静的海洋,深邃不见底。 红袖问赢无疾:“燕?洛?” 赢无疾回道:“凉州。” 红袖笑了,昆仑山离凉州不算远,赢无疾言语中虽然不明显,但那几个鼻音的凉州人发声,之前初次见面,红袖还是捕捉到了一丝。 “可愿赴阵前?” “不愿”赢无疾拒绝的很干脆。 “入天下世,天下之大,必从一角入,阵前就是捷径。”红袖眨着眼睛,看着这个自己觉得挺有意思的人儿,不放弃。 “彼角非我角”赢无疾很平静。 “我可带你去见花魁,你若不去,花魁难逃苦吃。” 赢无疾摇摇头。 “好一个狠心的人儿,人都说负心皆汉子,看来所言不虚。” “人生在世,自有天命。” “自有天命,呵呵,天命天命,今日里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若再说半个不字,今日便是这两小童的祭日,你也说了,自有天命,怨不得别人。”红袖咯咯发笑。 “姑娘何必强人所难。” “我啊,只是喜欢,我喜欢这么做,需要给你理由吗,我比你强,我在你面前,我命就是天命。” 赢无疾苦笑,站在二童身前道:“既然如此,此命便由你来取。” 红袖停住笑,沉下了脸,盯着赢无疾看了一会,红袖眼中阴云密布。 赢无疾不为所动。 红袖双手隐身后,向前疾掠,衣衫飘扬。 “且慢!” 红袖身影方动,赢无疾一声疾喝,红袖已至赢无疾眼前。 红袖一呆,停了下来,姣姣脸庞离赢无疾妖孽之脸甚近。 “又有何事?”红袖脸上寒意四起,冷冷道。 “走就走吧。” 赢无疾光棍侧身走向一旁,“还请姑娘解穴。” 红袖又好气又好笑,心里也暗恨自己方才怎么会大意,近身前发呆停步,是大忌,这可不符自己的性子。 地上疾风脸转向一旁,不想看这丢人一幕。柔云眼含笑意,笑弯了眉。 红袖伸手拂一袖,凌空扫开两小童气穴,两小童从地上跃起,垂着头悻悻站到了赢无疾身后。红袖看了看另外一只手臂,转头恨恨的瞪着那憨驴,扬手示意憨驴过来,憨驴不为所动。 赢无疾装作没看见,吹了一声唿哨。 憨驴跑过来,赢无疾翻身上驴,欲向扬州凤栖院走去。 红袖在身后冷喝一声:“站住!” 赢无疾在驴上回头,一脸茫然状。 红袖上前,冷冷的指着赢无疾,说声:“下来!” 赢无疾无奈下驴,红袖跃身骑上,说了声:“走!” 赢无疾愤愤道:“我是瘸子啊!” 红袖头也不回,说了声:“滚!” 赢无疾无奈,跟在驴后面一瘸一瘸前行,所幸红袖骑着走的不快。 两小童怒目圆瞪,气呼呼跟着,柔云骂疾风不争气,往日里只知道和憨驴玩耍,疾风恼柔云常偷偷下山,被罚的面壁思过之日太长,耽误修行。 红袖走在前面,骑在驴上,弯起了嘴角。 凤栖院门口,牛二仍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看着红袖骑着毛驴前来,妖孽少年无所事事的跟在后面,两个小童垂头丧气。牛二有点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 红袖翻身下驴,带着几人走进里间园子,怡红滴翠两楼上美女翩翩起舞,乐声悠扬。楼下众人正喝的尽兴,见得红袖和瘸腿少年进来,纷纷放下酒杯,议论纷纷。 红袖笑着摆手示意众人继续饮酒,赢无疾两眼望天。 苏轻侯在楼上笑着和众人饮酒,不见萧白衣,待瞅见赢无疾后,脸色顿沉,心里起火,恼怒难当。 昆仑七子中第七子紫衣,眼睛发亮,看看大师姐红袖,又看看赢无疾和垂头丧气的两小童,心里猜到七八分,捂着嘴笑个不停。 红袖飞身上楼,和苏轻侯嘀嘀咕咕说了一阵,苏轻侯脸色稍缓。 赢无疾继续两眼望天,楼上众人细细打量,也未打量出个所以然。 红袖笑着示意赢无疾上楼,赢无疾摇头,伸手示意自己要去休息,苏轻侯愤愤,自己何曾见过这般不敬之人,若不是在人前,定将这厮剁了喂狗。 红袖又和苏轻侯低语几声,苏轻侯带着几分不情愿,吩咐下去,让人带了赢无疾去屋后休息。 赢无疾走到屋后,欲问花魁在何处,想了想又作罢。 花魁在屋里不知院前之事,她想出去找赢无疾,接连几次都被屋门两旁的劲装汉子阻了回来。 花魁很想见了他,告诉他,自己不叫素素,自己姓苏,名蔷薇,自己找他找了很久。 第八章 青楼君莫轻 赢无疾躺在屋子里,屋里点着一支檀香,很是好闻。赢无疾脸上不露声色,心里有些沮丧。疾风柔云坐在桌子两边凳子上大眼瞪小眼。 红袖说的对,从阵前入天下,是捷径中的捷径,可惜自己的手牌太少,以往钻入兵书中便不知岁月流失,武学一途,是应该多花些时间,钻研钻研太玄经了。 乱时江湖,破玄满地走。 太玄一经,玄奥无比,书生说自古以来,修太玄经大成者寥寥可数,但每一人都是当时大能。赢无疾修习时,发现经中就根本没有修行功法,只是主讲两点,一讲神魂之源,二讲自然规律,小至尘埃,大至天地。 按经中所讲,人得天地之智,智汇于首,首中五神府,分为玉枕、络却、承光、曲差、通天。神府聚魂力,魂力满盈,则神府魂月圆。魂海浩瀚,魂力如海中之扁舟。若人先天玉枕魂力成月牙,已是绝世之魂器。赢无疾按经中之法自观,络却幽黑一片,玉枕魂灯如满月高悬。 可魂力怎么用,怎么联系世间万物,经中只字未提。赢无疾甚是聪慧,神魂之力也天生便强的吓人,钻研的久了,也从中摸出了一条门路。 赢无疾刚开始时,也是一头雾水,伸手接着了一片雪花,回到屋中盯着手中的雪花,凝视良久,挣得脑门冒汗,雪花一动不动。时间长了,雪花融化在了手中,赢无疾哭笑不得。赢无疾尝试数月无功,心思便放在了兵策政书上。 一日赢无疾在雪中观兵书,柔云端了慢慢一大碗热茶,手捧着守在一旁。赢无疾回首时,一阵山风吹来,碗中茶水起波纹,赢无疾看着茶水中的波纹入了神,静坐如老僧。 柔云喊声公子喝茶,赢无疾毫无反应。柔云不曾发现,山风中,茶水平静如镜面。 柔云瞪着一双大眼不解,复又喊了几声,赢无疾像失了魂儿,柔云只道是公子入了魔障,书生曾私下给二小童嘱咐过,公子所修功法凶险万分,须得时时留意。柔云慌了神,手中茶碗落地,转身急跑着去喊书生和疾风。 书生正在屋里睡觉,听得柔云喊声,顾不得衣衫未整,疾掠如大鸟,身后疾风紧跟。 书生在赢无疾不远处停下,张着大嘴不出声,柔云看着书生急的直哭,疾风也到了跟前,同样张着大嘴,给柔云伸手指了指,示意柔云向身后看。 柔云挂着泪珠儿回头,只见赢无疾坐在纷纷大雪中,身不着片雪,雪花落下来,飘到赢无疾身周,便自行转了方向,斜斜里旋转落地。 魂力的传递,原来不是直线,是弯曲成弦。 这一日,赢无疾上山才数月,便已破玄。 赢无疾络却神府里,亮起了一丝豪光,细弱牛毛。 书生自持天纵之才,看着赢无疾,像看着一个怪物。 赢无疾回神后,未曾有得色,想起坟前黑衣青年说的借天下之力,又一头扎入了书堆中。只是在药缸浸泡之时,运起太玄经,看着缸里药水起波浪。每次浸泡完毕,络却神府里的牛毛之光,便又粗了一分。赢无疾下山时,络却之魂月已半圆。 赢无疾此时在屋中很是无聊,躺了半天后,一边运转太玄经,一边看着屋里檀香,檀香燃起的轻烟一会儿左扭扭,一会儿右扭扭,一会儿又成了一个圆圈。 窗子外忽然有人轻呀了一声。 赢无疾起身厉喝一声:“什么人?” 疾风和柔云不再大眼瞪小眼,飞身窜出了屋门,门上珠帘四晃。 稍过片刻,珠帘掀起,扭扭捏捏走进来一少女,满脸羞色,身后跟着疾风和柔云。 赢无疾有些好笑,看着昆仑七子的小少女,紫衣。 紫衣看了一眼赢无疾,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又娇羞着转过了脸。 赢无疾没好气的问了声:“你跑来作什么,还爬在窗户外鬼鬼祟祟?” 紫衣羞得满面通红,出不得声。 赢无疾看着少女,几个人一起大眼瞪小眼。 片刻,少女像是心里下了决心,转过脸鼓起胸膛撅着嘴,说道:“楼上喝酒喝得太闷,我只是无聊间四处逛逛,你大惊小怪的作甚。” 赢无疾看着窗纸的那个小破洞,纸角还湿着,明显是少女蘸了口水偷偷戳破。赢无疾看看少女,又看看破洞。 少女顺着赢无疾的眼神,看见破洞,知道糊弄不过去,又硬撑道:“我逛得无聊间,便想起你这人底细未明,今日乃我洛朝江湖重要关头,就看你这人在做什么,是不是在行对我洛水之盟不利之事。” 赢无疾哭笑不得。 少女眼珠儿乱转,忽道:“你方才那将烟气转圈圈的法子很好玩,教我好不好?” 赢无疾听得少女忽来这么一句,不知道怎么接话。 少女眼中狡黠,说道:“你若教了我,银子什么的都好说,我还可以教你一式剑法,怎么样,很划算是不?” 赢无疾想起那自来熟少年,再看看眼前少女,暗想这昆仑七子是不是都有些傻。 少女见赢无疾不答话,又道:“我还可以和大师姐商量商量,让她以后不找你茬儿,你不知道,大师姐最疼我的。这买卖我亏着老本了,你往哪里找这么好的事情啊。” 赢无疾一想起红袖,便没好气的道:“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你是习武之人,这么简单的法儿,你吹口气不就得了,你这智商,怎么就成昆仑七子了。” 少女大怒,愤愤道:“你骗人,你不想教我就便了,你方才闭着嘴巴,你以为我没看到。君子不枉语,小人无口实。” 少女说的理直气壮,全然忘了自己进门之时。 赢无疾有些头疼,挥手示意疾风柔云送少女出门。 少女纹丝不动,又偏着头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那你说,你要用什么东西来方才肯换的?” 赢无疾不理,挥手送客。 疾风柔云不顾少女挣扎,架着少女胳膊出了门。 赢无疾好笑,又躺下身子。才躺下,门上珠帘掀起,少女从门外伸进了头,冲着赢无疾问道:“对了,你这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赢无疾翻了翻白眼,转过了身不理,肯定了这少女有些傻。 少女见状,气呼呼哼了一声,悻悻然离去。 凤栖院里酒宴乐舞足足持续了近三个时辰,楼上苏轻侯与众人也商议完毕,告之今日所来之英豪,前线危急,定于翌日起程,待到军中,商量行事,院中屋子已安排妥当,宴后且在屋子休息。 酒宴散罢,红袖和苏轻侯一起离开,进了花魁屋里,红袖问花魁,明日里是否与众人同去,老板娘在一旁听得大急,朝着花魁直摇头。 苏轻侯皱着眉头,告诉老板娘自己不会少了老板娘银钱。 老板娘不要银钱,只是冲着花魁连连摇头说不能去。 苏轻侯大怒,喊人将老板娘拖了出去。 老板娘被拖倒在了地上,两手紧紧抓住地上裘毯不撒手,大声喊着阵前凶险,弱女子去了是羊入虎口,你们怎的这般狠心。 裘毯翻卷。 老板娘泪如雨,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儿,等了好多年,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封未寄出的书信和一个残酷的消息。信中那人叫自己等着,打完这一仗,便领了军士回来,娶她进门。 听闻回来的,却是瘦马裹尸席。 老板娘连尸席也不得见,只因身在青楼,军士拦着自己不让进去。 那只是边境的小小冲突,他欣然前往,只是为了功名,好光彩的娶自己。 老板娘终身不嫁。 谁说青楼无情义,谁愿生来笑解衣。 花魁抱着老板娘,眼神平静的告诉红袖和苏轻侯,自己愿往,银钱不要少了老板娘。 老板娘抱住花魁,泣不成声。 花魁站起身,轻声问道:“那少年也会去么” 红袖点点头,花魁轻轻的笑了起来。 红袖叹口气,和苏轻侯出了屋门。 苏轻侯离去后,红袖一人进了赢无疾屋里,盯着赢无疾不语。 赢无疾莫名其妙,从未见得红袖这副肃然神态。 红袖久久不语,赢无疾不知所以。 赢无疾便问红袖,花魁在何处。 他想找花魁问问为何,许是自己和花魁认识的一个人长得有点像,角落离台子远,万一花魁眼神不好使,可别让花魁误会。 红袖看着赢无疾平静的脸,想起初次对赢无疾说起花魁时赢无疾的冷漠无衷,心里忽生厌恶,脸有憎色,冷冷说不知道。复又丢下一句话,收拾收拾明日动身,便转身离去。 赢无疾摸不着头脑,暗道昆仑七子都是怪胎。 花魁屋里,紫衣坐在桌前一个小凳子上,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花魁,加上略有点圆的小脸蛋,看上去人畜无害。 花魁细长的两腿紧紧并拢,斜斜曲着如弯钩,上身笔直,已无失魂之态,一手捏着茶壶,一手轻摁壶盖,正在给紫衣倒茶,动作甚是轻盈,不快的事儿已抛去,举手投足间神色很是轻快。 “你和那个骑驴少年认识很久了吗?”紫衣问道。 “骑驴?”花魁微讶。 “就是那个,那个带了两个很厉害的小童的少年。”紫衣本想说那个瘸子,却没说出口。 “嗯”花魁轻声回答。 “有多久啊?” “再过十三天,就满八年了。”花魁倒完茶,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你记得这么清楚啊,不会每天都数着日子吧?” “那倒没有,只是见面时的印象比较深刻罢了。”花魁抿嘴,也不知怎的,对这个小姑娘提不起防范之心,也许是自己也想聊聊天。 “哦,不过我一问,你就毫不思索的答了上来,你肯定很喜欢他。” 紫衣很是笃定,认真的盯着花魁的眼睛,心里有些紧张。 花魁一愣,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的问她,以前的日子,自己只是很想很想找到他。这些许年,闲着的时候里,自己除了想爹娘,就是想那个少年。花魁略一思索,也不害羞,冲着紫衣点了点头。是的,自己是很喜欢他。花魁心里第一次这么想。 “你经常见他么?”紫衣有些失落。 “好久没见他了,今天意外碰到。”花魁笑了笑。 “他不是燕国的吧?” “不是的,我认识他的时候,是在凉州,他还很小。” “哦,那便好。”紫衣松了口气,心里暗想还是大师姐厉害。 “那他今日里见了你,怎么也不跟你打招呼呢,你这么对他,还受了委屈,他也不理睬,这人定是个负心人!” “这不怪他,不怪他,这里面有些事你不明白,怪不得他的。”花魁急急摆手。 “你还是这般护着他,就我看他那小气模样,还出言骗人,怎么也算不得是个好人。”紫衣想起方才事,两腮气鼓鼓的仿佛塞了两个包子。 “他可是欺负你么,你若有气,我代他向你赔礼好了。”花魁道。 “本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他一般计较。”紫衣挺着胸脯,只差拍几下。 花魁轻笑,笑的很开心。 “他叫什么名字?”紫衣又道。 “赢无疾” “名字倒挺好听。” 明明是个瘸子,还取个这个名儿,他爹娘应该很疼他吧,日后少些生病。想起那少年回首灿烂的脸庞和走路的模样,紫衣心里有些黯然。 花魁猜的几分眼前的姑娘在想什么,笑了笑,不以为意。 世上皮囊千般俊,难抵玲珑清水心。 “你想见他么,他就在这院子里,你想见的话,我去和大师姐说说,大师姐最疼我,肯定可以的。”紫衣忽道。 花魁沉默了下,有些黯然,多少年急着想找到他,如今知道他离得自己不远,自己反而犹豫了。也不知他和那少女怎么样了,自己见了,应该怎么说呢。 近乡情更怯,人,也是一个道理。 顺其自然吧,花魁摇了摇头,见着知晓他好着,已经可以了。 紫衣叹了口气,一脸忧虑的看着花魁,故作老成的模样和她少女年纪很不符。 花魁也不做声,屋里很安静。 紫衣坐了会也觉得有些尴尬,便和花魁说声改日再来和姐姐聊天,姐姐若有难处便来寻她,说完便出了屋门。小小心儿千百结。 凉州军营例行操练结束,白破北和长水双手背着头躺倒在马背上,两人一起呆的久了,长水也慢慢学会了白破北这个动作,放松了身子懒懒散散的很是舒服。 天色已近傍晚。天边的红霞映着凉都两侧荒山,夕阳斜照着座座军帐,这幅画,更有别种风情在其中。 两人不说话,沉醉在画里。 远处李鹤年骑着骏马,慢慢的溜了过来,行至二人身旁停下,冲着长水揶揄道:“青青姑娘可找到你了否?” 长水继续躺着,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就知道你们这群狐朋狗友不靠谱,还带通风报信的。”那晚长水方才牵马准备溜出酒馆,就和温子青撞了个正着。 李鹤年嘿嘿一笑:“这可不管关我事。” 长水嗤笑:“你到撇的干净,一肚子尽是坏水。” 李鹤年不以为意,轻声说道:“此时还未到军马收编之时,温家兄妹此时来凉州见刺史大人,不知商量何事。” 长水知他言下之意,说道:“朝中未有旨意传下,刺史只是问了问牧场马匹状况,并没有提购置之话,聊了一阵之后,便让温家兄妹离开了。还不知道要多长时日,我等才能前往沙场。” 李鹤年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问道:“可知道刺史大人和温家兄妹聊了多久?” “约莫两个时辰吧。”长水躺在马背上提不起精神,懒洋洋回道。 李鹤年听了,笑嘻嘻的说道:“你们多准备准备,不久应该就有好消息了。” 白破北和长水翻身立起,齐道:“怎么说?” 李鹤年两眼眯成一条缝,也不着急,又近的两步,低声说道:“自古西凉黑骑甲天下,天下骏马出河西。数朝数代下来,已用血淋淋的战史,深深刻进了人心。朝中不停的削减凉州军制,尤其是军马数量,缺口已越来越大。刺史大人一向低调无为,都尉大人又对削军一事毫不争辩,或是碌碌如常人度余日,或是为不引起朝廷注意,可在这紧要关口,和温家兄妹一聊便是两个时辰,这可大大不符刺史大人的性子。” 李鹤年顿了顿,又道:“朝中无能,不识燕离虎狼之心,也不曾料到短短时日便败的如此彻底。听得孙太傅还主张派出使臣前往两国,尚抱着求和之心,未对全国征调兵力,可笑之极。如若再拖下去,大势必难挽回。近几日朝中未有旨意到来,刺史大人却私自招得温家兄妹前来询问,如是碌碌如常人度余日,怎会聊的整整两个时辰。两位大人,只怕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往日里刺史大人对军营朝政毫不关心,如今只怕是坐不住了,未料到朝中如此昏庸不堪。” 白破北长水听得,暗暗心惊。 李鹤年又道:“也许,两位大人一直无奈在等,现如今,如我所料不差,过不了时日,都尉大人便会进朝讨旨,凉州骑军便会奔赴前线,数量不多,必是精锐,阵前显锋芒,但难阻危势。接下来,嘿嘿,凉州骑军扩编,水到渠成。” 二人盯着李鹤年,刮目相看,似是方才才认得这白脸青年。 李鹤年心里还有未说,他想,刺史和都尉大人会不会截了朝廷,私自吞下这批军马,很有可能,但他不敢说出口。 李鹤年猜对了一半,还有一半,是在苍山。刺史大人,确实坐不住了。不久前刺史收得消息,黑衣十八血骑,在地宫里已显衰败之象。 青灯盏盏照夜色,无奈灯油燃尽时。 灯火愈明亮,灯油消耗速度愈快。刺史听闻消息时正在花园浇花,花壶里的水全洒在了同一朵幽蓝之花上。 那十八人,可都是个个实打实的圣境巅峰,再以所修奇术联手,放眼斜睨现今江湖,问谁可争锋。 大骑主也不能。 门房老头弯腰低头一动不动如雕塑,心里苦涩的想,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第九章 玄首逃如狗 宁州城外向西数十里,夕阳时分,一处小山顶上,插着一杆素色大旗,上面写着大大的燕字。旗下停着数十骑,当先一人胯下战马体型甚为高大,通体黝黑如光缎,任谁一眼望去便知是良驹神骏,威猛不凡。黑马四蹄如生铁一般嵌在山顶草地上,静若一幅画。后面数十匹战马也毫无声息,只是偶尔甩一甩马尾,驱赶四周草里钻出的飞虫。 通体黝黑之马上端坐一人,也不似身后数十人身披战甲,一身黑衣劲装肃然望着前方,身躯修长,也不言语,就这么静静站着,两眼平视,看着远处。 身后数十将士甲上染血,就这么站着,盯着黑衣骑士后背,满是崇敬之意。 小山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无数军士正在清理战场,四下寂寥,偶有老鸦飞下啄食,片刻后又被惊得飞起。 黑衣骑士直至夕阳西沉,方才调转马头,缓缓走下小山顶。 燕军崇武,短短数月,连下洛朝泾、宁二州,攻克城池无数。 此次燕军出师,在燕朝太后燕仙娘授意下,由燕朝名将宇文颇亲自挂帅,燕朝世子燕复关随军任先锋,国内上下齐动,点兵二十万,气势汹汹。 这为首黑衣骑士,便是燕国世子,燕复关。 燕复关觉得很无趣,一路势如破竹。燕地位于洛朝之东,紧邻洛之阳州,昔日阳州当阳关也是天下一雄关,可笑洛朝皇帝老儿就在几年前,就这么白白拱手送人。 当阳一失,洛朝泾、宁二州便敞开了口袋,已是嘴边之肉。泾宁两地守军也是有一点抵抗的,奈何一是无险可守,一是军制涣散,仓促之下兵败如山倒,起了连锁反应。 燕复关乃燕朝江湖不世出之才,身为世子,乃燕朝云中王之子,燕皇亲侄,却闻名于江湖,天机堂破玄榜之首。 此次燕复关领兵,城外十来战,燕之先锋往往如铁矛一般凿入洛军,撕开一个大口,再来回对冲几次,洛军军阵已不成形,如蝗虫四散逃乱,踩死踩伤自家军士无数。燕复关便是那铁矛之锋,所到之处人仰马翻,无可匹敌。如遇洛军坚守城内不出,燕复关便领军绕行,后面自有宇文颇大军围城。 如此数月下来,洛朝泾宁两州守军守也守不住,也看不到朝都援兵,已失了士气。洛朝皇帝昏庸,孙太傅权势滔天,军中要职大多是孙太傅一手安排。孙太傅任人唯亲,太平之世尚且罢了,战时撕了那层官服,其中败絮一显而出。 泾宁二州军士本不至于如此无用,无奈洛军统帅将领无能,连续失利下,竟有数名都尉将军置将士百姓不顾,私自出逃。消息传开,洛军更是军心大失,宁州都尉王由贵心惊胆战之下,下令宁州守军后撤,与虢州守军汇合并守。 燕复关如狼闻见了血腥,正合其意,一路带两万先锋骑军紧追不放,咬住了便吞掉一大口。 可怜宁州兵士多少男儿,尸横荒野,不能瞑目。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燕国两万先锋军,战果硕硕,先锋之将燕复关,如新生之星,在燕军中冉冉升起,风头几可逼近燕国名将宇文颇。 燕复关盛名之下并未自得,每次在军士停下清扫战场,给未死或漏网之人补上一刀时,燕复关便静静站在高处,两眼平视远方,远方,有洛都,有凉州,凉州有苍山。 燕复关虽觉得此次军中之行甚是无趣,甚至不比江湖之争。但此次太后亲授懿旨,燕复关也不敢大意,太后燕仙娘之命,燕皇从无不遵。更何况燕仙娘对燕复关甚是疼爱,燕复关一身骇人修为,除了神秘的宫里大供奉一心栽培,也少不了太后燕仙娘的功劳。 燕仙娘私下传意宇文颇和燕复关几人,要在离国之先,攻占洛都,兵围凉州。 宇文颇不解,但仍尊领懿旨。燕复关虽然不知燕仙娘所求具体为何,但也大抵知晓燕仙娘之意,八年前凉州苍山苍水之瀑下,燕国密队中便有燕复关。 那十余黑衣血骑,深深的刻在了少年燕复关心中,日日不忘。燕复关回得燕都后,修行更是勤奋。燕宫大供奉也未问其缘由,漠漠的看着回朝后日夜苦修的燕复关,深邃双眼中,偶尔闪过一丝光芒,光中含着千思万绪。 八年前大供奉身染重疾,未能参加燕仙娘亲自统帅之西行。 小山坡上,一身黑衣的燕复关,骑着天下名驹之一墨影,虽是一大捷之战后,却脸无笑意。众将士随着燕复关驶马下坡,两眼注视着这个以前军中鲜有露面,但燕朝江湖口口相传的黑衣青年背影,俱是默默无言,但眼神坚毅。 燕复关虽身为燕朝世子,但为人却甚是豪爽,行走江湖多徒步,没有一点皇室的架子。燕地多陡峭,遇上老弱拉车,燕复关往往以青年男子之力推车相助,一路和老汉扯东扯西,聊聊今年的雨水,说说地里的庄稼。 燕朝江湖有一趣事,燕地朔州有一酒馆,一日在酒客饮酒之时,有一说书艺人唾沫横飞,说得甚为起劲,酒客掌声不断,铜钱不停落入说书人盆中。 这说书人正说得精彩,讲至云州一处大山下村子村民正被歹人所害,此歹人非一般强盗之徒,口吐黑雾,可驱使妖兽,会妖法。这些歹人也不抢夺财物,专食村民心肝。正在众人被绑待开膛破肚之时,燕朝当朝之世子,燕复关,身高丈二,两眼如铜铃,似是天神下凡一般赶至,只见得世子左手一拳,右起一脚,将那些妖兽撕得四分五裂,将那些歹人揍得是落花流水,鬼哭狼嚎。 只见那世子抓住了歹人头领,义正言辞的痛述歹人而行,欲将那头领就地正法,只见天上白日里平白无故起惊雷,世子每说得一声,天上便响一声,仿佛是为世子所召唤。 众酒客听得心神俱往,掌声连连,大声喝彩。 说书人颇为自得,停下话头喝了一大口凉茶,吭了一声润润嗓子,说道:“只见那世子数落完歹人恶行,丈二身躯仰头怒吼,天空雷鸣大起,便。。”。 说书人话未落地,便听得身边一黑衣喝酒青年噗地一声笑出了声。说书人正在兴头上,被这青年笑声打断,恼怒不已。当下便朝着黑衣青年说道:“我看你这后生也生的一副好皮囊,却怎的如此无礼,你笑我便罢了,正说世子间,你笑甚?” 黑衣青年哈哈大笑,说道:“你这人满口不着边际,那世子也是常人一个,那有如此这般如你所说” 说书人听得,当下便挽起袖子不干,与黑衣青年争辩了起来,两人越吵越凶,黑衣青年出言也对世子愈加不敬。酒馆里众酒客也听不下去了,对黑衣青年群起辩之,青年面不改色,舌战群雄。 这黑衣青年嘴舌甚是厉害,以一对十,丝毫不落下风。 也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众酒客实在忍不下眼前黑衣青年,齐齐上前乱拳揍之。黑衣青年狼狈之下抱头鼠窜,黑衣上落下处处脚印,尤其以屁股上居多。黑衣青年逃走良久之后,众酒客仍是喋喋不休,骂这青年是个混货。 谁料好景不长,恰巧有人在街上见了那落荒而逃的黑衣青年。 他认识这个青年,轻易忘记不了。 有一次他和这青年帮邻居张老爹推了一辆大车,路上碰到州府衙门将士,将士翻身下马齐拜,反倒将他和张老爹吓得不轻。这青年咧嘴一笑,随意安顿了一下便扬长而去,剩下州府衙门将士,腾出几人来一起推车。他看着那青年离去后,私下里问将士那青年是何人,将士们笑着告诉他,那青年,就是当朝世子,燕复关,天机堂破玄榜榜首。 这人对此事印象极为深刻,方才忽然见得世子在街上狼狈逃窜,心内大喜又大惊,横下心扔了这条贱命,想上前帮得世子一把。无奈世子跑的太快,撵都撵不上。 这人听得酒馆里喧闹之声,知悉发生何事之后,目瞪口呆的告诉了众酒客,大水冲了龙王庙。 说书人和众酒客心内惶惶不安,吓得都躲在屋里不敢出门。 好几天过后,竟也平平无事无什么动静,众人方才出的一口气。 此事传开,燕朝世子不仅身名未损,反而更胜以前。 可燕复关此次领兵一直肃然,没有半点嬉笑之色露出。 在燕朝皇宫听得燕仙娘所言之后,燕复关脑海中,那黑衣十八骑,跃之欲出。 后来更听得探子来报,离国离军,也是拿下洛朝柳、泉二州,离国大军,逼近熙州,过了熙州之后便近洛水,再渡过洛水后,洛军便无险可守。扬州已是离军探囊之物。何况相比之下,柳州泉州处于洛朝南部,其富庶肥沃程度,大大胜于泾宁二州,粮草补给甚是充足。更令燕复关郁闷的是,离国国戚、江湖老怪魏如海之侄,魏临渊,在离军大军压境之势下,仅凭口舌之力,说降了柳泉两州刺史都尉,兵不血刃。 燕复关听得心中苦笑,亏得这洛朝皇帝苏老儿,竟坐了这么多年安稳江山。 苏老皇帝如今的日子不好过,不但不好过,还十分难过。 洛朝皇帝苏仁允,数月里是坐立不安,夜不能眠。前线军报雪花不断,飞至兵部。兵部尚书亲自颤巍巍的呈至枢密院,一番时日下来,兵部老尚书已跑瘦了一圈。苏仁允在枢密院急的冒汗,孙太傅与其余几重臣也无良策,只是低头告罪。 孙太傅起初还报了求和之心,皇帝苏仁允也无什么主张,内心也有一丝苟且之意,便允了孙太傅所提。孙太傅便派心腹使臣前往燕离两国,谁料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苏仁允失望之下,大大训斥了一番孙太傅。 求和不能,谁料到前线溃败如雪崩,一泻千里。柳州泉州更是未曾几战,便直接降了离军,五万军士,直接降了。柳州泉州土之刺史,俱是孙太傅门生,乃孙太傅当年亲自推荐,这二人任刺史后,孙太傅也得了大把大把的油水。江南富庶,确是不虚。 苏仁允闻得消息,气急之下欲向孙太傅问罪。孙太傅在朝里权势滔天,众大臣黑压压跪倒一片,为孙太傅求情。孙太傅也是跪倒大哭,连告自己有罪,未曾料得柳州泉州土之刺史如此。此番愿戴罪立功,举荐良将,调遣军马,为皇上分忧。若不是自身年老气弱,定当亲赴前线。 苏仁允四下环顾,众臣唯唯诺诺无人上前,苏仁允无奈,且苏仁允本就不是决断之人,见此情景只能作罢。朝中无人堪用,只能允了孙太傅负荆之请,再三叮嘱此次需万事谨慎,如再有失,便让孙太傅提头来见。 孙太傅连连叩首,谢过皇上龙恩,面对燕离排山倒海之势,他心内也是失了魂儿,束手无策。只是先硬着头皮撑着,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非是洛朝无人可用,实是外戚祸乱朝纲。 孙太傅本无大才,全凭其女孙贵妃美貌又有文才,一人独得皇帝之宠爱。孙太傅又摸清了皇帝苏仁允的性子,事事顺着皇帝来,尤在文学女色上下了重手,平日里节目层出不穷,大得皇帝喜爱,揽得朝中大权独掌,安插亲信排斥异己,整个一个朝堂弄得是乌烟瘴气。 