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医道诡途》 第一章 雨夜宜杀人 杀死妻子的念头,王林已经考虑了很久,而就在刚才,他将它付诸行动了。 水是从后院的井里打的,糕点是从街头阿金糕点铺里买的,就算官府里的人要查,也只会查到那个老实巴交的阿金身上。关于这一点,王林深信不疑,因为在外人看来,他是一个极为称职的好丈夫,而这所谓的“称职”,就表现在他对妻子的不离不弃上。 王林的妻子,名叫张绣,是个贤淑、柔弱的女子。两人成婚之初,倒也过了几年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的恩爱日子,可自打三年前,妻子染病,那些恩爱便随着妻子的痛楚*给一点点的磨尽了。在无数个深夜里,王林曾不止一次的对着枕边的女人冒出那种“掐死你”的念头,可白天,他依旧是个细心的、体贴的丈夫。他会一边给妻子喂药,一边轻柔妻子鼓涨的腹部,让她的痛苦在温柔的呵护下慢慢减轻。 然而,这份伪装终是到了头。 他站在床边,嘴角微微上扬,目光阴狠的盯着那个在床上痛苦*的妻子。外面的雨声很大,大得完全盖过了妻子的*声,直到一点也听不见。王林扫了眼地上散落的点心,笑容终于从嘴角溢开了。等一下,他还要出去一趟。妻子的药已经吃完了,作为丈夫,就算外面的风雨再大,他也得出去买药不是? 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现场并没有什么纰漏,王林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向门口走去。才刚拉开门栓,门竟然从外面被推开了。一道闪电倏然闪过,王林与那人四目相对,扭曲的脸上写满了错愕…… 蒋玉婷有些心神不宁,以至于柜台上的药被她错放了好几味,若非小伙计在旁提醒,怕是真要误了大事。将最后一包药捆扎齐整,蒋玉婷下意识得又往门口瞟了眼。于是,连一向老实本分的小伙计都不由问了句:“掌柜可是在等什么人?” “没有!”蒋玉婷一口否决,随后又解释般的补充了一句:“只是觉得这雨下得越来越大,怕是明日出行多有不便,影响店里的生意罢了。” “这雨是下的突然了些。”小伙计说着走到门口,将原本敞着的木门掩了半扇:“这么大得雨,怕是今夜不会有人来问诊了。掌柜的累了一天,不妨早些回去休息。” “再等等。”蒋玉婷看了眼扎好的药包:“兴许再过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小伙计瞅了瞅那药包,心中疑惑,却并未再问什么。 眼瞧着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雨势越来越大,小伙计趴在柜台上,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不停的向下耷拉。半睡半醒间,一个脚步声停在了店门前。小伙计勉强撑开眼皮,只瞧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蓑影。 “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姑娘若是看诊,还请明日再来!” 刚听见脚步声时,蒋玉婷没来由的脸上一喜,待看清门口站着的是位姑娘时,眼中的喜色尚未退去,脸色却已然变了。 “请问,这里可是德济堂?夫人可是姓蒋?” “不错。”蒋玉婷点点头,视线却越过门口的这位姑娘,向她身后的街面上看去。 “看夫人的样子,似在等什么人,只是不知道夫人等的可是那位情深意切的王林王公子?”无视蒋玉婷眼中的错愕,身披蓑衣的女子缓缓的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蒋玉婷十分肯定,自己从未见过对方。可现在,却从这个陌生人的嘴里说出了“王林”这个名字,而且对方还知道,自己是在等王林。 莫非,是那件事情出了纰漏?不!不可能!王林虽然有些不成器,但做那种事,还是妥帖的。 想到这里,蒋玉婷将目光停在女子脸上,仔细的打量着,似乎想要从那张脸上找寻到自己可以掌握的讯息。很可惜,她失败了。 “姑娘深夜到此,是看诊还是买药?若是看诊,请明日再来,若是买药,请将药方给我。” “深夜上门,自是为了买药,只是不知道我所需的这服药掌柜的是否肯卖!” “我德济堂做的是开门生意,只要姑娘付的起银钱,而我这店里又有姑娘所需要的东西,焉能又不卖之理。”蒋玉婷说着,向后退了一步:“不知姑娘想要买的是何药?” 蒋玉婷话音才落,便瞧见对方自蓑衣下掏出一张纸来。 那纸,蒋玉婷认得,是德济堂专用的,在纸张下方,均盖有专属印章。见是自家的东西,蒋玉婷的脸色稍有缓和,一伸手便接了过来。只一眼,便觉得心头一惊,那纸跟着落了地。 “你,是谁?” 第二章 报官,她是凶手! “多事之人!”那姑娘说着,也往前走了一步,带着一身浓重的水汽站在了堂中,“不知掌柜的,是否可愿卖这药方上的东西。”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蒋玉婷强打精神,狠狠的咬住了牙。 “哦,是吗?既如此,那么相比这件东西,掌柜的一定认得。”说话间,一个圆滚滚似是藤球的东西向着蒋玉婷砸来,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接,于是那个东西便被抱在了怀中。触手,是一片湿腻的冰凉,低头,瞧见的却是满手的猩红。 “掌柜的不打开看看吗?那里头可是您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姑娘努努嘴,示意蒋玉婷将湿漉漉的包袱打开。 蒋玉婷害怕了,而且这种害怕是基于心底的那种。她缓缓转身,将那包裹放在柜台上,双手微颤着,一点点打开。终于,她看见了王林,那个让她心神不宁等了一夜的男人。此时,他正直勾勾的盯着她,脸上还显出那种讨人嫌的,龌龊的笑容,就像是每次两人欢愉过后的那种表情。 “啊!” 蒋玉婷惊叫一声,将王林的头颅从柜台上扫了下去,紧跟着抓起柜台上的一个物件,朝着站在门口的姑娘猛扑了过去。 眼瞧着,她已经扑到了跟前,却又脸带恐惧的,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因为,她看见了张绣,那个原本该在今夜死掉的女人,此时却一脸病态的站在蓑衣女子的身后,没有血色的唇,轻轻的开合着。她说的是:“姐姐,你为何要害我?” 是的,姐姐。这个镇子上没有人知道,蒋玉婷原本是张绣的姐姐,同父异母的姐姐。 眼中的恐惧,顷刻间变成一股莫名的恨意。蒋玉婷盯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咬牙切齿的说着:“那是因为你该死!” “就是因为我瞧见了那张药方,所以你才要害我?”张绣凄楚的笑着:“我知道你不放心,所以他给的那些饭,我都认真的吃。我知道,那里面下了药,慢性的,就像当初你在父亲饭菜中下的那些药一样,我不恨你,因为你是我姐姐,从小护着我,疼着我的姐姐。你要我死,我听你的,你不想让别人发现,我就帮着你掩饰。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急?你明明知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说谎,你不可能知道的。”蒋玉婷疯癫的摇着头,“是她告诉你的对不对?我告诉你,她杀人了,她杀了你的丈夫,她杀了王林。看见了吗?那颗头,是王林的,那是王林的头!她杀了你的丈夫,还编造了我要毒害你的谎言。没关系的,这些都不要紧,只要报了官,她就会被抓起来。杀人偿命,死定了,你们都死定了!来人!阿坤呢,快去报官,就说德济堂里有杀人凶手!” “掌......掌柜的。”小伙计,战战兢兢的从柜台下探出头来:“您......您是怎么了?” “报官!我要你去报官!”蒋玉婷转身,三步并作两步的直冲到小伙计跟前,两只眼睛如着了魔般变得猩红。她用手紧紧卡着小伙计的脖颈,一字一句的说着:“你没看见吗?那颗头,有人把王林的头送到店里来了。她杀了人,她是杀人凶手!” “掌......掌柜的,快......快松手!”小伙计被扼住喉咙,憋得双颊通红,努力的想要从蒋玉婷的手中挣脱。 “报官吗?不必了!”身披蓑衣的女子走上前,把蒋玉婷的手从小伙计的脖颈处掰开:“想必刚刚掌柜说的话,刘大人都已经听清楚了,而且也目睹了蒋掌柜想要扼死小伙计阿坤的情形。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大人您了。” 话音落,自门外又呼啦啦闯进许多身着蓑衣的人来,而那蓑衣下,清一色都是衙门的官服。 衙役一字排开,将身上的蓑衣除去,这才面朝外面,齐整整的说了句:“有请大人!” “哎呀呀,真是有劳紫苏姑娘了。”身披蓑衣,举着一柄纸油伞的阳城县令刘怀仁随后步入德济堂内,“若非姑娘相助,只怕明日头疼的就是本官了。” “刘大人客气了,紫苏只不过依照公子的命令行事。” 两人寒暄间,蒋玉婷却醒过神儿来,一下子扑倒在刘县令的脚边,用手紧紧抓着他的官袍:“求大人为小妇人做主!” “本官今夜到此,自是为民做主的,只是不晓得蒋掌柜让本官做的是何主?” “她——”蒋玉婷用手指着紫苏,“是杀人凶手!” 第三章 一颗冬瓜 “哦,好端端的,掌柜怎么就认定紫苏姑娘是凶手?”刘县令说着,示意衙役将蒋玉婷从地上捞了起来:“敢问掌柜,紫苏姑娘杀了何人,又是因何被掌柜误认为是杀人凶手的呢?” “她,她杀了王林。”蒋玉婷说着,挣脱了衙役,跑到角落里,将那颗圆滚滚的头颅抱到刘县令的跟前:“大人您看,这是王林的头,是她刚刚带过来的。” “蒋掌柜说这是什么?” “头啊!一颗新鲜的,刚刚从人身体上摘下来的头。”蒋玉婷说着,竟下意识的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仿佛自己说着的不是人头,而是人间美味狮子头。她将那颗头颅举到刘县令的跟前,用略带羞涩的口吻说着:“你看,这是王林的头。” 刘县令冷不丁的打了个颤,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蒋掌柜这是在与本官说笑吗?这分明就是一枚冬瓜,而且还是摔的有些难看的冬瓜。” “冬瓜?不!这分明就是王林的头。”蒋玉婷说着,还用手摸了摸王林的眼睛,“大人您瞧,这眼睛还是睁着的。” “蒋掌柜可瞧清楚了?”刘县令用手指着那个地方:“你确定这是人的眼睛?” 蒋玉婷疑惑的看看刘县令,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的那枚头颅,原本清晰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再然后,那模糊又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终于,她看清楚了自己怀中抱着的那个东西,一枚冬瓜,一枚被摔得四分五裂的冬瓜,而她刚刚所说的王林眼睛的部分,只不过是冬瓜上裂开的口子,里面还露着白白的瓜瓤。 蒋玉婷倏得松手,目光慌乱的在堂内搜索着:“头呢?王林的头呢?” “来啊!”刘县令挥挥手:“带杀人疑犯王林”。 两名衙役应声出去,不一会儿便带了王林进来。与平日里那个深情款款,从容潇洒的男人相比,此时的王林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口中喃喃着的竟也是如蒋玉婷一般的疯言疯语。 “王......王林?”蒋玉婷看见王林,愣了一愣,紧跟着脸上浮上一抹喜色来。 “你没死!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你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蒋玉婷脚步踉跄的走到王林跟前,目光一寸一寸的从他五官上看过,直到确认他是真的王林,这才伸手抱住了他的脖颈:“你知道吗?我好担心,我好担心你会临时后悔,我好担心你不会来。” “玉......玉婷?”王林被人一抱,原本混沌的脑子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是的,他记起来了,他按照蒋玉婷的吩咐,在阿金糕点铺买了妻子张绣最爱吃的鲜花饼,然后偷偷将压碎的黄杜鹃掺入其中。 黄杜鹃又名闹羊花,其味辛,有毒,但可做药用,有镇痛、驱风、除湿功效,可治疗伤折疼痛。对于寻常人来说,若是使用得当,这黄杜娟是毒也是药,但对王林的妻子张绣来说,这是十成十要命的毒。可就算官府查起来,也是查到那个呆呆的只会做糕点的阿金身上,而王林只不过是错买了掺了黄杜娟的鲜花饼而已。 这一切原本设计的天衣无缝,他从阿金糕点铺买了鲜花饼,掺了少量的,却足以要了妻子性命的黄杜娟,然后哄着妻子吃下。接着,妻子毒发,痛苦*,但突降的大雨却正好掩饰了这些。他眼瞧着妻子咽了气,这才放心的出门买药。这也是跟蒋玉婷商量好的。妻子久病,药一直都是在德济堂买的,如今妻子病发,痛苦难耐,身为丈夫的他自然要上门买药,等回到家里,才发现其早已亡故。妻子病了那么久,就算突然亡故,也不至引人注意,就算有人质疑,也只会追查到阿金那里。作为阳城最为情深意重的丈夫,他甚至可以大度的原谅阿金的无心之失,至于官府要怎么判,就不是他王林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待到妻子丧期过后,他再寻个由头续弦,摇身一变,堂而皇之的成为德济堂的新掌柜,蒋玉婷的丈夫。可是,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当他拉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居然会看见自个儿的妻子,那个明明已经在卧房中咽了气的张绣。 他觉得自个儿见鬼了! 第四章 最毒妇人心 此时,被蒋玉婷那么一唤,王林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当他看到站在堂中的衙役和县令大人时,眼中的恍惚变成了一种恼怒。他用力推开蒋玉婷,看着她,恶狠狠的道:“毒妇,你居然利用我!” 刚刚那一推,蒋玉婷并没有防备,因此整个人都被推倒在了地上。这会儿,又听见王林骂她毒妇,于是越加的委屈,眼含泪光的望着他:“你在说什么?我何时利用了你!” “毒妇,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实意要跟我在一块儿的。”王林指着她:“当初在翠玉阁你便骗我,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想要跟我双宿双栖,要我帮你赎身。结果,我倾尽家中积蓄,你却嫁给了德济堂的老掌柜。你说自知身份微贱,怕影响我的声誉,我信了;你说你是被逼无奈,嫁给老掌柜也不过是图他的钱财,我也信了;你还说,只要我帮你除掉老掌柜,我就是这德济堂的新掌柜,我又信了。结果,你只是在骗我!” “没有!我没有!”蒋玉婷摇着头:“王林,你信我,我是真心实意要跟你在一起的。是她,都是因为她,我们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蒋玉婷爬到王林脚边:“你知道吗?我是她姐姐,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可就是因为她,父亲狠心将我卖进翠玉阁,倚栏卖笑。再后来,我遇见了你,我知道你对我情深意重,不惜变卖家产帮我赎身。可是王林,我又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你跟着我过那种颠沛流离,受人白眼的日子。我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有了钱,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去过真正属于我们的日子。可是,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娶了她!” 蒋玉婷指着张绣:“你,王林,可以娶这个世间所有的女子,却唯独不能娶她。所以,我恨,不是恨你,而是恨她,恨她为什么能够轻易而举的拿走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贱人母亲,我娘不会饮恨而终;如果不是因为她那个破烂身子,我爹不会为了要给她买药而将我卖到花楼;如果不是因为她嫁给了你,我也不会狠下心来杀她。都是因为她,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王林,你信我,从头到尾,我爱着的只有你一人!” “毒妇,到了现在你还要骗我!”王林冲到蒋玉婷跟前,双手扼住她的脖颈:“让我杀妻的是你,可骗我的还是你。既然你说恨她,为什么她没有死,为什么她吃了掺有黄杜娟花的饼却没有死。你不是说,那东西只要一点点就会要了她的命吗?现在,你又想做什么?你把我骗到德济堂,是想让这些官差来抓我吗?蒋玉婷,我告诉你,我死你也活不了。老掌柜是你杀的,黄杜娟是你给的,你才是杀人凶手,而我充其量不过是你的帮凶罢了!” 瞧着眼前混乱的局面,一直站在角落里捂着胸口的张绣在轻咳中满溢出悲伤的哭泣来。紫苏悄无声息的来到她身旁,用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背,继而抬眼看了看县令大人:“俗话说的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但从喜欢扼人脖颈来说,这蒋掌柜倒是与王林更像是一家子。刚刚他二人的话,县令大人想是也听清楚了,若是想将案情审得更为清楚,这蒋掌柜的命还需留上几天才是。” “姑娘说的是,来呀,快将这二人分开。”刘县令说完,又补了句:“暂且带回衙门,明日开审。” 衙役听令,纷纷上前,用了许多的力气,才将王林的手从蒋玉婷的脖颈上拿开。王林的手才松开,蒋玉婷便软绵绵的躺在了地上,一张脸由红变白,胸口起伏的厉害。待衙役上前扶她时,她这才转头看了紫苏一眼,“你给我使的什么药?” “掌柜说的什么,紫苏听不大明白。” “药?你究竟给我用了什么药?好端端的,我怎么会将冬瓜看做人头。是你,是你做的手脚对不对?”蒋玉婷看看紫苏,又看看仍旧一脸愤恨盯着自己的王林,“不!那不是冬瓜,那是王林的头。是你,是你使了手段,才让我把人头看成冬瓜,你们是一伙的,你们是一伙的。” “紫苏姑娘,她——”张绣担忧的看着蒋玉婷:“她是疯了吗?” “她不是疯了,而是压根儿就没有清醒过。”紫苏说着,转向刘县令:“如此疯癫,不知明日大人可能审得?” “无妨,左右人证物证都有,就算案犯不能当堂认罪,也能依律宣判。”说罢,竟微微一笑,用略带思索的眸光看着紫苏:“本官可否冒昧的问一句,徐公子他缘何知晓这德济堂的老掌柜是被其夫人谋害致死的?紫苏姑娘又是如何知晓,王夫人所食糕点中被人动了手脚。” 第五章 看病的规矩 “若细说起来,怕还是要感谢县令大人您才是。” “感谢我?紫苏姑娘真是说笑了。本官虽一心为民,对于这药理却是一窍不通的。今夜若非姑娘执意相邀,本官断不会搁下公务,来此看戏。” “虽是看戏,却也精彩不是。”紫苏反问。 刘县令一窒,却也应和道:“的确精彩,一波三折,竟让人看得七上八下,越发的迷糊。” “县令大人操心公务,即便眼中迷糊,这心中必是清明的。”紫苏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递到小伙计跟前,“你且仔细的看看,这药方可是出自德济堂?” 小伙计战战兢兢,接过药方仔细辨认:“没错,是咱们德济堂的。请问姑娘,这药方是从何处得来的?” “你既承认这是德济堂的药方,那自然是从德济堂得来的。” “这不可能。”小伙计一口否决。 “怎的不可能,刚刚你也说了,这药方的确是你德济堂的,而上面的印信也证实了这一点。” “姑娘说的没错,这药方的确是我德济堂的,而且还是老掌柜亲自开具的。但恰恰因为是老掌柜自己手书的,因此越发得不可能传到姑娘手里去。县令大人与姑娘可能不知,我家老掌柜虽精通药理,但近些年来除了为自己诊病外,就再没有开过一张方子。一来,是顾忌自己阳城德济堂大掌柜的面子与身份,二来则是因为小气。因堂中另请了看诊写方的先生,老掌柜便觉得若是自己再看诊施药,付给那些先生的银钱便亏了。” “原来如此!”紫苏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却又紧跟着问了句:“照这么说,刚刚我递给你的那张方子,也是老掌柜为自己开的了。” “不错!虽然老话常说医人者不自医,可老掌柜从不信旁人的医术,尤其涉及自身时。若小的没有看错,这方子应是老掌柜去世前为自己所开的。大人请看,这药方中有两味极其珍贵的药材,千年参,百年莲,若非惜命,老掌柜是断不肯拿出这镇店之宝的。除此之外,还有两味,虽不珍贵,却十分凶猛,常人用药,断不会冒此风险将这两味药材搁进去。” “哦,这是为何?”纵是不通药理,小伙计的这句话,也引起了刘县令的好奇。 小伙计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于咱们来说,这病若是看不好,只能说明你病的太重,纵然咱们医术高超,也是无力回天。毕竟,大夫不是神仙,不是所有病都能医的。可若是开的药方出了问题,那就是咱们德济堂的问题,所以老掌柜的一贯宗旨就是,宁可看不好,也绝不冒险看。” “原来如此。”堂堂县令大人,此时竟也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来:“依稀记得,多年前,本官刚到阳城,夫人因水土不服,染了急症。本官多次遣人来请,你们老掌柜却总是犹犹豫豫,看病下方犹如下神,那急症竟看了大半年才好。如今想来,那大半年的光景,只怕我家夫人熬也熬好了。” 小伙计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其实,怨不得我家老掌柜,这开门做药材生意的,大多如此。” 刘县令摆摆手,显然不愿就这个问题来难为一个伙计。 “对于你家老掌柜的病情,紫苏也略有耳闻。其症与王夫人相似,腹大,皮肤粗黄生斑,按之疼痛难忍。起初,以为是寒热之症,服药三月竟不见好转。后于街上碰见一游方郎中,见其状,告知乃是虫症,劝其服用芫华,谁知竟被你家老掌柜骂走。之后,又过了数月,你家老掌柜便因病重去世了。” “是!老掌柜入殓时,不知是谁,无意间朝着棺内瞧了眼,竟见许多的蛲虫自掌柜下身涌出,夫人这才知,那游方郎中说的竟是真的。只不过掌柜自恃药理精通,竟没有将游方郎中的话当真,这才延误了时机,丢了性命。” “当真如此吗?”紫苏轻勾嘴角,小伙计心中蓦地一惊,却又是嘿嘿笑了两声。 此时,门口又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急停了一辆马车。跟着,一个湿淋淋的布袋子被丢了进来,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位姑娘脆生生的声音。 “哎呀,可累死我了。这山路原就难行,谁知半路竟又下起了瓢泼大雨来。紫苏姐姐,桔梗可来晚了?” 话音落,一个橘色身影轻巧的跃入堂中。 第六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晚,不晚,正是时候。” 听见那个声音,紫苏原本冷淡的眸中竟浮起一抹浅浅的宠溺来。 “不晚就好,否则少不得要挨姐姐一顿骂。”桔梗说着,做了个鬼脸,然后俯身去解那个布袋子。刚松了口,一个和尚便从袋子中爬了出来。 紫苏指着那个和尚问小伙计道:“你可还认得此人?” “姑娘说笑了,小的怎么会认识寺庙里的大和尚。” “若是别的和尚,你或许不认得,但这个从袋子里爬出来的大和尚,你一定是认得的。”紫苏说着,走到那个大和尚跟前,“既是故人相见,总不好这么干站着,好歹总要打声招呼,免得人家将你忘记了不是。” 大和尚抖抖索索抬了脸,目光与小伙计的撞到一处,竟也嘿嘿笑了起来:“不怪我,是她们抓我下来的。” 小伙计瞥开眼:“师傅这话好生奇怪,莫不是认错了人?” 大和尚张张嘴,原本想要顺着小伙计的话往下说,可抬眼时,看到桔梗似笑非笑的目光,那话便生生给卡在了喉咙里。 “李倭,阳城邵庄人士,七岁丧母,后父续弦董氏,次年二月生下一子,名为李坤。”紫苏淡淡的说着,小伙计的脊背却不由得紧绷起来。 “李坤,你自幼便在这德济堂做学徒,对于药理也是相通的吧?蒋玉婷以虫卵侍夫,纵然你不是帮凶,也能瞧得出老掌柜所患并非寒热之症。虽说医者不自医,那是因为医者知晓各种病理及症状,更知是药三分毒,所以在为自己看诊时难免心有顾忌,从而忽略了这病症的根本。但作为外人,这虫症却是一眼就能瞧的出的。” 小伙计咬咬牙,自知今夜再隐瞒下去也是无益,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下巴一扬说道:“没错,我的确看出老掌柜当日所患并非寒热之症,可我只是个小伙计,说出去的话,老掌柜怎会信得?夫人虽出身烟花之地,可也是老掌柜依照规矩续弦的妻,是咱们德济堂的半个主子,若说夫人要暗害老掌柜,说出去,谁信?” “比起你的哥哥,这口舌果然伶俐的多。” “再伶俐也不及姑娘三分。”李坤冷哼一声:“游方郎中也的确是我哥哥所扮,那套虫症的说辞,也是我一句一句教给哥哥的。但那又如何,我只不过是一片好心,想要借哥哥的口提醒老掌柜罢了。只可惜,老掌柜终究自负,不肯相信,这才稀里糊涂送掉了性命。” “当真只是一片好心?”紫苏说着,再次从袖口之中掏出一张纸来。纸张的一角仍是落着德济堂的徽章印信,但字迹较之以往却凌乱的多。似主人在心烦意乱时,胡乱的涂写。 “你再瞧一眼,这方子是否也是老掌柜所写?” “不错,是我家老掌柜的笔迹,只不过这字迹乱了些,方子也是乱七八糟,不成规矩。” “笔迹混乱,是因为你家老掌柜已虫入肺腑,双手虚弱无力,难以握笔。而这药方,纵然写的不成规矩,以你的眼力未必瞧不出这是医治虫症的法子。老掌柜虽自负,却也惜命,自己耗尽药材,身体却不见好转,反而一日弱似一日,兜兜转转,自会想到虫症上面去。这药好,养人也养虫,你家老掌柜并非庸医,日子长了,怎会看不出端倪。你是德济堂的小学徒,也是跟在老掌柜身旁最久的那个人,老掌柜对你的信任自然也非他人可比。那日,老掌柜强撑着上街,怕也是你给出的主意吧?” 小伙计一怔,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抬了那双细长的眼睛,冷然的盯着紫苏。若是人眼中能含刀的话,只怕早已是千疮百孔了。 “你唆使老掌柜上街,是因为无意间曾窥见过这纸药方,知道老掌柜已疑心自己所患的并非寒热之症。你假装体恤,让老掌柜去寻别的大夫验证,却暗中差遣自己的哥哥假扮江湖郎中,故意将虫症之事说破。老掌柜一向自负,若是同行告知,心中自是信服,可一个江湖郎中一眼都能瞧出的病症,他却稀里糊涂误诊数月,这种难堪他怎会承认?”紫苏再上前一步:“这才是你让李倭假扮江湖郎中的真正目的!” 小伙计咧咧嘴:“姑娘这故事果然讲的精彩,只可惜,小的当日所为真真只是为了提醒老掌柜。” 紫苏点头,看着小伙计的眼中竟带了一丝赞许:“的确,就做事情来说,你要比你的新掌柜来的妥帖。只是,你近几日可有厌食、嗜睡、轻微发热的症状?偶尔还会出现呼吸紧窒,呕吐,眼角反复清洗,却常生异物?” “你,你怎么知道?”小伙计看着紫苏,只觉得胸口一闷,这两日的不适感再次涌了上来。他反反复复的想了许多,甚至连每日所吃、所饮、所用的细节都一一的从脑海中过了个遍:“不!不可能的,我很小心,就算蒋玉婷她想要害我,也寻不到机会。” 第七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哎!枉我紫苏姐姐刚刚还夸你聪明来者,结果还不是笨蛋一个。”桔梗戳戳李倭:“现在瞧着,倒是你要比你这个弟弟来的聪明呢。” 李倭努力挤出一抹笑来,担心的看着小伙计李坤。 “不要在我面前故弄玄虚,你们吓得住蒋玉婷,却唬不住我。” “一个小伙计罢了,你觉得我们有必要唬你吗?”桔梗斜睨了一眼,“你深知女掌柜喜欢用虫子害人,也亲眼见证了你家老掌柜那恐怖的死状,因此日常饮食越发的小心。只可惜,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担心蒋玉婷会在你的日常饮食中做手脚,于是就偷偷摸摸溜进她的小厨房,专拣她的食物来吃。每次行事,你都极为小心,所食所用都只是一点点,唯恐被蒋玉婷给看出来。只可惜,你再小心,也躲不过蒋玉婷的算计。” “你胡说!”小伙计一急,只觉得腹中似有无数的虫子在钻,疼的脑门上冒出汗来。 “啧啧!被虫子钻来钻去的感觉不大好吧。”桔梗摇摇头:“说真的,若你不是那么嘴馋,只挑些蔬菜、水果、馒头、糕点来吃,也不至于钻了蒋玉婷的圈套。可惜,你这位女掌柜太了解你了,她故意在小厨房放了许多的肉食,而且堆砌的杂乱五章,大小不一,好让你偷拿方便。那些肉,是不是吃起来味道不一样?知道那是什么肉吗?老鼠肉以及猫肉,而且那些老鼠和猫都还不是家养的,这样的肉最易含虫,即便是高温蒸煮,也不能全部杀死,况且你家女掌柜并未煮透。” 当听到自己所吃的那些肉是老鼠和猫时,李坤已经开始忍不住作呕,就连见多识广的县令大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偏偏桔梗似不尽兴般,还在继续的解说着。 “知道蒋玉婷为什么善使这些吗?因为那些卖进花楼里的姑娘起初都不大听话,老鸨为了严惩她们,就会把她们关在土牢、水牢那些地方,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姑娘们饿极了,自然要找一些东西来吃。那些地方什么最多,当然是老鼠。于是吃了老鼠肉的一些姑娘,开始患病,脸色蜡黄生斑、肚腹鼓涨、疼痛难忍,经诊断,视为虫症。说白了,就是那些肉里含有虫卵,虫卵随着肉被吃进肚子里,然后在腹中被孵化出来,变成了一条条生龙活虎的虫子。老鸨为了控制那些姑娘,自然也会将这些事说给她们听,甚至还会拖出一个患了虫症的姑娘来,杀鸡儆猴,蒋玉婷耳濡目染,怎能不知。患了虫症,若医治不当,就会被虫子从内部一点点的啃噬干净,多则一两年,少则三四个月就会一命呜呼。这种死法,最是痛苦,也最是干净,因为官府再怎么查,也只会查到急症上面,可比下毒来的稳妥。” 桔梗自顾自的说着,却没有注意到,现场除了紫苏之外,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尤其患了虫症的李坤与张绣,这时已趴在地上狂呕不止,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酸腐的味道,甚至李坤还生生呕出一条虫子来。 桔梗恶心的挥挥手,拖着紫苏的手道:“咱们该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剩下的事情交给县令大人就好,咱们还是回去吧。” 紫苏点点头,却见县令已带着那班衙役不顾风雨肆虐,躲到了门外。 见张绣吐得差不多了,紫苏上前,将她扶了起来,轻声的问道:“还能走路吗?” 张绣虚弱的点点头,喉间轻微的起伏着,但她腹中已空,这会儿就算是想吐,也吐不出什么来了。 经过李坤身旁时,张绣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问紫苏道:“我还有多少日子?” “有我家公子在,你且能活上四五十年呢。”扶着张绣的手,稍微用了些力:“放心吧,你的病,我家公子能治。” 张绣苦苦一笑:“可我吃那些肉,足有三年,这会儿只怕全身都是那些虫子了。” 说道虫子时,张绣全身禁不住痉挛。毕竟,知道自己患了虫症是一回事,亲眼看到虫子从身体里爬出来,又是另外的一回事。就算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不由从心底生出恐惧。 第八章 下辈子,躲着我。 “放心,有我家公子在,能治。” 紫苏给了张绣一个肯定的眼神,张绣恍恍惚惚的应着,在临出门时问了句。 “不知姑娘口中的公子是......” “西凉鬼医,徐策!”紫苏轻吐出那几个字,张绣只是愣了愣,原本趴在地上的小伙计却猛的挺起身,冲着紫苏的背影道:“求......求姑娘救我!” 紫苏回身,用那种看死人一般的目光看着李坤:“像你这样的伙计,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李坤*一声,绝望的扑倒在地。他深知,虫症虽可知,但却未必人人能治。 第二日,雨大如常,阳城县衙门外却意外的聚集了许多人。也不知消息是谁最先传出去的,阳城百姓竟都知道了,今日要开审德济堂老掌柜被人谋害以及王张氏被人毒杀的案子。 此时,县衙外已聚集数百人,有相熟的,已经在底下讨论起来。 “这德济堂的老掌柜不是病死的吗,怎么今日又变成了被人谋害?县令大人还要开堂审案,着实有些令人意外。” “是有些意外,不过那德济堂的老掌柜病的也确实有些蹊跷。你想想看,那老掌柜是什么人,德济堂的大掌柜,平时最是小心,什么山珍海味、养生药材不吃着喝着。那身体比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还好。可偏偏,这新夫人才娶进门,就生了病,还病的那么离奇。依我看,这谋害老掌柜的十有八九就是他续娶的那位夫人。” “可不是,光瞧着那位新夫人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色。”接话的是位妇人,言语间带着许多的鄙夷与不屑:“我可是听人说了,那位夫人是老掌柜从翠玉阁带出来的。那翠玉阁是什么地方?烟花柳巷,那种地方出来的姑娘,能当好一位夫人吗?” 妇人的话,多半带有些妒忌,男人们听了,也只是彼此对了个眼,没人去接。妇人自觉无趣,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接着道:“还不知道你们这些烂男人的心思,自从老掌柜去世,新夫人接了那药铺子,你们这些人买药的次数都抵得上吃饭了。明着是去买药,实则不就为了看人家那副狐媚样子。只可惜,看得着,吃不着,那种心肠歹毒的女子,岂是你们能招惹的。我可是听说了,这新夫人跟那王林不清不楚的,听说王林为了跟她在一起,不惜毒杀自个儿的妻子。瞧见那谁了吗?阿金糕点铺的小掌柜,王林下毒的糕点就是从他铺子里买的。也亏得那王张氏命大,要不然这小掌柜也得生生折了性命去。” 众人循着妇人的目光看去,果见阿金糕点铺的掌柜阿金,在一班衙役的带领下战战兢兢的步入堂中。少顷,街面上又来了一辆马车,那从车上下来的正是王林的妻子张绣。 桔梗瞄了眼县衙前乌泱泱的人群,在张绣耳旁道:“不用紧张,待会县令大人会先审你的案子,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待你的案子了了,就回去找公子看病。” 张绣轻咬着唇瓣点了点头,在桔梗的搀扶下,一步步缓缓走进堂内。因身体原因,张绣并无跪拜,且得县令大人特许,搬了把椅子坐着。 随着一声惊堂木,王林先被押到了堂上,在一旁候着的还有阿金糕点铺的掌柜阿金。心灰意冷之下,王林倒也痛快,将自己与蒋玉婷的那些事都利利索索的吐了出来。待宣判完毕,被衙役押解回牢时,他才看了一眼坐在堂上的妻子张绣,嘴唇喃喃着吐了三个字:“对不起!” 张绣胸口兀自起伏着,眼中紧绷着的泪水终是落了。她看着王林,轻轻的说了句:“若我不死,待你行刑之日,会为你收尸。这一世,你终究对我好过,而我终究也是你的妻。” 王林仰头,露出一抹苦笑:“我真蠢,放着这么好的妻子不要,偏偏听了那个女人的话。绣娘,若是有来世,记得离我远些。” 张绣低了头,原本憋在心中的委屈顷刻间泄了出来。她说,“好,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躲得远远的。” 王林放心的舒了口气:“那就好!我总害怕你还记得新婚时的说的那些话。你放心,如果有来世,我会帮你看着她,不会让她再欺负你,害你。像我这样的无赖,注定了要跟她那样的祸害在一起。你是个好娘子,值得更好的男人来待你。” 张绣难以自制的哭出声来,她听懂了,也听明白了,王林这是在告诉她,他心中藏着的,爱着的那个人,至始至终都是蒋玉婷。就算他恨她,他怨他,也想要跟她纠缠在一起,哪怕下地狱,他想要纠缠着的也只是蒋玉婷一人。 这样的结局,对于张绣来说,真得很残忍。 第九章 死人枕 桔梗年少,尚不懂感情,她只知道,像王林这样的丈夫,不要也罢。于是在宽慰了张绣几句之后,就以公子要为张绣看诊为由,先行带她离开了。 只是,还未到马车旁,张绣便晕厥过去,一张脸蜡黄之中又透出几分死白来。 阳城郊外,青庐。 紫苏提着一只篮子,静默的站在一袭白衣的少年身后。 “找到了吗?” “依照公子吩咐,取的百年之物,只是这个东西真的能入药吗?”紫苏说着,看了一眼手中的篮子,青白印花的布料遮挡住了里头散发着阴寒的骨头。 “死人枕,味咸,性平无毒,所入经络,诸书不载。取之煎汤用,得大蛔虫,头坚如石者五、六升,病即愈,用毕送还原处。”少年说着,转身,用下巴指了指还在煎着的药炉。 紫苏犹豫了下,将青白印花的布料掀开,取出篮中搁着的东西,那是一块自百年古冢中取出来的脑后骨,也就是刚刚少年口中所谓的死人枕,煎汤服之,可钩邪物,驱蛔虫。只不过这药太过阴邪,寻常医者即便是知道也不屑使用。况且开他人之棺,取他人之骨,也不是寻常人有胆量做的。 紫苏取的这块,已有百年,枕骨一侧腐缺严重,但却是少年眼中极佳的药材。 “公子确定要用这个东西煎药?”在将枕骨放入药罐时,紫苏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少年没有回答,紫苏却莫名感到了一股压力。是了,她家公子做事,什么时候不靠谱过。身为公子的贴身侍从,她今天竟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公子的决定,也难怪惹得公子不高兴了。 手一松,那百年的枕骨便落进了罐中,咕噜噜在汤水中翻滚着。 汤药煎好,分三次给张绣服下,果然排出许多的虫来。待到第二日,气色已是大好,连带着吃东西都有了胃口。 眼瞧着张绣日渐好转,紫苏也松了口气,将药中的枕骨收了,趁着夜色将其送回原处安置。 阳城这场大雨,一下便是三日,到了第四日凌晨,这雨竟转至红色。有好奇之人,用手去接,谁曾想,这雨落到掌心,竟生生“啃”掉了一层皮肉,疼痛难挡。 青庐中,白衣少年微仰着脸,静静的瞧着外头肆虐的红雨,耳畔不时传来草木被腐燃的声音。 “公子怎么出来了?”紫苏见少年站在廊前,忙上前,将其挡在了身后:“公子小心,这雨下的甚是蹊跷,沾上即可伤人。” “无妨,我站在廊下,这雨还飘不进来。”少年不过十一二岁,身量较紫苏还矮上一些,这会儿见紫苏挡在自个儿跟前,眉间微蹙,用手扯了扯她的衣裳:“你挡着我了。” “就是担心公子才要挡着。”紫苏倔强的回着:“除非公子后退三步,否则紫苏就是挨骂,也绝不让开。” 少年无奈,向后退了三步,紫苏这才满意的挪到一旁。 “公子瞧了半日,可是瞧出什么来了?” “不曾。”少年淡淡的答着,视线却一直未从红雨上离开。 紫苏轻哦了声,似乎有些失落。 “元槐与桔梗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眼下还不曾接到桔梗的传书,怕只怕,这场红雨波及的并非阳城一地,公子所计划的事情,恐是要被耽搁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雨虽来的蹊跷,却未必不是帮我们的。”少年说着,转身进了内室:“雨停之后,必生疫症,交代下去,除了备一些治腐伤的膏药,还需做一些防范疫症的措施。刘县令那边,雨停之后,你去一趟吧。” “紫苏明白。”紫苏垂首,若非她跟在公子身旁已有些日子,实在很难相信,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的少年竟然传闻中令鬼神惧色的西凉鬼医徐策。 多年后,负责撰写史书的太史令大人曾在《薛后本纪》中对这场蹊跷的红雨做了如下记录: 嘉定四年,丙子年。东神州数月未见甘霖,至十月末,仍酷暑难耐,草皆可燃也。十一月初四,天降甘霖,初为喜,后为异。雨成红色,味带酸腐,人沾可伤,不能食之。绯雨三日,满城皆慌,四日晴,疫症起,仅十日间,人之病死者,不可数计。 十二月,疫死者,已达数万之众,故太后懿旨,寻四州之名士,八方之奇医,解万民之疫症,救社稷于水火。应诏而来者,鱼龙混杂,医鬼皆然。 第十章 初入神州 嘉定五年,三月二十七。 西凉鬼医徐策奉诏入京。 由阳城至神都的官道上,一架马车缓缓而行。借着清晨的微光,依稀可辩,驾车的是位姑娘。约莫十四五岁,模样俊俏,却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 马车行至城门口约莫百米处而停,此时天刚蒙蒙亮,神州青灰色的城墙被笼在一团稀薄的晨雾中,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看得不大真切。因疫症肆虐的关系,城防戒严,偌大的城门只开了小半扇,静待半日,也未见有百姓进出,连带着那两名负责看守城门的兵士竟无事军规靠在一处,闭眼小憩。 紫苏望了眼半开的城门,对着马车内低声道:“公子!神都到了!” 浅浅的声音透过挂帘传至马车内,原本靠坐着小憩的少年睁开了眼睛。那双眼,黑白分明,却透着一股子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气息。 “是么?”少年淡淡的开口,下巴自雪白的大氅中抬出。 紫苏没有回话,只伸手将挂帘的一侧掀起,让少年将不远处的景物看得更真切一些。 少年冷淡的眸光落到“神都”两个字上时,忽的暗了一暗,方才睁开的眼睛,这会儿又轻轻的合上了。 “公子,可要入城?” 紫苏轻声询问,听见少年“嗯”的一声,这才将挂帘放下。 与城外的冷寂相比,城内的气氛俨然要紧张许多,十步一岗,五步一哨,除了严查进城者之外,人群中还时不时传来一阵骚动。据说,是在抓捕疑症之人。 宁可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个,这是薛太后一贯的作风,尤其是在当前疫症肆虐的大环境之下,不仅皇族中人人人自危,就连这城中百姓,也莫不是一副拒人千里,唯恐被疫症波及的模样。 紫苏驾着的马车才刚入城,不足百米,便被当街拦下。为首的将领,只掀开挂帘往里瞧了眼,便捂着口鼻,连连向后退去。一边后退,一边喊着:“来呀,发现一名疑似疫症者,速速拿下,送往别院!” 紫苏眉头一拧,挡在了马车前。 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尚未来的及伸手,就被紫苏一柄寒剑横在了脖颈处:“扰我家公子清净者,死!” “姑娘这是想要抗旨吗?太后娘娘懿旨,凡疑似疫症者,无一例外,均要送往别院安置。反抗者,杀无赦!” “疫症?”紫苏抬眼,冷冷的盯着刚刚说话之人:“你在说我家公子吗?” “不光是你家公子,还有姑娘你!” “你是何人?” “神都第一守卫,黄国平!” “很好!”紫苏轻移剑头,指着黄国平,也就是刚刚拦在马车前,咋胡着说马车内有疫症的那名领头的兵士。“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人不大,态度倒是够嚣张!若非眼下疫症肆虐,你这小辣椒似的脾气倒是很符合爷我的胃口。来啦!将这名敢在皇城内行刺守卫大人的刺客拿下!” 紫苏眼中闪过一抹戾色,剑头处赫然多了几滴血珠。 “你......你居然当街行刺?来......来人呀,给......给本官拿......拿下!”喉咙处抵着一把寒冷凛凛的剑,饶是黄国平平日是个跋扈胆大的,这时候也不禁从心底生出几分寒意来,说话不自觉便结巴了。瞧着紫苏的剑未再向前,黄国平小心翼翼的后退,待确认已进入安全范围后,气势瞬间回升,一只手捂着脖子,另一只手指着紫苏:“拿下!将这群刺客统统拿下!” “拿下?”紫苏冷冷的瞧着黄国平:“只怕以你的胃口还拿不下咱们。” “嚣张的人,本官见的多了,可像姑娘这么不知死活的,本官倒还是第一次见。”黄国平捂着脖子,又往后退了两步,手一挥说道:“给我杀,生死不论,左右是个当街行刺的奸细。” 紫苏眸中冷意更甚,瞧着左右那些兵士,全如同看死人的一般。只可惜,还未曾出手,乱局中竟冒冒失失闯进一个人来。 第十一章 医正韩曙 那人一身白布褂衣,周身散发着浓重的药味,一手握着书卷,另外一只手上却提着许多药材。 “黄大人可杀不得,杀不得。” 黄国平蹙眉一看,竟还是个熟人。 “韩大人?韩大人不去看诊,怎跑到这城门口来了?” “若非今日恰巧来到这城门口,怕是拦不住黄大人惹下一桩祸事了。”那人说着,指了指马车上的徽记问黄国平:“大人可识得这个?” “跟个鬼画符似的,我怎会认得。”黄国平撇撇嘴:“韩大人若是无事,还是回您的太医署待着吧,且莫要站在这里,影响本官捉拿奸细。” “黄大人当真不认得?若是真不认得,也无怪乎会有这般胆量冲撞姑娘了。”说话间,那人竟转了身冲紫苏笑了笑:“下官韩曙,乃是太医署的医正,敢问姑娘,这车中坐着的可是奉太后诏令前来的鬼医先生?” 紫苏尚未开口,却听见那黄国平不屑的冷哼一声:“我当韩大人说的是谁?原来是西凉那个什么狗屁鬼医。不瞒诸位,就这鬼画符似的徽记,本官一天能见十来个,都他奶奶是冒牌的。如今,你告诉我车里坐着的那个小屁孩是鬼医,骗鬼呢?” “小......小屁孩?”韩曙重复着那三个字。 “对!就是奶都还没断的小屁孩儿。你若不说他是西凉的那个什么鬼医还好,眼下,本官不光看他们是奸细,还是想要造反的奸细。来啦,抓起来,统统抓起来。” “你,竟敢说我家公子是冒牌儿的?”紫苏剑指黄国平。 “当然是冒牌儿的,堂堂西凉鬼医怎么可能是个半大点儿的孩子?”黄国平一瞧那剑,只觉得冷气嗖嗖,脖颈处的伤口又撕扯着疼起来。 “甘罗十二岁可为相,我家公子怎么就不能是西凉鬼医了?” “证据呢?就凭这上面鬼画符似的徽记?” “既然这徽记不能说明什么,那么鬼牌呢?”许是被外面这些声音给吵到了,原本安静的马车里突然传出一个孩童稚嫩却平淡的声音,接着由挂帘内伸出一只手来,在那手上赫然托着一枚漆黑如墨的牌子。 “哼!”黄国平发出一声不屑的冷斥:“这四州八荒,皆知鬼牌是西凉鬼医的身份名牌,你们既是冒牌的,这鬼牌自然也是假的。别的不说,光是我家府上就有七八十个,烧柴都嫌多。” “黄大人此言非已,西凉鬼牌,非金非银、非铜非铁,非石非玉,普天之下只有一块。别人如何仿得?”韩曙一副你绝对在说笑的模样。 “随随便便拿出一块黑呼呼的牌子就说是西凉鬼牌,你真当小爷我没见识吗?”黄国平上前几步,将鬼牌自徐策的手上拿起:“小爷我可听说,这鬼牌不是凡间俗物,暗藏奇巧机关,既你说是真的,不妨就当众演示一遍给小爷我开开眼如何?。” “彼岸花开,阴灵自来。黄大人,可当真是要看么?”冷冷淡淡,不带一丝感情却明显带有几分稚嫩的声音从布帘后面传出。接着,布帘掀起,露出一张俊俏却略显苍白的小脸来。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黄国平刚刚所说的话竟是真的。那马车中坐着的,当真只是一个半大点儿的孩子。 “什么彼岸花开,阴灵自来,不就是你们这些骗子惯用的手段吗?还神神道道,故作高深。告诉你们,小爷我还真不是乡下长大的。来!有本事,让这玩意开给我看。”黄国平将鬼牌递回到徐策跟前。 徐策看了他一眼,却并未伸手去接。 眼瞧着在紫苏和徐策面前连续吃瘪,且还是当着韩曙的面,黄国平的脸色自是不太好看。正想发火,指尖却像是被火烫了般,猛得一阵钻心疼痛。下意识的便松开了那枚鬼牌。 出人意料的,那枚鬼牌竟没有落地,而是缓缓升起,停在了与黄国平眉眼相平行的位置。接着,鬼牌中央那朵呈浮雕状的诡异花朵竟一点点的开始绽放。犹如一团被泼洒在水中的浓墨,自鬼牌中心散开,逐渐成包裹之势,最终又以鬼牌为中心,在半空中开出一株浓淡相宜的水墨花来。更让人觉得诡异的是,那墨色之中竟隐隐夹杂着一丝血红,多看两眼,就觉得脚底生寒,莫名的恐慌。 第十二章 如意坊 黄国平直愣愣的盯着那枚鬼牌,待墨色的花朵全部绽开时,眉心处竟也跟着一凉,接着是微微的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自眉间被抽去了一般,脚下蓦地一软,竟躺倒在了地上。 周遭顿时起了小小的骚动。 同行的兵士,忙俯下身去查看,见黄国平既无明显伤痕,又无被攻击的痕迹,只微眯着双眼,似被光芒刺痛了眼睛般,于是简单询问了两句,便扶着黄国平站了起来。 韩曙啧啧的摇着头,走到鬼牌跟前,用无比惋惜的表情看着黄国平,说道:“黄大人当真勇气可嘉。听闻这鬼牌自做成之日起,拢共只开过两回。第一回,是西凉国那位不开眼的国舅爷死活要看,后来看是看了,没多久两腿儿一蹬就去了那边儿。这第二回则是因为你。听下官一句,黄大人还是尽早回去准备吧,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省着。” 韩曙说完,又低头冲紫苏笑了笑:“这鬼牌,可否由下官亲自送与公子。” 紫苏没有说话,韩曙轻言了一个谢字,朝着鬼牌伸出手去。那鬼牌竟似有了灵性般,在半空中轻轻一晃,落了下来。 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周遭围观看热闹的人似乎都感觉到了一股寒意,尤其是彼岸花绽开的时候,更觉得似有一股寒意是自脚底升起,让人牙根儿打颤,想要一逃了之。 韩曙将恢复原样的鬼牌递给徐策,顺带着以目光环扫一圈,脊背一挺说道:“诸位刚刚也听见了,看到了,这马车中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奉了太后娘娘懿旨来京商讨克制疫症之法的西凉鬼医先生。诸位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还请散了去,以免耽搁了先生的行程。” 韩曙说完,冲着周遭围观的群众颔了颔首,态度一如往常那般的亲民。待围观的群众四散之后,这才又对着黄国平拱手道:“我们可以走了吗?大人!” 黄国平只觉得脑门处凉飕飕的,不自觉的点了两下头。 韩曙微微一笑,对着紫苏道:“姑娘与公子远来是客,而我太医署又身负迎接的重任,所以这进城的第一餐,就由下官来请了。” 说罢,将目光移到了旁边那名兵士的身上,“这位大人,可晓得这城中最大的酒楼在哪里?招牌菜是什么?” 兵士一愣,犹豫片刻才说出一个名字——如意坊。 如意坊是一家私人酒楼,主人姓桃,自称十三娘,约莫三十出头。风姿绝艳,脾性却有些古怪。在如意坊,招待客人全凭主人心意,所呈菜肴也全看主人心情。按说,这样的酒楼,是不会有客人光顾的。却偏偏,这如意坊不仅生意极好,日日爆满,且食客当中不乏千里迢迢,慕名而来者。 由西门,经神门至朱雀大街,入青龙巷至如意坊,原本只需半个时辰,却因为盘查,走走停停,两个时辰才至。 待紫苏停好车马,却见那位韩大人,独自站在如意坊的门前,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块木牌。那木牌是桃木所制,雕刻极为精巧,而牌头的十三朵桃花,似乎也正是应着女主人的名字。 “早就听闻这如意坊的饭菜极好,规矩却是极多。原本我还不信,但如今瞧着韩大人一副为难的样子,想来这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了。”紫苏说着话,将挂帘挑开,伸手扶了徐策出来。 四目相对,韩曙只是用略带惊讶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徐策一番,眼中却并无猜疑。 “早就听闻西凉鬼医能在阎王手中抢生死,万没想到,竟是这般的英雄年少。”韩曙说着,按照东神州的规矩,行了见面之礼。徐策虽一脸冷淡,却也依照规矩还了礼。 “韩大人谬赞了,只不过是些江湖传言而已,当不得真。” “不!不不!先生自谦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古有甘罗十二岁为宰相,今有先生少年妙手生死间。韩曙直道自己幸运,竟是这京城中第一个识得先生的人。”一番恭维之词说罢,韩曙往旁边让了一让,指着那木牌上的字道:“听闻先生医术极妙,但不知对这五行八卦可有研究?” 韩曙说着,伸手往前探了探。手臂只伸出去一半,掌心所抵之处,便感觉到了一股阻力。不用说,也知这是如意坊主人所设下的结界。 第十三章 十二星盘 结界,通俗点来讲也可以称之为阵法。只不过这阵法与阵法之间也各有不同,例如行军打仗所使的五行阵,八门金锁阵是为了对敌;风水先生摆的铜鸡阵是为了斩桃花,而传说中的诛仙阵则是用来除妖邪。布阵之人不同,这阵法的用途自然也各不相同。 韩曙虽不知这如意坊门前做的何种手脚,但刚刚尝试再三,却始终进不得一步,且身前有明显阻力,便知其中必有蹊跷。他自幼学医,对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数却是只闻其名,不知其内里乾坤。眼瞧着人已经到了如意坊的门前,却偏偏不得入内,无论面子还是里子都有些挂不住,于是刚刚那一问,也不过是变相的为自己寻回些颜面罢了。 这小小鬼医若是晓得,自然是好,若是不知,正好寻了由头,再找别的地方请客吃饭。心中正在琢磨,却见徐策右腿一抬,轻轻松松的走了进去。 于是,韩曙这眼也睁大了,嘴也张大了,就连抵向前方的半只手臂都忘了给收回来。 “大人刚刚在这里瞧了半天,莫非都没有发现这木牌上的字符是活的吗?”紫苏说着,走到了木牌前,用手将鹑尾二字移到了与八对应的位置:“星纪、玄枵、娵訾、降娄、大粱、实沉、鹑首、鹑火、鹑尾、寿星、大火、祈木乃是东神州的十二星盘,分别对应着一年中的十二个月份。大人只需将自己的生辰月份与星盘对照,即可破除结界。哦,忘记说了,这十二星盘对应的并非正月,而是十二个月份的不同时间轴,例如降娄,对应乃是三月初六至四月初四这段时间,大人只需简单推演,便可知晓自己的星盘。” 紫苏说完,轻抬右脚,也走了进去。 “这么简单?”韩曙摸着下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大人试试便知。” “好,试试就试试。”韩曙不自觉的轻咳两声,这是他在掩饰内心尴尬时常会有的动作。 没有任何迟疑的,不做稍加思考的,韩曙很快就将寿星两个字移到了九的位置。然后收回指头,挺直脊背,回眸灿然一笑,身子前倾,欲要跨门而入。 结果“咣!”的一声闷响,韩曙竟捂着头,连退了好几步,然后一脸疑惑的看着已经步入门内的紫苏。听见响声,紫苏也回过头来看了看韩曙,跟着嘴角微颤,将笑意硬生生的给忍了回去。 尽管韩曙的心胸颇大,不拘小节,可眼下接连这么出糗,难免还是有些挂不住。于是借着揉额角的时机,又往后退了那么两步,心中默默的推演着。 在埋头苦算了半天之后,韩曙这才微松了口气,走到木牌前,将实沉移到了六的位置。又等了会儿,深吸一口气,试探着伸出了右脚脚尖。见无异常,面露喜色,轻轻一跳,立于结界之内。 才一进门,韩曙便冲着店小二喊道:“上菜!上菜!本官今日要招待贵客,把好吃、好喝的,统统拿上来。” “吆,这是哪里来的爷?竟如此的财大气粗,敢叫咱们把好吃、好喝的统统拿上来。”随着一抹桃花香袭鼻,一身粉红装扮,姿态妖娆的女子端着一只晶莹若玉的盘子缓缓走来。 韩曙闻声而止步,一双眼随着女子妖娆的身段移动,直至女子走到跟前,这才不得已敛去了目光。 “十里桃花,灼灼芳华,瞧姑娘这身段,这容貌,必是如意坊的女主人,艳名远播的桃十三娘了。” “瞧先生这衣着打扮,莫不是太医署的医正大人?”女子说着,身子竟轻轻的一斜,半靠在了韩曙的身上:“只是不知您是太医署的哪位大人?” “下官姓韩,单名一个曙字。” “原来是韩曙韩大人,奴家听说过您的名字。”女子说着,妖娆一福:“奴家姓桃,因家中排行十三,故名十三娘。” 说话间,潋滟的春光竟一一从众人脸上拂过。桃十三娘羽睫微掀,一股若有似无的桃花香,在桌前蔓延。韩曙不自觉的吸了吸了鼻子,露出一抹惊喜的表情;紫苏微微蹙眉,看向桃十三娘的眸光中多了一丝戒备;徐策面色如常,淡然的越发不像是一个十来岁的孩童。 第十四章 桃十三娘 “诸位贵客难得光临小店,不知想用些什么?”桃十三娘说着,嫣然一笑,目光从紫苏身上移开,落到了“少年老成”的徐策身上,待对上他深若幽潭的双瞳时,竟微微一怔。眼前的这个孩子,分明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却偏偏装出一副成年人的模样。不,不是装的,而是原本就是如此。 桃十三娘心中存疑,眼中自然也有了几分探究的神色。徐策瞧见了,却并未在意,只随手翻看着桌上摆放的物件:“既到了如意坊,自然要遵循如意坊的规矩。” “果然都是些知趣的。”桃十三娘自知探寻无果,便娇笑着起身,将手中的玉盘搁了下来:“既到了我如意坊,自然要饮一杯桃花醉。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这人一旦醉了,烦恼也就没了。” “虽有些自欺欺人,但也有几分道理。”韩曙说着,伸手将搁在玉盘中的那只玉壶给拿了起来:“这就是桃花醉吧!” “正是。”桃十三娘应着,眼角余光轻扫,风情却是更浓。正所谓顾盼生辉,双目含春,只瞧得韩曙那颗心扑通扑通乱跳,脸颊禁不住发烫,犹如酒醉了一般。 “桃十三娘果然是桃十三娘,这艳光四射的竟连韩先生都抵不住。”紫苏说着绕到韩曙身后:“这酒还是紫苏来倒吧,韩大人尽管坐着便是。” 被紫苏从中一挡,桃十三娘眼中的风情竟顷刻间散去无踪。“姑娘谬赞了,桃十三娘只是寻常女子,哪里比得医正大人妙手天下,医德仁心。” “能在这神都立足之人,绝非寻常,十三娘何须自谦。”紫苏倒酒一杯递到桃十三娘跟前:“《普济方》中曾有记载,酿此桃花酒,需采三月三日或清明前后,东南方向枝条上花苞初放的鲜桃花,与白芷同浸于酒中,容器密封,月余方成。这过程虽简单,却颇为考验人的耐性。” “姑娘说的不错,只不过我这桃花醉,不同于一般的桃花酒。”桃十三娘说,接过紫苏手中的酒,一饮而下:“我这桃花醉不仅清冽甘醇,更有解人烦忧的功效。姑娘若不嫌弃,大可多饮两杯。” 紫苏微得一愣,却见桃十三娘附到她耳畔轻语道:“姑娘自幼习武,这初潮也要比寻常人来的晚些,经血不足,且常伴有痛楚。” 紫苏听到此处,眼睛忽的睁大,看着桃十三娘微微启唇,心中犹疑,却并未出声。 桃十三娘眼尾轻轻向上一勾,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来:“十三娘是过来人,姑娘自不必觉得有什么。这话又说回来,姑娘习武出身,自不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中。我这桃花醉,虽不敢说能尽解忧愁,但缓解一二还是可行的。” 韩曙在一旁听的迷糊,却又不好意思询问,倒是徐策竟像是听懂了一般,目光在紫苏身上停留了许久。 紫苏轻声咳着,借以掩饰自己小女儿的尴尬。 “我们都饿了,还请十三娘尽快安排才是。” 桃十三娘自是应着,又与韩曙寒暄了两句,这才穿过厅堂,入了后厨。不多时,小二便端上一盘盘的美食,皆是与桃花相关的。 “桃花盛开飘洒香,浓香甘醇沁心房。我家掌柜的说了,既是三月,诸位贵客也总要吃些应景的食物才好。掌柜说了,这桃花鳜鱼蛋羹恰好就有补气养血、健脾养胃的功效,最是适宜食用。” 徐策眸光暗沉,却没有言语,反倒是韩曙竟不等盘子落桌,就一筷子伸了过去。 “桃花芳香,鱼肉鲜美,如意坊果真好厨艺!” 听见韩曙这话,小二只是微微欠身,礼貌的一笑,随之送上第二道菜来。 “这款桃花虾是我家掌柜特意为姑娘做的,其特点是酒味浓郁,花香怡人,且具有生津滋阴、美容润肤的功效。姑娘食用时,不妨搭配我如意坊的桃花醉,效果更好哦。”小二说着,竟拉长了那个“哦”的尾音。紫苏难得的,竟有些脸红,匆匆道了声谢,便埋下头去。 “这桃花羊肉是送与大人的,掌柜特意吩咐盛的大份,若是不够,大人尽管吩咐加菜便是。至于这桃花煮鲜鱼,则是送与这位小公子的。掌柜说了,虽不能解小公子之困,却也有益气养血的效用,小公子若不嫌弃,不妨就多食两口,勉强尝个新鲜。” 徐策颔首致谢,小二后退一步,规规矩矩的还了个礼,退了下去。 第十五章 试探 徐策一向吃的不多,这款桃花煮鲜鱼,也只是多吃了那么两三口,便早早的放下了筷子。紫苏有心事,也吃的心不在焉,倒是韩曙不见拘谨,不仅吃完了自己的桃花羊肉,还连带着将徐策与紫苏剩下的饭菜也一并扫了去,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 用餐完毕,待要结账时,徐策才发现,桃十三娘居然一直倚在柜台边看着自己。那目光不再是探寻,而是肯定。 “小公子此来神都,只怕是再也不得安静。这东神州,终究不是西凉,人事纷扰,只怕是躲都躲不过去。” “掌柜多虑了,徐策只不过是奉诏前来治病,至于这人事纷扰,徐策年纪尚小,自不会搅入其中。” 既已被人看穿,徐策也便坦诚相认。况且,他入京城,也无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至于旁人信与不信,倒是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公子年纪虽小,这本事却是不小,只恐入得京来会身不由己。”桃十三娘说着,轻摇了摇头:“十三娘送公子一句话,京城多烦恼,公子若是事了,还请早些离去,方为上策。” “多谢!”徐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抬眼看着桃十三娘:“古人有云,既来之,则安之。