其中一些官员实在看不下眼,又惹不起,或告老还乡或请力中央,孙太傅心中自然是偷着乐。 也有少数官员上书弹劾,俱是被孙太尉偷偷得按了下去,私下里寻着由头大肆打压这几人,或调或发配,俱无落得好下场。 朝里有一御史大夫石瑞,是血气之人。眼见朝堂如此光景,悲愤不已,在一日朝会上愤然直告御状,列举孙太傅种种罪行。无奈孙党甚多,皇帝平日里亦被孙太傅想的一些节目迷得不亦乐乎,听得石瑞所言也闭目假寐,视而不见。孙党见状更是气势,石瑞说的一句,便有十数句攻击而来。 石瑞悲愤绝望之下,欲撞柱求死。孙党再嚣张也不愿看的血溅朝堂,群起拦了下来。石瑞气昏之下,出了殿门夺了一禁军佩剑,欲砍了这些祸国贼子,奈何御史手无缚鸡之力,被制住夺了兵刃。孙太傅反咬一口,以携兵器刺皇帝之名给石瑞按了谋逆大罪,抄了石家九族。苏仁允见得石御史挥剑,也是勃然大怒,当日便下了旨意。 自此以后,朝中只闻孙太傅一人之声。 今日里孙太傅领了皇帝出兵平乱之智,退朝后忙召集亲党聚在兵部商议,一肚子草包的孙党,方才想起举国调兵之举,可仗怎么打,军队怎么布防,这群孙党屁也放不出一个来。孙太傅情急之下怒骂,要你们这些人还不如喂了狗。其中一人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说了一个法子,召陇州都尉岳之焕前来,统领三军。 岳之焕本是北军三位中郎将之一,带兵布阵方面很有才学,军中甚有名气,只因看不惯朝中乱象,加上岳之焕也不是刚猛性子,十多年前便自降一级,去陇州做了都尉。陇州多军马场,河西牧场便是其中最大的几个军马场之一。 孙太傅来回踱了几个圈子,心内思量不停,良久之后点头同意,但岳之焕只能任副帅,主帅由自己女婿光禄将张锒来挂。众草包齐赞孙太傅高见,此意甚妙。 众人正商议间,兵部有军书呈上。军书由凉州都尉所写,所述国势危急,此刻当聚全国之力退敌。凉州军马之数少,但也愿遣五千骑兵,一万步兵,赴前线,听由朝中调令。 孙太傅大喜,正是合了方才商议,欣然允之,令亲党先回信好言慰之,即日便上报皇上批示,调集各地兵力,订了日程后立即出发,令凉州都尉好生准备。 出了兵部后,孙太傅又唤女婿张锒随着自己进了孙府,对着张锒细声仔细嘱咐了一番,方才让张锒离去。 第十章 焚无形业火 白破北每八日里,有七日过得很快活。 军中练兵,对有些人来说是一个苦力活,对白破北,就是狗见着了骨头。 每次离练兵时刻尚早,白破北便操了家伙,骑着自己的军马,嗷嗷吼着冲向自己手下儿郎的军帐,哟喝着兄弟们准备好家伙,解决好内急,备足了精神干他娘的,别丢了我虎骑白爷的脸。 军帐相互之间离得不远,走不了几步便到。长水李鹤年这些,都是懒洋洋的过去招呼一声,白破北不,骑着军马,冲着军马脑袋轻挥一巴掌,军马便窜了出去,再挥得一巴掌,军马又急停在军帐前,每次白破北都玩的不亦乐乎,洋洋自得。可怜白破北身下军马,也是堂堂河西良驹,不知道这几年下来,马脑袋上的毛被扇掉了多少根。 待整的了队伍,军队列对出军营时,白破北便抬首挺胸端坐在军马上,两眼目不斜视,耳朵却高高竖起,听着街道两旁少女的欢呼,心内爽快,这就是我白爷白破北,待那日里见着了那狗尾巴花,要好生炫耀一番。 凉州军营扎在城南角,城外军演多是在城外北边十里一开阔地处,借着两侧山坡,或骑对骑,步对步,或骑步对练。队伍出城时经过醉花楼,白破北便不再装酷耍帅,斜着眼儿给楼里的姑娘打眼色,姑娘们知得白破北性子,或捂嘴轻笑,或挥着手帕儿喊着助威,在楼里喝酒时虽不比李鹤年受欢迎,但此时却是大大的高出了一头。 白破北生的完全得了西北凉州汉子之精华,英武身躯修长,眼长且宽,一字剑眉对飞,满身肌肉结实却又细长,威风凌凌,宛如武神二郎将。 长水李鹤年王建英一脑门的汗,垂首低眉两眼直视前马马蹄,偶尔偷偷里回首看一下远处身后都尉大人的脸色,都尉看见了便瞪得几人一眼,复又悠闲两眼望天上轻云。赵黑子统豹骑,队伍跟在白破北后边,赵黑子在马上一会儿看看白破北,一会儿看看楼上姑娘,咧着嘴直笑。 赵黑子很佩服白破北,也最和白破北合得来性子,白破北短短几年连夺军中大演之魁首,不仅个人勇武,带骑兵也有一套。也许是染了白破北的性子,这些虎骑的军士冲起阵来嗷嗷直叫唤,勇猛异常。近几年演练下来大多都是胜出,败绩很少。 对于白破北在演练前的那一套行为,长水李鹤年王建英很是不习惯,嚷着白破北扰着了他们的休息养神,白破北嗓门确实也大。赵黑子却不,在和凉州虎骑几次对阵输了之后,赵黑子琢磨了下,便也学着白破北,兵演前对着自己的弟兄们吆喝了起来。 长水李鹤年王建英很是头大,一个白破北也就算了,这赵黑子嗓门也不小,没白破北那么有穿透力,却声如闷雷,像老木头撞钟一般一下一下。两人一唱一和,长水几人便没了清净,联合起来向两人抗议。白破北大眼斜看天边,嘴里细细的说了一声打赢了再说。几人脸涨得通红,张嘴无言,悻悻然离去。私下里将队伍里兄弟操练的更狠。 白破北闲的时候,要么就在城外山坡上嚼着狗尾巴草晒太阳,要么就站在凉州都城城门上摆姿势。摆姿势摆的久了也有些无聊,身上也需要活动活动筋骨。白破北便在城里四处晃荡,瞅着那里有需要苦力的地方,卖卖力气,挣上几个铜板的外快。如遇到有难处的老人妇女,白破北半天便往往白干了。 如此日子,白破北除了有时手有点痒之外,倒也过得惬意洒脱,七日里都很快活,剩下的一日,白破北就快活不起来了。 这天一大早,白破北便爬起来,洗漱收拾完毕后,骑着军马出了军营。一路上耷拉着脑袋,没了往日英雄气概。 刺史府前,门房老头咧着嘴,远远的看见白破北,乐呵呵的笑花了脸。待白破北行至府前翻身下马,门房老头张着嘴露出几颗黄牙,笑嘻嘻的伸出了手。 白破北极不情愿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小串铜钱,又拿到眼前仔细的数了数,数完之后,瞪着大眼气呼呼的交到门房老头手上。 门房老头笑的很猥琐,至少在白破北眼中是很猥琐,狗日的每次进府都要给这个老头交上一笔,不给老头便不让进门,进不去门或进门晚了,这漫长的一天就更难熬了,那个于婆婆有的是法子整他。瞅着这个猥琐的老头,白破北能有好心情才怪,他娘的干半天活才能赚几个钱。堂堂的虎骑校尉,几年下来身上穷的叮当响,银子都花到了酒馆和醉花楼里,还有眼前的这个猥琐老头身上。 花在酒馆和醉花楼里倒也罢了,白破北至少花的心里很爽快,可眼前的这老头,他是左右看着都不顺眼。白破北很想揍这猥琐老头一顿硬闯进去,思来想去不敢下手,一是打狗还得看主人,何况这一府子里的人都是怪胎,不但是怪胎,还都他妈的是有病的怪胎。二是这府里的小路太难走,走着走着就容易迷路,要不是这老头引路,白破北还真走不进去。也是奇怪了,几年下来走了几百次,白破北还是记不住路。明明很熟悉,走着走着又不是自己记得的那条。 七绕八拐的进了府,到得了那刺史大人的屋前,白破北忍不住又看了看那几朵蓝汪汪的花儿。院子墨绿色的一大片花草,开花的就那么几朵,一开就是一年多,冬季也不凋谢。要不是瞅着那刺史对这花极是珍惜,白破北很想偷上一朵,带出去问问这是什么花,自己也种上一大片。想想刺史那张死人脸,白破北硬是停下了那伸出去的脚步。 门房老头回过头咧着嘴呲着几颗老黄牙示意白破北进屋,自己迈着罗圈老腿转身离去,走的远处还掏出那串铜钱在手上抛起又接住,自从这小子来了后,喝酒倒是不用愁了。白破北在屋前,盯着远处老头手上飞起的铜钱,恨得牙痒痒。 恨归恨,白破北还是老老实实进了屋,刺史大人坐在屋里喝着茶,白破北进来时,头也不抬一下。 白破北进屋后低着头安静等着,心想迟早有一天,要拔了这狗日的花园里的那些花。 白破北在这刺史府里的时日,没有一天是好过的。 第一次报到,白破北很是兴奋,要修习什么业火之煞,他在军营里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觉。胖老爹说,那个什么什么煞,很是厉害。 白破北憧憬的睁着大眼问胖老爹有多厉害,胖老爹只是嘿嘿一笑。 白破北问胖老爹,有没有你以前那么厉害,胖老爹点点头。白破北心里乐开了花。 他又问,有没有那张死人脸厉害,胖老爹傻了眼,什么死人脸。 白破北朝刺史屋子方向努了努嘴,胖老爹惊得站起,一脸紧张的示意白破北闭嘴,左右看了看四下里无人后,方才点了点头,神情严肃的告诫白破北不可胡说。白破北点点头,吐了吐舌头,心里思量这狗日的刺史看来不一般。 白破北自从见了刺史大人后,就对这架子贼大的刺史没啥好印象。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过听得比这刺史还能厉害,白破北还是乐不可支,生活有了盼头。 白破北第一次兴冲冲而来,便热脸遇到了冷屁股。在屋前又是站了半天,才被召唤进去。刺史大人还是看着屋中间那副画,白破北暗骂就算这画画的好,你他娘的看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好看的,莫不是画上那女子是这死人脸的婆娘,被那个骑马的男子抢了去,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白破北低着头想着想着,心里暗爽。 那刺史大人停下看画,朝白破北低声吩咐了一声上前跪拜,白破北正想的爽着,没听见。 刺史等了半天,白破北没反应,还在那里低着头乐呵。刺史一声怒哼,直接敲在白破北心头,白破北惊得窜起,抬头四望。只见刺史死人脸冰冷如霜,冷漠的朝白破北说了一声:“上前跪下!” 白破北摸不着头脑,以为是要向死人脸拜师,虽不情愿,也慢慢挪了步子拜了下去。刺史怒意更盛,指着中堂那幅画,朝白破北喝道:“在这前面跪着!” 白破北讪讪不已,红着脸跪了下去,心想跪这画不跪你这死人脸也好,只是纳闷一幅画有什么好跪的,上面那女子定是和这刺史有渊源,只怕是已经死了,跪就跪吧。 白破北跪的两腿发酸,也未听得那刺史再有什么吩咐,白破北心里气恼,却也不敢抬起头。刺史大人一直看着屋中那幅画,一动不动。 良久之后,怪事发生,画上那头戴冲天冠的英武男子怀里的那羸弱女子,竟然慢慢的转过了头,看着低着头跪着的白破北,慢慢点了点头,又慢慢转了过去,画面静止,又回到以前模样。 刺史大人脸上老泪纵横。 直到跪了将近半个钟的时辰,白破北实在忍耐不住,斜着脑袋偷偷瞅了瞅刺史大人,瞅见那死人脸泪流满面,白破北纳闷不已,跪着这儿腰酸背疼受不住的是我,你哭个什么鬼。 刺史回过神后,也不说话,朝屋里子阴暗角落挥了挥手,那个于婆又毫无声息的飘了出来。白破北心里瘆的慌,这一府子里人没几个,都是鬼兮兮的。 于婆领了白破北出去,来到远处一座屋子前停住脚步,四周清净幽冷,屋子前却燥热异常。白破北想起什么什么煞,心内大喜,终于要开始修练这很厉害很厉害的功夫了。白破北朝于婆确认一声,是在这屋子里修炼那个什么什么煞吗。 于婆瞪了白破北一眼,两个眼睛里全是白眼珠子。 白破北倒吸一口冷气。 于婆冷冷的说了声:“业火之煞!” 白破北再次讪讪点头。 “业火之煞,适宜在煞屋修行。”于婆声音冷若寒冰。 白破北大喜,心想他娘的既然是修什么业火,看这屋子燥热的很,自己猜的果然没错,想起胖老爹说的比那死人脸还能厉害,白破北激动不已,推开门冲了进去。 一大步冲进去,白破北又惊得窜起了起来,这地上除了有些白雾看不出什么异常,谁知道踩上去烫的要命,就像站在了烧红的铁板上一般。 白破北窜起又落下,落下又窜起,像只大马猴。 于婆在屋外傻了眼,既然烫的受不了,你倒是窜出来啊,只看的白破北在屋里直上直下,嚎叫不停。于婆白眼珠子直翻,不明白心月仙子怎的认可了这个傻子。 实在看不过眼,于婆掠进屋里抓住白破北后颈,一手朝前在空中虚按,又倒掠出来,将白破北放在地上。白破北干嚎着,扳过腿瞅了瞅脚底,两眼睁得老圆,也不嚎了,坐在地上呆住了。只见脚底血肉已烂掉一大片,而且不像是被火焰烫伤那样血红色,脚底一片惨白,白肉模糊成脓状,毫无血色,也没有鲜血流出。而且白脓有顺着脚底向上蔓延之势。 白破北彻底傻了。 于婆叹口气,快速从衣服了摸出一个墨玉瓶子,上前扳开白破北嘴巴,将一股幽蓝色汁液灌了进去。白破北一股清凉从上而下,脚底也没那么疼了,血肉化白脓之势停止。于婆冷冷的说道:“服了星蓝幽水,再进屋中” 白破北心里直骂娘,有这好东西你他娘的早说啊,这府里的人,果然都不正常。 白破北吃了亏,嘴里不敢再出不敬不言,谁知道他娘的还有什么鬼东西在等着自己。 白破北坐在地上瞅着于婆,伸手指了指屋子问道,细声问道:“我该怎么做?” “服了幽水,进屋观墙,墙上有字,四面墙由东至北,按墙上之法运之,不明处无须问,自悟。”于婆声音还是很冷。 “喝了这水,还会被烫不?”白破北又问。 “可撑得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以后呢?” “撑不住便出来。”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没有了,照着墙上之言做。” 白破北这才放下了心,心想他娘的还有这些事情,你个老太婆不早说,瞅了瞅脚底板,咬了咬牙再次进屋。 于婆站在门外,想着这少年楞是楞了点,倒也不是真傻。 约莫六个时辰之后,白破北又嚎叫着从屋里窜了出来,蹲在地上两手捂着脚底板。 于婆翻了翻白眼珠,又给白破北灌了点幽水。冷冷说道注意时间,下次便没有幽水可以服了。 白破北这次倒没顾上生气,心神还沉浸在屋中那片天地中,虽身入炼狱,却玄妙不可言。 六个时辰,心月仙子还是有道理的,于婆心内甚喜,脸上不漏丝毫。 随后每隔七日,白破北便拖着一双烂脚,呲牙咧嘴的走向府外,没了幽水可以喝,脚底钻心的疼。待到后来,白破北业火之煞功法小成,脚底不会再烂了。但屋中煞气之灼热,随着白破北的修为增进却是数倍增强,脚底不会烂,可那灼热开始顺着毛孔往心里钻,烧的五脏六腑直冒烟一般。 这份痛楚滋味,只能自己体会,说都说不清。 饶是白破北这般神经大条之人,要不是念着胖老爹说过的,比那个死人脸还能厉害一些,只怕也要放弃了。 八日里,这一天最难熬,出得屋子,呼口气感觉都有火焰喷出。 到得后来,白破北也没了开始时的兴奋劲儿,一到这一天便垂头丧气,这一天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有一次白破北学了乖,修行时间未到便窜了屋子,心内正窃喜,谁料被人抓住直接像球一样丢进了屋子,连那人的脸都没看清。 白破北在屋里哀嚎,门外于婆冷笑。 许久后白破北受不了这心火煎熬又窜出来,又被蒙头盖脸丢了进去,那一次回去,白破北在军帐里整整三天没有起床,大小便都是在床上放的痰盂盆里解决。长水几人知晓消息后前来探望,在白破北床边捂着嘴不出声,走出军帐后几人哈哈放肆大笑。白破北欲哭无泪,好好男儿,怎落得如此地步。 从那之后,八日里的这一日,便是白破北心头上的痛,不去还不行。 白破北不知道,那座屋子底下,以阵法连着的,是千年前万武之黄昏,万人煞坑,万武冤魂,千年来嚎哭不停。 今日里,门房老头说是不用去那屋子里了,刺史大人有事吩咐。白破北又喜又忧,喜的是不用熬那心火之苦,忧的是不知道这死人脸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刺史大人不语,白破北不敢动,身上好像有千百只跳蚤爬过。 第十一章 苍山北行路 白破北实在站不住了,他怀疑这死人脸是不是太闲了,或者是活的岁月太久,以至于一天里干啥事都是慢腾腾的,身为刺史不干正事,整日里老发呆。 白破北想出言问问,猛地又想起了鬼才李鹤年的那一番话语,话到了嘴里,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白破北稍稍抬头,向上翻着眼睛,偷偷瞄瞄刺史,看看刺史在干啥。刚瞅过去,就和刺史四目相遇,白破北有点尴尬。 刺史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慢悠悠的拿着茶盖轻轻划过茶杯边缘,安逸的很,一边细细观看着白破北。 白破北心想你他娘的倒是舒坦,老子在这里弯着腰站了大半天,唤老子过来,有屁你倒是快放啊。 刺史仿佛看透了白破北心思,朝白破北说道:“你可知你身世?” 本是满腔愤愤的白破北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提不起精神,心内怅怅然。自己缠着胖老爹问了许多次,胖老爹总是说时候未到,紧闭着嘴巴不松口。白破北百般法子使罢,也是枉然。时间长了,白破北也就不去多想,过好眼前再说。 刺史看得白破北模样,又道:“你祖上世世代代皆是英杰,豪气破云,你就甘愿碌碌无为,当个小卒混完一生么?” 白破北顾不得想这死人脸今日怎么这么话多,定下心神,双手抱拳行弯腰大礼,沉声道:“刺史大人可愿告知在下一二,白破北定铭记于心,他日必报大人之恩!” 刺史嗤的一声蔑笑,:“就你这本事,能有何用?” 白破北白脸涨得通红,咬牙不发。 “业火煞术你也习得已久,如今你觉得自己修为如何,莫以为拿了几次军演第一,便把自己当成了根草,江湖与天下,奇人异士不知几许,蛟龙潜水,虎兽藏山,只看得一张小小天机榜,当真坐井观天。琴棋书画酒,江湖五圣人,世人仰头望之。可你看那张酒徒,在我面前可敢说半个不字。”刺史大人满脸鄙夷之色。 白破紧握着双拳,张口无言。 “业火之煞术夺天地之玄妙,煞术法门乃逆天地而行,强行吸纳夺取天地人之精华,霸道无比,你修了这几年,除了能多捏死几只蚂蚁,还能干些什么,你一天还洋洋自得,可对得起千百年来无数哀嚎的冤魂?” 白破北牙齿咬的咯咯响,说道:“还请大人明示,我白家祖上可有什么冤屈待雪?” 刺史轻蔑直笑:“张酒徒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你现在若知晓,必难逃一死,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业火煞术乃夺天下煞之精髓为自己所用,在自身业火之泉存之,可你瞧瞧自己,修行这么久,火种才鸽子蛋大小,你不害臊,除了白白送命,还能雪什么冤。” 白破北又苦又气,业火之煞完全是自己一人自行修行,除了煞屋墙上所书,再无任何一人教得自己,按术中所说,自己几年来已修出煞火之泉,已是上乘,岂料在这死人脸嘴里说出来是如此不堪。老子才十七岁啊,你这死人脸,十七岁时可有你现在这么威风。 刺史慢悠悠又道:“业火之泉是煞力大小之根本,煞术本质乃强取融合,火泉也是万物之中其一,也可夺得炼化,只不过其中经历苦痛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五脏六腑俱焚,随后全身直至毛发均化为灰烬,命丧黄泉,你若有志,我可为你指点一处,有古兽所化之火泉,你可愿前往?” 白破北性子本就豪爽,再在刺史言语所激之下,不假思索,重重的点了点头。 刺史也不再废话,挥手示意白破北出去等候。白破北出门后,刺史唤来于婆,要于婆好生准备一番,与白破北同行前往。 于婆轻声问刺史,现在就去,是不是急了点,万一出了岔子,万事皆休。 刺史皱眉不答,转身看着屋中间的那幅画,沉思良久,最后叹口气说道:“时日无多,与天争,本就是火中取炭,刀尖滚肉,何来安稳之途。” 于婆摇头暗自哀伤,转身出了刺史屋门。 白破北坐在花园远处的一处石地上,望着满园的花花草草发呆。过得半晌,于婆背了一个小包裹,走到白破北跟前,轻声说道:“走吧”,语气不再冰冷。 白破北两眼无神,闻言站起,没精打采的跟着于婆走了出去。走得府门口,只见猥琐的门房老头一手牵着白破北的军马,一手牵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马儿,神骏异常。 白破北和于婆两人翻身上马,向城门方向走去。 猥琐老头从腰上摸下了酒壶,两眼看着二人离去,喝一口酒,叹一口气,太早了啊。 于婆一路寡言少语,除了招呼小二打尖住店,便听不到其他声音。白破北起始时失魂落魄无甚言语,过得两天便老性子复发,诸多不快抛却了脑后。左一声婆婆好要不要喝点水,右一声婆婆好要不要吃点果子。于婆懒得搭理,白破北也不死心,缠着不放,于婆翻着白眼珠甚是无语。 这一日路上,白破北忽然问道:“婆婆,我们这是去苍山吗?” 于婆回首看了一眼,点点头。 “经不经过渭城?”,白破北思绪儿有点飘忽。 “可以过,也可以不过。”‘ “婆婆,那我们走渭城好不好?” 于婆看了看,点点头。 这一日,行至渭水,进了渭城,渭城街上,还是老模样,白破北骑在马上左顾右盼,想起赢无疾和狗尾巴花,心里有点淡淡的愁。 五年之后,白破北已不是当初那个卖酒小二,出落成一英武少年。街上行人不多,见得白破北和于婆二人骑马而来,避到一旁让开,已认不出当年那个活泼机灵的店小二了。 白破北毫无衣锦还乡的感觉,心内愁意更浓。 走到那个小酒馆前,酒馆还是熟悉的模样,人,已不是熟悉的人。 白破北停住马不前,于婆不解,停马望着白破北,两目询问白破北何意。 “婆婆,我们在这住一天好不好?”白破北黯然问道。 于婆看了看天色,坚决摇头,太阳还挂在天上,离落下西山还很早。 白破北翻身下马,走至于婆说道:“婆婆,就一天好不好,后面好好赶路。” 于婆还是不允。 白破北一边苦苦哀求,一边瞟一瞟小酒馆。 于婆似是猜的了白破北心思,叹了口气,翻身下马,招呼店小二上前,接了马匹缰绳。店小二乐呵呵的接过,殷勤介绍着店里的特色美食。于婆没啥兴趣,问过了小二客房在何处,直接去了客房休息。 白破北坐在了酒桌上,喊店小二上了一壶凉州小刀红,慢慢饮着,思绪万千。 酒馆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酒客,有二三人白破北识得,但此时也没有上前相认的心思,喝着酒,想着当年,慢慢嘴角有笑意浮起。 酒客们喝着酒谝着家常,东一句西一句,一会儿是天气久旱不下雨,一会是街上街上陈老大的女儿要出嫁,男方说是什么衙门里张捕头的儿子。陈翠翠都要出嫁了啊,时日一晃,过得有些快,白破北想起以前跟在自己屁股后乱跑的小丫头,寻思着要不要去看看,喝了口酒又摇摇头,见了又能怎的。 自己和无疾说要去看狗尾巴花,这么几年也未曾有着落。那狗尾巴花也是,说是她家在很远很远的南方,出的渭城,知晓了天下这么大,鬼知道她在南方的什么地方。白破北又饮一口酒,凉州小刀红确实不错,酒一入喉,火辣辣的劲儿刺激着喉咙,顺着喉咙往下直窜,在肚子里像是小刀子一样剐着,热热的甚是舒服,很得劲,小刀红,名字取得很贴切。 无疾也不知道怎么样,跟着那穷酸书生,怕是没啥好日子过,那穷酸自己都过得没个人样,不知道把那憨驴是不是已经卖了换酒了。 白破北喝着酒,回忆往日点点滴滴。 酒客们谝完了家常,又谝起今年开春后苍山的异常来,说是今年苍山隔一段时间便有地动,晃个不停,街上砍柴的王铁蛋前不久进山走的远,就在一次砍柴的时候被吓着了,那一次晃得厉害,还有野兽声如撞钟的嘶吼声,吼的王铁蛋心跳个不停。王铁蛋以为是有巨兽前来,连附近山地都撞的有摇动,胆战心惊之下不小心滚下了山坡,扭了脚跟,如今还在床上躺着。有人去看望他,他便反复说道山里一定有庞然巨兽,声音大的像打雷,众人摇头不信,苍山鸟兽甚少,从未见过猛兽,一定是吓得失了魂儿产生了错觉。王铁蛋不认,老是唠叨着山里定然有大猛兽,让街坊们小心了不要进山。 酒客们又说巨兽未曾听见,今年苍山的地动确实实打实的有,莫不是有地震,那就倒了霉了。 白破败竖起耳朵,心内暗想莫不是刺史说的就是这里。可看于婆着急赶路的模样,又不像。白破北喝完酒,在小酒馆里四处晃荡晃荡,摸摸这里摸摸那里,恋恋不已,许久后才回屋里躺下,叼了一根从院子里扯下的狗尾巴草,双手抱着后脑勺发呆,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于婆便早早起来,催了白破北上路,沿着苍山山脚绕行,行了两日后,进入苍山山脉。偌大一座山,山里鸟兽非常稀少。白破北小时候喜欢逮兔子掏鸟窝,小时候也曾经和赢无疾钻过苍山,那时候山里就没什么小动物,大半天下来空手而归,后来就不怎么去了。 白破北的童年,是从渭城的小酒馆开始的,那是白破北差不多五六岁左右,再往前,白破北便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白破北的回忆里,自己从小就在那小酒馆里,和赢无疾胖老爹,一天守着个小酒馆过日子。酒馆虽小,幸得胖老爹酿的一手好酒,日子虽不富裕,倒也过得去。 白破北小时候便偷偷的问胖老爹,自己爹娘是谁,在什么地方。问的时候还偷偷的避开了赢无疾,赢无疾也没有爹娘,白破北怕赢无疾听了伤心。 胖老爹有些哀伤的看着小白破北,告诉他,在他生下来不久,他爹娘便患病去世了。白破北是由街坊邻居拉扯大的。吃众家饭,难免有照顾不周的时候,五岁左右的时候白破北生了一场大病,发烧的很厉害,额头烫的吓人,几日不退,最后烧到昏迷。 胖老爹东奔西走,好歹保住了白破北一条小命,刚醒来的白破北痴痴呆呆,过了好多天才有所好转,街上大夫说那次小白破北烧的太厉害,可能烧坏了脑子,记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小白破北又问胖老爹,他爹娘的坟地在哪里,他想去看看,给爹娘烧点纸钱。 胖老爹转过了身,低声说道那是瘟疫,死了的人都是被席子卷着,堆在一起烧了,没有坟地。 小白破北没了言语,小小眼眶里泪珠儿打转,当天问胖老爹要了些铜板,小腿蠕动着一个人去纸火店买了纸钱,寻了个街上角落处,学着大人摸样画了个圆圈,在圈圈里将纸钱烧了,磕了几个响头后,小手抹着眼泪回去了店里。 胖老爹藏在暗处,两眼甚是发酸。 白破北走在于婆身后,一边走一边踢打着山路两旁乱草,山路很难走,两人的马匹都在山下客店里拴着。于婆虽佝偻着身子,脚下却走得非常快,完全没有一点老婆婆的样子。不过白破北也没拿于婆当寻常老婆婆看待,那座府子里的人,每一个正常人。 山里越走的深,光线就越昏暗,有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路,荒草长得几尺来高,于婆硬是往里面穿,穿过去的时候草边上都割得身上生疼。俩人在山里绕来绕去一天多,夜晚也就在大树上半躺着合了合眼。 白破北虽然知道于婆不是一般的老婆婆,可也忍不住心里暗暗惊奇。苍山山脉绵延几百里,大的异常,两人走得后来已是进了原始老林子,肆无忌惮任意生长的苍天大树比比皆是,老枝横生,密密麻麻的叶子遮住了光线,白天和黑夜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白破北一向是个路痴,在这深山里自己都走的晕头转向,可于婆一会儿东绕绕,一会儿西窜窜,像是很熟悉一样,从不走回头路。白破北想起于婆那全是白眼珠子的老眼,一面暗暗惊奇这老太婆在这恶劣环境下还能看清楚,一面心里腹诽着这老婆是不是迷路了,还死要面子不开口。 白破北忍不住想问,可是想想于婆那悄无声息从刺史屋子角落里飘出来的样子和那双冷冷的白眼,又闭住了嘴不发声。 一直在深山老林里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白破北又累又无聊,早知道就不信了那死人脸的鬼话,我堂堂白爷,十六岁便是虎骑校尉,到哪里不能闯出片天下。那死人脸拿言语相激,定是没安了好心,长水跟着刺史练了那么久,不见得比自己厉害。 想到此处,白破北猛地恍然大悟,停下脚步狠狠得拍了两下脑袋,直呼上了那贼刺史的当了。 白破北刚醒悟过来,呼喝一声让于婆停步,横下心要详细问询问询。于婆冷冷回头,瞅着这个半愣子,白破北刚准备出言,忽的脚下地面一阵突然晃动,猛烈异常,白破北身在陡峭处,仓促间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向山坡下滚去。 于婆安然无恙,冷冷的看着白破北,嘴角讥笑。 白破北狼狈之下功力急转,停住翻滚之势,身子掠了上来。看着于婆好好静立在原地,惨白眼珠子紧盯着他,白破北心里发虚,满嘴质问之词说不出口。眼见于婆盯着他不动,白破北只好讪讪的说道:“刚才心里感到不对劲,怕有异常,原本想叫婆婆小心来的,谁知道山忽然摇的这么厉害。” 于婆耻笑一声,转身又往前走,全然不顾山摇地动。 白破北涨红了脸,紧跟在后,忍不住又问道:“婆婆可知道为何山摇,别又什么危险,咱们还是小心为好。” 于婆头也不回,一边继续往前疾走,一边说道:“你害怕了?害怕了你便回去,偌大汉子,却是这么个胆小鬼。” 白破北拍拍胸膛,说道:“我姓白的还不知道啥是个怕字,只是好心与你说一声,你不听就算了,还瞧不起白、白、白校尉我了。”本想说白爷我的白破北,硬是将爷字咽了下去。 于婆再不搭话,仍是走个不停。白破北也不再出声,在剧烈摇晃的山路上飞舞跟随,白破北感觉也甚是有趣。 良久之后,地动停止,两人也钻了这一大片老林子,已是来到了山顶处。于婆停了下来,沉声叮嘱白破北不要再乱动,小心紧跟着自己。 白破北放眼望去,眼前左右三座大山,再加上上自己脚下的这一座,四山围抱,山底下有一个小山谷,山谷里有一个小村子。 白破北恍惚间觉得这个小村子自己有些熟悉,使劲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白破北拍了拍脑袋,脑袋一片空白。白破北有些烦闷,这里有什么东西隐隐揪着自己的心,揪的难受异常,却说不清所以然。 白破北烦躁之下,揪了一根野草,在嘴里慢慢嚼着,瞅着山下的小村子。 此时已近黄昏,日头有些发红,懒散散的挂在西山上,小村子里有炊烟寥寥升起。 第十二章 山村有诡事 于婆站在小山顶上,一脸肃然,再次叮嘱白破北不要乱动后,从身上包裹里翻出一个黑色石雕,石雕上刻着一龙飞天乱舞,一虎仰首长啸。 于婆盘膝打坐,石雕置于眼前,却双目紧闭,双臂直直的向身子两侧伸出,口中喃喃自语,双袖中,有大风鼓荡而起,呼呼作响。 过得一会,于婆双袖笼起了淡淡一层烟雾,也不散去,围着双臂环绕。于婆双臂不再平伸,环成一个圆,俯下身子,将黑色石雕圈在了中间。臂上轻烟缓缓的向石雕流去,钻入石雕的小孔中。 白破北忘了嚼嘴里的野草,看的很有意思。 于婆伏在地上不动,脸上有汗珠落下。 等于婆袖子上烟雾去了一大半,石雕忽然动了一下,石雕上的龙虎仿佛活了过来,苍龙伸爪,白虎回首,龙吟虎啸大作。 白破北愣了一下,又赶紧擦擦眼,仔细看去,石雕上刻着的龙虎还是原来模样,白破北又左右看了看,周围静静无声。白破北惊异的看着石雕,刚才的那两声龙吟和虎啸实在是太过真实,不像作假,可再仔细看看眼前,又不像。 实在忍不住好奇的白破北,开口嗫嚅问道:“婆婆,刚才可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于婆缓缓的直起了上身,两腿仍盘坐在地,累的直喘气,对白破北的问言置之不理。 白破北有些困扰,自己不像是白日做梦之人,难道是这几天休息的少,不小心走了心神吗。 破玄境的白破北,还不知道,刚才那一幕,非是风动,非是幡动,乃是心动。 片刻后,山下小村里奔出一人影,朝山上二人看了看,疾飞而来。只是飞掠的路径很奇怪,不是直直前往,而是一会折向东,一会折向西,所折之处远近不固定,成之字形朝二人飞掠而来。 来人到得于婆和白破北面前,向于婆弯腰作礼,一纤纤玉手伸出,于婆也已从地上站了起来,摸出一块老旧木牌,交到了来人手中。 来人细细观详一番后,将木牌交还给于婆,轻笑了一声说道:“请随我来。” 白破北看着前来之人,是一个面容清秀神色温婉的少女,看摸样比自己还小的一两岁,小家有碧玉,看起来很是舒服。眼睛里终于不光是老婆婆的白眼珠子了,白破北轻松了几分,轻舒一口气。 于婆谨慎的跟在少女身后,小心翼翼,并再次吩咐白破北也跟紧了,照着少女所做而行。白破北悻悻的说了声知道了,自己又不是三岁小童,用得着这么三番五次的说么。 相比上山,下山时少女故意放慢了速度,缓缓而行。 到得村口,少女停下脚步,朝于婆白破北二人告歉,让二人稍等,自己前去村里禀告一番。 于婆点头,白破北暗想,一个小小的村子,规矩还这么多,比军营还要繁琐。 村子里面有几个八九岁的小孩正在玩耍,看见来了陌生人,甚是稀奇,朝着少女跑过去,问道:“赢姐姐,这两个是什么人,那个人怎么生的这么老气。” 那少女没好气的瞪了几个小童一眼,说道:“玩你们的去,还有不可这般没有礼貌,再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几个。” 几个小童有点怕这个少女,呼啦一下笑着跑开,又在村里路上继续玩耍去了。 过得一会,村里又出来了一行人,大多是青年汉子,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左右的老者,留着一缕山羊胡子。 这行人走出村口,于婆递出木牌简单说明来意。老者看了几眼于婆,又看向白破北,看了良久,眼神有些犹豫,有些悲伤,还有些慈祥和疼爱。 白破北看着老者的目光,山顶上那股说不清的揪心感觉,又在心头升起。 老者再不说话,引了二人朝村里走去,村子不是很大,路上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人。 正值晚饭时间,众人在村里一大屋里吃了晚饭,简单的农家餐,白粥青菜。 白破北吃的毫无兴趣,走了这么久,路途劳顿,自己好歹也是堂堂校尉,原本想着会有什么酒肉大宴,说不定还有少女唱歌助兴,谁料这般。瞅着眼前的青白之物,白破北很是郁闷,想起了凉都的醉花楼。 怎么就信了他娘的死人脸的话,跑这么老远来这里作甚。 郁闷归郁闷,肚子还是饿得慌,白破北叹口气,呼噜呼噜吃个干净。吃完又要了两碗。这山羊胡子老者这么小气,别吃的迟了,连白粥青菜都没的吃了,这荒山野岭的,有苦找谁说去。 用饭时众人也无话语,自顾自的吃,于婆也是在那不发一言。白破北更加郁闷,要是天天生活在这里,自己只怕过不了几天,就闷死了。 吃完饭老者示意众青年汉子离去,留下了那赢姓少女和于婆白破北二人,老者望着白破北,却朝于婆问道:“此人可是取白虎煞泉之人?” “是的,尊者。”于婆点头回道。 “才堪堪破玄,难啊。” “骑主让老身转告尊者,时日无多,当断则断。”于婆说道。 “是啊,时日无多,原不应该这样啊,罢了罢了,再拖下去,一切都完了。”老者声音寥寥。 白破北听不懂,自己坐那里看着老者发呆,看的久了,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好像见过这老者,可还是想不起来老者是何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 老者看着白破北,又问道:“小子叫何名?” 白破北愣愣的说了声:“白破北。” 老者点头,目光悲伤的看着白破北,说道:“果然如此,你今日早些休息,养足精神,明日便前去虎陵,全力争取让白虎煞泉认你做主,你一定记着,无论如何凶险,无论什么手段,纵是粉身碎骨,身化飞灰,也不能放弃。” 老者说到后几句字字铿锵有力,眼中目光大盛。 白破北愣愣的点了点头。 老者叹了口气:“也没什么事了,让忆秦带你去村里屋子里休息吧。” 白破北问道:“老伯,你们既然所说这煞泉这么凶险,老伯可有法子教我。看你们也对这事看的甚重,不敢欺瞒老伯,我对此事一无所知。” 老者又叹了口气:“白虎煞泉离开白虎神尊之身已久,本性已失,完全是由着原始兽意行事,变化无常,明日一切,看你机缘,到时你自己便意行事,我也没什么法子教你。” 白破北呆住了,看这情形这些人都是抱着拿自己去试一试的心态,而且说的这么凶险,弄不好自己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自己怎么就信了死人脸的话,来趟这一趟浑水,亏大发了。自己十六岁当得校尉,还暗自里立誓要超越前朝那位匈奴不灭,何以家为的传奇英杰。要是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还超越个屁啊,需得再细细思量一番。 白破北心里琢磨着,朝着那老者愣愣点头,装傻。 老者看着白破北,似有些不舍。 白破北不死心,又问老者:“以前可有人去取那白虎煞泉吗?” 老者点点头不语。 白破北追问:“那结果呢?” 老者哀伤的叹了口气,说道:“都死了。” 白破北豁然大惊,站起又坐下,心里说道老子不玩了。 赢姓少女赢忆秦,一直看着白破北,似有千言万语,却紧闭嘴唇不出声,双目泫然欲泣。 老者神色寂寥,挥了挥手,轻声说道:“忆秦,带客人休息去吧。” 赢忆秦未曾听见,脑袋里只是响着眼前英武少年说道白破北,白破北的声音。 老者看了看少女,咳嗽了一声,复又说了一边让少女带二人休息。 少女闻言站起,强忍哀伤,朝白破北欠身,低声说道:“公子请随我来。”身子轻轻有些颤抖。 老者朝着二人又吩咐了一声,说道:“这位公子,明日所行之事重要非凡,待会忆秦带你去屋里,你当好好养神,立时休息,晚上不要再出屋子了。切记切记。忆秦,你也记住了,当以大事为重,千万不可因小事有所闪失。” 赢忆秦朝老者弯腰领命,说了声尊者放心,忆秦晓得其中轻重,泪水却滴在了地面上,几不可闻的两声轻响后,打湿了地上一小团尘土。 白破北心中冷笑,你这山羊胡子还真当我傻,这是关起门来怕得我跑么,老子偏生要偷偷溜出去,你们想怎么玩便自己玩去,老子不陪了。 少女缓缓出了屋子,领着白破北向村里走去,先是安置了于婆休息,又行进不远处一小院里吗,走至一屋子前,朝白破北说道:“公子请谅解,小村里没有客栈,还请委屈公子在这草屋里休息一晚。这里是小女的家,小女就住在公子隔壁,如公子有什么使唤,出声唤的一声便是。” 白破北问道:“你一人住么,你爹娘呢?” 少女眼圈一红,说道:“爹娘在我小时候,便去世了。” 白破北一愣,心有不忍,当下不再说话,抱手致谢后去了少女所指的屋子里休息。少女也缓步走进了旁边屋子,有些失魂落魄。 白破北躺下后,几天爬山涉水劳累,白破北的困意一下子涌了上来,眼皮上下直打架。白破北强忍着,告诉自己千万不能睡,保不保得小命,就看今晚上了。 无奈白破北粗糙惯了,大条神经没那么好使,脑袋越来越迷糊,眼皮越来越沉,手撑着的头往下挣扎了几下,便呼呼睡着了。 白破北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那地方荒凉的不像话,比凉州还要荒凉许多。自己在那荒原处被一些从没见过的东西围着,说人不像人,说兽不像兽,这些东西如潮水一般涌向自己,手中尖爪挥舞,口中尖牙突出,口水直往地上滴。 自己心内不知道为何又是疯狂又是愤怒,那狂意自己根本无法压制,业火之煞已在自己周围化成了实质,手中挥着一杆幽黑长戟,长戟显然年月已久,杆体乌黑透亮,戟头幽光闪闪,散出股股幽芒,眼前那些从没见过的东西在幽芒下身首分离,四肢横飞,血肉模糊。 自己身下骑一匹天马,马身通体雪白,马身奇高,马颈如龙,四下里横冲直撞。可无奈那些东西密密麻麻黑压压如潮水,根本杀不尽,而且身后那些被自己扫断的残肢又自行在地上爬动,爬至那已经被长戟拍烂的脑袋前,慢慢蠕动融合在了一起,又摇晃着站了起来,朝自己扑来。 自己狂意莫名,身上燥热的燃起火来,火焰却是白色,将那些没见过的东西烧成了灰,自己心里一直说要冲出去,要冲出去,无奈四周人不像人,兽不像兽的东西多如海洋,而且有的异兽已是互相融合,融合后身躯猛增,手中尖爪竟能抵挡住自己长戟之幽光,凶猛异常,自己受阻之下,狂不可遏,悲愤长啸。 一声长啸过后,身后忽然数十万人雷鸣,齐喝“大风”“大风”。自己纵马长立,雪白天马前蹄弯曲,马身直立,张嘴咆哮。 自己回首一撇,只见身后荒原,数十万黑衣骑军,朝着自己方向急冲,骑军后黑压压一片黑衣甲士。 黑衣骑军和黑衣甲士和自己之间,除了这人不人兽不兽的东西外,立着无数奇异怪状的魁梧汉子,或骑狼,或骑兽,有的高大异常如巨人,就自己站在那里。这些奇异汉子手里武器也斑杂不一,有的手执大锤,有的拿弯刀,更有甚者,手里只拿着一根粗大木棒。 奇异汉子眼见黑衣骑军冲来,悍不畏死,嗷嗷直扑了上去,和黑衣骑军对冲,大锤大棒乱舞。 两片潮水如洪流齐撞,激起滔天巨浪,浪花四溅,血浪。浪花里血肉横飞,断肢乱舞,无数奇异汉子被黑衣骑军长矛刺个千疮百孔,鲜血直喷。也有无数黑衣骑军被大锤大棒砸的脑浆迸裂,直坠下马。 天上黑云沉沉,天地哀鸣。 一个对冲间,地上已被尸体铺满,血流成河。 黑衣骑军冲阵无果,后撤稍许,再次调转马头,再一次齐喝“大风”“大风”,复又冲锋而至。 只见黑衣骑军中一骑已杀的疯狂,一马当先冲向前方,手中蛇矛所向匹敌,自己沉眼望去,正是长水。长水脸上已被黑血覆盖,眼睛都被黑血糊住,一马冲进怪异汉子军阵,杀的对面人仰马翻。直到冲进几十米远,被围攻之下,长水被一巨人拖下马,抓住了长水两脚,在空中高高举起。长水脸已被血洗了一般,看不出一点白净脸庞,长水也不惊惧,脑袋倒垂着看着军中掌旗一女子。 巨人悲声怒喝,只听得滋啦一声,将长水撕成了两半。黑衣骑军中悲声大起,疯狂冲阵。 自己目呲欲裂,全然不顾身旁人不人兽不兽的东西,势如疯虎。 只听得天空中一人哈哈大笑,一从没见过的邪魅青年披头散发,身着白色大氅,两手左右弯着朝天挥舞,状若疯癫。随着邪魅青年的挥舞,怪异汉子们身上青筋暴起,身躯猛增,身上毛发生出。 黑衣骑军身后一人缓缓飘起,自己望去,正是赢无疾,停在邪魅青年对面,脸上微笑。 赢无疾微笑着,身体在空中缓缓消散,先是双腿,一腿还有点瘸,不过也没关系了,下一眼腿已经没了,消散在空中。 接着是小腹,胳膊,脖子。 自己狂喊:“阿疾,不要!”声音嘶哑,嗓子已出血。 赢无疾回头看着自己,笑的很温暖,很平静,很安详。 天地轰鸣。 天降大雪,狂风怒嚎,红色的雪在风里飞舞。 地面裂开,洪水喷涌,红色的水在地面咆哮。 赢无疾灰飞烟灭,化为尘埃。 白破北豁然惊醒坐起,满头大汗淋漓。 已是午夜时分,天上有圆月,月光洒向大地。 白破北坐在床上,不停的喘气。饶是神经大条如白破北,半天里也是心儿扑通扑通直跳。 良久之后,白破北方才稍稍稳下情绪,看看屋外四周,心里被那梦还是惊得不安。 白破北又坐的良久,才安下心神,想起阿疾等人,寻思着黄昏时老者的话语,定下心要离开这里。蹑手蹑脚轻轻逃离了小院子,向村外轻身窜去。 赢忆秦躲在屋后看着白破北离去,也不出声,姣姣脸庞泪流满面。 白破北来得村外,左右看下四处无人,轻轻掠向来时的那个山坡,山黑风静,夜色寂寂,月色如雪。 白破北是路痴,根本记不住少女来时的路径,左右横下心,钻进了山坡里。 方行的不远,白破北就惊得窜了起来,只见来时在村口玩耍的那几个小童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身首分离,两眼睁得老大,死不瞑目。 白破北不知是何人所为,当下停住了脚步,侧身隐进草丛,竖耳细听。 听了半晌,却毫无发现。 白破北皱眉,起身向前,小心搜寻。走的远处,却见村里那接引自己的少女匍匐在地,身后刀伤累累,气若游丝。白破北忙上前扶住少女,大声问少女是何人所为。 少女也不说,只是说着:“白哥哥快走!” 白破北大急,再问两声,少女已没了气息。 白破北怒了,不再朝山顶走,仔细查看了一番,回头向来时路走去。 走了一会,白破北呆住了,前面明明是几个小童死去的地方,刚才尸首还四散在小路上,现在却踪迹全无,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白破北心内暗惊,到底是何方厉害人物所为,这凶徒应该还未走远,就在自己附近。趁着自己离开的这一片刻,竟将现场收拾的干干净净,自己竟毫无察觉。 白破北不再莽撞,暗思荒山野岭没有其他人,这凶徒定是村子里的人。 白破北心中稍定,思量一番后,不敢大意,悄悄的朝村里行去,村里四下里静悄悄。白破北偷偷的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白破北无奈之下回到屋里,想查看少女屋里,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留下。 推开少女屋门,只听得屋里黑暗处呀的一声,有人轻喝。 白破北业火煞术运起,聚在手臂,电光急闪间扑向此人,抓住此人脖子。此人也未反应,任由白破北制住。 白破北只觉手中柔滑异常,乃是一女子。白破北手劲不松,仍是抓住不放,另一手推开了窗户,借着月色,看向此人脸目。 白破北又呆住了,又又又呆住了。 只见月下女子脸面泪迹未干,惊讶的看着白破北,红唇微张。正是那接引自己和于婆来的少女,赢忆秦。 白破北看看窗户和门口,月光照的雪亮,屋外圆月高悬。白破北一手抓住少女脖子,一手摸向少女耳根,使劲撕了撕,看是不是带了人皮面具。撕了几下撕得女子耳根下红了一片,什么都没发现。 少女疼的呲牙,脸上又飘起两团红云,愣愣的看着白破北。 白破北狠狠得扇了自己两耳光,看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几掌下去,白破北疼的直咧嘴,脸上肿起五指红印。 少女瞅见,噗的一声笑出了声。 白破北彻底傻了,这村子里都他娘的是些什么事情。 第十三章 兴亡百姓苦 凤栖院前,众人起程,向南出发。 花魁和红袖并行,位于队伍前端,两人偶尔说上几句,竟然十分默契,完全没有一点别扭模样,有时红袖还有轻笑出声。苏轻侯心里恼怒,但碍着红袖的面子不便发作,只是狠狠得抽军马几鞭子,使劲赶路。 花魁长这么大,是头一次骑马,而且花魁骑得这匹马性子很烈。凤栖院门前,花魁方开始有些手忙脚乱,差点被马儿掀了下来,紫衣小姑娘连忙上前欲相助,花魁摇头婉拒。 花魁一手紧抓住马鬃不放手。一手轻抚马首低语。花魁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爹教她的东西,她没有忘。 过得片刻,烈马停止了乱窜尥蹶子,竟然温顺异常,载着花魁平稳前行,时不时的还欢快的嘶鸣几声,花魁回首望了望还在凤栖里牵着毛驴的赢无疾,轻轻笑了笑,本是祸国之色,艳惊四座,众人此时向着花魁望去,却如满园花渐开,春风吹杨柳,心里温温暖暖甚是舒服,不禁想起了心里初恋的人儿。 一笑六宫粉黛无颜色。 红袖见得,心里也对花魁高看了几分,紫衣欢快给花魁鼓掌。 赢无疾看到花魁望来,平静微笑中,带着嘉许,花魁含笑回头,开心不已。 苏轻侯厌恶的看着两人,瞅着赢无疾的瘸腿更加不顺眼,心内怒意横生。花魁骑得那匹烈马,是她刻意安排的,原本准备等着花魁出洋相,谁料反而小小成全了花魁。 萧白衣虚弱的骑在马上,没有看着众人眼中的花魁,只是幽幽的看着赢无疾,并无恼意,复又与太一双玄一起并行。 漠北双鹰乃是粗狂汉子,两人喝着酒上马,自顾自驶向扬州城门。 无常客一张长脸面无表情,只差吐出长长的舌头来,从头到尾不曾说话,一人独行。 队伍浩浩荡荡出了扬州城,过了洛水明月桥。 赢无疾骑着驴,疾风柔云也乘了马,落在赢无疾左右而行。前面苏轻侯带着大队人马,向着熙州急驶。憨驴跑起来很快,脚力一点也不比这些骏马差,就是跑的快了后,赢无疾坐着有些颠。而且憨驴很瘦,瘦骨头硌得慌。 昆仑七子紫衣,慢慢的溜到了队伍后头,看着赢无疾在瘦驴上一颠一颠的咯咯发笑,赢无疾白了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也不生气,缓的几步与赢无疾同行,贼溜溜的问道:“苏姐姐可是想念你想了许久,你不上去说说话么” 赢无疾皱了皱眉头,脸上生出一丝厌恶。 小姑娘生气了,竖起双眉,说道:“你这人真的如此冷血心肠?” 赢无疾莫名其妙,初次见面,赢无疾便对苏轻侯没什么好感,待得后来更是心生厌恶。何况苏轻侯对自己也没什么好脸色,自己不愿见她,也是情理之中,你个小姑娘在这发的什么什么神经。 紫衣见了更是恼怒,气咻咻说道:“苏姐姐和你八年不见,你这人不愿见也倒算了,明明见了还朝姐姐微笑,又偏生不说话,难道在等姐姐主动开口吗。你还落在后面故意装高雅,你以为你生的俊一点,便可如此欺人么。” 紫衣劈头盖脸的一顿下来,赢无疾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这小姑娘的脸真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赢无疾气恼,没好气的说道:“人家是公主千金,我一布衣草民,我躲都躲不及,不来找我麻烦我就烧了高香,还说的什么话,自讨没趣。” 紫衣在马上忽的一直身子,大声说了声:“呀!” 说完紫衣又朝着赢无疾凑近了几分,赢无疾警惕的看着这个脑袋不好使的小姑娘。 紫衣贼溜溜的笑意更浓了几分,朝着赢无疾神秘兮兮的说道:“错了错了,不是苏轻侯,是苏姑娘,苏姐姐。” 赢无疾说道:“什么苏姑娘苏姐姐,苏轻羽我也不认识,莫再烦我。” 紫衣捂住了嘴巴直笑,连连摇手。 赢无疾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 紫衣伸出手指头想朝前指花魁,谁料前面人多,挡住了看不见。 紫衣又道:“苏姐姐,素素姑娘啊,人家认识你,已经快八年了,再过十二天就是整整八年,姐姐记得清清楚楚,你就这么把姐姐忘了?” 赢无疾睁大了眼,看着紫衣,脑海里苦苦思索,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花魁。 紫衣见状又是双眉竖起,恼怒的说了声:“真是负心皆汉子。”说完纵马扬长而去。 赢无疾有苦说不出,细细回忆,八年前,自己却不曾见过花魁啊,渭城街上,也没有这个年纪姓苏的女子。但看花魁看自己的眼神,花魁和自己又不像是陌生人。 想来想去想不出,赢无疾摸出腰上的酒葫芦,苦笑饮着,身下憨驴闻得酒味,回过驴头贱兮兮的讨好望着赢无疾,脚下仍是疾奔。许是被酒味刺激,憨驴奔的有些快,差点撞上了前面一马的马屁股。 赢无疾无语失笑,弯下酒葫芦,对着憨驴倒出一股青浆,疾驰中不洒一滴,全进了憨驴嘴里。憨驴满意的晃晃驴头,奔的更加起劲。 离开扬州不远后,路上逐渐有逃难的百姓出现,拖着老带着小,一路向北,江南富庶,逃难的人群看起来也不是十分凄惨,甚至多数还套着马车。 赢无疾示意憨驴逐渐放缓了脚步,落在队伍的最后面,一路上有意无意的打量几眼逃难人群。 江湖队伍多是青年才俊,大部分是慕着苏轻侯苏轻羽之名而来,趁着机会与这洛朝的二位公主结交结交,万一发生个什么事,入了二位公主法眼,得了公主青睐,说不定抱得美人归,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些人中,不乏甚有背景的公子哥。 赢无疾在这些人中,自然不受待见。 若不是凤栖院里发生的一幕,前有萧白衣杀神镇场,却在赢无疾面前莫名受挫。众人也是摸不清赢无疾底细。要不然,就仅仅凭苏轻侯对赢无疾的态度,只怕赢无疾少不了这些人的苦吃。 官帽子大了,说句话都能压死人。 虽然暂时没有人主动向着赢无疾生事,但眼色却是少不了的。尤其是在今日里凤栖院门口,花魁降服了烈马,冲着赢无疾嫣然一笑后。少年人本就年轻气盛,此次来的大多又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对着苏轻侯苏轻语二人尚有点高仰之意,不敢轻易相攀。但对着花魁,心态就不一样了。 何况花魁生的确实绝色,祸国之色。 众人心内愤愤不平,相识的三三两两说得一阵,便是回头对着赢无疾一阵耻笑,冲着赢无疾的瘸腿指指点点。 疾风柔云小眉倒竖,要不是赢无疾拦着,只怕又冲了上去。两小童对赢无疾甚是护短,几年下来,赢无疾平静随和,又没一点架子,疾风柔云对赢无疾早当是自己的大哥哥一般,最是见不得有人说赢无疾腿脚有疾。 两小童虽然被赢无疾拦了下来,也是腮帮子气鼓鼓的像塞了几个包子,落在赢无疾身后,和赢无疾都不说话。 赢无疾骑在憨驴上自顾自的喝酒,神色坦然,过得一阵给憨驴喂上一口,憨驴便向前怒奔,眼见要接近前方马群时,赢无疾又腿上微微使劲,让憨驴慢下来。憨驴借着酒意,气呼呼的朝着前面马匹昂昂叫唤,众人回过头来,瞅着痩驴和瘸腿,耻笑声大起。 众人所行速度很快,见了城池也不进入休息。一日奔波之后,已是近了熙州地带。路上逃难百姓逐渐增多,也不似先前的那些人们有车马可以乘坐,乱哄哄的北行,小儿哭声,大人悲叹,一会一会的飘进众人耳中。 苏轻侯寒霜铺面,看着乱哄哄的流民,脸有怒容。苏轻羽在一旁满脸哀愁,眼露怜色。 到得傍晚,众人行至熙州广牢城外,已是离熙州都城同安城不算太远,眼见天色已黑,苏轻侯便招呼众人前去城里歇息一晚,明日争取赶到熙州都城熙安。 城门外乱糟糟一片,哭声不断,黑压压的难民,堵住了入城的道路。原来是广牢城县守怕生的乱子,不让难民进城。 苏轻侯心内烦躁,吩咐随从前面开路,随从吆喝着将难民往两边赶,人马势众,难民纷纷躲向路旁。 人群闪开后,只见的路旁四下里扔的不少席子,里面裹着一具具尸体,放的几天后,已有些发臭。 纵是再富庶之地,贫苦百姓也是占大多数。老弱病残那受得了这长途奔波,有一命呜呼者也是正常。有的席子中死者乃是死去不久,有人围在四周恸哭。有的席子就那么随便丢在远处,腿脚露了出来,处处烂肉,无人过问,估计白日里被老鸦撕咬不少。 苏轻侯捂着鼻子乘马穿过,众人跟随,花魁泪目连连。 赢无疾肃目看着眼前景象,默然无声,疾风柔云眼圈发红。 兴,百姓苦,亡,百姓更苦,肥了的,始终是朱门。 众人穿行过后,身后起了嘈杂声,混乱中夹杂着一阵打骂声和少女的哭声。 赢无疾停下了毛驴,转身走去,前面众人围着一个圈子,赢无疾挤进人群,只见三四个汉子站在一个瘦弱少女四周大声喝骂,其中一个汉子扯着少女后衣襟直往后拖,少女死死抓着地上一个卷席不放,从地上痕迹看,已被扯出数米远。少女也不挣扎,只是脸朝下爬在卷席上哭。众人围着指着几个汉子指指点点,却也不敢上前。 赢无疾走至那个拖着瘦弱少女的汉子身后,拍拍汉子肩膀,问汉子何事。 那汉子回头,见是一瘸腿少年,瘦瘦弱弱,两眼平静的看着自己,身后跟着两个小童。汉子撇的一眼,说了声刘大善人的事情,闲人少管,便又转过头拖地上的女子。 赢无疾又拍拍汉子肩膀,问道:“何事不能好好说,大家好商量。” 旁边站着的另外一个汉子气冲冲说道:“这丫头欠了刘大善人二两银子不还,明明说好了进的府里做丫鬟,却偏偏耍赖不认账。你这瘸子莫插手,这里没你的事情。” 赢无疾挡住了身后欲上前的疾风柔云二童,说道:“银子我给你们,你们回了吧,拿着银子好给刘大善人交差。” 站着的几个汉子上前走了几步,对着赢无疾恶狠狠的道:“刘大善人可是堂堂县尉的老丈人,我劝你这小子莫管闲事,别自讨苦吃。” 方才大队江湖人马浩浩荡荡进城时,颇引起众人的注意。可赢无疾在后面远远落下老大一截,这几个汉子未曾看见,以为只是一乡野少年。 赢无疾不为所动,淡淡的说道:“自古买卖都是平等做,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可放着钱不要强行抢人,便有违王法。”围观的难民齐声嚷嚷附和,给这瘦弱瘸子打气。 那汉子中为首一人脸上肥肉横生,恶狠狠笑道:“要交银子也可以,拿的十两纹银来。” 地上瘦弱少女仍是抽泣,也不抬头,只是弱弱爬在席子上哭道:“你们说好的给我二两银子,买了棺材葬了我爹,可你们只是拿了二十文铜钱买的一张草席,便要让我与你们前往,我爹若横尸在郊外,我也不活了,你们杀了我便是,休想带我回去了。” 那为首汉子又恶狠狠笑道:“白天里是二十文铜钱,可到了现在,利滚利算下来就是二两银子。” 那瘦弱少女哭道:“你们这般行事,还有没有王法。” 那为首汉子道:“在广牢你也不打听打听,刘大善人是什么人,刘大善人说的话,就是王法。” 那瘦弱少女势弱,张口无言,又低声哭了起来。 赢无疾皱眉,听汉子说的刘大善人是这广牢城县尉的老丈人,想起苏轻侯也定是住在县城衙门。赢无疾不愿再生枝节,低调行事,十两银子就十两银子罢。 赢无疾伸手向腰间摸去,一手摸了个空。赢无疾愣愣之下,低头向腰间望去,腰间钱囊已不翼而飞。 那为首汉子大声讥笑,说道:“我当哪里来了个财神爷,谁知道却是个装傻充愣的混子,既然没得银钱,你且闪开,莫要挡了大爷的道儿,碍着大爷我办事。” 赢无疾转身回头,向身后众人看去,自己下驴时明明钱囊还在,如今却不见了,自己竟丝毫没有察觉? 先前给赢无疾喝彩助威的众难民见赢无疾望来,有的见赢无疾没钱脸现讥笑之色,有的以为赢无疾要讨钱,纷纷躲开这瘸腿少年的目光。 赢无疾看向四周,还在思索着刚才钱囊不见是何人所为,竟连自己都能着了道儿,再看的众人模样,赢无疾只是苦笑。 地上少女听得四周忽然寂静,半立起了身子回头看了看几个汉子,又看向赢无疾。少女面黄肌瘦,脸上满是尘土被眼泪和湿了的泥水,一道一道的。 赢无疾看着地上少女,很是尴尬。 几个汉子冷声耻笑。 赢无疾正尴尬间,人群里走出一青年,只见这青年长着长长一副马脸,整张脸木登登的没丝毫神情,眼睛也是死鱼一般,看着有些瘆人。 这长脸青年走到赢无疾身前,那为首汉子,瞅的这长脸青年甚为吓人,连忙退后了几步。这长脸青年也不看那汉子,从腰间钱囊里摸出一大锭雪花白银,正是十两。长脸青年不说话,将银子交给赢无疾,转身便走了出去。 赢无疾望着长脸青年的背影不出声,暗自思量。 这长脸青年,正是在凤栖院里,梧桐楼上的无常客。 见长脸青年走后,赢无疾将银子交给了那为首汉子。众汉子见银子到手,大大赚的一笔,也是径直离去,临走前还朝地上少女恶狠狠的说了声便宜了你这黄毛丫头。 