徐策既奉诏来此,就未想过能真能置身事外,左右不过是些治病医人的事情罢了。至于这烦恼,如若躲不过,也只能是跟着烦一烦,恼一恼了。” 桃十三娘看着徐策一脸天真并不无邪的样子,心中生疑,却并未再说些什么。 扶徐策上马时,紫苏忍不住提醒了徐策一句:“这桃十三娘绝非寻常掌柜。” “能在这京城中立足的自然非泛泛之辈,况且这如意坊还是薛家在神都布下的暗哨。” “她是薛家的人?”紫苏虽之前也有怀疑,但亲耳从自家公子的口中得到印证却又是另外的一回事。“是紫苏大意了,既是薛家的地方,万不该让公子涉险。” “别人相请,总不好拒绝。况且自进城以来,我们表现的如此惹人注目,薛家若是不派人来试探,反而更让人起疑。” “那公子的安危?”紫苏低头,心中难免有些自责。 “有你在,无妨。”徐策说着,躬身进了马车:“堂堂西凉鬼医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童,纵然你我问知道是真的,但落到外人眼中却未必肯信。越是不加掩饰,对方就越是多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且留着让他们去琢磨吧。” “是!”话说到此处,紫苏的心结也算是除了大半。桃十三娘那边,目送着马车离去,眼中的疑惑却未能尽消。 “掌柜的,那个小孩儿当真是西凉鬼医吗?”伙计走到桃十三娘的身后:“小的怎么看,都觉得那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孩子罢了。” “的确,年龄是太小了点。就算他天分再高,打从娘胎里就开始学习医术,也不可能如传闻中那般的厉害。”桃十三娘托着娇美的下巴:“可就黄国平的情形来看,他们手中拿着的的确是西凉鬼牌。你再派人去探,看这主仆二人背后是否还有高人。” 小伙计低应一声,退回到了店内。 目送着马车消失在巷口,桃十三娘折身上楼,推开了“甲”字号房门。房内只有一位年轻人,衣着朴素,腰间的配饰却是不俗。此刻,他正站在窗口,目送着徐策的马车离去,一双同仁漆黑如墨,眼中分明带着几分算计。 “确认了吗?” “未曾确认!从先前的试探来看,他们手中所拿着的的确是西凉鬼牌,但执鬼牌之人,却不一定就是传言中的西凉鬼医。” “此话何解?”年轻人转过身来,“不是已经确认了吗?那鬼牌是真的,除了鬼医本人,还有谁能拿到这块牌子。” “十三娘的疑惑也正在此处。从咱们得到的消息来看,执鬼牌之人便是西凉鬼医。可偏偏,那握有鬼牌的却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这未免也太天方夜谭了些。” “那么,你认为呢?” “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西凉鬼医原本就是西凉州扯的幌子,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这样一个人。至于他们捏造谎言的目的是什么,目前暂未可知,稍后十三娘会再派人去查。第二种,的确有这么一位鬼医,但却隐于暗处,一直未曾露面。换言之,我们今日所见的这两个人,都只是幌子罢了。” “所谓真金不怕火炼,是第一种也好,第二种也罢,寻个人再去试探试探。”年轻人说着,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你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十三娘明白,这就下去安排!”桃十三娘福了福身子,退出房间。 第十六章 求诊 这边,从如意坊出来后,紫苏便驾着马车一路朝太医署行去。与来时不同,此时路上的行人似少了许多,就连盘查的岗哨也像是少了一半,而与之相反的是,隐藏在行人当中的暗哨却多了起来。 “公子!” “无妨。”徐策依旧闭着眼,“距离太医署还需多长时间?” “回公子的话,依照目前的行进速度,大约还需大半个时辰。”紫苏回着,目光从一名暗哨身上移开。此人乔装为一名农夫,脸上却无半点风吹日晒的痕迹,虽极力掩饰自己的行踪,然而时不时瞟向篮框的目光却泄露了一切。如若猜得不错,那篮中藏匿着的必定是他的武器,而且是把适合短距离攻击的武器。 这神都果然危机重重。 瞄了一眼坐在身旁,似在假寐的医正韩曙,紫苏故意开口道:“公子,有一事紫苏不明。此次东神州的疫症虽来势汹汹,却尚未波及到京城。为何太后娘娘不下旨让您去疫症最为严重的孟州,而要直接来神都呢?这一来一回,岂不是要耽搁更多的时间?” “太后娘娘下旨,必定有她的深意。或许,是因为这疫症的根源本就不在孟州或者是濮州。”徐策话音刚落,便感觉到马车一个急停,身子跟着前倾,若非紫苏反应灵敏,只怕是要给甩了出去。 “紫苏该死,公子可有大碍?”紫苏急忙翻身下车,垂首询问。目光却从前侧的车轮上略过,果不其然,那轮子被人动了手脚。 “无碍!”徐策稳了稳身形,抬眼问道:“发生了何事?” “有人从一旁急冲出来,紫苏预估不足,来不及做出反应。” “什么人?可有伤着?” “回公子的话,并未伤着。从衣饰装扮来看,也只是寻常的百姓。”紫苏回着,又看了那人一眼。约莫四十上下,衣着平常,但脚上却穿着一双黑色缎面的靴子。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身长六尺左右,双手肥厚,食指指尖却有常年累积的老茧。依照观察来看,此人并不会武功,倒像是个商人,而且是个小商人。 “敢问姑娘,这车中坐着的可是西凉来的鬼医先生?” 就在紫苏打量着那人的同时,那人也在打量着紫苏身后的马车。当目光落到马车上雕刻着的彼岸花时,眼中顷刻间便有了亮光。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来,匆匆施礼,言语间除了急切之外还夹杂着一丝的慌乱。 “在下韩路通,也是西凉人氏。”男人说着,从怀中摸出身份文牒递给紫苏:“还请先生看在同是西凉人的份上,救救我家小儿。” 男人说着,竟跪倒在地:“我韩家自祖父起,便经营丝绸和茶叶的生意,到了我这一辈,才稍有起色,在这京城内置办了家业。谁知,这才刚过上安稳日子,疫症便来了。我家是小生意,少不得要走南闯北。朝廷竟以此为由,没了我家祖产,理由是有散播疫症之嫌。” “抱歉,此事非我家先生之所长。韩先生若要申冤诉苦,应去找负责此事的官府衙门。”紫苏说着,将文牒递还给韩路通。 见此状,韩路通一阵情急,竟朝着自己脸上狠狠的甩了一个耳光:“瞧瞧我这张笨嘴,说了半天,竟没有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也难怪韩家的基业要散在我手上。” “韩先生这是做什么?”紫苏眼眸一冷,颇为警惕的瞧着眼前这个看似平凡,毫无根基的中年男子。 “没收我家祖产之事,自然不敢麻烦先生。”韩路通说着,伸长了脖子:“是这样的,上月初,我家小儿听说家中变故,便暂停手中的生意,急匆匆由西凉赶回。谁知,刚到家中,便生了一场病。姑娘自是知晓,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无异是自寻死路。幸得太医署的医正大人明断,小儿这才免遭劫难。” 说这话时,韩路通特意看了韩曙一眼。韩曙点点头,面朝着紫苏道:“确有此事,且下官可以证实,韩家小公子的确得了奇症。” “多谢韩大人。”韩路通拱手相谢后,又继续说道:“只是,小儿人虽回到了家中,病却未见减轻。今日,太医署的卓大人,又到我的府上,说小儿的病若是再医不好,便要与那些患有疫症的人关在一处,生死由命。我韩家单传,这一脉只小儿一人。听说先生心怀天下,奉诏入京,这才冒昧的寻了过来。还请先生无论如何,救救小儿才是。无论先生救得救不得,我韩路通此生都愿做牛做马,来报答先生的救命之恩。” “韩先生这话是何意?什么叫救得救不得。”听到最后一句时,紫苏眼中浮起了几分寒意:“若是我家公子出手,莫说只是疫症,即便是冥府点了名的人,也救得回来。至于这救还是不救,看的是我家公子的心情,而非其它。” “姑娘说的是,是路通失言了。还请姑娘与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小儿才是。” “紫苏。”徐策掀开挂帘:“既是西凉人,就去看看吧。” 第十七章 韩府 “可是公子,咱们进城已大半日,太医署那边怕是已经得到了消息。若是再因别的事耽搁,会不会不妥。” “为医者,自当治病救人。这患疫症的是病人,韩家公子也是病人。”徐策说着,看了一眼韩曙:“想来太医署那边,想来也不会因此而难为咱们。” “公子说的是,太医署也是医病救人的。”韩曙笑笑,拱手面向皇城的方向:“就算太后娘娘,也是体恤百姓的,断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来苛责公子。” “既如此,就烦请先生带路吧。”紫苏犹豫了下,对着韩路通说道。 “冒昧的问一句,这位小公子是——”韩路通说着,向徐策点头示意。 “自是你要求见的西凉鬼医。” 紫苏的话,显然让韩路通吃了一惊。此时的他,竟也顾不上礼貌与否,反复的打量着徐策,直到听见韩曙在一旁提示的咳嗽声,这才慌忙敛去了目光,拱手施礼:“先生少年英雄,生得也是一副菩萨模样,路通在此代小儿先行谢过先生的救命之恩。 徐策礼貌性的点点下巴,将挂帘放了下去。 “有句话说来可能不妥,但刚刚瞧着先生的模样,似因为长途奔波有些疲累。若先生不嫌弃的话,可暂到舍下小憩。太医署那边,既韩大人也在,路通就冒昧的讨个人情,可否由我韩家的小厮代先生前去通禀,以免先生在救治小儿时耽误了正事。” 这些话,紫苏自是听到了耳朵里,却只是疏离的说了句:“谢谢,不劳烦韩先生了。” “公子和紫苏姑娘入京之事,就交给下官吧。”韩曙说着,亦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下官先行回去打点,待公子诊完了病,再前往太医署登记。” “如此,就劳烦韩大人了。” “紫苏姑娘客气,好歹咱们有一饭之谊。”韩曙说完,便站在路旁,待紫苏驱车随韩路通走后,这才抬步朝着太医署的方向走去。 与京城大户相比,韩家的宅子自然算不上是精致大气,但收拾的颇为规整。进得门去,经过两进宅子,到第三进,只见一名妇人正焦灼的站在堂前等候。 “老爷可是回来了!”妇人说着,忙迎上前来:“可有见到那位西凉来的鬼医先生?” 目光落到徐策与紫苏身上,又是一愣:“这位姑娘与公子是......” “还愣着做什么?这位小公子便是奉了太后娘娘懿旨前来京城商讨克制疫症的西凉鬼医。”韩路通说着,甩了妇人一记眼色。 “老爷莫不是认错了人吧?这鬼医先生怎会是个半大点儿的孩子。” “妇人之见!这西凉鬼医能是什么人都冒充的吗?进得京来,那是要有太后娘娘懿旨的。冒充,何人有那个胆子?这可是要抄家灭门的。” “灭的是东神州的门,又不是西凉的。”妇人喏喏道。 “妇人!果然是无知的妇人!西凉虽是独立的属国,可再如何独立,也还是东神州的属国。太后娘娘懿旨,谁敢不从?”韩路通说着,又狠狠的瞪了妇人一眼:“还愣着做什么?我韩家的脸都要被你这个没见识的妇人给丢尽了。赶紧去安排些茶点吃食。先生刚到京城,只怕是还没有用过饭食。” 说着,又将脸转向徐策与紫苏,低首道:“我韩家在京城,并非什么豪门大户,吃的也都是些寻常的东西,还请先生不要介意的好。” “不必了,我家公子已经用过饭菜。韩公子现下何处?” 听见紫苏这么说,韩路通也不再勉强,随与妇人一同带路,入了偏院。韩家公子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此时卧躺在床上,胸前胀凸挺起,是不是便发出痛苦的*。据韩路通所说,韩公子自得病以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尤其这半个月来,竟连吃饭都变得艰难,平日里都勉强饮些稀粥,尽力的维持着性命。 徐策一脸正色,坐到床边,将三指按下,只觉得韩公子脉下弦硬异常,身上沸热灼手,眉头紧跟着一簇,脸色越发的肃然。 “公子得病并非一日两日,想必之前也曾请大夫前来看过。可曾留下医方?” “有!有医方!”韩路通说着,忙让妇人去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叠的药方来。 徐策一一看过,有驱寒的、有温补的、有发表的,亦有通里的,其诊断的结论不同,用的药自然也是各不相同。从时间上来算,韩家公子患病乃是在二月初,可这药方里居然还出现了用以祛除暑热的药。看着手中的方子,徐策不禁摇了摇头,这庸医看起病来与刻意杀人倒没什么两样了。 韩路通不明真相,见元槐忽而面色凝重,忽而摇头叹息,竟以为儿子病入膏肓,连西凉鬼医也束手无策。当下,只觉得一股血气冲顶,眼前顿时模糊起来。 第十八章 不过是小病 “老爷!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妇人忙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韩路通,“先生,我儿子的病可还有的治?” “不过小病而已,自然有得治。”徐策将一叠药方搁在床头:“至于这些个药方,为了贵公子的身体,还是不要用了吧。” 韩路通与韩夫人心中虽有疑惑,可瞧着徐策把握十足的样子,只得顺应的点点头。 “就脉象来看,令郎这病是因异物阻塞而起,汤药不能下达肠胃。应该先用呕吐法将异物吐出,再用汤药调理。我这里有颗药丸,若您与韩夫人信得过,不妨试服一丸。” 韩夫人与韩路通对视片刻,这才取了一盏白汤过来,将药丸亲自与韩公子服下。只片刻功夫,韩公子竟觉得腹中翻滚难忍,似有一股恶臭自下腹陡升至喉咙处,紧跟着“哇”得一声吐出一堆的汤汤水水及食物药物残渣来。 这一吐,竟陆陆续续吐了小半盏茶的功夫。待腹中积攒全部吐净,韩家公子的气色也似好了许多,竟要侍婢搀扶着站了起来。 “承蒙先生赐药,才挽回韩耀的一条性命。先生虽年龄不及我,却是我的救命恩人。先生在上,请受韩耀一拜。” “韩公子客气了。徐策既是医者,这看病施药就是本分。”徐策嘴上谦让,却并未真的阻止韩耀这一拜。待韩耀起身,这才又开口道:“韩公子大病初愈,还应卧床静养,稍后我再写一剂调理的方子,按方拿药,不日可愈。” “先生这药丸真乃神丹呀。”韩路通拱手上前,也重重的施了一礼:“不瞒先生,自小儿患病以来,我韩家也是四处求医,就连太医院的医正及太医令大人都曾多次请到家中,可小儿这病始终不见好转。敢问先生,小儿这病是因何所致?” “令郎这病,说来倒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不过是焦灼于心,忧思过重,加之食多未化,层迭积于胸中,今日这一吐,病自然也就去了一半。哦,还有,令郎大病初愈,三日之内,进食还需谨慎,少油腻,多清淡,食量上也许控制。” “多谢先生提点,这些咱们都记下了。辛苦先生半日,我已吩咐内子在偏厅备了薄酒,还请先生移步,小憩片刻。” “这个......如此,倒是麻烦韩先生了” “先生自不必客气,唤我路通便是。” 从韩家公子所居住的偏院,穿过一道拱门,走过一条回廊便到了韩路通所说的偏厅。从院落来看,韩家的产业似也不小,但不管是韩公子的卧房,还是现在所处的偏厅,装饰却都十分的简单,而出现在眼前的丫鬟仆役,来来去去也都是那些眼熟的面孔。由此看来,韩路通倒真应了紫苏的那三个字:“小商人。”只不过,能把生意从西凉做到东神州,又在这京师重地置办了房产,还能找太医署的医正及太医令前来为自己的儿子看病,这个“小”字上多多少少就有了些商量的余地。 徐策自是不饮酒的,只端了茶水,静坐在一旁,似看这韩家宅院的风景。紫苏立于徐策的身旁,对于韩路通的盛情,自是冷淡的推掉。 “紫苏这丫头脾气倔,若是在我自己家中还好,可当着外人的面,是断不肯舍了这主仆间的名分。所以,韩先生就由着她去吧。” “先生既这么说了,路通也不便叨扰姑娘。只是路通心中尚有一问题,不知先生能否解惑。” “无妨!” “不知先生师从何人?”韩路通说着,脸上也露出几分尴尬的赔笑来:“路通纯粹只是好奇,先生小小年纪,竟习得如此医道,想必令师也是高人!” “只不过运气使然,加之多看了几本医术罢了。”徐策凉凉的说着:“况且来寻我看病之人,多半是无奈之举,我若侥幸看好了,便博得几分虚名,若是看不好,旁人看在我的年龄上面,也不会多加计较。毕竟,在众人眼中,我不过是个孩子,看不好病,也是正常的。” 徐策这番话,听着虽是推脱之词,可细细想来,也是正理。毕竟,任谁也不会当真指望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如同他自个儿说的,若是治好了,旁人只道少年天才,医术诡谲,若是治不了,也在常理之中。想到此处,韩路通不禁生出一身冷汗来。幸好,儿子的病是给治好了,若是治不好,他还能难为这么个“小神医”吗? 第十九章 恭维 “先生这说的是哪里话?仅从先生医治小儿的情形来看,就知先生绝非寻常之人。倒是路通,竟胡乱的说了些唐突之言,还请先生不要见怪才好。”韩路通说着,弯腰重重施了一礼。 对于韩路通刚刚的那些试探,徐策心中自是明白的。此时,见对方竟以成人之礼对待,倒也没说什么,反倒紫苏心中有些不平。 韩路通自觉尴尬,就将话题引到了东神州这场百年难遇的疫症上。 “先生或许不知,因这疫情来的突然,又传播的厉害。太医署中的太医令以及大半的医正、医徒,甚至是这城中各家药房看病的郎中也都去了孟、濮二州。眼下,在这京城中,也仅留下了韩、卓两位大人。先生这一路行来,约莫也看到了,眼下不光是疫症肆虐的州县,就连这京城中也是谈疫色变,人人自危。两位大人虽说是留守,却也是四处奔走,难得留在太医署中。虽韩大人有言在先,可想来,也需等朝廷的诏令下来,先生方能被召见。” “难不成,这各个来京城治病的大夫都需要等待朝廷的诏令?” “那倒也不是,毕竟如先生这般的高人,普天之下恐只有先生一人。”韩路通拱手:“再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便真的还有隐居世外的高人,且不说愿不愿意蹚尘世的这摊浑水,纵是愿意,又岂是太后娘娘区区诏书就能请的动的。先生心怀天下,自是以百姓的生死为重,却不见得人人都有这番心胸。” “世外高人,自然不拘俗礼,即便救人,大概也会悄无声息的前去疫症区吧。”徐策轻抿一口茶:“像我这样的俗人,自然也就免不了这俗里俗气。” “先生勿怪,想是刚刚路通又说错话了。路通虽不懂,却也明白这救人如修行,有大修和小修,出世和入世。在路通看来,这出世的是小修,入世的是大修。所以,先生才是大贤能,假以时日,先生之名,必惊天动地。” “哦?”徐策轻挑眉尾,随之淡淡一笑:“虽知你这话有些恭维的成分,不过我爱听,谁叫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虽明知眼前坐着的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可几轮对话下来,韩路通反倒觉得是自己落了下风。此时,再听徐策说的那句话,脑门处竟冒出些冷汗来。 “哪里哪里,路通说的分明都是实话。据路通所知,阳城也爆发了瘟疫,是先生施以援手,仅仅两日,便控制住了。若非先生大才,太后娘娘也不会特意下诏,寻先生前来京城。” “这话倒是在理!”徐策说着,又抿了一口茶水。 “虽知先生无惧这京城的风云,可有些话,路通还是想提前与先生说上一说。”韩路通瞧了瞧左右,刻意将声音压低了些:“先生入城,想必也看到了,这四处城门,八个主街道,都布满了朝廷的眼线。先生是西凉鬼医,盛名之下,难免为之所累,尤其是蛰伏在京中的各种势力。他们既知先生到了京城,势必要探查一二,还请先生在京期间,多加留心注意才是。” 韩路通说着,又是深深的一拜。 “多谢提醒!徐策只是个看病的大夫,不涉朝局,想来也是无碍的。”徐策说着,将茶杯搁下。“即便朝局动荡,各方势力争斗不休,也不会将我这么个半大点儿的孩子搅进去。对于他们而言,我徐策是福是祸,尚属难料。纵使想要拉拢,也要等我再长大点吧。” 说话间,那边韩夫人却带了一个人进来,正是更换过衣裳的太医署医正韩曙。 “哎呀呀,真是不好意思,让公子与紫苏姑娘久等了。”韩曙人未到,致歉的话倒是先到了。“实不相瞒,下官刚回到太医署,便碰上了一桩离奇事,于是就耽搁了。” “能让韩大人说离奇的,必定不是寻常的事情,不知可否细说一二?” “能说,能说,反正也不是什么朝廷机密。再者,这事儿对于太医署来说,或许算得上是离奇,但对公子和紫苏姑娘来说,倒未必算得上是什么稀奇事儿了。”韩曙进入厅中,也不客气,竟自顾自的坐到了徐策身旁。 “是这样的。下官与诸位分别之后,就回到了太医署中,按照规矩,先将公子与紫苏姑娘入京的消息上报,随后着人为两位贵客安排住宿。正忙着呢,就瞧见我的那位同僚,魂不守舍的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我的那位同僚姓卓名衍,若论医术,比我高上几分,可为人迂腐,不善变通,比不得我和善可亲。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在等一个要饭的叫花子,你们说,这事儿稀奇不稀奇?” 第二十章 叫花子 “叫花子?” “可不就是个叫花子嘛。”韩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眼中却又带着些许的疑惑:“说来也奇怪,自从东神州爆发疫症以来,这京城中的叫花子不是被驱赶出城,就是被带到别院隔离,也不知这个叫花子是如何躲过巡查兵士和暗卫找到咱们太医署来的。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还真叫咱们等来了一个托着破碗的叫花子,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咱们猝不及防的吃了一惊。” “那个叫花子都说了些什么?”韩路通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了句。 “他说,让咱们给准备酒菜以及休息的地方,用来交换他即将要说的第二句话。” “如此嚣张的叫花子,的确是闻所未闻,就不知两位大人是如何处置的?” “他既说的如此肯定,咱们要是不听,反而显得小气了。至于他所说的第二句话,是不是值得那顿酒菜和住宿,也需要咱们来做考评。如果不值......太医署虽是看病的地方,却不是街头药房,好进不一定就好出呐。” 韩曙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可话里明显透出些冷森之意,显然,他是刻意的。 “被韩大人这么一说,紫苏也好奇起来,不知那叫花子说的第二句话是什么?” “十个字,疫症,既是天灾,更是人祸!” “可不就是人祸吗?依小民看,那叫花子十有八九是到太医署混吃混喝的。公子与大人想想,别的州县不说,仅孟、濮两州就疫死者十之八九,这若不是人的灾难,那么什么才是?” “啧啧,果然是本家,连咱们最初的反应都是一模一样的。”韩曙起身,抓起韩路通的手使劲的握了握,“初时,下官也是这般猜想的,以为那叫花子口中的人祸,指的就是此次因 疫症而祸及的无辜百姓。可显然,我的那位同僚卓大人不是这么认为的。于是,依着叫花子的意思,给准备了酒菜,安排了休息的地方,等那叫花子吃饱喝足,这才又懒洋洋的吐出些话来。据这叫花子所说,他原是濮州府衙负责打更的更夫,在濮州突发疫症的前几夜,他曾瞧见了一些非常寻常的,奇怪的事情。” 韩曙说着,以目光环视一圈,最后落到徐策身上。此时的徐策,双眼微闭,雪白的大氅松松散散的裹在身上,竟好似睡着了一般。只是那呼吸太过规律,反而提醒别人,他是在假寐,是懒得睁开眼罢了。 “那叫花子说,在濮州突降红雨之前,他曾连续两夜听见如鬼哭狼嚎一般的怪音,怪音过后,墙上便会出现一排排黑色的影子。那些影子,犹如木偶一般机械的移动,行走间,似还能听见刀剑的碰撞之声。事后,他也曾多次回想那个场景,可越想越是觉得奇怪,因为那些影子似乎都是士兵的打扮。那叫花子还说起自己幼年时听过的一个传闻,说是每过一段时间,尤其是太平间,因凡间战事减少,地府阴兵不足,便会差遣那些拘魂使者前来凡间拘人。所以,当他第一次看到那些黑影时,自然而然想到的就是那个传说。那些黑影在濮州连续出现了七日,到了第十日,也就是阴兵消失后的第三日,濮州就下起了红雨,降雨间隙,还能听见一阵阵的天雷,红雨过后便是疫症了。” 韩曙说完,用一双渴盼的眼睛盯着徐策,仿佛从他那里可以知道一切奇异现象背后的答案。毕竟,眼前这个闭着眼睛假寐的孩子,是普天之下,第一个能够克制疫症的人。阳城如今的太平,恰好说明的这一切。 徐策那边,倒也没有让韩曙失望。等他叙述完毕,那双闭着的眼睛便睁开了。 “是否阴兵拘人,尚不可说,但那些黑影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濮州。相信韩大人心中也有猜疑,毕竟那个叫花子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 “公子的意思是,那个叫花子是冲着咱们来的?” “那倒未必,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叫花子出现的太过巧合。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偏偏是咱们揣着太后娘娘懿旨进京的时候。不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他当真只是为了咱们而来,反而是好事。”徐策说着起了身:“听闻京城有一处专门用来隔离病患的地方,不知韩大人可能带我们去看看?” “公子想去,下官自然配合,只是看病之事也不急在这一时,不如先随下官回太医署,待安置妥当,再去也不迟。” “既然太医署那边主事的大人都不在,太后娘娘的懿旨也未曾下来,作为寻常百姓,也不大方便去打扰。我瞧着韩老爷儿这府中地方颇大,不知可否允许我主仆二人暂居几日?” 一句韩老爷,让韩路通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先生若是肯住在寒舍,是路通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先生尽管住下,若有什么缺的,用的,尽管吩咐丫头仆役们去添置。” 说完,又指了指站在门房外头,一身粉衣装扮的姑娘:“她叫桃红,是我府里最麻利的丫头,这几日就跟在先生身旁,随身伺候,先生尽可差使。” “丫头就不必了。”徐策指了指紫苏:“我有紫苏即可。” “既然先生觉得不妥,路通也就不再强求。”韩路通一边说着,一边吩咐桃红前去收拾客房。院子自是选的府中最大,最敞亮,也是最清净的一处。 “眼下住在韩府的确要比住在太医署方便的多,既是先生与紫苏姑娘的意愿,下官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回头太后娘娘下了旨意,下官也会第一时间传达。”韩曙说着,先行跨出了厅子:“隔离院距此处不远,下官带路,公子与姑娘慢行即可。” 第二十一章 隔离院 目送着徐策他们离去,韩夫人走到韩路通身旁,握了握他的手,“老爷,这时候留下他们,会不会不妥?” “薛公子交办下来的事情,不管妥不妥,总归都是要办的。”韩路通抬头看了眼天:“这神都的天,怕是要变了。” “那位小公子可是咱们家耀儿的救命恩人!”韩夫人手下稍稍用力:“咱们可不能帮着薛家害了他。” “妇道人家,说什么混话。”韩路通甩开了夫人的手:“先生来神都是为了疫症,薛家是当朝太后的本家,自然也是为朝廷办事的,薛公子怎么会害先生?刚刚这些话,在我耳旁说说也就是了,且不可在旁人跟前提及。” “可是耀儿的病分明就是薛家……”韩夫人恨恨的咬着牙:“若非那日薛公子找耀儿过去问话,耀儿又怎会生了这样一场蹊跷病。幸亏这小公子来的及时,若再晚上一天两天的,我的耀儿还不知会怎样。”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耀儿的病,明明就是他自己的原因。先生为耀儿诊断时,你就在跟前,怎么还敢在这里胡说。”韩路通指着韩夫人:“整天的胡思乱想,再这么下去,非害了我们韩家不可。现在,立刻,马上去祠堂面壁,好好想想你这韩家主母该怎么当。还有,刚刚那些话,不许在耀儿跟前说,一个字都不许说,除非你想害死你的儿子!” 韩夫人委屈的瘪瘪嘴,甩一甩衣袖,不再吭声。 隔离院那边,不知是韩曙事先知会,还是巧合,待徐策他们去时,太医署的另外一位医正卓衍卓大人正候在门外。与韩曙一身便装不同,这位卓大人穿的是太医署的官制服饰,无论从官服、官帽到配饰,均是一丝不苟。与寻常人印象中的医正不同,眼前的这位卓大人,肤色偏黑,身形消瘦却十分结实,落脚轻而稳,竟像是一个练家子。 “给公子介绍一下,这位是卓衍卓大人,与我同在太医署任职,同为五品医正。两位别看他一副不苟言笑,拒人千里的模样,实则菩萨心肠,非当职期间,常去民间施药救人且不收分文。”韩曙介绍完卓衍,转而又十分隆重的介绍起徐策与紫苏来:“这位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小公子,即是我给卓兄提过的西凉鬼医徐策徐公子,旁边这位是随侍公子左右的紫苏姑娘。” “徐先生!紫苏姑娘!”听完韩曙的介绍,卓衍并未露出任何吃惊的神色,只简单行了个见面礼。 似乎是觉得眼前的见面太过平淡,韩曙摸摸鼻子,又说了句:“还有一件事,方才忘记给两位说了。实不相瞒,下官乃是那位韩家老爷,韩路通的胞弟。当然,从相貌上来说,我要比他长的英俊许多,那是因为我母亲比他母亲长得好看。之前在韩府时,没有与公子明说,还请公子见谅,实在是个人原因,不便提及。” “了解。”徐策给了他一个了然的神色:“身为西凉人,却在东神州的太医署里任职。虽说西凉是东神州的属国,但终究还是会有国与国之分的。” “人有国界,医术却并无国界,这救病治人就更无西凉与东神州之分。下官虽离西凉已久,却早慕先生大名。此次东神州突发疫症,先生能揭榜应诏而来,实乃东神州之幸,四州八方之幸。” “这等恭维的话,我与韩大人之间就不必说了吧。”徐策说着,嘴角微微上勾,露出一个冷淡而疏离的笑容。 “公子既是应诏而来,对我东神州的疫情想必也有所了解。” “说实话,我家公子并不愿来京,只是阳城的刘县令执意举荐,太后娘娘这边又下了旨意,我家公子,焉敢抗命。”紫苏一席话,让韩曙与卓衍不禁有些尴尬,原本想说的话,这会儿竟不知该如何去话,接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接了。 正犹豫着呢,徐策那边倒是自个儿开了口。 “据我所知,这疫症先是从濮州开始,紧跟着蔓延到周边的府县,但目前疫情最严重的却是距离神州仅有百里的孟州。” “公子所言不差,这疫症却是先从濮州开始的。准确的说,是这引起的疫症的红雨最先是从濮州下起的。但刚开始的时候,谁都没有预料到这场疫症居然会如此凶猛。最初患病的那些人,只是被红雨侵蚀,皮肤溃烂,紧跟着流脓不止,导致自身炎症频发,最终累及脏器而死。” “想必对于那些死者,你们也没有进行必要的防范处理。” “是!因事发突然,加之当时被红雨灼伤者甚多,所以那些病死者多半也都由其家人领回,自行掩埋。”韩曙说着,轻叹了口气:“这大旱之后必有大灾,红雨落地必成瘟疫,如此浅显的道理,当时竟无一人想起。更糟糕的时,因几日之后,孟州也突降红雨,所以我们不得不带着那些病情较轻者一路从濮州赶回到孟州。原本,是想尽力医治,找到克制此症的方法,却不想弄巧成拙,导致疫症愈演愈烈,甚至已危及到整个东神州。” “原本我还纳闷,这濮州周边虽也是疫症蔓延,但最严重的却是在孟州。濮、孟两周相距何止千里,一个是疫症的始发地,另外一个却是疫症的重灾区,原来这些都是拜你们太医署的这些大人们所赐。我很好奇,你们既捅了这么大篓子,皇城中的那位太后是如何的气量与肚量,才不予追究的!”紫苏凉凉的接话。再看韩曙与卓衍,脸色忽白忽红,却又不得不将话给接下去。 “疫症之事,太医署自是难辞其咎,待疫情尽解,我等自会领罪。唯今之愿,只求百姓不再受红雨侵蚀之痛,疫症钻心之苦,另不累及宗族与家人。” “疫症蔓延之事,太医署与地方官员自是难辞其咎,但我与韩大人前来,还有另外一事想求先生施以援手。”自双方介绍完毕,一直未曾开过口的卓衍这个时候开始说话了:“先生是今日上午入的城,据闻在距离城门口不远处便受到了盘查,且先生还差点被当做患有疫症之人被抓到隔离院。” 紫苏闻言,看了卓衍一眼,不知道这位卓大人此时提及此事,又是为何。 “先生初来京城,或许不知,那些被关在隔离院中的人,都并非是患有疫症之人。”卓衍说到这里,与韩曙目光互换了一下,这才继续道:“此处乃是我东神州的京都,天子所在,切莫说是那些朝廷要员,就是我太医署的人,也断是不敢留任何一个疑似疫症患者在京。即便是那些生疮长浓的寻常病人,也都早早的驱赶出城。今日,我与韩兄来此,便是求先生搭救那些被关在隔离院中的病人。” “照卓大人所说,那些被关在隔离院中的病人并非疫症患者,又何须我家公子来救?” “这个——”卓衍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第二十二章 赖娃子 “卓衍兄,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韩曙上前一步:“半个时辰之前,也就是听完那个叫花子的叙述,正打算出门之际,我与卓兄得到消息,太后欲下旨斩杀隔离院众人。我与卓兄虽知真相,却奈何不能明言,而此处既被冠上了疫症隔离之名,怕是连刽子手都不肯近前一步,所以这斩杀二字背后,恐不是真正的杀头赐死那么简单。” “自古以来,处理疫症者无非是流放、掩埋或者以大火烧之再进行掩埋,隔离院被设置在京城之中,最方便也是最妥当的方法,怕是只有后者了。” “先生所言,正是我二人所担心的。因此,恳请先生救治隔离院中的病人。若先生能治,我与卓兄就算舍掉性命,也要到太后娘娘跟前请旨。至于这院中之人,纵然不能使其恢复自由身,返回家中与亲人团聚,至少也能换得个驱逐出城,自生自灭。” “能被关在京城中的,自然非传染类疾病,可让两位大人焦灼至此的,也绝非寻常的病症。两位大人可否对我家公子言明,这院中之人,究竟所患何疾?” “请紫苏姑娘见谅,并非我与卓兄不愿言明,乃是病症不一,实在难以用语言描述。先生与姑娘,请随我来。”韩曙也难得正经起来,不再跟着紫苏以公子相称,也改做了先生。 隔离院不是庄院,而是一座寺庙。原本香火还算昌盛,可自从朝廷送进来第一位病患之后,这里就变成了收容所。起先,是街上四处流浪的乞丐,再后来,有进城贩卖的农户、读书的秀才、看病的郎中、经商的小贩,甚至是某些官僚的家属,都一一被安置了进来。这些人身份不同,职业不同,患的病症也不相同,唯一相同是他们患的都是奇症。随着送入寺庙中的人越来越多,这外头也悄悄的挂起了带有“隔离”二字的牌子,再后来隔离院这三个字就给叫开了。 “韩大人、卓大人,怎么又有病人要送?”听见脚步声,负责守卫正门的士兵走了过来,待看清韩曙与卓衍的相貌时,向后退了一步,行礼。 “今日院中可有异状?” “回大人的话,不曾有什么异状。”守卫起身,自动退到一侧,顺便招呼其他的同伴前来带人。 “不必了,今日来的不是疑似疫症患者,而是西凉州的名医徐策先生。”韩曙举手,示意那些守卫停在原处:“叫人把门打开,徐先生要与我们一道进去。” “这个——”守卫为难的看着韩曙,见站在他身后的又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脸上也显出了一些不耐的神情来:“属下刚刚接到朝廷的诏令,说疫症肆虐,大人这个时候进去,恐是不妥。” “你既叫我一声大人,可知我是何官职,任职何处?”韩曙板起脸孔来,口气也是相当的强硬。 “大人乃是太医署的医正大人,官及正五品,若属下刚刚言语中若有冲撞之处,还能大人莫怪!”守卫说着,将头低了下去。正所谓官高一级压死人,若是搁在平时,当兵的未必会卖这些郎中几分薄面,可眼下形势焦灼,别说是朝廷名正言顺的医正大人,就是那些走江湖的土郎中,身份都会莫名的尊贵起来。如今,就是得罪朝中的丞相大人,都不敢得罪这些看病的。 “你既知我是太医署的医正,就应该知道,这看病救人是我的职责范围。如今朝廷深受疫症之祸,我等医官更该为圣上分忧,为百姓解难。”韩曙这一番话自是说的大义凌然,末了看着那名兵士道:“你可知你这一拦,会带来什么结果?” 守卫茫然的摇头。 “这便如同你们战场杀敌,敌军已近在眼前,你们却阻拦着援军不许上前,这是何道理?若因此耽搁了军情,按照你们的军规,又该作何处置?” “论律当斩!”这四个字吐出来,守卫的脸瞬间也变得难看起来。 “开门吧,今日若有任何事情,都算在我与韩大人的头上,与诸位无关。”卓衍拱手对着守卫行了个礼。守卫自是诚惶诚恐,哪里还敢有半分阻拦,忙将门给打开了。 原以为这院中囚困了众多的病患,就算不是脏、乱、差,也免不了空气中飘散着各种各样难闻的味道。谁知这一脚踏进来,竟是难得清幽之所。 穿过正殿,步入后院,徐策与紫苏这才看见韩、卓两位大人口中的患者,准确的说,是一个全身长满白毛,若不细看,会以为是只白毛猴的“怪人”。 看见这个怪人时,他正在井边费力的往上提着一桶井水。只是那桶很小,几乎是正常水桶的一半大小。 “赖娃子,过来!”卓衍冲那怪人招招手。怪人犹豫了一下,将水桶慢慢放下,这才挪着步子,半跑半滚的移了过来。只所以说他是半跑半滚,是因为他的腿比身子短许多,头却比正常人大许多,加上一身白毛,移动起来的时候,就越发显得有些怪异。 见紫苏一直盯着赖娃子,卓衍在旁轻咳了声。紫苏自觉失礼,却也不曾将目光移开。毕竟对她来说,公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此人姓赖,孟州人士,父母早亡,由同宗的姨婆照看长大。因担心这孩子养不活,所以并未起大名,只有一个登记在册的乳名赖娃子。今年二十五岁,因身材短小,加之样貌不好,又是孤儿,所以一直未曾娶亲。”说到这里,韩曙特意补充了一句:“放心,他自患病之后,就听不见了。” 紫苏这才想起,刚刚卓衍唤他时,是附带了手势的,而且还是唤了多次,他才过来。想来,之前唤的那几声,不是因为患病耍脾气,而是压根儿就没有瞧见,更没有听见。 虽知赖娃子听不见,可韩曙说完那些话,还是有些心虚的瞧了他一眼,这才继续道:“在患病之前,赖娃子一直寄居在永安巷王家烧饼铺,以帮助王掌柜贩卖烧饼为生。天降红雨时,他正在孟州探望姨婆,因人傻胆大,竟试图冒雨回京,身上被灼伤数处,被发现时,正好躺在城门口,被守城的兵士给抬了进来。当时,疫症尚未爆发,这才没有被赶出去。按说,被红雨灼伤之人,多半皮肤溃烂,腐蚀感染内脏而死,这赖娃子却是个异数,伤得那么重,竟也活了下来。后我与卓兄探讨过,许是因为赖娃子返京时,红雨初降,还不具备腐蚀的能力,这才侥幸让他留了一条命。只是伤口愈合时,竟莫名长出这许多的白毛来。” 第二十三章 白毛之症 韩曙说话时,徐策一直在沉思,甚至除了最初的那一眼,他未曾再看过赖娃子。直到韩曙把话说完,他这才面向赖娃子,冲他招了招手。 赖娃子虽听不见,视力却还是好的,此时见徐策冲他招手,而对方又只是个孩子,难免生出些抗拒,甚至是不高兴。 “这位是西凉来的名医,你的病,或许只有他能治。”卓衍边说边比划,见赖娃子眼睛睁的越来越大,就知道他是听懂了,于是双手轻轻一推,把他推到了徐策跟前。 因全身长满白毛,穿衣多有不便,所以赖娃子身上除了必要的遮羞部位,基本裸露在外。徐策一边观察,一边将自己的结论说出来。 “单从症状来看,应是恶性的胎毛之症,而这种症状,多半是某种恶性疾病的前兆。但一个成年人忽然出现大量布满性的‘胎毛’,说明他的内脏出了问题,而这个问题,多半出在肺部及肠胃部。简单来说,他并未躲过那场红雨的袭击,只是由于体质或救治及时的原因,导致皮肤外层虽未受损,但毒却深入了他的内脏。随着时间推移,这毒素又从身体内部发出,到达皮肤表面,进而长成了这一身的白毛。” “那依照先生来看,他的病症可还有救?” “若是早些时候,或许还有救,但此时白毛遍生,就算我施针用药,所起也不过是暂时压制而已。顶多,再帮他延续七八年的寿命。”徐策说着,食指与中指并拢,手法极快的将一根细长的银针刺入赖娃子的肺部,只听赖娃子一声闷哼,喉咙间竟发出一丝畅快的*来。 银针出,针尖呈乌绿色,其味腥臭难闻,竟如腐败的尸水一般。 瞳孔倏的紧缩,徐策伸手将赖娃子的头推向一侧,仔细观察着他白毛下头颅与肩膀的衔接。 “徐先生?”韩曙与卓衍不明所以,见赖娃子神情痛苦,却又不敢上前制止。 “他的头颅并非天生异于常人?”徐策松开手,向卓衍求证。 “是!这赖娃子虽说身量比一般人要矮上许多,但还算周正,发病之前也并无异于常人的地方。先生这么问,莫非是.......” “红雨虽来的蹊跷,又含有许多毒素,但毒入肺腑,也只是要人性命,不会改人五官。” “先生的意思是?” “他的病另有蹊跷。”徐策淡淡的说出自己的结论。 “诊病需知其源,可眼下赖娃子口不能言,孟州又是疫症最为肆虐的地方,这可如何是好?”卓衍难得露出些许焦灼之色,看来他果如韩曙所说,虽是武人体格,却有着一副医者的仁爱之心。 “尽人事,听天命!太后下旨斩杀隔离院众人,无非是担心传了出去,民心生异,朝政不稳。可若是这病治得,对于朝廷来说,则是大大的好事,正好借此彰显太后与皇帝陛下的德政,抚慰民心。两位大人若不怕死,不妨将徐策刚刚所言禀明太后,相信太后娘娘亦是懂得在此疫症肆虐之期,医治患者,笼络民心,要比就地斩杀,一劳永逸来得好些。” 徐策一番话说的不紧不慢,但落到韩曙与卓衍耳朵里,不禁又对眼前这个半大点儿的孩子又有了些新的认识。彼此对看了一眼,这才下了决断。 “非常之期,行非常之事,我与卓兄这就进宫面见太后,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慢!”徐策伸手拦住韩曙:“两位大人虽有心,却不是这件事的最佳人选。与其进宫面见太后,倒不如先去薛府,由薛大人代为传达。此事,若不成,两位大人自然罪责难逃,可若是成了,得益者虽是薛大人,但好处总还是少不了的。” “由薛大人进宫自然是最好的,只是这等小事,薛大人他会出面吗?”韩曙不确定的看着卓衍,卓衍只沉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信我,他会出面的。”徐策说着淡淡一笑:“能否保全这隔离院,就看两位大人的了。至于我,恐是要带着赖娃子去一趟孟州了。若是赶得及,说不准还能再为他多争取一些时日。” “先生要去孟州?这可使不得!”韩曙持反对意见:“即便真要去,也得等我与卓兄回来,与先生一起才是。” “太后娘娘诏我入京,本就是为了疫症,孟州又是此次疫症的重灾区,我若不去,反而有些辜负了娘娘的信任。两位大人若是不放心,待处理完这隔离院的事情,也可同去。只是,性命攸关,我怕是等不得了。”徐策说完,拱手一礼,领着紫苏向门外走去。赖娃子虽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但从几人的手势以及说话的口型,也勉强判断的出,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孩子是要救自己的性命。出于求生的本能,不用紫苏刻意吩咐,他也紧跟了上去。 待走出一段距离,紫苏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徐策道:“暗中潜伏两人,一男一女,武功一般,是否出手?” “薛家的人,随他们吧!”徐策说着,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目送着徐策三人离去,隐于暗处的两人,悄悄的露出些头来。 “这个小孩儿果然有些能耐,竟能给韩、卓两位大人说出那样的话来。只是,掌柜的,我们可否要禀明主子?毕竟他们把主意打到了老爷的头上。” “说,自然是要说的。”原本蒙着脸的女子,将面纱扯了下来,一双艳若桃花的眼睛里泛着点点微光,不转不动,亦是勾人。“其实,我倒觉得这小小鬼医方才所言,挺有些道理。眼下疫症肆虐,人心惶惶,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屠杀都不是上上之策。况且就公子来说,死人也不见得就是他想要的。罢了,你先回去,将此处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明公子,我随那小小鬼医去一趟孟州。我倒想看看,他要如何医治那个怪人。” “掌柜的也要去孟州?” “怎么?小小孟州而已,难道我去不得?” “小的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担心那疫症.......小的相信掌柜的定能安然无恙。” “纵使有恙又有何妨?西凉鬼医都在的地方,我就不信,他能见死不救。”女子说着,将手中的面纱丢至身后。隐于暗处的男子忙伸手接住,鼻尖忍不住抖动,做了一个深吸的动作。 第二十四章 孟州 越是靠近孟州,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味道就越是浓烈。紫苏跟在徐策身旁多年,对于那种味道自不陌生,只是想到自家公子将要再一次涉险,眉间就不由蹙成一团。 此时,虽已是午夜,可孟州城外仍是火光耀眼,腐烂的腥臭与草药的苦香混杂在一起,痛苦的低吟与垂死的叹息相互交错。目光穿过草屋与帐篷的间隙,可见身着白衣的大夫穿梭其中,虽手法利索,可显然那些救治的方法都是无用的。 “公子!”紫苏停下马车,小声的唤着徐策。 “到了?”徐策听见紫苏的声音,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颈。若非迫不得已,他实在不愿长途奔袭,尤其是坐着马车。虽然内部被紫苏布置的十分妥当,可路程颠簸,仍有些难受。 紫苏将手伸进去,徐策只看了一眼,便自个儿掀开了挂帘:“你家公子还不至于柔弱至此,区区路程,还应付的来。” 紫苏低头,见公子未披大氅,抿了抿嘴唇,动手将其扯了出来,然后顾不得徐策的反对,愣是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徐策轻叹了口气,无奈中夹杂着几分宠溺。 “公子叹什么气?你这身体,自己不怜惜,还不许紫苏怜惜吗?元槐临行前可交代过,若是公子出了什么意外,定要活剥了紫苏这身皮。” “他倒是个心狠手辣的,回头告诉他,若真要剥你的皮,记得仔细点。”徐策说着,竟极认真的看了她一眼:“这身皮甚好,回头我可以做个人皮的灯笼,就置放在桌前,你看如何?” 若是寻常的婢女,听见主人这话,只怕要哭着求饶了,可偏偏紫苏是徐策身旁的人,听见徐策说这话,不仅没有一丝恐惧,反而面带喜色:“这可是公子说的,若当真有一日紫苏不在了,就央求着元槐将这皮囊剥下,由公子亲手制成灯笼,夜夜看护着公子。” “好!”见紫苏说的诚恳,徐策也敛去了先前眼中戏谑,十分郑重的应下了。 “谢......谢谢公子,紫苏这就去告诉他们,说公子来了。”紫苏极力的克制着眼中的波动,快速转身,穿过面前的那一片杂草从,到了朝廷临时设置的医治所。 此处是疫症的重灾区,寻常人避之唯恐不及,断不会寻这个时候前来滋事,因此对于紫苏的突然到来,众人虽有些好奇,却也并未有人起身前去阻拦。经由佩饰上的区别,紫苏很快就找到了太医署的太医令张政张大人,并将太后的诏令以及西凉鬼牌一起拿给张政看,用以证实自家公子的身份。 “确是太后娘娘的诏令,至于这西凉鬼牌吗?老朽无缘得见,也难辨真假。可此时还有勇气到此的,除了鬼医先生,这世上怕也是寻不出第二个人来了。姑娘请前头带路,老朽这就随姑娘一道去迎接徐先生。” “大人不必客气,医治患者要紧,我家公子就在那边,若大人对公子身份无异议,奴婢自是将公子请过来便可。” “不可!不可!先生既是太后娘娘请过来的,便是贵人。说什么,老朽都要亲自去迎一迎的。”张政说着,将手中的药剂交给身旁的人,理了理衣衫,整了整鬓边,这才快步朝着徐策的方向而来。 见到徐策,张政先是一愣,随后疑惑的问了句:“请问小公子,西凉鬼医徐先生可在马车之内?” “不在!”徐策先是给予十分肯定的回答,见张政欲以目光询问紫苏,这才又补了一句:“小民便是西凉徐策,见过太医令大人!” “什么?你......你是徐......徐......”张政只觉一阵眼晕,心中又惊又气,可瞧着徐策的样子,又不似在跟他开玩笑,于是稳了稳身形道:“你果真是西凉鬼医?” “鬼牌可以作假,医术却做不得,若非西凉鬼医,焉敢来此?大人不必疑虑,徐策到此,只为治病,定不会给大人惹什么麻烦。” “徐先生严重了,是老朽见识短薄,实在是没有料到,名动天下的鬼医先生竟如此的年轻。” “虚名而已,总是有些夸张的。”徐策自谦的拱拱手:“不知前方的营帐,徐策可去得?” “徐先生,请!”张政伸手,自个儿让到了一旁。 听说是西凉鬼医来了,不管是太医署的医正或是前来帮忙的大夫,土郎中,还是身染疫症的患者,只要是还能够动弹的都涌了出来。于是,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气息就越发的浓烈,即是闻惯了这种味道的徐策,也不免轻微的皱了皱眉。 “既是疫症,最忌聚拢到一块,空气不流通是一方面,传染起来也最是方便。我家公子既到了孟州,便是要为大家医治的,还请大家各回营帐,静心等待。” “听姑娘这话,莫不是在告诉咱们,那个裹得跟粽子一样的小孩子就是传闻中的西凉鬼医吧?”质疑声,自人群中响起。紫苏凝眸,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是一个中年男人,因红雨的缘故,大半个身子都被腐蚀烂了,却还有心思在这里挑事儿。 “你说谁像粽子?”一柄寒剑自腰间拔出,众人只觉耳旁掠过一阵寒风,再看时,那剑已经刺在了中年男人的喉咙处。 中年男人一窒,大约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直愣愣的看着紫苏,嘴巴张了又合,一时竟忘记了发声。直到旁边人群骚动,那失去的声音才找了回来。 “姑娘这是要当众杀人吗?” “杀了你又如何?”紫苏冷眼看着他:“辱我家公子者,死有余辜!” “姑娘何必动气,都是些乡野小民,说话难免有些不周正。”张政忙上前打着圆场。谁知,那中年男子竟不领情,脖颈一梗,又说了句:“大人何必怕她?她要杀我,左右不过是因为我说了实话。就那么个小孩子,还敢自称是鬼医,我瞧着十有八九是骗子,还是那种脑子不大灵光的骗子。” “你——” 紫苏一怒,眼瞧着剑尖就要刺破男人的喉咙。徐策开口了。 他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走到中年男人跟前,仰着头看他。 “你说我是骗子?” “是!我说的!” “那么,我要如何才能证明,我是真的西凉鬼医,而非你口中那个脑子不太灵光的骗子?” “除非——”中年男子左右看了看,“除非你能治好我的病。” “好!那我就治好你的病,连带着把你的旧疾也给治了。”徐策说着,向后退了一步,目光恰好与中年男人平视。“紫苏,且把剑放下,待你家公子证明了自个儿是真的西凉鬼医,再杀不迟!” 第二十五章 治病 紫苏的剑戳到自己喉咙上时,男人都未曾觉得害怕,只因在这营帐之中见多了生死,连带着将自己的性命都看轻了。他身染疫症,大半个身子都烂了,若非张大人每日给他吃麻沸散,只怕疼也要疼死了。可现在,他害怕,因为那个孩子刚刚说的话。 冷汗自额间渗出,刚刚服下的麻沸散,这会儿似乎都不管用了,那种自身体各个部位传来的疼痛感,让他禁不住*出声。 “奇怪,这麻沸散才用过,怎么这么快就不管用了。”张政说着,忙催促下属:“快!再取些麻沸散过来。” “不必了,再多的麻沸散也解不了他的痛楚。”徐策看着张政:“此处可还有空置的营帐?” “这营帐本就不多,可我的营帐还算干净整洁,地方也大......”张政话都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徐策说了句。 “那就张大人的营帐吧。紫苏,将他带过去!另外,烦请张大人着人准备些热水,还有请妥善安置与我同来的那位病人,他也身染疫症,却又与此处的有些不同。” 张政早就看到了那个一身白毛的怪人,只是碍于身份,一直不大好意思问。此时听徐策说起那个怪人,竟也是染了疫症的患者,这才松了口气,着人安置去了。 待安置妥当,徐策看着那个已然疼的看不清楚五官的男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你问这个做什么?”男人呲着牙。 “因为明年这个时候是你的忌日。”徐策说着,捏起一根细长的银针刺入男人的肩胛部。 “还有,我叫徐策,记住这个名字!”徐策说着,又捏起一根银针,刺入。 “既要杀我,又何必假惺惺的来救我!”男人怒了,那股怒火直接从心间冲上脑顶,顾不得徐策还在扎针,霍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怎么样?”徐策看着他问。 “什么怎么样?”男人还在气头上,看着徐策的眼睛都是红的。 “还疼吗?”徐策眯眼,看着男人身上因红雨腐蚀而烂掉的皮肤,严重的地方,甚至可以看见些许白骨。嗯,处理起来,是有些麻烦。 “你?你在说什么?”男人的大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家公子是问你,可还感觉得到疼?”紫苏用手指指男人溃烂的半边身子。 男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小心翼翼的挪动着,因为溃烂而僵直的臂膀。不疼,竟然神奇的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了。他疑惑的看着徐策,徐策只是淡淡的一笑,说了句:“治疗正式开始!” 接下来,是男人见证恐惧的时刻。 徐策先是命紫苏将男人捆绑起来,理由是待会的治疗可能会引起男人的不适,甚至会让男人萌生逃跑的想法,所以只得暂时委屈男人一下。接着,请张政传出话去,待会儿无论营帐中发生任何的事情,都不许围观,更不许干涉! 一切事了,徐策从身上解下一只翠绿色的小葫芦,打开塞子,将瓶口对准男人腐烂的臂膀。 “你这是要做什么?”男人七分惊恐,三分好奇的看着那个绿幽幽的小瓶口,心脏开始紧缩。 “嘘!”徐策伸出食指,“声音太大,是会吓着它的。” “谁?”男人舌头打颤,双脚不安的抖动着。 徐策挑眉不语,因为那个东西已经爬出来了。它暂时探着小小的绿色的脑袋,在瓶口张望着,跟着像是看见了什么美味的东西一般,快速的“呲溜”一下钻了出来,然后扁扁的小嘴,快速的啃食着男人手臂上的腐肉。 男人恐惧的瞪大了双眼!原来,那葫芦里装的是蛇,一种长得有些奇怪的小蛇,而现在,那蛇却在吃自己。 男人想要挣扎,更想要逃跑,可偏偏这个念头才浮上来,徐策竟慢悠悠的又说了句:“这个火儿,当真懒的紧,美味当前,竟也不晓得动一动。” 说着,似百般无奈的用手指在葫芦上轻轻叩打两下。一只火红的小蛇,极不情愿的,慢吞吞的爬了出来。红蛇与绿蛇不同,它对眼前的“食物”似乎兴趣缺缺,只懒洋洋的跟在绿色的身后,待绿蛇啃噬尽了腐肉之后,才低头嗅上一嗅。 绿蛇吃的极快,待爬到男人肩胛部时,它竟抬起头,得意的冲男人摇晃了两下身子。于是,男人晕掉了,在承受了极大的恐惧之后,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绿蛇很受打击,它垂着头,缓缓转身,对着徐策。 “他不知道你是在救他,所以他怕你。墨儿乖,不要理这个没有见识的人好不好?”徐策伸出手,用食指指腹轻轻摩擦着绿蛇的头。绿色似听懂了徐策的话,摇着蛇头,亲昵的蹭了蹭徐策的指头,“呲溜”一下,爬到了男人的xiong侧,继续“享用”美味。 这一场治疗,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待两条小蛇钻回葫芦里时,徐策刚刚小睡转醒。他检验了一下小蛇“就餐”后的现场,满意的点点头,取出一只白瓷的瓶子,将粉末均匀的撒在那些刚刚被清理过的地方。待紫苏包扎完毕,这才将先前刺入的银针挨个拔出。 男人醒了,被痛醒的,他大声嘶吼,用力挣扎,想要摆脱这种极致的痛苦。徐策想了想,又抽出两枚银针,插回了原处。随着疼痛感逐渐的降低,男人剧烈的嘶吼变成痛苦的微弱的*,最后,他抬起因为疼痛而布满冷汗的额头,看着徐策。 “你的名字,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徐匡!我......我叫徐匡!” “徐匡!这么说来,我们还是本家。”徐策抚着下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在孟州都做了什么吗?” 徐匡眼神闪躲,将头转到一旁:“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真不知道吗?”徐策作势,要将银针拔起:“说吧!替他们瞒着秘密对你没什么好处!” 徐匡看着徐策,直到他真的拔出一枚银针,才呲着牙叫道:“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徐策,刚刚已经告诉你了!”徐策捏着那枚银针,视线从针尖移到针尾,再从针尾移到针尖,像是在欣赏古玩奇珍。 “还不说吗?你知道的,小孩子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徐策说着,抬眼看着徐匡,那意思很明显,你若是再不说,我便动手拔了第二根银针。是要背叛已经遗弃你的主子,还是活活痛死,由你自个儿来选择! 第二十六章 徐氏后人 “好!我......我说!”徐匡低下头去:“能......能把针......” “识时务者为俊杰,作为同姓之人,我自然也不会难为你。”徐策将拔掉的银针插回原处,“不必勉强自个儿,只管选你能说的那些话说,但务必都要是实话。” “我既开口,就不会骗你!”徐匡苦涩的一笑:“但是在我说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两条蛇对我做了什么?” “吃肉,还有下毒!”徐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墨儿负责吃肉,火儿负责下毒,分工合作,亲密无间。最重要的是,它们不会彼此出卖对方,更不会为了抢功而去撕咬同伴。” 徐匡的脸色暗淡了下去:“我还能活多久?” “你想要活多久?” 徐匡愣了愣,良久才试探着说道:“一年,我还要一年!” “我可以给你三年!”徐策伸出三个指头:“对于你来说,想要在一年之内完成复仇,是不可能的事情。三年,我给你三年,若是三年你还不成事,纵是活着也没有多大益处了。” 徐匡先是吃惊,跟着怀疑,接着认同了徐策的话。眼前这个孩子,是西凉鬼医,他既说了能保自己三年,也许真的就能保自己三年。 思虑至此,心中也便没有顾忌,坦然道:“我是徐家的人!” “据我所知,当年徐家祸及九族,满门抄斩,不可能还留有后人。” “的确,若当日我在京城,断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徐匡看了眼自己烂掉的半边身子。 “公子,他——”紫苏用剑指着徐匡:“满嘴的胡言乱语!” “徐家今非昔比,我想没有谁会无端端乱认徐氏一门。”徐策示意紫苏将剑放下:“照这么说,你是神医徐之未的后人?可怎么我听说,徐家只有一个小儿子,若然活到现在,也不过与我一般大小。” “你说的是徐家的嫡子徐天赐吧?不错,若然我那弟弟活着,也与你一般大小。” “弟弟?”徐策眯了眼。 “是!众人只知徐家有个嫡子徐天赐,却不知道还有个长子。”徐匡说着,眼中竟难掩一丝悲伤:“因我母亲出身卑微,加之徐家夫人擅妒,因此我与母亲并未住在徐府,甚至连京城都去不得。也因此,躲过了一劫。” “所以,你甘愿被人利用来为徐家报仇?” “我,我只是上了他们的当!”徐匡申辩:“他们承诺我,只要我帮他们做了那件事,他们就会帮我找回徐家的秘传法宝。有了那个,我就能够重振徐家,帮徐家洗刷冤情,重振徐氏一族。” “你帮他们做了什么?”徐策略低了声音:“在孟州,赖家祖宅,你们都做了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我徐家法宝是什么?”徐匡努力的将身子往前探了一探。 “我为什么要问你那个?” “因为......”徐匡疑惑的看着他:“因为,那是连太后娘娘都想要得到的东西。你是学医之人,怎会对它不感兴趣?” “那是因为我家公子根本不屑于知道。”紫苏用脚踢踢徐匡:“快回我家公子的话,你们在孟州都做了什么?” “药!我们在水井中下了药!”徐匡被紫苏一踢,忙答了出来:“但是,那药跟这场瘟疫无关。这瘟疫是红雨引起的。水我们自己也喝了,只是会让人短暂的昏睡,不会要人性命的。” “费了那么大的劲儿,甚至不惜利诱你这个徐家后人来做的事情,只是为了让满城的百姓多睡上一两个时辰?”紫苏再踢一脚:“亏你还跟我们家公子一个姓氏,真是丢我们家公子的人!” “我——”徐匡很想为自己争辩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又意识到,紫苏说的竟都是真的。 “仅仅只是在水井中下了一点药?”徐策看着徐匡的眼睛。 “还.....还有别的。”徐匡错过眼,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小孩子比拿着剑逞凶的紫苏更要可怕些。 喉间反复的吞咽了两下,徐匡继续说道:“他们找我,其实是为了别的事。徐家大祸,我与我娘虽逃过一劫,但我娘性子刚烈,竟在我爹头七那天,一头撞了墙。我那会儿还小,又害怕被官兵抓着砍了头,所以只能隐姓埋名,四处藏匿。为求生存,便跟着一个乞讨的老丐,给人做点看风望水的买卖。