地上少女不再哭泣,连连朝着赢无疾磕头。 赢无疾叹口气,一瘸一瘸的上前扶了少女起来,说了声你自己当心,便转身欲离去。 少女弱弱的拉住了赢无疾的衣角,赢无疾回头,少女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磕的地上只响,哽咽着求赢无疾行行好葬了自己父亲,自己愿做牛做马,报答赢无疾大恩。 赢无疾神情犹豫,疾风柔云上前,眼巴巴的望着赢无疾,满是哀求。 赢无疾又叹口气,示意疾风抱了地上席子,朝面黄肌瘦的少女说道:“走吧。” 少女闻言大哭,又是连连朝着赢无疾磕头,额头上已血迹斑斑。 赢无疾拉起了少女,出了人群,唤来痩驴,让少女骑了上去,朝广牢城门走去,自己一瘸一瘸的跟着。 城门口守军不让几人进城,说是死人不可进城,怕惹得瘟疫。 赢无疾冷声爆出苏轻侯名字,城门守军打量着眼前瘸腿少年,将信将疑,踌躇不定。 正在这时,城门里昆仑七子里的老小,紫衣,骑马驶乐乐过来。小姑娘进城后心里还是痒痒,打算找赢无疾再商量商量,看晚上歇息时可不可以教自己那使着轻烟转圈圈的法子。小姑娘对这事一直念念不忘,打算学会了在众师兄姐面前炫耀一番。紫衣在队伍后面却找不到赢无疾,正纳闷间看见了无常客。紫衣便上前询问,无常客告诉紫衣赢无疾还在城外,紫衣便寻了前来。 紫衣看到赢无疾竟然站着,憨驴上坐了个面黄肌瘦的少女,赢无疾身后疾风还报了一个裹着尸身的草席,小圆脸蛋上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莫名其妙。 城门守军见这背剑小姑娘前来,连忙向赢无疾告罪,说小人狗屎蒙了眼,不识得大人,恭恭谨谨的请几人进了城。 赢无疾朝圆脸小姑娘伸出手,小姑娘不解,在马上斜着脑袋瞅着赢无疾。 赢无疾淡淡的说道借二两银子,小姑娘大喜,眯着眼朝赢无疾说道一码归一码,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借银子没问题,你得教我那不张嘴不动手就使得烟雾转圈圈的法子。赢无疾哭笑不得,只得说先借了银子,日后再说。 小姑娘很精明,坚决不同意。 赢无疾无奈只能应下。 小姑娘耶的一声跳下马,快速无比的掏出一锭雪花大银,赶紧塞到赢无疾手里,生怕赢无疾反悔。 赢无疾看着小姑娘甚是无语,转身交给憨驴上少女,让少女买一副棺材葬了亲人,剩下的银子自己留着,寻个安生地方好好过日子。 少女一下子跌下了憨驴,跪在赢无疾面前不起,只说今后做牛做马跟着公子,伺候公子,生死不论。 赢无疾百般劝说,少女死不遵从。 赢无疾无奈,只得先带了少女一同前去,寻了个棺材铺子,处理了少女亲人后事。 第十四章 风雨飘摇势 待几人回得城府衙门时,已近半夜。 埋葬少女亲人的时候,少女哭的肝肠寸断,本来就一道一道很花的脸,看上去更加滑稽了。紫衣和两个小童看了也笑不出来,只是不停的拿手抹眼泪。 回衙门后,紫衣神情郁郁,也没对赢无疾提学习转烟圈圈的事情。几人问清所安排的住处后,草草吃了点东西,紫衣先是去向大师姐报道,说明情况,其余几人各自回屋休息。 赢无疾到得屋里,盘腿坐在床上,运转太玄经,络却神府里的半月,又微微的亮了一分。 面黄肌瘦的少女回屋后也不洗去脸上泥水,在床上休息一刻后,悄悄的将耳朵贴在墙上静静的听了一会。确定屋子周围没人后,轻轻的躺下,咧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黑屋里,一张花脸甚是滑稽。 少女笑了一会不笑了,脸上堆满愁容,过得片刻又无声的笑,笑完后又愁,如此反复不停,一个人在黑屋里,甚是诡异。 第二日清晨,广牢城县守和县尉早早的备好了酒肴,大队人马用完早饭,便又动身着急赶路。县守和县尉一直点头哈腰的跟在苏轻侯后面,跑前跑后跟着四下张罗,恭恭谨谨的送这群江湖豪杰出了城门。众人走后,县守和县尉方才出的一口气,伸了伸懒腰回各自府里补觉,整整一夜,二人都没怎么合眼,睡不踏实。 早上用饭时赢无疾和两个小童以及黄脸少女坐在了最边角。红袖远远的瞥了一眼,带着花魁去了屋里,花魁进屋前远地里疑惑的看了看赢无疾,又盯着黄脸少女看了好一会,黛眉微皱。 花魁对周遭事物甚是敏感,尤其是对危险的感知,尤其强烈,许是先天里的本能。这个黄脸少女,隐隐约约让花魁有一丝心悸的感觉。 黄脸少女洗了脸后,反而更加难看几分,黄剌剌的脸上还生了不少雀斑,瘦的颧骨高耸,看上去病怏怏的。坐的桌子旁后,狼吞虎咽吃个不停。官衙里准备的早点甚是精致,味道也是相当的好。 赢无疾只是少少吃了几口,一边饮酒,一边看着黄脸少女风卷残云。 一路越向南,逃难的百姓越多。 黄昏时分,大队人马驶近熙州都城熙安城。熙州刺史和都尉接到了苏轻侯先前送出的消息,早早的率领一些官员候在城门口,迎接众人入了城。 晚宴过罢,苏轻侯领着熙州要员,和先前凤栖院楼上众人,进了府衙大堂,了解军情,商议如何行事。红袖私下里告声苏轻侯,欲唤赢无疾一起前往,苏轻侯冷笑,名不见经传的一小小瘸子,叫他作甚,要不是姐姐坚持,这前线军事,有这瘸子的什么事情。 红袖细看了苏轻侯一眼,不再做声。 赢无疾几人用完饭,各自回屋里休息。赢无疾回屋后盘坐在床上,双目紧闭,魂力由脑海中流出,再轻轻的钻出了赢无疾皮肤,围着赢无疾周身盘旋轻舞。旋的一阵,又俏皮的向屋内四处飞去,轻触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和屋里的各物件轻轻细语,大至桌椅,小至尘埃,万物轻鸣。魂力四下飞流,却始终不离开屋内这一方天地。 赢无疾玉枕神府满月高悬,络却神府中月光抽丝织茧。 赢无疾虽闭着双目,屋里一切,却绘成一幅幅画卷,了然在心。小小屋子里,已是赢无疾的世界。赢无疾就是那世界主宰,在天空中俯视大地,细看着世界运转,一花一草,一沙一尘埃。 还是那句话,乱时江湖,破玄满地乱走如野狗。欲在天下长长画卷上起舞,脚底下得有能舞得起来的本钱。画卷里,立着的,是处处的刀尖,刀芒幽暗又阴冷。 赢无疾恨不得,将一分钟扳成了几瓣使。 花魁在屋里发了一会呆,又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一圈又一圈,心里面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赢无疾正在屋里闭目,屋外有人轻声敲门。 赢无疾睁眼,太玄之力停止,魂力不再和周围嬉戏,欢快的回到赢无疾脑海神府。 赢无疾推开屋门,门外花魁低头站立,两手揪着身上衣角。 赢无疾平静问道:“姑娘可有何事?” 花魁抬头,两手还是揪着那衣角不放,嗫嚅着说道:“公子可陪我走走?”停的一下,又说道:“若是公子不方便,也没什么关系,蔷薇便回去,改日再来拜访公子。” 赢无疾瞅的花魁拘谨模样,轻笑道:“我也没什么事情,姑娘既然吩咐,那就随意走走。” 花魁微羞,转身向前走去,赢无疾一瘸一瘸的跟在后面。 走了半天,花魁在前面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停的揪着身上衣角,红色的衣角都被揪的皱巴巴了,缩成一团。 赢无疾瞅的失笑,在后面轻声问道:“刚听姑娘所说,可是名为蔷薇?” 花魁轻轻点头,点完后又怕赢无疾看不见,说道:“是的。” 赢无疾道:“很好听的名字。” 花魁说道:“也没有的,我娘很喜欢蔷薇花,爹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赢无疾说道:“听紫衣说,蔷薇姑娘可曾识得在下?” 花魁点点头,又摇摇头。 赢无疾不解,说道:“在下赢无疾。”他怕花魁认错人。 花魁点头轻声说道:“我知道的。” 赢无疾有些惊奇,自己离了凉州后,一直便随着书生在长白大雪山顶修习,这扬州花魁,什么时候见过自己。 花魁又轻声说了声:“七年多前,在凉州,我见过你的。” 赢无疾愣住了,已是确定花魁眼神不但不是不好,而且还很好使。赢无疾又仔细思索,还是想不起来在凉州什么时候见过这花魁。 花魁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向身后望去,身后树木昏暗,一片寂静。花魁方才忽生警觉,仿佛身后有一双野兽的眼睛在盯着自己。花魁回头后,异觉又消失了。 花魁见无甚异常,放慢脚步继续前行,有意与赢无疾平齐。 赢无疾仍在苦苦思索,花魁也不言语,两人静静向前散步。 赢无疾实在想不起来,停下脚步,歉意的看向花魁,说道:“姑娘莫怪,在下实在想不起来何时何处,见过姑娘。” 花魁轻笑:“公子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公子还记得渭水小峪口吗?” 赢无疾点头说道:“记得的。” 花魁又笑道:“公子可还记得七年多前,小峪口溪水边,那只小白狐?” 赢无疾又点点头说道记得的,仍然不解的看着花魁。 花魁凝视着赢无疾平静星眸,轻轻说道:“那小白狐,便是我。” 赢无疾心内震惊,想起山脚下那受伤的小白狐,仔细看着花魁,看花魁模样却又不像是在说笑。 赢无疾平复稍许,低声说道:“姑娘所说,可是当真?” 花魁见赢无疾只是惊异,目光询来,对自己并无半点轻色,花魁心里温温暖暖,开心的笑了起来。自己知道,他不会害怕的,也不会看不起她,果然如此。熙州府衙里,春日时分,夜里满园花开。 赢无疾四下里看了看,低声对花魁说道:“此处说话不便,姑娘可愿随在下,寻得一处安静之地,详细告诉在下。” 花魁瞅着赢无疾双眼,开心微笑,点了点头,一身红衣,在夜色微风里飘舞。莫说什么地方,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是愿意和你一同去的。 赢无疾点头,两人出了府衙,告知衙役自己有事外出,衙役也不敢阻拦。赢无疾出了衙门后,又朝身后看了看有无人跟随。 旧日里此时原本应该熙熙攘攘的街上,空无一人,寻常百姓早就进了屋里,熄灯睡觉。 赢无疾寻得一小酒馆,酒馆里没有酒客,店小二懒洋洋的坐在店里,酒馆老板面带忧愁,唉声叹气,生意是每况愈下。 赢无疾和花魁坐在酒馆角落里,要了一壶酒一壶茶,相对无言,不知怎么说起。 花魁看着赢无疾开心微笑,如沐春风。 赢无疾四下魂力散放,探查周围四周无有异常。花魁感知到了周围魂力波动,也不说明,仍笑看着赢无疾。 赢无疾未查的异常,朝花魁正色道:“还请姑娘到来,为在下解惑。” 花魁微笑,一五一十的将那前尘往事,细细的说与眼前少年听。 赢无疾看着花魁,眼含怜惜,听到北荒白裘小孩吕北风和苍山地宫时,又是紧紧皱眉。 赢无疾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一些,但也是记得一些印象深刻的事情,大部分也是模模糊糊记不清楚。白破北则是彻底一无所知。 二人的记忆其实并没有丢失,只是被封印了起来。封印之人未料到赢无疾精神力是如此强大,当时封印的石层里,埋下了许多嫩芽。 娘亲在父亲的刀下惨死,苍山深处村里伙伴接连死去,万松下坟地里黑衣白发青年恸哭中绝然撕裂自己喉咙,一幕幕画面在赢无疾脑海闪过,加上花魁所说苍山十八地宫,北极庙堂,北荒吕北风,要带人过苍山。 赢无疾的心很沉,心里前所未有的渴望着无比强大的力量,无比的迫切。 赢无疾要成为下棋之人,不想做那棋盘里的棋子。 不想做棋子,要有超出棋子的力量。 赢无疾要一页页的翻开历史书页,将那些鲜血与冤仇,瞧个清楚。 天下众生魂,听得一人宣,轮回命运河,拜于五指间。借的天下百姓愿力,万物命力,问前路,可是何方神鬼。 赢无疾问花魁,北极庙堂里,有什么,世代罪民,又是怎么一回事。 花魁摇头,轻声说爹娘从来不让自己靠近那些庙堂,也不告诉自己和爹娘,为什么一直要生活在庙堂周围。 赢无疾又问花魁可愿回去她爹娘身边,花魁摇摇头,说自己找不见回去的路。化狐三年里,苍山里奔走,毫无所获。 赢无疾俯在桌上饮了一口酒,两肩如担山。 现在的赢无疾,还很弱,至少在天下漩涡乱流中,很弱。 赢无疾决心要弃了这乱军之前,先入江湖,习太玄至大成。 太玄经中言,欲入圣,需知何为圣,欲飞天,当明何是天,仅仅圆了魂月,满了神府,是不够的。 赢无疾打算让疾风柔云回长白,带花魁回凉州,安置完后,自己独身前往江湖,见一见圣人。 至于苏轻侯还有洛朝,赢无疾一点不关心,自作孽,不可活。至于世间百姓,一时安宁,难消长久,小刀子来回慢慢的割,不如忍住,日后一刀剁个干净。 赢无疾说与花魁,花魁不愿,哀哀的看着赢无疾。 赢无疾眼神坚决,不为所动,花魁无奈,自己终是不愿忤了眼前少年的心思,轻轻点头。 赢无疾身无分文,花魁结了酒钱,离开酒馆朝府衙而去。店小二瞅着二人背影,羡嫉的骂道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如此佳人,怎随了一个瘸子。 谁知道命运的漩涡,是怎样的疯狂,既然跌了进去,那有那么轻易挣脱。 赢无疾和花魁进了府衙,只见府衙里乱哄哄一团,众人在堂前院子里围成一个圈,苏轻侯和红袖等人站在堂屋台子上,神色冰冷。 人群中一俊俏青年见得赢无疾和花魁进来,指着赢无疾,朝苏轻侯大声说道:“此事定是和这瘸子有关,纵不是这瘸子亲自动手,也是其指使所为。” 赢无疾沉下脸,上前观看发生何事。 只见堂屋面前摆着三具尸体,脸上横七竖八的被切了好多条口子,刀口处皮肉外翻,刀割得很深,可见森森白骨。更恐怖的是,刀口不但深,还拉的很长,其中一道从头皮切到了下巴,鼻子嘴唇已分成两半。三具尸体脸上的刀伤一模一样,已看不清长相。看死人身上所穿衣服,应是前日里洛水之盟后,一起前来熙州之人。 三具尸体眼睛睁得老大,眼中神情恐怖莫名。下衣处污秽斑斑,屎尿混合着传来一股恶臭。 赢无疾皱眉,看这情形这几人应该还是活着的时候,被人一刀刀拉开了脸。 赢无疾在人群中四看,不见那黄脸少女和疾风柔云。 赢无疾急向疾风柔云所居之屋走去,前面有几人拦住了去路。 赢无疾焦急之下顾不得几人,强行闯了过去,一瘸一瘸紧走至小童屋门前,推开屋门,屋中空无一人。再推开旁边黄脸少女屋门,也是空的。 红袖从台阶上掠下,跟在赢无疾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赢无疾。 赢无疾转身回到人群前,沉声问两个小童在什么地方。 方才那指着赢无疾的俊俏青年,再次大声道:“你那恶奴定是下了黑手后逃之夭夭躲了起来,你还敢来在这演戏,真以为就能糊弄了我等。今日方来府衙,青书兄几人便遭了毒手。定是这两日青书几人嘲笑与你,你这瘸子心生怨恨,白日里没机会,待得大伙休息后被你和那恶奴偷袭得手。” 赢无疾脸色更加阴沉,眼前对着自己怒指的这俊俏青年,赢无疾记得却不知叫什么名字,看模样应该也是哪一地的世家公子,与苏轻侯还有些熟。此次也是随着苏轻侯的召唤而来。 这青年暗自里对苏轻侯颇为钟情,自从凤栖院掌掴苏轻侯后,这青年便时不时的和其口里所说的青书几人,在远处说着自己的瘸腿,指着自己耻笑。方才在府衙院子里用饭时,青书这三人还经过自己桌子,摇头晃脑的说着小小一瘸子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狗模样。 赢无疾当时没做理会,拦住了疾风柔云,自顾自得喝酒,全当是狗吠。 赢无疾站在人前也不理这哪一地的世家公子,出言询问是怎么一回事,这几人何时被害。 苏轻侯在台阶上冷冷的看着赢无疾,示意那俊俏青年给赢无疾说说是怎么一回事。红袖也在一侧面无表情的看着。 原来那俊俏青年这两日嘴上不说,心内却是郁郁不已。苏轻侯这两日只顾着招呼昆仑七子太一双玄萧白衣等人,冷落了这青年。这青年本也是一州刺史之子,苏轻侯以往行走江湖时,与这青年也有些熟络。苏轻侯扬州举洛水盟,这青年兴冲冲赶来,欲在此时借机获取苏轻侯的芳心。 谁知道热脸碰到了冷屁股,两日来苏轻侯就没和这青年说过话。 这青年再见得昆仑七子太一双玄萧白衣等人一表人才,样貌不凡,又偏偏还武学出众。青年看的苏轻侯常跟着这些人说话行事,青年心里羡慕嫉妒恨。这几人他又惹不起,尤其那萧白衣,一身白衣,团团血梅,令这青年胆战心惊。 苏轻侯和赢无疾发生了冲突,这青年自然向着苏轻侯,希望自己在苏轻侯面前表现表现,引起苏轻侯的注意,苏轻侯会念自己的好。初始时只是远远的给赢无疾眼色,赢无疾置之不理。次数多了,这青年觉得眼前这瘸子好欺负,凤栖院里萧白衣在赢无疾手中受挫,这青年看不明白的,眼见赢无疾身子也没动,以为是萧白衣自己施功出了岔子。 待见了花魁祸国之色后,这青年也有些心动。偏偏花魁的目光,有情时只落在这个瘸子身上。这青年醋坛子大翻,萧白衣等人也就罢了,你一个骑着痩驴的瘸子,何德何能,也来趟这趟浑水。偏生这瘸子,笑起来还是那么讨厌。 狗眼看人,总是看低的地方,比如脚跟脚趾。 这青年愈加放肆,开始对着赢无疾耻笑出声。这地上躺着的几人,也是和这青年一拍即合。一路上讥笑不停。 晚饭时地上这几人经过赢无疾桌子大声耻笑,这青年是坐在远处是幸灾乐祸。赢无疾饮酒挡住了小童不理,黄面少女只是饿的埋头吃饭。这青年更加认定了赢无疾是个孬货。 这青年吃完饭后躺在屋子里,躺着躺着有些内急,便出门解手。走到一树底下,树上有东西滴在了这青年脖子上。这青年摸了一把,闻了一下,有些腥味和屎尿味,这青年大怒,抬起头正欲开骂,谁知道被眼前一幕吓破了胆。 只见树上齐排排的吊着三人,舌头伸得老长,脸上一道道刀痕现白骨,血肉翻卷。 这青年被眼前几人的惨象吓失了魂,再一看是青书几人的衣着,也顾不上内急,哭嚎着向苏轻侯几人所在的中堂里跑去,一路上还跌了几跤。 苏轻侯等人正在中堂议事,听得这青年哭喊,忙问何事,这青年吓得一时说不清楚,带着苏轻侯等人来到那棵大树下,指给众人看。 苏轻侯怒意横生,这是摆明的给自己示威,都示到了熙州府衙里。 红袖皱眉,萧白衣太一双玄等不语,给人扇了耳光,有什么好说的。 苏轻侯唤人解下树上几人,抬到屋前,吩咐唤来今日所有前来的江湖人马,一一清点,少了赢无疾,少了花魁,还少了那两个童子和黄脸少女。 苏轻侯让这青年说清所见的事况,这几个青年两日里耻笑赢无疾,苏轻侯是看在眼里的,未加阻拦。 见得院里人多,这青年也定下了被吓破的胆,又见得独独少了赢无疾等人,便将这两日里发生之事道来,对耻笑赢无疾瘸腿一事,也是说了出来,说道定是那瘸子和其恶奴所为。 方说完不久,众人就见赢无疾和花魁走了进来。 第十五章 孤身迎双玄 被吓破胆的青年姓宋,叫宋玉,是凤州刺史宋放之子。 眼见赢无疾和花魁进来后,看苏轻侯气得不轻,便仗着人多势众,首先跳了出来,锋头直指赢无疾。 紫衣在台阶上涨红了脸,着急说道:“此事肯定不是赢哥哥干的,赢哥哥和苏姐姐,一早就出了府衙大门,此事肯定和赢哥哥无关。” 赢无疾有些奇怪的看着紫衣,这小姑娘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去的,自己出府衙时,还故意回头留意了下看有无人跟踪。 红袖冷冷的喝了声:“小七住嘴。” 紫衣说完也自知失言,闭上嘴巴羞红了脸。 苏轻侯看了一眼紫衣,又重重的看了一眼站在赢无疾一侧的红袖,眼有怨恨。两人目光相遇,红袖对视了一下后,侧过了头。 赢无疾冷冷看了一眼宋玉,不理会身后红袖和众人,转身欲走。 苏轻侯厉喝一声:“站住!” 赢无疾回头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苏轻侯气极:“你当你是何人,三条命案,岂是由你说来便来,说走边走!” 赢无疾说道:“我和素素姑娘用完饭便出了府衙,昆仑七子紫衣也曾见得。赢无疾自问还没有如此滔天本领,十数里外可取人性命。殿下若是无其他事,请容小的告退,小的还有急事。” 苏轻侯闻言,恶狠狠的看着赢无疾,说道:“你出了衙门,怎么证明你不曾偷偷回府?再者此事一出,你身边几人便无影无踪,怎的如此碰巧?纵便如你所说,你在这段时间不在府中,可你又怎么证明不是你那两个恶奴所为?杀人必有因,青书几人与众人无冤无仇,就这两日里与你有些过节。你如此急着离去,岂非更加证明你心里有鬼?” 那宋玉一副兴灾乐祸的看着赢无疾,方才苏轻侯短短几句质问,端的是直刺要害,杀人诛心。 红袖亦是凝视着赢无疾,看这眼前少年做如何解释。 花魁大急,自己方找得赢无疾,便给赢无疾带来如此灾祸,眼前形势,怕是难得善了。如不是自己和赢无疾出的府衙,那俩小童有什么动静,赢无疾定能知晓。 赢无疾撇了宋玉一眼,平静说道:“此地已是距离柳州不远,离国大军对熙州虎视眈眈。殿下率领群豪一路行的俱是军驿大道,端的是威风凛凛。短短两日,殿下难道忘了凤栖院离军探子一事?离军奸细第一次失利,第二次行事定非庸手,今日里死的是这三人,你们便拿了我赢无疾。明日里又死的几人,你们可是要拿谁?” 赢无疾一语刺得苏轻侯张口结舌,心中羞愤。赢无疾这是摆明了说自己领军行事不周,太过张扬。 赢无疾瞅的苏轻侯不语,又说道:“军前大势,数十万人马,许许百人能杀的几人,殿下乃是奇兵,当有奇兵之妙。可别奇着未出,自己倒互相砍得干净。” 苏轻侯心中大惊,可眼前这瘸子在苏轻侯眼中却是分外厌憎,话里话外句句带刺。这哪是在做无罪辩解,分明是当着众人又给了自己一耳光,说自己头脑简单。 苏轻侯也不知怎的,明明眼前这瘸子说的有几分道理。可一看见这瘸子平静模样,自己心中便有千万怒火起,烧的自己几欲失控。 宋玉眼看形式急转而下,心内大急,指着赢无疾说道:“你这厮倒是生的牙尖嘴利,可为何偏偏死的是与你有间隙的青书兄弟几人?你这般巧言如簧,怎知不是你提前计划好了,故意来迷惑我等?还是你本就是离国奸细?” 赢无疾瞅着眼前这个表里不一的草包,冷笑说道:“要解你这几人之怨何须费如此周折,杀你等人我还恐脏了自己双手。我与你怨恨最深,你若不信,可上来试试。” 宋玉脸色涨红通红,瞧着这瘸子冷静的模样,心内却有些胆怯。只是周围人数众多,又有苏轻侯看着,宋玉怎么也拉不下自己这张脸,硬着头皮大声说道:“看着你狂妄贼子,今日不教训教训你,你还不知道自己生的几只眼。大庭广众之下,倒要看看你这厮有多狂。” 这宋玉也不是纯粹的草包,欲上之前拉了众江湖英豪给自己当后背,谅的眼前这瘸子不敢在众人面前对自己下死手。 苏轻侯抬手制止了宋玉,盯着赢无疾说道:“此事自会由我查明,你现在离开却是休想。你二人需得时刻留在府中,不可离开太一双玄视线。” 赢无疾平静说道:“出的此事,在下书童又突然失踪,在下心中担忧,恐不能从殿下之命。” 苏轻侯沉声说道:“要寻人也不是由你来寻,更何况他二人是重大嫌疑之人,你可掂量清自己处境,此事自由我来安排。” 赢无疾冷冷说道:“抱歉,在下书童心性我最是清楚,定下不来如此毒辣狠手。另外凶手如此狠毒,在下忧心不已,怕书童有所闪失,在下必须亲自相寻,还请殿下恕过。” 苏轻侯心中恼怒不已,先前强行压住的怒火又冲了上来,自己已经给了这个瘸子一个台阶,偏生这瘸子如此不知好歹。 苏轻侯怒声咆哮道:“你想的倒是轻巧,你以为自己又是老几,我已说会安排人前去查探,你还要做什么?” 赢无疾看着苏轻侯扭曲的脸,平静的说道:“抱歉,在下先前说了,对殿下派出之人,在下不放心。殿下可否告知,如此一段时日,殿下派出的是何人?” 苏轻侯张口结舌,先是只是在事情发生之地看了片刻,听得宋玉所言,便已是认定了乃是赢无疾所为。待聚齐众人后,又独独不见了赢无疾和其身边童子以及花魁,更加确定了十分。除了在府中打听寻找赢无疾之外,并未派出大队人马在府外搜寻。 赢无疾冷笑两声,转身又欲独自离去,红袖站在一侧不动。 苏轻侯瞅见赢无疾狂妄,真真的想拿住了这厮剁了喂狗。大怒之下,一口呼喊出声:“给我拿下了这厮!” 红袖不动,萧白衣不动。宋玉抬起了脚,又怯怯不敢迈出,面色甚是尴尬。平日里宋玉也不是如此无用,实在是被青书几人的死像吓破了胆。 苏轻侯身后太一双玄见之,飞身而起,一掠数丈,停在赢无疾身前方。 太一双玄双手抱拂尘,微微弯身作礼,说道:“施主且慢,今日里施主是不能离开的。” 赢无疾回头看了一眼苏轻侯,又看一眼红袖。今日里事不能善了,可赢无疾心中确实犹如火焚。要说此事乃是疾风柔云所为,赢无疾是断断不信的。赢无疾视疾风柔云如弟妹,此时不见,怎能叫他不急。院里有红袖在,花魁应该不会吃苦头。 赢无疾心中思定,朝着太一双玄问道:“那要怎的方可?” 太一双玄左侧一人摇摇头,说道:“小道不知,小道只知手中这柄拂尘。” 赢无疾冷笑,说道:“那便来吧。” 双玄中先前说话那一人抱手,说道:“施主请了,玄真若有得罪,还请施主见谅。” 赢无疾冷冷道:“你二人不一起上?” 玄真摇摇头,说道:“小道一人当可,如若不敌施主,再请玄虚师弟相助。” 赢无疾楞了楞,如此没有气势的话语,在这道士口中说出,竟说的光明磊落。 赢无疾倒不敢抱有小瞧的心思。 玄真说完,一手执拂尘,一手抱虚。玄虚则退向一旁。 玄真那日见得萧白衣受挫,今日一人独战赢无疾,心里也藏了几分心思。萧白衣失利,玄真对眼前这少年,也不敢大意,气力运转之下,道袍中劲风大作,道袍圆圆鼓起。 赢无疾以手做刀,寒冰之力,布满刀锋,手已结了一层寒霜。 赢无疾也不废话,一脚在地上疾点,借着反冲之力,身形疾驰,一手插向玄真胸膛。 玄真不敢大意,手中拂尘横如一条直线平摆于胸前,道袍中劲气大放,汇与手中拂尘中。尘尾笔直竖起,攥与玄真另一手,以尘柄迎向赢无疾手刀。 赢无疾手刀不再直插,手掌竖起,斩向尘柄。 手刀遇尘柄,野马撞大江。 院里铮的一声大响,二人身侧柳树上,柳叶离开了枝干,平平的飞向左右,柳叶如刀。 二人一撞之下都是往后倒退,玄真退得三四步才停了下来,脸上神色肃然。 赢无疾单脚点地,直退出七八米远才卸去一撞之力。 院里众人修为差一点的,只觉得胸闷异常,胸中恶心之感难以压制。 适才赢无疾手刀带风,玄真道袍中劲气涌出,发出铮铮之声的,不是手刀斩到尘柄的声音。而是两人所带起的空气疾触,两团气体压缩相撞之下,难以维持在手刀和尘柄那一方小天地中,空气爆破后发出的破空声。 宋玉只惊得脸色惨白,暗自庆幸苏轻侯适才拦了自己下来。 方才一招间,赢无疾已是吃了亏,玄真的真气修为本就强于赢无疾,何况赢无疾一脚残疾。 所受同样的力道,玄真几步内便已卸去,赢无疾要多受三成。 玄真一息后,单手画半圆,怀抱乾坤,身周微风起,柳树飘荡,有紫气东来。 玄真不再直冲,单脚在地上一点,飞起丈许,旋即身子前扑,拂尘化棍,朝地上赢无疾直直扫下。 赢无疾再次跃起,两手作刀,刀锋霜意更甚,迎向如苍鹰扑至的玄真。 院子再次生出一声大响,有破败之声。地面尘土四飞,激荡起一个大圆。 人群中有人向后退,欲离二人远一点,太近了受不了。 再次相撞之下,赢无疾身子倒飞出去,在地上单脚连连倒退几步后,站立不稳,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玄真徐徐落地,拂尘轻收,一派仙骨道风。 赢无疾坐在地上,噗的喷出一口闷血。 花魁急急上前,眼眶里泪水打转。 紫衣闷闷的说了声:“这不公平。” 昆仑七子中那自来熟少年在一旁直点头。 红袖和萧白衣漠然不动,两眼一直看着赢无疾。 宋玉在远处大声嗤笑,没几把刷子,就别这么狂。 赢无疾伸手拦住了花魁,坐在地上直起了身子,盘腿打坐,两手平放在双腿,闭目不语。片刻间,寒风起,绕着赢无疾打转。院里气温骤降,春日里,院里寻常军士身上有些哆嗦。又过稍许,赢无疾头顶,有雪花飘落。 玄真神色凝重,口中急急默念,两袖中劲风又起。复又两手在胸前空中画圆,一圈画完,玄真周身三味真火起。玄真仍是不停,画的一圈又一圈,三味真火越来越盛,院子夜色里,玄真体表,有放大光明。 红袖看了看玄真,又看了看赢无疾,也是眼中凝重,轻声说了声:“三段”。 世间武途分五境界,修武破玄入圣飞天大乘仙。 每境分三段,传说是远古一围棋大官子,以棋悟道,修为圆满后所划分。原是每境界分为九段,后江湖略觉繁琐,便简化为三段。 修武,比的是自身武力。 破玄,除得自身武力外,可借周身环境自然之力,以可借的自然之力大小,分为上中下三段。 萧白衣仍是看着地上赢无疾。 赢无疾起身,雪花悬在赢无疾四周不动。 赢无疾吸口气,又是直直前冲,随着赢无疾冲势,无数雪花倒卷,裹着赢无疾身躯,如万箭一般,射向玄真。 玄真两眼大睁,口中疾喝一声:“疾!” 随着玄真大喝,玄真周遭空气里炽热异常,空气直烧的咋咋作响。玄真心下不虚,带着周身大光明又一次撞向赢无疾,夜色里,光明中,宛如真武大帝亲临。 两人转眼即将相遇,四目相触。玄真只见赢无疾微微的咧开了嘴,嘴角带着一丝诡色。玄真心下微愣。 暮然间,玄真突感眼前一花,脑海眩晕异常,眼前赢无疾的身形竟有点看不清楚。玄真心下大惊,硬生生变了脚步,不再直冲,斜斜里向一侧滑去。 可玄真赢无疾二人速度之快,俱是携着大气象直直冲撞而去,电光火石间,怎容的如此变步。 冰雪淹没了火海。 玄真身子倒飞出去,一边飞,嘴里一边有鲜血喷出。 冰雪如万箭,刺穿了玄真的道袍。 场中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赢无疾停步,站在院中轻笑。 众人心头震撼莫名,破玄之争,端的是大开眼界。 更何况众人看得赢无疾玄真二人秀秀气气,谁知道斗起来却是如此的野蛮,没有花招,没有变化,宛如两莽夫俗子,撸起胳膊袖子奔去肉撞肉。 短短片刻,只三回合,二人胜负已分。 前两合都是赢无疾败退,赢无疾盘坐身落大雪,已是惊了此次所来江湖众人。谁料玄真又是夜色里大放光明,气势更盛,威风凛凛如真武。 花魁和紫衣都是料得赢无疾再败,眼不敢看,又忍不住偷偷望去。岂料玄真莫名其妙变步,失了大好局势。二人最后一合所出皆是玄力,皆是超出自身武力,携了天地重势。重担之下,如强行变招,非但难抵对方之势,自己担的担子,也会压弯了自己的腰。 院里众破玄,俱是瞧得莫名其妙。院里破玄晓得这个道理,身为太一双玄的玄真,又怎会不知。 唯独萧白衣和红袖,瞅着赢无疾不出声。 玄虚急急向玄真飞掠,接了倒飞出去的玄真,触及玄真身子后一手后撤再停,卸去玄真身子之力,怕重伤之下的玄真受不住硬接之下的反力。 接的玄真后,玄虚急忙盘坐,两手抵住玄真中府之穴,为玄真疗伤调息。 玄真心中,有苦难言。 自己分明观的赢无疾修为低于自己,并未使出太一教之玄奇妙招,见赢无疾如野马直直冲来,欲以重势强硬压之。谁知道横生变故。 原本说的不敌后再让玄虚一起,太一双玄,玄真修玄阳,玄虚修玄阴。阴阳合济互补相溶,已成一方天地。破玄之境若落得这方天地里,万事皆休。 太一双玄虽不怎么入江湖,但道统太一观数千年盛名之下,岂有虚名。 更何况两人所修,乃是太一观奇术。 可现在,想要联手,由何谈起。 玄真摸不清怎么着了赢无疾的道儿,自己一直苦修,道心清明,寻常摄魂魅惑之术,对自己根本无用。 悔不该太大意,败的如此冤枉。 一念至此,玄真又是吐出一口老血。 玄虚帮玄真调顺了气息后,立起身怒欲向赢无疾而去。 玄真一把拉住了玄虚裤脚,摇了摇头。 此子太过诡异,且不知诡异由何而来。玄虚一人,只怕也是难敌。 宋玉吓的不轻,闭着嘴偷偷的躲到了人群后面。 第十六章 谁才是黄雀 府衙院里,一时寂静。 苏轻侯看着赢无疾,眼前这个瘸子给了她一个又一个的意外,却不是意外的喜,只是意外的惊。名不转经传的一少年,连败自己好不容易请来的萧白衣、太一双玄。苏轻侯,也开始拿正眼端详赢无疾了。 可要是如此轻轻松松就让这瘸子走了,那是万万不能的。苏轻侯身为一国千金,皇后庶出,平日里千人拥万人护,那次不是身居高位受人仰视。凤栖院第一次在赢无疾手下受辱,当真是有些傻了,头脑空白反应不过来。可这次,苏轻侯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何况,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不能再丢眼。要不然,这江湖豪杰组成的奇兵,还未出征,只怕人心便要散了。 苏轻侯抬头看向红袖,眼有求助也有怨色。 红袖叹了口气,缓缓的走到赢无疾身前,挡住赢无疾去路。 赢无疾看着眼前红袖,熟悉的一幕,上次是萧白衣,这次是玄真。赢无疾冷笑,心中念着疾风柔云安危,瞅着这帮自以为是的上层人物,怒意涌起。往日里一幕幕血色画面接连涌来。说来说去,世间万事,为人礼仪,终究只是糊在脸上的一张薄纸。自然之中,强者生存。想要平等的对话,得有平起平坐的资本。 人在走路的时候,踩死了一只蚂蚁,人们会弯下腰来,对着死去的蚂蚁作千般解释万般愧疚吗? 不会的,人们恭敬相对的,只是那些在自己头上,比自己站的更高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来吧。上次是疾风柔云处身危急,萧白衣手段之狠辣,赢无疾是亲眼见得的。谁知道下一个身子通透的,不是疾风柔云。赢无疾心急之下,不顾神魂反噬,瞬间对萧白衣出了全力。 萧白衣至今,眼神都有点涣散。 赢无疾脸色平静,心中深处久久暗藏的那丝黑暗,逐渐蔓延出来,缠满了赢无疾心头。 倒要瞧瞧,昆仑山中,昆仑七子之首,有何来头。我赢无疾来去,是不是你们说了算。 红袖看着眼前的这个往日里自己觉得很有意思的瘸子,心头暗道有些可惜,今日拔了剑,此剑虽无意像以往那般必饮人血方可归鞘,可和这瘸子之间,定是斩出了一条沟渠。 红袖轻声说道:“只是让你在府中停留一日,当真有这般难么?我向你保证,明日清晨,我必给你一个交代。” 赢无疾冷笑:“难不难,不是你所说留不留得一晚的时间,是这一晚一个时辰乃至一分种在你的心里有多长。你们站在高处太久了,眼里只看得见山顶上日之光明大放,如何能看得清山下角落阴暗里小虫徒徒挣扎,只为多在世间存活一日。” 红袖听着,缓缓摇头,反手从背上拔剑,剑身绝大部分都是血红色,唯独剑尖一点点显出金属色泽,剑名红月。 红袖盯着赢无疾,赢无疾咧嘴阴笑,曾经平静幽邃的眼神里,有疯狂之色蔓延。夜色里,俊俏如妖孽,却又是瘸腿的少年,脸上平静如水,只是水有些冰冷,眼里却是癫意大起。两种十分明显的反差,同时出现在赢无疾身上,红袖心中叹息。 赢无疾两手弯曲高举如抱月,长发自行散开。院子里此时没有风,可长发无风自动,在赢无疾脑后飞舞。 赢无疾魂力四散。散出的魂力欢快的流向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和空气尘埃,花草树木嬉戏成一团。 小院,已成赢无疾的世界。欢宵总苦短,这片世界里,开始幽冷起来,魂力不再欢愉流动,停在了世界里,冷冷的看着红袖。这片世界的天空里,飘起了雨丝,雨丝越来越多,片刻后,有大雨落下。 红月感受到了周围冷清空气的锋锐幽怨之意,在红袖手中兴奋的嘶鸣。昆仑之子,以身喂剑,剑就是红袖,红袖就是剑。红月血红满,红袖便入圣。 红月不仅需饮血,更需饮意。七情六欲,最喜怨恨,人死前,此意最盛。红袖对以往敌手死前的百般折磨,除了自己的性子外,红月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敌手死前,由尚存一丝希望变成绝望,由绝望变成求死,求死不能时,怨恨自生。此时的敌血,正是红月最喜欢的滋味。 面对着赢无疾,此刻红袖手中的的红月,就想身在久旱里,前方数十米外见着了甘霖,寻着了久久所缺的那份黑暗怨意,剑舌不停的舔着剑唇,剑身都兴奋的颤抖了起来。 院里众人不解的看着二人,不比方才赢无疾战玄真,一上来便直接了当气势磅礴对冲有大气象,赢无疾和红袖,两人半天站着不动,院子里也静悄悄的毫无异常。众人摸不着头脑,红袖可是破玄榜上仅次于燕复关的人物,对待敌人手段狠辣异常。可如今,二人不像是要火拼,倒像是一对小情人,要离别,又万般不舍。 红袖感觉到手中红月异常的躁动无比,心下凛然。自己初次听小七给自己说这瘸腿少年时并未在意。凤栖院一见觉得这少年挺有意思青眼有加,洛水中少年短短时间便将伤魂完全修复,红袖更是高看了几分。适才赢无疾和玄真破玄三段之战,超出了红袖的预料。自己入场拔剑,已是对赢无疾给了足够的敬意。可此刻,感受到手里红月不可抑制的狂热和饥渴,红袖甚惊。自己终是对眼前少年轻看了几分。 红月通灵,自己以身养剑,对红月的感觉最是清晰。 红月是昆仑十大古剑之一,由于昆仑二老对红袖的喜爱,破格的授予了红袖。昆仑七子中其余六子艳羡之余,也是真心替大师姐高兴,紫衣和自来熟蓝松,当时手都快拍肿了。 红月是古剑,太玄乃古经。 此时赢无疾的癫狂之色,也和太玄经离不开关系。络却神府里才半月的赢无疾,如此魂力大放,本就超出了赢无疾的身体负荷。赢无疾脑海里,玉枕满月高悬,月光四射。络却半月已是微微燃烧了起来,星月之辉,照亮了络却神府每一丝角落。 也照到了赢无疾心里的黑暗处,久久藏在赢无疾心里的,那一滩滩黑红的浓稠之血。这一滩滩黑血,借着太玄之力逐渐的增长蔓延,蔓进了赢无疾的眼里。 身在平静府院里的红袖,隐隐有种身处汪洋大海的感觉,自己就是飘零在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大海里逐渐起波浪,随着时间流逝,浪头越来越高,待的后来,已现狂势。 红袖脸色沉重,单手执剑换成了双手抱剑势,一剑化万丈,将扁舟钉在了大海中。红月铮铮直欲自行脱手飞出,红袖凛然,自己从未见过红月有这般疯狂莫名。红袖盯着赢无疾,心里再不敢有丝毫轻色,视赢无疾若生平大敌。 这也难怪,太玄非但是古经,其中古意对红月的诱惑奇大。更何况,太玄,是一本魂经,正正差了那怨意的红月,感受着周围黑暗,怎能叫红月不为之疯狂。疯狂之下,也不管能不能咽得下去。 院里众人,除了萧白衣和太一双玄,都是眼珠子大跌。就连昆仑七子中二子橙眉,也是似是摸到了门槛,又苦苦不得其义,一会儿似有所悟,一会儿愁眉紧锁。 其他人张嘴结舌,适才赢无疾和玄真一战,看的众人心神激荡。红袖乃是此次洛水之盟中武力第一人,众人私下里对红袖赢无疾一战更是期待。可自从红袖出场拔剑拦住赢无疾后,两人在院里站了老半天,除了比划比划摆姿势外,就在那里发呆。赢无疾一直举着双手,红袖只是单手变成了两手抱剑。众人哑然,他娘的你们又不是来唱戏跳大神的,就在这里站着摆姿势? 更何况唱戏跳大神还动的几动,你们俩就这么站着,看着对方互相耍帅? 别说院里其他人,就连漠北双鹰几人,也是有点莫名其妙。红袖的事迹,这几人听闻不少,这可大大不符红袖的性子。 紫衣眨着大眼一会儿看看红袖,一会儿看看赢无疾,大师姐怎么会这般模样。紫衣心头突然冒出了一个很荒唐的念头,莫不是大师姐也看上了这小子,不忍心下手? 若说院里还有一人明白几分,此人便是花魁苏蔷薇。苏蔷薇先天里敏锐的第六感,远非常人能比。更何况本是仙狐一族。 半晌后,赢无疾对着红袖咧嘴笑了笑,与朝向玄真的笑相似,却多了一份阴森森的感觉,那是最原始最古老的怨憎。 红袖心头一颤,后背毛骨悚然。 红袖旋即大怒,自己怎么在这小子面前如此失态。红袖抱剑欲出剑,红月嘶鸣声大作,这次嘶鸣竟化作了实质,清晰的传到了院里众人耳中。 赢无疾动身,红袖也动身。不同的是赢无疾单脚在地上一扭一踩,身子后转,也不理会红袖,直直的朝台阶上的苏轻侯扑了过去,迅疾如电。 院里众人哗然。 饶是红袖,也怒不可遏。这小子行动一次次都超出了自己预料。明明寻着参加洛水之盟,却给了苏轻侯一耳光。洛水旁一副视死如归慷慨赴死正义凛然,自己出手后却急急喊停。先前和自己对立运势,已与小院天地相溶,携得天地之势,逼自己双手抱剑。平静璀璨的双眸已被黑暗和怨憎所占据,有几分扭曲的脸上分明是要与自己死拼。下一刻却是直直的扑向了苏轻侯。 红袖怒火攻心,又是一脚点地,全速朝着赢无疾刺了过去。红月通灵,与红袖可说是十指连心。主人的怒意清晰的传到了剑身,红月嘶鸣如嚎,张开血盆大口,剑意一泻千里,毫无保留的朝赢无疾咬了过去。 苏轻侯花容失色,脸色骤然惨白如纸。 萧白衣未愈,太一双玄还在院中调息,红袖也已落在赢无疾身后。苏轻侯方才上前质问赢无疾,漠北双鹰和昆仑六子俱与苏轻侯有一段距离。苏轻侯身后,只有唯唯诺诺跟着苏轻侯寸步不离的熙州刺史和几名军士。 赢无疾以大气势震飞玄真,众人心内清楚,这几名军士,在赢无疾面前毫无作用。 府衙院子门口一小童疾奔进来,正瞅见眼前这一幕,张嘴急喊。 赢无疾已到了苏轻侯眼前,所携天地之势压得苏轻侯气都呼不出来,身不能动。苏轻侯看着赢无疾扭曲的脸和阴暗的眼,闭上了眼睛,自己就这般死在了这瘸子手中。苏轻侯脑海中,不知怎么的,闪过的是赢无疾妖孽脸庞昂首饮酒的画面。 罢了,下辈子,再找你这瘸子报仇。 闭上眼等死的苏轻侯,只听得腾的一声,已被人一脚踩得斜斜飞了出去。 院里众人只见赢无疾飞扑中一脚踢飞了苏轻侯,身子未做半点停顿,两手抓向的,却是苏轻侯身后的几名军士中两人。 这几名军士大惊,迅疾无比的往后倒窜,其动作,根本不是寻常军士所能做出。奈何赢无疾以天地之势压人,苏轻侯虽未破玄,但也是江湖中一流好手,在赢无疾重压之下都不能动身。加上赢无疾此举,端的是毫无征兆。这几名军士倒飞中,其中两名已被赢无疾抓住了咽喉。 这几名军士,虽在赢无疾之势下行动艰难,可论自身实力和反应,都比苏轻侯要强上好多倍。 赢无疾方抓住两名军士咽喉,另一名倒退中的军士身子忽的前倾,袖中弹出一柄匕首,快速无比的刺向赢无疾,身形根本不为赢无疾之势所困。 一秒的时间很短,可对有些人来说很长。这些人中就包括赢无疾。 一秒的时间里,赢无疾可以做很多事情。 可这相貌普普通通,从头到尾老老实实跟着刺史和苏轻侯的军士,从摸刀到刺向赢无疾,这前后,花了十分之一秒都不到。 一刀噗的刺进了赢无疾胸膛,直没入柄。 赢无疾还未来得及反应,又是噗的一剑,刺入了赢无疾肩膀。 正是身后红袖。 红袖怒意之下全力狂出,电光火石间,根本停不下来。 从赢无疾扑向苏轻侯,再到赢无疾胸膛中匕,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也所幸红袖见得赢无疾踢飞了苏轻侯,出手抓住军士,红月之力和红月之意已是硬生生撤去十分之九,要不然赢无疾这半边肩膀和胳膊,早已经离开了身子。只是兔起鹘落间,红袖想要停手已是不及了。 红袖一剑刺中赢无疾肩膀,自己却噗的一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一剑之力有十,赢无疾受一,红袖受了九分。 还是那句话,担子重了,强行变招,会压弯了自己的腰。 不过对玄真也不亏,如不变招,就玄真当时那迷乱的神识。只怕小命都没了。 对红袖就亏了,与赢无疾同是大气势,又是狂怒中出的全力,却是自己承受了绝大半。红袖气苦,入得江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伤的这般憋屈。 虽消去了九分剑意,但红袖对赢无疾的恼怒,却是更加强烈。你他奶奶的,察觉有异,动手前不会使个眼色打声招呼吗,非要这般做,你背对着这些军士,使了眼色他们也看不见。红袖心中,只想将赢无疾大卸八块。 众人耳中,这时方才传来院子门口那小童急喊声:“公子小心,他们的目标是你!” 这小童,正是柔云。 那相貌普普通通的军士一招得手,脸上无丝毫表情变化。也不管被赢无疾抓住咽喉的军士,当下不做停留,拔了匕首倒飞出去。 赢无疾胸前,鲜血喷出,如箭。 赢无疾一阵晕眩,手中玄力仍是放了出去,两名军士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噗通两声栽倒在了地上。 赢无疾一阵趔趄,勉强运起寒冰玄力,朝自己胸口疾点,止住血喷。赢无疾脸色惨白,也是噗通一声,坐倒在了地上。 红袖也不废话,抵住赢无疾后背一边运功,一边查看伤势。一探之下,也是心惊,那匕首刺入的地方,离心脏只堪堪偏了寸许。 也是万幸,如不是偏的这存许,赢无疾只怕已经一命呜呼。 眼见那军士斜地里倒飞而出欲逃出府衙,漠北双鹰双双跃起,将那面无表情普普通通的军士拦了下来。 柔云哭喊着奔向赢无疾,自己千般赶万般奔,终究还是迟了几分。 紫衣花魁方才反应过来,俱是急急上前,围着赢无疾手忙脚乱。 赢无疾想要运功调理顺了气血,可脑海里晕眩不停,两眼发花,始终凝聚不起魂力。赢无疾苦笑回头,看向红袖,朝肩上插着的那柄红月,怒了努嘴。 红月正在赢无疾肩上大快朵颐,不停的吸食着赢无疾的魂力与鲜血,剑身血红之色大放,剑身兴奋的轻颤。 红袖这才醒过神,噗的一声拔剑入鞘,红月正在欢喜中,却又大失望。极为不舍之意,从剑柄上传给了红袖。 红袖看着赢无疾还在笑,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奶奶的,这会倒会努嘴了。姑奶奶也受伤不轻,吸你几点血,也是应该的。 红袖怒归怒,心里也暗暗惊奇。这瘸腿少年以前从未在江湖上听闻,天机堂破玄榜上也从未有过这么一号人物。莫说这少年连败萧白衣和玄真,就仅仅冲着红月对这少年如此的狂热和饥渴,收入剑鞘时更有愤愤不甘之意,这都是红袖头一遭遇见。 红月乃古剑,古剑有古剑的道理。 眼前这少年,张口便是天下势,看来也不完全是胡诌。 这少年,定是大有来历之人。 不过眼下还顾不得这些,眼见赢无疾自己慢慢调理之下,脸色已是平稳了下来。红袖更惊,连中两剑下还能这般,确实非同一般。 需知太玄经,是上古第一奇经,经中乃是天地之本源,止住血肉之伤端的是小事一桩,再造血肉之躯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赢无疾,还没修行到那个深度。 红袖看赢无疾稳住伤势之后,又看院子里漠北双雄也拦下那军士。于是自己也盘腿调息,谁料到自己和这瘸子酿了半天势,却落得如此两败俱伤。 红袖心中恨恨,又恼怒的瞪了一眼赢无疾。 柔云看着地上坐着的公子和身下的鲜血,已哭成了泪人儿。 苏蔷薇亦是泪流满面。 第十七章 刀客对刀客 熙州府衙院里,已是乱哄哄一团。 刺史已经吓破了胆,这几名军士都是跟随自己已久,自己从未发现这几人身怀如此武艺。眼见这形式,只怕先前惨死的几人,和自己手下这几名军士脱不了关系。莫名遭此大祸,熙州刺史直吓得两腿发软,身子发抖。 所幸苏轻侯和苏轻羽两位千金之躯,没受什么大伤。不过看苏轻侯这狼狈模样,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别说乌纱帽,只要不掉了脑袋,那就得烧高香。 身后熙州都尉心里所想的,和刺史差不了多少。不过都尉终究是军中之人,心惊胆战之下,还是上前对刺史低声说了几句。 刺史大人如梦方醒,一只手颤巍巍的举起,嘴里结结巴巴的喊道:“调,调,调疾,疾弓营,冲,冲锋营入府,捉,捉,捉拿刺客。” 都尉见得刺史这般摸样,再不客套,又是补上一声大喝:“听令,调五千守军,围住府衙,不得放任何人出去。” 院中那军士站着不动,两嘴角咧开,脸上却仍是没有丝毫表情,诡异无比。院里众人瞧得心头直发憷。 漠北双鹰一前一后,围住了这诡异军士。 红袖坐在地上本是闭目调息,又忍不住睁开眼,看向赢无疾,问道:“喂,你方才怎的发现这几名军士有异?” 赢无疾闭嘴苦笑,自己内心忧焚之下,对苏轻侯是直指其中所疑,可偏偏前有玄真,后有红袖,接连挡住了自己。 赢无疾气极之下,再无保留,太玄之力尽数流转,魂力在院内四布,心中那阴暗处也被太玄之力照亮,并且不停的放大,赢无疾之心也近乎被那股疯狂所占据。可就在这时间,赢无疾发现了院子里的异常。 魂力已经布满了这院里天地,这片天地里,赢无疾是主宰。 院子众人的呼吸,树叶的飘落,尘土的飞扬,清晰的印在了赢无疾的脑海中。 赢无疾虽是背对着苏轻侯众人,却是一览无余。 脑中仍存的那丝清明,瞬间就捕捉到了苏轻侯身后的那几名军士。 这几名军士虽是将杀意掩藏的极深,可缠绕在这几名军士身表的魂力,却是将那份浓烈的杀意传给了赢无疾。 杀意之强,有若实质。如果不是常年浸泡在血泊中的人,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杀意,杀意锋芒破锥而出,几不可掩。 这几名军士跟在苏轻侯身后,昭然之心若揭。先前青书几人惨死之状,也有了眉目,和这几人脱不了干系。疾风柔云失踪,肯定也和这些人有关。 赢无疾注意打定,转身扑向了苏轻侯,又是一脚踢飞了苏轻侯,果不其然,这几名军士有了动作。可赢无疾没料到,那杀意本是最浅的那名军士,在自己制住了二人后,杀意忽的大放,那杀势完完全全的超过了自己手中那两名军士。手中匕首直刺赢无疾心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本的蝉,变成了黄雀,原本的螳螂,变成了蝉。 虽七日寒蝉,也有鸣泣之时。 赢无疾无可躲避,眼睁睁的看着匕首刺向了自己,天地中自己仍是主宰,能清晰的感到手握匕首的军士心中的狂热。可主宰也不是万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刺向自己心口的那柄匕首进了自己胸膛。赢无疾苦笑,算来算去,自己终究还是嫩了点。 万幸的是,那柄匕首在刺向自己时,硬生生偏了寸许。不是那军士手下留情,那军士心神也是有异。 赢无疾心中明了,院里有一股庞然之力,刹那间硬生生的推偏了那柄匕首。 自己做不到这一点,红袖也不能。 可自己不知道是谁,这股庞然之力,在出现的那一刻躲开了自己魂力的感应,硬生生隔绝了自己的天地。 赢无疾当时,根本没有时间再去查看那方向里有什么异常。方才再看去,昆仑六子等一帮人,看不出有谁像是出手之人。 赢无疾不明白,适才听柔云所言,自己反而为何成为了目标。柔云口中的他们,又指的是谁,肯定不仅仅是眼前这几个军士。 赢无疾隐隐想到凉州苍山,又将这个可怕的念头压了下去,不能在众人前露出一丝一毫,谁知道哪个角落里,有什么眼睛在看着自己。 柔云上前后,赢无疾立即用眼神向柔云示意,问疾风现在如何,是否安全。 柔云和赢无疾待得一起久了,心有灵犀,哭着点点头。 赢无疾心下方安。 院子里,军士诡异笑着,收了短匕,从腰间摸出来一柄短刀, 短刀看起来平平,样子简单,刀身笔直,没有刀尖,像是一把寻常砍柴刀。 漠北双鹰俱是从背后抽出了弯刀,横在胸前。 漠北双鹰本是黑道里出身,在凉凤陇一带凶名已久,漠北弯刀,见之封喉。见了双鹰,便是见了阎王爷殿下的黑白无常。 奇怪的是,这二人后不知怎的突然改了性子,不再为恶,反倒行起侠仗起义来,疏散银财,救济贫苦百姓。漠北黑道里,私下里诧异莫名。不知道这二人吃错了什么药。 漠北双鹰,人如其名,两手奇长,眼如鹰眼,鼻如鹰钩。 这二人往日里不少在刀尖上打滚,对血腥气,杀气再是熟悉不过。眼前这军士,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站在二人中间,漠北双鹰只觉杀气渗骨,杀意惊心。 这军士,好像从小就是从血泊中泡大的一样。 二人清楚,带着这浓浓气息的,肯定是一名常日里走在黑暗中的杀手。 这军士只怕不是那军士,那军士只怕已经死了。 那军士的脸皮,还在这军士的脸上。 杀手,从人类文明诞生以来,就是存在的。 杀手,是人类最古老的行业之一,还有一个最古老的行业,就是青楼。 无论是杀手还是青楼,皆是为了讨生活。 你出钱,我出力,或者,出命。 院里众人,已是远远的躲了开来。宋玉再不出的一声,悄悄的缩进了人群中。缩进人群中后,还不时的左右看个不停。生怕突然冒出一个人来,给自己刺个通透。 宋玉想去昆仑七子那群人那边,但是不敢,那边坐着赢无疾。 漠北双鹰丝毫不敢大意,刀口上混的久了的人,知道若是一时大意,不知道那一次,换来的就是死亡。 今日尤其是。 漠北双鹰,弯刀做守势。面对这军士,首先是困,困兽更需要小心异常。 那军士嘴角咧开的更大,一柄砍刀斜拖向地,朝着面前的漠北之鹰咧了咧嘴,反手一刀,劈向了身后。 刀法不奇,刀势不凶,只是一个字,快。 简单事,用最简单的方法。杀手们,一直遵循着这个真理。 军士身前一鹰叫黑鹞,身后一鹰叫白隼。 白隼横刀前推,两刀相撞,撞出一串串火花。 军士刀不用老,下一刀,劈向身前黑鹞。还是那个字,快。 黑鹞眼见军士扑向自己兄弟,一刀本是朝着军士直刺,谁料这军士倏忽间直了身子又劈向自己,身法之快,犹如鬼魅。黑鹞弯刀不再刺,也是横刀向上迎去,仓啷啷又是一串火花。 军士在院里方寸之地,左一刀右一刀,眨眼间劈出了数十刀。 漠北双鹰沉着以对。 刀客对刀客,双鹰遇劲敌。 这少年身法之快,令人惊奇。尤其在夜色里,更是如鱼得水。几人战的片刻,院里众人已是看不清少年身影,只是看着夜色中银色刀影,和刀身不断撞击下四溅的火花。仓啷之声,不绝于耳。 眼前三刀客之战,看的院里众人心惊肉跳。前后三战,最是此战看的炫目。 赢无疾和玄真是对冲之下气势庞然,和红袖却先是莫名其妙后又变故横生。漠北双鹰和军士,却是眼花缭乱之下看的胆颤。洛水凤栖院里前来的江湖英豪,都是在微微冷意中思讨着自己在这军士手下能走过几招。 只怕走不过十招,便脑袋和身体分了家。 众人看着,围着的圈子又扩大了几分,离这三个刀客再远一点。 熙州都尉,站在台上,看的片刻,便吩咐军士,再多点一些火把,多多益善,将院里照亮了。 军士手中的刀色,在院子里已连成了一片。刀锋挥过,拖出一道长长刀影。军士手中砍刀斜劈横斩,一刀快过一刀,刀势越舞越急。 漠北双鹰渐难独挡,身上有衣角开始飘落。 院里众人均是屏住呼吸,大气不出一声。 漠北双鹰越战心里越苦,这军士出刀毫无章法,顺着军士身势顺着军士心意毫不犹豫的就是劈了过来,快的令漠北双鹰几欲窒息。二人呼吸渐渐不畅,弯刀守势不可察觉的慢了下来。 红袖给橙眉使了个眼色,橙眉带了其余六子,围到了三名刀客周围。 军士一手大乱刀,使得如同鬼神。 漠北双鹰一息略微有些停顿,军士趁身欺上,一刀在白隼身上劈了个口子,血花四溅。黑鹞眼见白隼受伤,情急之下失了方寸,被军士又是一刀斩中了肩膀,鲜血横流。 这军士眼见了鲜血,更是兴奋,前后几刀劈退了黑鹞白隼,猛的抬首一声狼啸。啸声里又有痛快又有凄厉。 这是一头孤狼,常年行走在黑暗和血泊里的孤狼。 独狼遇虎豹,虎豹也得忌惮三分。 狼在地上走,鹰在空中旋。 谁才是谁的猎物? 漠北双鹰也是血性汉子,眼见昆仑六子挡住了少年去路。两人不在一前一后,绕了两步并肩立在一起。 两人全身不顾身上伤势,齐齐发的一声喝,弯刀光芒如水,泼向了眼前军士。挑刺劈砍,圆月下,弯刀破空。 军士手中砍刀上下飞舞,硬是接住了弯刀撒来的这盆水,不漏一滴。只是身子朝后连退数步。 漠北双鹰换息之后,弯刀破空之声更盛,在夜里更是凄厉。地上鲜血已成两条线,笔直向前。 刀不同剑,剑讲究变幻,刀追求一往直前。 军士再退,袖口被弯刀划了一下,罡气破,衣袖斑斑四飘如蝴蝶。 弯刀刀意在军士胳膊上拉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军士垂下的胳膊直流,流向手掌,流向了手中的砍刀,滴落在地上的尘土中。 军士不能再退,再退后面有昆仑六子。 军士舔了一口自己刀上的血,有自己的,也有眼前这两个汉子的。 望着军士舔刀头血的长长舌头,院子里众人,心里直冒寒意。 刺史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跟了自己多少年,当亲兵一样一直带着的军士,想起往日里自己对这军士的训斥,两股颤颤,尿水顺着裤子流了下来,滴答滴答,湿了一大片。身后都尉,眉头微皱,鄙视的看了刺史一眼。 军士舔完刀,收起了长长的舌头,又是仰天一声长啸,空着的一手撕去了上衣,露出光条条的上身,身子上面一道道青筋横生。 军士在地上用力一蹬,踩得大片泥土向后飞扬。借着一蹬之力,身子在空中与地平行,乱刀变滚刀,朝着漠北双鹰卷了过去。一卷之下,破开了圆月弯刀联刀之势。 漠北双鹰左右闪开,避开军士锋芒。军士身子又直楞楞在空中立起,一气不停,又劈向了右侧白隼。几刀之下,白隼只觉胸中烦恶,一口气硬是被疯狂的砍刀压得喘不上来,连退几步,跌坐在地,手中弯刀左右挥舞,狼狈的挡住了军士砍刀。黑鹞见了大惊,急急里扑了上来,欲解兄弟之危。 军士空中下扑几刀砍的白隼摔倒,俯冲之势未了,一手在地上一撑,身子旋旋里在空空画了个半圆,避开了黑鹞平劈向自己后颈的弯刀,一刀斜劈,快如闪电的砍向黑鹞。黑鹞前扑之下势已用老,劈刀换刺,仍刺向军士咽喉,想同军士同归于尽。 军士嘴咧了咧,身子空中一倾,让过咽喉之刀,肩头硬是挨了一刀,另一手中砍刀如电,斜劈向黑鹞脖颈。 黑鹞眼见再不可避,狠心抬起左臂,臂上罡气大放,伸向了挥来的斩刀。 咔嚓一声,罡气破,军士手起刀落,黑鹞左臂,从肩膀处被齐齐的劈断,刀风刮过,黑鹞左臂如断了线的风筝,斜飞出去,掉落在了地上。黑鹞趁着这一阻之势,身子后撤,堪堪躲过了劈断左臂仍不停留朝着自己脖颈劈来的砍刀。 白隼见状,从地上跃起,不要命的朝着军士扑了过来。 军士侧出闪电一脚,正中白隼胸口,一脚将白隼踢飞出去,白隼倒在地上不起,口中汩汩涌血,已是昏死过去。 军士朝前赶上一步,挥刀劈下,欲再给地上的白隼劈上一刀,分了白隼的脑袋。黑鹞身子还在后撤,左臂出血如泉涌,眼现绝望,口中悲喝。 军士咧嘴,手中砍刀毫不停留。 院子里,众人已是被这瞬间发生的一幕吓得呆了。 昆仑六子齐扑,已然来不及了。 军士大劈之刀,突然停在了半空。 院里众人,齐松了一口气。 军士停刀,一张木脸,看向了台上众人,眼珠发白,毫无生气。刺史吓得两腿发软,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身后昆仑六子扑来,军士身子弯曲,向一侧直直滑出丈许,躲开了六子的攻击,木脸上,一双没有生气的眼睛,仍是一直在台上瞅来瞅去。 军士又咧了咧嘴,身子闪了两闪,在院里消失了。 