我发誓,我们没有骗人,那老丐虽说是个乞丐,却也有点真本事,几年下来,我多多少少也就学了那些。半年前,他们找到我,说如果赖家来找我看风水,就让我按照他们说的办。因他们给的银钱多,许诺又涉及我徐家,所以我就答应了。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让赖家于午夜子时,去村东头的那间废弃的老宅拜一棵老树,连续七天不能间断。再后来,就是红雨前夕,他们让我在水井中下药,说是我在村中待的时间比较长,知道哪些水井才是村民常用的。我起初不肯,我徐家世代为医,我虽无半点医术,但也不能害人不是。可是他们当着我的面试药,除了短暂的昏睡,真的再没别的,我这才同意的。” 徐匡才说完,徐策转手之间竟又捏起一枚银针,刺入他的昏睡穴。待看着徐匡合眼,紫苏这才开口:“公子可信他说的?” “应该是真的!” “那他是徐家的人吗?”紫苏试探着问。 “不是!”徐策给予十分肯定的回答。 紫苏松了口气,“就知道他是个骗子,竟然还敢打着徐家的名号,果真该死!” “此事也怨不得他,是他那个娘,自欺欺人,连带着也骗了他的一生。当今世道,做徐家的人,绝非福气。” “公子不揭穿他吗?” “那些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来破坏人家的计划。”徐策背手,朝着营帐外头走出:“看戏,总要多些耐心才是。紫苏,你的性子还需再磨一磨。” “紫苏明白了!”紫苏垂手:“公子还要去哪儿?” “去看看赖娃子,是时候听一听关于那个古宅的故事了。” “公子要去那个宅子?”紫苏挑眉,想要阻止的意味十分明显。 “夜高风黑,何必涉险!听故事而已,在营帐里吃吃点心,喝喝茶不好么?”徐策抬头看了眼偏沉的月色:“这个时辰,赖娃子应该开口了。” 第二十七章 古宅疑云(上) 赖娃子被张政安排在另外一处临时搭建的营帐内,帐中还堆放着不少的药材。徐策和紫苏走进去时,赖娃子正帮着太医署一位姓毛的医正在分拣药材,看见徐策,赖娃子张张嘴说出了一个“你”字,之后便难以置信的用手摸着自己的喉咙。 “不错,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也难怪他们会选你。” 赖娃子疑惑的看着徐策,然后指了指自己,摇摇头说:“不,不明白!” “别急,我问你一句,你说一句。你嗓子刚刚恢复,可以说得慢一些。”徐策看着赖娃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赖娃子点点头。他自小吃百家饭,长大后又在城里营生,这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虽说不会读人唇语,可通过人说话时的口型变化,才能大概猜出对方言语中的意思。 紫苏搬了张凳子,进来时,正好与要出去的毛医正打了个照面。 徐策紧了紧大氅,这郊外的初春,总比城里要来得冷些。 赖娃子很紧张,尤其在他明白,眼前这个小孩子的确能救自己时。 “疫症来之前,你家中可发生了些事情?” 赖娃子点点头,“有!” “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吗?” 赖娃子嗓子刚刚好转,虽勉强能吐出些言语,可表达起来仍有些费劲。他担心徐策听不明白,竟跑到药材旁,拿了刚刚毛医正使过的笔和纸,快速的画了起来。待画好之后,这才将纸举到徐策跟前,说了三个字:“死!都死!” 赖娃子虽然画得很快,但说实话,他的确画得不怎么样。从画上来看,依稀画得是几只动物,但鸡跟鸭分不清,牛跟狗混成一团。 “你的意思是,你家中的牲畜都死了?” 徐策指着画,问赖娃子。 “嗯,都死!”赖娃子快速的说着,又半蹲下去,在纸张涂画起来。这一次,他画的时间更久,画面也更加的诡异和混乱。 赖娃子先是画了一扇门,门上还特意画了一把锁,但那把锁给人的感觉却是轻飘飘的,好像是被风吹起来的一样。紧跟着他画了一扇窗子,窗子上还画了一个疑似人的黑影。接着,他画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最后画了一棵树。 和上一张一样,赖娃子在画完之后,先是举到徐策跟前让他看了眼,接着进行解说:“门,夜里响,没人!她和他,叫娘拜树,七天,娘,娘死了。” “去打听一下,赖娃子的姨婆现在何处?” 紫苏领命出去,只一会儿工夫便返回了营帐。 “回公子,据和赖娃子同村的居民所说,辣娃子的姨婆在疫症爆发之前就死了。” “死了,而不是过逝?”徐策琢磨着那两个字。 “是!说是吊死的,就在那古宅正中的大树上。因那宅子颇遭村里人的忌讳,所以即便是知道,也没有人敢去收尸。村长无奈,这才遣人去神都叫了赖娃子回来。” 徐策略微想了一想,指着那画面,对赖娃子说道:“疫症爆发之前,你家中便发生了奇怪的事情。先是家中豢养的牲畜无缘无故的死去,接着你们在夜里听到了有人叩打门锁的声音,但出去查看,却并未见到任何人。你姨婆心中不安,就在这个女人的介绍下,请了先生来看。这男人,正是你姨婆请来的风水先生,对吗?” “公子的意思,那让徐匡前去赖家看风水的是个女人?” “从赖娃子的画上来看,的确如此。” 紫苏想了想,也觉得赖娃子没有必要骗他们。毕竟,徐匡还在另外一处营帐里,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那个请来的风水先生告诉你姨婆,若想家中安宁,就需要去村东头那间废弃的古宅中拜树,且七日不能中断。” 赖娃子点点头,已经走形的眼里,滚落出几颗泪来。 “赖娃子的姨婆显然是听了那个徐匡的话,去了古宅拜树。”紫苏双手环胸:“依我看,拜树为假,杀人是真。就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要费尽心思,杀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太太。” “紫苏姑娘这句话可说错了,赖娃子的那位姨婆不仅不老,甚至长得颇为年轻好看。”接话的是风尘仆仆,连夜赶到孟州的韩曙,而他后面跟着的正是卓衍。 “韩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韩曙眨眨眼睛:“说起来,赖娃子的这位姨婆也非常人。若单论姿色,当然不及紫苏姑娘的百分之一,可为人却十分经老。年近五十,却仍如二十出头的小媳妇一般,即便是常年劳作,都不损丝毫。朝廷曾疑其为妖,也着人探查过,结果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只知,她年轻时曾患过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这容颜就好似永驻了一般。若非身体机能还在衰竭,只怕那些宫里的娘娘们早派人将其捉去研究一二了。” “韩兄不可乱说!”卓衍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所谓祸从口出,此处虽是孟州,却难免不会有后宫的耳目。若是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韩兄只恐大难临头。” “瞧卓兄这一脸紧张的样子,我刚刚也不过是在说赖娃子姨婆的病。所谓事有异常视为妖,若非妖邪作祟,就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对了,两位可知那古宅的来历,可知那院中所种的又是何树?” “自然是不知,否则韩大人也不会这么问了。” “先生怎的一点儿都不像小孩子,连丁点儿的好奇心都没有?” “明知韩大人此来是要告知答案的,徐策又何必装作十分好奇呢?” “无趣,无趣,当真无趣!”韩曙看着徐策,“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做鬼医,想必先生的幼年定是十分的辛苦!” “那是自然!否则徐策长大后,也只能像大人这般,在太医署做个医正了。”徐策轻勾嘴角,微微一笑:“不过,做医正也没什么不好,好歹食得是朝廷俸禄,不像徐策,终日要为如何填饱肚子而忧心。” 韩曙抽抽嘴角,发现这场嘴仗,他又落了个下风。 第二十八章 古宅疑云(下) “罢了,反正今夜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赖娃子。”韩曙说着,也自个儿拖了把椅子坐着:“说是古宅,倒不如说是处阴宅,是活人建给死人住的地方。” “阴宅?”紫苏蹙眉:“阴宅指得不是地下的那些吗?” “那是普通的阴宅,可倘若这建宅子的是个头脑不清楚的,那么他所做的事情,自然也就是不合常理的。这宅子,据说是前朝的太医令大人李广孝为其生母所建,可宅子建到一半,李大人的母亲就因病故去了。按照常礼,生母既已故去,就要寻风水先生为其择一阴宅,选吉日入土。可这位李大人不知道那根筋不对,一边责令家人,将其母已寒冰封存,一边督令工人加紧施工。这宅子落成之日,也是其母下葬之日。在我东神州,即便是贫苦人家,也要为逝去的亲人寻一副薄棺,可堂堂的太医令大人,竟将其母luo葬。那下葬之处,便是古树生长之处。据说,那树是李大人花重金寻来,已有百年历史,也难为他,竟以生母的骨血做肥料给养活了。” “若照韩大人这么说,那位李大人当真是脑子不正常的很。” “紫苏姑娘高见!”韩曙给了一个赞许的目光,接着道:“事后,听人说起,才知那李大人重金买回的竟是一棵百年的鬼树。” 民间有俗语,“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当院不栽鬼拍手”说是这“桑”连着“丧”,宅前栽桑会“丧”事在前;柳树不结籽,在房后种植柳树,会生不出男孩儿,导致血脉尽断。若这柳树栽在了宅后,则会跑光了家中的财气。鬼拍手,说的是杨树,因杨树遇风,叶子就会哗哗作响,像是“鬼”在拍手,若是夜里听了,难免不会心惊。韩曙口中的鬼树,指的则是柏树。柏树不准栽当院,这也是民间的说法。据说柏树是鬼的象征。 “好端端的,这李大人为何要在院中栽一棵鬼树,还是将母亲的遗骨埋在树下?” “事实真相如何,恐怕只有那位失踪已久的李大人才知道了。”韩曙伸了个懒腰:“不过有个听来的小道消息,倒是可以与您们分享一二。棺木,你们都知道吧?民间做棺,所用的木料,拢共也就几种。松木,容易变形,且木材上有松油,粘连不牢,腐烂快,多为穷苦人家选择;最好的是楠木,尤其是金丝楠木,但这种高贵的木料,也只有王侯将相才能享用。比松木好一些,楠木次很多的就是柏木,但因为其料子小,拼块多,所以木芯也多,容易断裂,可若是寻得上百年的柏木,这些缺点就可以避免。还有一个传说,说是鬼木可以养魂。恰巧,咱们的那位李大人,除了醉心医道,还痴迷炼丹修仙,说不准他弄这么一棵鬼树回来,又以生母的血肉滋养,真是想死后成仙成佛呢。” “那,那位李大人成仙成佛了吗?”紫苏好奇的问。 “这个可就说不准了,李大人下葬了他们家老太太没多久就失踪了。当时,朝廷也曾下令追查,可寻找了两年多都没结果,后来新的太医令上任,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期间,朝廷也曾下令拆除宅子,拔掉鬼树,可不知为何,拆了一半就停了,据说是宅子太过邪门,那些被雇佣来拆迁的工人,轻则患病,重则要命,传来传去,自然也就没有人敢拆了。” “看来,那棵树的确是有些古怪。”徐策眯眼,露出一副十分有兴趣的模样。 “公子莫不是想要去看那棵树吧?”紫苏说着,拦在门前:“紫苏不同意!” “啧!啧!你家这丫头脾气真大!”韩曙摇头,“不过,这么危险的事情,我也不同意。虽然你是鬼医,却不表示那些妖邪鬼怪会拿你当自家人看待。” “韩兄——”卓衍一脸无奈:“为医为官者,怎能说出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来。” “乱七八糟吗?怎么我觉得我说的都是很严肃,很正经的话呢。”韩曙摸摸鼻子,却见徐策已经站了起来,于是紧跟着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先生,下官陪你一起去!说实话,长这么大,人是见了不少,鬼却还未曾见过,也不知道那边的日子好不好过。嗯,适当交个朋友,打听一二,百年之后,也好上路不是。” 徐策飞出一根银针,正好插在韩曙的发髻上:“大人若是再胡说八道吓唬我这个小孩子,我不介意现在就送大人去那边打点打点。” “虽然你是鬼医,虽然你是英雄年少,但这么随随便便的飞针可不是好习惯。”韩曙讪讪的笑着,小心翼翼的将银针自发髻上取下,递到徐策面前:“若是失手扎偏了可不大好。” “我家公子从未失过手!” “不!还是有的,毕竟我年龄尚小,飞针时难免情绪波动,凭一时好恶随便的乱飞。”徐策说着,竟难得的冲韩曙眨了眨眼:“不过,我医术尚可,纵是失误,也能救个半死不活。好歹,还有一口气在,朝廷看在韩大人多年辛劳的份上,也总会给些补偿。不亏!不亏!” 韩曙只觉一口热血上涌,脚下一歪,竟差点拌倒在营柱上。还好,他为官多年,早已习得宠辱不惊术三成。待脚下站稳,微微一笑,咬着牙说道:“好小子,他日若寻得机会,这嘴上气死人的功夫,我定不会输你!” “韩大人果真好气量,这么个大官,竟要与我一个小孩子为难。也罢,既大人有此意,徐策恭敬不如从命就是。只是,他日若是再败了,可不要说我一个小孩子竟欺负你这么个大人,传出去,是会笑死人的。” 徐策说着,恭敬的弯了弯腰。韩曙终是绷不住,苦笑出声,看着紫苏道:“有这么个小主子,你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吧?” “不许说我家公子坏话!”紫苏脸色一沉,利剑出鞘,正对着韩曙的喉咙。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韩曙小心的拨开紫苏的剑:“我惹不起,我躲还不行吗?那个,我知道古宅在哪儿,我来为诸位带路。如此夜晚,阴风测测,用来以鬼会友当真再好不过!” 第二十九章 鬼脸 听得再多,都不及实地看上一眼。李家老宅,位于整个村子的东头,加之周边原来的居民,因为忌讳这座宅子,都纷纷搬离,因此这栋宅子就越发显得突兀。 “孤处煞!”徐策看着那宅子,自语出声。 “什么煞?”韩曙掏掏耳朵,不解的看着徐策:“你该不是说,这宅子真的有问题吧。” “阳宅化阴,自然是有些问题的,只不过问题不在宅子,而在建宅子的人。不过,你也说了,那李大人原就不正常,因此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属正常。” “徐先生,咱们都知道你是高人,所以能不能说些咱们这些普通人能听明白的话。那个,什么叫损人不利己?”韩曙自幼学医,从未接触过风水术术,可从徐策的话中,还是听出些门道来。抱着有疑必问的态度,他仍要了解清楚才是。“那个,你能不能先给咱们解释下,你刚刚说的那个孤处煞是什么玩意儿?” “很简单,人是群居性动物,所谓十人为一族,百人为一村,千人为一城。不管是家族、村落、还是城镇,皆以人丁兴旺为福。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会将住宅独立于其它住宅之外,形成独居的态势。”徐策抬抬下巴,示意众人看着眼前的宅院:“村子整体为东西走向,东高而西低。村民大多分居在南北两侧,人宅为前,畜宅为后,向东而聚,向西而散。李家的这处宅子,建在村子的最高处,这原本也没什么。毕竟李大人在朝中为官,即便是为母建宅,也想要高人一等。可偏偏,因为之后的变故,导致四周住户,尽数迁移,于是这李宅便成了孤宅。” 众人一看,可不是吗?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这么一个孤零零的宅子,原本居住在四周的村民,甚至因为怕惹上晦气,将原本的房子都扒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地的碎石瓦片和掘不平的残垣。 “像李家这种孤宅,便是风水术中的孤处煞。幸亏,这是处阴宅,若是阳宅,居住在里面的人,十有八九会患上心痛、心窒、心慌的毛病。除此之外,人受宅气的影响,也会变得沉默寡言,不喜与人相处。” “原来这建宅子还有如此多的说法。”卓衍说着,瞄了一眼李宅,庆幸自己仍住在太医署,虽不说风水有多好,但至少人气还算旺盛,前后左右,少说也住了七八位医正。 韩曙的反应,总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别人心中盘算着的都是宅子本身,他想的却是徐策。偷偷的,矮下身子,用肩膀碰了碰徐策,小声道:“原来,你还懂风水?” “不懂!”徐策白了他一眼:“只不过闲时听人说书,听来的罢了。” “说书的还讲这些?”韩曙不依:“那是在你们西凉说的,还是在神都说的,哪家酒肆茶馆,我若闲了,也要去听听。” “不告诉你!”徐策说着,推开了李宅的大门。 一阵阴风,自院中扑来,众人禁不住都缩了下脖子,只觉冷得渗人。抬眼望去,只见正对着大门是一道矮墙,矮墙中央是处月亮门,透过月亮门,可看见种植在院中的鬼树。 “公子,且慢!”见徐策抬步,紫苏忙拦在了前头:“奴婢先进去瞧瞧!” 但凡紫苏自称奴婢的时候,都是不容徐策拒绝的时候,于是他点了点头,对紫苏说了句:“万事小心!” “公子放心!”紫苏说着,提剑进入了月亮门内。偌大的一棵鬼树,静静立在院子中央,赖娃子姨婆吊颈用的那根麻绳还挂在其中一个枝丫上,随风轻轻摇摆,似在等着下一个将脖子伸进去的人。不知是不是错觉,隐隐的,紫苏竟闻见一股血气。 声响,自鬼树下传来。紫苏提剑凝眉,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瞧见那鬼树下方竟显出一张鬼脸。 纵是紫苏胆大,此时也被吓出一身冷汗。她提着剑,小心翼翼的靠近那张鬼脸,近了,才看清楚,那脸竟是长在树上的。 紫苏心中好奇,便俯下身子,仔细观看。只觉得那脸,越看越像是一个老太太,额头布满褶皱,双颊内凹,眼睛向上瞪着,嘴巴微张,竟好似努力的想要从鬼树中挣脱的一般。目光向下,隐约还能辨出一丝身体的轮廓,只不过只有肩部,未见四肢。 正想要再要观察一二,却听见徐策在身后唤她,于是忙的起身,转身,颈下却是狠狠一勒,紧跟着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向上提起。 “紫苏!” “紫苏姑娘!” 徐策见状,一张小脸瞬间绷起,右手快速捏出三枚银针,朝着紫苏就甩了过去。银针乘风穿行,竟以虚空之势割断了那根麻绳。紫苏顺势在半空中,悬了个身,跃上了系着麻绳的那根枝丫。鬼树虽大,树上可立人的空间却是有限。紫苏环顾一圈,却并未看见有人隐匿过的痕迹。 “可有发现?” 徐策站在树下,目光平静的扫过鬼树的每一处。 “回公子,这树上不像是有人藏匿。”紫苏又环视了一圈,终于在两处枝干的交汇处看见了一个木盒子。“公子,这树上有一只盒子。” “什么样的盒子?” “棺材!很像是一个小的棺材。” “打开看看!”徐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要用手。” “是!”紫苏仔细观察了一番,见那小棺材似是成人棺木的缩小版,就用剑尖轻轻挑开了棺盖。小棺材内,空间有限,一眼即可看全。棺中只有一个小纸包,纸包旁边还放着两根动物的毛发。 “公子,小棺材里只有一个纸包,还有两根毛发,从色泽上来看,应是某种小动物的。”紫苏才说了一句,树间竟起了一阵怪风。下意识的,紫苏竟拿起那小棺材从树上跃了下来。 “公子!”紫苏将小棺材递到徐策跟前。徐策却是沉着脸,看都没看,直接将一枚银针刺入了紫苏的腕部。 “可有异感?” “回公子,没有!” 徐策闻言,这才将银针拔下,见针尖血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只此一次,若有下回,我定要元槐剥了你的皮!” 第三十章 勾魂局 “紫苏知错,不会再有下回了!”紫苏说着,忙将手中的小棺材放在地上。她知道,这是公子在担心她,担心她误拿了小棺材,会中了旁人设下的局。“今后紫苏定会谨慎行事,不会再让公子担忧!” “起来吧!”徐策挥手之余,仍有些不放心的看了下紫苏的脸色。见她的确无恙,这才将目光移到那个小棺材盒上。以两枚银针轻轻剥开纸包,纸包中裹着许多粉末,而那两根毛发,似是民间常见的黄鼠狼。 “公子,那树下也有古怪。”紫苏起身,退在一旁,指了指鬼树下方。“那树下长着一张人脸。” “人脸?”徐策挑了挑眉,看向鬼树根部,果有一张脸。只是这脸,与刚刚紫苏看时又有些不同,若起初那张脸,似有挣扎的模样,那么如今的这张脸就是笑着的,而且还是那种渗人的假笑。 “公子不可上前!刚刚就是在查看那张古怪的人脸时着了这鬼树的道。”紫苏见徐策想要上前查看,忙喊出声来,眼睛却下意识的看向树上那刚刚被割断的麻绳。 徐策知道紫苏在顾虑什么,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无妨”就走到了鬼树跟前。只瞧了一眼,他就明白,这是一个局,一个人为设下的局,俗称勾魂局。如果所料不错,那位失踪的太医令李大人,也和自己的母亲一样,被埋在这鬼树之下。只不过,他的母亲是死埋,而他自己则是生埋。 至于这所谓的鬼脸,也不过是阴魂入阴木,形成的一种现象罢了。那些人既引他来,想必目的也不在这勾魂局上。赖娃子也好,赖娃子的姨婆也罢,都只不过是障眼法,那些人最终的目的,不过是在试他的深浅。也好,他们越是想要看明白,他便越让他们看不明白。 想到这里,徐策低头笑了。他一边紧着大氅,一边转身,向门口走去。待穿过月亮门,这才吩咐紫苏:“将这院子与鬼树一并烧了!” “烧了?”韩曙紧跟了上来:“你刚刚可是瞧出什么来了?” “如若猜的不错,那纸包中的粉末就是这张疫症的源头,而这李宅、鬼树都只不过是对方布下的迷雾,最终目的也只是要引发这场瘟疫。还有,那小棺材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太医署那位李大人并非失踪,而是被谋害,尸身应该就在那棵鬼树下面,距离其埋藏生母的位置三尺有三。还有,那位李大人的生母也不是突发疾病而亡,而是被那位李大人自己给谋害的,目的就是借助其母的怨气,造就一个可以使自己长生的极为阴邪长生局。只可惜,这位李大人也是被人蒙蔽的。此局虽成,却非长生,而是勾魂!” “等一下,你能不能说慢点儿。”韩曙紧急喊停,“小棺材、粉末、鬼树、李大人、还有瘟疫和什么长生、勾魂,听得我整个人都要晕掉了。你能不能慢一点,从头开始说,拣那些我们能听明白的说。” 徐策白了韩曙一眼:“想听?” “想听!”韩曙讨好的点点头。 “那行,先去把这鬼树给烧了!”徐策指指身后的鬼树:“紫苏,把火给他!” 韩曙转身一看,竟是一根小小的火把,那火光与鬼树相比较起来,简直可以忽略到不计。 “你让我用这么小的火把来烧这么大的鬼树,这我得烧到那年那月啊。” “韩兄,一支火把不够,我们就多燃几根,将这鬼树绕起来,虽烧的慢点,但多则月余,少则数日,总还是能烧的完的。”卓衍说着,竟也帮忙四下寻找可以燃烧的木材来。赖娃子原本就恼恨这鬼树杀死了自己的姨婆,如今虽听不见徐策他们在说些什么,可瞧着卓衍将一些木材堆到鬼树下,就也拖着自己行动不便的身体帮起忙来。 “紫苏!” “公子。” “去村中寻些酒来,若是没有,就到营帐里去取。” “紫苏明白!” 韩曙、卓衍与赖娃子在忙着捡拾木材,紫苏寻酒去了,只留下徐策一个闲人,难得像个孩子一样托着下巴,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月亮。没错,他就是看月亮,只见钩月西沉,隐隐竟透着一丝红色。再看神都方向,紫薇星暗淡无光,想来皇城中的那位傀儡君主如今的日子是越发的不好过了。 将酒洒在成堆的木材上,徐策又倒了一些白色粉末在上头,这才让韩曙将火把丢了下去。木材遇火而燃,火遇风而涨,顷刻间那火便燃大了。柏木虽为鬼树,燃起来却散出一股清香,只是那清香中,还夹了一些别的味道。韩曙吸了吸鼻子,感觉那种味道,像是燃了某种毛皮的味道,有些难闻,却不刺鼻。 随着火势渐长,那缭绕的烟气中,竟然显出一个人形来,耳朵里也听到了疑似有人呼救的声音,可再细看时,哪里还有什么人形,只是一簇簇或白、或灰、或黑烟。眼瞧着,火已烧到了鬼树的中部,紫苏忙催着众人撤出了李家大宅。 “幸好,这会儿村中已无人居住,要不然这火燃起来,还真不好控制。”虽知这火不会蔓延出李家的院子,可火势遇风则涨,若非已知村中无人,再多给他两个胆子,也不敢帮着韩曙捡柴火:“刚刚,韩兄可有听见女子呼救的声音?” “风声吧?这鬼宅里,除了紫苏姑娘,哪里还有什么女子。”韩曙盯着那火,真不敢相信,他堂堂太医署的医正大人,也有这月黑风高,放火烧树的经历。啧啧的感叹了两声,想到之前徐策说的话,忙又凑到了他跟前:“先生刚刚说的话,这下总能兑现了吧?” “我刚刚说了什么话?”徐策扶着紫苏的手,步上马车,顺带着还将那只藏有纸包的小棺材也一并带上了车。 “装傻是不是?虽然你是小孩子,可也是堂堂的西凉鬼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抵赖!”韩曙不顾紫苏的阻拦,愣是挤进了徐策的马车。 “我非君子!”徐策指了指自己尚未长开的,圆乎乎的,颇有几分可爱的脸蛋:“很显然,我只是个小人!” 第三十一章 疫局(上) 与徐策打嘴仗,韩曙深知自己还稍逊一筹,但为官多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功夫还是练得几分。于是自然而然忽略掉徐策后面说的话,只一脸笑眯眯的看着他:“鬼医先生,下官韩曙虚心求教,还望您将疫症一事细数告知!” 徐策撇撇嘴,倒也没想故意瞒他。 “既你想知道,我也不藏着掖着,但下面我所说的话,都尚属推论,不能作为此次事件的正解,你可明白?” “知道,知道。我就当你是茶馆的说书先生,我是听故事的那个还不成?快说,快说。我真是好奇的不得了。” “好奇害死猫,韩大人这么强烈的好奇心,可不是什么好事。” “人非圣贤,焉能没有一颗窥探秘密的心。”韩曙倒是十分的坦然。 徐策摇摇头,撩起窗帘,看了眼外头。 “若我猜想不错,东神州的这场疫症是旁人设的局,但这设局之人究竟是谁,所图何事,目前尚未可知。李大人失踪,原本就在别人的筹划之内。虽说,杀一个人在神州不算什么,可倘若这个人必需要死,且还死的有利用价值,那就另当别论了。” “等等!为什么李大人一定要死?” “我且问你,与现任太医令张政张大人相比,那位李大人医术如何?” “自是高明许多。当今圣上与太后娘娘也曾说过,这位李大人的医术仅在当年的神医徐之未之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李大人失踪之后,朝廷才会着人查其行踪,并且迟迟两年没有甄选新的太医令。” “李大人医术高过张政张大人,这是你刚刚说的,而且你也说过,这位李大人不仅医术高明,且还醉心修仙,对于炼丹之事,也颇为精通。” “是!据说这位李大人年少时曾想要拜入修仙门派一心向道,奈何资质不够,被拒之门外。” “医术高明,或许可解疫症之毒,懂得修仙炼丹,没准会洞察先机,这样人自然留不得。再者,李大人痴迷修仙,也是可利用的最佳人选。若我猜的没错,那建宅子的地方,也是别人推荐给李大人的。鬼柏虽常见,百年的却是难寻,他一个在京为官的太医令,又是如何寻得这百年鬼木的?韩大人若是有心,回京之后不妨着人去查一查,没准会有新的发现。” “多谢先生!”韩曙拱手,这个谢,倒是诚心的。 “天亮之后,韩大人可着人前去李宅,将李母与李大人的尸身找出,请仵作仔细探查。李母应是在活着时,被强行封入寒冰之内,这日子,也必定是有人精心挑选过的。李大人之所以那么着急的让人盖好宅子,是因为他要趁着母亲尚有一息时,将其埋在鬼木之下。此时,李母虽死,可尚有一息,又经寒冰活活冻死之痛,亲生儿弑母之恨,怨气会借鬼木而生,形成阴鬼。” “阴鬼又是什么?” “就是树上的那个鬼脸。看着吓人,但也仅仅只是有吓人的作用罢了。” “原来那张脸,就是李大人母亲的脸。”韩曙喃喃自语,觉得这事情也太神奇了些。“那么李大人,我记得你在李宅中说过,他也被埋在鬼树下,这其中可有什么说道。” “所谓善恶终有报,那位李大人痴迷长生之术,竟将自己的母亲活活冻死,他自己又怎么逃得过天道循环。将活人葬入鬼木,以尸养木,以木生魂,以怨为线,视为勾魂。简单来说,就是那块地方,阴气极重,一般人走进去,恐会生出些幻象。” “所以赖娃子的姨婆,其实是自杀的?” “这是仵作需要调查的事情,不是我需要回答的。我只能告诉你,那个局,却有迷人神志的作用。但我也说了,那个局不过是个遮掩法,他们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杀死李大人而已。当然,除了掩盖他们杀死朝廷官员的真相,也为疫症的爆发埋下了伏笔。” “乖乖,这事情怎么听起来越来越悬乎了。”韩曙咋舌。 “紫苏在树上找到的这个小棺材,应是他们故意留下的。至于为什么要留下,这也不是我能回答的事情。朝廷若是有意,不妨仔细去查一查,或许能抓到这件事情背后的主谋也不一定。长话短说,这小棺材中的毛发,应是黄鼠狼的。民间传言,黄鼠狼可成精怪,且最为狡猾。这用黄鼠狼加特殊药材制成的粉末,若单纯服用,只会让人短暂昏睡,可若碰上了红雨,则会引发疫症。” “这粉末又与疫症有何关系?” “孟州、濮州,甚至阳城在红雨之前,都是阴雨天。” “不错!东神州遭遇干旱,太后娘娘特意请了国师祈雨,连祈数月,才引来甘霖。” “这哪里是什么国师求的雨,只不过是旱久了,老天看不过眼,赏的雨罢了。那位所谓的国师大人,也不过是略懂天象,在雨落之前,将其告知了太后娘娘。若他真有通天的法力,为何不早求,偏偏等太后娘娘相请,才肯做法,且这一求,就是数月。” “听你这么一说,倒像是真的。”韩曙托着下巴:“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这药粉跟红雨之间有什么关系?” “现在我们已知的,在疫症爆发之前,红雨初落之时,都曾听到过雷鸣?” “不错,各地呈报上来的文书中也都有提到这一点。” “依我看,那并非雷鸣,而是轰天雷之类的武器在空中引爆时发出的声音。那红雨,便是轰天雷中携带的东西造成的。虽不知那东西的具体成分,但有一味东西却是少不了的。那就是修道炼丹时,常用的辰砂。辰砂一经加热,就会分解出水银和硫磺,水银有毒,硫磺味酸且具有腐蚀性。”徐策说到这里时,稍微停顿了一下,见韩曙消化的差不多了,才继续道:“现在我们已知的,在孟州落下红雨前,半吊子风水师徐匡曾和一个女人在村中的水井中撒下这种药粉,而太医署中那个乞丐也曾说起,在濮州曾见过一队行踪诡秘的士兵。阳城虽未发现,但却并不代表着没有。” “你的意思是,濮州发现的那队士兵,也是在下毒。哦,我的意思是,在下这种药粉?”韩曙看着那只小棺材,几次想要去触摸那里头的纸包,奈何徐策说的吓人,思虑再三,还是压制住了自个儿强烈的好奇心。 第三十二章 疫局(下) “至于这药粉的具体成分,待回去之后,我还要仔细研究一下才能知晓。至于这下药的目的,无非是与红雨里应外合,引发疫症。红雨中所含的水银虽有一定的毒性,但毕竟量小,不足以致命,而且那些人并不能保证,所有的辰砂都能够分解出水银来。但如果与这药粉结合,就能以外毒引发内毒,以内毒促生外毒,加速疫症的爆发。” “这心思果然歹毒之极。”韩曙恨恨的握拳:“说了半天,你好像还没有提到赖娃子的姨婆,难不成,她的死真是个意外?” “疫局中人,哪有意外。姨婆之死,有两个原因,一来那些人想要验证勾魂局是否完成,二来是为了赖娃子。赖娃子是孤儿,亲人只有这位院方的姨婆,且是在京城营生,做的又是走街串巷的买卖。从方位上来说,赖娃子就是这京城与孟州之间最亲密的联系。用赖娃子做饵,不仅可以验证药粉的功效,也可将疫症带入京城,引发京城中人的恐慌。” “这些人既要谋划,为何不在京城动手,而要选在孟州、濮州、阳城这些地方?” “很简单,那是因为谋划之人就在京中。”徐策凉凉的说着:“况且京城多名医,纵是引发了疫症,也不会像眼下这般的严重。从时间上来说,赖娃子遭遇红雨,在濮州之前。想来那些人,是先用赖娃子做了实验,只是实验效果不太理想,于是选择了较为偏远的阳城作为下一个目标。但那些人没有想到,阳城疫症才起,就被我给解决掉了。于是,我这小孩子,也算是正式进入了那些人眼中。见有人能克制疫症,那些人慌了,于是在濮州、孟州连降红雨,唯恐有人生疑,所以在其它州县也意思意思的下了那么几场。韩大人难道没有发现,那后降红雨的地方,患疫症者多为体弱的老人以及尚未成年的孩童吗?” “查阅文书时,是有注意到,但并未想的深远,还以为是那红雨下了最后,威力骤减。” “纵是红雨下到了最后,那染病的也不应是街头的乞丐,为何是家中保护最为妥帖的老人机孩童?” “为何?” “那是因为乞丐多半风餐露宿,不像正常人家,都是打了井水来使用。” “哦~”韩曙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总算是明白了。 “那先生可能解这疫症?” “可解,只不过效果未必理想。从营帐中的情形来看,孟州的百姓,多毒入脊髓,纵然有我西凉鬼医在,也不过帮他们多延续几年的寿命罢了。像那些被红雨腐蚀严重的,即便是医好,也会落下终身的残疾。”徐策说着闭了眼,他虽为鬼医,却非神仙,有些事,终究难为。 “能保性命,便是难得,若还能多延续些年的寿命,对于那些患病的百姓来说,应该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韩曙也是学医之人,深知徐策此时的心情。见他小小年纪,脸上竟生出些落寞,心中不忍,俯身过去,拦着他的肩,轻轻的拍了拍。 徐策倏的睁眼,眼中神色复杂,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因为徐策的到来,孟州城外的疫症也得到了最快的控制。百姓体内的毒素,在针药的配合下,已清除大半,腐烂的皮肉,也得到了控制。只是,如徐策之前所言,毒素虽清,病根儿和残疾却还是落下了。 赖娃子如今已能利索的开口说话,膨胀的脖颈,经过医治,也好转了许多,只是五官仍有些扭曲,腿脚也不能回复如初。加之听力无法复原,在与韩曙、卓衍商量过后,又着人将其送回了隔离院。 徐匡原本腐烂的半边身子,在药物的作用下,竟渐渐长出些新肉来。虽然胳膊受创,行动仍有些不便,但好歹看着像是一个正常人。 徐匡不傻,他知道,自己之所以好的要比旁人快些,恢复的也要比旁人好些,全是因为徐策葫芦里的那两条蛇。虽每次治疗时,仍是吓得半死,但慢慢的他也看出些门道,那绿色是在啃食他的腐肉,红蛇看着懒洋洋的,但它的毒液却具有生肌的功效。虽不知最后能恢复到何种模样,但看起来,至少不再像腐尸般那般的吓人。 待紫苏为其包扎完毕,徐匡忙俯身下跪,重重的磕了两个头:“徐匡多谢先生救命之恩,若他日先生有用到的徐匡的地方,徐匡定当竭尽全力。” “你无需谢我,眼下我所做的,都只是与你的交易。”徐策将最后一枚银针收入袋中:“别忘了咱们的三年之期,三年之后,我自会叫紫苏取你性命。” 徐匡心中一惊,很快就又平复了。三年,三年之后,他徐匡没准已经坐上了东神州神医的位置,到时候,莫说旁人要杀他,他自个儿要不要杀人,还要仔细的考量考量呢。 想到这里,徐匡稍稍抬头,看了徐策一眼:“这个孩子,留不得!” 心中既起了杀意,眼中便显出了阴狠之色。徐策瞧见了,只是轻勾唇角,漠然视之。 这人呐,有志向是好事,可若是盲目自信,离死也就不远了。罢了,像徐匡这种人,还不值得紫苏动手。 走出帐外,只觉得太阳大的有些晃眼。伸手遮了遮,脚下竟也虚晃起来。紫苏见状,忙得扶住。 “公子——” “无碍!”徐策稳住身体,胸口处隐隐有些疼痛,呼吸也跟着紧促起来。只不过,他的呼吸极轻,本人又控制的极好,若非紫苏常人难以察觉。 “公子可是因为连日救人,引发了旧疾?” “只是有些累了,休息片刻就好。”徐策说着,暗中捏了三枚银针,分别刺入风池穴、百会穴以及太阳穴。银针入穴,这脸色也好了许多。 紫苏一脸担忧,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可要招元槐回来?” “他有他的事情要办,眼下且不可因为我的事情,扰乱他的步骤。” “可天大的事情,都不及公子你啊。” “我再重要,也不及那件事情重要。”徐策说着,示意紫苏松手:“听说张大人帐中收治了一名孕妇,那腹中似怀了哪吒,孕期已超数月,却仍未有要临产的迹象,甚是稀奇。你我不妨也去看看。” 第三十三章 鬼胎(上) “公子都这样了,还有闲心去看稀奇。” “公子都那样了?”徐策蹙眉。 “都累得要靠银针提神,竟还有心思去管旁人的生死。” 紫苏一向冷静,只有在遇到跟他的事情有关时,才会显出几分小女儿的蛮横和娇态来,偶尔还会情绪失控。不过,这也是徐策希望看到的,他并不希望,跟在自个儿身边人,都是只会保护他的冷血杀手。 想到这里,他抬头望了望天,说了句:“总归我是姓徐,不好辱没了这个姓氏啊。” “姓徐又能怎么的?左右还是公子自个儿的身体重要。”但凡涉及到徐策的身体状况,紫苏就会变得格外不讲理,也格外的不顾及主仆之间的身份区别,反而像是一个管着弟弟的姐姐。 “好,我听你的,只看看,不插手便是。” “公子说的轻巧,若那张大人应付得了,这消息也不会传到公子的耳朵里来。”紫苏虽不情愿,可终究还是不愿违逆徐策,也只得跟着去了。 进入账中,才发现里头竟还另搭了一个小帐篷,里头断断续续的传出些*声。那*,或高或低,或连绵,或急促,但无一例外,都隐含着丝丝痛苦。徐策极少为临产的妇人看病,一来年龄太小,虽为鬼医,旁人却仍是信不过;二来,元槐亦不允许,担心他看多了这些妇人得的病,留下什么阴影,影响了日后为徐家开枝散叶的大事。 想到当日元槐那一脸严肃的模样,徐策就禁不住摇头。对于医者来说,男人、女人、老人、妇孺皆为病患。当日强迫他看腐尸时都不曾担心他会不会留下阴影,为临产妇人看病倒是紧张起来。 在小帐篷一侧,张政正领着几名医正在研究医治产妇的方法,紧锁的眉头,则告诉徐策,眼下他们仍未想到什么好的法子。 因为想的认真,连徐策与紫苏进来时都不曾察觉,倒是韩曙那个多事儿的,竟不顾上下级的关系,用胳膊肘使劲的撞了撞他的顶头上司。 “大人,徐先生来了!” “哦,徐先生来了!”张政闻言,忙抬起头来,见门口站着的果是徐策,随即迎了过来:“先生可是来了,徐匡那边如何?” “已在复原中,虽不能恢复如初,但性命总算是保住了。”论身份,张政是太医令,徐策只是区区草民,论年龄,徐策称呼张政一声爷爷都不算过分。所以,尽管张政顾及徐策身份,每每总是以礼相待,徐策也总是恭敬的回礼,且都是行的晚辈之礼。也因此,除了医道上的佩服,张政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 “先生出手,自是药到病除,这点儿老朽从无质疑。眼下,我这帐中来了个奇怪的病人,我与诸位同僚思绪良久,却始终不敢妄下断言。先生来得正好,这病人,还需先生亲自看看才是。 “大人客气了!”徐策回礼,进入小帐之内。 那妇人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在这个时候,已算是大龄产妇。因终日不产,面色黄瘦,肌肤消削,且精神萎靡。只在感觉疼痛难忍时,才会*出声。 “不知大人可知这妇人的来历?” “知道。她来时,还有家人陪伴,说是其婆母。”张政说着,着人去唤妇人的家人。不多时,一名老妪在毛医正的搀扶下走了进来。看情形,这病老妪并未沾染疫症,只是长途奔波,加之风餐露宿,身体有些羸弱。唇色泛白,常不自觉伴有吞咽的动作,手指虚涨,且关节处似有僵硬之症,应是有内疾在身,多半也是些老人常年的疾病。稍后开些药,调理,也能安度余生。 “张韩氏见过诸位大人!”老妪进入帐中,忙匍匐下跪,肩胛处抖动的厉害,想来心中也是慌张的很。 “婆婆不必紧张,找你来,只是想问问你家儿媳妇的病情。”徐策说着,上前将老妪扶起:“这帐子里站着的都是郎中,并非什么大官,婆婆只管安心陈述你家媳妇的病情。” 老妪抬眼,见搀扶自己的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心中的慌张也散了些。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左右,又见帐子里的大人,各个都十分面善,这才轻轻舒了口气,问徐策道:“你也是郎中!” “对,我也是郎中,只不过还在学习中。” “这就是了,看病的郎中,怎么会有像你年纪这么小的。唉,说起来,我那宝贝孙儿狗蛋若是活着,也同你一般大小。只是乡下人家,不识几个字,学不了这救人的法子,但捉鱼摸虾,我家狗蛋可是把好手!” 徐策只微微笑着听婆婆自顾自的说着自家孙儿,那骄傲的神情,竟有些吸引人。 “婆婆还是说说你家儿媳妇吧,可病人可是等不得。”韩曙见老妪说起自家孙儿来就没完没了,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老妪这时,才想起自己的儿媳妇,忙问了句:“我那媳妇怎样了?她肚子里的那个小畜生可是生下了?” 众人闻言,皆是皱眉。乡下人家,给孩子起个贱名好养活是真,可直接叫“小畜生”是不是也太随便了些。尽管心中有些质疑,可里头躺着的那个毕竟是老妪的儿媳妇,再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家事,当母亲的尚且不予反对,他们这些个外人也不便说什么。 “还没!”这回话的是毛医正,他距离老妪较近,也是这帐中与婆媳二人接触时间最长的人。 “作孽啊!真是作孽啊!”老妪愤愤的摇着头:“罢了,这都是命,若她们母子能活,我权当做善事,若是不能活,也是天意!” “婆婆这话是何意?您纵是不在乎自己儿媳妇的命,可那肚子里怀着的毕竟还是您的孙子啊。” “什么孙子?我儿子过世多年,哪里来的孙子!”老妪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若非她平日里还算恭敬,又看在我那去世的儿子和宝贝孙子的份上,我早叫人把她沉到河里去了。不守妇道!不守妇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众人听到这里,方才明白,原来那妇人肚子里怀着的并非夫家骨血,也难怪这老妪刚刚要称呼那腹中的孩子为小畜生了。只是,丈夫既亡,身为寡妇,再寻人家也在情理之中,难不成真要凄凉的度过余生?若是当日早亡的是这妇人,徐策可不信,眼前这老妪会让儿子守身不再续弦。 思及此处,对这老妪也生出几分的厌恶来,随即松了手,步入小帐中。妇人似听到了老妪的话,原本紧闭着的眼睛睁开了。那是一双十分美丽的眼睛,甚至美丽的与其平淡的外表有些不大相称。见床前站着的只是个孩子,妇人并未敛去眼中的委屈,只看着徐策,微微的摇了摇头,说了句:“我没有!” 徐策瞧了瞧那腹大如斗的肚子,也轻轻的说了句:“我知道!” 第三十四章 鬼胎(下) 若是寻常胎儿,焉能怀胎十数月不生。哪吒,毕竟是古人传说,即是真有,这种神胎,也不是一个乡下妇人能生的。 这妇人所怀,是鬼胎! 书中曾有记载:但凡鬼胎,必与鬼交,或入神庙而兴云雨之思,或游山林而起交感之念,淫妖之气,结於腹部,遂成鬼胎。可这妇人,眸若星辰,丝毫没有淫邪之气,纵是有,就她的那个婆婆,也未必许她独自一人游走山林,礼神拜佛。 所谓鬼胎,不过是妇人经水不行,内外相包,加之腹中生有胎瘤,导致腹部逐渐增大,不知情者,初看之下,自以为是这妇人怀了胎儿。怀鬼胎着,血气不足,精神萎靡,且时常伴有腹痛。腹部坚硬如铁,胎儿或浑圆似球,或呈不规则状,孕中或许有类似呕吐的症状,但却无胎动征兆。 徐策之所以找那老妪过来,无非是想要问清楚这妇人患病前后的症状,好对症下药。因鬼胎不同,所使的汤药也不相同,若清楚症状,自可事半功倍。但眼下看来,那老妪恨不得这妇人及腹中的“胎儿”死了才好,断不会说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来。 见妇人仍望着自己,徐策略靠近了些,看着她的眼睛道:“放心,你的病,能治!” 妇人摇摇头:“我不怕死,只是怕毁了我夫君和儿子的声誉。我......我并未做任何对不起张家,对不起我夫君和儿子的事情。” “我知道,清者自清,你且安心养病,泼在你身上的那些污水,也不必在意,大不了换身衣裳便是了。” 徐策这些话,听在妇人耳朵里,自然当做了童言童语。她不忍拒绝徐策的好意,扯了扯嘴角,说了句:“谢谢你!” 徐策知道这妇人定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十有八九将自己的话当做安慰的言语,他也不争辩,只转了个身出去了。外间,已不见了那个老妪的身影,想是被送了出去。 “先生可瞧出了症结?” “是鬼胎!” “果真是鬼胎吗?”张政松了口气:“不瞒先生,这也是我与诸位同僚会诊的结果,只是事关人命,那老妇人又口口声声说其媳妇腹中怀着的......所以,迟疑之下,竟不敢医治。” “大人为人谨慎,有此顾虑也是应当的。” “先生不必安慰我!人老了,这顾虑难免就多了些,实在有违医者本心。”张政摆摆手:“先生心中可已有药方?” “大人以为该用何种方法?” “身怀鬼胎,必大伤其血,所以经闭,需令坠其鬼胎矣。其后,必当大补其血,若不补血,则反补胃气。气虚则血不能骤生,欲补血必先补气。我与众位同僚,更倾向于补阳为上,让血随自身气而生。所用药物,为白术(五钱),苍术(五钱),茯苓(三钱),陈皮(一钱),贝母(一钱),薏米(五钱)水煎,连服四剂,则脾胃之气转,而经水渐行矣,前方荡邪,後方补正,视为最佳。”张政说完,看着徐策道:“先生以为如何?” “确是医治鬼胎惯用的法子,只是眼下妇人腹大如斗,腹中之物更是坚硬如铁,不知大人要用何种方法令其坠胎?” “这个......”张政面露难色。 若是寻常胎儿,自是依照常用之法进行催生,由产妇和胎儿共同使力,纵是死胎,也可参照此法。但鬼胎,虽也带个“胎”字,却不能以同理相待,若是顺利,自可保得妇人,若是不顺......思及妇人眼下的身体状态,出的气比进的气还多,纵是想要尝试,只怕也妇人自己也是挨不住的。 “若单指药物,我更倾向于红花霹雳散,以红花半斤,大黄五两,雷丸三两,水煎服,亦能下胎。但此方太过迅利,过伤气血,不如荡鬼汤来得温和。但眼下,病人体弱,鬼胎又过于庞大,无论何等汤药,都不能令其顺利坠下,所以我建议剖腹!” “什......什么?剖......剖腹?”张政吃惊的差点掉了下巴。虽听闻数百年前,医仙徐珺瑶曾以剖腹之法救人性命,但也仅仅只是听说而已。眼前这个孩子,虽为鬼医,医术也颇为精进,但剖腹取胎,光是想想就觉十分凶险。 “老朽知道先生不凡,可这剖腹取胎实在太过凶险。老朽只问先生一句,你可是认真的?” “性命攸关之事焉能当做玩笑。” “如此——”张政长嘘一口气,“先生可需提前准备些什么?” “我需要一只木盆!” “什么?”张政以为自己耳误,又追问了一句:“先生需要什么?” “一只木盆,不需要太大,洗脸的那种即可。”徐策指了指搁在营帐角落里的那只洗脸盆:“我只要木的,槐木为佳,柳木次之,若实在没有,不妨遣人去李家老宅看看,若那柏木尚未燃尽,取一段回来挖个洞也行。” 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十有八九会被当做玩笑,可偏偏这些看似玩笑的话,却是从西凉鬼医徐策口中说出的。 张政认真的看了看徐策的脸,见他目光坦然,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便吩咐下属前去置办。身为太医署的太医令,张政心中清楚,眼前这个孩子,之所以被称为鬼医,定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手段,而那些手段,往往超出了寻常医者理解的范围。 “老朽尚有一事,还望先生应允。” “张大人可是要旁观?” 虽是心中所想,可被人这么一语戳穿,张政的老脸还是红了。可身为医者,求知问学,不问出处,不问年龄,他虽脸红,却仍坚持,拱手俯身,说了句:“请先生应允!” “张大人有心在旁指正,这是徐策的福分。”徐策回礼,目光从旁边那些医正的脸上扫过:“几位大人,若是不忌血腥,也可一同进帐!” 韩曙自是高兴的咧开了嘴,旁边几位医正,虽表现的不如韩曙那般的夸张,却也面露欣喜之色。倒是那位毛医正,面色如常,对于进帐观看之事似乎并无太大的兴趣。 徐策将视线转回,面向张政说道:“病人情况特殊,小帐之内,空间有限,所以一时之间,怕是容不下这么多的人。对于徐策来说,诸位既是大人,亦是前辈,所以这进帐观看的人员,还请大人代为裁决。” 见张政应下,徐策又转过身来,面向众人:“至于这剖腹之术,徐策想,那些进帐的大人们亦不会私藏。所以早看与晚学,并无太大区别。” 话虽如此,可对学医的人来说,这师傅亲传和看人画饼,是两种概念。于是,各自脸上,又出现了不同的表情变化,有自信满满的、有失落不甘的、有寄予希望的,亦有自知无望,摇头放弃的。 最终,张政选了连同自己在内的四个人。这四个人分别是:张政、韩曙、卓衍以及毛言行。 第三十五章 剖腹取胎 依照徐策的吩咐,但凡需要进入小帐中的人,包括徐策自己都要艾草净身,帐内帐外,均以烈酒进行泼洒,降低患者发生感染的几率,所用器具也以高温蒸煮消毒或置于日光下暴晒,等一切准备妥当,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徐策领着紫苏进入帐中的时候,张政、韩曙、卓衍以及毛言行等四人都已经到了,而且不约而同均是一身白衣的装束,再看那面料,竟是宫廷特制的,约莫着也是太医署的官制服了。 张政显得有些激动,一双手不停的搓着。韩曙比较兴奋,若非紫苏警告在前,这会儿恐怕已经要扑上来了。卓衍与毛言行的反应还算正常,只是眼中暗藏的波光,也透出其内心的细微波动。 徐策将四人的反应一一纳入眼中,这才微微躬身,施礼说道:“如果诸位大人已准备就绪,那么我就开始了!” “先生,请!”张政强压着内心的澎湃,嘴唇微颤,反复多次才将这简单的三个字吐出。 “开始吧!我都迫不及待了!”韩曙两眼冒光:“你不知道,我兴奋的昨个儿一晚都没睡。不,不止昨天晚上,是从知道这个消息就在兴奋了。剖腹!天呐,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韩大人若是再不住口,只怕紫苏要将您给请出去了。” 闻言,韩曙忙闭紧了嘴巴! 卓衍与毛言行都未出声,只是以目光示意徐策可以开始了。 徐策净手。虽不会直接接触患者的皮肤,但作为一名医者,徐策还是严格按照一名医者的规章行事。待净手完毕,紫苏打开一只造型古怪的木箱,从中掏出一双银白色的手套来。与冬日抗寒的护具不同,那手套薄如蝉翼,戴在人手上,恍如自长的一般,竟是无比的契合。 原本以为那双手套已是够人震撼的了,不曾想,那木箱中竟还有别的宝物,例如现在被徐策拿在手中的那只薄如蝉翼却闪着迷人光泽的小刀。 紫苏见徐策准备妥当,便走到妇人跟前,轻声的问了句:“姐姐可是准备好了?” 妇人点点头。因一夜的照顾与休息,她的精神恢复了许多。见紫苏掏出锦帕,欲掩在她口上,于是腼腆的冲着紫苏笑了笑:“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若是治好了,我便再多伺候婆母两年,若是治不好,我就早日去与我那孩儿和夫君团聚。” “姐姐放心,有我家公子在,你定会无事的。”紫苏说着,将锦帕轻掩在了妇人的口鼻处,只片刻功夫,妇人便沉沉睡去。接着,紫苏又按照徐策的吩咐,分别在女子周身刺下几枚银针。银针之上附带有特制的麻沸散,可保证其在剖腹取胎的过程中,不会活活疼死。 妇人下身的衣服,早已被紫苏除去,眼下只遮着一块白布。白布正中被挖出一个大洞,正好将妇人凸起的腹部显出来。因围观者皆是男性,白布四周均被固定,就算是大风吹来,也不至于让妇人难看。 当刀片划开皮肤时,人们都听到了那种特殊的刺啦声,极其细微,却让旁观者忍不住竖起了毛孔。按照常理,刀片应是上下划动,徐策却选择了横切。张政距离徐策最近,观察位置也是最好的,因此当切口展开,露出其内部的情形时,第一个脸色发绿的也是他。 “大人请忍一忍!”紫苏见状,忙用手点了他的内外关穴,防止他因心理不适,在帐中呕吐。 张政适时的闭了闭眼,暗中调息了一会儿,这才睁开眼,冲紫苏点头致谢。 “天!”韩曙惊叫出声,目光直愣愣的盯着那个被徐策捧在手中的肉球。 那肉球足有一颗小西瓜大小,鲜红如血,表面呈不规则状,似还有凹凸起伏。因提前被徐策封了嗅觉,所以营中冲天的血腥气并未引起众人的不适,光是目测,年轻医者们倒还都忍得住。 徐策将剥离的肉球丢入事先准备好的木盆内,以工具清除腹腔中淤积的血水,再做细致缝合。直到缝合结束,一直沉默着的卓衍与毛言行开口了。 卓衍一直在盯着那个肉球,在他的意识中,即便是鬼胎,也应该长得有些人样才是。怎么取出来的竟是一团血肉。 “这肉球,就是鬼胎吗?” “严格来说,此物不能称之为胎,而应该叫瘤。是一种病灶,只有切除掉,病人才能够复原。” “那这东西应该如何处置?”毛言行也在盯着那枚肉球,脸色也如张政般,有些难看。 “着人连同木盆一起烧掉,然后寻个地方埋了。”徐策收针:“做剖腹术其实不难,难得是将肚子剖开之后,要怎么办?首先,我们一定要清理干净伤口内部,避免有血凝块留在里面,否则就会引起化脓和发炎,导致伤口难以愈合。这个时候,患者通常会表现为高温、高热,严重时则会昏迷呓语。最后,伤口的边缘一定要用线缝合,至于缝合的是否美观,对于性命来说,则不是最重要的。” 语闭,徐策起身。待紫苏将手套取下之后,这才从随身的小葫芦里掏出一枚药丸,给妇人服下。 “之后这一夜,将会十分的漫长。熬过去了,生!熬不过,纵然不死,也少不得要多受些罪。” “公子放心,今夜紫苏会在帐中看护!” “卓衍也愿意在营帐中协助紫苏姑娘。” “疫症之危尚未解除,后续工作仍需要卓大人协助,至于这帐中,留紫苏一人即可。”徐策想了想,看着毛言行道:“紫苏照顾人还可以,但剖腹取胎毕竟是大事,少不得要有些反复,倘若发生什么意外,仅凭着紫苏一人,的确难以应付。” “我——”韩曙十分积极的举手,可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徐策打断了。 “毛大人与这婆媳二人接触的时间最长,对其病情也最为了解,且在刚刚的观察中,毛大人也是最为镇定的一个。因此,徐策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大人今夜留于帐中,帮忙照看。” “先生客气了,这些原就是下官的分内之事。” “那就言行与紫苏姑娘留下吧,言行虽入太医署的时间不长,但做事的确是最仔细的一个,留在他这里,也最为放心。” “请大人放心,下官定会全力配合紫苏姑娘!” 第三十六章 掩人耳目(上) “那我呢?是不是也可以留下?”韩曙指指帐内:“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韩大人纵然留下,也不会学到更多,顶多就是看一眼我缝合的伤口是否漂亮。”徐策说着,勾了勾嘴角:“若记得没错,韩大人尚未娶妻吧?你虽是医者,却并非施术之人,如此堂而皇之的去看一名妇人的腹部,大人认为这可行吗?” “我只是留下来帮忙,又没说要去观察伤口。”韩曙撇开脸,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个屁孩儿就是个人精。 “就算你要去看,也看不出什么的。这样吧,你去帮我办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办好了,我教你。” “当真?”韩曙眼睛亮了:“那奇怪的手套、刀还有线是不是也能给我?” “不能!” “堂堂西凉鬼医怎么如此小气?” “并非是我小气,而是因为那东西世间只此一套。”见韩曙面露失望,徐策轻叹了口气:“这样吧,东西虽然不能给你,但剖腹和缝合的技巧,我都可以教你,甚至那些药我也可以给你。” “这可是你说的。”韩曙挺直脊背:“说吧,让本官帮你办什么事?” 徐策努努嘴:“将那两样东西烧了,再寻个坐南朝北的地方给埋了。切记,一定要坐南朝北。” “为什么?”韩曙不解。 “公子既说了让你坐南朝北,你就坐南朝北,照着去做就是了,怎的这么多废话?你若不想去,那就请卓大人代劳,反正我家公子的药也珍贵,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得的。” “谁说我不想去的?”韩曙一弯腰,将那盛着肉球的木盆给抱了起来:“我只是在纳闷,这东西烧了可就成了一堆灰,哪里还分得出来头跟腿。况且,这也没长脑袋,没长腿啊,我如何知道怎样才算是坐南朝北。” “怨不得韩大人,是我没有说清楚。”徐策解释着:“这盆中之物,名为鬼胎,实为腹内郁结而产生的病灶。虽非什么妖邪之物,却也污秽不堪。若是正常的情况下,此物最好经阳光暴晒七日,再行焚烧。可眼下,疫症危机尚未真正解除,将这东西置于光天化日之下,难免会引起恐慌。因此,需要韩大人代为寻找一个坐南朝北的方向,将其埋下。当然,这方位也有讲究,需高于营帐所在之处,附近不能有遮天之木,深度需在三尺以上,且一半在南,一半在北,一半在阴,一半在阳。因这埋藏之处颇有讲究,又十分难寻,所以才特意交给韩大人您来办。” “一半在南,一半在北的意思是,我要把这东西分成两份?” 徐策浅笑不语,只用手在虚空中画了一条线,然后在线上点了一个点。 “我明白了。”韩曙点点头:“可是,还有一个问题,这太阳可是长腿的,倘若我埋的时候,的确是在这个点上,埋完了,光跑了怎么办?” “还记得你是如何进入如意坊的吗?你的星盘数字为六!” 韩曙点头,因为那个十二星盘,他第一次在徐策面前出丑,怎能轻易就给忘了。 “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世间万物既是相辅相成,亦是相生相克。人有生辰,地有五行,寅卯同属于木、寅为阳木,卯为阴木;已午同属于火,午为阳火,已为阴火;申酉同属于金,申为阳金,酉为阴金;子亥同属于水,子为阳水,亥为阴水;辰戍丑未同属于土,辰戍为阳土,丑未为阴土。大人需在阳火之时焚烧木盆,阴火之时焚化鬼胎,再取阳土、阴土各半,以阳金之时择地掩埋。只要按照这个流程,在阳金时择选南北之地,无论阴晴月缺,日升日落都无碍已。” “也难怪你要让我来办这事,果然很难,很难啊!”韩曙连连摇头,抱着木盆的手却不曾撒开。 张家儿媳妇身怀鬼胎的事,早已在营地里传开。当得知西凉鬼医徐策将要在帐中剖腹取胎时,人们除了震惊之外,也都生出了极为旺盛的好奇心。一来,是想看看那张家儿媳妇肚子里怀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二来则是想看看,那个妙手回天的小孩子究竟是如何帮人剖腹的。 这帐子是进不去,但你救完了人总得出来吧?于是,当韩曙抱着那个木盆走出来时,看到的竟是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尚未来得及反应,已有相熟的没能进帐观看的同僚大着胆子往木盆里凑了那么一眼。 接着,张家儿媳妇产下一个肉球的消息瞬间就在营地里炸开了,而且这消息还以插翅膀的速度飞快的传到了神都,传到了薛家人的耳朵里,也传到了深宫内院那位薛太后的耳朵里。 可以想见,再过些日子,这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东神州,甚至四州八荒,而真相也往往会随着消息的传播走形变样。好听点儿的会说,张家媳妇肚子里怀着的是个神胎,这是天佑我东神州的吉兆;不好听点儿的会说,这张家媳妇肚子里怀着的是个妖孽。在民间传说中,就有这么一个怀了肉球的人,他便是殷商末年陈塘关总兵李靖的夫人。 李夫人怀孕三年六个月,生下的便是一个肉球,李靖起初以为是妖怪,就用剑劈开,结果蹦蹦哒哒跳出一个小孩儿来,那小孩儿正是哪吒。虽后来被仙人收做徒弟,可这哪吒却是个十足十的惹祸精,先是跑到东海里玩水,和东海龙王的三子敖丙起了冲突,不但把这位太子爷给打死了,还抽了人家的龙筋做腰带送给了自己的父亲。据说千年之后,民间会生出一个词儿,叫坑爹。这哪吒就是个坑爹的货。虽说后来他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当场自戕,甚至在重生之后,帮助姜子牙讨伐纣王,建立周朝。可对于殷商和李家来说,哪吒却是一切的祸端。想想看,哪吒降生之前,李靖是殷商的忠臣,可自从这哪吒降生之后,李家就祸事不断,最终促使李靖反了殷商,投靠西周。 这传说是真是假,已不能考论,但是对朝廷来说,鬼胎降世,绝非吉兆,而深宫中的那位薛太后,想得则更远了些。她沉思半响,写了一封密旨,交给贴身侍女,命她速速送往薛府。 第三十七章 掩人耳目(下) 夜幕降临,营地内燃起了片片篝火,百姓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块,讨论着那个从张家儿媳妇肚子里剖出来的肉球。向来爱凑热闹的韩曙,这会儿正与卓衍商量着焚烧木盆的流程,关于怎么烧,韩大人提出了七七四十九种方法。 卓衍捧着那枚肉球,忍着胸腔里阵阵想要作呕的感觉,脑海里想着的却是要不要学李靖用剑将这枚肉球劈开,万一这里头也有一个小孩子呢。 毛言行看着紫苏离开,确认四周无人之后,悄悄的掀开了妇人身上盖着的白布。他承认,自己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缝合术,想着下午徐策在妇人肚皮上穿针引线的模样,他觉得这个孩子一定接受过极为严苛的刺绣训练。若非时间紧迫,他没准儿会在妇人的肚皮上绣上一朵花。禁不住眼前的诱惑,毛言行伸出手摸了摸那缝合的针脚,均匀细腻,尤其那线,竟滑润如皮,不似寻常丝线的微涩感。正当他低头,想要仔细研究一番时,耳旁却传来了妇人低低的*声,那是妇人将要苏醒的前兆。 