都尉疾喝:“疾弓营,射下这凶徒,给我拦住了。” 远处院里屋顶上几声轻笑,似是女子之声。接着便有一个个黑影从屋顶上被丢了下来,摔在地上,摔了一个狗吃屎。 那军士消失后,下一次已是出现在院子阴暗角落里,又是两闪之下,消失不见。再出现,已经在了那处有众多弓手被摔下的屋顶,和那个黑衣女子,一起消失了。 院里众人如惊弓之鸟,一片惶惶然。尤其是这些江湖中前来的少年英豪,先前纵马扬鞭时的威风豪情已荡然无存,两腿夹紧,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苏轻侯站在院子里失魂落魄,心里对堂中议事,阵前行兵,没了主张。 都尉叹了口气,吩咐院中军士不得乱动,接受盘查。谁知道这些军士中,还会不会藏着另一个杀手。 都尉拿眼瞥了瞥院里众人,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赢无疾。还好这眼前中了两剑的瘸腿少年,拿住了两个活口。 宋玉躲在人群中一言不发,一个劲的想着明日里天亮后,离开这地方。回凤州,抱着凤州里的娇娘,管他什么苏轻侯不苏轻侯,花魁不花魁。 院子里众人各藏心思,寂静无声。 熙州一条小街道里,那军士紧跟着一黑衣女子,三拐两拐之后,进了一处偏僻的小屋子。屋里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角落里疾风被五花大绑,身子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口中塞着一团麻布。疾风见得黑衣女子和那军士进来,口中呜呜做声,喊个不停。 那黑衣女子解下脸上蒙面,正是广牢城外那卖身葬父的瘦弱黄脸少女。 少女朝疾风轻笑,疾风眼中惊恐大起,少女咯咯笑道:“你放心,你家公子虽然受了点伤,但福大命大,还没死。” 疾风眼中惊意换怒意,口中呜呜不停。 少女只是咯咯发笑,也不理会。坐在桌前,轻轻的从耳根上一撕,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便撕了下来。少女又掏出一面铜镜放在桌上油灯旁,两手在脸上搓了一会,少女盯着油灯旁的铜镜发呆。 镜子里,出现了一张时而可爱,又时而冷艳的脸庞。 那军士也不管肩上的血还在流,瞅着少女,发白的眼珠里,透出深深的爱恋之意。 少女盯着铜镜看了一会,脸上挂笑,收起了铜镜立起了身子。回头给军士止住了血,又掏出一个黑玉瓶,倒出一些粉末,抹在了军士肩上伤口。 军士一动不动,只是瞅着眼前少女,爱恋之意更浓。 少女抹完药粉,挥手就是一记耳光,扇在了军士木然的脸上,势大力沉,扇的军士身子直晃。 军士也不躲闪,只是咧着嘴笑,眼中爱意,丝毫不减。 少女扇完之后沉声怒喝:“影大人飞信里说的清楚,要活生生的人,你竟敢肆无忌惮的刺杀。要不是匕首偏的几分,你这辈子,天下之大,你有何处可以容身?” 军士看着少女,眼神有些哀伤,刚才少女瞅着铜镜微笑,军士心揪成了几块,好似要揪破了一般。 影大人虽然恐怖,可自己那一匕首,捅出的却是毫不犹豫,直捅赢无疾心窝。 火种,要在火苗还小的时候,用一盆冷水扑的熄灭,灭的干干净净。 第十八章 漫漫惊魂夜 苍山深处的小山村屋子里,白破北仍是一手抓着少女赢忆秦的雪白的脖子,瞪大了双眼,脸上火辣辣的疼。 自己一巴掌之下,白破北心头猛地浮起往日里和长水那群混账在小酒馆里喝酒,李鹤年神叨叨的讲的那些凉州老城里的鬼怪之事。 凉州的那些老城里有个风俗,如果家里有人死后,七天之内,屋里屋外是不能贴道符一类相关的东西的。凉州人一直有一个说法,人死后化成了鬼魂,鬼魂短短时间内不能接受自己的死去,仍是恋恋不舍世间的亲人和旧事,不愿立即去了阴间投胎。更有些鬼魂,甚至以为自己还活着。 这些鬼魂,无论是放不下亲人的,还是相信自己活着的,七天之内,必然要回到自己的屋子,自欺欺人,或者说自欺欺鬼的与亲人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不管亲人看不看得见他。 在这七天里,鬼魂从开始看见屋里的灵堂,自己的灵牌,再一步步的看着亲人子孙披麻戴孝,悲痛哭声的给自己上香守灵,便会逐渐的接受自己死去的事实。过得几日,便会自行离去。 凉州老城人会在屋门口风吹不到的地方铺上一层薄薄的木灰,木灰是从道士那里求来的。所有人进出都要躲着不踩在上头。等七日过后,便仔细的看这层木灰上的脚印。若是脚印进来数和出去数相同,那便是鬼魂已经接受了现实,去阴间投胎转世。若是脚印进来数多于出去数,那便是鬼魂还有放不下的东西和愿望。凉州老城人便会将死去亲人喜欢的东西一件件烧去,再在夜里,在灵牌前为死去的亲人还愿。若还是不成,就要请的一些道士前来做大超度的法事。 李鹤年很有口才,讲这些讲的一道一道的。 赵黑子王建英每每听得一愣一愣的。 自己和长水喝酒大笑,人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有鬼魂,鬼魂也是一缕轻烟,那还知道什么往日旧事。白破北和长水是不信鬼魂这些的,尽管街坊里大家都信。 白破北和长水,一边喝酒一边耻笑李鹤年,你自己几时见过鬼魂,说出来给兄弟们听听。李鹤年幽幽的说道,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往日里的这些闲谈,毫无征兆的浮现在白破北心头。 白破北后背上汗毛竖起,感觉凉飕飕的。脑门上渗出密密麻麻细小的汗珠。 眼前这少女,就在方才,分明是死在了村外山坡的小路上。可此刻,这少女不仅活生生的坐在这少女自己的床上,还看着自己噗的一声笑出了声。 白破北的手上,清晰的感觉到这少女皮肤处的温热。 屋外月色很亮,白破北忍不住看了看月色下少女处于屋里的一侧,少女的影子清晰的印在床上。影子一头在少女身下,一头融进了月色照不到的黑暗中。 白破北虽是往日里神经大条,今晚也是浑身冷嗖嗖的,心头扑通扑通直打鼓。 白破北不死心,仍是问少女,你可有双胞胎姐妹或是和你长得很像的女子。少女茫然,摇摇头。 白破北抓着少女脖子的手颤了一下,莫非是僵尸?可僵尸的眼珠那有眼前少女这般灵动,再说了,僵尸还能比自己跑的快?自己刚刚到得屋子,这僵尸就能已经躺到了床上? 莫不是自己方才被那自己做的那个梦惊得心神不宁,在路上看花了眼? 嗯,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白破北讪讪的缩回了手,冲着少女笑了一下,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少女坐在床上,一脸的莫名其妙。 白破北缩手缩脚的倒退出了屋子,站在山村小院里,心神不定。 天上圆月高悬,洒向大地。 白破北看向天上圆月,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这念头惊得自己只想窜起。 白破北赶紧朝自己身后瞧了瞧,自己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 白破北拍拍自己胸口,暗道还好还好。 白破北擦着脑门上的汗,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那山羊胡子虽说是要白破北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了养足了精神,去那什么虎陵,收了什么白虎神尊的白虎煞泉。可这会的白破北,哪里睡得着? 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自己怎么的,就信了那死人脸的话,来到了这荒山野岭里。想起死人脸的死人二字,白破北心里又是一颤。如果能回去,一定要离那死人脸远远的。不,离刺史远远的。 那刺史,身周就没一个正常人。 念及此处,白破北又想起了于婆那惨白没一点瞳孔的两只眼珠子,浑身又是一身冷汗。 长么大的白破北,第一次感到深夜是如此漫长,天怎么还不亮。 往日里,天一黑,白破北常常溜出自己的军帐,悄悄唤了长水他们,去小酒馆喝酒。凉州都城军禁,那禁的住这几个凉州里的混世魔王。 白破北坐在床上,怎么都坐不安宁。一个劲的念叨,定是自己在小路上看花了眼。 坐在床上的白破北,猛地拍了一下自己脑袋,他娘的,再去那小路上瞧一瞧。 念及此处,白破北轻手轻脚下了床,出了屋门,又忍不住朝着旁边少女的屋子看了几眼,蹑手蹑脚的溜到村口。白破北长吸一口气,拔出了自己身上的军刀,紧紧握在了手中。往日里白破北虽将军刀佩戴的殷勤,可基本在白破北身上,都是装酷扮帅耍威风的,以白破北现在的身手,寻常在凉州城里,怎会用的到。 白破北攥着刀柄的手,出了一手冷汗。 白破北吐一口气,再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上圆月,又看看眼前青黑色的山坡,第一次出来站在村口时看着那美妙无比的山坡,这时看的怎是如此的诡异惊心。白破北心一横,去他娘的,再去瞅瞅。 白破北第一次遇到那几个小童尸体四散的地方离村口不是很远,行了不一会就到。白破北放眼看去,一切正正常常,那有什么尸首。 白破北长出一口气,他娘的自己吓自己,定是看花了眼。那有什么高手,能在自己不远处,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能将事发凶场清理的这般干净,连地面上血迹没有一丝残留。 如果真有如此大能,吃饱了撑得在这荒山野岭没事干乱窜。当真以为大能多如狗,满地走? 白破北心神大定,拍拍自己胸口,呼吸之间甚是轻松,连身子都轻快了起来。 白破北又在小路上看了看,更将路边的野草拿军刀划拉划拉,什么鸟都没有。白破北咧开嘴笑了起来。 他娘的,自己吓自己。人吓人,吓死人。 白破北一边咧嘴笑,一边朝第一次看见那少女死去的地方走去。 在小路上转了两个弯,白破北猛地站住,倏忽间两眼圆睁,瞳孔放大。白破北笑不出来了,笑脸变哭脸。 只见眼前那小路上,昨日接引自己和于婆的那少女,先前还在自己屋里的那少女,静静的爬在山坡小路上,已是死去多时。 白破北傻了,傻了半晌后,拿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眼前那少女,就那么爬在地上一动不动,背上伤口累累,深深的一道又一道。血在少女身周,流了一地。少女死去已久,血已成了黑色。 白破北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干什么,就这么傻站着,嘴巴张的老大。 站了半晌后,白破北又掐了掐自己的脸,掐的生疼。 白破北已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在这小山村里遇到的事情。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白破北拾起了方才不知道被自己丢到哪里的心神,咬碎了自己的舌头,朝自己手上吐了一口。 舌头钻心的疼痛,让白破北清醒了几分。 白破北举起手,将那口吐出的鲜血在嘴里尝了尝,是咸的,自己没有梦游。 他娘的豁出去了,白破北朝眼前地上少女的尸体走去。走的两步,白破北又举起手,将方才吐得那口血在自己脑门上抹了两道。 地上少女已死去多时,眼睛却还是瞪得老圆。 白破北在少女尸体旁蹲下身,伸手在少女脖子上摸了摸,触手处一片冰冷。白破北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眼前这少女还喊着白哥哥快走,再看着地上冰冷的少女以及瞪大的眼睛,白破北突然莫名涌起一阵强烈的心酸,凉州血性汉子眼里,快有泪水流出来。 这一阵阵心酸之意,抓着白破北的心,连四周肺腑,都抽搐在了一起。 白破北坐在地上半天不动,心神已在乱飘。自己才第一次见得这少女,这少女却在临死前,还喊着让自己快走。为什么这少女让自己快走,有什么让这少女受了如此重的伤。白破北无意识的摸了一把脸,湿乎乎的,脸上和手掌里都是泪水。 白破北又仔细的看了看地上少女的伤势,伤口非常非常深,一道道的。不对,这不是刀剑伤,伤口没有刀剑砍进去的锋利切痕,倒像是什么野兽的爪子划下去的一样。 伤痕很多,有的甚至交错在一起。 伤痕也很长,从少女脖子上直划到了腰间。 伤口已泛黑,爬满了蚂蚁之类的小虫。 地上血液已凝固。 白破北仔细的数了数少女的伤痕,一共是十道。看着伤势,伤口应该是爪痕,少女总共被抓到了两次。这应该也不是人的手,少女不是被人所害,这伤痕很粗,远粗于人的手指,只是不知道是被什么野兽所伤。 白破北坐在地上不出声,泪水却是在脸上不停的流。 也不知道怎么的,白破北心里只想寻着了这野兽,将这野兽砍得稀巴烂。 这少女叫什么名字来着,嗯,好像是忆秦,对的,是忆秦,那山羊胡子就是这般说的。 自己好像听过这名字,是在哪里呢? 这感觉好遥远好飘渺。 白破北恁是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可白破北心里奇怪的觉得,自己就是听过这个名字,不是在今晚,不是在那山羊胡子口中。 这少女叫自己白哥哥,叫自己白哥哥。 好像又是那么的熟悉。 白破北泪流满面的站起,要寻着那杀害了少女的野兽,一刀刀的剁下去。 白破北方向前走的两步,猛的停下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在这哭了老半天。 这少女已经死在了这地上,他娘的,在村子屋里床上坐着的,又是谁。自己在为谁人哭泣为谁人流泪?是人是鬼都不清楚,自己哭什么。 还有,自己第一次到这里和第二次到这里,前后短短才几许时分,为何地上这少女的血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为何这少女身上,已是如此多的虫蚁? 白破北摸了摸自己脑门上的血,血还是黏黏的。 白破北站在原地,朝四下里看了看,周围寂寂无声。 白破北又抬头看了看天上,天上圆月高悬。平日里圆圆美丽的皎月,在白破北眼里,感觉却是如此的诡异。 白破北不出声,站在地上想了半天,拖着军刀往回走。 走的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地上少女的尸体,看着少女背上乱爬的虫蚁,白破北叹了口气。 白破北走向村口,脚步沉重,身子已无方前的轻快。 村子里的屋子,都是熄了灯,四下一片幽黑寂静。 白破北再不像先前那有蹑手蹑脚回屋,仍是拖了刀,缓缓的走向屋子。 白破北走进了院子里,站在少女屋子窗前。少女窗子还是开着的,月色透了进去,少女背靠着自己,睡在床上。 白破北站在窗前不动,就这么看着眼前睡在床上的少女或者是什么东西。 少女睡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白破北看了一会,收回目光,又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屋子。不脱鞋不解衣,拖着刀缓缓爬上了床,坐在床上,打开窗户,两手抱着军刀。 等天亮。 这一夜,是过得如此的漫长。 白破北一夜未合眼。 五更时,小山村里鸡打鸣。 四面环山的山谷里的小村,屋外仍黑。 白破北定定的双手抱军刀,睁着双眼,静坐如洪钟。 又是两三个时辰过去,天色从泛白,到大亮。村子里开始传来了人们的说话声,小童的嬉戏声。白破北起身,出门,出院,身后少女默默的看着白破北。 白破北出门后,看向村里的长街,远处街上零零散散的站着几个村民在谝闲。村民很年轻,有两人他昨日里见过,是跟着山羊胡子一起,和自己吃过晚饭。白破北拖刀在街上走,闭着嘴一言不发,那两个村民看着白破北沉沉的脸,投来了讶异的目光。 白破北向村里昨晚的那间大屋走去,刚转过一座屋角,进的通向大屋的小巷,小巷里几个小童互相追逐着跑了过来,打闹嬉戏。 白破北停住脚步,那几个小童,正是昨日在村口遇见,半夜里死在小路上的几个。 白破北瞅着那几个孩童的背影,瞅了一会,直到那几个孩童跑出了视线。白破北转身,拖着刀往回走,进了那少女所居的小院,少女在院里默默的看着自己。 白破北也没有和少女打招呼,一言不发,脸色沉沉的拖刀往自己屋子走。进屋,上床,双手抱刀坐在床上。 白破北坐在床上,平日里神经大条的他,开始从头到尾细细的回忆昨日里发生的点点滴滴。 昨日天色傍晚时,自己和于婆来到了小山顶,于婆神叨叨的掏出了一个黑色雕像,俯在地上朝那雕像念念有词。接着雕像冒出了烟,自己看见雕像上的龙虎动了。接下来少女出了村口,接自己和于婆进村,和村里十余人吃了晚饭,那山羊胡子告诉了自己,有个虎陵,虎陵里有个白虎神尊的白虎煞泉。山羊胡子让自己去取。 自己问了山羊胡子,山羊胡子告诉自己这事很是凶险异常,往日里去的人都死了。自己大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山羊胡子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取了那白虎煞泉。再接下来,山羊胡子让少女和自己回屋休息,并告诉自己早早睡觉,不能出屋门。山羊胡子还对少女说,要以大事为重。 自己回屋后,十分的瞌睡,对,十分的瞌睡。本来打算溜走的自己,睡着了。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十分恐怖的梦。梦里面的画面,还有颜色,黑的白的红的黄的。 自己以前做梦,梦里的世界,从来没有颜色。 自己被梦惊醒,准备逃离小山村。在村外的山坡上,看到了小童的死,少女的死。自己准备捉拿凶手,回屋后却见少女安然无恙躺在床上。再去村外山坡,小童尸首不见,少女还躺在山坡上,已是死去多时,血液已黑。自己坐在床上,双手抱着军刀守了一夜未合眼,却是接下来什么都没发生。 天亮后,自己出门,在街上看到了那死去的几个孩童。 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在这个世界发生。 这里面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首先,于婆掏出了黑色雕像,自己看到雕像冒烟后,龙虎在动。再者,自己吃完晚饭后,十分的困,躺在床上没多久,就支撑不住睡着了。 这两点,很奇怪。自己一定是中了迷药,很强的迷药。 于婆?山羊胡子? 山羊胡子的可能性要大一点。 胖老爹带了自己找死人脸,死人脸安排自己习武和修习煞术。胖老爹对死人脸很恭敬,以胖老爹对死人脸的态度,死人脸应该对白破北来说,是安全的,不会害自己。 更何况要害自己早就害了,没必要这么大费周折,尽管死人脸很怪很讨厌,架子很大,老让自己吃苦头。 于婆对死人脸是死心塌地,死人脸说一,于婆不说二。死人脸让于婆向东,于婆定不会向西。于婆应该不是。 那便是山羊胡子了,山羊胡子看这个什么白虎煞泉看的很重要。山羊胡子,应该在晚饭里,对自己下了不知道什么迷药,自己醒来后,迷药还在迷幻着自己。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这一些荒诞的事情。 山羊胡子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能在这荒山野岭里住的,不正常。 不知道这迷药,还有什么负作用,自己只怕已是被山羊胡子握在了手心里。 白破北解开心头疑惑的同时,院里有群人走了进来,正是山羊胡子和于婆,还有村里的一些村民。 白破北抱刀,起身,下床,出屋门。 山羊胡子看见白破北两眼布满血丝,眉头紧皱。自己叫这小子好好休息,养足精神。那白虎煞泉,可是那么好取的。可这小子,看这模样,一晚上不知道在干嘛,怕是连觉都不曾睡得。山羊胡子瞪了一眼院子里的少女,少女低下了头。 山羊胡子看着白破北,正准备教训两句,莫要把我说的话当放屁,昨晚一晚你都在干什么? 山羊胡子张开嘴,伸手摸了一把胡子,话还未说出口,就见白破北一掠而起,轮圆了手臂,一刀势大力沉,朝着自己劈了下来。 山羊胡子咽下了刚爬到喉咙的教训之言,脖子前伸眼珠子瞪得老大,看着空中劈刀的白破北,你这小子他娘的发什么神经? 第十九章 龙冢与虎陵 白破北空中一刀劈下,进的小院里的人愣在了原地,看着空中的白破北,一动不动。 小院的主人,赢忆秦,看见白破北拖刀,跃起,劈刀,瞠目结舌。空中军刀破风,下一刻,军刀已是到了老者头顶。赢忆秦这才醒过神,情急之下,冲着老者大喊:“啊,蒙爷爷,不要!” 白破北劈刀时见得众人都无动弹,心内大喜,自己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果然很有成效。擒贼先擒王,先制住了这山羊胡子再说,村民就是村民,连反应都没有丝毫。白破北甚至还想,少女莫急,白爷不会劈死你的蒙爷爷。 白破北刀锋斜斜一偏,改劈为拍,打算压住山羊胡子肩膀,再将刀架在山羊胡子脖子上。可别一刀劈死了。院子里这么多人,且瞧着这些人对这老者尊敬的态度,自己若是真将山羊胡子劈死了,这些人只怕要和自己拼命。不划算,制住了才是最好的结果。 军刀刀身拍到了老者肩膀,如拍中败絮。 山羊胡子还是不动,白破北暗道不妙。是相当不妙,刀身方才挨到老者身子,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连刀带身子定在了空中。下扑之势,双手握刀,身子俯冲,一腿半弯一腿直直指天。姿势美如画。而且,这幅画就定格在院里,可以一直欣赏。 老者就很欣赏这幅画,从已是定格的刀身下抽身,绕着这幅画,在画周围转圈。一边转,一边看画里的点睛之笔。 点睛之笔,看着老者,老者走到哪,点睛之笔骨碌骨碌转到哪。 可怜白爷白校尉,堂堂三军魁首,凉州都城的混世魔王,醉花楼姑娘眼里的英雄。就这么在空中摆着姿势,由得院子里众人欣赏点评。 赢忆秦看着白破北这副姿势和不停滚动的眼珠子,笑出了声,笑弯了纤腰。 白破北只想在这地上一头撞死。 于婆白眼珠子直翻,自己怎么带了这么一个楞货跋山涉水而来。于婆朝老者弯下腰,禀道:“尊者宽宏大量,还请恕了这小子无礼之举。” 老者停步,白破北英武脸庞着地,跌了个狗吃屎。 “为何?”老者朝还在地上爬着的白破北问道。 白破北一动不动,一身不吭。 “你这样可是要一直爬到天黑?”老者又问。 听到天黑二字,白破北心头一激灵,悻悻的从地上爬起,捡起军刀收在腰间,两手掸去身上尘土。白破北站着也不说话,脸扭到一旁。实力相差太过悬殊,白破北再无了出手的念头。 “为何?”老者又重重重复问道。 白破北自知今日里已全然由不得自己,反正已是刀头俎案上肉,心一横,闷雷一般说道:“我不去了。” “不去哪里?”老者两眼光芒大盛。 “你们说的甚子虎陵,你们谁爱去便去,白爷我不奉陪了!”白破北豁出去了,气哄哄说道,声音洪亮。 “既然不去,为何前来?”老者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天下之所,莫非王土,我乃堂堂凉州刺史大人麾下虎骑校尉,想来便来,想去便去,有何不可?”白破北眼见打不过,挺着胸膛亮出军官身份,更是搬出了死人脸这座大靠山来。胖老爹已是曾经入圣之人,见了死人脸大气都不敢出。别看死人脸平日里不干正事闲的慌,只凭着胖老爹对死人脸的态度,这死人脸也定是个生猛人物。更何况自己是死人脸安排前来的,谅这山羊胡子要让着几分。 老者看着眼前的白破北无赖模样,甚是气极,山羊胡须直抖,一时无语。半晌后,伸出一指直指白破北,厉喝道:“莫说的你一小小校尉,便是谢友玄前来,也不敢跟我如此放肆!此处隐秘之地,怎容得外人随便进出。来人,给我将这小子挖了眼珠子,割了舌头,挑了手筋脚筋,丢到村外喂了野狗!” 谢友玄,正是凉州刺史,白破北暗地里说的死人脸。 白破北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这天下,真有如此多的这般厉害人物?和长水那些厮喝酒时,聊起江湖入圣之人,众人已是甚为向往。可这短短几日,先是死人脸说的圣中五绝在其面前不敢说得半个不字,今日里又是这山羊胡子说得死人脸在其面前也不敢放肆,自己当真是井底之蛙?武学修为如此不堪? 方才自己被定在空中,毫无挣扎之力,看这情形,只怕这山羊胡子所说不是诳语。可如真的这般厉害,对自己还偷偷下迷药作甚? 赢忆秦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向老者说道:“蒙爷爷不要,白哥哥会去的。” 白破北斜着脑袋看了看少女,想起昨夜里自己被迷幻后所遇一幕,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只是这才见了一日,便白哥哥白哥哥的,荒山里的村女果然没有避讳。 白破北正瞅着,眼神余角里瞥见一村中青年一手提了把菜刀从厨屋里出来,直楞楞的奔向自己。白破北心里一紧,山羊胡子说得一句,你还真要动手啊。 白破北疾退两步,眼神看向了于婆,自己好歹是你带来的,出了差错,你怎么向死人脸交差?不料于婆只是弯着腰,看都不看自己。看这村中青年架势,只怕是当了真,不是在开玩笑。一念之下,抬手朝已奔至面前的青年说道:“慢着!” 青年停步,手中菜刀仍是提着不放。白破北哭笑不得,虎落平阳被犬欺,小小一村民,对着自己都敢如此肆无忌惮冲来,何况手里还提的是菜刀。 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真要被挖了眼挑了筋,这荒山野岭的,哪有活路。即便有活路,落得如此惨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白破北哭丧着脸,朝老者说道:“我去,我去还不成吗,现在就去,你派人带路。” 老者脸色顿缓,说道:“昨日里你未曾休息好,也不必过于太急,今晚好生休息一晚,明日里再去。” 白破北心里暗骂,昨日里没休息好,还不是你这山羊胡子害得。想起昨晚漫漫长夜,白破北头摇的拨浪鼓一样,急急说道:“小生年轻气壮,精气神旺,不碍事,不碍事。我心意已决,再休息一晚,怕是失了锐气。行事需趁早。” 老者看着白破北,甚是无语,心想白家怎么出了这么一个无赖货。老者也不再勉强,休息一晚也只是心里安慰,小小破玄,此行千难万难,不休息也罢,一切都是命数。当下吩咐下去命人准备早饭,用完早饭便前往虎陵。 白破北吃的心不在蔫,吃之前还拿鼻子闻闻白粥青菜里有无异常。 众人吃完,稍稍休息后,老者便唤了少女和另外村中两青年同自己一起,带白破北出了村,所行方向与昨日白破北于婆来时相反。 村子四面环山,行至小山坡下,老者一再叮嘱白破北,跟紧了自己,莫要乱走。白破北虽心里不以为然,昨日里白爷我还不是自己走了,要不是你这山羊胡子下了迷药,白爷早溜之大吉了。 翻过山头,一路拐来拐去。行的一阵,路越来越难走,路旁俱是老藤苍松,时常有藤干树枝伸出来,带着老刺和松针,拦在路上。 白破北原本想趁着老者不在,在半路上溜之大吉,谁知道老者亲自前来,白破北一路叹气。其余几人也没什么言语,少女不知在想着什么,脸有忧色。 一路无话,又行的一个时辰后,几人来到了一处山谷口,路旁苍松更密,谷口处密密麻麻一片,郁郁遮天。 小路在谷口处,分成了两条,两条小路路侧,均立了一个大大的石碑。石碑看上去已是非常久远,风吹雨打之下,上面坑坑洼洼的。左侧石碑上还缺了一个大角。石碑上都刻着两个苍劲大字,字体一气呵成,字势雄浑,提勾如虎跳冲天,撇捺如龙卧泉流。四个大字,左方石碑为龙冢,右方石碑为虎陵。 老者停了下来,看向左侧缺了一角的石碑,重重的叹了口气。回头指着右手小路,朝着白破北说道:“虎陵已到,你自行前去,忆秦和李家兄弟在这里等你。进了虎陵,一路向前,山谷深处有一座大殿,白虎煞泉便在殿中。你修有业火之煞,以煞术慢慢吸纳,守住心神,此事只许成不许败,纵是你残肢断骨,也要坚持下来。” 本是闷闷不已的白破北,猛然听得只是自己一人前往,两眼一亮,心内暗喜。 老者视得白破北神色,冷笑道:“你莫以为你一人前往便可自行溜走,龙冢虎陵,只有此处一个出口,便是飞天之境,也只能老老实实从这里出来。莫要耍心思,白费气力。” 正在暗喜的白破北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老者既然让自己一人前去,应是所言不虚。龙冢虎陵,光听名字就不是寻常之地,虎陵就罢了,龙冢是个什么鬼,这世间难道当真有龙?飞天之境,啧啧,飞天啊。