毛言行忙将白布扯起盖上,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只有拇指指甲盖长短,细细的一截,正是下午徐策缝合完伤口裁剪下来的那种缝在妇人肚皮上的线。毛言行如获珍宝,小心翼翼的将那线头捡起,用帕子包了,放在胸口妥帖处。 紫苏有些奇怪,白天时,公子已经给她留了药,可到了晚间却又让人传信唤她出来。想到随时都有可能苏醒过来的张家妇人,紫苏有些不放心,于是加快的脚步。 徐策的营帐里还亮着灯,红色的火儿被他捏着尾巴倒吊在半空中。火儿极不情愿的扭动着身体,无奈徐策总用手指敲它的脑袋,碍于主人这种赤果果的威胁,火儿只能张开嘴,咬住杯子的边缘,心不甘情不愿的分泌着自己的毒液。 “公子!”紫苏进入营帐时,火儿刚刚吐出最后一口毒液。听见熟悉的声音,冲着紫苏摇了摇脑袋。 “公子唤我?” “张氏醒了吗?” “还没有,不过按照公子之前推测的时辰,应该快醒了。” “那就好,若她醒了,先服白色药丸,两个时辰之后,再服用绿色的。疼是肯定要疼的,劝她忍一忍,熬过今夜,便是无事了。” 紫苏低头应了声,此时也已明白,公子之所以唤她过来,不是让她来拿药,更不是要吩咐她这些用药的细节,而是故意将那帐子以及昏睡中的张氏留给毛言行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张氏会有危险吗?” “暂时不会。” “是毛大人?” “也许是,也许不是。” “那韩大人......” “京城之内,鱼龙混扎,能独善其身者,绝无仅有。” “既如此,公子为何还要将鬼胎交予韩大人?” “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徐策将处理好的药物封存,“寻常的一个肉瘤,落到无知村民的眼中,便成了让人恐惧的鬼胎。紫苏,你要明白,这世间,最恐怖的是人心,最难猜测的也是人心。” “公子的心,不难猜!” “不是不难猜,而是你信我,不愿意猜。”徐策将新制的药递给紫苏:“暂且收着,待回到京城,自有用处。” “公子既算到今夜会有人探帐,那么韩大人那边是否也要知会一声,以防万一。” “不必,那东西他们纵然夺去了也没什么用。”徐策勾勾嘴角:“若是他们不夺,反而浪费了我下午的那些口舌。” “公子是故意的?”就连紫苏,这会儿也有些吃惊。 “倒算不上是故意,只不过是临时起意,开的一个玩笑罢了,顺便也敲敲那些人,探一探对方的深浅。还有,今夜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要出来,只看着张氏就是。” “那公子你——” “杀敌或许不行,但在这营地中尚可自保。更何况,他们不会动我,至少眼下还没那个必要。” “公子!” “去吧,张氏应该醒了。”徐策走到帐外看了眼天色,那些人,是时候行动了吧! 李家古宅中的那个勾魂局,显然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只是不知,那位高人是薛家的,还是太后的。他今日借鬼胎试探,所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若对方真是风水高手,自然不会上这个当,可若对方只是一个半吊子,那么今夜的大营必定会有一番热闹。至于后宫中的那位,只怕信与不信,都会派人来探一探。也好,就看今夜他们能闹出什么动静来吧! 转身返回帐内,火儿盘着身子,只探出小脑袋看了看他。 “你也知道会没事的对吧?”徐策伸出食指摸了摸火儿的脑袋:“该回去了,若墨儿看不见你,又该闹腾了。” 火儿伸出火红的信子,轻轻的卷了卷徐策的手指,便乖乖的爬回了瓷瓶。 小帐那边,张氏已经醒了。因为麻药已经消散的关系,张氏开始大口的喘息,额头上也渗出了许多的汗来。腹部,有血丝渗出,渐渐沾染了白布。 “忍一忍,紫苏姑娘去拿药了,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了。” “我,我的孩子呢?大人,我能不能看一看我的孩子。”张氏一边强忍着痛苦,一边努力的想要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既有母爱的光辉,又有患者的痛楚。 毛言行有些不忍,可那样的真相在面对着这样一双眼睛时,也说不出口。 “大人,我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张氏读懂了毛言行为难,她涩涩的笑着:“我知道,他不行了,因为他很懒,从未像我的第一个孩子那样的调皮,在我肚子里挥拳踢腿。而且他太小了,长了那么久,还是只有那么一点点,纵然生了下来,他也要很努力,很努力的才能活着。大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长得好看吗?” 毛言行努力的回想着的那个肉球,不规则的圆形,表面血红血红的。没有手跟脚,更没有五官,他分不清男女,更辨别不出是不是好看。可张氏的目光,又不容他沉默。于是,他艰难的张了张嘴,觉得喉咙里发干发涩,终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别伤心,孩子总还会有的!” 第三十八章 十步 这句话说完,毛言行就后悔了,因为他刚刚想起,张氏是个死了丈夫和孩子的寡妇,而且依着她与她那婆母的性格,只怕今生很难再嫁。纵使再嫁,这个年龄想要生子,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毛言行想要道歉,想要说自己一时失言了,可他又怕,这些话说出来,反而让张氏越发的难过。所以,他的嘴张了张,又慢慢的合上了。 “谢谢您,大人!”张氏轻轻的说着,眼睛里带着一抹苦涩而勉强的笑容。 紫苏进来时,看到的恰巧就是这一幕。 “姐姐醒了,可疼的厉害吗?” 张氏虚弱的摇摇头:“代我谢谢公子,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姐姐客气了。这是我家公子新制的药,姐姐先服一颗,多少能止些疼。公子说了,姐姐的情况与旁人不同,寻常的药物怕是使不得。就连那止痛的药,若非姐姐实在忍不了,为了姐姐的身体,也是不能随意用的。” 张氏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也不用水,就将那颗药丸吞了。 “姐姐安心休息,若是疼得厉害了,尽管唤我。” 张氏说了声谢谢,又挤出一抹笑,这才将眼睛给合上了。 眼瞧着两人的对话结束,毛言行莫名的松了口气。刚刚,就在刚刚,他唯恐张氏再提起孩子的话题,而紫苏姑娘会将真相告诉她。想到这里,他走到紫苏身旁,说了句:“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紫苏想到之前公子说的话,看向毛言行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警惕。可惜毛言行心不在焉,并未注意。 紫苏眼中的戒备一闪而过,“大人,请!” “紫苏姑娘,请!”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姑娘折煞下官了!姑娘是先生跟前的人,若真有吩咐,也是姑娘吩咐下官,哪里轮的上下官这么一个个小小医正来差遣姑娘的。” “紫苏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大人您则是东神州堂堂的医正,官居五品,怎么就吩咐不得。大人有话请讲,紫苏若能办的,定当照办。” “姑娘如此洒脱,倒显得下官有些拘谨了。是这样的,刚刚张氏醒来时,问了她的孩子。” “大人的意思,紫苏明白了。大人放心,鬼胎之事,紫苏会如大人一般瞒着的。” “如此多谢姑娘了!” “大人医者仁心,不必客气。再说,这张氏本就是我家公子的病人,公子没有开口,紫苏岂敢随意言语。大人也累了半天,如今这张氏既已醒了,大人不妨先回营帐休息,若有事,紫苏再遣人去唤你。” “下官既允诺了要随姑娘一同看护,焉能半途而废。” “既如此,那便辛苦大人了。” “紫苏姑娘也辛苦了!” 紫苏与毛言行正在这边相互谦让,却听见人群中传来韩曙的一声怒喊:“那个谁谁,你给我站住,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居然来抢我的鬼胎,你是吃饱了闲的吗?赶紧的,赶紧的把鬼胎还给我!” 紫苏眼神犀利的在人群中扫着,果然在距离韩曙不远的地方,一名身着灰色的衣衫的男子正踩着极为诡异的步伐在人群中藏来晃去。 “请大人代为照看!” “也请姑娘小心!” 紫苏双脚暗自使力,自帐前腾空而起,飞快的移向那个影子。影子似有察觉,抬起脸,冲着紫苏笑了笑。那张脸,十分的熟悉,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那里见过。紫苏这边稍稍一愣,影子便再次隐匿在了人群中。韩曙气喘吁吁的追过来,见到紫苏,只说了一句:“哎?你说那人是不是有病啊,我这帐子里有书籍,有药材,还有些散碎的银两。虽说不多,可儿凑在一块,少说也得有二十几量吧,够贫苦人家过上一阵子呢。他倒好,不抢银子,抢个肉球,难不成嘴馋的紧了,要把那个东西带回去煮了吃?” 紫苏尚未反应呢,韩曙倒是先把自个儿给恶心吐了。 “怎么办?先生说的那个时间快了!”找了一圈,不见那人的踪影,韩曙有些泄气。鬼胎丢了也就丢了,关键是那神奇的剖腹术,他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学了。 “既是有心来抢,想必这会儿已经出了营地,不知所踪了。”紫苏收了剑,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人的眼睛,那种熟悉感忽的就跃上了上来。可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起,那样的熟悉感来自那里。 “喂!”韩曙用肩膀轻轻碰碰紫苏:“你能不能帮我跟你家公子说说。你也看到了,那抢东西的人是会功夫的,就我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郎中,实在难以与之抗衡,所以这鬼胎丢了也不能全怨我是不是?” “丢了东西,还想跟我家公子学医?”紫苏挑眉,与韩曙拉开一段距离。 “非也,非也,不是学医,是传授。”韩曙摇头晃脑,试图以男*惑,可迎接他的却是紫苏那柄泛着寒光的冷剑。 “不想死就离我远点。” “好,我离你远点!”韩曙指指脚下:“这里,够远吗?” “不够!”紫苏动动剑头:“向后,再走十步!” “好,走十步!”韩曙说着,迈出一小步,嘴里还数着:“一”。 “韩大人堂堂一男儿,这步子竟然跨得比闺房千金还小,莫非大人自小读的也是诸如《女诫》、《女德》之类的文章。” “你——”韩曙转身,指着紫苏,“算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懒得与你计较。” “既如此,就烦请大人将步子迈得大些。这嘴上功夫再厉害,也只是嘴上功夫,况且你还说不过我家公子。”紫苏瞥眼:“喏,十步,以那棵树为准!” 韩曙看了眼,心中也生了狠劲,一咬牙,将外袍撩了起来:“十步就十步,我倒要你看看,这男人的十步是怎么走的。” “一、二、三........”韩曙将步子迈到最大,终于在念出“十”那个字时,将脚也落在了树下:“十步,以树为准,本官做到了!” 帅气的放下袍子,骄傲的转身,然而刚刚所站立的地方,哪里还有什么紫苏的影子。 第三十九章 薛家的打算 “喂!我已经走到树下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也要办到!” “韩大人真会开玩笑,紫苏答应你什么了?” 声音自头顶传来,韩曙仰头,就见紫苏怀中抱着剑,坐在树枝上。 “你答应要帮我求情!” “韩大人真会说笑。”紫苏从树上跃下:“你听过哪家的丫环能向主子求情的,而且这情还是代别人求的。莫说紫苏不会,就算肯,我家公子也不会答应。” “好歹你也是西凉鬼医跟前的贴身丫头,如此说话不算话,就不怕影响你家公子的声誉?” “那韩大人还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如此胁迫一个小丫鬟,可是丢了你家圣上的脸?” 韩曙一愣,有些气馁。斗嘴斗不过人家主子就算了,眼下竟连人家的贴身丫鬟都斗不过。 “韩大人若真想补救,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难不成你知道那贼在哪儿?” “废话,我若知道,早拎了他的脑袋去见公子,还用站在这里跟你说闲话。” “那要怎么补救?” “公子今天下午说的话,你也听见了。这鬼胎,虽是病灶,却十分阴邪,所以公子才会让你选坐南朝北之处将其埋掉。眼下,这鬼胎丢了,若是无事便好,若是有事,少不得要危及张氏,毕竟这鬼胎是从她腹中取出的。如今,这鬼胎是找不回来了,你能做的便是将张氏转移。” “转移张氏?怎么转,往哪里转?那可是一个大活人,又不是个物件,随便找个窟窿塞进去就行。” “韩大人这藏东西的品味可真独特,你那二十两散碎银子该不是也藏在那个窟窿里吧?” “是又怎么样?”韩曙一副就算你知道,也找不着的模样:“主意既是你出的,那这藏人的地方,也就请紫苏姑娘代为想一个吧!” “亏你还是东神州的人,这藏人的地方居然还要我一个西凉人来找。公子既说了那鬼胎是阴邪之物,张氏自然要藏在阳气极盛的地方,例如庙宇、佛堂。” “隔离院,神都的隔离院!”韩曙猛拍了下手:“这隔离院在疫症爆发之前,是神都小有名气的寺院,且香火极盛。再者,先生回京之后,还要前往隔离院看诊,将张氏送到那里,也最是妥帖。” “好是好,可鬼胎被抢,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想要做什么,万一被他们知道了张氏的行踪,只怕张氏性命难保。” “你放心,这件事我来办。”韩曙拍拍胸脯:“好歹张氏也是病人,身为东神州的医正大人,兼你家公子最好的朋友,帮忙护理张氏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此处虽人多眼杂,可也有人多眼杂的好处,偷偷送一个人出去,也不会引起注意不是。” “好,若你保张氏无虞,公子那边我自会帮你澄清鬼胎被抢一事。” “行,看我的吧。”韩曙自信满满,紫苏的眼眸却跟着沉了一沉。 鬼胎被抢,虽在大营中引起了短暂的骚动,可毕竟事不关己,待到后半夜众人睡去,这事情也算是平复了下来。张氏服了第二颗药丸,沉沉入睡,因毛言行在帐内看护,紫苏查看过后,便折回到徐策的营帐中。 “公子,事情已经办妥了。” “韩曙可有起疑?” “应该没有。但是公子,将张氏送到隔离院真的妥当吗?会不会羊入虎口。” “俗话说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他们既打了鬼胎的主意,张氏就不再是安全的,与其我们提心吊胆的看护,倒不如把张氏堂而皇之的送到他们眼皮底下。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 “公子的意思是,那抢夺鬼胎的是薛家的人?” “不是薛家,而是深宫里头的那位薛太后。” “这有分别吗?薛太后不就是薛家?” “薛太后虽出自薛家,但她却是南宫家的人。生,入得是南宫家的皇室宗祠,死,入得是南宫家的金镶玉牌。即便是薛家,人前人后尊称薛太后一声姑母,可打心眼里,也未必认为这位太后就是他们薛家的人。” “若是薛家的人,抢夺鬼胎,倒还有些能理解,毕竟他们一直在关注公子,自然也想通过这鬼胎,来验证下公子的医术。但这位太后娘娘,她又为何对鬼胎感兴趣,难不成真如韩曙所说,误将这鬼胎也当做紫河车,抢回去炖汤喝。” 徐策蹙了蹙眉。 “若是真炖成了汤,只怕也会是给朝中那些一直反对她的忠臣良相们喝,正好借此验证一下臣工们对她的臣服之心。” “紫苏实在想不出,这太后娘娘抢夺鬼胎究竟还有何意图?” “民间传说,那个关于李靖和哪吒的民间传说。”徐策走出帐外,看着满天的星光:“深宫中的这位太后娘娘天生多疑,即便是自己的亲生侄儿,也要留存几分。因此,薛家虽是皇亲国戚,却未曾权倾一时,品级最高的也不过是个正三品。到了薛家子侄这一代,更是远离官场,你可知这是为何?” “请公子明示。”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这薛太后虽不是君,却是虎。薛家深谙此道,自然远离朝堂。再者,这暗中行事,要比明面上来得容易。薛家化明为暗,既是不得已,也是以退为进的高招。不在庙堂,便不招嫉恨,一来保了太后不唯亲所用的贤德之名,消除了太后对薛家的戒心;二来,为太后办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就越发的容易,进一步赢得太后的宠信。薛家虽不在朝,但这朝局却有七分要靠薛家来掌控。” “薛太后何其精明,竟看不出薛家的打算吗?” “薛家蛰伏已久,怕是当年连太后也都瞒过了。如今,太后倒是心里明白,可树大根深,她纵使想动,也动不得了。加之,皇上亲政多年,多多少少总要培植些自己的势力。虽不及薛家,却要比薛家来的正统,太后又日渐衰老,难免还要依靠薛家来做支撑。但薛家,未必还愿意扶植这位姑母。” “公子是说那偷鬼胎的人......” “桃十三娘就在营中,若薛家真心想动,出手的也必是她,犯不着用那样一个连行踪都能泄漏的人。” “薛家是故意的。”紫苏想到那张脸,那张刻意对着自己笑的脸:“他们故意派了那样一个人来,又故意让紫苏看见他,让公子知道,来偷鬼胎的是薛太后而非薛家。” “明面儿上来看,的确如此。”徐策仰视着紫薇星的方向,与前几日比起来,这星光是越发的黯淡了。 第四十章 梦魇 经过几日的施针用药,营中百姓的身体也都逐渐好了起来,虽疫症带来的后遗症不能尽除,但总算还留了条命在。对于这些善良的百姓们来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村中原有的井水是不能用了,张政出头,由州府衙门介入,保正、里长负责在各村寻找新的水源或重新挖井。随后的灾民安置工作,已经不再属于太医署的职责范围,除留下几名医正负责后续的诊疗和观察之外,大多数人都随着徐策一同返京。 徐策睡着了,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中,而且他睡得极沉。梦中,是一团燃烧着的火和一根悬挂的高高的绳。火光由远及近,在跳跃着的火苗中,他看见了那个人,听见了火舌撩动着皮肤时发出的那种“嗞嗞”声,空气中逐渐弥漫起经过烧烤的肉香。胸口处下意识的翻滚着,一股浓腥几乎冲破喉咙。他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说:“来,小杂种,把你爹的肉给吃了。” 他惊恐的连连后退,但那个声音却像是魔咒一般萦绕在耳畔,他说:“往哪里逃!吃了这块肉,我就放过你好不好?” 抗拒、挣扎,却抵不过那如铁钳般的手,它紧紧捏着自己的下颌,迫使他的嘴巴一点点的张开。 “放开他,这肉我来吃!”白衣翩然,他却怎么也看不清那张脸。 阴阳怪气的声音还在继续着,发出那种刺耳的、猥琐的却又带有几分谄媚的笑:“吆~徐夫人这是要吃自个儿丈夫的肉,大家伙儿说,让不让徐夫人吃啊。” “让!” “都说徐夫人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咱们倒是想看看,这吃了自个儿丈夫肉的仙女,是会升天呢,还是堕入无间地狱。” “升天也好,堕入地狱也好,左右我跟我的丈夫在一块儿。”女子发出一声冷斥:“吃了自个儿丈夫的肉又能如何?螳螂产子尚且食夫,云茯苓今日也不过是做了一回螳螂罢了。” “徐夫人生得好一张利嘴,只是不知道这牙口是否也如这张嘴一般的尖利。这肉,徐夫人可得慢点嚼,细细的品,好好的品。毕竟这天下能够吃到自个儿丈夫肉的,您可是独一份。” 阴毒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徐策的眼睛里,接着是一张脸。眉毛间断,说明此人性格较为孤僻,且疑心很重。鼻子瘦削,鼻尖呈鹰钩状,说明此人性格阴沉,内心刻薄,攻于心计,且无情无义。这面相,十足小人中的小人。 眼下,这小人正对着自己,嘴角得意的上扬着,一只手用力捏着他的下巴:“来,看看,你娘亲是如何一口一口吃掉你父亲的肉。” “不!不要!娘亲,不要——”倏地睁开眼,却瞧见紫苏正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己。 “公子,你还好吗?” “我,怎么了?” “瞧公子刚刚的样子,似乎是陷入了梦魇之中,不停的在喊着火、火。”紫苏递上一杯水:“公子可还是在想李宅的事情,以至于人都入梦了,也放心不下。” 徐策摇摇头,“到哪儿了?” “距离神都还有段距离,按照现在的车程,只怕到时已是傍晚。公子若是疲累,就再休息一会儿,紫苏就守在外头。” 徐策点点头,瞌上眼,仍是一团刺目的火光以及带着烧烤气息的肉香。双手下意识的紧握,跟着慢慢的松开。 陈良义,内廷司主司,薛太后跟前的红人。是时候,将他的命,讨回来了! 申时过半,酉时未及,浩浩荡荡近百人的队伍终是来到了城门前。按照原本的规划,待进城之后,原各家药铺、药房的大夫,各回各家,待稍后禀明圣上与太后娘娘后,论功行赏。外地入京的大夫,以及江湖郎中,则由太医署统一安排住宿,静候朝廷封赏。只是,这城尚未入呢,队伍前头就起了争执声,且声音还是越来越大,连带着惊了徐策的浅眠。 “紫苏!” “公子有何吩咐?” “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紫苏点头,跃下马车,顺着车队向前走了约莫百步,才看到相互争执的两伙人。其中一个,紫苏认得,乃是京城某家药房的掌柜,姓余。虽身形单薄,为人却十分豪爽,此次孟州大疫,这位余掌柜不仅施医布药,捐赠银两,还亲自带了两名坐堂的大夫一同赶赴孟州。大营条件有限,这位掌柜竟将自己的营帐让了出来,自己与受灾的百姓一起挤在草屋中。按说,性格如此豪爽之人,是不会轻易与人起争执的,除非对方做的事情太过分。 争执的另一方,应是京城人士,看衣着穿戴,也甚是讲究。一名着锦缎,带花哨珠钗的微胖妇人,是这一方争吵的主力军。只见他一手叉在腰间,另一只手不停得戳向余掌柜及其两名坐堂大夫,口沫横飞,态度也甚是傲慢。通常这种人,都是豪门富户中的高级奴才,有一定的背景及小权势,但却没有相当的修养与审美。瞧她的样子,十有八九是其府中某位妾氏的陪嫁亦或者是管家、账房的妻子。出身不高,但爱狐假虎威,从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甚至连最基本的眼力劲儿都没有。 妇人身后跟着七八名壮汉,想来那也是她此刻越发嚣张的理由。那些壮汉高低不一,神情木然中又带有几分惶恐,皮肤多呈黝黑色,肩部微有下塌,双手粗糙,应该不是家养的,而是从那个作坊,码头寻来的苦力。壮汉肩上抬着一个铁制的笼子,笼中装着一名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双臂环膝,犹如受惊过度的小动物般,紧缩在铁笼子的一角。少女的衣饰素朴,估摸着应该是个地位不高的丫头。 从双方的争执中,紫苏渐渐听出一些信息来。原来这妇人是要带着几名壮汉将笼中的少女沉河。正要出城时,却遇见了回城的医队。两队相撞,自然要有人先行。一方是官,一方是民,谁先谁后,自是不用争执。寻常百姓,看到这阵势,早就自动让到了一旁,甚至在得知这医队是从孟州返回时,还不停的发出赞扬声。可偏偏,这妇人是个没眼力劲儿的,她只说自家丫头沉河是算好了时辰的,若是耽搁了,必定家宅不宁,于是强行闯关不过,就开始骂骂咧咧,甚至凌空置物。 都是刚刚从生死线上爬回来的人,才入城就遇见这么个泼妇,甚至还有两名大夫无辜被砸伤了,余掌柜气不过这才出面的。 最终,余掌柜还是没抵住那妇人的泼劲儿,与太医署的几名官员商量过后,让妇人先行通过。铁笼经过紫苏身旁时,笼中的少女竟侧着头看了她一眼。 第四十一章 沉河 紫苏心中一动,竟伸手拽住了跟在后头的一名壮汉,问他:“这姑娘犯了何事竟要被沉河?” 壮汉摇摇头,说了句不知。 紫苏轻哦了声,将手松开,”那大哥可知这姑娘是谁家府上的?” “张家的,据说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壮汉说着,轻叹了口气。紫苏还想再多问两句,奈何那名妇人已经骂骂咧咧的叫嚷开了。 “连累大哥了。” “不碍事,咱们都是自小挨骂长大的。倒是姑娘你,切莫要再打听了,这张家难缠的紧。”壮汉说完,忙小跑着追赶队伍去了。 妇人的斥骂还在继续着,紫苏挑了挑眉,将心中的不悦暂且压下,转回到马车旁,将前头发生的事,都一一的与徐策说了。 “神都张家!若真是那个张家,到真如这大汉所说,难缠的紧。” “难不成比薛家还要厉害?” “不同!薛家依靠的是朝中的那位太后,说的不好听些,是靠着女人上位的,再加上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才有了今日的势力与威望。张家靠的却是自己。”徐策掀起帘子,看了眼远处的妇人,“据闻张家祖上干的是摸金的行当,起初也只是小打小闹,勉强温饱而已,直到张云起的出生,张家的买卖才从地下转成了地上。据传,这张云起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却十分聪明。自双脚落地那天起,就跟着祖父和父亲下地做买卖,对地下走势,一清二楚。再后来,他机缘巧合,跟一个道士学了寻山看水的本事,竟无意间寻到了一处矿山。此后,这张云起就迷上了寻矿,而且越寻就越有心得,越寻就越是顺手。虽金矿、银矿、铜矿、煤山、铁矿这些都属于朝廷管制,但张家手里多多少少还是握了些的。” “紫苏明白了,张家虽做的不是明面上的买卖,但这寻矿之术本身就是极大的财富。” “不错,矿藏本就难寻,而这掌握了寻矿秘诀的人,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不算张家那些做地下买卖的先祖,单从张云起算到现在,已有两百余年。期间不管是朝代更替,还是政权交织,张家都稳稳当当,甚至被当权者奉为上宾,可谓真正的无冕之王。” “如此,也就难怪那个妇人敢如此嚣张了。” “刘氏,张府二房刘姨娘的姑母。虽说是姑母,可也有传言,说这刘姨娘实际上是这刘氏的亲生女儿。” 紫苏的嘴角抽了抽:“公子何时变得像桔梗一样八卦了。” 徐策默默的抽出一叠纸,递到紫苏跟前。“八卦若是有用,便称之为消息,消息若是可靠,就是情报。紫苏,在这一点上,你不如桔梗。” “奴婢知错了。”紫苏自愧的低了头。 “跟上去瞧一瞧,能让刘氏亲自出城,那姑娘的身份,也必是不同寻常。” “公子的意思是......” “张夫人出身名门,是名副其实的闺阁千金,性格内敛懦弱。十七年前,她因胎位不正,艰难诞下女儿张嫣,其后就一直卧病在床。刘姨娘出身小官吏之家,父亲刘安,原是衢州的狱吏,其祖父更是衢州闻名的刽子手一刀切刘猛,自小耳濡目染,性格阴恨霸道。自入门后,又连续为张家生下两子一女。张家曾以夫人身体孱弱,无嫡子为由,要将刘姨娘的长子交给夫人抚养,却被拒绝。对于姨娘刘氏来说,既有夺子之恨,又有被辱之怨,这张家的嫡庶之争,丝毫不亚于皇族。根据消息,张夫人已病入膏肓,约莫着这几日便要去了,而嫡女张嫣被许给了薛家。” “就算夫人故去,嫡女还是嫡女,庶出还是庶出,除非张家愿意将刘姨娘扶正。” “抬妾为妻,莫说是张家,就是寻常人家,也会被视为笑话。除非一种情况,那就是刘姨娘她找到了更大的靠山,让别人笑都不敢笑。”徐策眼眸一转,看着紫苏的眼睛道:“如果嫡女张嫣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而这种错,又必须使她被秘密处决,到时候薛家的迎亲轿子上门,张家该怎么做?” “退婚!” “张薛联姻,联的不是儿女亲家,而是背后的利益。薛家想要成大事,就需要张家手中握着的矿脉,而张家想要跃到明面上,就需要薛家的扶持。至于这娶的是谁,薛家不会在意。” “刘姨娘的女儿!” “就算是嫡女已故,一个庶出的女儿,又如何配得上薛家的身份。但薛家没有选择,因为张家这一代只有两个女儿。所以抬妾为妻,无论是张家,还是薛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那铁笼中的女孩儿是张家的嫡女张嫣!” “是与不是,你去看看便知。”徐策将一只药瓶递给紫苏:“去吧,但愿他们只是单纯的沉河。” 紫苏眼眸一暗,也顾不得人多,竟使着轻功追了过去。 洛河之畔,草木凄凄。张嫣蹲坐在铁笼一侧的角落里,目光冷冷的盯着刘氏。 “死丫头,看什么看?再看,我就叫人把你这双眼珠子给挖了去。”刘氏随手捡起一块鹅卵石,朝着笼子中的张嫣就砸了过去。眼瞧着石头飞来,张嫣只是冷哼一声,依旧盯着刘氏,动也不曾动一下。 刘氏慌了,莫名的心慌。于是,她再也顾不得辱骂张嫣,只催促着那些雇来的汉子将一块又一块的石头装入铁笼中。 “差不多了,快,将笼子抬起来,丢进去。” “真要丢?”其中一名汉子看着张嫣犹豫了。 “当然要丢!你知道这死丫头犯的什么罪吗?一个堂堂的张家小姐,未出门的闺阁千金,竟被诊出了喜脉。你们知道她的未来夫婿是谁吗?是薛家的公子爷。这事儿若是让薛家的人知道了,还不得扒皮抽筋。也亏得是咱们老爷仁慈,看在她叫爹叫了多年的份上,才给她一个清清白白的死法。还愣着做什么?想不想要工钱了!” 几名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将装有石块和张嫣的铁笼子给抬了起来。 “小姐,你不要怨我们,我们哥几个只是拿钱办事的。你要怨,就怨自己生在了张家!” 张嫣低了头,沉默不语。 伴随着一声巨响,河面上飞溅起一丈多高的水花。汉子们只看见,铁笼入水时,那张家小姐用手抓紧了栏杆,跟着就迅速的连同铁笼一起沉了下去。 第四十二章 喜脉 神都,有来客栈! 徐策将一颗药丸喂入张嫣口中,又诊了诊她的脉象,虽虚弱,但终究还是有了生还的迹象。 “奴婢办事不利,还请公子责罚!” “责罚!我为何要责罚你?” “奴婢去得迟了,而且又在水中耽搁了些时辰,还把公子给的药弄丢了。”紫苏跪在地上,一连给自己数了三条。 “你原本就不善水性,能将她救出来,已是不易,我又何须责怪你。再说那药,本是遇水就化的东西,是我考虑不周,竟没想到,他们是连同铁笼一块沉河的。” 紫苏抿了嘴,不再吭声,人却依旧在地上跪着。 “起来吧,你若是在跪下去,谁来帮我施针。” 紫苏闻言,忙站了起来。 “怎么样?在水中时可有呛着?你虽是习武的,可终究还是个女孩子。初春水凉,少不得也要侵些寒气。” “让公子担忧了,奴婢无碍。” “你啊,跟桔梗那丫头一样,平时没大没小,认真起来就一口一个奴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身旁有两个紫苏呢。” “公子这是在责怪奴婢吗?” “我只是在反思,平时是不是太惯着你们了。因为本公子越来越觉得,奴婢这两个字听起来甚是顺耳。”徐策说着,抽出一枚银针,递给紫苏,然后自个儿背过了身去:“将此针刺入脐中。” 紫苏依言而行。 “好了吗?” “回公子,好了。” “接下来,人中、百会,各施一针。然后你俯身,听一下她的心音,若心音虚无,则在膻中穴再加一针,强力刺激其心胸区,以加快回阳过程,促使她的心脏恢复跳动。” “公子,都好了。” “留下来观察一夜,若明日天亮时,她能醒来,便是无事,若是不能醒,也属天意,非我区区鬼医可以抗逆的。”徐策起身:“我让人熬了姜汤,待会儿你喝一些。再逞强,你也只比我大两岁而已。” “公子——”紫苏眼圈儿微红,“奴婢何德何能,才可以跟在公子身边。” “你若真觉得我好,以后就别再自称奴婢了,虽听着顺耳,可这心里始终有些别扭。”徐策转身看着紫苏:“你与桔梗自小便跟我在一处,我亲眼看着师傅教导你们,也知道你们是吃了多少苦才变成今天这样。而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护我。但是紫苏,人跟人生来是没有什么不同的,都是一个脑袋,两只胳膊两条腿。而我之所以看起来比你们尊贵些,只不过因为那个人是我的师傅。” “若不是遇见了老主人,若不是遇见了公子,像奴婢和桔梗这样的,还不知道在哪里艰难度日,也或许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奴婢也好,桔梗也好,就算是元槐,也都是真心诚意想要保护公子,想要帮着公子做事的。我们尽心尽力,我们忠心不二,不仅仅是因为老主人的命令,还因为公子你,是真心的待我们好。” “我若真心,就不会让你们来神都,与我一起陷入这泥潭中了。” “元槐说过一句话,幸得公子年纪小,若是公子再年长一些,这许多精彩的事,奴婢们怕是没有福分经历了。”紫苏说着,深深一拜:“公子,跟着您,奴婢心甘情愿,不是因为老主人的命令,而是因为奴婢从未见过比下人还要吃苦的主子,也从未见过,会将下人的生死全数放在心上的主子。奴婢们吃了多少苦,公子看见了,公子觉得不忍,可公子吃的苦,奴婢也看见了,奴婢也心疼。” 人人皆震撼于西凉鬼医的医术,惊诧于他与医术极不相称的年龄,可又有谁知道,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要经过多少努力,吃多少的苦,才可以走到今天。天赋固然可贵,可天赋越高,他所要付出的东西也就越多。徐策如此,这世上所有的天才也都是如此。 徐策轻叹了口气,“罢了,随你们吧,反正这些年来,你们也从未听过我的话。” 紫苏抽了抽鼻子,从一刻起,她摆正了自己徐家丫鬟的身份,决定这一生都只做徐策身边的奴婢。公子可以宽仁,但她却不能因为公子的宽仁,就逾越了主仆间的关系。 张嫣这边,有紫苏照料着,徐策十分放心。待看着紫苏喝了姜汤,又为她诊了脉,确认她无碍之后,这才离开。 有来客栈,是师傅留给他的联络点,若非事态紧急,他原打算在正式接触薛家之后再行启用。可眼下,也是一个难得的契机。大批医者进京,太医署客房有限,只能将这些人分散在城中的各个客栈。徐策喜净,这是大营中众所周知的事情,于是这挑选的客栈也都在较为安静的地方,有来客栈虽远离太医署,却离隔离院很近,有隔离院中的那些病人做借口,这客栈理所应当成了最佳的选择。 回到房中,徐策挑了一卷医书,却只是握在手中,无心去看。 张嫣的病情,他已看过了。单从脉象上来看,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往来之间有一种回旋前进的感觉,这的确是有喜的脉象。可紫苏在为其更衣时,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张嫣来月事了。 如果张嫣有喜,就不可能来月事,反之如果那是张嫣小产前的症状,其脉象就会出现异常。而这两者兼具,就只能说明,张嫣是女性体质中较为特殊的那一个,所谓的喜脉,不过是月事时出现的一种特殊的滑脉。显然,刘姨娘和刘氏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所以才会急匆匆的将人沉河。 徐策原本不打算去招惹张家,至少刚刚入京时,是这样的。可现在,他改主意了。如果薛张两家要联姻,而张家又必须送一个女儿进入薛家,那么嫡女张嫣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她的存在,会让刘姨娘心生不安。后宅乱,则家不平,他还需要那位刘姨娘来帮自己多争取些时间。 第四十三章 红鸾帐暖 红鸾帐暖,娇喘连连,女人用一双玉臂紧勾着男人的脖颈,努力的将上身贴过去。 “老爷,你好厉害,芸儿都快要被你给折腾死了。” 娇声媚语,再加上红唇轻启,在男人耳畔吹出的那些若有似无的气息,只撩拨的男人心头一阵痒痒。一股气流,顺着小腹径直向下,汇聚到身体的某一处。于是,男人扬起了头,腰间猛然的使劲儿,再次换来女人娇嗔的一眼。 “要死了!芸儿要死了老爷!” 伴随着这一声惊喘,男人的身体瞬间绷直,跟着一阵舒畅的哆嗦,软瘫在女人身上。女人眼中划过一丝幽怨,脸上却仍挂着那种迷醉的笑容,纤细的指尖,插入男人的发髻中,轻轻的揉捏着。 “老爷如此强悍,芸儿当真承受不住了呢。” “此话当真?” “芸儿何时说过假话。”女人娇嗔,张嘴在男人显然已经有些松垮的肩上轻轻的咬了一口:“老爷英勇无比,说实话,芸儿都在琢磨着要不要再给老爷寻个新人。毕竟,芸儿这年纪也大了,伺候老爷,总不如年轻时那般让老爷顺心。” “你呀,就是生了一张蜜饯嘴。”男人翻身,躺在内侧,轻喘着合了眼:“我若真纳了新人,你还能如此安生?” “老爷说这话,芸儿可不爱听。”女人一个翻身,半趴在了男人身上。手中攥起一缕青丝,在男人胸前顺时针的画圈:“女人善妒,可是最要不得的,尤其在伺候老爷这件事上。奈何,芸儿只是个妾,纵使想要为老爷添个新人进来,也要过夫人那一关。您也知道,夫人连芸儿都容不得,哪里还容得芸儿再为老爷寻人。这迷惑老爷的罪名,芸儿可是担不起。” “少拿夫人说事儿。”男人从鼻孔里发声。 女人脸色微微一变,眼中立马堆起诸多委屈来,那莹莹泪光,含而不落,当真让人看得心疼不已。 “老爷的这颗心,果真还都在夫人身上,竟连一句实话都不让芸儿说。也难怪,人家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芸儿纵然伺候了老爷这数百、数千个日日夜夜,也算不得是老爷的妻。又何来的夫妻恩情。” 男人倏地睁了眼,眼中既有些厌烦,也有些无奈。 “怎么还在说这些事?因为你,我有十多年未曾进过那个院子,连嫣儿都不管不问了,还不知足。” “老爷说这些话,莫非也是在埋怨芸儿。”女子抽泣着,从床上起身,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老爷若觉得那些都是芸儿的不是,就请老爷责罚。左右芸儿只是个妾,即便是被老爷打死了,也不算什么。至于芸儿的那三个孩子,也不过是庶子,还请老爷看在父子情面上,不要牵连他们。” “你呀!”男人起身,无奈的指着女人:“是存心要气死老爷我吗?” “芸儿不敢!老爷是天,芸儿是地,天要打雷,地要挨劈,芸儿承受着老爷的责难就是。” “你呀你,就是这么个气死人的性子,偏偏老爷我还就吃你这一套。”男人伸出一只胳膊:“行了,起来吧!你不就心心念念想要做张家的夫人吗?我都承诺你了,只要她不在,我立马抬你做妻。” “老爷这话可作数?” “作数!作数!老爷我在你跟前说的话那句不作数了。” 女子娇嗔一眼,拭去挂在脸上的泪珠:“芸儿就知道,老爷最是心疼芸儿的。” “可不是,一疼就疼了十来年,偏偏你还是个爱生事儿的小妖精。”男人猛扯一把,女人柔若无骨的就跌了进去:“老爷轻点儿,芸儿不年轻了。” “谁说不年轻的?瞧瞧你这张脸,这些年竟一点儿没变。还有这身子,依旧嫩的能掐出水儿来。老爷我啊,是寻着宝了。”男人说着,双手又在女人身上忙活起来。 “老爷,时候不早了,要休息了。” 女人娇嗔着,故意用浑圆的臀部蹭蹭了男人的那活儿。可惜,软趴趴的,竟无一丝反应。女人眼中浮上一丝失落,甚至有些不耐,可脸上这媚态却是越发的撩人。 “老爷我不就在休息着呢。”男人说着,握住女人胸前一片柔软:“别的女人,都像是秋瓜,越老越没味儿,偏我的芸儿不同,就像是院子里的花,越开越艳,越开就越是勾人。” “老爷——”女人说着,轻轻一堆,连同自个儿一同倒在床上。 四目相对,女人却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视线错开,可落到男人那布满褶皱的脸皮上,心中又甚是不悦的将视线更为偏离了些。 男人不明所以,还以为女人这是羞怯的表现,于是发出颇为得意的笑来。 “老爷什么时候,也会说这些腻死人的话了。”女子说着,侧身躺在了一侧,伸出手指来,在男人身上勾撩着画圈。 “芸儿身子骨弱,可经不起您那使劲的折腾。”媚眼如丝,指尖如勾,惹得男人眼中又升起一团火来。 “还不是这些年来,芸儿你教着老爷我说的。” “老爷胡说,芸儿才没有。”女人凑过脸去,在男儿耳畔轻声耳语:“老爷的这些话,都是从外头学的吧?您放心,芸儿不会计较的。” “当真?” “当真!”女人停住勾画的指尖:“再过几日,便是老爷的生辰,芸儿给老爷准备了份大礼,到时老爷见了,必定欢喜!” 女人轻抬眼角,眼中透着一丝丝的算计。 “只要芸儿不生气,不使性子,老爷我便是欢喜的。”男人说着,又俯身上来。 又是一番天摇地动,又是一番你攻我喊,待月挂中天,这场始于红帐之内的战争才渐渐平息。女人敛去了所有的表情,冷冷的扫了眼早已进入梦中的男人,披衣而起,掐灭了火烛。 月光莹莹,透过窗棱,远方传来打更声。 刘氏站在门外,身上落了一层的寒气。见房中的灯灭了,这才轻呼了口气,走到门前,轻轻的叩打了两声。 房内,女人伸手,将门打开了! “事情办得如何?” “已经办妥了!” “确认那个小贱人死了!” “放心,活不了。那铁笼子,我让人给焊死了。沉河的时候,又让人在里头加了许多的石头,就算是到了旱期,那笼子也显不出来。” “明天一早,你再派个得利的人去瞧瞧。我总觉得那个小贱人还活着,眼皮子老跳。” “好!我待会儿就去安排。”刘氏低了头。 “怎么,还有事?”女子欲要回房时,见刘氏未曾移动脚步,就知道对方心里还藏了一些事,“有话就说,有事就问,难不成你也跟那些人一样,跟我藏着私心?” 第四十四章 各自的心思 “不敢!”刘氏低了头。 “心里明白就好。”女子不自觉得抬高了眉眼:“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有今日的富贵与清闲。姑母,芸儿可是一向待你都不薄!” “奴婢心里明白,夫人您是事事心里都想着奴婢的。”刘氏的头越发的低了。 “说吧,还有什么事?” “是老爷的事。”刘氏压低了声音:“那蜡烛夫人您已经用了月余了。” “我心里清楚,这个不用你操心。还有,我让你找的人都找了吗?可是放心的。” “夫人放心,那人是奴婢特意从秦淮河上寻的。身材样貌,无一不是按照老爷喜好选的,而且无家无势,无根无底。” “姑母办事,芸儿一向放心。时候也不早了,你去休息吧。”女子挥挥手:“哦,记得,这些事不要与孩子们说。” “夫人放心,少爷跟小姐那边,奴婢是一个字都不会吐出来的。” “嗯。”淡淡的嗯了声,女子折身返回房中。莹莹月光中,女子的目光落到了男人苍老的脸颊上,稍显厌恶的瞥开眼。再等一等,等薛家正式下了聘书,等别院里那个女人永远的睡去,她就可以堂堂正正的,舒舒服服的过自己的日子。男人,不过是用来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张家的也不例外。 有来客栈中,张嫣醒了。 她怔怔的看着房顶半响,终是注意到了站在旁边的那个人。四目相对,她一眼便认出,这位姑娘是在她城门口遇到的那一个。她虽极少出门,但从街上那些嘈杂的议论中,也隐约知道,那队人马是从疫情最重的孟州返回的,领头的是太医署的几位医生大人,而跟刘氏争执的,则是城中某个药店的掌柜。眼前这位姑娘,虽手持长剑,身上却也带着一股子清冽的药香,若非医者,也应是某位善使医术旁边的人。 她张了张嘴,发觉喉咙有些肿痛,被沉入河水中的记忆也瞬间涌了上来。是的,她被沉河了,被刘氏以那样不堪的一个理由。她没有想过求助,因为知道在那个家里,没有人能够帮她,常年患病性格懦弱的母亲更是不能,她也没有想过要求饶,因为知道即便是求了,换来的也不过是奚落和嘲讽。她是张嫣,是张家嫡女,就算父亲不喜欢她,那些下人不认可她,她嫡女的身份依然不可更改。所以,明知会死,她也要保持一个张家嫡女最后的风骨。 现在,她知道自己还活着,而救她的极有可能是眼前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姑娘。她不知道这个姑娘为什么要救她,但既救了,就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不是有所图,就是有所求。但,那又如何,她张嫣还活着,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她挣扎着起身,目光落在紫苏脸上,“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救你的是我家公子,小姐不必客气,尽管在这里休息就是。” “张嫣不想累及姑娘,更不想累及那位对张嫣有救命之恩的公子。”张嫣用手压着喉咙处发疼的地方:“张嫣必须离开这里。” “小姐可是在忌讳张家的人!”紫苏一语道出张嫣心中所想:“小姐尽可放心,我家公子乃是西凉人士,既不受这东神州的束缚,更不惧你张家的势力。” 张嫣蓦地心中一惊,可很快就释然了。她是张家嫡女的事情,在神州亦不是什么秘密,更何况府中的那位姨娘为了凸显自己在府中的地位,更是没少当着众人来奚落她,为难她。刘氏平日行事,又是那样的嚣张,唯恐旁人不知道他是东神州张家最得宠的刘姨娘的姑母。所以,只要是有心人,稍一打听,也就能打听出她的身份来。 “可否冒昧的问一句,姑娘是谁,姑娘口中的那位公子又是谁?” “我家公子姓徐,西凉人士。”紫苏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至于我,小姐唤我紫苏便可。” “原来是紫苏姑娘!”张嫣不顾紫苏的劝阻,硬是挣扎着起了身:“张嫣多谢紫苏姑娘相救,不知张嫣是否有那个福分,当面向徐公子致谢。” “我家公子交代过,若是小姐醒了,便去回禀。只是未曾料到,小姐竟会这么早醒来。此时,已是深夜,估摸着我家公子已经睡下了。” “是张嫣疏忽了,一心只想着当面向公子致谢,未曾留意已是深夜。” “小姐不必自责,且安心休息,待天亮之后,我自会去请示公子。” “多谢紫苏姑娘!”张嫣说着,低身福了福,这才在紫苏的搀扶下回到床榻上。 在水中溺了半日,张嫣明显感觉出自己身体中的不适,她也知道,自己应该按照紫苏说的,安心休息,尽力的让自己快些恢复。可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不是母亲那张苍白的,没有丝毫生气的脸,就是刘姨娘刻薄阴狠的双眼。张嫣明白,她还活着的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回到刘姨娘的耳朵里,这位西凉来的徐公子或许可以保她一时,但却保不了她一世。 张嫣闭着的双眸再次睁开,空气中依然没有了紫苏的气息。她轻挪着翻了身,开始认真的思考今后自己要走的路。 去求薛家吗?不!薛家看中的只是她张家嫡女的身份!若往深处想,薛家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张姓女儿,至于她是张嫣,还是张珊,薛家的人压根儿不在乎。若非如此笃定,刘姨娘又怎会肆无忌惮的对她动手,而父亲那边竟然默许了。 去找外祖父吗?外祖父已仙逝多年,而几位舅舅显然更在乎的是与张家的这重联姻关系背后的利益。这些年,母亲的遭遇,舅舅们不是不知,而是跟张家给予的利益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她不认为,舅舅会为了她,而与张家起任何正面的冲突。好一点的,或许会将她亲自送回张家,不好的,没准她那几个舅舅会自表态度的将她亲自沉河。毕竟,她的那些舅舅,也是在乎脸面的。 生母自身难保,外祖父那边又指靠不上,她张嫣要如何反击,才能保住自己和母亲呢? 这一夜,张嫣注定难眠! 第四十五章 等价交换 许策打开了设置在房中的暗格,将关于张家的一切消息记录尽数取出。这些消息都是有来客栈这些年秘密收集的,就像徐策对紫苏说的那样,八卦若是有用,就可以称之为消息,消息若是可靠,就可以成为情报,而藏在房中暗格中的东西,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有用的那一类。 关于张家夫人,情报上记录的十分详细: “张氏妻,有娠半年,因伤损下血,乞药于宝芝林。宝芝林着堂医习仲春诊之,以玉烛散、承气、四物汤等量,加朴硝煎之。连服三日,下血亦止。” 此消息,恰好印证了之前桔梗所传回的那些。张夫人在怀孕期间,的确出现了一些问题,而所患的病症,乃是胎漏,后世也称为先兆流产。发生胎漏时,孕妇会见少量的yin道流血,断断续续,时而有,时而无,淋漓不断,且妇人没有腰酸腹痛等明显症状。宝芝林的那位*夫所用的药物也都十分对症,从情报描述上来看,也的确是控制住了张夫人的症状。 向后翻了一页,又是一份新的记录。 德成二年,小寒,张氏产下一女。两日后,又产下一物如手帕,有二尖,约重一斤余。张家再次遣人请宝芝林堂医习仲春为其诊之。言,张氏所患乃是肝萎,因胎前劳役伤气所致。因天寒,急以白术、升麻各五分,参归各一钱,连服三剂,病愈。 肝萎,多是产前因劳役多甚,伤及中气,从而导致妇人在产后发生的一种疾病,后世称之为产后*下垂。在治疗上,多给产妇服用补气固本的汤药,且服用效果甚佳。习仲春所开的药物并无什么不妥,真正让徐策觉得奇怪是张氏为何会患上“肝萎”? 张氏出阁前,是名门闺秀,养在深宅内院,花间阁楼中的人。因其是独女,所以很是得宠,别说是劳役,只怕下个楼还需要丫鬟婆子小心搀扶。嫁入张家之后,虽然夫妻关系平淡,却也举案齐眉。张家不是明面上的富户,但谁都知道,张家不缺钱,更不会吝啬到连个下人都不给自个儿的夫人安排。纵使张家没有,张夫人身旁陪嫁的丫鬟总还是有的吧。 在这则消息下面,还写有几行小字,从笔墨的新旧程度来看,应是后期添加上去的。小字中写道,刘姨娘常借口是为张氏腹中的胎儿着想,让张氏做些举高下低的活儿,暗中欺凌张氏,张氏性格软弱,加之顾及情面,于是将这些事情都忍了下来。 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刘姨娘的那些小伎俩倒也引不起什么伤害,但张氏不同,她自小被娇宠着长大,身体不如平常人家女子那般的结实,也从未吃过什么苦。加之口舌不如刘姨娘伶俐,也不会在丈夫跟前邀宠,难免心中郁结,内忧外患之下,这才有了孕中的胎漏以及产后肝萎的发生。 张家祖上是做地下买卖的,加之张氏与刘姨娘几乎一前一后的怀孕,张氏怀的是女儿就罢了,还状况频出,更惹人心烦。于是在刘姨娘产下庶子之后,张家现任的家主,也就是张嫣的父亲,便再未踏进过张氏的房门半步。 刘姨娘恃宠而骄,张氏思夫气结,再加上刘姨娘三不五时的去张氏面前炫耀一下,刺激一下,于是张氏这一病,就足足病了十七年。虽偶有下床活动的时候,也是娇弱无力,提不起半分精神。母亲自顾不暇,父亲那边又不受重视,张嫣虽顶着一个张家嫡女的名头,私下里却过的连个丫头都不如。也难怪,刘姨娘的姑母,那个嚣张跋扈的刘氏敢自作主张的将她沉河了。 徐策又仔细研究了一下张氏的病情,虽有些棘手,却并非不能医治,只不过想要完全康复还得三五年的细心调养。眼下,只看那张嫣是如何想的,若她也如自己的母亲那般懦弱,他这治与不治,倒也没什么差别了。 三更天时,紫苏来报,说是张嫣醒了。 “可有不适?”徐策放下手中的卷宗,想要通过张嫣苏醒后的第一反应对其做出判断。 “回公子的话,从她的反应来看,相当的冷静。甚至连看到奴婢站在房中,也没有生出丝毫的疑惑来。奴婢看的出,她是一眼就认出奴婢来了,而且瞬间通过自己的分析,确认了奴婢的身份,也得出了相应的结论。” “好歹是张家的女儿,还是个嫡女,就算再不受重视,多多少少还会被刻意培养的。” “公子可要见她?” “见是要见,只不过不是现在。”徐策起身,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这位张家小姐,咱们许是救对了。给桔梗传封信,那边的事情,暂且交由元槐一人负责,让她速回神都。” “公子这是要动张家了?” “张家数百年的根基,岂是你家公子我随随便便就能动的!”徐策翻页,目光落到一处人体经脉上:“我既救了张嫣,总要帮她处理下后续的事情。否则,你这洛河岂不是白跳了,人也白救了。” “那公子召回桔梗......” “是为了张夫人!张嫣纵然可教,也需得有个助力!张夫人的娘家这些年虽对她不闻不问,可张家也只是在默默的消耗着张夫人的生机,这说明,张家还是有所顾忌的。只要张夫人还在,张嫣嫡女的身份就动不得,而与薛家联姻的,也必是张嫣!” “紫苏明白了!” “我唤桔梗回来,也只是要她帮忙看护张夫人,好让张嫣日后做起事情来,没有后顾之忧。至于张家内宅里头的事情,还需他们自个儿解决。”徐策抬眼:“生性善良,不代表着可以被人欺负。性格懦弱,不代表着没有反击的勇气。至于那位刘姨娘,也是时候让她明白妻与妾的差别了。与人为妾,自要懂得与人为妾的本分,你可以嚣张,可以跋扈,可以恃宠而骄,也可以目中无人,但有一点,那就是绝不能痴心妄想。” “公子的意思是?” “告诉张嫣,她母亲的病我可以治,但能治不代表能治好。很多事情,都不是单凭医术和药力就行的。她是聪明人,自然懂得这话里的意思。还有,我无意干涉张家内宅的事情,也不愿意因为救治她的母亲而惹祸上身,更不会做毫无回报,无利可图的事情。”徐策缓缓道:“我要张家在西凉境内的铁矿!” 第四十六章 身世(上) “奴婢不明白!张家铁矿虽好,却并非西凉境内的那些,公子既要索取回报,为何不选最好的?” “因为最好的,张家没有!”徐策将经脉图翻过去:“去吧,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至于张嫣那边,自有客栈里的伙计照应,你也不必上心。” “公子还在看书,奴婢怎能回去!” “你若不再自称奴婢,我便休息如何?” “不可!奴婢以前年龄小,不太懂事,如今明白过来,自然不肯再听公子的。”紫苏倔强的站着:“公子也应该收收这些小孩子脾气了,哪能用这个来要挟奴婢!” “要挟?”徐策无奈的放下医书:“好吧!看来我这要挟是没用了!对了,明日一早,你去趟宝芝林,我想见见那位习仲春*夫。” “是!奴婢知道了!”紫苏嘴里应着,人却是动也没动。 徐策挑了挑眉,轻叹一口气:“我去睡,我现在就去睡还不成吗?” “老主人说了,听话的孩子才能长高,长大!”明明是呛死人的话,可偏偏这说话的丫头还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被呛的对象,琢磨了琢磨自己的年龄身高,竟也无力反驳。 年龄啊,真是徐策心中的痛! 四岁那年,他无意间救了元槐,又被他死缠烂打,无奈之下将其带回山谷。师傅见他天赋颇高,又极对脾气,就有心将其栽培成自己的左膀右臂。在他十一岁那年,元槐离开山谷,独自执行师傅交给他的任务。谁知,这事情还没办完,就出了岔子。不得已,只能偷偷将他“请”了出来,为了让那人信服,愣是被编出了一个“西凉鬼医”的名头,于是乎,他一医成名! 徐策心想,若当年那人存了心思,非要看过大夫的模样才肯医治,只怕就没有今日的这许多事。而他,当时差两天才满十一岁,虽精通各种医理,却从未正儿八经的医过人。与其说他是天赋异禀,倒不如说是运气极好。 伸了伸腰,才发觉脊背有些疼痛。果然,再年轻也是熬不得夜的。拔出两枚银针,在肩颈部位各刺了一针,待情况有所缓解,这才爬上床去,安然入睡。 梦里又是一团火,只不过不如之前梦境里的火来的炽热。近了,才看清楚,那是一团篝火,四周黑漆漆的,像是一个深谷。一袭白衣的女子,坐在篝火旁,用手轻轻拍打着抱在怀中的婴儿。婴儿睁着眼,不哭不闹也不笑,只安静的瞧着自己的母亲。 “天儿好乖,要睡觉觉了。”女子嫣然的笑着,脸颊处显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于是婴儿也笑了,十分讨好的那种! “天哪!相公你快看,天儿笑了,天儿他笑了呢!”女子喜极而泣,眼泪竟落到了婴儿的嘴角。婴儿本能的伸出小舌头舔了舔,果然美人的眼泪都是甜的,没有传说中的涩,更没有书中描述的辛咸。 一张英挺的男人脸,随着女子的呼唤,也一同落入他的眼中。他知道,这个人是他的父亲,东神都赫赫有名的医者、大夫,人称医圣的徐之未,刚刚喜极而泣的美丽女子是他的母亲,名字很美,叫云茯苓,而他叫徐天赐。 据说,他出生时,天有异象,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偏巧这条区分的线就在母亲生他的那间卧室。祖父认为,人的因缘都是天定的,人出生时的现象,往往就是其一生的写照,而他注定了不会平凡。祖父原本想要为他取名天佑,希望他可以得到老天的庇护,顺利的长大,平平安安。结果落名时,又改做了天赐。也许,那个时候,祖父就已经推演出了后来的一切,只不过洞察天机,不代表着能够逆天改命。祖父为他自己,也为徐家选择了顺其自然。 是的,他并非真正的徐天赐,或者说他的灵魂并非真正的徐天赐!他叫徐策,来之遥远的后世,他的祖父,也是位有名的老中医,父亲则擅长西医,是个十分严谨的医学教授。外祖父,居于乡下,是十里八村有名的阴阳先生,母亲有样学样,也爱研究这些东西。大学本科修的土木工程(因为她报考的大学里没有风水学,也没有灵异学这种学科),硕士读的确是考古专业(因为距离风水和灵异最近)。 然后,在一次考古作业中,母亲被墓穴中的虫子咬伤,浑身肿胀的像是泡发的面团,被人紧急送到了当地最大的那家医院,而很不幸的,他的父亲当时正受聘在医院里头讲课。作为颇有“来头”的医学教授,父亲自然也被院方领导前去观摩母亲的丑态(这是母亲说的),再然后,祖父、外祖父以及父亲、母亲就在那间病房里相遇了。 科学与封建迷信,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混战了大半个月,学医学了一辈子的祖父和看风水看了一辈子的外祖父成了莫逆之交。父亲和母亲则在互呛互怼中莫名其妙的看对了眼。有了医学教授当靠山,母亲彻底放弃了自己,整天的不务正业,赋闲在家,把捉鬼当成了自己的终身事业。父亲宠着,别人也说不得什么,而他就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家庭中出生,顺带吸收了所有正统的,非正统的,以及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的死,是一场意外!大四下半学期,学校安排实习,在亲生父亲的干预下,他很幸运的被分到了最为偏远的县城。长路漫漫,只有大巴,而他很不幸的遇到了连环车祸。他不是电影里自带光环的男主角,自然不可能生还,在意识最薄弱时,他想到了母亲的话。母亲说,有些人在死去之后,会残留部分的能量,而这种能量,通常会被人称之为鬼魂。 他想着,如果自己也能残留部分能量就好了,至少还能回家去跟父母,祖父以及外祖父告个别。电闪雷鸣,没有!暴雨滂沱,没有!七星连珠,更是没有。但他还是凭借着自己最后的那一点点执念,成功了变成了一只鬼,溜溜达达回家去见了自己的母亲,顺带请母亲向祖父、外祖父以及父亲说明情况,并且声明,允许悲伤的父母再生一个二胎!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一巴掌给拍飞。 然后,莫名其妙的,他灵魂穿越了,或者用佛家的理论说,是他转世轮回了。等他再次醒来,看见的便是深谷中那个映着火光的美丽女子,而他自己则变成了女子怀中的那个婴儿。那时,他才刚刚满四个月。 第四十七章 身世(下)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徐天赐其实是个脑瘫患儿,而且还是非常严重的那种。如果等他再长大一些,徐家人就会发现,这个自打出生就十分乖巧的孩子,不是因为他乖,而是因为他大脑损伤的十分厉害,压根儿就做不出正常婴儿应该有的那种表情或者是反应。 也需是机缘巧合,也需是命运使然,徐策的出现,扭转了徐天赐的人生。他的生物磁场,竟然莫名的修复了徐天赐的脑损伤,连带着让自己重生!这个秘密,或许只有徐之未的父亲,他这一世的祖父,隐约的窥到了那么一点。 带着前世的种种记忆,徐天赐自然成了徐家以及天下人眼中的天才儿童。六个月就能分辨药材,一岁就能配药(虽然在别人眼中,他可能是乱抓的),一岁半就能说出诸多病症的发病原因,两岁就嚷嚷着质疑父亲的处方,如果不是后来徐家的变故,徐天赐注定会成为东神州的传奇。 上元二年,凤阁侍郎萧荆山、太常伯徐守一与太子南宫衡谋反。事发,当时的皇后,今日的太后薛氏下旨,将太子贬为庶民。萧、徐两家灭籍抄家,押送神都。这件事原本与徐之未无关,他虽也姓徐,却不是徐守一的同根同族,而东神州的人都知道,徐家的姓氏来源于一个女子。她叫徐珺瑶,是东神州历史上最伟大的女医者,其身世来历成谜,甚至连她腹中孩子的父亲也是一个谜。徐策甚至怀疑,他的这位女先祖,或许跟他一样,也是一个穿越者,可在看过她留下的东西之后,这个想法被否认了。 徐珺瑶留下的东西,是一本书,名字起的相当随便,叫《天机策》,内容涵盖了谋术、权术、战术、医术、风水术以及神鬼术。他仰仗着两世的经历,才勉强看懂了那么一点。所以,这书不可能是穿越者写的。 太子谋反,原本与徐家无关,而徐家之所以被殃及,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本“天机策”。再有,就是徐之未多次婉拒了薛后的笼络与招揽。在薛后眼中,不为自己所用视为敌,尤其这个徐之未,虽无官无爵,却有神书和民心在手。若要除掉,理由必须恰当!徐守一谋反,就是最好的契机! 徐之未一生嗜好研习医术,虽有《天机策》在手,却半点不通权谋,因此当薛后抄家株连的圣旨传到府中时,他所能想到的竟是到圣上面前解释。但薛后,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薛后手下的那些走狗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徐家满门,除了他和父亲、母亲之外,竟全部活生生被烧死在府中。那一年,徐天赐,也就是徐策只有两岁七个月。 