自己一小小破玄,趟这趟浑水,不是寻死还是什么。 白破北看着老者,心有不甘,问道:“既然老伯说的此行如此凶险,为何不同小的一起进入,老伯大能,危急时还可助小的一力。” 老者翻了翻白眼,说道:“我们进不去。” 白破北带着疑色看着老者,心内不信,暗道你唬鬼呢。以先前老者不动神色制住自己的手段,以及说起死人脸时的语气。眼前这普普通通的山村老者,怕是圣境巅峰中的巅峰一般存在,只在飞天境的门槛上。说不定是飞天境,也有可能的。我小小破玄能进去,你如此大能怎么会进不去。摆明了是让自己去送死,你却惜命不愿冒险。 白破北虽心里腹诽,嘴上却不再言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且前去看看,如真有生命危险,离开便是。自己已尽力,谅这山羊胡子也说不得什么。 白破北打定心思,迈步向右侧小路前行。临行前看了少女一眼,少女望着自己,眼中满是关切。 白破北顺着小路一直前行,拐进山谷。只见山谷中郁郁葱葱,日头已升起,照着山谷,已起的一层浓浓白雾,笼罩在山谷中。行之后来,小路上都是白雾缭绕,视线所及,只看得一米多远。 昨日又没下雨,怎起的如此大雾。白破北视野受阻,行走缓慢,嘴上嘟囔不停。要是能回去,再不来这破山村了,什么鬼地方。 山谷中很寂静,早上都闻不得一声鸟鸣。 走到后来,白雾更浓,浓的异常,伸手已是不见五指。白破北成了睁眼瞎子一般,无奈解了腰中军刀,刀未出鞘,拿着军刀探路。军刀有些短,白破北只能弯着腰,走的很难受。 山羊胡子知道这山谷雾这么大,也不给自己个棍子,太不够意思。棍子,棍子,白破北一拍脑袋,他娘的路旁不就是树吗,摸索摸索砍一根便是。 白破北拿着军刀,朝着路边探去。路旁树木很多,走了一步多,军刀便探到了一截树干。白破北拿着军刀顺着树干滑了滑,估计下树干长度。军刀滑出一米多长处,传来一阵软绵绵的感觉,像是碰到了什么小动物。 白破北看不见,又拿军刀戳了戳,软软的带有弹性,蟒蛇?就在自己头顶上?白破北大惊,来不及抽刀,连刀带鞘,抡圆拍了出去。只听得啪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树干上被自己拍了出去,砸到了地上。听动静好像又不是蟒蛇。 脚下突然生起一阵微风,猛地小腿一疼,已被什么东西咬住了。白破北伸出一手,闪电般弯腰探出,模糊里看见好像是一只小兽,张着小嘴咬在自己小腿上不放。白破北五指成爪,抓住了咬在自己腿上的小兽往上提。小兽仍咬着自己小腿不放,白破北手上使劲,小兽疼的呲牙咧嘴,松开了小嘴。 白破北将小兽举到眼前细细打量,乃是一浑身雪白的小猫,全身纯白无一根杂毛。小兽呲着牙瞪着小眼睛愤怒的看着白破北,苦于白破北抓住了自己的脖颈不能动弹,口中嗬嗬作声,向白破北示威。 白破北瞅见小猫甚是可爱,也不着恼。捏着小猫脖子嘿嘿直笑。方才应该是这小猫还在树枝上睡觉,被自己一刀鞘拍的飞了出去。白破北从身上摸出了一串糖葫芦,是此次前来时在渭城里买的。以前狗尾巴花很喜欢吃糖葫芦,白破北在渭城里见得,忍不住买了几串。 白色小猫瞅着眼前的糖葫芦,小眼珠子乱转,难掩好奇之意。白破北将糖葫芦送至小猫嘴边,小猫脖子被捏住不能咬,忍了几忍,伸出舌头舔了舔,小眼珠子发亮。 白破北看着这小猫甚是有趣,内心喜爱,决心收了这小猫回去养。白破北撕了一条衣带,在小猫脖子上打了个结,另一头系在胳膊上,也不管小猫挣扎,收在了衣袖中。刚放进衣袖,小猫就在白破北胳膊上结结实实来了一口。白破北大怒,将小猫从衣袖中取出,从头上扯了根小树枝,又是结结实实教训了小猫一顿。 小猫初起时还呲牙反抗示威,无奈白破北粗野,小猫愈是反抗便教训的越凶,到得后来,小猫委屈的服帖了下来。白破北嘿嘿直乐,这两日处处受气已是受的够憋屈了,小小一白猫,也来跟白爷较劲,你也不掂量掂量。你以为自己也长着山羊胡子啊。 白破北收了小猫,削了个棍子,乐呵呵继续前行,再行了老大一阵,浓雾开始渐渐稀疏,已是到了山谷深处,隐隐约约看着山脚下立着一座大殿。 离大殿越近,白破北越是谨慎。迈着小步子一边走,一边东瞧瞧西瞅瞅。 大殿远远看去很是雄伟,白破北很难想象在这荒山野岭里,怎么会有这么有气势的大殿存在。大殿之雄伟,不输凉州都城城楼。 走到殿门口,白破北心下犯嘀咕,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先瞅瞅。 正犹豫间,白破北心头猛地响起了一声虎之厉啸,啸声愤怒异常,直惊得白破北浑身发抖。白破北急忙倒退两步,左右看下,四周里却仍是寂静一片。白破北挠挠头,方才那啸声耳朵里毫无不适感觉,却是从心头里直接响起,震人心魂。 本是犹豫的白破北好奇心大起,想去殿里瞧瞧。 思索一番,白破北抽出军刀,从大殿侧门蹑手蹑脚溜了进去。 大殿里布满灰尘和蛛网,也不知道有多少时日无人来打扫。大殿里空空荡荡,一眼望去,一览无余。 除了殿中间一个石头圆台,圆台上飘着一团圆球形状的白雾,其余什么都没有。 白破北绕着大殿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接下来白破北走到大殿中间,看着石台上的白球,沉思不动。 这白球,应该就是死人脸和山羊胡子说的白虎煞泉了。听死人脸和山羊胡子说的是万般凶险,白破北瞧了半天,也没瞧出凶险在哪里。 若是凉州刺史谢友玄和山村老者在这大殿里,见得石台上这般光景,定是大吃一惊。 白虎煞泉,不是这样子的。 第二十章 小煞有大玄 白破北在大殿里围着石台转圈,转转又坐下,坐下又转转。 衣袖中的小白猫异常安静,似是睡着了一般。 一个多时辰过去,白破北还在石台前晃荡。在殿里呆了这么久,没有一丝凶险之意出现。初始在殿前时唯一在心头响起了一声凄厉的虎啸,可虎啸之后,除了自己有点受惊,其余自己身上什么事也没有。 山羊胡子说凶险之极,可凶险在哪? 白破北看着石台上的白球,犹豫不定,走,还是不走。 要说白破北对这个什么白虎神尊的白虎煞泉,没有一丝渴望之心,那是不可能的。只是闻得此事太过凶险,先前多少人从无活口,对比下死人脸和山羊胡子,自己只一破玄,还是破玄一段,简直就和送死没什么样。相比之下,还是小命要紧。 可进的大殿后,瞧来瞧去也没瞧出有什么异常,白球是由煞气组成,和刺史府中那煞屋里的煞气有些像,只是远远比屋中煞气浓烈。煞气凝结在一起,恍若实质。 白破北心头直痒痒,要不要试一试,既然费劲气力来了这里,就这么逛一圈一走了之,是不是太可惜了。 可想到死人脸和山羊胡子变态一般的厉害,白破北伸向白球的手,又缩了回来。 石台前的白破北,异常的纠结。 呆了半晌,白破北从兜里摸出来一个铜板,正经端坐在石台前地上,脸色肃然,整理好衣冠,将铜板合在手掌中,口中念念有词。 老爹老娘保佑,年年清明里,可是给你们烧了不少纸钱,还请老爹老娘给你们儿子指一条正确的道路。你们肯定也不希望你们儿子就这么冤枉的把小命丢在这荒山野岭里。等会若铜板有字一面向上,我便取这煞泉。若是有字一面朝下,我转身即走。 白破北不信天。 白破北念叨完毕,将铜板抛向了空中,睁着一双大眼紧紧盯着。铜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翻转着掉了下来,落在了大殿地面上,砸起一小片灰尘。 字面朝上。 白破北再不犹豫,收了地面铜板。起身朝着大殿角落走去。袖中小白猫还在酣睡,模样很是可爱,白破北笑骂了一声懒货,从胳膊上解下衣带,将小白猫放在了角落一破石凳上,又将系着小白猫脖颈的衣带拴在石凳腿上,打了个死结。 小白猫睡得很香,动也不动,任由白破北安置。 白破北看着小白猫笑了一下,转身大步朝着殿中石台走去,在石台前打坐,闭目。白破北身上煞气涌起,向手臂汇聚。 业火煞术,周身运转,小腹丹田里,火种大亮。 煞气本是一种凶欲所化之气,凶欲愈强烈,煞气越重。凶欲不同与七情六欲,也可以说凶欲是一种极端的情欲。凶欲重杀伐,军阵主杀伐,军阵前,煞气最重。这也是胖老爹寻着凉州刺史,黑衣血骑大骑主,谢友玄后,刺史将白破北安排在军中的主要原因。 九宫四飞星,二黑巨门,三碧禄存,五黄廉贞,七赤破军,俱为煞星,以破军为最。 四煞星,俱拜武曲。 业火煞术,以无名业火为种,以煞气为食,强行吞噬,霸道无比。天下万事,若出了天地运行自然之则,便必有弊端。是药三分毒,一个道理。业火煞术,若所修之人被煞气侵蚀,失了心神,便成了凶神,力行凶事,只知杀戮,神智崩溃如行尸走肉。 太玄一经也是同理,以魂力为道,借着魂力,行的是以小搏千斤之途,非是拨,是搏,以神魂去搏。魂力玄妙,以太一教之骄子玄真,也是莫名其妙的着了赢无疾的道儿。魂力凶险,若运用不当或敌方太强便是自己心神受损,若受损严重,便成了痴傻小儿。除了神魂反噬外,魂力修行一途,自生心魔,也是大恐怖。 太玄经,业火煞术,非常人所能习之。 纵是赢氏白氏两族,大部分也是浅浅修习其皮毛。千年来两族中,修习二术成凶煞行尸只知杀戮者,心魔占据魂力自爆者,不计其数。世世代代,惨烈无比。本是天之骄子的两族,落得在荒山野岭里,苟且偷生。 可不修习还不行,世代血海深仇且不说,人间末世,迟早要降临,末世若临,人间便是地狱,甚至不如地狱。 仙人视天下人,皆是蝼蚁。 太玄和业火,需大心志大毅力之人。 赢无疾和白破北,便是此世两族所选之人。两族倾注了大心血,以惊天手笔,在二人身体中封印了两族千年来,所积聚的魂能煞能,默默等待二人成长。封印二人记忆,便是出于此考虑,幼苗,经不起暴风雨吹打。暴风雨,往往来自自身心里。 可族中失算的是,没有人料到赢无疾的精神力是如此强大,小小年纪的赢无疾,在经历了地宫黑屋一事后,沉默寡言,人前人后都装作无事人一般,呆呆傻傻,小小脑海里,血色画面一幅幅闪过。 族中强者,还以为赢无疾体弱,出了地宫后呆傻,是由承受不住族中千年魂能所致。每每看见赢无疾呆呆模样,便私下里叹气,觉得希望渺茫。出了地宫不久,族里便安排修为全失的张酒徒,带二人出了村子,住在了凉州渭城。 魂能煞能,需要赢无疾和白破北徐徐缓缓丝丝自然吸收利用,万不可由外力引发,若魂煞之能爆发,那是大灾难。 对往事全然不知的白破北,也算是其大幸运。 此时的白破北,业火之煞汇聚双臂,聚精汇神,缓缓的向石台上的白虎煞泉,伸出了手。 大殿角落石凳上的小白猫,在白破北身后,猛然睁开了眼。 白破北一手方触及煞泉,一股气势磅礴的洪荒沧桑之感,卷向了白破北。惊涛骇浪中的白破北,已是换了一个世界,远古的世界。 这个世界中的白破北,睁开眼,所见满眼俱是凄惨之象。时而风雪时而大雨,江河倒卷,苍石林立,四下望去皆是荒野,无百姓生存。 这是一片冰冷的世界,地上冰层覆盖,异兽行走。 空中大鸟群飞,巨喙利爪。 大鸟扑向地面,爪大如一柄柄长长的弯刀。地面异兽惊走,避之不及下,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雪白獠牙,狂吼一声高高跃起,掠向扑来的巨大怪鸟。 只闻扑的一声,一剑光闪至,应该是剑光吧,直直的,白破北心想。剑光将怪鸟异兽一起刺了个通透,巨鸟倒地哀鸣,异兽狂吼不起。 远处飞来一人,速度如电,几下子就到了巨鸟异兽身前。这人模样长得很是奇特,长手长脚,脑袋奇大无比。 只见这人两手各执一玉壶,在巨鸟异兽上方空悬,巨鸟异兽身上有轻烟升起,缓缓的钻入了玉壶中。巨鸟异兽不再挣扎,软软的倒在地上,已无了气息。 空中所余大鸟皆起悲鸣,地上其余异兽惨吼,这人收了玉壶,抬眼四看。天空大鸟如惊恐之极,四散里飞逃。地面异兽没了命的狂奔。 这人面无表情,又是一道道剑光飞出,空中大鸟纷纷落地,羽毛在天上乱飘。地上异兽纷纷栽倒,口中鲜血直流。这人又是飞至鸟兽尸体旁,掏出玉壶,吸了鸟兽身上所飘出的轻烟,如此反复,一幕幕重播。 九天之上一阵凤鸣,一十余丈朱凤,全身血红,从九天之上俯冲而下,直直的冲下地上那人,两翼带起一阵狂风,远远看着的白破北在这股狂风下只觉得窒息,出气不能。 地上那人仍是面无表情,朝朱凤弹出一股剑光。 朱凤对剑光甚为忌惮,两翼急扇,躲了过去。地上那人咦了一声,腾空飞起,朝朱凤掠去,手里剑光一道道飞出。朱凤左闪右躲,片片血色羽毛,如雪花飘落。 那人大奇,眼前朱凤竟能避开自己如此多道剑光。 接着那人身周光芒大亮,从空中消失不见。下一刻,已在十余丈朱凤上空。一道道密集的剑光形成一个牢笼,死死的困住了朱凤。 朱凤哀鸣,冲不出牢笼,血翼每碰到牢笼剑光,便是血花四溅,血羽飘落。 那人带了牢笼和朱凤,消失在天际。 白破北睁眼又闭眼,所处已是一片汪洋大海中,海里蛟龙大鱼飞跃出海面,海面已是血红。一道道剑光过后,蛟龙大鱼皆飘在了海面上,又是一长手长脚脑袋奇大之人,手执玉壶,在鱼蛟尸体上收取轻烟。 海内起滔天波浪,海水倒卷,从海水中冲出一数十丈青龙,头生双角,口吐云雾,龙吟如惊雷。青龙上半身直直立起,张口就是一道闪电,朝那怪人劈去。 那怪人在原地倏忽不见,闪电劈在了海面上,霹雳声混着水浪声,在海面上响成一片。青龙回首,又是一道闪电朝后方劈出。后方空中空气一阵波动,那怪人在空中现身。怪人眼见闪电劈来,躲之不及,被劈了个正着。 那怪人大怒,立在空中怒喝几句,手中密密麻麻一片剑光,朝青龙打去。青龙身躯庞大,避无可避,硬是靠着龙鳞抵挡下来。青龙亦是大怒,长吟不停,天空乌云低垂,云中闪电霹雳作响,一道道的劈向了怪人。怪人急闪,在空中消失又出现,变幻莫测。 一人一龙斗得不可开交,到得后来,数十丈龙躯已是伤痕累累,青色鳞甲一片片掉落。怪人也累的直喘气,身上焦黑冒着烟。海面上蛟鱼齐嘶,给青龙助威。 怪人抬手做啸,却不闻有声。过得一阵,天空中又飞来几个长手长脚脑袋奇大的怪人,和先前怪人一起,围着青龙一起齐攻。一阵剑光过后,青龙独力难支,悲吟一声龙尾闪电般直扫,龙口闪电喷出,粗若小屋。众怪人急忙躲避。 青龙逼开怪人后,急速窜向大海,众怪人急追,剑光飞舞。 青龙身躯上血流如注,硬是强撑了下来,一头钻入海底。众怪人闪的几闪掠入海中,直下百丈,已不见青龙踪影。 怪人四下里寻青龙不见,过得一阵后又是道道剑光,射向海中鱼蛟,手执玉壶收取轻烟。 白破北叹口气,下一刻已处身在一荒原中,荒原里俯着一小山一般的巨兽,龟身蛇首。巨兽身边同样围着两个先前模样的怪人,手中剑光点点,朝巨兽射去。 巨兽身侧荒原上,土地翻卷,直立成丈许厚土墙,土墙此起彼伏,挡住射至的一道道剑光。怪人不停在空中变化方向,寻找土墙中的空隙,到得后来,土墙已围成了一座小山,将龟身蛇首的巨兽包裹在了小山中。 怪人不再从手中射出剑光,一前一后立于小山两侧,长手手握短剑,伸直指向包裹着巨兽的小山。缓缓的,以怪人手中短剑为中心,空气里荡起了一层层的波浪,波浪离短剑越远,摇晃的越剧烈。到小山近处,波浪已是上下急剧的震动起来。 小山亦是随着波浪震动,小山上尘土飞扬。一阵时分后,小山已化作灰尘,随着波浪飘向远方。荒原里黄沙弥漫。 龟身蛇首巨兽极为不甘,蛇首冲天扯出一阵嘶鸣,如小儿哭泣。 怪人仍不停止,空中波浪剧烈震荡,空气里发出嗤嗤呼啸之声。 巨兽身上龟甲开裂,蛇首血肉四溅。 又过的一阵,巨兽无力倒地,身周血流成河。 怪人一前一后,剑光织出大大一片光牢,架了巨兽,飘然远去。 白破北看着地上尘土和血河,默默无语。 又下一刻,白破北已身处在群山峻岭中。一白虎立于山顶仰天长啸。 白虎长得有些奇怪,虎口垂着两绺长长的虎须,上虎牙尖长弯曲,伸出虎口,直伸到了白虎下巴处。白虎虎颈底部和前腿上方生有一排长长虎鬃,如倒竖的尖刺一般,连成个大半的圆。半圆虎鬃倒竖,似是孔雀开屏。 白虎一声长啸过后,恋恋不舍的朝远处山谷中看了一眼,便向远处山顶疾奔,带起一阵狂风,奔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头。 在一处远山山顶,白虎停下脚步,虎首低沉,虎肢下俯,低吼不停。片刻后,又是两名长手长脚的怪人,出现在白虎四周。怪人手中,有剑光射出。 白虎抬首厉啸,卷起阵阵狂风。数根虎鬃闪电般飞出,挡住了射来的剑光。白虎后肢蹬地,朝其中一名怪人扑了过去。狂风大作,吹得山顶大树急摆。 怪人身形急摆,闪的一闪后在原地消失。白虎扑空之下也不停步,又是朝着左侧空气里扑去,狂风呼啸。原本空空如也的空气中,有怪人闪出,身形有一丝趔趄。 白虎身疾如电,虎爪斜扫,朝怪人挥去。怪人未料到白虎速度如此之快,被白虎一爪扫的斜飞出去,身上鲜血淋漓。 两名怪人大怒,口中做声,剑光如雨点般射向白虎。白虎在地上辗转腾挪,躲过了大部分的剑光,身上却也是被剑光割得道道伤痕,鲜血染红了白虎身上洁白的皮毛。白虎又是长啸,声音凄厉无比。 两名怪人和白虎斗得是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其中一名怪人一腿被白虎撕烂,血痕之深可见白骨。一名怪人后背负伤,血迹斑斑。 白虎身上,已是看不到一丝白色,处处都是剑痕,纵横交错,白虎通体已被鲜血泡了个遍。怪人很头疼,白虎速度奇快,剑光大半都是落空。想拉的远方施万物谐振分离术,白虎却又跑的远远的。只得近身瞬移缠斗,斗了个两败俱伤。只不过,白虎比怪人伤势重的多得多。山顶上一片血红。 白虎鲜血已快流尽,身子发虚,速度也不再像起始那般迅疾,扑击时已是追击不上,总是扑空,身上剑光闪闪,刺起道道血箭。 白虎还是不停的扑着,只是扑的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到得最后,白虎鲜血已流干,终于不再前扑,静立在山顶,抬首悲啸,啸声之悲,挖人心肺,撕断肝肠。 山顶上又是狂风大作,围着白虎旋转,平地里起了龙卷风。 风停后,怪人剑光成牢,困住了白虎。白虎缳首绕四周看了一圈,恋恋不舍,尤其在看向某个方向的一瞬间。 看完后,白虎冲向剑牢,被剑牢弹回,白虎身上又多了数道深深的剑痕。白虎不以为意,仍是一次次的冲向剑牢,一次又一次。 最后,白虎倒地不起。 怪人从空中飘至,撤去了剑牢,稍稍静立后,掏出玉壶。白虎身上,有一朵幼小的白虎形烟雾飘起。烟雾浓浓,有若实质,飘进了怪人手中玉壶。 白破北悲愤莫名,仿佛自己就是那头白虎。 怪人飘然远去,留的山顶一片狼藉,一片血红。 天地中起大风,似悲歌。 远处一隐蔽山谷裂隙半崖处,有一个隐蔽的山洞,洞里有一雌虎,一幼虎,低声悲吼。 幼小白虎忽然抬起头,看向白破北。 白破北只觉得一股滔天巨浪伴着狂风卷至,巨浪狂风里,有着浓烈的悲哀意、狂怒意、心灰意。白破北在狂风巨浪里东倒西歪,别说小舟,连羽毛都比不上。更为诡异的是,狂风巨浪里的白破北,面无一点惊色,身子一边乱飘,一边无声乱哭,哭的断肠。哭的一阵后,又是目呲欲裂,一字剑眉倒竖,誓有斩尽眼前万物之意。怒意过后,脸上又是寥寥之色,似是对世间已无半点留恋,随时都想拿刀抹了脖子。悲哀、狂怒、灰心三意,在白破北脸上轮流变幻。 白破北就这样在这股狂风巨浪里飘荡,不知道要飘多久,似是永无尽头。不知多少沧桑岁月过后,白破北飘着飘着,身体开始龟裂,血肉横飞。 大殿中的白破北,自身煞气倒卷,失了控制,连同白虎煞泉之煞气,顺着白破北手臂,疯狂涌向白破北身躯。白破北噗通一声倒地,全身烧的吓人,昏迷不醒。 丹田中业火火种,摇摆若熄。 第二十一章 一戟破虚空 白破北躺在殿中石台前,人事不知,白虎煞泉之煞气以白破北手臂为引,在石台和白破北身躯间搭起了一座煞桥。石台上煞球仿佛是沉寂千年后突然找到了宣泄之口,一股股实质化的煞气绕着煞球来回急速飞窜,煞球四周中响起尖声厉啸,此起披伏,充斥着整个空空的大殿。 煞球已经不能称之为煞球,从白破北手臂接触煞球的那一刻起,煞球形状逐渐开始有了变化,凹凸伸缩,到得此时,已化为一名女子头颅状。女子面容很是精致,英武的眉眼鼻梁在这张精致的脸上,没有半点的违和之感,让人一眼看过觉得这精致的脸庞就是应该搭配如此的五官。尽管是一名女子。 女子脸上王者之气显露无疑,是天地的帝王。 只不过,此时的女帝王,是一名疯王。 人类统御万灵,是因为人开启了灵智。 有了灵智的人,最特别的,或者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东西? 思想。 有的人,虽然已经死了,可思想仍在时间千古流传,并以星星之火,燃烧了整个世界。 这种人,是死了?还是活着? 当然是死了。 这世界,还有一些人,或一些生物,身躯已死,但思想仍在世间残存。以自主的姿态,与岁月长河一起漂流。这种思想,别人来看,或是今世活着的人来看,是历史。可是对思想的主人来看,可以称之为记忆。 这种人,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还活着,或者是部分活着。 尽管,这记忆已近离开了原本的身躯。 何为天地?天地就是世间万物的综合体。何为天地本源?简单两个字,能量。 能量总是以一正一反两种姿态相对而存在在这片天地中,即道教所谓的阴阳。 对天地而言,天地间,正反的能量,是对等的,天地是一个平衡体,尽管局部会有失衡。如天地间能量失衡,这片天地就会塌缩或爆炸。无论是塌缩,还是爆炸,结果只有一个,毁灭。 正常运转的天地中,能量守恒。 尽管在这方天地,存在着一些极为强大的能量。 白虎神尊,就是这个天地中,曾经能量极为强大的个体存在。也只有类似白虎神尊这般能量极为强大的个体,才能在身躯死后,记忆以一种精纯的能量体,在天地间自我保存下来。拥有自主的意识。 可是失去了生命源泉的能量体,或者说是记忆,随着时间的流失,能量也会逐步反哺回天地。还是那句话,天地间,能量守恒。 随着能量的流失,记忆也会逐渐的残缺。一步步的,只剩下死者生前最强烈的愿望。可无论多么强烈的愿望,也敌不过岁月长河。 世人们说的孤魂野鬼,就是这样飘荡在世间的一种能量体。孤魂野鬼,会逐渐的变为凶煞厉鬼。为什么呢,世间人,最放不下的是爱和仇。爱容易稀释容易转移,仇恨,只会越来越集中。 白虎煞泉,就是白虎神尊一部分的记忆体,这个记忆体里面,恨大于爱。 凉州刺史和山村尊者谢友玄所说得凶险之极,没有一丝夸张之言。白虎神尊是天地之灵蕴育而生,白虎煞泉虽只是白虎神尊一部分的能量体,也已然在世间流失了千年岁月。可这,还不是一个小小破玄的白破北,所能承受的。 千年来在这大殿中,死去的人,不计其数,死的灰飞烟灭。 白破北和赢无疾,作为此世两天骄之族的种子。两族中对幼时的赢无疾百般医治,大手笔之术试了几十种,灵药耗费无数,可几年下来,赢无疾呆傻之症,丝毫未见好转。赢无疾安排给楚狂生,未必不含有几丝放弃的意思。对于村里的这种安排,张酒徒只能时时饮苦酒,看着呆呆的赢无疾,私下里叹气。 族中对赢无疾未抱有太大的希望,楚狂生不,楚狂生对赢无疾抱有很大的希望。短短数月,入了太玄经之门,以魂力破玄的赢无疾,是楚狂生留给这个世间,留给天骄之族的惊雷。 楚狂生深爱着那女子,由爱生恨,楚狂生深恨着两族。 楚狂生对历史的了解没有那么深,事实上,真正了解的,就算在这两族势力范围内,也只有那么少数几个人。 楚狂生对两族惨无人道沾满血腥的做法相当不以为然,事实上,对于自己心爱女子的死,楚狂生把一部分矛头,直接指向了两族。要不是两族不近人情近乎残酷的族规,自己早就携了那心爱女子离去,在世间平凡之所,过着平凡的生活,养些小鸡小鸭,生几个儿女。什么燕朝洛朝,与我楚狂生和心爱女子,又有何干系。 赢无疾的变化,楚狂生自然不会告诉两族。 当自己问那瘸腿少年想习何术,那瘸腿少年眼神平静的说出策天下之术时,楚狂生就知道,天骄之族看走了眼。作为张酒徒生死之交的好友,又是死去女子深深爱恋之人,楚狂生很清楚那个荒山野岭的小山村里,藏着多少惊人的力量。 尽管楚狂生没有去过那小山村。 自己深爱那女子曾不小心说漏了嘴,提起一句族里的种子计划,可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说起这时的那女子,神情很落寞。 当初渭城分别时张酒徒带白破北,说起寻一人授白破北擒龙之术,而将赢无疾交给自己时,天资聪慧的楚狂生,多少也猜着了几分两族的心思。张酒徒将太玄经交予了自己,楚狂生多少有些惊讶。可仅仅一本太玄经,两族里不知道还藏着多少本。楚狂生没猜错,交给自己的那本太玄经,虽然很旧,但是是一本拓本。 楚狂生不知道此世的种子计划,就剩下了白破北和赢无疾两人。张酒徒只是两族里世间行走中的一人,谁知道像张酒徒和白破北赢无疾这样的,世间还有多少人。何况还是修为全失的一个胖子。 楚狂生并不了解种子计划,不知道这种子是需要何其自然的生长发芽。而族里对赢无疾一定程度上的放弃,不仅仅来自于赢无疾的呆傻。还有一部分原因,来自千年前血的教训。太玄经,太玄太险。两虎中,如有一虎走了极端,便是滔天之灾。 楚狂生心灰意冷,赢无疾就是楚狂生的精神延续。站在长白大雪山顶,迎着肆意吹刮的山风饮酒时的楚狂生,心里想着远处坐在山风中的纹丝不动的瘸腿少年,嘴角弯起,楚狂生在等,等着要看这枚弃子,日后会给天骄之族里的暗处人物,扇一个怎样大的耳光。 这瘸腿少年,是我楚狂生的弟子。 赢无疾下山时,楚狂生将自己所有的东西,两童子和那憨驴,都交给了赢无疾。 作为两族心血倾注寄与大希望的白破北,族里是自然不会让白破北如此轻易就来虎陵送死。凉州刺史谢友玄,黑衣血骑大骑主,岂是一般之人。 此次安排白破北虎陵之行,一是确实出于形式危机,苍山惊仙大阵,子阵皆破,魂煞之力竟现散溢之象,端的是惊起了谢友玄和山村暗处的人物。无奈之下,黑衣十八血骑骑主皆出,却也只撑得短短数年,便已现败象。这些大人物暗地察访多时,却始终不知是何原因。只得在这几年里,一面更深的蛰伏,一面加快了计划的脚步。 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的花魁,全然蒙在鼓里。小小年纪的吕北风,在赢得北荒大祭司的青睐后,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吕北风和大祭司,去了北极庙堂,然后就接了花魁,去了苍山地宫。 苍山惊天之阵,有个唯一的破绽,这个破绽,就是花魁,或者说是小白狐,仙狐一族。以帝君和白帅之力布下的大阵,是有间隙的。 天底下,暗流涌动。 此次白破北的苍山行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由于谢友玄。非一般人的谢友玄,在闻得地宫黑衣十八血骑消息后,在白破北出行前,以生命消逝为代价,占了个卜。白破北此行,吉象大于凶象。 若是此时白破北接触的,是谢友玄和山村尊者以为中那模样的白虎煞泉,白破北已然灰飞烟灭。 白虎煞泉随着岁月的流失,这个泉,已是凶泉。 这凶泉化作的女帝王之首,在此时的大殿中,已是满脸的疯狂凶唳之气。千年岁月,谁能在这荒山野岭空荡荡的大殿中,一个人孤单单的平静度过。更何况,这女帝王,是含着满腔的愤怒、怨恨和不甘而死。 此时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白破北,对自己要做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丢个铜板,念着爹娘保佑,就这样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 白破北丹田中的业火火种,在这满脸疯狂戾气的女帝之首的吹刮下东倒西歪,摇摇欲熄灭。 虽然形式如此危急,可白破北即是天骄之族所选所寄大希望之人,自然便有白破北的过人之处。白破北虽然此时心神已被白虎煞泉侵蚀,心情心意脸色表情已随着女帝之首变幻而变化,可心底深处本能里的强大意志,仍是不间断的指挥着自身业火之煞,牢牢的守护住白破北身躯五脏六腑,顽强的与眼前这顺着手臂席卷而来的煞气抗衡,尽管手臂已血肉脓烂,十指已成白骨。 大殿一角石凳上的小白猫,眼见白破北昏迷过去,张嘴露出小牙齿,咬断了绑着自己的衣带,从石凳上跳了下来。 小白猫谨慎的走向大殿中央石台,脚步轻盈又缓慢。 小白猫围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白破北走了两圈,看着石台上疯狂的女帝之首,冲着这精致又可怖的脸面呲了呲牙。女帝首依旧是悲哀狂怒不甘三意变幻,对小白猫视若无睹。 小白猫不再理会女帝首,小眼珠子直直的瞅着地上的白破北。瞅的一会,小白猫行至白破北的脑袋旁,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朝着赢无疾英武又扭曲的脸庞上使劲抽打,几下过后,白破北脸上起了几道小小的血痕。 虽然你生得好看,可刚才拿小树条,抽自己抽的真凶,打自己打的好疼。 更可恨的是,眼前这憨货,一边抽自己一边还使劲的笑,笑的那叫一个得意。他奶奶的,你现在怎么不抽了?