薛后想要徐之未死,却不想《天机策》跟着徐之未的死一块儿消失,所以关押、利诱、威逼每一天都在不停上演。徐之未虽不通权谋,却是一身傲骨,云茯苓娇弱如水仙,脾气却是极硬,至于他,那些走狗尚未看在眼里,顶多将他当成是威胁父母的棋子。 熬到第二年冬天时,薛后的耐心终于被用尽了。她下令,秘密处决徐之未与云茯苓,将自己另行关押。因为薛后相信,在徐氏夫妇临时之前,必定会为这个独生的儿子留下保命的东西,而那个东西,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的《天机策》。 只可惜,薛后算到了过程,却没有算到结果。《天机策》是本书没错,但却不是寻常的书。 徐家的《天机策》是代代传承的,传承的方式很变态,是通过“修为”来传递的。准确的说,有点像是意识传递,或者是科幻世界里的基因密码复制,而且只有徐家至亲血脉才能够进行这样的传递方式。这也是徐策断定徐珺瑶绝非穿越者的条件之一。因为即便是后世人群中的佼佼者,也不具备如此变态的技能! 佛说,六道众生。天道、地狱道、修罗道、饿鬼道、人道、畜生道,既然他可以变成鬼,也可以灵魂穿越,轮回重生,那么这个世界上有神仙和妖怪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徐之未似乎高估了他当时作为一个三岁稚童的承受力。书,虽然是得到了,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他能窥见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除此之外,就是强行承袭修为后带来的结果——心脉受损,简称心脏病!没有什么变态的技能不说,连多走几步路都会喘,时不时的还要整个心绞痛,当众上演西子捧心的娇怜画面。 徐之未与云茯苓死后,他又被薛后秘密藏了近一年,才被师傅寻得踪迹,给救了出来。逃跑路上,经过元家村,一不小心救了元槐,才有了后来的西凉鬼医徐策。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一环扣着一环,一点扣着一点,让你按照它所规划的路线,一步步的往前行进。 五更天时,徐策翻了个身醒了。胸口处微微的疼痛,提醒着他,该吃药了。 师傅曾说过,人的身体犹如一个容器,一旦所容纳的东西超过了这个容器本身,就会发生外溢,甚至是爆体。对于徐策来说,死亡更是如影随形的。 死,徐策不怕,因为他已经死过一回,在这件事上算是颇有心得,熟门熟路。再者,比着车祸中和他一起死去的那些人来说,他已经很幸运了,幸运的回家去跟父母告别,幸运的重生,幸运的拥有了新的家人和宠溺,也幸运的多活了这么十多年。既然他的生命随时可能戛然而止,那么他就必须要做些什么,例如为死去的徐家人,为徐之未和云茯苓讨回些公道。 灭门之恨,杀父之仇,辱母之怨,他想要做的,只不过是普天之下所有儿子们都应该做,也必须做的事情。只不过他的仇人,是东神州皇城中那个高高在上的薛太后,因此这条路,也就比旁人走的略微艰难了些。 薛后想要的,他,徐策会一点点毁掉,哪怕是整个天下! 右手微握,眼中闪过一抹少有的凌厉。这复仇的大幕,已经拉开,是时候搭台子好好的唱一出了! 第四十八章 习仲春死了 习仲春的死本在意料之中,只是徐策没有想到,刘姨娘她会这么快动手,张氏尚有一口气在,她便急不可耐的杀了习仲春。 似乎,这东神州的人都喜爱用大火解决一切,以为熊熊烈火,可以焚尽所有想要掩盖的线索。 徐策昨夜仔细研究过张氏的卷宗,虽然身体羸弱,疾病不断,但至少有十年左右的时间,是控制得当的。但最近这七八年来,张氏的病情越发的严重,一来与张氏自身有关,她不善言语,胸中郁结,加之又没有相应的身体锻炼,导致不管是生理状态,还是心理状态都在急速的下降。二来,则是与习仲春开出的药方有关。作为一名熟知张氏病情的大夫,习仲春用药都极为小心,所以绝对不可能在用量上出现偏差。习仲春前十年开出的药方,也印证了这一点,但后面这七八年,他似乎十分的随性。 例如,在第十一年时,习仲春为张氏开出的药方中出现了钩吻这味药。 在张氏的病情描述中,是这样写的:膝关节痛且有痛点,遇热痛减,受凉则加重,关节不可屈伸,无红肿发热。依照张氏的情况,可初步判断为是膝关节痹痛症。在后世,此症多发于50岁以上的老人。但历史条件不同,当世之人因受到各种条件的限制,寿命普遍较短,故而才有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句话。即便是在后世看来十分平常的毛病,现世的大夫们也会束手无策。比如说伤寒!加之像张氏这种出生在富豪之家的,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又缺少必要的运动,身体各项技能下降也在情理之中。 治疗膝关节痹痛症,可采取按摩,加针灸,加药物调理的方法,以手指按髀关、伏兔、阴市、膝阳关、阳陵泉、血海泉,往返2~3次,然后弹拨膝关节周围肌肉,缓解痹痛症状。在用药上,可以选择杜仲、续断、木瓜、白芍、甘草等药物进行煎熬,一日一剂,一剂三服,饭前热服,直到病情得到有效缓解。 习仲春诊病一向稳妥,但偏偏在这副方子出现了最不可能出现的一味药,钩吻! 钩吻又名断肠草、胡蔓藤等,其全草各部均有剧毒,尤其嫩叶毒性更强。虽然也是治疗脚膝痹痛的药物之一,但若是在用量上出现一点点的差错,就会促使患者中毒。 显然,习仲春在用量上把握的很好,只是让张氏出现了轻微的四肢麻木、言语不清、烦躁不安等症状,而若是再多那么一点点,张氏就会表现为明显的口咽灼痛、恶心、呕吐、腹痛等中毒现象,引起张府众人,甚至是张氏娘家人的注意。 在第十三年所开具的药方中,再次出现了一味不大可能出现的药材番木虌。此药在临床上,也可用于提神、治痹症,但必须要经过严格的炮制,并且在用量上也需仔细谨慎。稍有疏忽,就会使患者出现焦虑不安、呼吸加快、血压升高、颈肌及面肌强直等典型的番木鳖碱惊厥症。 惊厥发作时,患者会出现头向后仰,脊柱后弯,呈角弓反张,四肢挺直,握拳,牙关紧闭,同时颜面肌痉挛呈“痉笑”状,呼吸肌同时痉挛收缩,十分可怕。若是惊厥反复发作,严重时患者可因为呼吸肌麻痹死亡。 习仲春用药之谨慎,在这个药方中,也体现的淋漓尽致,其番木鳖的用量不多不少,正好卡在使张氏出现惊厥症,却又不至于要命的阶段。在后续的用药中,又采用了缓和渐进的法子,如不出意外,耗尽张氏的生机,也只是这一两日的事情。 张氏患病已久,且中毒时间较长,即便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也在情理之中,没有人会怀疑。如此杀人于无形,习仲春自然是个医中高手,但作为医者,只有病人活着才有钱赚,治死绝对不是他的目的。这既然不是习仲春的目的,就一定是府中某个人的目的,例如刘姨娘! 张氏死了,习仲春自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况且也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除掉习仲春,肯定是刘姨娘的计划之一,但让徐策没有料到的是,她竟会如此自信,在张氏尚有一息时,就迫不及待的动手了。 她在怕什么?怕习仲春得知张氏的死讯之后,火速逃走! 不!这不是她怕的。一个能够为金银折腰的大夫,在得知张氏的死讯之后,必定会借此狠捞一笔。要知道,出逃也是需要钱的!等到习仲春上门敲诈时,再来个瓮中捉鳖,岂不是更加人不知鬼不觉。 所以,刘姨娘如此急迫的除掉习仲春,必定还有别的理由! 就现场来看,习仲春死在书房之内,人成俯趴状,双腿自然平放。头部有被重物击打的现象,后背部则烧灼的最为厉害。这是因为,大火燃起时,烧断了房屋的屋梁,掉落时,正好砸压在身上所致。 通常,在火势不太严重的火场,死者的衣着往往留有残片,衣兜内或有不易燃烧的物品,这些都是认定死者身份的重要物证。同时可以发现,残存衣着覆盖部位的皮肤热损伤较轻。另外,如果是生前烧伤局部皮肤会伴有明显的充血、水肿、炎症反应和坏死改变,有毛发的部位,毛发受热皱缩、卷曲、尖端会呈现黑褐色,脆性也会增加。 据习家的仆役所说,习仲春白天曾出去看诊,回来的较晚,用过饭食之后,就在书房研读医书。根据惯例,在习仲春看书时,是不允许下人随便打扰的,通常他也会在二更前后入睡,有时待得太晚了,也会睡在书房。发生火灾的原因,极有可能是习仲春在看书的过程中,因为太累而睡着,不小心打翻了灯烛所引起的。 借着孩童身份的掩饰,徐策曾进入现场仔细的观看过。虽起火点是在书桌附近,但却并非在书桌之上。说是习仲春在睡梦之中无意打翻了灯烛,可卓上并未见到喷溅的烛油,反倒是在地上以及桌子底部发现了些许烛油被燃烧的痕迹。因火势的原因,卓上的医书大多被烧,然从残留的部分来看,摆放却是十分整齐。 第四十九章 疑点 最让徐策起疑的还是那本被习仲春压在身下的医书,内容如何暂且不论,单从医书的新旧程度来判断,并不是习仲春常读的。一个大夫,深夜看书,看得必是对自己有用的,亦或者是感兴趣的书。 紫苏调查过习仲春白天看诊的对象,是城中绸缎庄老板的儿子,现年二十七岁,嗜酒成瘾,贪恋女色。房中一妻二妾,均未有所出。听说前几日,又新纳了一房。由此推算,习仲春此次看诊的目的不外乎有两个,一是“男”言之隐,二是子孙延续。 酒色伤身,成瘾伤根,病因虽简单,医治起来却是颇为麻烦。身为一个医者,在遇到麻烦时,通常都会先行翻阅自己看习惯了那些书,亦或者是印象中,有关此病记载或者论述的书籍,而绝对不会有耐心去翻阅一本自己从未看过的《本草经》。即便要看,也是在对病症有所把握之后,通过翻阅《本草经》来确认最佳的使用药材及搭配方案。 另外,现场还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疑点,那就是习仲春所保持的坐姿。人,天生都是怕死的,这种怕,我们可以称其为自感反应。例如火灾时,即便是你进入了深度睡眠,也会被周围产生的灼热感、燃烧时发出的声音所惊醒。而习仲春死后的状态,显然是不合理的。 如果你一定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在火灾发生时,习仲春已经死了!其实,想要判断一个人是生前被烧死,还是死后被烧,只需要检查他的呼吸道,也就是查看他的咽喉部位。如果发现有烟灰炭末,就可以确定为生前烧死。如果只是在口腔鼻腔里发现的则不能算数,因为焚烧尸体时,烟灰炭末也会落入。 徐策不是仵作,没有办法当众来验证自己的这一个推论,只能通过眼睛所观察到的现象来进行判断。而辅助进行判断的另外一个疑点就是习仲春身上所穿的衣服。 根据习家仆役所言,习仲春是在用过晚饭之后回到书房的。一个在书房看书的人,通常会有两种习惯,一是看书,看累了回卧房休息,或者就在书房浅眠。习家的书房,设置有休息区域,所以习仲春看累了直接趴在桌上本就不合情理。二是,为了看书时的舒适性,通常会换下常服,改穿便服。这便服,或许你会穿的轻松随意,但绝不会乱七八糟,内外衣衫交叠错落。就算是睡下又起,也应当是着中衣,将外衫搭在或者穿在身上,衣服或许不会像白天那样整理的十分仔细,可出于一个医者的自律或者说是习惯,也不会由着自己衣衫凌乱。再有,就是衣服上的绳结,能将外衫与内衫系到一处,这书得多着急去看啊! 显然,这绳结不是习仲春自己系的,因为系的方向不对。更不可能是习夫人或者府中任何一名妾氏丫鬟所系,因为这手法太过拙略,而且显得极为仓促,就算是烧火丫头,也不至如此。况且,习仲春还是一个有着自我习惯的人,这个习惯就是自进入书房之后,便不允许任何人肆意打扰。就算是习夫人,习家的少爷、小姐,也需要经过事前的报备,才能够进入。 习仲春只是神都稍微有些名望的大夫,本身无官无爵,跟官府贵族牵扯也不太多,所以府中基本没有大事发生。那么问题来了,这些衣饰绳结究竟是谁帮着习仲春系的?答案只能是行凶者,也可以理解为纵火者。 官府在搬动习仲春的尸体时,意外的从其内衫口袋里滑落一枚银制耳环。耳环不大,做工却十分精细,通过询问,这枚耳环既不属于习夫人,也不属于府中的任何一名妾氏、丫鬟。倒是紫苏,觉得这枚耳环有些眼熟。 在从习府返回有来客栈的路上,紫苏猛然的想了起来。 “公子,奴婢记起来了!昨个儿进京时,奴婢与刘氏曾打过一个照面,那刘氏耳朵上就带着一枚类似的耳环。大小不同,样式不同,做工却十分相近,尤其是那耳环上的装饰花纹,很像是公子鬼牌上的那朵彼岸花。” “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望乡台下忘川水,三生石边卖孟婆;涅盘同魔魔恋相,浮生若梦梦蹉跎;惟有余生舞日月,白驹过隙大风歌。这世间除我之外,怕也只有张家会用这彼岸花做图腾了吧!去查查看,如不出意外,那个人应该是张氏跟前的。” “会是张氏从娘家带来的人吗?”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就算是张氏的陪嫁丫鬟,到了张府也是要遵循张家的生存法则。若是张氏这位主母尚能庇护还好,眼下的情形,若那些丫鬟再不为自己做打算,反倒让人生疑。” “卖主求荣,当真该杀!” “算不上卖主求荣,她们也只不过是想要好好的活着。”徐策淡淡的说着:“若不能保得下人安生,又如何担得起别人唤你一声主子。” “一日为主,终身为主。当日既选了她们做陪嫁,要的便是她们从旁协助。眼下算什么?不帮着主子不说,还做出这种暗害主子的事情。” “倘若主子有能耐,这些人岂敢包藏祸心,即便是有,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主子无能,就不该怨恨下人!”徐策说完,看着紫苏的眼睛:“倘若有一天,我护不了你们周全,我也希望你们可以背弃我,另寻生机。” “紫苏不会!桔梗和元槐他们也不会!”紫苏低头,一字一句的说着。 “当然不会,因为我不可能护不了你们!”徐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狂傲之色:“倘若真得有那么一天,也必定是因为我不在了!” “公子!”紫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公子是西凉鬼医,定会长命百岁的!” “我要长命百岁做什么?”徐策勾一勾嘴角:“到时候,头发白了,牙齿掉了,整个人又老又丑,连吃口肉,喝口酒都变成奢侈的事情,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公子才不过十二岁,怎知百岁之后会变成那个样子。也许,会像神仙一样,长生不老呢。” “一个人的长生不老,也不过是另外一种的孤独终老!当神仙,未必有你想象当中的那么好。” “公子说的话奴婢不明白!” “以后你会明白的,做一个普通人其实比什么都好。”徐策暗自抚了抚胸口,心脏处微微的紧缩,提醒着他,必须要加快脚步了。 紫苏看着徐策,心中越发的心疼。明明他还要比自己小上两岁,可说出来的话为何如此沧桑?是因为徐家的那些过往,还是因为他自身的病痛。 因心中各有所思,这一路再无对话! 第五十章 想复仇吗?我帮你! 回到有来客栈,已是巳时。掌柜何有来告诉徐策,张嫣辰时便起来了,也曾向自己打听过徐策的去向。掌柜没有隐瞒,按照徐策之前交代的,说公子与紫苏姑娘一道去了习府。张嫣的脸色有些难看,虽强行撑着,可仍看的出,她内心的慌张。 徐策点头,表示自己心中有数,带着紫苏直接去了张嫣的房间。 习仲春死了,张嫣心里很清楚,能做这件事情的只有府中的刘姨娘。习仲春一直是母亲的诊治大夫,刘姨娘选在此时下手,就意味着母亲也会遭遇到和她一样的暗害。 张嫣很害怕,虽然母亲的存在,对于她并无多少的帮助。可只要母亲活着,她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再苦再累也能撑着、熬着。她很想从有来客栈冲出去,然后一路跑回张家,看看母亲是否还活着。可心里更清楚,只要她迈出了有来客栈的大门,就一定会遇到张家在城中布下的眼线,消息一旦传到刘姨娘的耳朵里,不光是她,连同母亲一起都会遭遇更大的危机。 张嫣知道,眼下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等。等着紫苏与她那位神秘的公子从习家返回。这是一种近乎于盲目的相信,但她只能这样。 在焦灼的等待中,张嫣听到了脚步声,几乎是本能的冲向了门口。房门是被紫苏推开的,看见她的一刹那,张嫣慌乱的目光中不自觉的露出一抹惊喜,然后下意识的抓住了她的胳膊。 “紫苏姑娘,你可回来了。” “张小姐。”紫苏不动声色的抽出胳膊,但顾忌着张嫣的心情,将被抓变成了主动搀扶:“小姐才刚刚好转,应该多休息的。” “习仲春死了!”张嫣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说什么,可心里的慌乱,又让她不得不开口说话:“他是一直负责诊治我母亲病情的大夫,十七年来从未换过。” “我知道!”紫苏开口,将目光移向徐策:“这是我家公子,西凉鬼医徐策!小姐的溺水症,就是我家公子给医的。” “你家公子?”张嫣愣住了。 在过去的数个时辰里,她曾无数次幻想这位公子的模样,可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救她的居然只是个孩子,或者勉强称之为少年。 她呆呆的站着,一时间忘记了所有的反应。 徐策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只安静的站着,等待张嫣的消化。 终归是张家的小姐,张嫣的呆愣并没有持续很久。在稍稍迟疑之后,她走到徐策跟前,双膝跪地,重重的磕了个头:“张嫣谢公子救命之恩!” “张小姐不必客气!” “张嫣虽是张家嫡女,但从小到大,从未做过正儿八经的张家小姐。公子是张嫣的救命恩人,如若不弃,唤我嫣儿便可。” “也好!我也不大喜欢别人总管我叫什么公子,公子的,听起来好像是纨绔子弟。” “那张嫣便称呼您为先生吧。”张嫣起身,却又是福了一福:“张嫣谢徐先生的救命之恩。” “嫣儿不必客气!”徐策指了指张嫣身后的凳子:“正好,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先生请问,嫣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我也不喜欢绕弯子。”徐策看着张嫣的眼睛:“张家的事情,我虽知道的不多,可京城人多嘴杂,有些事情,只要留心,总还是能够知道的。习家,我与紫苏刚刚去看过,是火灾没错,但习仲春却并非死于大火。他既是你母亲的诊治大夫,我想其中的内情,嫣儿也要比我这个外人知道的更为详细。” “张嫣明白先生的意思。”张嫣低了头,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再次仰了起来。 “自张嫣有记忆以来,母亲便一直生病,大病、小病,总也没有断过。父亲极少过来,偶尔有事,也只是站在小院的外头,对着母亲的贴心婢女吩咐两句,再由婢女进行传达。看得出,母亲十分落寞。小的时候不懂事,还差点将*夫,误认作是我的生父,结果遭到父亲一番训斥不说,还被刘姨娘指使刘氏狠狠鞭打了一顿。”说到这里,张嫣苦涩的笑了笑。 “原本,我是与母亲住在一块的,可因为这件事情,被强行安排到了丫鬟仆役们住的偏院,只偶尔可以过去探望母亲。也是从丫鬟们的口中,得知了一些原本我不该知道的事情。”张嫣眼眸一暗:“母亲的病,虽说严重,可若是精心调养,未必就不能好。是刘姨娘,暗中塞了许多银两给*夫,要他慢慢医治。我也曾将这件事告诉母亲,可她早就对张家心灰意冷,只劝我不要多事,好好保护自己。就这样,时间一晃竟过去的十年,母亲的病,虽不见好,却也未在加重。然而,太过平静的日子,终归会有人厌烦,随着我那同父异母的兄妹一天天的长大,我与母亲越发成了刺在刘姨娘心尖儿上的那根针。” 张嫣的双手微握成拳,牙齿间不自觉的发出那种磨牙声,看得出,她是在极力的压制自个儿的心情。 徐策倒了杯茶,放在张嫣的跟前。 “嫣儿,欲成大事者,必先要沉得住气。纵然你知道很多的真相,也要在敌人的面前装作不知,纵使你心里恨的痒痒,也要努力的忍着,甚至还要面带微笑。记住,咬人的狗不叫,杀人的夜无声!” 张嫣猛然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徐策。她似乎很难相信,刚刚的那些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徐策勾勾嘴角:“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的童年过的比你还要糟糕!可我不着急,因为知道,那些仇人总有一天会跪倒在我的面前,为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后悔,并且痛哭流涕的祈求我放过他们。可我,不会选择原谅!” 张嫣的目光似乎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她看着徐策,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男孩子,终于明白,那些与他不相称的气息来自哪里。仇恨,也只有仇恨,才会让人快速的成长起来。她是张嫣,张家真正的嫡女,没有人可以把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抢走! 见张嫣似乎领悟到了什么,徐策再次勾起嘴角,俯身,凑近她说了句:“想复仇吗?我帮你!” 第五十一章 答应你的条件 张嫣几乎本能的点了点头。 “很好!”徐策撤回身子:“但我是个大夫,看任何的病症都是要收钱的。” “先生想要什么?”张嫣挺了挺脊背:“若是日后张嫣能给先生的,绝不会推脱!” “那要看嫣儿想看得都是什么病。”徐策将坐姿调整为最舒服的状态:“如果只是医治好张夫人,我分文不取,就当是送嫣儿你一个人情,若是帮着夫人稳固在张家的地位,我只索取嫣儿一个承诺。放心,这个承诺绝不会强人所难。可若是嫣儿想要的更多,那么付出的诊金也就会更贵!” “若嫣儿想要的是整个张家呢?”张嫣双手交握,有些紧张:“先生索取的诊金为何?” “张家吗?这有些难办,毕竟我只是个大夫,不想过多的去干预你们张家内部的事情。惹祸上身这种事,麻烦小也就算了,可张家是个大麻烦!” “先生只说难办,却并未说办不了。”张嫣深吸一口气:“先生的顾虑,嫣儿明白。先生放心,所有的事情,都是嫣儿一人所为,先生只不过暗中指点,能够走到哪一步,全凭嫣儿自己的本事。” “如此最好!”徐策站起身来:“我所要不多,若日后嫣儿在张家说的上话,便将西凉境内的铁矿当做诊金支付与我。” “铁矿!只是西凉境内的一座铁矿?”身为张家的嫡女,张嫣自然清楚,张家所做的买卖都并非明面上的。东神州多半的金、银、铁矿都是张家负责勘探、开采,只不过归属权属于朝廷,但也有一些小矿产是归张家所有的。 西凉多山,物产也不如东神州丰富,虽资源不少,却不成规模,能够被开采的,品质也是一般。西凉境内的铁矿,多为打制农具使用,每年所赚的银钱,甚至都不能进入张家的主账。这样的铁矿,给了也就给了,张嫣自然不会介意,只是她不懂,既要索取,为何不选张家最好的?是因为先生不懂吗? “先生若能相助,张嫣自然会付给先生满意的诊金。别说是西凉境内的铁矿,就是东神州张家名下的金矿,张嫣都双手奉上。不瞒先生,那些东西张嫣并不看重。张嫣是个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手中握着的东西越多,觅得良人的机会就越是渺茫。张嫣不愿那些身外之物成为张嫣后半生的牵绊!” “不在乎,是因为嫣儿还不知道那些东西的分量。不过也无妨,我所要的就只是西凉的那座铁矿。至于原因吗?很简单,我是西凉人,东神州再好,都不是我的久留之地。” “既如此,张嫣便应下先生,他日若能在张家说上一言半语,西凉铁矿就是付给先生的诊金!” “一言为定!”徐策微勾唇角。 “一言为定!”张嫣轻福身子,郑重承诺!“张嫣想请教先生,现在该怎么做?” “你有个妹妹?” 张嫣不明所以,点了点头:“是,她叫张珊,比我小两岁。” “性情如何?” 张嫣苦笑一下:“自小被娇宠着,虽说有些蛮横,但还算善良。” “仅仅只是蛮横吗?”徐策用手敲着桌面:“我可是听说,张家这位二小姐只因为听了一句你比她好相处,就活活打死了一个丫头。” “是!”张嫣下意识的回避,眼中却有着一丝难言的疼痛:“那丫头名唤瑞儿,是我乳娘的孩子,自小便陪着我。后来,我因说错话,被刘氏安排到了丫鬟和仆役们常住的院子,与瑞儿的关系也就更紧密一些。瑞儿心直口快,那日洗衣裳时,无意间说了句我比张珊和善,谁知竟被她给听了去,当即掌嘴罚跪。我越是向刘氏求情,她们下手就越重,眼瞧着瑞儿脸都给打肿了,我就只是哭着再没吭声。后来,瑞儿被她们带走,说是要请刘姨娘好好的管教管教,谁知第二日,刘氏就找到乳娘,说瑞儿突染疾病,病死了。还说瑞儿晦气,死在了张珊的院子里,要乳娘支付修葺装修院子的钱。乳娘又气又恨,没出两日也跟着去了。我曾偷偷去看瑞儿,她被一卷破席子卷着,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块儿好的地方。瑞儿她,是被张珊活活给打死的。” “为何是张珊,而不是刘姨娘?” “刘姨娘为人最是娇贵,根本不愿意沾惹那些能让她手粗的东西,而且她要害人,都不会做的这么明显。”张嫣顿了一下:“姨娘她,极为重视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人前总是一副处事极为宽仁大度的模样。她若存心想要处置瑞儿,只需将人牙子叫到府中,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张珊则不同,因姨娘宠着,父亲惯着,自小就十分的霸道。三岁那年,父亲带她去骑马,见她兴致高昂,就教她挥鞭,谁知她一下子竟喜欢上了那种感觉。回府之后,就央着父亲给她做了一根小马鞭,在府中挥来挥去。石头太硬,打上去手疼,树是死的,打来打去都觉得无趣,只有人是活的,而且能当小马驮着她。” 说到这里,张嫣禁不住微颤了下双肩,右手下意识的抚上了肩背。紫苏为她更换过衣衫,也知道在张嫣的身上留有许多交错难愈的鞭痕,起初还以为是刘氏打的,如今想来,那些都应该是小她两岁的妹妹张珊打的。 细微的动作,自然也没有逃过徐策的眼睛,他看着张嫣,说了句:“你妹妹的小马就是你,对不对?” “是!”张嫣涩涩的一笑:“也亏得如此,刘姨娘与刘氏才没有另想法子来对付我,也才让我有机会活到现在。” “这么说来,你这个妹妹倒真是善良。”徐策说着,饮了口茶:“与你许下婚约的是薛化的次子薛予聪吧?” 张嫣点点头:“应该是他。” “如此说来,他与你那个妹妹,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徐策转悠着茶杯:“如果真要与薛家联姻,我倒觉得薛林的长子薛元辰比薛予聪好。只可惜,张家一代不如一代,见识也只剩这么一点儿。” 不管是薛予聪,还是薛元辰,张嫣都不熟悉,也无从了解,所以对于徐策刚刚说的话,也未曾发表任何意见。而且,她不明白,为何徐策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张珊,提起薛家的那两位公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是她,还是张珊,都无从选择不是吗?薛家要的只是张家的女儿,张家要的也只是与薛家拉拢关系。女儿是谁,不重要!女婿是谁,就更加的不重要了! 见张嫣眼中浮起层层疑惑,徐策冲他勾勾小手,说了句:“下午,请你看一出好戏如何?” 第五十二章 议论 “看戏?”张嫣疑惑的看着徐策,不明白好端端的,他为何又将话题扯到了看戏上。 “公子既说了要请你看戏,你就踏踏实实的跟着看戏就好。放心,这出戏一定比你想象的还要精彩,而且跟张家有关。”紫苏在一旁解释着,张嫣轻哦了一声,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 距离有来客栈不远,有座清雅坊,主人号称天下最雅之人,坊中吹啦弹唱、歌舞伎艺无一不精,引得神都名门公子,豪门富户络绎不绝。正所谓,吃的如意,赏的清雅,这如意指的是桃十三娘的如意坊,而清雅说的便是这清雅坊。 雅间是紫苏一早就定下的,位置不算居中,但视野还算开阔,刚刚好将坊中的一切纳入眼中,却又不会引人注意。 清雅坊今日上的曲目名为《蝶恋》,曲调哀婉,动人至深,以至于场内众人均陷入一种莫名的悲伤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静默半响,有掌声自场地中央而起,一锦衣公子举杯向前,那目光所及之处,正是《蝶恋》的演奏者,清雅坊的乐仪姑娘。 “教乐仪,行以《肆夏》,趋以《采荠》,车亦如之,乐仪姑娘的名字莫不是出于这里吧?” “公子好文采,乐仪的名字正是出自《周礼·春宫·乐师》篇。”乐仪袅袅起身,冲着这名锦衣公子福了福。 “名如其艺,艺如其名,乐仪姑娘这名字倒也取的恰当。”锦衣公子将酒杯递到乐仪跟前:“姑娘可否赏脸,饮了此杯?” “还请公子见谅,并非乐仪不肯给公子面子,而是乐仪实在不会饮酒!”乐仪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若公子不弃,乐仪愿以曲代酒,感谢公子赏识。” “怎么?本公子的酒,乐仪姑娘也不饮?”锦衣公子再次将酒杯往前递了递:“饮了这杯酒,本公子就带你离开这清雅坊,只为本公子一人唱曲儿如何?” “还请公子不要难为乐仪。”乐仪躬身:“乐仪虽是唱曲的,却是卖艺不卖身!” “好个卖艺不卖身,本公子就欣赏你这种有骨气的姑娘。”锦衣公子说着,将酒一口饮尽。接着,伸出胳膊,猛然的将乐仪搂入怀中,低头强行亲吻下去。 乐仪猝不及防,被人亲了个正着,一口辛辣的酒味伴着俗气的脂粉香一并传入口中。她慌忙躲避,却又被锦衣公子结结实实在脸颊上吻了下。又羞、又气、又怒之下,竟使力将锦衣公子推了出去。 “还请公子自重!” “大胆歌姬,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谁?” “慢着!你们这些粗人可不要吓坏了我的乐仪姑娘。”锦衣公子整整衣衫,面朝众人:“刚刚乐仪姑娘说了,卖艺不卖身,恰巧本公子我也不喜欢强人所难。刚刚那些举动,实非轻薄,而是予聪仰慕姑娘的美貌与技艺,情难自控,一时唐突。今日,我薛予聪愿当着众人的面,求娶姑娘,还望姑娘垂青!” 一句出,四下皆开始议论,就连坐在雅间中的张嫣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薛予聪,原来他就是张家为自己选定的那个夫婿。 说自己没有过期待那是假的,说自己此刻没有失落,那也是假的。 “薛予聪,薛家二公子,张家未来的姑爷,原本应该是属于你的,可现在张家的人觉得他似乎更适合你那位妹妹。”紫苏瞧着那个人,虽生的一副好皮相,奈何骨子里却仍是一个拎不起的浪荡子。薛予聪,大概是薛家最不寄予厚望的人,也是最适合与张家联姻的人。因为,他的价值仅剩于此。 目光落到张嫣微握的手上,紫苏又说了句:“是不是很庆幸,自己没有嫁给他?” 张嫣握着的手终于慢慢的松开,是啊,她在期待什么,失落什么,那个人只是张家的女婿,又不是她张嫣的夫婿。用徐先生的话说,这个人与她的那个妹妹,倒是十分的相称。 “慢慢看,好戏还没开始。” 张嫣点了点头,重新坐下来。只是这一回,看向薛予聪的目光中不再有任何的情绪。 心静了,耳力也恢复了,场子里那些断断续续的讨论声,也一一落到了她的耳朵里。 “薛予聪,原来他就是那位薛家的二少爷?” “薛家!哪个薛家?” “还能有哪个薛家,自然是太后娘娘庇护着的那个薛家。” “原来是那个薛家啊!乐仪姑娘这是撞到大彩头了。” ...... “什么大彩头啊,就乐仪姑娘这种身份,带回去也是做妾。要我说,还不如嫁给你我,好歹也能做个平妻不是?” “我看李兄这话说的倒有几分在理。我可是听说了,薛家跟张家成了姻亲,这位薛家二公子是要迎娶张家嫡小姐做妻子的。” “嫡小姐?我怎么听说是那位姨娘生的女儿,张家庶出的二小姐呢?” “庶出的二小姐?不可能!薛家是什么身份,张家一个庶出的小姐怎么能进门。该不是,张家一下子要嫁两个女儿吧?啧啧,这嫡小姐做夫人,二小姐做如夫人,再加上一位乐仪姑娘,可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你可拉倒吧!如果只是娶那位嫡小姐,还能说得上是神仙日子,可若是那位二小姐,只怕薛府也要跟着不太平了。” “怎么回事?王兄莫非听到了什么?” “怎么?你们都没有听说过?我可是听说了,那位张家庶出的二小姐,是只母老虎,而且还是动不动就吃人的那种。听说她们府中的一个丫头,就因为长得好看,就是被这位二小姐给活活打死的。这若是乐仪姑娘,能有好的吗?就乐仪姑娘这脸,这身段,这技艺,只怕那位二小姐更是难容啊。” “天!这二小姐是长得有多难看,连一个丫头的样貌都嫉妒!” 众人唏嘘的摇头,只是唏嘘声未落,一声鞭响便脆生生的落在了桌子上,跟着那桌子一分为二,只惊得众人纷纷起身,看向门口。 张珊黑着一张脸,收起鞭子,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过场内那些人。 第五十三章 张家小姐吗? 张珊之所以会出现在清雅坊,是因为听说薛予聪来了。张嫣死了,别院里的那个女人也快要死了。她,张珊,很快就要成为张家独一无二的女儿,而且还是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张家嫡女。薛予聪,是张家为嫡女选定的夫婿,也是这京城里赫赫有名的贵公子,私心里,她当然想要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何模样。 经不住身旁丫鬟的撺掇,再加上自己内心的那些小九九,于是她在一个最为“恰当”的时机出现在了最为“恰当”的场合。那些话,她并未听到全部,但该听到的她却没有落下一句。 怒火,从来都是张珊需要压制的东西。此时,她执着鞭子,目光阴狠的一寸寸从场中扫过,最终将视线定格在薛予聪的脸上。这个男人,大概是场中她最看得顺眼的男人,所以不假思索的从嘴里问出一句话来:“你说,我长得好看吗?” 薛予聪挑眉,不悦的看着张珊。身为薛家的二公子,自小到大,都是他找别人的麻烦,用鞭子指着别人的脸,却还从未有一个人,敢用鞭子指着他,还问出这样的话来! 她以为她是谁?后宫的娘娘、公主? 薛予聪自鼻孔中发出声音。就算是后宫里的那些娘娘,公主们,见了他,也需客客气气。他可是当朝薛太后的内侄,堂堂东神州的皇亲。这个女人,是活腻了吗? “你哼什么?”张珊自是听出了那声不屑,于是手中的鞭子毫不留情的挥了过去。因为顾着那张脸,所以鞭子的目标是男人的肩。 薛予聪是有些吊儿郎当,甚至不成气候,可身为薛家的子孙,再无能,也要学些护身的拳脚。况且,薛家二公子是有护卫的。于是张珊的鞭子刚刚挥到一半,就被人给拦截了。 “大胆奴才,你可知道本姑娘是谁?”张珊怒目相视,用手使劲的扯了扯鞭子,却发现那鞭子怎么也抽不出来。她是张珊,张家最嚣张跋扈的小姐,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样的闷亏,于是在扯了两三下之后,那张脸就由黑变红,跟着抬脚踢了出去。 “还敢踢我?”薛予聪看着张珊,冷冷的吐出几个字来:“来人呀,把她的腿给本公子折了!” “你敢!我是张家的大小姐!”张珊眼瞧着自己的腿也被人制住,再嚣张,这心里也慌了起来。 “张家大小姐?”薛予聪环视全场。 刚刚场内议论的那些话,他也是听见的。偌大的京城,敢自称张家的,也只有与自己结亲的那个张家。 张家大小姐!那个母亲病歪歪的张嫣吗?他要折的就是她的腿! 身为薛家二公子,被人强制说亲,就已经够烦的了。可如果对方长得好看,起码跟乐仪这样的,又懂得讨他的欢心,或许他也会如父亲所说,勉为其难的将其娶进门。可眼前这位张家小姐,充其量也就是长得不够难看,这脾气性子更是招人烦,打折了,正好清净! 薛予聪这边刚想完,就听乐仪问了句:“可是与薛家二公子定过亲的那位张家小姐?” “算你有点眼色!”张珊动动腿:“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本小姐松开,跪地磕头,磕得本小姐心里高兴,或许会饶你一命。” 护卫看看薛予聪,薛予聪却是在看着乐仪。因为乐仪笑了,那笑容含蓄如风,却甜得腻人。 “乐仪姑娘笑得真好看!” “是吗?”乐仪轻问:“刚刚薛公子说,要求娶乐仪,此话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 “那么敢问薛公子,当着未来夫人的面,可要许给乐仪怎样的身份?”乐仪说着,敛去了唇畔的笑容:“乐仪虽出身卑微,却不愿为妾。” “这个好说。”薛予聪极为大方的给出承诺。大不了,许给她一个如夫人,歌姬而已,总不会巴望着做夫人吧? “多谢薛公子!”乐仪福了福,起身看着张珊:“不知道张家小姐对此作何感想?” “什么感想?”张珊看看乐仪,又看看薛予聪,心里隐隐约约像是明白了什么,可又像是什么都不明白。 “乐仪出身清雅坊,虽卖艺不卖身,却始终登不得大雅之堂,这薛家二夫人的位置自然是想都不敢想。小姐既与公子有婚约,便是薛家未来的主母,那么乐仪想问,小姐可否允许乐仪随身伺候公子,做公子身旁的如夫人?” 张珊的眼睛一点点的睁大,最后落到薛予聪的身上,傻乎乎的问了句:“你是薛予聪?” 薛予聪不耐烦的扫了张珊一眼。 原本以为张珊知道了他的身份,会知趣求饶,却不想张珊竟瞬间变了脸色,恶狠狠的瞪着护卫,说了句:“既知我是你家少爷的未来夫人,还敢如此放肆,我看你也是活腻了。” “少爷!”护卫转而看向薛予聪,那意思很明显:“奴才是为了保护少爷你才得罪的未来夫人,您看怎么办吧?” “未来夫人?我的吗?”薛予聪靠近张珊,用手捏起她的下巴,仔细的瞧了瞧,跟着厌弃的松开:“你觉得我薛家二公子的品味有这么低吗?” “你什么意思?”张珊气急。 “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薛予聪走回到乐仪身旁,指了指乐仪的脸:“你也看到了,我薛家的如夫人都长得如此国色倾城,你再看看你那张脸,觉得你配吗?” “乐仪多谢公子抬爱!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子纵使再瞧不上张家小姐,那也是您的未来夫人。只是夫人如此强悍,乐仪胆小,怕是没有这个福分来伺候公子您了。” “乖,不怕!有我在,她进不了薛家的门!大不了,你当夫人,她当如夫人!”薛予聪笑着去抓乐仪的手,有了张珊做对比,他越发觉得乐仪国色倾城,美好的像是个仙女。乐仪不着痕迹的躲开,唇角勾起一抹笑,静静的站在一旁。 “薛予聪!”张珊恼怒的大喊,使劲的想要把自己的腿或者是鞭子从薛家护卫的手中挣脱:“你欺人太甚,我要回家告诉我爹爹!” “切!”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发出一声不屑,跟着那个声音说道:“我说这大小姐的性子怎么突然间变了,原来是张家庶出的二小姐。只是,二小姐,这光天化日的,你怎么敢冒充大小姐来抢她未来的夫婿呢?” 第五十四章 一场闹剧 “张家,庶出,二小姐?”薛予聪眯了眼。 “你胡说什么?我就是张家大小姐,张家唯一的小姐!”张珊被庶出那几个字狠狠的刺了心,若非鞭子还被人拿着,她早就一鞭子将那人的嘴给抽烂了。 “张家唯一的小姐?我怎么记得张家是有两位小姐的。”薛予聪靠近张珊:“而且如此强调自个儿身份的,必定是庶女。” “我不是庶女!”张珊回瞪对方。如若说她先前,还因为薛予聪身旁的护卫,害怕自己吃亏的话,现在她一点儿都不怕。薛张联姻,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情,如今张嫣死了,张家留下的女儿就只有她自己。她,张珊,必须是,只能是薛予聪的夫人。既是自己的夫君,她又何须恐惧? “张嫣死了,我娘马上就要抬为夫人了!”张珊说着,不自觉的带出几分得意来:“我,张珊,是张家唯一的嫡女。薛予聪,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必须娶我为妻。” 必须?他薛家二公子从小到大的字典里,还没有出现过必须这个字眼,而且没有人可以威胁他。 “卫严。” “属下在!” “帮本公子去张家问问,本公子那位未过门的未婚妻怎么就死了?还有,眼前这个冒牌货是怎么回事儿?庶女,一个小小庶女,也妄想成为本公子的妻?他张家眼里,是不是也太没有我这薛家了。” “属下这就去。” “慢着。”薛予聪无视张珊扭曲的面孔,再次用手捏了捏张珊的下巴:“顺便转告那谁?就算要给本公子找个替补的,也得找个好看点儿的,反正都是给本公子做妾,怎么也得顺眼不是。听说,张府里头的那些丫头都还长得不错,至少比这位庶女强。如果他们不能把本公子的未婚妻交出来,那就寻个好看点的丫头送到薛府,本公子勉为其难,也能笑纳!” “薛予聪,你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薛予聪玩味的看着张珊,一副惹人欠扁的模样:“本公子就是欺负你了怎么着?敢情,你还能咬本公子不成?” 咬你!我咬死你! 薛予聪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倒是提醒了张珊。鞭子夺不回来,一条腿又被人制住,但她嘴是自由的。偏偏,薛予聪离她还那么近,于是不加思考的张嘴对着薛予聪的耳朵就咬了下去。 没错,就是耳朵,谁叫薛家公子的耳朵是最好咬到的地方呢? “混蛋,居然敢咬本公子的耳朵!”薛予聪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原本控制着张珊的那名护卫此时也忙松了手,一下披在张珊的颈项上,迫使她松口。 张珊只觉得颈肩处像是被人用重物狠狠得砸了一下,牙关不自觉的要紧,跟着耳朵里听见的是薛予聪的一声尖叫。等她再回过神儿来,只觉得口中是一团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目光所及之处是薛予聪那只被捂着的血淋淋的耳朵。 这一瞬间,张珊的大脑开始高速的运转。眼前这个被她差点咬掉耳朵的人,是薛家的二公子,是父母为他选定的未来夫婿。可眼下,她这个未来夫婿显然很不待见她,而且口口声声还说她只是张家的一个庶女,就算将来娶回去,也是当妾。不!不是当妾,而是他压根儿就不会娶她,他刚刚说过,宁愿要张府中的一个丫鬟。这是羞辱,赤果果的羞辱。 还有,她伤了薛予聪,薛家不会放过她。那么眼下她能够做的就是杀人灭口。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只有死人才不会回到薛家告状,也只有死人才不会羞辱她。对,薛予聪死了,她还可以嫁给薛家别的公子,就像张嫣死了,她可以取代一样。 没有人知道,张珊的脑子里在一瞬间就过了这许多的东西,更没有人知道,她会在光天化日,众人云集的清雅坊得出这么一个杀人灭口才能保得平安的荒唐结论,于是当她拿起鞭子,使命的朝着薛予聪挥去时,现场所有的人,包括张珊身旁的丫头,都震住了! 当众咬了薛家二公子的耳朵! 当众鞭笞薛家二公子! 再瞧瞧张珊那双猩红的眼睛,手中鞭子的力度,这明摆着是要薛家公子的命啊! 张珊的鞭子挥起来了! 张珊的鞭子落下去了! 薛家的护卫分成两拨,一拨护着薛予聪,一拨则快速的向张珊靠拢。 一个重物,被人从雅间抛了出来,而且恰好挡在了薛予聪的跟前,恰好承受了住了张珊的那一道鞭子。 人倒鞭子落,周边是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 “张家二小姐,这是夺夫不成,要当街谋杀啊!” “天呐!张家二小姐的脑子不是有病吧。想讨好未来姐夫不成,居然行凶,这未免也太霸道了点儿。等等,那是谁?” “天呐!天呐!这是......这是张家的大小姐,薛家真正的未婚妻!” “啧啧!二小姐夺人不成,当街行凶!大小姐心疼未婚夫,竟舍命挡了一鞭子!真是!真是让人感动啊!” 张嫣一头的混乱。她原本在雅间看戏看得好好的,却听见紫苏说了句:“该你出场了。” 还没来得急问,整个人就凌空飞了起来,然后后背上莫名其妙就承受了那么一鞭子。疼,很疼,不过从小挨到大,也习惯了。于是,她浑然不在意的站了起来,然后与薛予聪对视了那么一眼,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其实,张嫣是想折回雅间,问一问紫苏和徐策,为什么要推她出来。可当她看到周边还有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她时,下意识的选择了从大门出去。 她相信,那位徐先生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紫苏推她只不过是奉命行事。那么巧合的位置,绝对是经过精心计算的。且眼下,她也不能让人知道,尤其是刘姨娘和张珊知道,她和紫苏、徐策之间的关系。 张嫣长得像她的生母张氏,身形纤细,娇柔可人,五官也是南方姑娘那种剔透细致的,而张珊,虽然刘姨娘貌若芙蓉,她本身却仿了父亲的长相,眉眼里或许还有母亲的影子,可整体五官却偏硬朗,组合到一起,说不上难看,却也不是男人眼中的美人。 张嫣则不同,虽不明艳,却十分精致,而且这种精致还是低调的、柔顺的,让人看了难以引起嫉妒的那种不甚张扬的美。尤其那双眼睛,很是引人注意。当她抬起头,表情倔强、无辜,眼神中又透着三分无奈,六分可怜,一分羞怯时,薛予聪的保护欲瞬间就升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又见十三娘 闻见那股桃花香时,薛予聪正好伸手拦住了站在门口的张嫣。视线从垂着的珠帘中穿过,落在张嫣被鞭子抽裂的衣衫上,淡黄色的面料,染着一丝血红。 看得出,刚刚张珊的那一鞭子是用了狠劲儿,而他只不过是稍稍借力,利用了那么一下。有了今日的冲突,张珊想要嫁进薛家,几乎成为不可能。反之,张嫣挡的那一鞭子,倒是在薛予聪的心里留下了些许的痕迹。 眼下,只希望张嫣不要辜负了她自个儿挨得那一鞭子,审时度势,利用薛予聪及薛家的关系,名正言顺的回到张家。至于刘姨娘那边,或许还存有心思,但各种动作,也只能暗地里进行。以黑制黑,正好是他擅长的。 这边心思才落,那边桃十三娘已经掀了珠帘进来。看见徐策,妖娆一笑,发髻间朱钗摇晃,差点晃了眼。 “我就奇怪,好端端的,这张家小姐怎么就从雅间儿里飞了出来,而且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个关键的点儿上。这进来一看,心里就明白了。感情,都是先生的手笔。只是不知道,先生此举,是为那张家小姐抱不平呢,还是另有所图?” “十三娘以为呢?”徐策也不回避,只端了茶水,静静的品着。 “我以为啊......”桃十三娘笑眯眯的靠近徐策,“两者都有!小先生说,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有如何?”徐策抬眼,将杯子放了下来。 “你可真是不可爱!”桃十三娘伸出手来,捏了捏徐策的脸颊:“明明就只是个半大点儿的孩子,偏偏学人家装什么老成。来吧,给我说说看,你都图什么,没准儿我还能帮上点儿小忙。” “我的忙,怕是十三娘帮不了。”徐策向后撤了撤,眼神颇有些不悦。他不喜欢被人捏脸,从前不喜欢,现在就更不喜欢。 “这么肯定?”桃十三娘身形一晃,竟翘着腿,坐在了桌子上。手下,倒是也没安生,不停的鼓捣着那些水果点心。“好歹我也是如意坊的老板娘,你这么说,可是会让奴家伤心的。” 徐策冷淡的又往后挪了一步,看着桃十三娘那张明艳无双的脸,极为认真的说了句:“我还只是个半大点儿的孩子。” “啧啧!你这是在将我的军啊。”桃十三娘无趣的摇摇头,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算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要帮张家的那位嫡小姐,正好我也想。不如,咱们合作一把,至少明面儿上的事儿,我行动起来,比你要方便的多。” “我想要帮张嫣,一是瞧不惯那刘氏的所作所为;二是张夫人身染恶疾,我身为医者,自然想要试试,倘若成功了,便再为自己博得一份好名声,在这神都立足,也就越发的容易;三是想要张家欠自己一个人情。张家的身份地位,虽不如薛家,可谁都知道,张家才是这百年来根基最稳的。我年龄尚小,又无根基背景,倘若能靠上张家这棵大树,不说荣华富贵,至少衣食无忧。”徐策说完,扫了一眼桃十三娘:“那么十三娘你呢?你帮张家的目的又是什么?” “很简单啊,我也瞧不惯张家那位姨娘以及刚刚那个庶女的做法。”桃十三娘说着,又凑近了徐策:“在这神都,能使性子的,敢使性子的,只我十三娘一人。那个张珊算什么,凭什么比我还嚣张?” “十三娘没有说实话。” “你怎知道我说的不是实话?”桃十三娘反问。 “因为你表现的太过刻意。”徐策中肯的给予总结:“就你刚刚说的,张珊算什么?不过是张家的一个庶女而已。就算张家背景强大,眼下在京城中,也还要攀附薛家,否则何来张薛联姻一事。十三娘与徐策不同,徐策来自东神州的附属小国西凉,纵有些虚名,搁在这京城里也不过是一粒微沙,而十三娘你的背后,却是比张家更为强大的薛家。你帮张嫣,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薛家。不如,就让徐策来猜猜看,十三娘背后的那位是谁?” “这话说到这里,总算是有了点儿意思。”桃十三娘款款而坐:“没错,我不否认,我是在依附薛家。但更准确的说,我们是在合作,彼此之间互利共赢罢了。”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十三娘果然是做生意的。”徐策示意紫苏上茶。 “不要试图岔开话题,我倒是想听听看,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是谁?” “这个还需要想吗?薛予聪人就站在这里,十三娘自进门到现在,却未曾与他打过照面,偶有目光波及,也是淡然的错开,甚至神情间还颇有些不屑。那么,十三娘背后的那个人,自然就不是这位薛家二公子。薛家大公子,薛予棠,名满天下的才子,善德好施,府中门客较多。像这种人,往往自持才高,不屑于与女子为伴,更遑论是合作。所以,他也不是十三娘背后的那个人。三公子薛元辰,据闻是太后最喜欢的那个,就连名字都是太后钦赐的,可偏偏这个最应该显山露水的公子爷却藏的最深,平时深入简出,坊间更是没有任何关于这位三公子的传闻。难道,这位三公子真的生性淡泊?我看未必!” “那依照先生所说,我是这位薛三公子的人咯。” 徐策摇摇头:“如意坊在这京城中已非一日两日,能发展到今日的规模,更不是一个深入简出的薛三公子能够办到的,而且年龄上也不适合。这位三公子,充其量,只是其父亲薛林的继承者,真正与十三娘达成合作意向的,应该是薛家的二老爷薛林。” 桃十三娘一怔,看着徐策半响没有说话。 “在如意坊那日,我曾闻见一股不同寻常的异香,这异香应该就是来自那位薛三公子吧?深入简出,或许是回避风头,韬光养晦,但更多的是因为这位三公子身患恶疾。十三娘这一身的桃花香,也不过是为了遮掩长久与那位公子相处所沾染的气息,不知徐策猜的可对?” 第五十六章 算计(上) 桃十三娘露出微微惊愕的表情,沉默半响,才扬起脸来说了句:“先生说的不错,与我合作的的确是薛家二老爷。” “十三娘倒是坦诚!” “先生既已说了出来,十三娘又何必遮遮掩掩,反倒显得小家子气。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在这东神州,能攀附上薛家也算是种本事,先生以为呢?” “十三娘所言不错!” “那先生呢?可愿同十三娘一样,成为薛老爷的臂膀?” “我么?”徐策抬眼:“我只不过是个孩子,薛家二老爷未必看得上。” “先生这是在婉拒吗?” “不敢!只是徐策有自知之明。” “若这是先生心中所想,十三娘也不便勉强。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先生日后必会有所更改。至于眼下,十三娘与先生一样,都想要帮一帮这位张家嫡小姐。说是薛家的意思也好,是十三娘自个儿的主意也行,目的总归是一样的。” “薛家明面上一团和气,可背地里却是不同。若从二老爷的角度出发,将张珊嫁给薛予聪,似乎更为妥帖。徐策不明白,十三娘既是二老爷的人,为何要帮张嫣而非张珊?” “这选择对手,就如同选择自个儿的生意伙伴。宁可与虎谋皮,也不愿与猪为伴。这张珊,虽有刘姨娘作为靠山,但仅限于张家。刘氏出身小门小户,不管是人脉还是见识,都不能与大夫人相比。且刘氏为人太过精明,算计的都是蝇头小利,这种人,往往会成为绊脚石,而不是助力。大夫人虽然身体不大好,但娘家好歹还在,且与二老爷有些交情。就算日后不会成为二老爷的助力,至少也不会在背后算计二老爷,况且合作跟利益这种事情,谁跟谁又是长久的呢?” “这么说的话,十三娘与薛家二老爷的合作,也仅限于当前了。” “先生真会将我的军。不瞒先生,我与二老爷之间的合作有些特殊,至于能够走多远,既要看十三娘,也要看二老爷,更要看这天下的局势。没准,不久的将来,是我与先生合作也不一定。” “十三娘果真坦然。” “那是十三娘信得过先生,愿意以坦白之心,坦诚相待。至于先生这边,十三娘也希望,先生可以暂时将十三娘当做朋友,日后的事情,日后再做商谈如何?” “难不成,十三娘以为我们现在还不是朋友?” “是,当然是!”桃十三娘笑颜如花,指着桌上的那些饭菜道:“这顿,我请!” “多谢!”徐策起身,顺带着瞟了一眼门口。 张嫣捂着受伤的肩膀,似在推托,而薛予聪手中则拿着件外衫,言语中有些急躁。看来,经过刚刚那个场面,薛家这位公子对张嫣已生出几分好感。毕竟,张家只有这两个女儿,联姻的话,不是张嫣就是张珊,哪怕只是娶个摆设,也会选择较为好看顺眼的那个。 “啧啧,看来先生导演的这出戏是唱到关键处了。只可惜咱们这位张家小姐,应变能力还有些不足,若没有旁人相助,只怕要白白浪费了先生那一番心思。”桃十三娘说着,冲许策眨巴眨巴眼睛,走了出去。 “我说这清雅之地,今日怎变得如此热闹,原来是薛家二公子到了。”桃十三娘风情绰约的走了过去,见了薛予聪,眼尾上挑,身子则轻轻靠在了另一则:“薛家公子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竟在别人家门口为难起一位姑娘来。” “十三娘?”薛予聪眼中一亮。身为薛家二公子,这京城中数得上的豪门少爷,对于如意坊的这位美艳掌柜,自是不陌生。 “吆,下手这么重!”桃十三娘故意瞄着张嫣被鞭子抽裂的后背,“请问这位姑娘是如何得罪了咱们薛二公子,竟被抽打成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姑娘误会了,张嫣的伤并非薛公子所致。” “是我误会了吗?我怎么觉得这伤是因薛公子而来的呢?” “的确是因我而起。”薛予聪难得肯放下身段,“你既是我薛予聪的未婚妻,今日之事又是因我而起,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有所交代。” “等等!”桃十三娘挺直后背,眼尾轻勾着:“薛公子说什么?这位姑娘是您的未婚妻。” “不错,她正是父亲为我定下的张家嫡女张嫣小姐。”薛予聪说着,故意看了张珊一眼:“至于伤她的那个,是张家庶女的女儿,待会儿我且会带人去张家问上一问,为何这庶出之女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打伤本公子未过门的妻子。” “原来是这样,那薛公子可得好好的问上一问。十三娘听说,这张府一贯与别的府邸不同,人家都是以妻为正,以嫡为长,偏偏这张家是姨娘做主,庶女逞凶。十三娘还听说,张家的这位姨娘,为了让能自己的女儿嫁给薛公子您,竟不惜污蔑您跟前的这位张嫣小姐,说她不守妇德,要将她活生生给溺了河。”桃十三娘说着,又靠在了门框上:“薛公子,您不必这么看着我。您可以去城门口问问,看看昨日是不是有人抬了张家小姐往河边去,而且呀那抬着的不是轿子,是只铁笼子。也亏是张家小姐命大,又蒙贵人相助,这才有了今日为公子挡鞭的福分。” “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是假,薛公子一查便知。至于张家小姐是否有失妇德,相信薛家也自会派人查验,这清白二字,关乎一生,还望薛公子给您的未婚妻主持公道。至于是何人救的张家小姐,薛公子只需沿着河岸探查便是。乡野之人,虽忌惮张家的势力,可若是薛家出面,兴许有人仗义执言。” 桃十三娘这番话说的是半清半楚,话里有话,但大概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张家姨娘为了让自己的女儿顺利嫁到薛家,不惜暗害张嫣,而张嫣福大命大,被沿河的渔民所救,只是迫于张家的势力,无人敢言。 “这些事,十三娘是如何知道的?”薛予聪虽吊儿郎当,不成气候,人却不笨。 “很简单,因为那搭救之人,正好十三娘认得,而帮忙救治张家小姐的那位神医,十三娘恰好也有一面之缘。”桃十三娘说着,往雅间儿的方向瞟了眼:“西凉鬼医,公子可听过?” 第五十七章 算计(下) “西凉鬼医?”薛予聪蹙眉,看向雅间儿的方向,珠帘摇动,什么都看不真切。“本公子应该听过吗?” 桃十三娘掩嘴笑了,“薛公子日后会知道的。” “十三娘明显是话里有话。罢了,来这京城的,无论名声大小,哪一个不想着攀附我薛家。西凉鬼医也好,东凉神医也罢,让他寻了时间,来见本公子,本公子定会给他满意的赏赐。” “薛公子好阔气,您放心,您的话,十三娘一定会转告给那位鬼医先生听的。”桃十三娘说着,又往雅间儿方向瞟了眼。 雅间儿之中,紫苏握着剑的手紧了紧,眼中有些不屑:“那个薛予聪以为他是什么东西,居然叫公子去见他?” “见见又何妨?”徐策低头喝茶,“给那位刘姨娘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只是公子,我们真要这么做吗?” “对待非常之人,自然要用非常的手段。时间太紧,一时我也想不出更妥帖的法子来。算是那刘姨娘的命数不好吧。” “公子放心,奴婢一定会将事情办妥的。”紫苏说着,闪身出去了。 门口,张嫣拗不过薛予聪,也被薛家的护卫大张旗鼓的给护送回张家去了,看来今夜的张家,注定会不平静。 台上新换了舞姬,跳的是从西域传过来的舞蹈,纤细的腰肢,柔软若蛇,尽是些勾人的魅惑。乐仪换了寻常的衣衫,款款而入,见了徐策,轻轻一福:“乐仪见过先生!” “刚刚委屈你了!” “能为先生做事,乐仪不委屈!” “薛予聪怎么样?” “耳朵被那位张家庶小姐咬的不轻,幸好先生事先备的有药,血给及时止住了。只是,好了之后,或许会留下疤痕。” “你母亲和妹妹怎样?” “有劳先生挂念,母亲身体还算康健,妹妹的腿伤也好了许多。” “如此,你便多找些时间去陪陪他们。今日,闹了一场,薛予聪虽会被张家牵绊,可你这边,也不能不防。我与元槐说一声,你且回家休息几日,等风声过来,你再回来。” “乐仪多谢先生关怀,可乐仪不愿回去。”乐仪说着,跪在地上:“乐仪知道,先生是为乐仪着想,唯恐薛公子前来纠缠。可乐仪不怕!乐仪原就出身风尘,若非遇到先生,乐仪与母亲、妹妹只怕早已不在人世。张家小姐,虽为先生所救,可心里未必是顺着先生的,有乐仪在,薛家的风吹草动,总能有些察觉。乐仪,勉强也能算所是先生的耳目,还请先生成全!” “你又何苦呢?”徐策摇摇头:“我从不认为风尘女子与寻常女子有什么不同,区别在心,而不在身。你是个好姑娘,值得更好的人来托福终身。所以,你刚刚说的那些,我不同意。” “先生!” “你既叫我一声先生,就要听我的。这几日,先回去陪伴你的母亲和妹妹吧。” “乐仪遵命!”乐仪说着,起身,告退。人退到一半,却又站住,抬头看着徐策:“有件事,乐仪还需告知公子。薛家那位向来极少露面的少爷,并不简单,桃十三娘的话,公子也不能全信。还有,元先生在时,曾命乐仪暗中查过,那位公子,似患有体臭之症。” “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徐策点点头,示意乐仪可以告退了。 初入东神都,徐策就已察觉到,盘旋在身边的共有三股势力。一股来自朝廷,是薛后的朝廷暗卫,行踪诡秘,但多半是在观察,甚至还有看护之意。一股来自薛家明面上的势力,眼下看来,这一股势力应当属于薛家大公子,探查的意味十分明显。一股则来自江湖的不明势力,诡谲难辨,敌我不明。眼下,可以证实,这第三股势力来自于薛家的三公子,也就是薛元辰领导的这一支。其中,桃十三娘是其中的代表。 在如意坊时,徐策就已知道楼上有人。不是因为他有通天的本事,而是因为那人身上的味道太过浓郁。如意坊,虽四处遍植桃花,又以各种花卉的香味作为掩饰,奈何徐策出身医学世家,自小学的便是如何通过气味来分辨相近的药材。这鼻子,虽不说有多灵,却也要比寻常人好使几分。 薛元辰,患的是腋臭,也被称为狐臭,或者是体臭。这种病症,多是天生,为了掩盖和弥补这一缺憾,沐浴是此类病人的一大嗜好。若是女子,出门时,会以香粉遮掩,男子却是行不通,因此会以新鲜的花瓣沐浴,随身也会携带各类装饰用的香包。腋臭夹杂着各种花香的特殊气味,的确令人难以忘怀,也无法忽略。 根治腋臭,徐策自然有办法,只是眼下,还不到正面接触那位薛三公子的时候。至于桃十三娘,自己原本就对她有所戒备。一来是因为薛家,能够被薛二老爷重用的,必定不是泛泛之辈,二来是元槐未曾查到她真正的底细。