你现在怎么不还手了?你现在怎么不笑了? 小白猫跟着白破北一路走的好委屈,感觉自己甚至都要哭出来。多么美好的一个清早,自己好端端的躺在树枝上睡觉,呼吸着美好的煞气,楞是被这憨货一军刀将自己拍了下来,拍的自己天旋地转。我招你惹你了? 自己咬你一口也是应该的,一报还一报,谁知道这憨货竟抓了自己的脖子硬生生将自己举在了半空中,笑的那叫一个可恶。你可试过被抓着脖子悬在半空吸气呼气都不顺畅的滋味? 躺在地上的白破北还真没有被这样抓过,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拴在大殿角落的可爱的小白猫在使劲抽着自己的脸。若是白破北知晓眼前这幅情景,定是哭笑不得,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事啊,堂堂虎骑校尉,这一路走的和孙子一般。 被捏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自己在这货胳膊上又咬了一口,谁知道换来的又是一顿无情的毒打,委屈难过无比的小白猫只得眼含泪花强忍了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对,好女不吃眼前亏。 站在地上的小白猫想到此处,本是已经停下的小爪子,又是恶狠狠的朝着眼前英武又可恶的脸庞抽去。 可怜的白破北,浑然不知此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的白破北,不仅仅是十指,手掌已连同小半截手臂,已是只剩了白骨。十指连心,可如此疼痛下的白破北,仍是昏迷不醒,脸上一会儿悲哀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又是灰心死寂之色。 小白猫看了看白破北露出的白骨和地上的血肉,叹了口气,停下了抽打的爪子。眼前这个楞货还给了自己一串圆圆的东西,舔上去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好吃,可这货只是给自己舔了几下又收了起来,可恶啊。光舔不吃,叫什么事情,可恶,实在是应该再打一顿。 小白猫挥起了小爪子,又停在了半空中,良久,又放了下来,轻叹一口气。这荒山野岭的就这么自己一个,实在是孤单,好不容易来个人,别真打死了。 大殿地上的白破北一动不动,飘在岁月长河里的那个白破北,已是血肉模糊。 也不知道飘了多久,岁月长河里的白破北睁开了眼,眼前是一片荒凉,冰雪覆盖的荒原。 荒原上有一座座高大的庙堂,庙堂前有人,很多人。 几十个身穿银色光甲的人站在庙堂前,方圆围着一个大大的光阵,前面数百米开外的一个人对峙而立。那个人,身边有只白虎,虎鬃倒竖如孔雀开屏。 白破北看着眼前的这只庞大的白虎,心里面觉得自己见过这只白虎。 一人一马,和对面数十人静静对立。 那人全身黑甲,手里斜拖着一黑色长戟,戟头黑油油的散着幽光。那人身下骑一高大骏马,马亦挂黑甲,马眼血红,人眼亦血红,眼角有血泪流出。 一人一马就那样静静站在那里,天地失色。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白破北倒吸一口,两口,三口冷气,差点没噎死。 白破北从未见过此人,但白破北知道,英雄二字,纵是世间千万人,也只能挂在此人头顶。无论何人,在这人面前,根本就像是一只蝼蚁,甚至蝼蚁都不算是。 这人就站在那里,白破北看见的,是一座巍峨无比,目不及顶的高高苍山。 对面身着银色光甲的数十人,紧张的看着这个骑马的男子。 这男子就静静的骑着马,身上煞气如实质滔天而起,直指上苍。煞气里裹着血气,血气如一望无尽的海洋。 需得屠尽世间多少人,才会有这般实质又无边的血意? 白破北不知道,看着眼前这骑马的男子,白破北已被惊得失了心魄,纵是自己血肉开裂,斑斑掉落也浑然无觉。 男儿立在天地间,就是应该如此,夺天地之色。 白破北心也向往神也向往。 那男子毫不理会眼前的数十名身穿银甲之人,两眼只是死死的盯着银甲人群里的一男子。 银甲人群身后立着一个十字木架,架上有一男子,被无数银色长钉钉在了木架上,长钉光芒闪烁。那男子披头散发,木架下乱撇着一顶冲天珠冠,小指头般大小的明珠,散了一地。木架上的男子身躯,几乎已是被银色长钉钉满,血顺着木架流了下来,在地面上已经流成了一大片。 那男子也不管自己血不停的流,只是看着对面那骑马的男子,满眼只是对世间的释然之意和对骑马男子的歉意。 骑马男子读懂了木架上男子的心意,纵声悲啸,天地震颤。啸声里,有对天地对世间对眼前男子深深的大不甘大愤慨。 木架上被钉着的男子看着骑马男子,歉意更浓,坚定的两眼里却无一丝悔色。 纵是舍了这世间,又有何妨。 骑马男子眼里悲意滔天,天地里无风起哀鸣,幽咽悲歌。 主公,为了一个女子,尽管这女子为你叛族,为你付出所有,可你就如此这般,置天下万事,置世间苍生,置长久江山不顾了吗? 木架上男子看着昂首悲啸后直视自己而来的询问之意,轻轻的,狡黠的微微笑了一下,眼神里坚定之色却丝毫不改。 若有下一次如此选择,我仍是这般。 骑马男子黯然垂首,直指上苍之煞气轰然跌落。 那白虎本是悲愤狂怒异常,感受到骑马男子势气跌落后,再也忍耐不住,朝着那木架上男子抬首怒啸,狂怒之意肆意纵横,震得荒原大地抖动不停,荒原里一阵阵狂风旋转冲天而起。白虎一啸后,转首又是朝着身边骑马男子怒声长啸,啸声连绵不绝,悲哀和不甘之意有如青天里倒悬大江河,裹住了骑马男子,也裹住了飘着的白破北。 白破北大惊,面对如此之啸声,飘着的白破北根本无力抗住,震得心魂俱失,身躯开始分裂,渐渐有消散之意。 飘着的白破北看着自己身躯,莫名的有一种这次散去,自己便永久沉睡在这岁月长河之感。无助的看着越裂口子越大的身躯和喷涌而出的鲜血,白破北大惊恐。 大殿里昏迷不醒的白破北,丹田之中业火之火种,摇晃了几下后,黯然熄灭。白虎煞泉煞气向白破北心头疯狂涌去。女帝首狂怒之色像大江决堤,毫无保留的顺着白破北手臂冲出。 小白猫大急,对女帝首挥舞小爪呲牙咧嘴赫赫出声。 荒原里,骑马男子手提黑色长戟,朝着白破北所飘之空一戟挥去,白破北只觉一股天地般巨力袭来,自己被这一戟之力推的飞出了这岁月长河,脑海中一片空白如痴傻呆儿,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戟断记忆,一戟破虚空。 骑马男子一戟挥出后,一人一马一白虎,悍然向着光阵冲锋而去。 天地里,悲歌长鸣。 第二十二章 白莲终始开 白破北丹田之火种已熄灭,白虎煞泉之煞气找到了泄洪口。 小白猫很着急。 白虎煞泉之煞气已进入白破北身躯十之八九,英武少年的整个长臂即将化为白骨。女帝首轮廓已渐渐变淡,实质化的煞泉煞气有些稀薄,开始有些模糊,但那疯狂般的咬牙切齿之色,并未随着煞气的减少而有丝毫淡化。 小白猫伸出毛茸茸的小爪使劲的推白破北的脑袋,想要摇醒这昏迷的英武少年,却无济于事。小白猫急推了几下累的直喘气,这楞货的脑袋怎么这么沉,自己已经这般用力了,这楞货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再不醒来,我也救不了你啦,简直就是一头死猪,你不知道你小命快没了吗,还和那疯女人一起唱大戏? 白破北仍昏迷在石台前,表情随着女帝首脸色之变幻而变幻。女帝首怒,昏迷中的白破北怒,女帝首哀,白破北哀,英武脸庞扭曲不堪。 小白猫情急之下,在白破北高挺的鼻梁上用力咬了一口。 一样的结果,躺着的少年除了鼻子上多了几个小小牙印子,其余依然未有改变。小白猫瞅见牙印子,突然有些害羞,又有些失落。 这冷清的山谷好无趣,一个活物都没有,偏生自己还出不去。一天里看看天上日升日落,夜晚月色和繁星,在山谷里晃荡晃荡睡睡懒觉。这就是自己的全部生活。至于大殿里这个疯女人,不提也罢,除了发疯还是发疯,自己都看着烦,觉得累。 好不容易来个人,虽然对自己很粗暴,可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 可这个人,马上就要死了,死在这无聊的疯女人手里。 小小白猫有些愁。 地面上的白破北开始颤抖,两眼却仍是紧闭,身子发烫,脑门上汗水如雨,顺着英武脸庞流下。 小白猫叹口气,伸出小爪子擦了擦白破北脑门上的汗。 白破北长臂已成白骨,更恐怖的是,虎泉之煞气已袭入五脏六腑,直取丹田火源。白破北所修火种已熄,丹田大敞,任由虎泉煞气焚烧。 命悬于一线间。 模糊的女帝首,终显笑意,似大畅。 白破北也笑。 若是白破北醒转,看着自己这副惨样,别说笑,哭都哭不出。 虎泉煞气,已在白破北丹田内起了熊熊烈火。 丹田中的关元、气海、神阙、命门等几大重穴,就架在这烈火上烤,慢慢煎熬。 没多久,只听得呲的一声,似是胀气的皮囊被针扎破了一个小孔。白破北关元之穴,流出一细细白色丝线。 白线快速游走,过气海,经神阙,穿命门,又顺着膻中入绛宫,绕五脏六腑,流向眉心,又冲头顶百会而去。 白线游经处,虎泉煞气纷纷躲避,躲避不及的,犹如冰雪遇着了岩浆,完全没有抵抗之力而消融。 石台前模糊的女帝首大惊失色,宛如看见了毒蛇一般。大惊之后随即狂怒,煞气冲刷的更加汹涌,并凝结汇聚,试图阻住这白线游走之势。可是完全无济于事,白线穿煞墙,犹如穿白纸。 女帝首张嘴哀嚎,如此的不甘心,多少年的积怨,在这一刻却再不能快意的报复,女帝首大恨,对那个人的恨,如狂洋大海。 石台前疾风刮出了尖啸,啸如哭号,响彻在这荒山野岭的大殿中。 短短一瞬间,白线已在白破北全身游走一遍,又回到白破北丹田中,开始盘旋织茧。关元中,白丝快速不停的流,丹田里,白丝快速不停的盘。 茧织的很快,顷刻便成。 茧成后,又快速裂开,露出了一朵很小很精致的白莲骨朵。 白虎煞泉之气见了白莲,像见了天下最恐怖的事物,没了命的逃,想逃出白破北丹田,身躯。 可是逃不掉,不但逃不掉,还被拉扯着倒吸向白莲。 女帝首大急,再顾不得哀嚎,急急的收回自己白虎煞泉的煞气。 小而精致的白莲骨朵,开始绽放,一瓣,两瓣,直至完全盛开。 女帝首惊慌莫名,像见鬼一般要远离白破北,方离开几米远便动弹不得。女帝首苦苦挣扎,却仍是被拉在原地。女帝首脸上各种表情变幻,嚎哭出声。才哭的两声,女帝首就像离了弦的箭,倒飞向白破北,顺着白破北的长臂,毫无停留,飞向白莲,嗤的一声,没入其中。 嚎哭声,戛然而止,大殿里复又一片寂静。 白破北关元之白丝,仍在不停的流,白莲快速生长。 小白猫从刚才变化起,到女帝首消失,一直在发呆。 地上的白破北身躯如吹了气一般的肿胀起来,胀成了个圆球。 这时候的白破北很不妙,凶险更是远远胜于面对女帝首之时。外力引发的种子,是一场大灾难,不止是对白破北。 发呆的小白猫醒过了神,急扑上前,一口咬住白破北小腹关元穴处,顷刻间小白猫就变成了小白球。小白猫咬着不放,胸腹急剧收缩,全身洁白之毛倒竖,一边吸去白破北丹田煞气,一边以精纯灵力涌向白破北关元穴破孔处,以缓慢之速,修补着破孔。 随着小白猫胸腹的收缩,石台前一会儿是小白球,一会儿是小白猫。只是小白猫身躯,在逐渐的变大,后颈下前腿上处的毛发逐渐变硬,逐渐变长。白破北肿胀之势,也停止了下来。 小白猫是天地中的灵体,乃白虎煞泉蕴育千年,数年前才生。要不是小白猫带走了白虎煞泉大部分的煞力,女帝首在白莲前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白破北也不会在女帝首面前,躺到这个时候。 也只有在能量如此集中偏又失了主身的白虎煞泉中,也只有在虎陵这隔绝天地的惊天阵法中,千年岁月下,才生出小白猫这般天地之灵。 随着小白猫逐渐的变大,小白猫已不是一只猫,是一只小白虎。小小虎牙,咬着白破北不放口。 也是碰巧,小白虎对女帝首无可奈何,可天地所化精纯之灵力,却是生命力的凝结,修补身躯惨伤穴脉破损,却是天地里对灵体生命的馈赠,胜过灵丹妙药。 小白猫也是不知道怎么脑袋一热,就这样豁出去了,急速吸取煞气吐出灵力,自身成长的同时,也是单脚过丝桥,稍有一个不慎,吸的过多,便爆体而亡。而且如此激发能量变化之力,就算不爆体,也折了多少年寿命进去。虽然灵体之身,寿命远远超出常人。 只是舔了一口糖葫芦,到底值不值的。 白破北关元之破孔,缓缓显出闭合之势,白丝变细,白莲生长之势放缓。 一个时辰后,关元之孔闭合,不再有白丝流出,白莲已成鸡蛋大小。 小白虎也长大了一大圈,松开了小虎口,累的直喘气。 休息一阵后,小白虎看着地上白破北长臂上的白骨,静静不语。 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当是便宜了眼前这个楞货吧。 小白虎走了两步,又咬在了白破北肩膀处,烂肉上,生出了新的肉芽,肉芽开始生长,断了的血管和筋脉,开始延伸,和新生之血肉一起,开始覆盖了白骨。小白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变小。白破北胀成的圆球,也开始收缩。 直至日落西山,圆月高悬,白破北长长之臂得以复原,全身伤脉尽复。 白破北仍是昏迷不醒,小白虎直累的筋疲力尽,两眼昏花。松口小虎口,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噗通一声摔倒在白破北身旁,沉沉睡去。 这一次,折损的不止是小白虎的寿命,还有白破北的寿命。小白虎以精纯的生命灵力快速激发了白破北身躯里新陈代谢的速度,治愈了虎骑校尉白破北。小白虎折损的寿命,远远大于白破北。 夜色山谷里,寂静无声。 一人一虎,沉睡在大殿中。 谷口虎陵石碑处,李家兄弟坐在一棵大树上,四只眼睛,紧紧盯着前面小路,等着白破北的出现。 赢忆秦跪坐在石碑旁,看着眼前小路,眼含泪花。 自己在小小三岁多的时候,常跟在比自己大了一岁的白破北的屁股后头跑。还有瘸了腿的小赢无疾。赢无疾总是跟不上自己和白破北,常常落下老大一截。落下的远了,自己就和小白破北等。小时候的白破北很野,满山的跑,就算在村里也是闹的鸡犬不宁。常常撵着村里的鸡鸭,逮住了就拔毛。村里的鸡鸭见了小白破北,那是一个没了命的飞奔。小白破北撵不上,可有的是鬼点子,更何况还有个小赢无疾。 可怜村里鸡鸭,有的被小白破北拔成了秃脖子。 村里大人对小白破北很是头疼,每次逮住做了坏事的几人,白破北便站出来挺着小胸膛,直愣愣的告诉大人一切都是自己所为,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赢忆秦和赢无疾的事。也不知道小白破北的小屁股被竹板子打花了多少次,可就是死不悔改。 有一次几人跑的野了,跑进了山里深处,自己不小心被一毒蛇咬伤了小腿。小白破北二话不说,拿口便吸,吸出一口又一口的黑血。直到吸的黑血变红血,小白破北背起了自己往村里走,摇摇晃晃,硬是咬牙坚持。走到后来,白破北噗通栽倒不省人事,口吐白沫。还是瘸着腿的赢无疾,跑去村里叫了人来。 那一次,自己倒没什么大碍,白破北却是整整昏睡了一天。 后来白破北和赢无疾还有一些村里的小伙伴消失了,消失了整整一年。一年后只有白破北和赢无疾回来了,可是两人却都不认识自己了。 再后来,白破北和赢无疾被张叔叔带走了,离开了村子。 多少年过去,自己也长大了,也修行了,也多少知道了一些村里的事情,自己接受了这残酷的命运,献身给村里的计划。 可昨日里,自己接来的客人,说自己叫白破北。 自己脑袋轰的一下,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字剑眉,大眼又宽又长,鼻梁高挺,英武不凡。自己越看越像自己记忆中的那个白破北,是的,就是他,自己在心里狂喊。 可眼前的白哥哥,还是不认识自己。 蒙爷爷和接来的另一个客人说,白哥哥要去取白虎煞泉,自己心已是悬了起来。自己只想是告诉眼前这个英武的人儿,不要去,不要去,可是说不出口。 村子里惨痛的付出,自己知道一些。 自己是这般的无力。 蒙爷爷说照看着白哥哥,好好休息,不要让白哥哥出了院子,自己点头答应。可自己看见白哥哥出院,走向村口时,却是未出一声。 离开这里,也是好的。 以前去取白虎煞泉的,都是有去无回。 自己万千思绪回屋躺在床上,却听的小院里来了人。自己装睡,那人来了自己屋里,开门时,偷眼里看见是白哥哥。 白哥哥又回来了,自己又喜又愁。眼见白哥哥进了屋里,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难道是白哥哥想起了自己,回来找自己?不料白哥哥发了什么神经,上前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脖子。 自己不动,任由着他。 白哥哥问了几句话,问的莫名其妙。自己也是一一回答。 白哥哥又使劲的揪自己的脸,自己还是由着他。脸上感觉到那只手,自己脸热的发烫。莫名其妙的白哥哥揪了两下后,又松开手走了。自己心神不宁的度过了一个夜晚。 早上蒙爷爷他们来了,蒙爷爷对自己不满意,自己只是低着头。 谁料到白哥哥竟然掠起向蒙爷爷挥刀,自己大惊,怕蒙爷爷一气之下伤了白哥哥。蒙爷爷的实力,现在的白哥哥还差的太多太多。 白哥哥这是怎么了。 自己不明白。 其后白哥哥又进了虎陵,自己在这目不转睛的守着,守到了现在。白哥哥还是不出来,自己已失了魂儿,根本不敢去想白哥哥现在是如何,是死是活。自己害怕。 多少年后方见得一面,求求老天,保佑白哥哥,可别一见便是永别。 赢忆秦在谷口失魂落魄,白破北和小白虎在大殿里昏迷沉睡。 南疆,南海星宫,南宫定星静静的坐在观星台前,长长直发披于两肩,长长白衣落地,看着夜色星空。 人在红尘中,不为烟火袭,气华自漂空,姿容压仙宫。 静静坐在夜色中的南宫定星,就是一副天作之丹青画卷,卷中有仙子。 仙子瞩目望天,神情凝重,纵是心里激动,脸上也是丝毫不变色。 仙子,就有仙子之姿,仙子之质。 夜色星空里,武曲微亮,所亮的,是新生之光。 南宫定星已经静静的看了几个时辰,心里默算良久,终于起身,稳步行下观星台。 只不过,南宫定星也未发现,今夜里,自己走得比往常要快了几分。 南宫定星走入宫中,在宫中深处角落一屋子前,轻轻敲门。屋子里有鼾声,大如雷,雷声一声接着一声。 南宫定星微笑,星宫中众人,皆有飘然出尘之态,宫中天星堂堂主主袁若凝,可不知道是世间多少人的梦里之人,多少英雄豪杰自愿拜倒在青裙下,希望蒙的袁仙妃美目垂青。可唯独自己的这个师傅,人前仙风道骨,人后抠脚挖鼻,实在是星宫中的奇葩一朵。 南宫定星笑意更浓,又是敲了敲门。 屋中雷一般的鼾声戛然而止,传来一声肃然正气之声,来人是谁有何事? 南宫定星掩嘴,轻笑说道:“师傅,是我,南宫。” 屋里所传之声立马没了肃然正气,懒洋洋说道:“是南宫啊,你找师傅有什么事啊,没啥重要的事就不要打扰师傅睡觉了,明天再和师傅说。” 南宫定星不再笑,轻声说道:“师傅,武曲之星有新光亮起。” 屋里一阵乱响,片刻后一清瘦高大老者推开门,两手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一股烈酒之气喷出。 老者姓庄名步青,号鬼谷叟,南海星宫八大长老之首,一身修为已通化境,年轻时在江湖出走不多,但每一出手便是仙人之大手笔。 老者出的几次仙手后,再不闻于江湖。倒是寻常街市小馆里,常常能看到衣着邋遢的老者,身上不复长长白衣。 老者年轻时,也有一段很凄美的故事,故事完结后,老者消迹于江湖。 看破人生二三事,村落小市度闲生; 杯中融尽青云志,韶华入梦方显痴。 老者就收了南宫定星唯一一个弟子,以全身之艺相授。 南宫定星看到老者微笑着退到一旁,老者懒散的向观星台走去,一边走一边整理着乱糟糟的衣衫。南宫定星小步跟在老者身后,步步轻挪如生莲。 二人走上观星台,老者静立抬首,望向夜里星空,南宫定星垂手立在老者身后。 老者静立良久,轻声说道:“南宫,你可以出宫了。” 南宫定星在身后轻轻的应了一声。 “南宫啊” “弟子在” “出宫的时候,带上定星笔啊。” “是,师傅” “南宫啊” “记得把分天镜也带上啊。” “是,师傅” “南宫啊” “师傅你说” “还有阴阳册,也带上,可别忘了啊。” “嗯,师傅,弟子记住了。” “南宫啊” “师傅,弟子带不了那么多了” “噢,也是啊,要是再带那么多东西,你怎么装得下,一身臃肿的小南宫,可是大大不好看。” 南宫定星在老者身后,掩嘴轻笑。 “南宫啊” “师傅你还有何事?” “乱世首先需自保,遇事你自身是第一重。” “好的,师傅” “南宫啊” “师傅,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南宫定星轻笑个不停。 “噢,你看看,师傅年纪大了,你这就要出门,师傅不放心啊。最后说一句,小南宫你一定谨记,占星之人不可自占。” “嗯,师傅,南宫记在心里了。” “嗯,师傅没啥说的了,回去休息,明日里便准备吧。” 南宫定星在老者身后跪倒,朝老者行大拜之礼。 苍山荒山大殿里的白破北和小白虎,睡得不知岁月时刻。 第二十三章 谁揭天下幕 凉州虎骑白校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只是这么来苍山深处小山村守护了多少年的大殿里睡了一觉,就搅乱了天下世间里世间外本已汹涌的暗流。 南海星宫、北荒祭仙台、离朝天师山、燕朝九宫阁、南疆巫神殿,以及潜藏在世间黑暗里和蛰伏在世外隐秘之源不知多少年的那些古老势力,今夜过后,多多少少或大或小都有了动作。 一股股未知又凶猛的江河之水朝着尘世间急速奔流,带着世间的泥沙尘土,流向天地中这最大的一座戏台,开始在台上登场。 不同方向的急流之水若汇聚在一起,那便是漩涡。 水越浑,漩涡越险,因为看不清。 水越洪,漩涡越凶,因为势太狂。 天下大台,方始徐徐解开了自己的大幕,演的一出出绝唱,唱给青史。 而我们的白校尉,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两天日子,睡得几天大觉,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天下凶兽眼里的猎物。 白校尉是不幸的,这一觉睡得太惨太不安生。 白校尉也是幸运的,只是有惊无险死里逃生的睡了这么一觉,南柯梦中便成为了武曲星应星之人。醒后全然不知近日事,还是做自己的白校尉,扇着自己河西良驹的马脑袋,扇掉一根又一根军马毛。而且,自己也丝毫不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可怜的众目中的猎物,舒坦的过自己的生活,小酒馆醉花楼,没有一点猎物的觉悟。 这样的白校尉,还是以往那个快乐的白校尉。 天象之大之玄,多少年历史长河中,有几人能看透? 千年岁月,对人之半百寿命,是多么的古老。如今尘世,已改朝换代多少次,有几人还记得千年前大秦之殇魂? 纵是大秦璀璨如星,也只是匆匆在天空划过的一颗流星。 后世史学者们只知大秦一统之短短的辉煌,有谁知泱泱大秦莫名的崩塌下,藏着多少的血和泪。 大秦一统自刀剑与血光中而立,自无为与残忍下而灭。 无数天灾下仍置世间百姓不顾,征调全国劳力,大兴土木,修得无数始皇陵与无数里长城,埋了千千万万白骨,全国上下之哭声,震动天地。 后世史学者,对这短短的一段历史,书与青史中的,是暴秦。 更何况,天骄之族所行之事是那么的隐秘,刻意要被尘世淡忘,去躲过那双双无数年来,一直睁着的眼睛。 今夜过后,天下众凶兽虽然知道猎物已在尘世间出现,可谁也不知道,这猎物是谁,在哪。 所以白校尉,终究来说,还是大幸运之人,还是可以安安全全的骑着自己掉了好多毛的河西良驹,在凉都街道,在都城城楼,腰悬军刀抬首挺胸的耍威风。 大殿里,白破北和小白虎,睡得天昏地暗,睡得日起日落,月暗月明。 整整六天六夜。 虎陵谷口的嬴忆秦,泪已流干,怅然失魂的坐在路上尘土中。李家兄弟初始期待,又失望,最后黯淡的劝说少女离开。 历史总在重演,再怎么是天骄之族,也是难免衰落,人才凋零。几百年来,这样的故事已是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族人已习惯冷漠的接受着自己的命运。 几百年来,三日不出谷,便是永久。 几百年前,族人不进谷。 期间山村尊者,白校尉口中的山羊胡子来了好几次,前几次均是一言不发离去。最后一次实在是忍耐不住,暴跳如雷的对远在凉州刺史府的谢友玄一顿臭骂,直骂了数个时辰后才气呼呼离去。 也不知道谢友玄在府中,有没有耳朵发烧打喷嚏。 山村尊者蒙仲,心里恼怒族中暗处的那些人和自己,怎么就会信了谢友玄这厮的鬼话,你谢友玄之卜再厉害,怎的能在此事上走极端。 蒙仲回村时,趁着周围无人,使劲的抽了自己几巴掌,回头一定要找谢友玄算算这笔账。回得村后,蒙仲当着于婆的面,狠狠得数落了一顿谢友玄。于婆黯然不语,弯腰不起身只是告罪。于婆不言语像个闷葫芦,蒙仲更是气无处可发,最后撵于婆走,于婆死活不走。 第七日清晨,大殿里的白校尉醒了。 白破北睁开眼就跳了起来,下意识的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是真香,两日的疲劳与困意一扫全无,整个神清气爽,就是肚子空空的饿的难受。 可是回过意识的白破北直接给了自己脑门一巴掌,自己怎么老是在关键的时候就睡觉。尤其是这次,从昨天中午一觉睡到了现在。身在危局啊,身在危局啊,这么凶险的事情,自己怎么又睡着了? 白破北又给了自己一巴掌,以后一定得改改自己这大心脏不装事的毛病了。 站起身的白破北四下里瞅了瞅,大殿一片寂静,殿中石台上空空如也,自己要取得那白虎煞泉,就是那团白球不见了,无影无踪。 白破北傻了眼,去哪儿了? 白破北在大殿四下里又瞅了瞅,还是空荡荡的,除了自己拴在角落里的那只小白猫,在自己脚下还在睡大觉之外,什么都没有。 自己把那山羊胡子看的那么重要的那团球球给弄没了,山羊胡子会不会一气之下宰了自己? 弄没了,弄没了,哎呀。 白破北赶紧运气业火煞术朝自己丹田查探,然后张大了嘴巴。 只见自己丹田中原来鸽子蛋大小的火种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开着一朵小白莲,莲生七瓣,比自己原来的鸽子蛋大了好几圈。 自己成功了? 自己睡了一觉,便取了死人脸和山羊胡子这两个牛哄哄的大人物口中说的极为凶险的白虎煞泉? 天下有这般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简直像被鸟屎砸中了一般? 白破北揉揉眼睛,揉出了几大团眼屎。自己这两天得是多累啊,睡觉睡得这么沉这么长时间还这么多眼屎。白破北顾不上再感叹自己这两日艰辛,又细细查探了几遍,小白莲静静的,在自己丹田中开着。 白莲虽然小,却生的很是精致。 白破北裂开嘴傻笑,笑了老半天都合不住嘴。 死人脸和山羊胡子是不是老糊涂了,这有什么凶险的。还是老爹老娘好,自己昨日里若是就这么一走了之,那岂不是太可惜了。待得出去后回了都城白爷我的底盘,一定要给老爹老娘烧的大大一堆的纸钱。 白破北一边傻笑,一边一遍又一遍的打量自己丹田中的那朵白莲。看的时间长了,却发现了问题。白莲也是煞气化成,但是和昨日里伸手探去,碰触到得白虎煞泉那煞气,有些不一样。 虽然白破北有些楞,但好歹休息的也是业火煞术之奇术,这点分辨力还是有的。这白莲也不是自己修得的鸽子蛋所化而成,这朵白莲是哪里来的,自己的鸽子蛋和白虎煞泉又到哪里去了? 白破北想的头都大了几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自己昨日里伸出手后就睡着了,哪里还能想到这些事情。 想不出就不想了,反正死人脸和山羊胡子也是神秘兮兮的瞒着自己,自己也就一拍手三不知,反正白爷我也进来山谷了也摸了殿里的球球,老实说便是。何况自己也实在是屁都不知道,想瞒山羊胡子也没啥好瞒的。 反正白爷我活的好好的,不但活的好好的,还是捡了个大便宜。 想通了此处的白破北也就不再纠结,肚里实在是饿得慌。想起这两日吃的毫无味道的白粥青菜,口水都流了出来。要是在现在在凉都,那该有多好。算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地上的小白猫还是睡得一动一动,白破北笑骂一声,这懒货,比我还都能睡,看来你和白爷我,实在是有缘。 确实是有缘,很有缘,只不过小白虎要是知道了白爷说的是这样的有缘,只怕小白虎气都气死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