能够将自身背景隐藏如此之深的,也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像他一样,背景复杂,不能为人深挖,所以绞尽脑汁的遮掩毁灭,另外一种,是背景极其的简单,简单到就跟这世间所有最平凡的人一样,根本没什么可挖。 桃十三娘,明显不属于后者。 在张嫣被薛家的护卫送回张家的同时,紫苏也潜入了张家大宅。刘姨娘的院子极易寻找,那最显眼,最奢华的就是。依照公子的吩咐,将用死亡之花提炼的粉末,倒入香炉之中。 死亡之花,又被称为腐生花,通体呈白色,遇水则变成透明。多生长在腐骨之上,以腐物为生,食之死人可复生。其香幽远,久闻可使人产生幻觉,导致精神错乱! 将嚣张跋扈的刘姨娘,变成疯子,这是徐策的第一步,简单而明确,除了死亡之花之外,毫无技术成分可言。用徐策自己的话说,对付张家姨娘,他根本懒得动脑! 第五十八章 友聚 韩曙与卓衍又是傍晚时分来的。 因疫症的关系,太医署有许多善后的事情需要处理,几日不见,两位大人都清减不少。刚一落座,韩曙就按捺不住的给徐策说起回京之后的事情来。除了向皇上,太后禀明此次疫症的治疗及安抚情况,还要向皇上、太后请赏,毕竟有许多的医者都是自愿的,朝廷此时不加恩赏,日后难免要落人话柄。 徐策在一旁听着,不时的点下头,算是回应,脸上却是淡淡的,并不太感兴趣的模样。 韩曙说了一阵子,也觉得无趣,随之将话题转到了徐策身上。 “先生的事情,张大人不许我二人过问,是由他单独向皇上以及太后娘娘禀明的。不过私下里,我倒是打听了。” “此事,我怎么不知道。”卓衍愣愣的看着韩曙,一副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的样子。 韩曙摆摆手:“你整日都在操心隔离院的事情,哪里还会留心这些八卦。哦,不,是正经事。” “长话短说,先生的事情,大人那边究竟要作何安排?”提及徐策,卓衍言语中也多了几分关切:“其实,先生的事情,我私下里也曾向大人提及。如韩兄所说,大人一直不愿深谈,只说此事,他心中有数,且已向朝廷禀明,不日便会有圣旨降下。” “多谢两位大人!”徐策起身,致谢。 “先生这是做什么?” “就是!就是!孟州的事情,谁不知道是先生的功劳。”韩曙说着,饮了口茶:“也不知道张大人是怎么想的,那些看病施药的寻常大夫,都各个赏了个心满意足,偏到了先生这里,磨磨唧唧。也亏得是我有耐心,整天的缠着他问,还真让我问出些眉目来。” “韩兄,你就别再绕弯子了。先生的事情,上头究竟是如何说的?” “这个——”韩曙顿了下,似心中有所顾忌。 “韩大人但说无妨,左右也就是没有封赏罢了。” “封赏是有的,只不过可能与先生所想的有些不同,或者说,与我们所想的有那么一点点的差距。”韩曙说着,叹了口气:“罢了,既然我都挑了头,索性也就将我打听到的全部告诉先生吧。张政,张大人的意思是,想要先生进入太医署。但碍于先生如今的年纪,只赏个虚职,一切还要等到先生及第再说。至于赏赐,也是有的,而且相当丰厚,除了在京城中赐下一处别院外,还有一些金银财帛,但暂时都记在太医署的名下,待先生成年,入职后再归还先生。” “说来说去,我家公子岂不是什么都没有,还平白落了你们东神州皇帝跟太后娘娘的恩赏。赏赐有没有也就罢了,还整什么虚职,这不是变相的要将我们公子留在神都吗?”紫苏冷冷的说着:“既如此,劳烦两位大人转告上峰,你们的这些赏赐,我家公子不稀罕。原本,咱们也是为了疫症而来,如今既然疫症已解,我家公子也要转回西凉去了。” “紫苏姑娘这是生气了吗?”韩曙摇摇头:“你家公子都还没有吭声,你一个丫头,倒是先来气了。” “你说什么?”紫苏一记冷眼扫了过去。 “我是说,我跟你一样,很生气,很愤慨,很为先生抱不平。”韩曙义正言辞,只差举双手发誓:“不过,我个人觉得这是好事,张大人他可能也是在为先生考虑。” “我赞同韩大人的话。”徐策默默的将紫苏指向韩曙的剑推了过去:“虽经师傅*,医术尚可,也蒙老天照顾,博了一些虚名。可在世人眼中,所谓的西凉鬼医终究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此时,不管是涉及江湖,还是仕途,都有些过早。至于朝廷的那些赏赐,遇到明理的还好说,可若是遇到那些别有用心的,只怕不是的福分,而是祸端。如今,赏赐也好,恩宠也好,都由太医署帮忙担着,我这里,也落得清闲。况且,此次入京,原本就不是为名利而来,能看到那些人痊愈,安然度日,已是最好的结果。” “我也赞同先生的话。所谓伴君如伴虎,以先生的医术,若然昭告天下,势必会给先生带来许多的纷扰。京城那些或明或暗的势力不说,但就是太后娘娘那里,恩宠有之,其伴随的祸端也未必能少。几年前的徐家,就是最好的例子。所谓圣心难测,莫过于此,以先生之才,暂离朝局,不涉仕途,才是最好的保护。”卓衍难得说了这许多话,尤其在提及太后和徐家时,脸上更是多了些莫测的表情。 说到徐家,房中之人都各自沉默了下来。徐策是徐家真正的后人,心中所想,自是跟别人不同。紫苏是徐策的贴身丫鬟,关于徐家的事情,她虽知道的不多,但徐家除了公子之外,全数被灭,却是知晓的。这些年,公子与老主人在西凉看似风轻云淡,暗中却在布局,为徐家平反也好,复仇也罢,总之,公子他借着疫症之事返回东神都,绝不仅仅只是为了看病那么简单。 公子虽医术高超,心思缜密,但总归还是个孩子,再缜密的心思,处于东神州这个泥潭中,也需步步小心。紫苏当然明白,公子此时,还不易走到明面上。刚刚与韩曙的争执,也不过是一种掩饰罢了。 眼瞧着对话又进入僵局,韩曙轻轻咳了声,将话题从朝廷的封赏拉扯到了清雅坊。 “听说昨日,在清雅坊,张家那位庶出的小姐竟使着鞭子将薛家的二公子给打了。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就连早朝时,皇上与太后娘娘都亲自过问此事。我还听说,那位庶小姐,发疯的模样都与旁人不同,竟下了狠劲,硬生生的咬掉了薛公子的半只耳朵,可把薛大人给心疼的,直言要杀了那个庶女。” “不错,此事我也听说了。但也听说,张家请了齐王殿下出面和解,此事眼下已经了了。” “这哪里看的是齐王殿下的面子,分明看的就是那位张家嫡小姐的面子。薛张联姻,是京城中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背后牵扯的是什么?还不是张家手上人人觊觎的矿脉。这庶女虽说,也是张家的女儿,可嫡女才是正统。只要这位嫡小姐,不犯傻,这联姻就黄不了,太后娘娘与皇上那边,看在矿脉的事情上,也不会过多的为难张家。我可还听说了,那张家嫡小姐可是生生的为薛公子挡了一鞭子,整个后背都给打花了。” 第五十九章 故布疑云(上) 卓衍沉了眼,未曾接话。 徐策与紫苏是在场之人,对于当时的情形,心知肚明,也不便发表意见。 韩曙自顾自的说着,不仅没有因为冷场而兴致略减,反倒是越说越来劲儿,差点将这客房变成一说书的场地。口沫横飞之际,话锋却陡然一转,落到了徐策身上。 “听说先生那日也在,就连极少露面的如意坊那位美艳掌柜桃十三娘也去了,想来那场面一定是介绍见的。先生快与我说说,那日的情形,是否真如坊间传言?我可还听说了,那位薛二公子,要重赏先生。莫非,先生也与这位薛公子有交情?” “我一个初入京城之人,哪里能与薛公子攀扯上?”徐策低眉,口吻依旧平淡如常:“只不过那日进城时,正好遇见张家的仆役抬着一只铁笼子往外走。我有些好奇,就让紫苏前去打听,谁知打听到的结果,却有些让人意外。” “难不成,那铁笼子装着的是个妖精。”韩曙眼睛贼亮:“我小的时候,就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位富家少爷,带着家中仆役前去打猎。那少爷箭法极好,一箭下去,竟射到了一只皮毛锃亮,雪白可人的狐狸。仆役们见那狐狸长得着实好看,就建议少爷将其带回去,剥了皮毛,作件大氅的皮毛领子。少爷原本也觉得这建议可行,谁知与那狐狸对视时,竟被吸引住了。少爷心中一动,整颗心就软了下来,不仅亲自为那受伤的狐狸包扎伤口,静心照顾,最后还亲自将其放回了山里。 又了一年,这位少爷成亲,娶了位门当户对的闺阁千金做妻子。自己呢,也考了状元,当了大官。按说,这夫唱妇随的日子,也是极好的。谁知,这位闺阁千金,进门多时,却未曾有孕,少爷的爹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开始寻思着给儿子纳妾。恰巧,这日少爷外出公干,回程路上竟救下一名身着白衣的绝色女子,两人那是一见钟情。再后来,这白衣女子成了妾氏,还十分争气的怀上了孩子。谁知,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的竟是一个狐头人身怪物。少爷这才明白,自己遇见的竟是只狐狸精。 妾氏自知有愧,就原原本本的说了,原来她便是少爷当年放生的那只白狐狸,为了报恩,来到少爷跟前。谁知日久生情,竟然真的爱上了这位少爷。只是白狐狸没有想到,她生下的孩子,居然也是半人半腰。少爷虽有些心疼,奈何人妖殊途,就命人打了个铁笼子,将妾氏与那怪物儿子一同沉了河。” “韩大人,是不是读过一本叫《聊斋》的书?”徐策勾勾嘴角:“只可惜,我碰见的那只铁笼子里虽然装着的也是位姑娘,却不是什么成了精的狐仙,而是张家嫡女张嫣小姐。” “张家小姐?好端端的为什么给装进笼子里去了?”卓衍皱眉。 “等一下再说这位什么张家小姐。”韩曙凑到徐策跟前:“你刚刚说的那个《聊斋》是什么东西?医书吗?上面也记载了狐精鬼怪?” “嗯,是医书,记载了很多妖精鬼怪。”徐策回答的一本正经。 “是谁编制的,那个书局印制的,最要紧的,哪里能买到?” “编制者好像叫蒲松龄,至于印制的书局吗?民间的,不大记得了。”徐策说完,故意抬头看着韩曙:“最关键的是,现在买不到。” 韩曙一下子泄了气。“算了,还是说说那位张家嫡小姐吧。”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我见一好端端的姑娘被锁在笼子里,有些好奇,就遣紫苏过去打听。一问才知道,是张家小姐,好巧不巧,也正要被人带去沉河。我觉得有热闹可看,就让紫苏跟了过去,谁知她没忍住,竟把人给救了。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此凑巧的事情,又凑巧的被如意坊的桃掌柜给知道的,那日便在薛公子的跟前提了一提。薛公子为人爽快,就说出了你听到的那番要赏赐我的话。不过......”徐策停顿了下,很认真的说道:“不过,薛家公子承诺的赏赐,我与紫苏是一个铜钱都没有见到。我正琢磨着,若是哪天得了空,就去薛府问问,这位二公子说的话,可还算数。” “你,你要去薛府讨钱?”韩曙似笑非笑的看着徐策,仿佛刚刚从他口中说出的是什么天大的笑话。“算了,你还是别去了。你刚刚的那番话,连我都不信,你以为薛家那些老狐狸们会信吗?左一个凑巧,右一个凑巧,感情,全天下凑巧的事情,都让你们遇见了?” “若非凑巧,便是人为。只是不知道,这背后做局的人,图的又是什么。”徐策看似无意的说着,卓衍与韩曙则听到了心里。两个人的脸色,一下子都变得凝重起来。 “先生的意思是,薛家?” “这京城的水太深,以我的身高,怕是蹚不得,所以这水中的东西,我也看不真切。” “先生顾虑的是,莫说是先生,即便是我与韩兄,在这京城多年,也看不清这其中的局势。薛家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如张家这般的隐藏世族还不知道有多少。疫症之事,尚未查清,想来与这京城中的某些人也脱不了干系。至于先生,若非有心人刻意提及,太后又如何晓得江湖之事,特意下了懿旨诏先生入京?从孟州返京,日子是张大人临时定的,即便是你我,都不晓得确切的京城时间,张家人怎么偏偏就选在这个时辰出城,还将堂堂的嫡长女关在笼中沉河?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既来之,则安之。这帝都的云再厚,也总有被吹散的那一天。”徐策用手捻着茶杯:“对了,隔离院中的那些病人如今可还好?回城这几日,一直静待朝中的消息,那边倒是不曾抽出时间过去。” “一切如常,只是有个叫妞妞的孩子,最近有些不大对劲,身上莫名出了许多的疙瘩。今夜我与韩兄来此,也是为了此事。先生有所不知,这孩子,是薛家二老爷儿府中婢女所生,传言,这婢女曾是二老爷的同房丫鬟,所以这个孩子,极有可能是薛家的人。” 第六十章 故布疑云(下) “薛家的人,那是不能疏忽了。”徐策的眼眸转了转。 “虽是传言,可毕竟是跟薛家有关。即便只是一个丫鬟所生,倘若处理不当,日后太医署也难免为薛家埋怨。真要追究起来,我与韩兄只怕难辞其咎。因此,才来叨扰先生。” “从你刚刚的描述来看,应当是水痘。此症一年四季都可发生,但多见于冬春两季,儿童时期任何年龄皆可发病,传染性很强,容易散发流行。” “先生所言,与我和韩兄的结论一致。初观此症,我二人也认为是患了水痘。此病因属风温时毒,经口鼻吸入。人的口鼻,从医论上来说,属于肺的通道。肺主皮毛,亦为水之上源,肺部不畅,容易导致邪气入侵肌表,导致触生水痘。” “既有诊断,依照此症治疗即可。” “正是依照水痘去治了,今夜才不得不来找先生。” “哦?”徐策凝眉,看向卓衍:“莫非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瞒先生,正是。”卓衍拱手:“我依照水痘之症,为其进行治疗,仅三日,痘色全好。原本,心中是松了口气的。谁知第四日凌晨,便有人来报,说是那孩子腹中疼痛,痘疮全部变成了紫色,连带着脉象也出现异常。我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再胡乱诊断,只能来找先生。” “那孩子患病多久?” “听院中人说,约莫有十余日。” “患病十余日,从症状上来看,痘疹尚且饱满,未曾呈现干瘪的现象,说明患者自身正气尚足。那么导致疾病迁延的必是邪毒太甚,以至于营卫不和,阳气被遏,气滞血瘀,因此才会出现腹痛的症状。就医理上来讲,不通则痛。患者年龄尚幼,内有瘀热,其脉象必定发生异常,多半脉搏跳动强烈,不合常态。腹痛,疮色即变紫,痛止疮色恢复如初,这是因为瘀血在脉道中时有阻滞,血行不通之时则痛而痘色紫,瘀块随血液不断流动,通过窄小管道后又能通畅,所以患者感觉不到疼痛时,痘色自然恢复。内有瘀血,应该治血积为主,针对其症,此病即可痊愈。” “听先生一席话,果然茅塞顿开。”卓衍诚心而拜:“只是卓衍还有个不情之请,为免这救治之中,再出现什么情况,还请先生不辞辛劳,随卓衍同去。” 紫苏原本想代自家公子拒绝,尚未开口,就被徐策给拦住了。 “正好,我也想去看看隔离院中的其他病患。整日在这城中待着,若不做些事情,也有些无趣。” “择日不如撞日,先生既已应允,卓衍即刻安排马车。先生放心,下榻之处,卓衍已经为先生准备妥善,定不会叫先生辛劳。” “卓大人这是有备而来啊。” “让先生笑话了,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卓衍低头,深深鞠了一躬:“实不相瞒,卓衍虽做医正已有段时间,可对看诊之事,始终有些底气不足。做起事情来,也难免有些顾虑。” “卓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徐策的手段未必就比大人高明,只是徐策年少,行事多不计后果罢了。” “先生这是在用话打卓兄的脸吗?”沉闷许久的韩曙终于逮住机会发声:“医术高明也罢,胆子够大也好,总之,我与卓兄是遇到了顶麻烦的事情,而且没有胆量医治下去。先生既已应允,我们也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走走走!隔离院,有什么话,等到了那边再说。” 徐策摇摇头,等来到客栈门口,果见两辆马车已经候在那里,负责牵马的,还是身着官衣的兵士。见了徐策,也是微微低头,态度极为恭敬的见礼。 徐策颔首回之,待上了马车,紫苏那边才压低声音开了口:“这两人定不是太医署的人,奴婢观察过,都是练家子,而且武功都还不弱。” “比起你来如何?” “若是拼尽全力,他二人未必能够赢我。不过这种事情,没有真正比试过,奴婢也不敢妄言。” “既不是太医署的人,就一定是朝廷的人,至于是薛家的小朝廷,还是薛太后的大朝廷,对于你我而言,没有太大的分别。” “可要奴婢放出消息?”紫苏神情严肃:“公子毕竟是在神都,不管是薛太后,还是薛家,我们都不得不防。尤其这隔离院,虽说明面上只是一处羁押病患的废弃寺庙,可暗地里,谁又知道隐藏了多少实力。” “眼下,虽不知道韩曙与卓衍是谁的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不会害我,至少目前还不会。自古以来,大夫和厨子都是各方势力争相保护的人,一个关乎性命,另外一个则关乎口腹之欲。西凉鬼医,对我而言,或许只是个虚名,但对于他们来说,却还是有些分量的。” “公子的意思是?” “生老病死,是当权者最为惧怕的事情。财富、权利都可以依靠努力和心计去争取,偏这疾病,是不分国家、地域、人种,更不会看你是富贵或是贫穷。掌握住一个医术还不错的大夫,比杀掉一个医术还不错的大夫要强的多。深宫内院里的那位薛太后需要我,野心勃勃的薛家更是需要拉拢我。紫苏,你且看吧,这京城的风,总会因为我的存在而变的。” “如此一来,公子岂不是更加危险?” “恰恰相反,深处旋涡之外,或许会因为你的一时不查而被卷进旋涡,被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可深处旋涡之中,反而是最为安全的。” “隔离院中的那些病患,公子当真要救吗?” “自然是要救的,不救的话,岂不是白费了别人考验我的一番心思。那么许多稀奇古怪的病症,也正好拿来给我练练手,免得日后被人骂,说我白捡的机会不要,枉费了他*我多年浪费的心神。” “公子,您这么说老主人是会伤心的!” “伤心?他不会,他会很开心,因为我很听话!”徐策说着,轻轻合了眼。 第六十一章 二入隔离院 隔离院,一如上次来探访时那般的安静,而与之不同的时,这次他们并未受到过多的盘问,甚至徐策连马车都未曾下就直接进入了院内。 刚一进门,就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唤着先生,那声音中明显带着几丝兴奋。不用掀帘,徐策也知那是赖娃子。孟州事了,赖娃子被卓衍他们带回隔离院中调养,如今身体已是大为好转。四肢虽仍有白毛,但也在一天天脱落。至于能恢复到何种状态,则要看赖娃子的身体素质,以及体内毒素的清除程度。 “公子,是赖娃子!” 紫苏掀起帘子,冲着赖娃子微点了点头。 “紫......紫苏姑娘!”赖娃子用手捂着喉咙,努力让自己说的更为清晰。“我......我想见......见见先生,谢......谢先生的救......救命大恩。” “先生说了,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你如今大好,已是对先生最好的回报。”紫苏说着,往一旁让了让。徐策拢着袖口,坐在马车的内侧。稍微抬头,目光正好与赖娃子对到一处。 “紫苏说的是,你如今大好,我心甚慰!” “先生大恩,赖娃子这一辈子都不敢忘!”赖娃子说着,竟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地上。 紫苏见状,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还不等她走到赖娃子跟前,韩曙就已经把人从地上拖了起来。 “要谢先生,晚些时候给你足够的时间。现下,先生是来治病的,若是耽搁了,少不得让先生骂你。” 韩曙的话才刚说完,赖娃子一脸惶恐的站到了一旁,低垂着头,再不敢说言一句。 他在隔离院待的时日也不短,自然知道,被囚禁在这院子里的大多跟他一样,都是患了难解之症。朝廷不是没有派人来为他们诊断过,例如眼前的韩大人与卓大人,也都是尽心尽力,可尽心不代表着能治,如今除了徐小先生,他也想不出还有旁人能帮他们。 此时,听韩曙说,先生是来治病的,就知那患病之人,一定十分紧要。否则,先生也不会趁夜而来,连带着两位大人,也都一同而至。 徐策看了一眼韩曙,没有说话。 紫苏则扫了韩曙一眼,说了句:“也不是多要紧的事情,韩大人莫要吓他。” “是!都听紫苏姑娘的。”韩曙拱手,态度却是有些轻佻的。紫苏知他为人,也懒得再与他计较,走到赖娃子跟前,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院中有人患了水痘,卓大人担心病情蔓延,形成新的疫情,故而请先生过来看看。” “妞......妞妞?” 赖娃子说着,眼中也浮起一片担忧之色。紫苏不知道他口中的妞妞是谁,想来应该就是卓大人口中那个“薛家人”。于是,也不追问,点了点,算是回答。 “妞......妞妞的屋......”赖娃子指了指内院,接着拍拍自己的胸口:“我......我知道!” 原本神色轻松的卓衍,此时却变了脸色。他看着赖娃子,态度极冷的问了句:“他们将妞妞换了房间?” 赖娃子点点头,顺带着做了一个被捆绑囚禁的动作:“他们......他们也说传......传染!” “水痘虽会传染,却不是肯定的。只要治疗得当,病情就会得到控制,而之前卓大人的治疗,十分有效。”徐策起身,缓步下了马车。他身体羸弱,之前又从孟州迁徙而归,虽也修养了几日,精神却仍未恢复。此时,又已入夜,极不受寒的他,就算裹了厚厚的披风,脸色在灯烛的照耀下,也仍有些泛白。 没有顾忌众人的目光,徐策往前走了一步,却是站在卓衍跟前,似有意无意的提了句:“自孟州归来,这隔离院的事务便由薛家移交到了太医署,而卓大人又是张政张大人亲自指定,照看隔离院众位病患的医正,韩大人为辅助。那么,是谁,竟无视卓、韩两位大人,私自将妞妞捆绑甚至囚禁在了别处?” 徐策所问,也正是卓衍想要知道的。他紧绷着一张脸,走到负责牵马的那名兵士跟前,吩咐道:“去把那位主持大人给我找来,我倒是想问问他,是谁给他的权利。” “是!”兵士领命,松开手中僵硬,小跑着进了后院。 卓衍转身,看着赖娃子道:“带我去找妞妞!” 妞妞被囚禁的地方,属于隔离院原本的后院。疫症爆发前,这里是寺院的菜园子,归僧侣们管理。疫症爆发后,由于僧侣走的走,散的散,加之朝廷管制,这里就成了废院。除了尚未采摘,就被冬雪覆盖,进而腐烂的白菜外,也就只剩下凌乱堆积的木材。 那间四处透风的小屋,原是盛放工具的地方,如今也因为疏于管理,而变得狼藉不堪。一个约莫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儿,穿着打了补丁的碎花夹袄,脸色蜡黄的俯趴在地上,细细的手腕上,还缠着几圈细麻绳。 “她就是妞妞!”卓衍将妞妞抱起,看向徐策,解释道:“这不是她的大名。先生也知道,被送到这里来的,多是患了难症,当时负责接手和管理的人员,也不太认真,除了简单记录一些信息之外,其余的都是草草敷衍。妞妞被送来时,其实是健康的孩子,因为性子活泼,人也讨喜,大家伙为了便于称呼,就妞妞,妞妞的给叫开了。这孩子,倒是没有反对,乐呵呵的给应下了。” 徐策上前,为其把了把脉:“无碍,只是多受了些苦,待病愈后多调理些日子也就好了。” 卓衍眼睛一亮:“当真没有事吗?” “卓大人是不相信我的医术吗?” “不敢!只是看着孩子的脸色,总觉得心里有些忐忑。既先生说了无事,卓衍这心也就放下了。”卓衍说着,欠了欠身:“那妞妞的病症?” “且按照之前我在客栈中与你说的方法治疗。这几日,我也会暂留在隔离院,若妞妞病情出现反复,你尽可以来找我。西凉鬼医,既是虚名,但也并非只是虚名。” 妞妞原本闭着眼睛,躺在卓衍怀中,此时听见这话,竟睁开眼睛看了看徐策,见站在她跟前的,只是一个与她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子,抬头疑惑的问了句:“这个小哥哥,也是大夫吗?” 第六十二章 夜火 “是的,小哥哥也是大夫,而且是个医术很好的大夫。”徐策微微一笑,用手抚了抚妞妞的额头:“听小哥哥的话,先睡一会儿,你的病,小哥哥会帮你治好的。” 妞妞看着许策的眼睛,她从未见过有一双眼睛可以在夜色中清澈的像片湖水。那微含着笑的目光,也让她觉得心安,于是点点头,乖巧的依在卓衍怀中,未再开口。 这一夜,徐策很忙。 他先后诊断了两名老者,一名妇人,一名中年男子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子,就如同他猜测的那样,这些人,有先天疾病是真,但导致病情如此严重的确是后天人为。 薛家,究竟在做什么? 探查徐家的后人,显然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徐家除了他之外,五族之内尽数被屠。留下的那些旁枝末节,虽挂着徐家的名号,却并非真正的徐家的人,对于医理更是没有几个上心的。再者,经过灭门一事,只怕那些人早已更名改姓,远离故土。 手指在医案上轻轻敲着,目光则一寸寸扫过那些奇特的病例,脑中则蹦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薛家想要谋反,是许多人心里都清楚的,只不过是武谋,还是文谋,现在尚不可知。对于薛家来说,此时囤兵囤粮,都不稀奇,囤积病人,却让人有些难懂。 东神州连日大旱,这是天灾。大旱之后,必有大涝,这是自然循环,而薛家显然利用了这个循环,在降雨之时,指使神秘人物,用特殊的方法,将一些药物掺入了雨水及居民的日常用水当中,造成多数居民中毒。内因加外因,继而触发疫症,导致东神州各州府,人心惶惶。如果没有自己的出现,依照疫症传播的速度,只需数月,即可蔓延,手不血刃即可屠城。 至于后宫中的那位,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理。封存、封城,虽然是可行的办法,但也会引起不安和暴动。到时候,该怎么办?薛太后,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薛家的那两位爷。徐策相信,在他们手中一定握着解药,当态势不可控时,他们就会手持解药跳出来,民心,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到手了。 自己的出现,让薛家有些意外,让隐匿的暗中的那些势力,也纷纷都感到了好奇。他姓徐,又极擅医术,年龄又与徐家那个漏网之鱼差不多,所以那些人很自然就会想到薛家后人。太后一方,不用多说,肯定是想要他死,薛家的那两位爷,起初也未必想要他活着,可他却平安无事,轻轻松松的走到了神都。太后震惊了,薛家那两位爷,也震撼到了,于是第一个人韩曙出现了。 他仗义执言,帮着自己与黄国平周旋,进而将自己带到了如意坊。从举动上来看,他应该属于薛三公子的人,与如意坊坊主桃十三娘是一个派系的。在孟州的大帐之中,紫苏也曾窥见过桃十三娘的影子。紫苏的能力,徐策是清楚的,想要从她的眼皮下逃遁,并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桃十三娘之所以能够成功避开紫苏,说明,在大帐之中,有她的眼线。韩曙,性子活泼,是最熟悉大帐地形和兵士巡查规律的人,也只有在他的协助下,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隐匿。 卓衍,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医者,可越是普通的表面,其背后隐藏的东西也就越多。首先,他身世太过清白,循规蹈矩的像是被人刻意安排过一样;其次,他学医并非家族传承,也非个人兴趣,倒像是机缘巧合,不情不愿之下被迫而学的;最后,他面冷心热。很多时候,他都是在刻意的展现自己的冷漠,而这种刻意,往往都是为了遮掩。因为他很怕,很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被别人看出了什么。 从这些分析上来看,他绝对不会是薛后的探子。依照宫廷的那些规矩,洗白不会洗的如此突兀,也不会留下这许多让人怀疑的点来。从性情上来说,他也不会是薛家两位老爷身旁的人,因为他固执而且缺乏眼力劲儿,这种人,往往是不会受到重视的。 卓衍,与自己一样,都在想法设法的接近薛家,只不过他迂回的幅度更大,隐藏的更深一些。 作为一个几乎处在仕途底层的人,讨好和接近薛家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升官发财,另外一个是报仇雪恨。从卓衍的种种行为上来讲,他更倾向于后者。 薛家这些年,一直都很低调。唯一显山漏水的时候,就是太子谋反的时候。抄家是薛家大老爷领着薛家大公子一块去的,处死犯人,虽然下令的是薛太后,但现场监斩的却是薛家二老爷。对于死于那场灾难中的人来说,薛家无异于最大的仇人。 卓衍,极有可能与自己一样,都是那场灾难中的幸存者。 萧荆山、徐守一。 徐守一,只有一个独生的女儿,闺名徐倩。谋反事发,徐倩连同其夫家一同被屠。当时,徐倩已有七个月的身孕,被斩首之后,主斩官竟令刽子手,当着徐守一的面,将徐倩的肚子剖开,取出尚未足月的胎儿。采下新鲜的紫河车,送入宫中为薛太后入药。那孩子,自然没有生还。 徐守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杀,外孙被剖出,竟一跃而起,自己撞到了刽子手的刀刃上。据说,徐守一死时,两只眼睛瞪的很大,血红血红的。那个刽子手,于行刑第二日,便高烧不退,连续呓语了几日,也病死了。 与徐守一不同,萧荆山颇爱女色,不仅在府中养有妻妾,还在府外置办了许多私宅,未曾录入族谱的孩子,也是有的。从肤色和相貌上来推断,卓衍更像是萧家的后人。只是,眼下,还未有足够的凭证。 元槐那边,也在尽力的搜索着各种信息,关于卓衍以及萧家后人的踪迹,也在查访之内。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够得到准确的信息。 夜过三更,徐策起身,动了动僵直的后背,却突然发现,西边一团火红的亮光。不多时,紫苏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公子,着火了!西边厢房,卓大人和妞妞都在!” 第六十三章 人为(上) 徐策与紫苏赶到西厢时,火势已然成燎原之势,几乎顷刻间,隔离院就被烧了大半。虽说,初春时节,气候干燥多风,可火势蔓延的如此之快,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紫苏。” “公子!” “这火来的蹊跷,你去查查。” 紫苏领命,隐没在了围观的众人中。韩曙一脸焦灼的站在人群中,看见徐策,忙跑了过来。 “先生,快!妞妞与卓兄都受了伤!” 徐策点点头,快步跟着韩曙来到了背风的一处矮墙下。卓衍抱着妞妞,坐在那里,衣衫上还有被烧过的痕迹,索性脸部并未收到殃及。 “伤到了哪里?” 徐策蹲下去,看着他的眼睛。 “不碍事。”卓衍摇摇头:“火势刚起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只是冲出来时,头顶的悬梁掉落,一不小心,砸到了手臂,略有些灼伤。” 徐策低头,果然,在卓衍的手臂上发现几处被灼伤的痕迹。虽算不得严重,但还是烫伤了一层皮,露出红红的血肉来。 “先生还是看看妞妞吧?起火时,我正在外头熬药,所以伤的不重。可妞妞她,虽无外伤,却总昏睡不醒。” 徐策点点头,却是看向韩曙:“有治疗烫伤的药吗?卓大人的伤口需要处理。另外,我需要寻一处安静的地方,最好远离火场。” “东边还有几间房子,原本是寺院给那些常驻的斋客准备的。房子与这边不联,就算火势蔓延,一时半会儿的也波及不到。”韩曙看了看,此时,不仅院中的病患投入了救火,就连驻守的官兵,也都赶了过来。想来,这隔离院着火的消息,一定很快就会传入京中府衙,火势也会尽快的给控制下来。 关于这场大火,徐策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妞妞的性命。刚刚触诊,他已经诊出,妞妞之所以昏迷不醒,除了吸入大量的烟尘外,还被人下了*。 掰开妞妞的口鼻查看了一番,还好,因卓衍赶到及时,妞妞口腔之中只有少许黑灰残留,在指导韩曙做了相关急救工作外,又用清水清洗了妞妞的鼻部与口腔,随后又喂了她几口清水,见她呼吸平稳,这才将人移到韩曙说的那间房子里。 “先生,妞妞她怎么样了?” “你赶到及时,性命无虞!” “如此,我就放心了。这孩子也是命苦,小小年纪,就多灾多难。”卓衍叹了口气,坐在一旁,任由韩曙为他涂药包扎。 徐策一边施针,一边用淡淡的口吻说着:“隔离院原是朝廷出资修建的寺院,其一切规制,都属于官方的级别,想来这防火防水的措施也是做的极好。怎么,偏偏今夜就着了火?” “先生的意思是?” 韩曙与卓衍互看一眼,两人都是聪明人,焉能不知徐策话中的含义。今夜虽不是月朗星稀,却也无风无燥。起火的那间厢房更是远离火源,房中也无任何可燃之物,平白无故的,怎么就起了火,而且火势还蔓延的如此之快? “两位大人今夜去找徐策,可还有第三人知道?” “去寻先生是临时定下的,不过这些日子,卓兄一直都在为妞妞的病情焦灼。也曾当众提过,要请先生来看的事情。”韩曙解释着:“不过京中人多眼杂,先生又非寻常人,今夜的行程,我们又没有刻意隐瞒,被人知道,也不足为奇。” “妞妞的当真是薛家的人吗?” “这个我们也不知,只是传言都是这么说的。” “所谓传言,不过是人云亦云,也可能是别人故意放出来的消息。”徐策意有所指。 韩曙用手托着下巴,一副陷入沉思中的模样:“我也挺奇怪,这之前,一直未曾听过薛家还有妞妞这么个孩子流落在外。薛家二老爷虽有些风流,却并不下流,府中妻妾,均安置妥当,莫说是通房的丫头,就是外面相好的红颜,倘若生下孩子的,也会帮其赎身,另寻别院安置。对于这些豪门富户来说,多一个庶女算不得大事,况且女儿,有时候比儿子可用的地方要多。薛家二房,虽不及一房那般的显赫,养一个庶女还是不成问题的,为什么要刻意隐瞒?” 卓衍也沉默了,他看着妞妞,似有所思。 “这么说,妞妞其实不是薛家的孩子,是有人故意放出风声,然后才把妞妞送到隔离院的?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妞妞只是一个孩子,就算是刻意培养,也生不出什么事来。况且,她还只是一个病孩子。” “不必着急,是真相,就会有被揭穿的一天,是假象,也会有被看穿的一刻。”徐策说着,将搭在妞妞脉搏上的手移开:“在厢房起火之前,妞妞被人下了*。分量不算太重,但因为之前被关押囚禁的关系,她身体娇弱,因此才会昏迷。刚刚我已经施针,将那些*化解,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她就醒了。” “*?”卓衍稍微有些吃惊:“可是起火前后,我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没有吗?”徐策眼眸一沉,不由多看了妞妞一眼。 门外传来脚步声,听声音,就知道是紫苏的。 “公子!” “如何?” “奴婢刚刚在院中仔细查看过,起火点应该就是在安置妞妞的那间厢房,但因为火势巨大,无法进入现场进行确认。另外,在着火的厢房周围,都发现了火油以及引线。” 紫苏说着,掏出两样东西。一方锦帕,还有一根引线。锦帕是紫苏自己的,在边角处,用丝线绣着一个小小的紫字。然而,在锦帕的正中央,却沾着一团污渍,即便还隔着一段距离,也能闻见火油的味道。引线,应该来自私pao房,做工有些粗糙。除此之外,在引线上还发现了尘土和草屑。 “是事前埋在这里的。” “不错!奴婢仔细看过,这引线是被人从地下扯出来的,从土壤的干湿程度以及引线中掺入的土灰来看,至少在五日之上。” 第六十四章 人为(下) “五日之上?”卓衍的脸色变了:“今夜这火,果然是人为的,可我与韩兄近日多在院中走动,也并未见到什么可疑之人。如此大规模的埋线,也绝非一日两日可成......” “卓兄想到了?”徐策微微一笑。 “可能吗?”卓衍看着徐策,露出一丝苦笑。 “当然可能,如此大规模的圈禁,这隔离院中岂能没有他们的人。这些病患,虽各种各样,但要命的却不多。以病患的身份,在隔离院中行动,当然不会成为可疑之人。至于埋线,只需熟悉院中地形,夜间进行也可。卓大人与韩大人,虽是医正,却也为官多年,早已养成了有规律的作息。想要瞒过两位大人,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就算是他们事先在院中埋了引线,火油呢?这些东西,总不能光明正大的拎着四处去倒吧?” “当然不用光明正大。刚刚在火场,不知两位大人可有发现,这火势以西厢妞妞的房间为中心开始蔓延,越是接近的地方,火势就越小,反而是距离较为远些的,火势更大。火借风力燃之,加上厢房之间原本就是相连的,因此不是心细的人,压根儿就不会发现这其中的不同。可按照常理,妞妞的厢房是起火点,就是火场的中心,应该是越靠近妞妞的地方,火势越大。” “先生分析的在理。” “出现如此反常的现象,其实不难理解。妞妞所在的西厢,虽是起火点,燃的却是明火。能够烧着的东西,无非就是厢房中的那些。但距离较远的那些厢房则不同,因为有火油助燃,所以燃烧的速度更快,火势也更大,空气中除了烟火气之外,还会夹杂浓烈的火油烧着的味道。” “先生的意思是......” “引线是事先埋下的,这是因为埋线需要花费的时间更长,不可能临时安置,火油却是不同。院中起火,势必会引起围观。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救火的,现场人来人往,十分杂乱。泼洒火油之人,只需要隐藏在人群之中,随着泼水之人将火油倾倒到地上,既完成了主子交代给他的任务,也完美的隐藏了自己。只是,隐藏的再好,行凶之人,身上总归会带些行凶的味道。那样的环境,即便是再小心,身上也总会沾些,而火油清洗起来,则不那么容易。” “紫苏姑娘,劳烦您再跑一趟。”卓衍走到紫苏跟前,拱手道:“这隔离院中并无我等可信任之人,所以只能劳烦姑娘再辛苦一趟。” “卓大人客气了!”紫苏得到徐策的允可,未作停留,便转回了院子里。 见紫苏走远,韩曙才又开了口:“紫苏姑娘能找到那个人吗?” “这天下,还没有我家紫苏找不到的人。”徐策说着,又扫了妞妞一眼。妞妞眼睫微掀,似有苏醒的症状。徐策勾勾嘴角,将视线移到了别处。“院中突然起火,想必受伤和需要安抚的人有许多。妞妞这里,我来照看,两位大人,身为此地的负责人,还是应当到现场去看看。” “先生说的是,只是卓兄受伤,不妨也留在这里休息,我自个儿去就行。” “一点皮外伤,不要紧的。现在院中乱成一片,还有居心叵测的人隐藏其中,我也担心再有无辜者被牵连。”卓衍说着,起身,走到徐策跟前:“妞妞就拜托先生了。” 徐策点点头。 因为火油的关系,这场火有越烧越猛的趋势,眼下能够做的,也只是尽量控制着,不让火势向外蔓延。 徐策站在窗口,看着那漫天的火光,听着身后细碎的动作,嘴角上扬,将一枚银针也捏在了指尖。 一步,两步,徐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那人贴近的时间,然后一个转身,银针准确无误的指向某人的额间。 “大哥哥——”妞妞露出惊恐的表情:“大哥哥这是要做什么?要为妞妞施针吗?” 徐策冷冷的看着那双故作惊慌的眼睛,其眼底的杀意又岂是“慌张”所能掩饰住的。 “你,是谁?” “大哥哥这是怎么了?我是妞妞啊!” “妞妞?”徐策低下眼,目光落到妞妞紧握着的右手上:“妞妞只不过是给你自己取的名字罢了。从相貌和身量上来看,你的确是个孩子无疑,但你忘记了,我是大夫,而且还是名医术相当不错的大夫。人的相貌可以维持童颜,身量也可以与一般小孩儿无恙,这是因为你们都患了一种名为“侏儒”的病。当然,有些侏儒,容貌也会随着时间的改变而改变,以至于身小,脸衰,甚至还有相貌丑陋者。但也有一些,得天独厚,额外得到老天的补偿,虽年逾三十,却依然能保持一张娇憨可爱的娃娃脸。你,妞妞,就属于后者。” “先生说的好神奇。”妞妞眨巴着眼睛:“先生小小年纪,医术就如此高超,莫非先生也是如此?” “我,是另外一个异数。”徐策动了动手指:“人的皮相可以瞒天过海,但骨骼却是做不了假的。七八岁的孩子,与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其骨头还是有些分别的。你,一定不是薛家的人,也一定不是宫中那位太后娘娘的人。说吧,你是谁?混入隔离院的目的是什么?刺杀我,与你们又有怎样的好处?” “先生怎知我不是薛家的人。”妞妞侧脸,一副娇俏可爱的模样:“外间传言,我是薛家二老爷的私生女,难道先生没有听过?” “障眼法而已。” “既是障眼法,薛家为何不出来辟谣。在这东神州,冒称薛家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很简单,薛家没有出面辟谣,一是因为不需要;二是因为这谎言恰巧也是他们需要用来模糊旁人视线的;三自然是薛家人知道这传言的出处,而那散播传言的人,是薛家不想得罪,或者得罪不起的。” “先生这结论甚是精彩!那么先生以为,薛家没有揭穿,原因是哪一个?” 第六十五章 童颜杀(上) “自然是最后一个!我虽来自西凉,却也知道,这隔离院并非想进就能进来的。好了,你的问题已经够多了,我的耐心有限。所以,你最好回答我刚刚的问话,要知道,这银针捏的久了,手会抖。” “啧啧!大哥哥好歹也是名震京都的西凉鬼医,如此的没有耐心,如何成大事?”妞妞说着,竟无视徐策手中的银针,朝他走了过来。 徐策眸光一冷,只见一道寒光从眼前划过,身体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半步,紧紧抵着墙壁。 “有些话,先生恐怕要去冥府问了。”妞妞说着,将手中的暗器转为明器,竟是她整日佩戴在身上的一个小玩意。只不过,那东西,如今已不见原本的模样,倒像是暗器铁蒺藜的变形。被她一双小手握着,倒也十分应景。 妞妞的第一次攻击,徐策只是下意识的闪躲,完全是出于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从手法上来看,妞妞是经过专业训练培养出来的杀手级别,而徐策,莫说是武功,就连平日里多走两步路都会胸闷气喘。身体底子差,练不得武功,随身的丫鬟,又被他自己给派遣出去,在妞妞眼中,此时的徐策,几乎等同于死人。 但是,妞妞却忘记了,徐策是一个大夫,而且还是她的主治大夫。就在刚刚,妞妞昏迷之时,徐策曾为她施针。因此,当妞妞卯足全力,信心满满的决定最后一击时,她的身体出现了不正常的僵硬。四肢似突然发麻,手中用来刺杀的暗器,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徐策轻松自如的,将刚刚用来威胁妞妞的那枚银针刺入她的额间,然后弯腰,把暗器捡了起来。很有趣的一个小东西,若非知道其中的机关,还真会把这个玩意当成是小孩子随身携带的玩物。 “你对我做了什么?” 妞妞有些惊慌,她稍凝心力,才能勉强支撑身体,但越发苍白的脸色,却在告诉徐策,她支撑不了多久。 “没什么,只不过刚刚在为你针灸时,一不小心,针头上沾了些东西。” “不可能!”妞妞靠墙:“你不可能那个时候就发现我的。” “当我第一次为你诊脉时,就已经对你产生怀疑了。”徐策把玩着那枚暗器:“侏儒症,虽不常见,却也还是有的。早在《史记·滑稽列传》中,就曾有记载,优旃者,秦倡侏儒也。因此,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曾以为,你被送入隔离院,就是因为患了侏儒症。可仔细想想,又有些不对,因为所有被送进隔离院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疫症’。换句话说,就是所患之症,看起来有些骇人,似乎很容易传染,引起恐慌。你相貌如常,看起来只是一个寻常的孩子,被送进来,原本就有些反常。” “卓衍不是告诉你了,我是薛家在外的女儿。薛家为了掩盖真相,故意把我送进来,让我染病而死,岂不是最好的灭口方式?” “这是疑点之二,说明你的主子,心思缜密却脱离实际生活。如今的薛家,早已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养一个患有侏儒症的私生女,对于他们薛家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即便是要杀人灭口,随便派个人,趁夜杀掉,或者制造一个所谓的意外就好,干嘛大费周折的送到隔离院来。还有水痘,虽是小孩子易患的病症,但你的确是刻意人为。我猜想,这是你的主子故意让你接近我的方式之一。从薛家的反应,结合此种幼稚的方式来看,你的主子,一定是皇家的人。” 妞妞变了脸色。徐策的话,无疑让她觉得有些难看,心中也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却偏偏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事到如今,是黑是白,当然由着你说。”妞妞自感无力,贴着墙壁慢慢滑落下去:“我不信,你早有所怀疑。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又怎么会将你身边那个叫紫苏的丫头派遣出去。” “因为我确信,自己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徐策蹲在妞妞对面:“此处原是寺院,后被改做隔离院,但院中圈禁的大多数是贫苦人,这跟计划者的阶层有关。因为能够被牺牲的,往往都只是穷人和处于这个社会底层的人。因此,这里每一间厢房里都没有搁置太多的东西,十分的简陋。起火时,卓衍因为要照顾你,就连熬药都并未走远,而你,妞妞,则因为伤病,也处于半昏迷状态,试问,这火是如何烧起来的?” “自然是有人放火!” “卓衍是有些功夫底子的,这个你应该知道,所以行事十分小心,甚至为了将戏做的更真,还让自己吸入了少量的迷香。可是,一个会武功的人,听力也要比寻常人出色。这里的厢房,都是官制,不比民间,一个外人想要闯入还不被发现,除非他是一个武功极高的人。但是,动用一个武功极高的人,来杀一个患病的所谓的薛家私生女,你觉得有人会做这种亏本的买卖吗?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那火是你自己放的。 你患病是真,被人捆绑囚禁却只是手段,所谓昏迷也不过是演给我们看的一场戏。卓衍心细,又是太医署从医多年的医正,对于任何细微的变动,观察都是敏锐的。只有一种声音,会被他忽略,那就是房间内,你传出来的声音。” “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妞妞试图强辩。 “是我的猜测没错,但我也有佐证。”徐策看着妞妞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吸入分能量刚刚好的迷香,不是谁都能够做到的,而掉落的房梁,也一定不是意外。我相信,紫苏现在已经拿到了我需要的东西。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告诉我,你的主人是谁?对于他来说,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的多。” “先生可是薛家的人?” 徐策摇摇头:“我不是!” “那先生能不能告诉我,银针之上,你沾了什么东西?” “我已经回答了你一个问题,现在该你回答我了!妞妞,我说过,我的耐心是十分有限的,现在,它已经快用完了!” 第六十六章 童颜杀(下) 妞妞抿了抿嘴唇,道:“我听命于齐王殿下。” “齐王,南宫毅。” “是,正是殿下。”妞妞只觉得双唇都有些麻麻的,心中一惧。 “对于这位齐王殿下,我也有所耳闻。其母出身卑微,在皇室中并不被看重,却难得与当今圣上十分亲近。” “圣上对殿下甚好,殿下自然也会对圣上多加照应。” “这么说,齐王是圣上的人,而你听命于齐王,自然也就是圣上的人。你杀我,是齐王的意思,而齐王如此费尽周折的筹谋,全都是为了圣上。圣上与薛太后,名为母子,实为政敌,所以你们杀我的理由,无非是将我误认作了是薛家的人。” “你不是吗?” “这个问题,你刚刚已经问过我,而我已经回答过了,我不是!” “妞妞相信,事到如今,先生也没有必要对妞妞说谎。可就算先生现在不是,将来也可能是,依照先生的才智,薛家定是不肯放过先生的。若先生不死,也定会成为我家殿下未来最大的障碍。” “只是你家殿下的障碍吗?”徐策微微一笑,将妞妞额间的银针,又多刺入了一分。妞妞吃疼,脸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瞪着一双视死如归的眼睛,牢牢的锁住徐策。 “如何?你的麻木感可有减退。” 妞妞闻言,仔细感觉了一下。虽额间还有些疼痛,但四肢却在逐渐的恢复知觉。 “你不杀我?”妞妞疑惑的问。 “我为何要杀你!”徐策拔掉银针:“我是医者,又不是杀手,医人是我的本职,杀人却只是为了自保。你要杀我,是因为你的主子认为我会成为他及他背后那个人的威胁,如今已经澄清了,我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未必会是。你的主子,与其派你来杀我,倒不如想办法好好的笼络我。毕竟,与薛家相比,南宫一族才是东神州的皇室正统,而我,未必不会动心。” “先生是那么好笼络的人吗?” “我还小,小孩子的心性通常都很难讲不是吗?”徐策当着妞妞的面将银针收起来:“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观察一个人是否能为自己所用,多多少少还是要投入一些感情和时间的。我不急,但愿你的主人也不是那么的着急。还有,不要试图在暗杀我,没有用的,作为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我一定会在给自己留足后路的情况下来释放我的敌人。” 徐策说着,努努嘴。果然,紫苏已经站在了门口。妞妞是见识过紫苏功夫的,所以她不会贸然行动,更何况,经过刚刚的事情,她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孩子,要比许多大人都难对付。 “先生放心,您的话,我一定会转达殿下。” “如此,甚好!”徐策拍拍手,起身时,紫苏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如何?” 这句话,是问紫苏的。 “不出公子所料,那火是从窗边燃起的,就算卓大人再晚些发现,也不会危及到在床上躺着的人。”紫苏说着,看了妞妞一眼:“还有,厢房的火已经灭掉了。奴婢在现场找到了*专属的管子,制作的十分精巧,且不是寻常的材质。若交给韩、卓两位大人,即便是查不到行凶者,也必定能查出这幕后主使者的一些信息来。” “姑娘不必查了,那东西是我的。”妞妞看着紫苏:“我是齐王殿下的人,也是被安插进隔离院的眼线之一。原本,我存在的意义,只是帮殿下弄清楚这隔离院中的秘密。但是先生来了,并且带走了赖娃子。作为眼线,我必须要将先生的事情转告给殿下。孟州之行,我们的人也在,不管是先生的医术,还是先生的才智,都让我们感觉到一丝危机。若先生是薛家的人,对于我家主人来讲,绝非好事。因此,尽快除掉先生,才是化解危机最直接的办法。” “你的同伴,也是如你一样的吧?” “是!”妞妞毫不掩饰,只是目光中带着一丝隐痛:“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都是被神诅咒的人。是殿下,将我们从那个地方带了出来,教我们生存的技能,让我们可以顺利的在这个地方活下去。” “童颜杀?”紫苏看着妞妞那张如小孩子般天真无邪的脸,轻轻的吐出三个字来。 “没错!就是我们!”妞妞看着紫苏,对于紫苏知道这个三个字并不惊讶。 “江湖上最为神秘的杀手组织,相传行动者,是一群平均年龄不足十二岁的孩子。曾有人,侥幸逃脱,向官府描述时,用了多个类似小孩子,长得很可爱,很好看这样的字眼,因此被称为童颜杀手,娃娃杀手,简称童颜杀。” 妞妞露出一丝苦笑,却并未接紫苏的话。 “训练很辛苦吧?杀手与护卫不同,护卫只需学会如何保护人,而杀手,除了要学会保护自己,隐藏自己,还要学会如何快而准的杀死对方。”徐策看着妞妞的眼睛:“你刚刚问了我很多遍,银针上沾的是什么东西。你问,并不是因为你好奇,想要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而是觉得,这东西很神奇,若是被你们拿来,在执行任务时,可以事半功倍,对吗?” “对!”妞妞不否认:“如此,先生还会告诉我吗?” “当然会,因为我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西凉鬼医。”徐策弹弹衣袖上沾染的黑灰:“况且,这东西,只有我这里才有。就算我告诉了你,你也拿不到,那我又何惧?” “先生是故意的吗?”妞妞有些无奈,觉得此时此刻的徐策,更像是一个恶作剧的,赖皮的孩子。 “明明你是问我的,怎么倒变成我是故意的了?你想要知道这银针上涂抹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但也要说清楚,这种东西,就只有我这里才有,免得你白费心思,浪费时间去四处寻找。这是我做人实诚。” “先生明知我询问的目的,却又这样说,难道还不是故意的吗?” “非也,我只是婉转的告诉你,想要偷摸,硬抢是不行的,但你可以光明正大的拿银子来换。或者,把你们惯用的那些武器捡一些好看的,实用的给我也行。你也看到了,我家紫苏一直拿剑,走出去,总归有些不大好看。” “公子!”紫苏不明白,好端端的自家公子怎么就把话题扯到她身上了。 第六十七章 薛三公子 “先生还没有告诉妞妞,你银针上究竟涂抹的什么东西。” “此物名叫野芋,惯生于林阴、溪边等处,却不是东神州常见的。其性味,辛,寒,有毒,可用作麻药,治疗跌打损伤,颇见奇效,但萃取起来,却是相当的麻烦,能做到一针而四肢麻木者,唯有我才可以。你若不信,也可去寻,兴许某家药铺里会有库存的干货,但绝对没有这种奇效。” “先生的话,妞妞信!” “你信便好。”徐策说着,诡秘一笑:“算着时辰,那两位大人也该回来了,你若不想被人发现,最好还是乖乖的躺回床上做你的病人。” 妞妞警惕的看了徐策一眼,见他脸上并未出现嘲讽之意,这才起身,走回到床前。刚要坐下,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紧跟着是韩曙的声音。 “先生!先生!有贵客来了!” 韩曙话音未落,一股浓烈的异香便飘进了房间。那香味似曾相识,正是初入神都那日,在如意坊闻到的气味。如果来的人,是薛家那位极少外出的薛三公子,徐策倒是可以将韩曙排除在其势力范围之外。因为他的兴奋,表现的太过明显,倒是卓衍,保持的距离,远远超出了一个下属官员与朝廷宗亲的距离,疏离的有些刻意。 “薛公子,请!” 心中盘算才落,韩曙已经躬身迎着那个一身绚丽红衣的男人走了进来。口中的称呼,让徐策不由抬头看了那人一眼。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八个字来:“眉目如画,清雅韵味”即便是一身俗不可耐的大红衣衫,也被他穿出几分清新脱俗的仙气来。 薛三公子薛元辰,果然生了一张值得太后垂青的脸。 “薛公子!”徐策上前见礼,薛元辰却是看着他一愣。 “刚听韩大人提及时,我还不信。堂堂西凉鬼医,会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看到先生,才知英雄不畏年少,医术不分老幼。薛元辰,见过先生!” “是韩大人夸张了,徐策只不过是略懂医术,运气也比常人好了那么一些罢了。” “韩大人是夸张吗?”薛元辰扬眉,看着韩曙。 韩曙欠身笑笑,没有答话。 薛元辰的目光,似随意的在房中绕了一圈,落到妞妞身上时,稍稍停留了片刻,“这就是卓大人口中的妞妞吧?听说生了病,受了难,刚刚又被大火给吓着了,不知如今可好?” 妞妞用略带恐惧的眼神望着薛元辰,一副极其害怕生人的模样。 薛元辰,见状只是笑笑,将目光错到了别处。 “先生初到京城时,我便见过。”薛元辰直言不讳,似乎并未想要隐瞒什么。他轻扯衣衫,姿态优雅的落座,于是那股浓烈的异香便越发的刺鼻起来。 徐策微微皱眉,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薛元辰低眉,眼角余光扫过徐策刚刚站立的地方,心中微有不悦,脸上却依旧笑意盈盈,淡然如斯。 “那日,先生与韩大人到如意坊用饭,元辰恰好也在。只不过与先生初识,不知道与韩大人同坐一桌的竟是名满四州的鬼医先生。后来,虽从十三娘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但你我二人本就不熟,唐突上门,只怕会给先生带来困扰。于是,只得强忍着一颗想要迫切见到先生的心,安静的等待着适合相见的日子。却不曾想到,与先生的第一次照面,竟是在如此的境遇下。” 薛元辰这一番话,说的极为恳切,又滴水不漏,反而让徐策不知该如何应承。只礼貌性的看着对方,静待他之后的言语。 “此处,原是寺庙,我祖母喜好礼佛,生前最爱的便是这里。大伯与父亲,未免祖母长途奔波之苦,就在前头不远处修建了一处院子。虽名为别院,实则是供大家休闲赏玩的场所,但里头还是建了些房舍,供家人或来游玩的客人临时住宿。祖母仙逝后,这院子便交由元辰打理,偶尔的也会过来小住。今夜,恰好在此,听闻下人来报,说是寺庙烧火,且火势冲天,这才赶过来看看。” “不仅如此,薛公子还带了许多府丁,眼下火势已经控制住了。只不过房舍烧毁大半,一地狼藉不说,连带着如何安置病患也成了问题。先生虽在此处,可没有太后娘娘及圣上的诏令,加之部分病患病情未愈,让其返回各自家中,怕也是行不通的。”韩曙说着,脸也垮了下来,一副天要塌下来怎么办的表情。 “先生如若不弃,两位大人若觉得可行,不妨就将人带到我的院子里。虽说房舍有限,但此时天寒,挤一挤,总还是能够安置下的。” “有薛公子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公子不知,刚刚看到火势蔓延时,下官最担心的就是薛家的那处院子。虽说没有福分进去瞧过,但从张大人的口中,也听过一些。据说,那院子里除了薛老妇人的金玉福堂,还有各种奇花异草,就连太后娘娘,也曾于盛夏之时,前去避暑小住。倘若被这火势波及,可当真让人心疼。” 薛元辰笑笑:“此处火势虽大,与我那院子却还是隔着一段距离的。况且,有韩大人与卓大人在此,定不会让火势蔓延下去。就算不是顾忌我那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总要顾忌先生,顾忌这院子里,老老少少的病患。” 说到这里,薛元辰忽得起身,冲着徐策施礼:“元辰这里还有一事,想要请先生帮忙。先生是鬼医,自小辨别各种药草,鼻子定然是灵验的。因此,先生在如意坊时,就应该已经闻到了我身上的这股味道。不怕两位大人见笑,元辰这衣服,都是在百花中浸泡过的,为的就是遮掩。至于为何遮掩,几位都是医者,相信元辰不说,先生与两位大人也是心中有数。” 徐策点点头,韩曙尴尬的一笑,卓衍站在一旁,并未露出任何表情。 “元辰想问先生,此症先生是否能医?” “薛公子所患之症,属于胎里带,诊治起来,是有些麻烦,但并非不能根治,只是要费些周折。况且,今夜公子来此,心中自然已有答案,此时再问,反而有些刻意。” “先生聪慧,目光如炬,果不是一般人。” 第六十八章 狐臭(上) 狐臭,又名腋臭、狐臊。是由于腋窝、*等部位的皮肤内汗腺分泌异常而产生的刺鼻臭味,是一种常见的皮肤病。 在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一书中,曾记载有治疗狐臭的验方:“善治狐臭,用生姜涂腋下”。对于这样的所谓验方,徐策自然是不屑于用的,因为跟薛元辰身上那用百花浸泡过的衣裳一样,都属于治标不治本。 而到了后世,治疗狐臭最彻底的方法,是采用微创手术,作为一名医者,徐策很清楚,即便是微创,有些也不能尽数根除。因为人的构造是复杂的,哪怕只是小小的腋下,也遍布这数不清的汗腺,没有哪位医生,可以将你的汗腺尽数摘除,不是医术的问题,更不是技术的问题,而在于这些东西关乎你自身的健康。医者,是救人,患上健康,是前提。 马车里,紫苏低声问徐策:“妞妞的事情,公子就这样算了吗?居心叵测之人,留在公子身旁,总归有些不放心。” 徐策掀帘,看着洛阳城入夜的景致:“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家公子杀人或许不行,自保还是可以的。再者,我既已表明心态,总要给她留些时间让她去听听自己主子的意见。” “公子的意思是,妞妞今夜会去见齐王殿下?” “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位齐王殿下,就在薛家别院,至少这里起火时,他是在的。” “薛三公子与齐王?” “齐王出身卑微,想要在薛太后的眼皮子底下生存,势必要有所攀附。薛后虽心狠手辣,皇帝却总归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当娘的总不好当着亲儿子的面下手。是人都有老的时候,薛后眼下,尚能掌控些局面,一旦身体机能快速衰退,到时候,她能靠的是谁?是心思更为叵测的薛家,还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薛后,虽然姓薛,却是实实在在的南宫家的人,她心中不傻,知道日后薛家若是得势,她这个南宫家的媳妇,薛家全族原本的靠山,只会像丢弃一枚棋子那样的丢掉她。齐王,看准的就是这点,所以整日与皇帝腻在一起,表面上恭敬有礼,兄弟情深,背后这心里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 “那么,齐王与薛三公子走在一处,又是为了什么?就算眼下,他能与薛家达成联盟,得到一定的助力。可刚刚公子也说了,薛家眼下图的是江山,是位居人上。到时候,薛家未必能够容得下齐王。与其帮着薛家,倒不如安安稳稳的守着皇帝。好在,现如今的这位皇帝不似他的亲生母亲,宽厚仁义,总能给他一个闲散王爷,安然度日。” “若当局之人都有旁观者这般清明就好了。”徐策说着,放下帘子。他与紫苏说话的声音虽小,却也是瞒不过时时扎着耳朵倾听的车夫。相信,这些话,不就之后,就会传进那些人的耳朵里。至于,他们听到什么,想些什么,都不是他所能够左右的了。 薛家两房,长房薛化,生有两子一女,嫡长子薛予堂,风采卓然,是薛化最为得利的臂膀。为人处世,也与自己的父亲一样,人前一副菩萨相,人后多使鬼伎俩,走的是道貌岸然,腹黑到底的男二路线。次子薛予聪,恃宠而骄,嚣张跋扈却显得没什么头脑。但毕竟是薛家的孩子,耳濡目染之下,想要长成十足的废柴,也不太容易。作为薛家争权的队友来说,薛予聪还是比猪强一些的。 眼下,薛张联姻,已成定局。在徐策的操控以及帮助下,张夫人正一步步夺回自己在张家的位置,至于那位姨娘,如今也是自顾不暇,其庶出的女儿张珊,无需外力,仅靠自己就能作死。 张家能屹立百年不倒,除了手中握有寻矿的秘术,还有见风使舵,做墙头草的天赋。如今,薛予聪与张嫣相处甚好,且张嫣无论出身、容貌、气度都要比张珊强,张家家主就算再如何喜欢刘姨娘,藏有私心,此刻也明白,只有将张嫣嫁到薛家才是最稳妥的。 有了张家作为助力,长房自然是底气十足,在夺权的路上,也越发不知道遮掩。主人养狗,是为了看家护院,而不是咬伤自己,尤其宫中的那位薛太后,眼睛里更是容不得一粒沙。因此,她一边拉拢着薛家二房,甚至亲自给薛元辰赐名以示恩宠,一边纵容着薛化继续往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薛太后现在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恰当的时机,至于最终出手的是母子当中的哪一个,就不得而知。 再说薛家二房。目前当家的是薛林,也就是与如意坊桃十三娘达成合作协议的那位薛家二老爷。表面上,有些放荡不羁,实则心机深沉,就算是蛰伏在暗中的元槐,也探不出这位二老爷的深浅。薛林不羁,子嗣自然也要比长房多一些,但嫡子加嫡女,却只有两位。 嫡子薛元辰,身患隐疾,通达处世,谨言慎行,似乎是个温良如玉的世家公子。嫡女薛灵芸,年方十三,养在闺阁,并未露面。 薛林与薛化善于经营官场,拉拢培植门客不同,薛林走的似乎是江湖路线,身旁笼络的大多是如桃十三娘这样的人物。一个个颇有能耐,隐藏的也极为神秘。作为薛林唯一的嫡子,薛家二房未来的主事人,薛元辰选择与齐王同行,显然也有着自己的目的。 如果只是寻常的豪门贵族,薛元辰嫡长子的位置,自然是牢不可破。一旦薛家上位成功,让他的父亲薛林坐上了那个位置,他虽是嫡子,却不一定是太子。作为身有隐匿的薛家公子,薛元辰暗中也一定会为自己谋划。在父亲薛林面前,薛元辰扮演的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在齐王面前,是一个可以利用和暂时信任的伙伴,在薛太后眼中,他是薛家后辈中唯一可以拉拢的人,在皇帝面前,他又是一个可以依助的亲人。 薛元辰,其实才是整个薛家最为可怕的人。如果薛家是狼,他就是咬人最恨,隐藏最深,一旦出手,绝对要命的那种。 齐王南宫毅,敏感多疑,善于利用各种条件来帮助自己达成目的。从元槐的调查上来看,这种人,做谋士尚且不及格,当皇帝,就更没有那个能力。眼下,他无非是拿着皇帝当借口,来接近薛家二房,再利用薛家二房的势力,进一步达到自己的目的。 皇帝,不仅薛家的人想当,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南宫家子孙,也想当。 第六十九章 狐臭(中) 摆在徐策跟前的是一盘棋局,所有的棋子都已经摆放完毕,而他所要做的就是落子无悔,步步为营。 薛家长房,目前处于风暴的正中心,接近它,靠近它可以暂时保一时清净。十二岁的年纪,他还需要有一段时间来安静的成长。 薛家二房,他也不会婉拒对方的拉拢,适当保持距离,反而会让对方心有顾忌。在没有最后分裂前,薛家在外人眼中,始终都还是一个整体。那么,他接近薛家长房,无异也是对二房释放的一种比较善意的信息。 齐王,他自然也会对薛家一样,不迎合,不疏离,做善良单纯的自己。然后,在这一段时间里,运筹帷幄,慢慢的看着所有的一切走向他心中早已盘算好的格局。 四年,徐策只需要四年! 漆黑的眼眸,凝结成冰,伴随着开门声,逐渐回暖。布帘被掀开,韩曙伸进来一只手,却是停在紫苏跟前:“我扶你!” “不用!”紫苏冷淡的回绝,转而扶起徐策:“公子小心,外面有些黑。” “还是我来扶先生吧。”韩曙说着,将另外一只手搭在了徐策的腕上。紫苏不悦的瞧了他一眼,倒是将自己的手给松开了:“仔细着点,倘若摔了我家公子,我要你的命!” “女孩子家家的,怎么总是想要别人的命。”韩曙摇摇头:“不如,换个东西,要人如何?” 紫苏一愣,待回过神来,脸颊有些泛红,一柄长剑也随之戳到了韩曙的眼前:“你敢——” “实话而已,姑娘何必动怒?”待确认徐策安全落地后,韩曙这才集中精力与紫苏斗起嘴来:“莫非紫苏姑娘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紫苏脸颊一红,剑向前移,眼瞧着韩曙胸前的衣裳就要破个洞。韩曙一脸紧张,忙用手护住:“姑奶奶可仔细着点,这可是上好的缎子,很贵的。” “你骗谁,分明就是寻常的布料,都不及我家公子做鞋面儿的东西好。” 徐策原本已经前行,听见这话,回头看了紫苏一眼,却问韩曙道:“韩大人可有婚配?” “年少学医,仕途颠簸,尚未娶妻。” “那韩大人觉得我家紫苏如何?” “虽说性子有些刁蛮,不是做妻子的最佳人选。可各花入个眼,对于喜欢的人来说,带刺儿的花朵,要比养在温室里的有趣的多。” “那韩大人可有想要娶我家紫苏的心?” 这下,韩曙愣住了,原本他以为刚刚那些话,是徐策为了故意气紫苏才说的,他不过是配合着说些套话罢了。哪曾想,徐策竟将话问到了明处,且还是当着薛家公子以及同僚卓衍和众多病患的面。 想到这里,韩曙的表情也变得极为认真起来。他仔细的想了想,似乎自己从见到紫苏的第一眼起,就被她吸引住了。容貌固然是一方面,但真正让他乐此不疲的却是跟紫苏斗嘴。这或许不是一对正常夫妇应该有的相处模式,可若是整日的相敬如宾,他倒不如死了好。 韩曙虽不是世家,却也算是富足。自小到大,并未受过什么苦,家中也有丫鬟仆役,只不过都是跟了许多年头的老人,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与他一同长大的,多半已经娶妻生死,而他父母虽然也多次催促,却都被以修习医术给推脱了过去。如今想来,倒不是因为他有多醉心学医,多渴望仕途,而是因为没有遇见那个让他觉得有趣,想要成亲的人。 紫苏,或许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姑娘。 婢女吗?不要紧,他从不在意出身,况且是西凉鬼医身旁的婢女,就如同皇帝身旁的女官,娶回家,也是顶顶有面子的。 将这前前后后的东西想了个透彻,韩曙这才郑重的拱手,向徐策道:“韩曙刚刚想过了,也问过自己了。想要娶紫苏姑娘的心,韩曙有,还望先生能够成全!” “公子!” 紫苏听到这话,一下子冲了过来。 她先是看看徐策,眼中似饱含着许多的委屈,又看看韩曙,心中则是一股说不上来的莫名情绪。可心中再乱,手却是不乱的,长剑直指韩曙的心口,道:“想娶我?那就到阴间去!” “紫苏!不可!”徐策板起脸孔。 紫苏咬着牙,恨恨的将剑放下。 “明年,是你的及笄之年。我曾说过,待到你与桔梗及笄,便还你们自由,允许你们自行婚配。作为公子,我也会备下相应的嫁妆,给予你们足够的能够在任何普通家庭生存下去的本钱。我徐策的人,当娘娘、妃子或许还有些不够,但做个寻常的夫人,却是足足的。” “奴婢不嫁!” 同样的话,在西凉时,徐策也曾说过。紫苏更是明白,在徐策眼中,从未将她与桔梗当成是丫鬟,反而处处呵护,照顾,即便是人前,也从不为难他们。与其说是她们的公子,倒不如说是公子将她们当做家人,年龄虽不及她们,却总是为她们做考虑。因此,紫苏私下也曾与桔梗说过,这辈子,除非公子遇到了那个能够照顾他,保护他的人,否则她与桔梗宁可抱着被公子嫌弃的人,也要随伺左右,不离不弃。 “我又没说让你嫁!虽依照古制,及笄即可婚配,但从医者的角度来看,却并非女子成亲的最佳年龄。我刚刚问的,只是韩大人他愿不愿意娶。日子还长,是否婚嫁,你们都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 徐策说着,将目光转到了韩曙身上:“紫苏终归是我徐家的人,这点韩大人可明白?” “韩曙明白,先生放心,若有朝一日,紫苏姑娘愿嫁,我韩家必定好好待她,我韩曙也在此立誓,只此一生,绝不辜负紫苏!” “明白就好,我家紫苏长这么大也不容易,学的东西,会的东西,可要比寻常的小姐多多了。她若肯嫁你,是你的福分,至少选衣裳料子时,不会被人坑着。” 韩曙微露苦涩,这才明白,徐策绕了那么一大圈,兜兜转转想要说的还是他的衣裳料子。 第七十章 狐臭(下) 薛元辰站在门口,见韩曙一脸沮丧的过来,就笑眯眯的问了句:“韩大人这是怎么了?” 韩曙抖抖自己的衣裳,委屈的瞥了紫苏一眼:“衣裳料子太差了!” 薛元辰中肯的点点头:“嗯,是差了些,想来韩大人平日里也是节俭惯了。正好,我那里还有些衣料,就是素了些,我看不大习惯。如今瞧着,倒是蛮适合韩大人你穿。” “真的?”韩曙说着,眼睛亮了亮:“我就偏爱素色的。要不,我明天就过府去拿?” “好!”薛元辰微点头,目光却移向了徐策:“听说先生身体不好,又喜爱清净。金玉福堂,是我祖母生前住的地方,也是这整个院子里最安静的一处,我来此处,多半也是住在那里。先生若不介怀,我便吩咐下人,将先生的住所也安置在那里。” “入门即是客,一切全听主人的安排!徐策这里,什么都好。” “先生是贵客,倘若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也请明示元辰,免得那些下人们照顾不周,惹得先生心烦。”薛元辰说着,让到一旁,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徐策作势让了让,就与薛元辰一同跨进了院子里。 与隔离院相比,这里着实清幽雅致。因仿照了园林的设计风格,住所反倒成了景致里的点缀。金玉福堂,位于整个院子的西南角,算是个院中院。正中央,是座三层的塔楼设计,一楼摆放着玉雕镀金的菩萨,二楼则是老妇人念经休息的地方,三楼搁的是一些佛珠经卷。若是开窗,恰好能够看见隔离院。 厢房位于两侧,都是二层小楼的设计。一层,是客厅兼小卧,便于住宿者会见客人,临时休息。二层,是单纯的卧房,整体布置也比较的精巧雅致,各种生活物品,倒是一应俱全,而且都是新的。 “让薛公子费心了!” “先生觉得满意就好。先生知道的,此处原是为我祖母礼佛所建,也是我祖母的日常居住之所。平日里,来访走动的也多是些王侯夫人,千金小姐,所以整体布置上,偏重阴柔之风。先生若是介意,明日,我再吩咐下人们做改动。” “不必,我个人觉得蛮好!”徐策说着,指了指圆桌:“薛公子不介意的话,可否允我先为你把把脉。” “有劳先生了!”薛元辰倒是爽利,话落,人已经坐到了桌旁,并且将袖口翻卷了上去。 “薛公子平日里,可会经常性的感到口燥咽干、五心烦热?” “原本还不觉得,近日是有这些症状,睡眠时,还感觉有些湿热,通常睡到一半便要起身。” “那不是湿热,而是盗汗。”徐策将手搁下,正色而视:“公子的这些症状,视为肾阴虚。” “肾阴虚?”薛元辰虽不通药理,却也知道,肾是男人的根本,听见这话,只觉得耳根处一热,“先生可知,此症因何而起?” “所谓久病伤肾,肾脏阴液耗损,就会导致肾阴虚,还有就是先天禀赋不足,导致肾脏阴液不足所引起。再有,就是房事过度,耗精伤阴,亦或者是服用了过多的温燥劫阴的药品,导致耗伤阴液。从公子的脉象上来看,应该属于另外一种,急性热病后诱发的肾阴虚。” “那,可需医治?” “此症不靠治,而靠养。我这里有些六味地黄丸,是取熟地黄八钱、山萸肉、干山药各四钱,泽泻、牡丹皮、白茯苓各三钱,精研为末,调和而成。公子可每日服用三丸,需空腹,用温水送下。先吃上月余,看看效果。” “多谢先生!”薛元辰说着,起身。 “薛公子客气!” “此症虽解,可心病仍在。”薛元辰艰难的开口:“不知我这一身的气味,先生可有法子去除?” “办法是有,可公子一身浓香,我难以判断其症的深浅。” 薛元辰略显尴尬的一怔,想了想道:“那我明日再来寻先生看诊,时候不早了,还请先生早些休息。至于那些病患,我已吩咐府中下人帮着韩、卓两位大人去做安置,先生不必挂心。” 照顾那些病患,原本就不是徐策的事情,他自然也没有必要牵挂,况且韩曙与卓衍,都不是草包,这种小事,还是能够处理妥当的。送了薛元辰离开,紫苏抬手将房门掩上,又仔细的听了听,确认薛家并未留下探听之人,这才回到徐策身旁。 “没有异常。” “薛元辰不笨,不会在自家的院子里安插什么眼线。况且,我人都住进来了,他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公子真要为他医治?” “为何不?” “奴婢只是担心,若是医治好了这位薛家三公子,只怕他会成为薛家最难对付的那个。” “让他一直藏在暗处,反而对我们不利。若我当真医治好了这位薛家三公子,你觉得依照薛林和宫中那位太后的性子,会让他继续蛰伏吗?” “公子的意思是?” “鳄鱼,藏在水里,才能出其不意的进行猎杀,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他的杀伤力和攻击性就会变得可控。而我们,则会成为隐藏在黑暗中的捕猎者。” “韩曙呢?入院前的那番话,公子是故意说的吗?” “从目前的局势上来看,韩曙不像是薛家的人,可也不是宫里头的,但也不能排除他是在扮猪吃老虎。若他是薛元辰的人,我许下的婚约,则是一种变相的示好;若他是薛家大房那边的,依照薛元辰的滴水不漏的性格,势必会在暗中做些什么;若他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我倒是觉得他与你挺合适,也是个可以依靠的有为青年。” “公子!”紫苏剁椒:“您何必要将话说的跟利用奴婢的一样?” “事实上,我的确是利用了你!” “奴婢知道,不管公子做什么,出于何种目的,都不会伤害到奴婢。” “紫苏,有时候不想,不代表不能。我也是人,也有自私自利的时候,过分的信任我,只会伤到你自己。我是你的公子没错,你可以对我保持忠诚,但不能盲目服从。如果我的计划会伤害到你,你可以自保,甚至进行反击。” “莫说只是一桩口头允诺的莫须有的婚姻,就算是公子要奴婢去死,奴婢都不会说一个不字。刚刚那些话,公子不要再说了,是会教坏人的。” “算了,你跟元槐他们一样,都被老家伙洗脑了,公子说的,反而一句都听不进去。夜深了,你也去休息吧。” “公子呢?又要熬夜!” “只熬一会儿!”徐策伸出一个指头:“薛元辰的病,需要动一个简单的小手术,我要准备一下所需的器具。万一病治好了,人却给吓傻了,怎么办?我们后面的戏,还得他帮着唱呢。” 第七十一章 手术 第二日一早,薛元辰就来了。换了一身净白的衣衫,到衬的越发清逸如仙。此时,才入四月,因此,薛元辰身上那股狐臭的味道也不浓烈,只凑近了,才会觉得熏人。 “此时尚好,可一旦天气热起来,就必须想法遮掩才好。先生也知道,我薛家不同于别的人家,倘若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势必会引来些波折。自小到大,也用了不少的法子,最后选了用百花浸泡衣物以及随身佩戴香囊的方式。百花虽可散香,但花汁却能染色,加之一个男子出行,随身携带一股浓香也是不妥,这才干脆将戏做到底,常常以一袭红衣现身。也是借了这红衣的光,平常人见了,只会觉得我妖异,将我想做龙阳断袖,倒不会想到隐疾上去。” “这种病,的确让人难以启口,尤其还是公子这样的家世背景,身份及地位。” “家世背景,或许与旁人不同,但身份地位,元辰只不过是薛家二房的一位少爷,算不上有身份,有地位的。”薛元辰眼中显出些落寞:“如今,我只盼着此症能解,不用再躲躲藏藏,不用再穿那样惹人眼睛的衣裳。” “薛公子放心,此症徐策虽不敢说能去根儿,但做到让公子与常人无异,还是可以的。” “不能去根儿是什么意思?” “公子所患之症,名为狐臭,其根源在于腋下。通过手术,徐策可以帮公子去除这满身的气味,但病根儿却还留在那里。今生,公子或许都不会为其所扰,但此症可遗传,公子倘若娶妻生子,孩子则有一定的几率患上同样的病症。” “先生的意思是,这病是会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也不一定,徐策刚刚说了,这种事情,是有一定几率的。我想,公子的生母一定是无恙的,而您的父亲,薛大人,想必也没有这样的病症。但若是公子往上细查,必定能够查出一些缘由来。” “不错,我有个姨母,也是此症。只不过,比较轻些,她又常年以鲜花沐浴,随饰香囊,所以旁人都闻不大出来。即便是我的姨丈,也只是以为姨母天生带有异香,与寻常女子不同,反而对她十分恩宠,认为姨母是上天的恩赐。” “这就是了!”徐策说着,将夜里准备好的器具从小箱子里拿出来。这些东西,他一直都是随身携带的,只不过造型太过古怪,除了在孟州那次,他还是第二回使用。“公子若是准备好了,我们即刻安排手术如何?” “手术?用这些东西吗?”薛元辰好奇的看着这些东西。“要怎么手术?” “很简单,用这个将公子的腋下划开。”徐策晃了晃手中那柄明晃晃,亮闪闪的小刀,接着又举起一把在薛元辰看来,造型更为古怪的暗器,解说着:“然后再用这些,截断里面的一些东西。” 饶是薛元辰,也是杀过人,见过血的,在听到截断那两个字时,还是忍不住腋下一紧,隐隐的泛起疼来。偏偏这个时候,徐策又拿起了第三样东西,用极为认真和冷漠的表情说道:“最后再用这个,将那些多余的引起发病的东西拿出来,进行微创缝合就好了。” 薛元辰的脸色白了,他看着那些摆了一桌子的,稀奇古怪的东西,生平第一次觉得穿大红的衣裳也没有什么,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也没有什么。好歹,他是薛家的少爷,别的人就算在背后议论,也没有胆量当着他的面说。被当成龙阳断袖又能如何,反正那不是真的,他可以用娶妻纳妾生孩子来证明! 瞧出薛元辰脸上有些惧意,徐策适时的说了句:“薛公子,可是怕了?” “怎么会,只是对先生所用的这些东西有些好奇罢了。”薛元辰尴尬的掩饰着,手却情不自禁的移向了自己的腋窝。 “薛公子大可放心,我的医术极好,不会疼的。如果您不信,可以传唤韩大人,卓大人过来,我在孟州时,也曾使过这些东西。喏,我曾用这个划开过一名孕妇的肚子,帮她拿出了腹中的鬼胎。这把,我曾用它给别人剔骨。公子不知道,那人的胳膊都烂掉的,只有刮掉腐肉,才能生肌。” 薛元辰怔怔的看着徐策,第一次知道,为什么别人会管这样一个小孩子叫鬼医。此时,不管是他说话的神情,还是他口中吐出来的那些文字,都让他觉得,站在对面的这个孩子,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下意识的,薛元辰,往后退了两步! “紫苏——”徐策诡诡的一笑,“帮薛公子更衣!” “更衣?不!不必了!”薛元辰刚要拒绝,就觉得眼前黑影一晃,紧跟着口鼻处被人捂了什么东西。只一下子,就觉得视线模糊,意识也跟着逃离了。 入睡前,他依稀听见徐策再说:“手术室,是我临时搭建的,虽做了简单的灭菌处理,可还是有一定的风险。” 手术室!什么是手术室? 薛元辰,晕乎乎的想着,眼前却一点点暗了下来。 将薛元辰扛起,丢到室内徐策花了大半个晚上搭建起来的那个小空间,转而去剥对方身上的衣裳。依照徐策的吩咐,紫苏只除掉了他的上衣,将双臂抬起,露出腋下部分。 进行这一切的时候,尽管依照公子的吩咐,掩了口鼻,可那股酸爽的味道,还是让紫苏忍不住皱了皱眉。 “公子,这味道,也太难闻了吧?” “比起老头子当年让你们闻的腐尸味道如何?难不成,比那个还要难闻?” “这个不能比吧,腐尸是臭,而这个——”紫苏想了想,吐出两个字来:“刺激!” “我也觉得挺刺激!”徐策说着,抽出一枚银针来,直接封了自己的嗅觉。 “银针封穴,该不会当年看腐尸的时候,公子也是这么做的吧?”紫苏在一旁,几乎看傻了眼。难怪当年,老主人让公子与他们一同进入腐尸潭中静坐,公子可以那么的淡定,甚至还在潭中打起了瞌睡。 “不然,你以为呢?”徐策掀掀眼皮,紫苏却差点跳脚。 感情,公子真如他自己所说的,有点自私自利啊。这么好的方法,也不知道给她用一下。 心中一气,面巾就给扯了下来。大量熏鼻的味道,让她几乎下意识就从小空间里冲了出去。 徐策摇摇头:“还要再做一遍消毒工作啊!” 第七十二章 交心(上) 切、摘、缝,一切都很顺利,徐策看着自己完美的缝合线,忍不住内心点了个赞。 算算时辰,薛元辰也该醒了,担心这位豪门公子会受不住疼痛,徐策还专门给准备了止疼药丸。另外,为了薛公子的伤势着想,同时也为了突出自己这台手术的难度,他还仔仔细细的给薛公子进行的包扎。 唔!醒来后的薛公子,只怕要在短期内,做一个优雅的稻草人了。 紫苏不停的在外头踱步,因为手术前的任性,她被徐策责罚,不准在进入小空间。徐策被她踱步的声音,弄的心烦,于是脱掉手套,走了出去。 “很闲吗?闲的话,去给你家公子倒杯茶来!” “手术做完了?”紫苏问。 “做完了!” “那薛公子他......” “估摸着我的茶喝完,他就醒了。”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手术很成功,虽然不能去根儿,那味道小多了。兴许,闻到的人,还会把它当做薛公子独有的男子气息。” 紫苏无奈,走到徐策身旁,指着那枚银针:“奴婢的意思是,薛公子的手术既然做完了,那公子的这枚银针是不是也可以取下来了。” “是该取下来了,再扎下去,你家公子的五感就只剩下四感了。”徐策说着,慢悠悠的拔下银针。针尖才离开,眉头就紧皱了起来:“这房子里,怎么这么难闻?” “公子才闻到吗?不然你以为奴婢为何会在这里走来走去!” “是有些失算。”徐策说着,银针向前,又封住了自己的嗅觉,并且厌弃的指挥着紫苏:“快!开窗,通风,放香囊!” “公子!”紫苏长长的唤了一声。若非公子的容貌未改,医术还在,她真要怀疑眼前这个动不动就戏弄人的公子爷还是不是西凉鬼医。 公子冷淡,公子不爱言语,公子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到了东神州一切都变了。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韩曙哪儿去。如此不靠谱的性格,也只有那个人才会有,而她家好端端的公子,分明就是近墨者黑了。 紫苏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徐策却在听着小房间里的声音。 狐臭手术,并非什么特别难的手术,但是他所知的东西,也仅限于上一世学来的理论,以及在西凉时,迫于老家伙的威胁,掌握的杀人技巧。从某些角度来看,大夫和杀手,其实属于同一类,都要掌握人体的细节,了解如何才能一招致敌,甚至某些优秀的杀手,本身就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大夫。区别?区别只是一个看似救人,一个看似杀人,一个可以道貌岸然,另外一个就无需遮掩。 老家伙曾对自己说过,想要做一名好大夫,首先要做一名出色的杀手,尤其是徐家的大夫。他表示很认同,因为现在的他,就是在用医术为今后的“屠杀”做准备。 细微的嘤咛,触动了徐策的耳朵。他敛去了眼中冷淡的眸光,换上一副牲畜无害的面容,重新回到小房间。 “醒了?感觉如何?” “麻、疼、僵、困”薛公子一连吐出四个字来,总结的准确而到位。 “放心,这只是术后的正常反应。再过一会儿,除了疼,你就没有别的感觉了。” 薛元辰笑笑,笑容略带一点点的微苦。他看着徐策的眼睛,说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何被人称作鬼医了?” “为何?” “因为你用的法子,还有你的说的话,都不像是寻常医者能说的。你虽医者仁心,但说话平白的会让人感觉到一丝阴冷。” “因为我是跟着一个活死人学的医术,不同寻常的师傅,教出来的自然是不同寻常的徒弟。不过鬼医这个名字,与我的言行无关。” “哦?我很好奇,先生‘西凉鬼医’这四个字从何而来?” “某人自封的,纯粹觉得叫起来比较好听,比较的与众不同。”徐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其实,这个名号不是我的,是别人硬塞给我的。” 薛元辰怔住了,因为徐策的这番话很容易让人产生多个联想。例如,眼前这个徐策,就是冒牌的西凉鬼医。 “其实,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个虚名而已,公子若是觉得好,送予公子也无妨。”徐策说着,走到薛元辰身旁,低头,勾起嘴角:“只是,公子需要弄清楚,自个儿心里想要找的是什么。” 薛元辰释然了。 “先生说的在理。薛元辰也好,薛家三少爷也好,只不过是个称谓,就算他日我更名薛一、薛二,都改变不了我是我的事实。” “的确,我就是我,众人眼中的西凉鬼医徐策,而你就是你,众人眼中的薛家三公子。”徐策幽幽的说着:“不知今日的这场手术,可否看成是公子对徐策的考验?”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公子心里的意思。”徐策掏出一颗药丸:“手术时用的麻药快要过了,公子出身尊贵,想必也没受过什么痛楚,若是忍不了,就服一丸。” “这又是什么?” “止疼丸!公子信我,就吃,若是不信,丢掉也可。” “元辰当然是信得过先生的,如若先生想要害我,刚刚就是最好的时机。”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薛元辰没有任何思虑的张开了嘴巴。 徐策轻轻一丢,将药丸抛入他的口中。 “刚刚的手术很成功,只是未免触及伤口,这几日还需辛苦公子。一,不能随意的走动,因为任何的走动,都可能触碰伤口,造成愈合困难;二、饮食要清淡;三,按时服药,否则我不保证公子能够安然度过恢复期。” “听先生的!”薛元辰原本想要挣扎着坐起,听见徐策这话,竟老老实实的躺着,一动也不动。 “紫苏,你搀扶薛公子回房。注意,不要碰到他的手臂。” 薛元辰,像是一个木偶般,先是被紫苏小心翼翼的从床上推起来,跟着又小心翼翼的扶着往外走。因为双臂伸展的关系,整件衣服都是披着的,看起来有些狼狈。 出门时,薛元辰却站住了,他僵硬的掉转身体,看着徐策的眼睛道:“我是真心想要结交先生,也请先生能够以真心相待。不管先生信与不信,我薛元辰,从未想过要伤害先生,也从未做过任何对先生不利的事情。” 第七十三章 交心(下) “薛公子的话,徐策信!”徐策淡淡一笑:“徐策只不过是个刚满十二的小大夫,薛公子没有理由来对徐策不利。” “先生明白就好!”薛元辰欲言又止:“有些话,本想现在与先生说,可仔细想想,似有些不妥。再过两日吧,再过两日,元辰一定会对先生坦诚。” “若是朝局上的事情,徐策还是个小孩子,并不想参与。” “先生心中透彻!先生放心,是病症,不是朝局。” “薛公子刚做完小手术,这几日还需静心休养,换药的事,我已交代紫苏。公子若是觉得不妥,也可让身边人代劳,紫苏会教他们的。” “既是先生吩咐的,就有劳紫苏姑娘了。我身边的那些人,做些粗活还行,像换药这种事情,只怕是做不来的。” 徐策点点头,并未再说话。 薛元辰就住在徐策对面的那幢二层小楼上,房间正好他对应,只不过布置更为奢华一些。门口站着两名小厮,见徐策朝那边望去,亦是恭敬的行礼。徐策点点头,算是回应,目光却落到了已然走到楼下的紫苏与薛元辰身上。 四月的天气,仍有一丝阴凉,薛公子仅披外衫,说不冷,那是假的。只是如今伸着两只胳膊,仆人们纵然有心,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愣着做什么?身为下人,难不成连照顾主子都不会了吗?”紫苏瞧着那些人慌手慌脚,却又一副没头没脑的样子,竟也动了脾气:“卧房之中,搁上取暖的火盆,记得要通风,但窗户也不能开的过大。走廊上也需要摆放一些,保不齐你家主子觉得闷,出来转转呢。还有,你们薛府应该有自己的裁缝吧?依照公子如今的模样,裁些适合的衣裳来,总不能让你家主子,这几日都光着吧?” 听到“光着”这两个字,薛元辰耳朵根一热,竟红了脸。 “咳!紫苏姑娘,果然心细。” “倒也不是我心细,只是你家这些仆人都不顶事儿,若是搁在我们西凉,早就踢出去了。” “姑娘说的是。来啊,将这些人赶到外院,着府中嬷嬷另选麻利的人过来。”薛元辰想了想,又补了句:“再选两个机灵的丫头,最好是会些医理的。” 紫苏眼珠子转了转,“薛公子倒是也很细心。” “姑娘过誉了,都是受到姑娘的提点。这院中一下子来了这么许多病患,治病方面,有先生和韩曙、卓衍两位大人在,自然是无需担心的。可病患有男有女,有劳有幼,有些事情,总是他们不好出面的。我自小身患隐疾,府中常备些懂医理的丫头,虽不精通,但调配个药物,打个下手还是可以的。” “这是你们东神州朝廷的事情,与我家公子无关。薛公子身上这药,是我家公子才给敷的,一时半会儿还换不得。傍晚时分,紫苏再来。” 紫苏说着,也不等薛元辰回应,转身便回了徐策所在的小楼。 薛元辰拱手而起,却只是看见紫苏一个清丽的背影。 薛元辰自己倒没什么,反倒是身旁的护卫有些愤愤不平:“只不过是一个婢女,跟公子说话,竟也这般的无理。” “西凉鬼医家的婢女,若跟寻常人一样,反倒让本公子生疑。”薛元辰转身,即换了另外一副面孔,整个人变得阴沉起来。“去唤桃十三娘过来,另外将薛神医也带过来。” “公子怀疑......” “这徐策年纪小小,行事作风,却颇不像是一个小孩子,医术更是有些诡谲难测。眼下,我虽不信他会害我,却不能不做任何提防。” “那公子身上这些药?”护卫看着薛元辰外衫下,缠得密密实实的绷带。 “等薛神医来了再说吧,这东西,与我们常见的棉纱不同,说不准还有哪些古怪。薛神医是我薛家培植的老人,这些年也没少在外头折腾,我们没有见过的东西,或许他能说出些什么门道来。” “属下这就去请桃掌柜及薛神医过来!” 薛元辰默不作声,护卫一低头,快速转身,从金玉福堂走了出去。 紫苏这会儿,刚上二楼,耳朵却是一直听着楼下的动静。她自幼被老主人培养,不仅目光锐利,这耳力也十分好。刚刚在楼下时,她已然通过脚步移动的频率,将院中那些人记了个清楚。如今,这走出去的是薛元辰的贴心护卫,而不是平日里用来传话的小厮。 “公子,薛元辰他——” 徐策抬了抬眼,“薛公子他怎么了?” 紫苏当即心领神会,这才注意到,原来对面二楼上那两名小厮一直在盯着这边。随即大声回道:“奴婢将薛公子送到楼下,见薛家仆役都在,就转身回来了。” 说着话,两人已回到内室。紫苏压低了声音:“薛元辰身旁那个护卫出去了!” “我知道。”徐策连眼皮都没有抬,而是顺势打了个哈欠:“你守了一夜,也累了,先去休息吧。今夜,一定有事发生!” 傍晚时分,薛家仆役竟然携了帖子前来,说是薛元辰在佛堂三楼备了一桌素席,请徐策和紫苏过去品尝。 佛堂三楼,指的自然就是正中央的那座,来的时候,徐策曾听薛元辰简单介绍过,却因为那是薛家老妇人生前最爱之处,没有上楼参观,只在一楼佛堂里,拜了几拜。 上了楼,才发现这三楼之上,并非只有薛元辰一人,还有相熟的如意坊掌柜桃十三娘,以及一个着青衫的陌生男子。年龄不大,约莫二十出头,看似成熟持重,眼底却带着一丝轻佻。如果,他猜的不错,这人正是妞妞的主子,那个下令放火烧了隔离院的齐王,南宫毅! 薛元辰依旧维持着白天那副模样,犹如一个木偶般,僵硬的抬着双臂。倒是上身,已经有了遮掩,是一件新缝制的宽大袍衫。看来,薛家的办事效率还是蛮快的,只几个时辰,便做出一件“合体”的新衣裳来。 第七十四章 会面(上) “介绍一下,这位是齐王殿下,这位就是近日来名动天下的西凉鬼医徐策徐先生!” “齐王殿下!” “徐先生!” 四目相对,却是各有各的盘算。 “今夜邀先生过来,便是想要对先生坦诚。”薛元辰一一请了齐王与徐策落座,这才开口:“白天时,我曾与先生说过,元辰有些话,是想要告诉先生的。奈何这些话,涉及到朝廷的一些隐私,因此思虑再三,这才没有直言。齐王殿下,亦是听说了隔离院中的事情,过来探望的。一番交谈过后,也将我心中的疑虑尽数消除,这才有了今夜的宴请。” “元辰不必帮本王遮掩,先生他已知那隔离院的火是本王的人放的。”齐王说着,往徐策身后看去。已经更换过衣衫的妞妞站在那里,神情也与往常的小孩儿神态不同,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冷淡气息,倒是像极了初来东神州时的徐策。 “不错,所有的事情,妞妞都已经告诉我了。” 薛元辰神情莫测,这些事情,他并不知道,而齐王也未曾提前告知。心中不悦是必然的,可脸上只是露出些许的尴尬。 “先生本就不是寻常人,这些小伎俩哪能瞒得过先生的眼睛。”桃十三娘幽幽开口,酒杯在手中轻轻晃着:“十三娘倒觉得,有些事情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说出来。齐王殿下,薛公子,觉得如何?” “我觉得可行!”齐王低头,抿了口酒水。徐策的事情,他已听妞妞说过。虽心中有些疑虑,可他图谋的不过是徐策的医术,至于别的,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 薛元辰的想法与齐王差不多,只是考虑的更为深远一些。他既需要徐策的医术,又不得不防着徐策。 桃十三娘与薛家本就是合作的关系,她想要的东西,无论薛家事成与否,都能够得到。倒是徐策这个小神医,让她颇有些期待。这样一个身怀诡谲医术的小孩子,来到京都,藏着的究竟会是怎样的目的? “这话该从何处说起呢?”薛元辰轻轻咳了声。 “不如,就从前不久的那场疫症说起吧!”徐策说着,让紫苏将眼前的酒水撤下,另换了一杯清水。 “好!就听先生的,从这场疫症说起。”薛元辰倒也坦然:“依先生的聪慧,只怕已窥得其中缘由。只是有些内情,先生还不知道罢了。”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你都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去获取,唯有一样东西,是不能的。那就是时间。对于深宫中的那位太后娘娘来说,苍老以及逐渐衰退的身体机能,是她无法容忍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一年前的中秋节,家宴过后,太后娘娘将薛化、薛林留在宫中彻夜长谈,其意思只有一个,太后娘娘想要效仿古时圣人,探寻长生之药。 “长生不老,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古往今来,多少帝王,穷其一生寻找长生,结果也只是徒劳。” “先生说的,我们自是明白,可这样的话,我们却不能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儿说。我们不敢,我父亲与大伯自然也不敢,只能当着太后的面应承下来。可君无戏言,答应的事情,你就要去办,可普天之下,四州八荒,哪里又有这不老秘方。” “药虽没有,但方法还是有的。东神州往南,行走万里,便是南赡。南赡有三大门派,玄音、衔月、无极,都是修真门派,听说其大成者,可飞天遁地,不老不灭。”齐王说着,往前探了探身子:“听说,当年被太后娘娘诛了满门的徐家,其夫人云茯苓就出自南赡周的衔月搂,而徐家的《天机策》中便记录有长生之法。只可惜,徐之未冥顽不灵,这才害得一代奇医,草草落幕。” “这些都只是民间传闻而已,齐王殿下居然还当了真。”徐策饮了口茶:“若那徐夫人当真是修真门人,就算不能飞天遁地,其武功也总能保得住自个儿和夫君吧?” “要不,怎么说那徐之未愚钝呢?徐夫人的确有能力救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可偏偏那个冥顽不灵的丈夫居然相信天道自在人心,一定要到太后娘娘那边去澄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能说那徐之未太过天真,而徐夫人又太过痴情,白白跟着送了命。” “殿下这些话,在此处说说也就是了,且不可传到外头去。”薛元辰说着,给桃十三娘还有妞妞使了个眼色。桃十三娘只埋怨的瞥了他一眼,摇曳着身子出去了,顺带的还将妞妞拎到了门口。 “南赡州人喜爱修道,这是四州皆知的事情,就与我东神州的那些道士和尚一样,追求的只不过是另外一个更为清净的世界,至于这长生不老,得到成仙,恐怕也只是内心的一种安慰。若真能修成神仙,南赡州岂不是成了仙境。可去过的人都说,南赡州不仅山势陡峭,而且土地贫瘠,所见到的百姓也跟我们这里一样,都要吃五谷杂粮,患了病,也都要看大夫,买药吃。” “说的也是,如果南赡州真的有神仙,依照我们太后娘娘的性子,只怕早就以举国之力,打了过去。”齐王皱皱鼻子:“算了,你继续,本王就是这么个性子,否则不会不讨太后喜欢,落得当个闲散王爷。” 薛元辰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道:“太后既下了懿旨,父亲和大伯,总是要去办的。只不过两人选的方式不同。我父亲认为,人想要长生,是不可能的,但却可以通过某些特定的法子,延年益寿。虽不敢说,能够活到千岁,但活到百岁应该不难。于是,就在府中选得利之人,四处寻找可以延年益寿的法子。大伯,想的似乎比我父亲更为深远一些,他一边招揽天下奇士,一边却在暗中做着秘密实验。先生在隔离院中见到的那些病人,就是我大伯的实验成果。当然,这些都是暗中进行了,眼下也只是多了齐王殿下,与先生二人知晓。” “你这疫症——” “是父亲的无奈之举。京城中稀奇古怪的病人越来越多,很难不引起父亲与我的注意。暗查之下,才知这幕后之人竟是大伯。先生也知道,我们二房与大房,是不能同日而语的。父亲在规劝多次无果之后,也只能出此下策,利用天地异象,催生红雨,触发那些人体内的毒素。然后借疫症扩散之名,将其全部圈押。” “你们可知,这样做,会累及无辜百姓?” 第七十五章 会面(下) “事为大局,牺牲在所难免。”薛元辰说完,又补了句:“事实上,按照父亲的安排,是不会出什么乱子的。解药,已经事前备下,且准备充分,待将那些可疑病患全部圈禁之后,就会依照之前的安排,逐一的进行解药发放,帮助中毒村民尽快恢复。除了太医署的那些医正外,我们还找了许多的名医,将其乔装打扮,化作江湖游医、药房郎中,让他们在疫症爆发的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太医院中的那个叫花子,也是公子安排的人吧?” “不错,因为我们发现,大伯他早已经探知到我们的意图,并且从中制约,而先生在阳城的事情,我们也有所耳闻,所以才故意安排了那个叫花子。为的,不过是引起先生的注意,希望借先生的手,来平复这场由我们薛家导致的人祸。” “那么,最后问公子一句。韩曙与卓衍两位大人,可是公子与齐王殿下的人?” “先生为何会这么想?” “徐策初入京城,韩大人就将我带到如意坊桃掌柜的地方,可当时薛公子也在,难不成这是巧合?” “世间之事,巧与不巧,全看人,而非事。先生既然问了,元辰也不好让韩大人替我薛家背锅。刚刚元辰已在话中提及,先生在阳城救治病人的事情,我们早已知晓,因此对于先生的动向,也是时时把握。不过路上的那些障碍,绝对与我们无关,反倒十三娘暗中曾相助过先生几回。因此,先生入城,我们也是知道的,将先生引到如意坊,也的确是在计划之内。但是,怎么说呢?人算不如天算,也是老天帮忙,我薛元辰与先生有缘,阴差阳错的竟让韩大人将先生带了来。” “韩曙不是我们的人!”齐王抬抬眼,对于韩曙似乎有些瞧不起,言语中也颇有些看轻的意思:“他虽出身一般,却沾染了不少世家子弟的毛病,爱好玩乐,尤其对于吃十分挑剔,偏偏医术上没什么精进,他不是我们需要的人。” “那卓衍呢?” “无根无基,稳当持重,医术在同级的医正当中算是佼佼者,尤其他还会些拳脚功夫。按照常理,应该是最符合我们招纳条件的人,可他偏偏不是,知道为什么吗?”齐王看着徐策的眼睛:“因为他太符合我们的条件,而且来路不明。这样的人,我们不会用,薛家长房不会用,太后那里更不会用。” 齐王殿下的话,说的很明白,卓衍不属于京城任何一方势力,那么他就极有可能与自己之前猜测的那样,是萧氏后人。 “先生想要知道的,我与元辰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如今不管先生愿不愿意,我们都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想要中途下船,结果只有一个。”齐王若无其事的抠着自己的手指甲,声音中带了一丝阴狠,“中途下船,溺死!” 徐策淡淡一笑,靠在椅背上,没有丝毫惧意:“齐王殿下想要徐策做什么?” “先生是明白人,想来这京中的局势,也早已看得清楚。薛家长房的意图很明显,就是取代我南宫一氏,成为这东神州新的王。” “齐王殿下既早已看出,为何不将此事禀告给皇上亦或者宫中的那位太后娘娘。就算太后娘娘姓薛,也还是南宫家的人,当朝皇帝又是她的儿子,里外亲属,还是分得清的。” “你以为太后不想吗?只不过自己亲手养大的狼崽子,如今已经有了吃人的本事,而她早就不是当初的猎人,而是狼崽子口中随时可以吞掉的肉。哦,狼崽子不会吞,因为那肉老太了,他们不屑于去啃。” “薛公子也这么认为吗?”徐策看着薛元辰:“如果薛家长房真要取南宫家而代之,薛家二房也会跟着得利,到时候就算不是封侯拜相,做个如齐王殿下这般的闲散王爷还是有的。” “我薛家能有如今的荣耀,全凭太后娘娘庇佑。”薛元辰朝着内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大伯受人蛊惑,生了违逆的人,这是他年老糊涂,我薛元辰,却十分清明。这天下,本就是南宫家的天下。如今我们能够安然无虞,一是足够的低调,几乎从不涉及朝政,二是太后娘娘从中庇护,帮我薛家当下了许多危机。俗话常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东神州的朝廷不是骆驼,而是正值壮年的雄狮。你趁着雄狮打瞌睡,偷一块肉、两块肉的没什么,可惹急了,就算是狼,也终会被狮子吃掉。” “那薛公子的意思是?” “我薛家二房一向忠于朝廷,忠于皇上,绝对不会做这欺主背义之事!” “薛公子的一片忠心,齐王殿下看的见,相信皇上与太后娘娘也一定看的见。”徐策将杯中的冷茶倒掉:“只是,刚刚两位说了那么多,还没有告诉徐策,想要徐策做什么?” “我们想要先生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帮我们拆穿薛家长房长生的阴谋,让太后娘娘她能够再多活上一年半载。” “徐策愚钝,听不懂齐王殿下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在孟州时,先生可曾从一名妇人腹中取下鬼胎?” “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并非胎儿,而是一种肌瘤,就是长在人身体里的肉疙瘩。” “可在太后眼中,那就是个鬼胎,经过薛家长房的一番吹嘘,鬼胎顷刻间又变成了可以延年益寿的仙胎。当然,这些都只是糊弄太后娘娘的噱头,薛家长房真正想要做的,是将他们精心研制出的慢性毒药当做神仙药送与太后服用,而在不知不觉中杀死太后。” “毒药?薛家没这么笨吧!”徐策饮了口茶:“据闻太后娘娘有一习惯,每日用餐,必经勘验。就算是长生药,太后娘娘不会不加查验,就随意服用。齐王与薛公子恐是多虑了。” “不是多虑,而是事实。那些药,太后娘娘已经服用了些时日,而我们圈禁隔离院中的这些人,为的也是想要查明那药中所含的成分。”薛元辰说到这里,与齐王对视了一眼:“我们想要请先生去看一个人!” 第七十六章 药人(上) 徐策知道,薛元辰口中的那个人,一定是这件事情的关键。于是点头,表情也随着变得凝重起来。从三楼到一楼,距离并不远,像薛家这种豪门富户,家中藏有密室机关也不稀奇,只不过这密室,却设在一楼的佛堂底下。 想着薛老夫人,生前诚心叩拜佛祖,双膝所跪之处,却藏着骇人听闻的人间罪恶,也难怪旁人都说,这诚心拜佛的多半是亏心事做多的。坦坦荡荡的百姓,反而甚少有时间去弄这些事情,一是没钱,二是没时间。估摸着就算去了,佛祖也不会理会,毕竟穷人上供的东西,在见惯了好东西的佛祖眼中,也是瞧不上眼的。 人性本恶,就算成了仙佛,也不过是凡间肉胎所化,岂能免得了这世间的俗。 心里想着,薛元辰已启动了密室开关,偌大的佛像缓缓西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紫苏谨慎,先行拦住了徐策,侧着身子往洞里瞧了眼,依稀可以瞧见几缕微光,深浅却无法判断,想来不会有多深。 “请先生退后,这东西有些日子没有使用,浮灰甚多。”薛元辰话音落,自己先往后退了两步。原本站在薛元辰身旁的护卫则快步上前,在洞口摸索了两下,只听“噗通”一声,竟生生变出一个向下的阶梯来。看样子,是隐藏在暗板之下的。 随着阶梯出现,洞中的灯烛也全部都亮了起来。看深度,大约有两人高,宽窄可允许两人并肩通过。从整个洞穴的走向来看,似乎是通向隔离院的。 “我先行带路!”薛元辰说着,人已经走下了阶梯。徐策不顾紫苏的阻拦,第二个走了下去,齐王第三,紫苏第四,桃十三娘第五。妞妞与薛家剩下的几名护卫,则守在一楼佛堂外头,各个神情戒备,彼此之间无任何言语交流。 在甬道中走了约莫五米左右,便看见了那房子。与其说是房子,倒不如说是设在地底下的一处牢房,三面皆是自然开凿的土墙,一面是木制的栅栏。地牢上方,仍有不少光线透出,向上望去,依稀可见树影摇晃。 “这些圆孔,都是透风用的。”薛元辰简单解释了几句,大家纷纷表示,自己都明白。毕竟,这洞中的空气着实难闻。徐策暗中捏着一枚银针,原本是想封住自己的嗅觉,可仔细思索了一番之后,仍是觉得不用。对于医者来说,望闻问切缺一不可,尤其在这个没有任何器具可以辅助的时代,鼻子往往是最关键的。 这气味,不似薛元辰的狐臭那般的熏人,也不像寻常将死之人散发出来的那种腐朽的气息,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死气。这种味道,通常都会出现在那种上了年纪的人身上。如果你身边正好有那种老人,不妨凑近些闻闻看,那是一种全身机能衰败之后才会有的特殊气息。 薛元辰走到门前,轻轻一拉,那门便开了。 地牢之中,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上简单的摆放着一些餐饮用具,看盘子中的东西,倒还是新鲜的。想来,这犯人也是有人照应的,只不过另有出入口。床上躺着的,是个那人,头发灰白掺半,背对着半蜷在那里。 “这人死了吗?”齐王用袖子捂着鼻子,一脸不耐,却又舍不得离去的样子。 “回殿下,还活着,却也离死不远了。”薛元辰说着,示意桃十三娘上前,将那人翻了个身。那灰白头发掩映之下的竟是一张十分年轻,也十分好看的脸。只是美人双目紧闭,脸色呈现死人的青白,连带着身子也都僵硬了一半,在这幽暗的地牢中,显得十分诡异。 “说起来,先生也应该是知道她的。”薛元辰站到徐策身旁,指了指那躺在床上的女人:“这个人,就是赖娃子的姨婆,那个将赖娃子抚养长大的女人。” “赖娃子的姨婆?”徐策的眼眸又深了一些。 “是我府里的人,从李家老宅的那棵树上给救回来的。救回来时,人虽不能言语,但身体还是软的,眼珠子也还能动弹。眼下,除了那张脸,全都僵了。你说是死人吧,可还有一口气在,说是活人吧,除了能够喘息,其余的什么都做不了。我府中的大夫,也只能尽力帮她维持着这最后一口气息,剩下的,什么都做不了。” 徐策没有言语,上前去为那女子把脉。从脉象上来看,此人已是个年近百岁的老人,可皮肤容貌却如同二十多岁的女子,其中蹊跷,连他也看不明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人他救不了。别说他是西凉鬼医,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无能为力。 “很遗憾,这病症,我也救不了。”徐策说着松开手,翻开女子紧闭的眼皮。这不翻还好,一翻竟差点吓的叫出声来。原来,那女子的眼珠竟是爆裂的,十分可怖。 “是吓着先生了吗?”薛元辰忙的上前:“我府中大夫第一次查看时,也几乎吓坐到地上,说是从未看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 “她,究竟是谁?”徐策稳了稳心神,他敢肯定,这个女人的身份,绝不是赖娃子的姨婆那么简单。 “她的真实姓名,就算是我大伯,只怕也已经忘记了。我只知道,她曾是我大伯府上的丫头,因私通外人,被驱赶出门,从此消失无踪。驱逐一个丫头,这对大户人家来说,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所以当时并没有人在意这个丫头的去向以及死活。” 薛元辰说到这里,将话锋一转,转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 “先生可还记得那位太医署原本的太医令李大人?” “李家老宅的主人!” “不错!虽然太后想要长生不老是近些年的事情,但从我们的调查来看,我大伯暗中研究长生不老药却已有很长时间,只不过是借着太后的口谕,将事情进行的更为彻底些罢了。这丫鬟,应该是我大伯最初做实验的对象之一,也是唯一一个实验成功,并且生还的人。她也不是被薛家逐出,而应该是逃离,之后那些年,就一直藏身在村子里。赖娃子进京卖烧饼,多半也是她安排的,为的是帮她收集消息,她一直都在关注着我大伯的动向。” “这么说,那位李大人,也是这件事情的参与者?” 第七十七章 药人(下) “与其说那位李大人是这整件事情的参与者,倒不如说他是因为被吸引而拉下水的。”薛元辰摸了摸鼻子:“从我们掌握的信息来看,自从这个丫鬟失踪之后,我大伯的研究就陷入了僵局。机缘巧合,竟被这位李大人得知了赖娃子的姨婆就是当年从薛家逃走的那个下人。长生的秘密,不老的诱惑,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够抵挡的住?” 薛元辰说着,摇了摇头:“可惜,世间任何长生不老的方法,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李大人为了这些东西,不惜丢弃官位,拿自己的母亲来做实验,很可惜,他失败了!我们眼前,这个唯一接近成功的女人,也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不老,她或许拥有了,可这样生不如死的不老,又有什么用呢?” “有用,至少让她的研究者,也就是你的大伯看到了希望!” “先生这话说的倒是真的,我大伯这些年来,更疯狂了。朝中的事情,大半都交给了我那位堂哥来处理,他自己则整日呆在家中,做各种研究。隔离院中的那些病人,也都是他研究的结果。只是,三个月前,他的研究,似乎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就是进献给太后的药?”徐策凝眉。 “应该是的,但那药的成分,一定做了修正。我估摸着,太后娘娘最终的结果会跟她一样,有着不老的容颜,可内在的东西,都已经死掉了。用我府中大夫的原话,这是在用寿命换容颜,只是,太后本就高寿,只怕也没有多少的寿命可以去换了。” “既如此,薛公子与齐王殿下找徐策又有什么用?眼下这个病人,徐策就已是束手无策,想来太后娘娘那边,也是没什么方法可以使用的。” “这个人,先生自然是没有办法的,她中毒已深,就算是大罗神仙降世,也是无能无力。太后娘娘不同,她服用药物的时间尚短,依照先生的能力,此时出手干预,想来也能见些成效。我们只想太后多活些日子,至少要比我大伯活的久些,哪怕只多一天!” “这件事,只怕徐策无能无力!”徐策低眼:“且莫说,徐策是否具有这样回天的本事,就算有,太后娘娘位居深宫,又岂是我这样一介草民可以去见的。见都见不到,又何谈帮助太后续命。薛公子与齐王殿下,当真是在说笑。” “我们既请先生来,自然会给先生见到太后娘娘的机会。至于能否把握,就要看先生自己的了。”齐王说着,松开了捂在口鼻上的袖口,眼神阴测测的:“倘若先生无法把握机会,那么也请先生见谅,毕竟只有死人才能帮我们保守秘密,而先生你,知道的太多了。” 对于齐王这种赤果果的威胁,紫苏自然是看不过眼的。脚下才刚要动作,便被徐策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回过神儿来,紫苏才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冒失。眼下,他们是在薛家的地牢中,无论地上,地下,真要动起手来,必定会连累到公子。她的脾气,似乎自入这东神州之后,就变得越发急性起来。 徐策自然明白,紫苏的无名怒火因何而来。这齐王,着实不是一个能成大事儿的人。无视齐王的威胁,徐策转身,向洞口走去:“齐王殿下的话,徐策自是听明白了,可齐王也需明白一点,这秘密并非是徐策自个儿乐意知道的。徐策愿意守,那是给齐王您的诚意,若是不愿意,就算在这东神州,齐王殿下想要杀徐策灭口,也要问问冥府的帝君肯不肯收。还有,我要这个女人!” “先生的意思是?” “解剖!”徐策转身,目光依次从薛元辰、齐王、桃十三娘的脸上溜过:“所谓知己知彼,若我不知道她病成这样的原因,又何谈来为太后续命。我要解剖,在她半死不活的时候。” “什么是解剖?”齐王不懂医理,此时一脸的疑惑。薛元辰与桃十三娘虽然懂些,却也不知徐策口中的解剖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徐策要将地牢中的那个女人带走做研究。 “剖丁解牛殿下可听过?”徐策诡秘一笑:“殿下若是好奇,今晚不妨来看看。” “看就看,不就是解剖吗?难不成本王还会怕了!”齐王冷哼一声,徐策没有答话,带着紫苏从密道而出。 回到房中,紫苏这才忍不住开了口:“那个齐王殿下当真嚣张的很,不过是个被束之高阁的王爷,也亏得公子性子好,才能忍住。” “小不忍则乱大谋,紫苏你这性子,是越发的需要磨练了。” “奴婢只是气不过他那样威胁公子!”紫苏低了头,嘴唇仍是愤然的半咬着:“第一个敢那样威胁公子的人,坟头的草都半人高了。” 徐策摇摇头:“人是要杀,但也要分时候。有些人,我们自己杀,比较方便,但还有一些人,是需要借别人的刀来杀。齐王虽不得宠,但也是东神州南宫家的子嗣,你家公子再怎么厉害,也需要遵循着四州的生存规则。想要不守规矩,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成为超越东神州,超越这整个大陆的存在。” “公子一定会的!”紫苏肯定的点头,眼神无比的坚定。 “成为超越这整个大陆的存在吗?”徐策摇摇头:“眼下,我想要做的只是帮徐家人讨回应有的公道。薛家也好,南宫家也罢,欠我徐家的,就要归还!” “那公子还要帮薛太后续命吗?”每每提及薛太后,紫苏眼中就会带着一抹憎意。身为徐策的贴身婢女,老主人*出来的丫头,她自然明白,薛太后才是徐家被灭族的真正元凶。 “只是续命,又不是救命,如果让她多活两日,可以帮我们完成更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若真是让她那么轻易的就死了,反而是便宜了她!” “公子说的极是!” “你去找薛元辰,告诉他,今夜我要借他的地牢一用。”徐策说着,微眯了眼睛,手腕也情不自禁的活动着。“解剖啊,只怕今夜也是你家公子要过的一道难关。” “这解剖很难吗?” “不难,只是那个药人,是活的!” 第七十八章 解剖(上) 解剖活的生物,对于徐策来说并不陌生。在西凉时,老家伙没少逼着他动手,从最初的小鸡、兔子到后面的虎、狼他都能够轻松应对。作为一名曾经专业学医的人士,徐策自认为还是具备较强心理素质的。可今夜要解剖的那个是活人,虽然她不能言语,不能行动,却是能够自由呼吸的活人,当你用手术刀划破她的肌肤时,她是有感觉的。 这种杀人方式与刀剑不同,这等于凌迟,而且还是极为精细的那种。但是,徐策知道,他必须要迈出这一步,他需要用这种不同寻常的方式来镇一镇东神州那些居心叵测,想要对他动手的,亦或者是现在还不拿他当回事的人。 紫苏很快就回来了,没有意外的,薛元辰同意了! 准备,并不需要花费多少的功夫。解剖所需的器具是现成的,不需要消毒,不需要隔离,因为谁都知道,那个女人不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徐策所要做的,只是度过自己的心理关。 晚饭,徐策没有吃,他将自己关在卧房中,整整睡了两个时辰。再次醒来,已是月入中天,紫苏站在床前,脸上有些焦灼。因为她从未见过徐策睡得那么沉,连齐王在院子中的咒骂声都未曾将他惊醒。 “公子,您还好吗?” 紫苏拿过一身玄色的衣衫,递到徐策跟前。这是入睡前,徐策吩咐她准备的。但凡是见血的场面,他总爱穿深颜色的衣裳,一来容易隐藏自己,二来显得不是那么脏。 “挺好的!”徐策脱下外衫,换上紫苏新拿过来的衣裳:“他们都到了吗?” “薛公子、齐王殿下、桃掌柜都到了。另外,齐王殿下还带了一个人过来,年纪不大,但身份似乎很尊贵,因为齐王殿下,有意无意的总在讨好那人。” “真没想到,这一场小小的解剖手术竟然把皇上都给招来了。” “那个人,是皇上?” “普天之下,除了深宫中的那位太后娘娘,依照齐王的性子,你觉得他还会对谁毕恭毕敬?” “那公子的手术还做吗?” “当然要做,既然该来的不该来的人都来了。那么,今夜的这场解剖手术无论如何就要完美而的进行下去。我们来了东神州这么久,也是时候送上一份大礼了。” “公子说的是!”紫苏低头,帮着徐策理了理衣裳。 “如何?我穿这身衣裳,还算精神吗?” “公子穿什么都精神!” “那么,开门吧!” 紫苏点点头,转身,将房门拉开。 两盏红灯,悬挂在房门的两侧,灯笼上各自写着一个“薛”字。徐策踱步而出,站在栏杆上向下望去。薛元辰,依旧撑着两只隔壁,在院子里不停的走来走去。听见动静,他止住了脚步,抬头向着徐策往来。四目相对,咧出一个笑容来。 “先生可是醒了,让我们等的好捉急!” “让薛公子就等了!齐王殿下可是来了?” “来了!来了!齐王殿下早到了。若是先生再不醒,殿下怕是要冲到楼上去叫先生了!” “不敢劳烦齐王殿下。只是今夜之事,甚为棘手,徐策若休息不好,恐是没有精神应对。薛公子与桃掌柜是知道的,徐策身体不大好。”徐策说着,走下楼来,到了院中,对着薛元辰见了一礼:“让公子久等,还望在齐王殿下跟前,多说好话才是。” “先生这是哪里话。先生的身体状况,元辰也有所耳闻,这解剖术,虽未曾见过,但也曾府中大夫提及,据说只有当年的徐神医才会。今夜能得见先生亲自演示,也是我们的福泽。先生请,齐王殿下与另外一位客人已在佛堂等候。” “薛公子请勿着急!” “怎么,先生还有事情要办?” “倒不是徐策有事,而是公子您。” “我?”薛元辰上下看看自己,无意间瞧见地上的倒影,越发觉得像是后院里挑水的下人,有那么一些微囧。 “今夜的场面非同一般,公子眼下这个模样旁观,怕是不方便。这样,我先帮公子的伤口做下处理,免得到时候,公子经受不住,晕厥时会伤到自个儿的身体。” 薛元辰感激的点点头。将软纱尽数拆去,重新上药,包扎,用的却是徐策自个儿带的东西,小小软软的一块,虽也是软纱制成,却明显经过了设计改良。胳膊仍不能自由活动,但至少不用像木偶那般一直伸着了。 进入密室前,徐策停住了脚,另外吩咐紫苏将韩曙和卓衍一并叫来。 “先生为何要将韩卓两位大人也一并叫来?莫非,先生也想要他们参与其中!”薛元辰的眸光忽浅忽暗,脸上的表情更是变得难以捉摸。 “自然不是,像这种事情,徐策怎么会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让韩、卓两位大人同行,无非是考虑到了薛公子、齐王殿下,以及被齐王殿下邀请来的那位尊贵的客人。徐策刚刚已经说过了,解剖手术不同于寻常的诊治,到时候,难免会出现意外。紫苏自小就跟着我,自是不用担心,桃掌柜女中豪杰,也无需另行照看,只是她们两个怕是不能同时照看三位。” “这解剖术,当真那么可怕吗?” “是否可怕,徐策不敢妄断,公子一看便知。” 两人说着,已进了地牢范围。此时的灯烛比起下午来,更多添了一些,照得整个地下犹如白昼。地牢中,也做了改善,原本的牢门不见了,外头却摆放了一些水果茶点。看来,今夜来的这几位,是把解剖现场当做茶话会了。 徐策轻勾嘴角,并未作出指正。至于那些水果点心,但愿待会儿这几位还能够吃的进去。 韩曙与卓衍也到了,只不过一日未见,两人的神情都憔悴了许多。看来,隔离院的那场大火,还是造成了一些较为严重的后果,以至于这两位大人,都没能好好的休息。 “有劳两位大人了。待会儿,两位大人就坐在这边休息,倘若贵客发生意外情况,还请两位大人施以援手。”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齐王挑眉,脸色也沉了下去。 “没什么,齐王殿下很快就知道了。” 对于这位齐王殿下,徐策自认为没什么耐心。匆匆应了几句,便走进了地牢中。原本的床上,已经重新铺了块木板,木板上方搁置着一块纯白的布。女子,就躺在那块布上,眼睛紧闭,只有微弱起伏的鼻翼和胸口,还在显示着她的生机。 第七十九章 解剖(下) 徐策掏出手术刀,在下道之前,想了想,俯身到女子耳畔,说了句:“虽然很抱歉,但是时候帮你解脱了!” 女子的呼吸忽然停滞了一下,紧跟着又变得急促起来。徐策知道,她听见了,也听懂了。 “紫苏!”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忍:“麻药!银针!” 以麻药缓解女子的痛觉,尽管现在她或许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但身为医者,徐策还想尽自己最后的人道主义。银针封穴,是他成为徐策之后,在西凉时,老家伙教他的,非常实用。将银针,刺入女子的致命穴道,可以让她在毫无知觉中,慢慢的离开。 活体解剖,男人和女人是有些差别的。倘若被解剖者是名男性,解剖者会直接在两锁骨间割开到耻骨联合,也就是小腹的位置,上下呈一条直线。女性,则通常采用Y字型,在两胸下划开,先将胸部剥离,上翻到头部,再从锁骨下方隔开至小腹。徐策,采用的就是Y字型的解剖方式。 原本,在徐策拿起手术刀时,薛元辰、齐王还有那位神秘的贵客都十分的好奇的凑了过来。尤其齐王,还顺手拿了枚果子。只是,刚咬了一口,就听见“刺”的一声,紧跟着目光不由自主的随着徐策的手在女子干瘪的胸部滑动。好死不死的,就在他喉头涌动,牙齿轻轻咬下一片果肉时,徐策动手将女子干瘪的胸部剥离...... 齐王吐了,若非紫苏眼疾手快,他喷出的污秽之物,就要污染整个手术空间。薛元辰与那位贵客还好,前者虽然变了脸色,但仍在撑着,没有当即呕吐的意思。那位贵客,则在徐策动手划拉皮肤时,就已经晕厥了过去,被卓衍和桃十三娘搀扶着回到了地面上。 从解剖的结果上来看,女子属于典型的生|理机能衰退,也就是寻常人所说的衰老,同时伴有的则是各种老年人常见的一些疾病,例如呼吸系统、肾脏系统上的一些病变。除此之外,徐策也发现了一些不同,在女子的血管壁上似附着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只是那些东西具体是什么,眼下还无法肯定。 紫苏回来时,徐策已经在进行最后的缝合工作,他处理的极为认真,也极为仔细。对于医者来说,任何一个人的逝去都是值得尊敬的,无论这个人活着的时候是谁,都做了怎样的事情。死亡,预示着结束,预示着所有的一切都将重新洗牌。好人也好,坏人也罢,都将化作这自然界中的一粒微尘。 完美的打结之后,徐策稍稍向后退,尽管他已经很累,可还是恭恭敬敬的向女子鞠了躬。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他在这个世界里亲手解剖的第一个人,或者说是第一具尸体。紫苏原本在一旁安静的守着,当她看见徐策鞠躬时,曾下意识的想要阻止。在她心里,她的主子,似乎只有老主人可以接受如此大礼,那具尸体,不配。可徐策用手势制止了她。 “公子!” “看着薛家的人,让他们好生安葬。至少,也要寻一副薄棺,寻一处清净的地方。” “是!紫苏记下了,一定会按照公子交代的去办。” “那位贵客呢?” “已经安置在薛公子的房中,桃掌柜在照料。”紫苏语毕,又补充了句:“刚刚奴婢下来时,碰见薛公子,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看。” “这样的场面,脸色若是好看,才不正常。”徐策微闭了下眼,将内息调整了一下:“既然他们都上去了,那么,我也该上去了。” “公子小心!”眼瞧着徐策身形摇晃,紫苏忙上前,扶住了他:“公子必是累极了,奴婢先送您回房休息。” “不用,我自己能行。你还是先处理这里的事情吧,不然,我怕上面的那几位心中不安。”徐策稳了稳身形,懊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身板:“这具身体,果然还是太弱了!” 紫苏看着徐策单薄的背影,嘴唇轻轻蠕动,却没有说什么。 薛元辰,并未走远,一直守在佛堂外面。见徐策上来,问了句:“先生可有发现!” “有!”徐策给予肯定的回家,眼见薛元辰眼中浮出一抹喜色,又淡淡的补了句:“但未必有用!” “先生何意?” “我在她的血管壁中发现了一些特殊的物质,但眼下,无法肯定,她的身体变化,是否是由这种物质所引起的。还有一点,就是我们没有办法,知道这种物质它究竟是什么?” 薛元辰不知道徐策口中所谓的血管壁是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作为薛家的儿子,自小什么样的杀伐决断没有经历过,可像刚刚那种恐怖的景象,他还是第一次见。虽极力掩饰,可眼中仍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尤其,当他回想起,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手中拿着奇奇怪怪的器械,神情自若的划开一个人的肚皮,掏出一个人的内脏,还在做着解说时,就如同看见了这天底下最为可怕的恶魔。 薛元辰想,就算是大伯精心调|教的冷血杀手,只怕也做不到这一点吧。徐策,果然是一个值得拉拢,而且必须拉拢的人。 薛元辰的眼眸一暗,嘴角却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来:“先生不必介怀,我们调查多年,也是一无所获。至于这个人,原本就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先生能发现那个特殊的东西,对于我们来讲,已是大大的意外。” 徐策微点头,没有说话,目光却看向不远处,仍在呕吐着的齐王。 “齐王殿下他,还好吗?” “应该还好,毕竟是宫里头的人,这样的场面,多少会让殿下有些经受不住。”薛元辰虽嘴上这么说,脚却移向了齐王。因他腋下有伤,所以只是站在距离齐王约一米的地方,关切的问了句:“殿下,您还好吗?要不要元辰寻个大夫过来!” “不......不必了!”齐王殿下摆摆手。 齐王既已说了不必,薛元辰也就没有再坚持,只吩咐身旁之人,给齐王殿下送些清水过来漱口。毫无意外,这位齐王殿下,又吐了,而且看他的情形,只怕要吐上个三五日才能缓过来。 徐策抬头看看楼上,正好,韩曙与卓衍也站在楼上看他。卓衍依旧是往常的那副样子,韩曙脸上却带着明显的兴奋:“先生,那个人还在吧!我能不能下去看看?” 第八十章 鬼医 “不能!”徐策没有丝毫犹豫的拒绝。 “为什么?”韩曙反问,脸上带着一些执拗:“莫非先生怕我学了去?” “我是怕你像这位齐王殿下一样,吐的昏天黑地,心里难受。” “这天原本就是黑的。”韩曙虽口无遮拦,却也知道,哪些话可以接,哪些话不可以接。 “算了,随你,待会儿恶心到了,可不要怨我。”徐策知道,依照韩曙的性子,他是拦不住的,与其让他偷偷摸摸,倒不如光明正大,免得紫苏一个人搬挪不动。尸体,可是比活人沉多了。 韩曙下楼时,徐策正好上楼,错身而过时,韩曙小声在他耳旁说了句:“刚刚晕倒的那位是宫里的。” “我知道,他是皇帝!” “你又知道?”韩曙反问:“不可能,这位爷,我拢共也就见过一次,还是托张大人的福。” “我是鬼医。”徐策淡淡的回了四个字,韩曙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算了,你知道就行,待会儿上去了,可别冒失。紫苏呢?是不是还在下面!” “是!” “那先生保证,韩曙去也!”韩曙拱手见礼,似乎刚刚问的都只是些寻常的话。 “韩大人!” “先生还有何吩咐?” “那些线,我缝的辛苦,你就算要拆,起码也要等运到了地方。不然,我可不保证你还能原样的给我缝回去。” 韩曙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般,微微一窘,低声道:“既是先生辛苦缝的,我又怎会随便乱拆,只是刚刚在密室中,顾着照看贵人,没有看清楚先生的手法,这才想着才回去观摩观摩。” “那就好,毕竟那些肉都被我切碎了,若真拆了,只怕连我自个儿都缝不回原样去了。”徐策说着,打了个瞌睡,似乎有些困倦。韩曙这边,听见碎肉两个字,喉间一阵翻滚,忙用手压了下去。 “有些话,先生心里知道就好,干嘛说出来恶心人。”说着,不等徐策回应,就“蹬蹬”的下楼去了。 徐策来到楼上,那位宫里出来的贵客已经醒了。只是脸色,仍有些难看。桃十三娘难得敛去了风情,正经的守在一旁。只有眼中微微透出的不耐,让徐策知道,这位桃掌柜,也不喜权势间的应酬,甚至连讨好这位贵客的心情都没有。她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跟薛家之间的合作。徐策忽然很想知道,这位桃掌柜,所求的东西,究竟为何? 心中这一番心思才落,贵客已抬了眼,看向刚刚才走入室内的徐策。他的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半响,才开了口:“听他们说,你是西凉鬼医,就是传说中,那个能从阎王爷手中抢人性命的西凉鬼医。” “那些都是传言!”徐策略微低头,言语亦如往常般,不卑不亢,不疾不徐:“草民只是一介江湖郎中,所懂医术,也都是从民间学来的,算不得正统。或许,是因为草民用的法子太过让人记忆深刻,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就有了眼下这般不实的传言。” “先生过谦了!”贵客温和的笑笑,也跟着薛元辰他们一道,称了徐策先生:“孟州之事,我虽未亲临,却也听张大人提及过,先生的医术,当真可以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刚刚在地牢中,先生所使的刀法,我更是从未见过。虽场面有些惊心,却也不得不佩服。只是,依照先生的年纪来看,学会这些,必然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吧?” “学医就如同考官,没有十年的寒窗苦读,焉能腹内诗书,一朝闻名。但这学医又与考官”有些不同,考官只能凭借苦读,一日复一日,若是读的巧了,日后便能成就一番作为,若是读的太过实在了,就又可能百无一用是书生。” “先生这番见解,虽隐晦,却也新鲜。那么学医呢?难道不需要苦读,不需要巧读?” “这要看什么样的师傅来教。徐策很不幸,遇到的是一个不太正经的师傅。” “如何的不正经?我都是很有兴趣来听听。” “比如,像卓大人这样的,初学医时,肯定要先从辨别药材学起,然后是医理,医论,苦熬几年才能实践。我这师傅,却有些急功近利,拔苗助长的架势,他给我下药。” “下药?”那位贵客的兴致彻底给勾了起来,甚至连今夜来此的目的都给忘了,只兴致勃勃的坐在那里,听着徐策讲述自个儿的“悲惨往事”。就连桃十三娘与卓衍,也都给徐策的这番话给吸引住了,一个个将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 徐策不慌不忙,慢慢的说道:“没错,是下药。例如,他将巴豆偷偷掺入我的饭食之中,每日均用不同的分量。第一日时,我毫无反应;第二日,我会偶感腹痛;第三日,腹痛难耐,且需断断续续的去蹲坑,到了第四日,我会腹痛加剧,蹲在坑边儿上起不来。这时候,师傅他老人家才会慢慢悠悠的拿出一些巴豆来,让我认识,并且还将每一日他所下的分量告诉我。这一番体验下来,对于巴豆的效用自然清晰无比,且这药材,也是过目难忘。” “所以,先生的医术,就是这样学来的?” “不!这只是初级的,倘若师傅他老人家一直这么的和善,怕也成就不了今日的西凉鬼医。”徐策抬头,冲着贵客微微一笑,那笑容之中,竟掩了几分苦涩。 “莫非,先生的师傅,还有更狠的?” “那是自然,就比如说这解剖术吧。师傅他曾将我驱赶到坟茔中与死人过夜,为的就是让我弄清楚这刚死的人与死了几天的人,死了几年的人有哪些不同。身体都会产生一些什么变化,而作为生者的我们,在面对这些死者会,会产生怎样的想法。师傅,还会当着我的面,将那些死者的身体一点点的切开,告诉我,他们都是怎么死的,死前所患何症,那些病症在生前都会有那些症状特征,死后又会发生那些变化。” 贵客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抚着胸口问徐策:“那个时候,先生多大?” 徐策蹙眉想了想,回道:“大约四岁吧!” 第八十一章 推测(上) “先生怕吗?我是说,先生四岁的时候。” “第一次,总会有些怕的,可怕着怕着也就习惯了。一来,是因为活的师傅,比那些死人更要可怕,二来是因为你懂了,就算那些死人身上的气味如何的难闻,腐烂的面容如何的恐怖,都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贵客的眸光闪了闪,说了句:“虽与先生不同,但先生的这最后一句话,竟让人觉得感同身受。” “先生有此经历,也难怪医术会如此与众不同了。”桃十三娘难得开口,但这话里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含义。徐策与她眸光相撞,又轻轻的各自错开。 “齐王殿下,还在吐吗?” 贵客的这句话,是问向卓衍的。自从上了二楼,他便一直站在门口,与贵客保持着一段距离,却又能够时时注意到楼下的动静。 “看情形,是的!”卓衍很明显的抬了抬手,却又放下了。看来,他也是知道贵客的真实身份的。 “刚刚说了这么多,一直都没有问先生,在密室时,可有发现?”贵客显然不愿问起密室的事情,可他的身份地位,以及那个女人身上藏着的秘密,却又让他不能不开口去问。毕竟,眼下齐王还在院子里呕吐,薛元辰作为薛家宅院的主人,这会儿也需要陪在此处身份“最为高贵”的殿下身旁。至于明显想要隐藏自己身份,却偏偏谁都知道他身份的贵客来说,这些话,他若是不问,就没有人问了。 “刚刚经由密室出来时,薛公子已经问过徐策同样的话。发现,还是有的,只是眼下对我们来说,并无用处。”徐策说着,摊开手掌。原来,在他掌中一直握着块麻布,看样子,是从女子身下铺着的白布上随便裁下的一角。白布中央,有一些黑漆漆的东西。 “这些,就是我从那女子体内找到的东西,既不属于血液垃圾,也不属于人体病变,更不属于食物残渣,而是一种药物的残留。但何种成分,眼下还说不清。” 贵客听的懵懵懂懂,但有一点,还是听明白了。徐策手中这些黑黑的东西,就是长生药的残留,只是目前成分不明。贵客心里也清楚,想要通过这些黑色的小渣滓,弄清楚长生药的配方,莫说是鬼医,就是神仙只怕也很难办到。他不是昏君,更不是暴君,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常识性的东西就来责怪徐策。贵客寄予的,是徐策还能有别的发现。果然,西凉鬼医,是不会叫他失望的。 “还有一些,是徐策自己的推测,贵客若是愿意一听,徐策这边也不妨一讲。” “哦,既如此,还请先生辛苦,多讲一些。来啊,给先生备座,要软垫舒适一些的,另外给先生上茶,要温和润喉的。”桃十三娘适时开口,换来贵客一眼赞许。 “贵客可知,在齐王殿下身旁有一些特殊的护卫。这些护卫,从外貌来看,与一般的孩童无恙,但年纪,多在十七八岁以上。” 贵客点点头,那些童颜杀手的存在,他也是知道的。只是,此时不宜明说。 “据闻,这些护卫,多来自一个地方,且患上的又是同一种病症。徐策运气不错,前些日子,曾得齐王照看,遇见过一个,也曾为她诊脉。但从脉象来看,似乎并无什么特别怪异的地方。用我师傅的话讲,这种病症,是从娘胎里带的。你既可以把它当做是上天的一种惩罚,也可以当做是上天的一种恩泽。因为,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些特殊的护卫,都拥有了神奇的长生不老的能力,只是相对应的,他们的身高也定格在了某一个时期。” “先生的意思是?” “齐王殿下的这些护卫,一定不是偶然得到的。” “没错!是别人举荐给本王的。”齐王难得不再呕吐,只是整张脸显得毫无血色,此时被薛元辰扶着,站在门外,略显狼狈。 “敢问殿下,那举荐给殿下的可是薛大人?” “先生为何要这样问?”齐王凝眉,终是跨进了房内。他小心翼翼的看了贵客一眼,这才说道:“这些人,是本王府上的管家推荐的。管家,是我府中的老人,跟我已经多年,十分可信,也十分可靠。” “齐王殿下一直身居京城,想必那位管家也是相伴左右,贴身伺候。管家,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人的存在呢?” “那是因为妞妞!”齐王爽快的说了出来,先前既已坦诚,此刻他也不想多做掩饰。与其,被徐策绕来绕去,绕到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坑里,倒不如痛痛快快的全部说出来。对于齐王殿下来说,最好的防守就是进宫,最快摆脱嫌疑的办法,就是让所有跟自己有关的秘密,都不再成为秘密。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他身旁的这位帝君,虽不似太后那般狠辣,却也延续了太后的一半血脉。君心难测,自古以来,可不是说说就算了的。他当了多年的齐王,心中自然也清楚,这个时候,装蠢都比装深沉好的多。 “说起来,本王还要感谢先生。多亏先生施以援手,这才保住了妞妞的性命。但有一事,先生却是不知,妞妞原是我府上管家的侄女。我这管家,自小便外出谋生,人呢虽不灵光,但办事还是稳妥的。本王满十六岁那年,蒙太后娘娘垂爱,特意赏了本王一处宅院,允许本王开府纳妃,管家便是王妃入府时,带进来的。其底细,本王自然也是做了一番勘察。十八岁那年,西部闹蝗灾,本王第一次奉命办差,去的正好是管家的家乡。也是那一次,无意得知,在管家的老家,正闹着一种病,凡是患了这种病的人,都长不大。当时,管家的父母老迈,兄嫂去世,家中只留下妞妞一人,本王看他可怜,就默许他将妞妞带回京城照看。那一年,妞妞恰好也是四岁。” 第八十二章 推测(下) “想不到,王爷还是位体恤民情的善心人!”徐策颔首:“徐策佩服!” “善不善心的,本王倒是没想那么多,不过是平日里看管家办事稳妥,既是他的侄女,本王也应照拂。”齐王殿下倒也不隐瞒,“说到底,本王也不过是做了一回顺水人情,所有的事情,也都是管家在安排,毕竟是他的家乡,他的亲人,做事自然也更用心些。” “所以,那些孩子,也都是管家带回京城的吧?” 齐王瞥了徐策一眼。 “先生似乎对这件事情很是在意,步步紧追不舍,莫非想要在本王这里,获取些什么?” “殿下想多了。徐策这么问,自然有这么问的道理,稍后也一定会解释给殿下听。请殿下相信,徐策只是在作证自己刚刚的一个推测,而这个推测,跟殿下府中的这些特殊护卫,有着莫大的关联。当然,推测只是推测,不一定就是事实。” “先生总是故弄玄虚,神神秘秘的。罢了,本王这里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齐王殿下看了贵客一眼,见贵客脸色如常,那副齐王殿下的架子,就越发的端着了:“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月吧,当时赈灾之事,已经接近尾声。本王正在处理后续事情,管家犹犹豫豫的告诉本王,他将村中的那些孩子全都聚拢到了一块儿,想请个大夫为他们好好看看。这样的小事,自然无需本王操心,听过一耳朵也就算了。事后,本王了解到,管家的确请了太医署的两位医正大人帮忙看诊,但结果,先生也是知道的。本王虽默许了管家照拂,但这么许多人,我齐王府也总不能白养着,于是管家就请人*,资质好些的,成了本王的护卫,资质差些的,就安排在府中各处做些照料主子的事情。这些事情,我齐王府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先生若是不信,也尽可以去问。” “殿下的话,徐策焉有不信之理!” “那么,先生还想要知道什么?” “徐策想要知道的,刚刚齐王殿下都已经说了。”徐策拱手致以谢意,继而看向贵客道:“按照时间推算,那个时候,太医署的太医令正是那位李大人。童颜不老,如此稀奇的事情,想必那位李大人有所耳闻之后,也会十分的上心。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想要隐藏住一件如此稀奇古怪的事情,只怕也不会那么的容易。薛大人那边,有所耳闻,也属正常。” “先生的意思是,薛、李两位大人,也曾对这些护卫做过研究,而且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虽不能肯定,但也不能否认,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某些关联。”徐策低垂了眼睑:“只是时过境迁,想来这京城中也不会留下任何对我们有用的信息了。” 贵客与薛元辰、齐王殿下一同陷入了沉思,倒是桃十三娘这个时候,幽幽的开了口:“既然京城中寻不到什么,何不妨去管家的老家看看,没准会从那里查到些什么。” “十三娘说的,也不无道理。的确,事有源头,查一查,总是好的。”齐王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这件事情,就交由元辰你去做吧,至于先生这边,不知是否有兴趣与元辰同行。” “愿意为殿下效劳!”徐策淡淡而应,从表情上,让人瞧不出什么来。 那位贵客,并未再出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也就各自散了。 天快亮时,紫苏回来了,身后跟着的还有一脸晦气的韩曙。见了徐策,紫苏尚未开口,韩曙就先告起状来:“敢问先生,是否说过,让韩曙到了地方再拆线这样的话?” “的确说过!”徐策瞄了一眼,就知道,韩曙这一脸晦色是从哪里来的了。大约是帮着紫苏忙活了半休,却连接近那遗体的空档都没有,眼睁睁看着紫苏将其装棺、下葬。 “亏韩大人还是医正,难道没有听过人死为大这句话。”紫苏不悦的扫了韩曙一眼:“我家公子忙活了一宿,韩大人有精神耗着,我家公子却是要休息的。你若没有别的事情,还请离开,若心中不平,大可以找我。” 紫苏说着,亮了亮手中的剑。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不就是会些功夫吗?如此蛮横无理,我看你将来能嫁给谁!” “这些事情,就不劳韩大人操心了,左右那个人也不会是你!”紫苏说着,用剑推了推韩曙:“要抱怨,要不平,要诉苦什么的,去外边儿,不要影响我家公子休息。要公道,也可以,咱们院子里过招,你若赢了我,我帮你开馆看尸,若是输了,你就离得远远的,省的让人看见心烦。” 韩曙气呼呼的指了指紫苏,转而看向徐策:“先生之前说的话,可还算数?” “嗯?”徐策抬眉。 “就是之前先生说的,要将这个恶婆娘许配给我的话。” “我有说过吗?”徐策蹙眉,似在极力回想:“我想我只是问过大人,是否愿意娶我家紫苏,倒并未说过要将紫苏许配给大人的话。” “这有区别吗?”韩曙梗着脖子。 “当然?询问大人,是否愿意,决定权在大人手中。将紫苏许配,这决定权则在徐策手中,而大人只是被动的接受。” “我不管什么主动被动的,今天当着先生的面,我韩曙说一句,你身旁这个丫头我娶定了。敢凶我,还敢跟我比武,我整你个谋杀亲夫。” 紫苏挑眉,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你没病吧?” “你才有病?所谓出嫁从夫,到时候,你动手试试,你若动手,便是谋杀亲夫,你若不动手,便只有本大人收拾你的份儿。” “神经病!”紫苏说着,飞起一脚,将韩曙从门内踹了出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先生,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韩曙揉着屁股,在外头喊:“紫苏,你这个恶婆娘,死丫头,等我娶你进门,一定好好收拾你。” 紫苏在门内翻着白眼,一副好脾气都要被磨光的样子,牙齿也不由轻磨起来。徐策,慢悠悠的喝着茶,竟也应了:“如此,就请韩大人准备好聘礼,我家紫苏快要及笄了!” 第八十三章 姨娘之死(上) 去见张嫣,是临时决定的,因为从桃十三娘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张家的姨夫人昨夜亡故了。 张家现任家主只有一妻一妾,所谓的姨夫人,指的自然是张府曾备受宠爱的那位刘姨娘。可算算用药的时间,这位姨夫人去世的时间,似乎早了那么一些。 马车由薛宅驶出,一个时辰后,停在张府门前。 张府的家丁们正在门口忙活,原本写有“张”字的灯笼,换成了黑白两色。远远看去,竟像是两只眼睛,冷幽幽的盯着街上偶有过往的行人。 徐策到访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张嫣的耳朵里,她领着一名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急匆匆的提着衣角就从里头迎了出来。见到徐策,先是福礼,跟着语速极快的说道:“事发突然,原本嫣儿还在犹豫,是否要去薛宅请先生过来。如今看到先生,嫣儿这颗悬着的心,终是可以放下来了。不瞒先生,我这姨娘死的有些蹊跷。” “哦?” 徐策听见这话,也是一愣。他本以为,刘姨娘的死,是张嫣的手笔,如今看她的神色,似乎她并不知情。是几日不见,张嫣越发的老练,还是隔墙有耳,张嫣不得不隐瞒真相,亦或者是这刘姨娘的死,真如张嫣所说,有些蹊跷。纵使两世为人,此时的徐策,也仍有些看不真切的地方。 “先生请随嫣儿来!”张嫣见徐策神态有异,便上前一步,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靠近时,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此事并非张嫣所为,事有蹊跷,还需先生亲自去看一看。” 徐策点头,跟着张嫣来到了张家的后院。张家宅子的格局,与寻常人家的也有些不同。寻常人家的后院,多是女眷居住的小阁楼,或者是供女眷们休闲散心的小花园,张家后院却是一处祠堂。 张家宅院,居高俯视,呈“正”状。前厅是平日里会客用的,左侧是偏院,居住的多是府中的下人,张嫣的生母因受到刘姨娘的排挤,也曾在那里居住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在徐策施以援手之后,张夫人才由偏院移居到了第三进的院子里。这第三进院子,又分为三个各自独立的小院子,从外形上来看,三处宅院呈“品”字状,刘姨娘当日所居住的,便是其中最好的那处院子。后院,呈“一”字状,上下两层。上层,据说是张家的藏书阁,其中典籍,是连朝廷都惦记的珍品,内容更是涵盖各行各业,五花八门。下层,是张家祠堂,摆放着张家历代先祖的牌位。 至于这地底下,据说还有一层,摆放着张家历代先祖中能力较强者的棺木。徐策也曾派紫苏前去调查,得到的结果是,张家祠堂下面的确另有乾坤,只是一时无法探知机关消息,不敢贸然去闯。 对于紫苏的谨慎,徐策还是认同的。 张家祖上做的是地下的买卖,加上手中握有四州八方都想要的矿脉讯息,若说张家没有机关密室,反倒让人起意。可就算人人都知道,张家有密室,却也没有几个不怕死的敢随随便便去闯,原因很简单,张家的机关消息一定是极为厉害的,是集地下众多工事于一体的精巧设置。就算是徐策,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也不敢乱入。 张家祠堂前,有一处小水塘,说是养鱼看荷用的,但事实上那是处死水塘。塘前设有一桥,名为断桥,但你若细看,会发现断与桥之前,还有一个极其隐秘的,用图形绘制的字眼“魂”。 张府断魂,冥府奈何,这既是张家的一种心理诉求,也是张家暗藏着的一种嚣张态度。 可就是这样一个水深不过大人膝的小小的,带有某些风水意味的水塘,竟然将刘姨娘给活生生的溺死了。 刘姨娘身旁的丫鬟说,昨天傍晚,刚吃过晚饭,刘姨娘就说太热,让丫鬟帮她备水洗澡。原本,这刘姨娘的脾气性情就有些古怪,虽不像二小姐那样,动不动就用鞭子打死人,可惩罚起下人来,手段则更为心惊。不论是别处院子里的,还是刘姨娘身旁伺候的,全都小心翼翼,惟恐哪里做的不妥,被刘姨娘或者二小姐给“教训”了。 因此,这丫鬟也没敢犹豫,待房中收拾利索,便去小厨房烧水去了。可等丫鬟送水来时,发现房门大开,四处找寻不见,这才意识到刘姨娘不见了。 若是以前,刘姨娘还会去老爷,或者大夫人的院子里走动。去老爷那边,自然是因为老爷宠爱,左左右右的事情,都免不了让姨娘惦念。去大夫人那边,明为关心,实为刁难。可如今,大小姐有了薛家做靠山,连带着大夫人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眼看着已经恢复到了别家夫人应该有的地位。刘姨娘心中气闷,再加上二小姐得罪薛家,被老爷责罚,一时着急生气,连带着精神也受到了刺激(其实,是徐策暗中吩咐张嫣,在刘姨娘的饮食中做了手脚。)不仅说话变得颠三倒四,连带着做事情也变得奇奇怪怪。 丫鬟心中既担心刘姨娘会出现什么意外,又害怕刘姨娘回来时,木桶中的洗澡水变凉受到惩罚,于是四处寻找。谁知,被人发现时,刘姨娘已经头扎进水塘里,淹死了!那么浅的水,别说是一个成年的大人,就算是小孩子,失足跌进去,靠着本能的反应,也可以马上爬起身来。但,刘姨娘却被活活的给淹死了。 其实,大家都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了大夫人。 是啊,当年大夫人失势时,刘姨娘可没少难为她,如今大夫人重掌张家大权,对于这位曾经嚣张跋扈的姨太太,自然要施加威严,好让姨娘知道,谁才是张家正儿八经的夫人。此时,不光下人们这么想,就连张家老爷在听到姨娘意外溺死时也是同样的想法,甚至为了帮姨娘讨回公道,第一时间就命府中家丁去官府请了仵作老爷前来勘验。然而,勘验的结果,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仵作老爷说,刘姨娘是自个儿溺死的,并没有任何外力影响,也没有发现人为谋害的痕迹。 第八十四章 姨娘之死(下) 刘姨娘的死,让张家陷入了一种说不出来,但却能明显感觉到的恐惧。因为,她已经是这几天来,张家溺水而亡的第三个。 第一个是在张家厨房帮厨的一个厨娘,三十多岁,平日里老实勤快,不善言辞。其死亡时间,约莫是在凌晨时分,据当时同住一屋的人说,半夜时曾听见有人起夜的声音,因为白天太累,而起夜这种事情,又比较正常,所以迷迷糊糊瞄了一眼之后,就没再注意。至于是不是厨娘本人,她也不能肯定。 厨娘溺死的地方,也很奇怪,就是她平日里使用的洗脸盆。盆中只有小半盆水,而打水用的半个葫芦,就搁在脸盆旁边,里头还有未倒干净的清水。当时,张老爷也请了衙门里的人来验看,得出的结论与刘姨娘一样,都是溺水而亡。因为现场并没有第三人的痕迹,于是得出结论,厨娘乃是自溺。应该是在洗手净脸时,一不小心睡着了。 第二个,是府中负责饲养马匹的老张。老张是张家的老人,生在张家,长在张家,其主要工作是为张家养马,平日多居住在城外的偏院,每月初一,十五过府一趟。那日,原本不是老张入府的日子,可因为马场中出了些事情,老张做不了主,这才回府禀报。结果,来的不巧,刘姨娘恰好在同一天犯了病,跟张家老爷闹了许久,张家老爷心烦,就没有召见老张。阴差阳错,使老张在府中多留了一晚。 第二题一早,张家老爷想起马场的事情,就着身边的小厮去唤人。结果,推开房门,就瞧见老张躺倒在地上,已经死去多时。现场,有些狼藉。 “如何狼藉?”徐策听到关键处,便多问了句。 张嫣双颊微红,似有些难言之隐。略微思索了下,她将眼角余光扫向身旁的丫鬟,丫鬟倒也机灵,无需主子开口,便利利索索将事情给说了出来。 当小厮推开房门时,看见老张头朝里,脚朝外的躺在地上,屋内一股腥臊只味。小厮捏着鼻子走到跟前,这才看见,老张是脸朝下躺在地上的,地上全都是人体的排泄物,而老张上半身也被污物浸湿。将其翻过身来,脸上,鼻子内,口腔内,也都是五谷轮回留下的排泄物。在距离老张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夜里方便用的夜壶和一只空置的酒壶。 老张爱喝酒,这是张家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喝酒归喝酒,老张从不误事。偶尔回府,也会跟相熟的人,对饮几杯,但极少发生喝醉的情况。 “偏偏这一回,老张喝醉了。” “是的,偏偏就这一回,老张他喝醉了。”张嫣说着,轻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马场里头的事情,让他觉得烦心,再加上父亲因为姨娘的事情,没有及时见他,老张他或许心里郁闷,忍不住就喝多了。” “因为刘姨娘的事情,所以心里郁闷?这老张和刘姨娘......” “不是先生想的那样。”张嫣解释着:“老张是我张家的老人,若但论年龄,比我父亲还要大上几岁。老张的父亲,原是我张家的掌图人,也就是府中负责绘制和看守矿藏的人,位置十分紧要。老张自小,也是被当做掌图人培养的,而父亲他,则是张家的继承者。这样的身份,与年龄,使得父亲与老张自小就比较亲近,名为主仆,实为兄弟。早年勘矿时,老张更是救过我父亲的性命,也是因为那一次意外,老张的眼睛受了伤,再也不能下矿。那一年,老张二十三岁,父亲他十六岁。 之后几年,父亲与老张的关系,也都十分亲近,直到来刘姨娘进府。先生可能不知,老张为人正直,却有些固执。因为老张父亲的一句临终遗言,老张一直守护在我父亲的左右,未曾娶妻,直到我母亲进门,才在父亲和母亲的撮合下,娶了我母亲身旁的一个陪嫁丫鬟。所以,老张对我母亲,也有一份特殊的主仆情谊在。姨娘进府之后,颇受父亲宠爱,对于母亲自然冷落了几分,老张看在眼里,难免要为母亲抱不平。姨娘的性子,先生想来也是知道的,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受此怨气。当时,她入府不久,尚未生养,根基不稳,不敢拿我母亲出气,于是将所有的恼怒全部发泄在我母亲的陪嫁丫鬟,也就是老张妻子的身上。那一年,老张妻子正怀着身孕,姨娘却借故责罚,害得老张妻子提前生产。胎儿,是立生的,老张妻子疼了足足四天。孩子虽是生下了,却是个死胎,老张妻子受不住打击,血崩而亡。此事之后,老张心灰意冷,便自请去偏院为张家养马。也因为这件事,父亲心中有愧,越发见不得母亲。此次回府,老张只知道父亲是因为姨娘不肯见他,却不清楚原因,所以心中郁闷,也是有的。” “刚刚你说,刘姨娘是府中发生的第三起溺亡,所以这老张是第二个。” “是!这才是让张家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关键。如果说,之前那个厨娘,是因为在洗脸时睡着,不小心溺死的,尚属意外,情有可原。老张酒醉,被自己的排泄物溺死,就有些让人生疑。虽说那东西撒了一地,老张也的确是面部朝下,溺在污水之中,若说是闷死的,捂死的,还能理解,可偏偏,仵作证实,他是溺死的。” “理由呢?” “先生可是问仵作的勘验结果?” “不错!既是溺死,就应该会有溺死的相应症状。如果是溺水死亡,在溺水的过程中,必然会吸入大量的周围环境中的水,导致窒息而死亡。由于吸入的水是周围环境中的水,在水中的一些东西也必然跟随一同吸入肺中,最后留存在肺部以及周围的体液环境中。以刘姨娘为例,她是溺死在水塘中的,那么口鼻之内,必然会有些浮生物,比如说这水塘上的漂浮物,水中的藻类。” “张嫣虽然不懂,但先生刚刚的这些话,与仵作说的倒是十分相似。那仵作勘验之后,也曾提及,说是在老张的口鼻,咽喉部发现了排泄物,加之口唇青紫,这才断定,老张是溺死的。同样的,官府的人,也没有在老张的卧房内,发现有第三人进入的痕迹,老张周身也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 “那厨娘跟老张的尸身可还在?” 第八十五章 蛊毒(上) 张嫣摇摇头:“厨娘出事后,已经通知她的家人将其带回。老张是府里头的人,一应后事,也都有管家照料。因为死的蹊跷,未免人心惶惶,查清后的第二日,便着人焚化。如今,棺木倒还在,停在张家的义庄内。按照先前的安排,在择选了吉日之后,便要入土为安,没想到,昨夜又发生了刘姨娘的事情。” 徐策听出张嫣的话中有几层意思,却并未回应,只是在略微思索之后,说了句:“先去看看刘姨娘吧。” 因为事发突然,刘姨娘的尸身被暂时安放在她生前的卧房中。其亲生的女儿,张珊早上时闹了一通,被张家老爷喝令回房思过,眼下仍在禁足。刘姨娘生的两个孩子,如今都在外地,说是求学,倒不如说是跟着张家老人勘矿,即便是接到了讯息,一时半会儿怕也赶不回来。如今,守在刘姨娘跟前的,仍是徐策当初在城门口见过的那个刘氏。 眼下的刘氏也憔悴的厉害,不仅整个人变得极瘦,连带着双颊也都凹陷了进去。此时,她穿着一身黑乎乎的衣裳,头发也乱糟糟的,丝毫没有当日城门口初见时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 听见脚步声,她吃力的抬起头,看见张嫣,眸光似有闪躲。低眼时,正好看见紫苏随着徐策进来,微微一愣,站了起来。 刘氏指着紫苏,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显出瘆人的疯癫之状。张嫣微微蹙眉,正想要吩咐下人,将刘氏带出去,刘氏却突然止了笑,脊背弯着,用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的盯住紫苏,然后伸出手来,指着紫苏的脸道:“我记得你。那日在城门口,你是故意与我发生争执。我就奇怪,明明是我看着沉了河的,她怎么还能活着?” 紫苏冷淡的看着刘氏,说了句:“那日之前,我并不认得你。” 刘氏低笑,发出嘿嘿的笑声:“不认得我?你说谎,这京城中没有不认识我的人。我知道,是你救了她,也是你,害死我们夫人!” 不等紫苏反应,刘氏干枯的手已经搭了上来。紫苏厌恶的瞥了她一眼,碍于徐策的吩咐,并没有出手。 刘氏的手,很凉,骨节凸起处还有些刺人。 “你放心,我们夫人死了,她也活不了多久。张家嫡小姐?哼!不过也是个将死之人罢了。你想要从水鬼手里抢人,也要记得问问水鬼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 紫苏看着刘氏,总觉得她看似疯疯癫癫的言语背后,还藏着别的什么。但,她在犹豫,欲言又止。 “夫人走了......我也要走了......有人来找我了,我该走了。” 刘氏说着,松开了手。从她的眼睛里,紫苏看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光芒,而这种光芒,通常都会出现在将死之人的眼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徐策扣住了刘氏的手腕,从脉象上来看,这个刘氏的确是将死之人。脉象虚弱无力,整个人也显得毫无生机。再细看她的相貌,面目青中带黄,似是中毒。 刘氏见一个孩子突然扣住自己的手腕,本想挣脱,可看徐策认真的样子,似乎真的是在为她诊脉,一愣之下,竟忘记了。 她原本做的就是伺候人的事情,又是跟在虽不机灵,但察言观色,还是会的。只一会儿工夫,就瞧出来,眼前这个正在为她把脉的孩子不仅是紫苏的主子,也是让张嫣颇有些忌惮的人。刘氏不知西凉鬼医,只道这个孩子,可能是薛家的人,心中难免又生出几分敌意来。 刘氏心生敌意,眼中的眸光自然也会变得不善。紫苏见状,又贴近了刘氏一步,扣着软件的手,也紧捏了几分。此时,若刘氏稍有些出格的举动,下一秒,紫苏的剑就会横在她的脖颈上。 刘氏的敌意,徐策自然也瞧出来了。只是面对敌人,光有敌意是不够的,还要有能够摧毁敌人的势力,很显然,刘氏没有。她充其量,就是那个在张家狐假虎威之人,刘姨娘得势时,徐策尚不会将她放在眼里,更何况是眼下。她的那些敌意,在徐策眼中,也不过是个笑话。他之所以为其诊脉,不过是想要弄清楚,这些日子,张家都发生了什么。 抬手间,徐策将一根银针刺入了刘氏的腕部,待抽离时,银针头部变成了黑色。 “有毒?” 紫苏低问出声,却仍是引起了张嫣的注意。 她先是看了眼徐策手中的银针,接着看了看刘氏,问道:“紫苏姑娘的话,是什么意思?” “刘氏中了毒,然而这毒却不是寻常我们所能见到的那种毒药。”徐策掏出一块锦帕,将银针包裹起来,递给紫苏。“还请小姐命人拿个熟鸡蛋过来,要水煮的那种。” 张嫣点点头,吩咐身旁的丫鬟:“速去小厨房拿个鸡蛋过来,若是没有熟的,就现煮。按照先生说的,用清水。” 小丫鬟做事极为麻利,只半盏茶的功夫,就端了一盘子的鸡蛋过来。不仅有全熟的,还有八分熟、五分熟、三分熟的。 徐策捡了一个全熟的鸡蛋出来,剥掉蛋壳,撕下一小块鸡蛋白,命紫苏掰开刘氏的嘴巴,将其放入其嘴内。不一会儿的功夫,那鸡蛋白竟也变成了黑色。 “先生,这是——” “蛊毒!”徐策丢掉鸡蛋白,淡淡的说了句:“若我没有猜错,刘姨娘、老张以及先前溺水而亡的厨娘,都是中了蛊毒。至于为什么是他们,就要请小姐,以及府衙中的捕快大人调查了。” 徐策说着,示意紫苏将剩余的鸡蛋白撕掉一块放进刘姨娘的口中。果然,鸡蛋白也变成了黑色。 张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蛊毒虽是南疆之物,可张家历代走南闯北,对于这种东西也不陌生。如今,张家连死三人,却都跟这种东西有关,心中难免慌张。 “先生对于这蛊毒,可有研究?”张嫣稳了稳心神,低声问道。 “徐策所知,未必有你张家的多。”徐策示意紫苏,将银针交给张嫣:“此事,小姐还需知会您的父亲,至于张家的那些长老们,只怕也要惊动了。能够在张家神不知,鬼不觉的动手,除了毒蛊本身隐秘之外,还需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这个下蛊之人,必是在张家蛰伏之人。” 第八十六章 蛊毒(中) 事关张家安危,张嫣那里自然不敢犹豫,忙遣了身旁的丫鬟去请她的父亲。结果丫鬟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脸色竟要比先前还难看几分。 “父亲呢?”张嫣心中着急,见丫鬟行礼,忙将她拦下,直接抓住她的手臂就问。 丫鬟一脸惶然,几次欲言又止。 张嫣见状,还以为是这丫鬟撞破了父亲的好事,所以才不好出口。想到母亲尚在养病,姨娘无端而亡,自己的亲生父亲,张家的男主人居然还有心情寻乐,心中难免有些激愤。丫鬟见张嫣欲去主院寻人,这才慌忙一跪,高声道:“老爷他亡了!” “你说什么?”张嫣停住脚步,连徐策也不由抬起头来,看着那名丫鬟。 “回小姐的话。奴婢刚刚依照小姐的吩咐,去请老爷。可在外面唤了几声,都不见老爷答应,而老爷身旁贴身伺候的小厮们都不在。因为事关紧急,奴婢不敢犹豫,便大着胆子推开了老爷的房门,结果——” “结果如何?” “结果看见老爷伏在洗脸的架子上,脸也埋在脸盆中。奴婢上前查看,才发现,老爷他......发现老爷他已经亡了。其模样,就跟姨娘是一模一样的。” 张嫣脚下一软,险些瘫软在地上。丫鬟机灵,忙起身将她扶住:“小姐千万要保重身体,如今老爷去了,夫人又在养病,两位少爷又远在外地,张家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还都需要小姐您来打点。” 张嫣点点头,强打精神站了起来。这次,她没有急于赶往主院,而是走到徐策跟前,福了福:“还请先生帮忙!” “张家的事情,只怕不是我能够帮的。小姐若想保住张家,不妨让你的丫鬟去一趟薛府,请薛公子过来一趟。至于这蛊毒,我倒可以代为查验,只是捉拿凶手的事情,还需官府出面。薛公子若在,此事张小姐倒可不必忧心。” “多谢先生提点。”张嫣说着,用眼角余光扫了丫鬟一眼。丫鬟并未迟疑,福了福身,提着裙角便跑了出去。 “小姐先料理这边的事情,找个人带我去张老爷的卧房即可。另外,在薛公子及府衙中的官人到来之前,还请小姐下令,严加看管府中之人。除了刚刚出去的,小姐身旁的那名姑娘外,其余一干人等,均要留在原处。肆意走动,甚至有意离府者,均按嫌犯处置,一律送交衙门。” “张管家!”张嫣挺直了脊背,将一名中年男子唤了过来:“徐先生刚刚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回小姐的话,听清楚了,我这就去安排。”中年男子说着,便着手布置起来。 当徐策到达主院时,这里仍维持着刚刚小丫鬟来时的模样。房门被推开了半扇,门前的台阶上,还留有衣料摩擦的痕迹,想来那丫鬟离开时,一定非常的惊慌。房内倒还算整齐,一应物品,也没有人为翻动的痕迹。床铺,是掀开的,这说明张老爷是打算就寝的。 就寝?徐策忽然想到刚刚进入张家时张嫣说的话,于是他回头问紫苏道:“刚到张家时,张嫣可曾提过,因为刘姨娘的死,庶女张珊曾在早上时闹了一通,被张家老爷喝令回房思过,眼下仍在禁足?” “回公子的话,张小姐的确说过。” 徐策眼眸一沉,伸手唤了带路的小厮过来,问他:“早上张家二小姐喧闹的事情,你可有听说?” “回先生的话,奴才原是负责打扫庭院的,这主院平时是进不得的,但二小姐的事情,还是听到了一些。” “当时大约是几时?” “应当是卯时!”小厮回道:“我等干粗活的,通常都要在寅时起床,打扫庭院,修剪枝桠。今日有些不同,因为发生了刘姨娘的事情,所以管家吩咐我们,不要随意走动,也不可随意言语。因我平日里做事还算仔细,所以管家这才带我去了刘姨娘的院子,以便查明情况后,做些善后的清扫工作。太阳刚刚露脸时,就听人说,二小姐在老爷的门前喧闹,声称是夫人害死了姨娘。老爷生气,就命人将二小姐带回房中静思。按照时辰来说,应当是卯时。” “卯时?”徐策看了眼床铺,若有所思的问了句:“除了夫人和姨娘之外,你家老爷可还有通房的侍妾或丫鬟?” “原本是没有的,因为我家姨娘性子烈,不太容得旁人来亲近老爷。” “你刚刚说原本,意思就是,现在你家老爷是有的。” “是有一个,还是姨娘亲自为老爷选的。只是,不是侍妾,也不是丫鬟,算是老爷的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徐策听出这话中另有含义,加之这小厮言语间不经意显露出来的那种轻微不屑,于是心中也有了几分明了,“可是烟花之地的女子?” “先生竟然猜得到?”小厮有几分吃惊。虽听小姐唤眼前之人为先生,也知道这个被称作徐先生的孩子,有些能耐,但毕竟年龄在这里搁着,小厮难以置信,他竟从自己的话中听出了那女子的来历。 “你只说是与不是。” “回先生的话,是!下人们都在传,说那女子是姨娘身旁的刘氏特意从秦淮河畔找来的,眉眼很像年轻时的姨娘,性子却有些像大夫人。原本老爷还想推脱,可架不住姨娘从中劝说,也才勉强允她住进府来。只是人虽进来了,却没有什么名分,连侍妾都算不上。” “那么昨夜,可是这名女子在陪伴你家老爷?”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小厮咧咧嘴,将头低了下去。 “行了,你下去吧。”徐策挥挥手,小厮低着头退到了房门外头。 “公子可是在怀疑那名女子?” “说不上怀疑,只是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徐策指了指床上的棉被:“你看那被子的模样,是不是有些不大正常。” 紫苏左右瞧了半天,也没有瞧出哪里不正常,只能摇摇头。 徐策走到床前,先是做了一个掀开棉被的动作,跟着将棉被恢复原样,又做了一个刚刚起床,将棉被掀起的动作。果然,那被子的形状是不同的。 第八十七章 蛊毒(下) “瞧出来了吗?” “回公子的话,被子的形状是不同的。” “不错,按照张嫣与那小厮所说,张家老爷应是在睡眠之中,被刘姨娘死亡的消息以及张珊的喧闹给吵醒的。不管是他最先听到的是刘姨娘死亡的消息,还是张珊的吵闹,必定都要先从这张床上起来,而掀开棉被,是一个正常的起床流程。我们可以来做一个假设,假设张老爷在喝令张珊禁足之后,因为张珊的吵闹和刘姨娘的亡故,心中烦乱,毫无睡意,因此起床洗漱,在洗漱时,蛊毒发作,引起死亡。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张家几人所中的是何种蛊毒,但从死亡症状来看,都跟水脱离不了关系。而且下的不是慢性毒药,因为洗脸是每日必有的流程,所以这毒,一定是当天下的,也就说这下毒之人,是很容易接近死者的人。” 徐策说着,指了指仍伏在脸盆中的张家老爷:“张家老爷在洗漱时发生意外,这情形跟张家那个厨娘十分相似,但张家厨娘是死在院中,张家老爷却是死在房中的。至于这棉被的形状,很显然,这不是起身,而是要就寝时,才会形成的折痕,而且是张家老爷自己动手的。若说张家老爷心宽,倒也不无可能,但他为何又要在入睡前,去洗脸,而且是在掀开了棉被之后去洗脸呢?” “的确有点奇怪。”紫苏说着,也蹙起了眉。 “当然,我们不排除,张家老爷个人就寝习惯的问题。只是依照张家目前的家世,主人的房间必定是每日打扫,可你看看这床边的脚踏之上是什么?” 紫苏依言低头,发现床边的脚踏上沾着一些泥土。泥土略显潮湿,颜色发绿,再仔细观看,发现那绿色,竟是一些浮藻。 “这土,是后院水塘边上的泥土。” “不错,正是后院水塘边上的泥土。所以,这凌晨时分出现在张家老爷房中,并且给张家老爷下蛊毒之人,恰巧也是杀死刘姨娘、老张和张家厨娘的那个人。” “所以公子怀疑,这个人就是张家老爷新纳的侍妾或者是通房丫头。毕竟,这是张家主人的卧房,寻常的小厮和奴婢,尽管可以进入,但却不能过夜。” “只是猜测而已,若是单纯行凶,也不能排除。”徐策托着下巴:“例如,行凶之人,趁着张家老爷在与张珊争执时,偷偷潜入房中,然后蛰伏起来。当张家老爷回房之时,必定心情郁闷,所以下意识之中做了一个掀起床铺,就寝入眠的动作。然而,掀起棉被之后,却毫无睡意,这才洗……等一下!” “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刚刚忽略了一个细节。”徐策摇摇头,大概是小孩子当的时间长了,思维也给局限了。 “公子说的细节是......” “张家是大户人家,所以这洗脸水,必定不是隔夜的。既不是隔夜,那么这洗脸水肯定就是早晨时有人亲自送进来的,而这棉被,也是这送水之人,佯装折叠时,做的一个伪装动作。在确认张家老爷死亡后,匆忙离开,所以这脚踏和门口才会留下水塘边的泥土。那么,早上都有谁去过水塘边呢?张家很多人都去过,这点毋庸置疑。但是既去过水塘边,又到过张家老爷卧房,还可能与老张和刘姨娘接触的又会是谁呢?” “张嫣身旁的那个丫鬟!”紫苏不自觉的扬高了声线。 “去吧,让张嫣先把那个丫鬟看管起来,顺便问问管家,这丫鬟的来历。” “公子怀疑——” “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复杂。”徐策轻吐了口气,朝着站在外头的小厮勾了勾指头:“你来!” “先生有何吩咐?” “你家老爷在这水盆前伏了这么久,也应该累了。搭把手,将他扶到床上去吧。” 小厮听了,忙进到房中,将张家老爷给搬到了床榻上。由于整张脸,都在水里泡着,所以现在的张家老爷,瞧起来,有些难看。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形容词的话,就是一张白得发涨的猪头脸。 徐策两世学医,对于蛊,却都只是听过,并未亲眼见过。据说,蛊女下蛊多是下在饭菜中,《赤雅》中曾说道“蛊成先置食中,味增百倍”,而且多放在第一块食物上。下蛊有的是下虫本身,有的下虫粪便,也有的是下涎沫。但也有用蛊高手,不经食物就可以施蛊。刘南《苗荒小记》中记载:“苗之蛊毒,至为可畏,其放蛊也,不必专用食物,凡嘘之以气,视之以目,皆能传其毒于人。用食物者,蛊之下乘者也。”说的比较悬乎,但徐策认为,大千世界,泱泱众生,不排除真有这种高手。 对于蛊毒,许多人向来讳莫如深,即便是徐策,面对眼前中蛊而死的张家老爷,心中也难免有所忌惮。所以,能不碰,就不碰,也是他的原则。 张嫣身旁那个丫鬟很快就被控制住了,关于她的来历,徐策也从管家口中探知了一些。这个丫鬟,是数月前,新买进府中的。原本,张家的奴才都是家养的,即便是买,也多是买那些年幼的,尚能*的孩子。这个丫鬟却是不同,是老爷新进的那位夫人,也就是小厮口中,张家老爷那位红颜知己,刘姨娘从秦淮河上专门请回来伺候老爷的那位姑娘出钱买回来的。据说,当时这姑娘一身麻衣,跪在街头,头插枯草,卖身葬母,老爷的红颜知己一时心软,就给买了。买下之后,无处安置,便带回了张家。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大小姐给看中,收在跟前,做了贴身丫头。 按说,这丫头自进府之后,也是规规矩矩,老实本分。任谁都不会想到,她竟跟张家这几日闹腾的离奇案件有关。就是张嫣,在听到这个猜测之后,也瞬间白了脸。 徐策扫了扫站在院子里的人,问管家:“你家老爷的那位红颜知己可还在?” 管家倏地一愣,这才想起,自老爷出事后,竟没有人去注意那位姑娘的行踪。正想遣人去找,人群中,却传出一个声音来:“先生是在找奴家吗?” 第八十八章 素娘 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着淡色衣衫的姑娘,长相与刘姨娘有三分相似,气质却淡雅许多。 “姑娘是?” “小先生唤我素娘即可!”女子说着,自人群中走出,对着徐策轻轻点头:“奴家便是管家口中,老爷新纳的那位红颜知己。” “素娘倒是坦诚。” “不坦诚又能如何?自沦落风尘,这说的,做的,便都已身不由己。”素娘笑得云淡风轻,徐策却看的越发糊涂。 “小先生不必用那种探究的目光看着素娘,先生想要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了。素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左右也都是府里那些烂事儿,人都死了,又有何秘密值得隐藏。” “素娘知道我想问什么?” “不知,但跟素娘有关的事情,也就那么点儿。小先生既想要知道,素娘说了便是,省的让人胡乱揣摩,反而揣摩到了偏处去。”素娘这话,是针对徐策说的,但目光却依次的从张嫣和管家脸上扫过。 “素娘的来历,想必小先生也已经知道了。素娘来自秦淮河畔,3岁入门,8岁出师,13岁便已扬名,如今18,虽是年华正好,但在秦淮河上,已近末路。对于素娘来说,最好的际遇便是遇到个好人家,上岸从良。但良辰易得,良人却是难寻,退而求其次,素娘所需,也只能转向那些身外之物。刘姨娘给出的条件不错,况且张家,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素娘不傻,这样的机遇,焉能错过。” “刘姨娘许了你什么?”问这话的是张嫣。 “黄金百两,白银千两,足够素娘踏踏实实过完后半生。” “如此丰厚的回报,想来刘姨娘让素娘你做的事情,也一定不简单。” “小先生错了,刘姨娘让素娘做的事情十分简单。”素娘说着,挑了挑眉眼,嘴角露出一抹颇有深意的笑:“姨娘她,不过是让素娘尽尽秦淮河上名妓的本分。” 徐策轻轻哦了声,素娘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小先生的这声哦,是真懂素娘在说什么吗?” “红烛暖帐美人吟,刘姨娘不远千里,将素娘找回来,所图的也应该是床榻之事。” “想不到,先生人虽小,这见识却不小。不错,刘姨娘就是这么吩咐素娘的,素娘也不过是凭借着这些年在秦淮河上学的本事,对老爷多加痴缠而已。至于旁的事情嘛,与素娘无关,素娘也懒得搭理。这豪门内院之争,丝毫不亚于朝堂的阴诡,要想全身而退,还需懂得明哲保身。”素娘说着,走上前,伸手在徐策的身上拍了拍。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但素娘却是别有深意,因为徐策看见了她绣在衣袖上的那个徽标。 素娘是薛家的人!看来,这张家内宅的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要复杂许多。 “先生年纪尚小,听素娘一句,这能不管的闲事还是不要管的好。毕竟,救人不等于救命,看病不等于断案。先生您是大夫,不是开堂审案的老爷。” 素娘说着,轻轻福身,正想要往后撤,却被张嫣捉住了手臂。 “你老实说,姨娘她带你进府,究竟所图为何?” 素娘不怯,只是抬起头来,看着张嫣问了句:“大小姐可知同心烛?” “同心烛是什么东西?蜡烛吗?”张嫣不解,见素娘只是笑而不语,便将目光移到了管家脸上:“管家可知这东西?” “回大小姐的话,有所耳闻,但不能确认奴才所知的是否就是素娘口中的东西。据闻,在欢场中,有一种蜡烛,名为同心,实则是用特殊的催/情药物所制。一旦燃起,可使双方如漆似胶,缠绵不休。因是在欢场中实用,所以这蜡烛主要针对的是男子,而非女子。” “去!快去我父亲的房中看看。”张嫣伸手指向张家老爷的卧房。 不多时,管家便从房中拿出一段几乎燃尽的红色蜡烛来,脸色也变得晦暗:“大小姐请看,此烛应该就是同心烛。” 徐策好奇,也抬眼扫了一扫。只见那蜡烛外层为红,内层为白,虽快燃尽,却仍留有一股异香,闻之可令人骚动。 张嫣拿起同心烛,只看了一眼,就朝着素娘身上扔去:“说!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我父亲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瞧大小姐这话说的。若这同心烛是我的东西,刚刚又何必提醒您。素娘说了,素娘来到张府,只是听从刘姨娘的安排,每日所做之事也不过是与老爷多加恩爱,至于这蜡烛也好,蛊毒也罢,都与素娘无关。说起来蛊毒,素娘还要解释一番,小姐身旁的那个丫鬟,虽是素娘掏钱买下的,但这想要买的那个人,可是大小姐您。当然,素娘在这京城中,乃是孤身一人,倘若大小姐有心栽赃,素娘就是身有百口,也莫可辨也。只是,天道自在人心,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素娘没有做这谋人性命的事情,就算无辜冤死,也不过是这世间一缕清白冤魂。” “你胡说!”张嫣脸色骤变,牙关也狠狠的咬了起来。 “哦?难道那个丫鬟不是大小姐先看见的?” “的确是我先看见的,但是——” “但是大小姐觉得她卖身可怜,却又不敢向您的父亲提,于是私下里找我帮忙。”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大小姐想说的是那个?难道是说,素娘将那丫鬟买回府中,原本是想要管家帮忙安置,结果大小姐自个儿将人要了过去?” “我——”张嫣一时气结,空睁着两只眼睛,却死活插不上话。 “我?素娘只不过是张府一个寄宿之客,说好听了是红颜知己,说不好听了,无非是老爷的消遣之物。素娘所说所做,不是按照刘姨娘的意思,就是听从大小姐的安排。如今这府上出了事情,大小姐却想全部推倒素娘身上,莫说老爷死不瞑目,就是大小姐你,心中可 第八十九章 讨债(上) “这丫头的事情,稍后我自会处置,倒是你,少在这里凭着一张巧舌混淆视听。你与刘姨娘之间的事情,还没有说清楚呢。” “大小姐非要素娘说清楚吗?” “你不敢?” “素娘有什么不敢的,只是事关张家内宅,这样的事情,大小姐真要素娘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讲吗?要知道,人多嘴杂,有些事情,传出去,对张家来说,未必就好。” “管家!除了先生还有与此事有关的人等,其余的全部遣到外面去。吩咐小厮把手,既不能靠近,也不能随意外出。今日里,无论府中藏匿着何种阴暗之事,我都要将其揪出来。” “是!大小姐!”管家应着,将一切围观的闲杂人等都清理了出来。 徐策低头,对着紫苏说了句:“去将刘氏找来,素娘的事情,除了刘姨娘也只有她最为清楚了。” 紫苏点点头,也退了出去。 早前在后院时,刘氏就已有了疯癫的症状,张嫣怕她再出事,就命人给看管了起来。如今紫苏出去,也不过是让人再将刘氏带到张家老爷生前所居住的主院里来。 “说吧,将你和刘姨娘算计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若是有一丝隐瞒......素娘应该知道,我张家不是好话说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现在就去死,只会让人把你带到暗无天日的地下,让你跟蠕动在泥土里的虫子为伴。你不是会讨好吗?兴许那些虫子看在你会讨好的份上,少咬你两口。” “这算是威胁吗?” “不!这只是警告,但警告,并不意味着就不会实施。素娘,你是聪明人,知道这个时候什么该说,什么要说。刘姨娘已经死了,剩下个刘氏,也疯疯癫癫,在张家,你没有别的依靠。你所能做的,只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的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我们。说清楚了,我放你走,刘姨娘给你的承诺,我张嫣照样可以给你。说不清楚,你就只能去地下跟虫子为伴。你知道的,有些事情要烂在肚子里,有些秘密,只能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大小姐这话,说的真的挺有深意,素娘若说自个儿不害怕,那是假的。放心,今日既来了,也就没打算要隐瞒什么。刚刚不想说的那么透,是为了顾及张家的颜面,毕竟这些日子,老爷待素娘还是极好的。一日夫妻百日恩,素娘也不想看着张家被人诟病。” “此处已无外人,这样哄人视听的话,素娘还是不要说了。” “也好,素娘也懒得啰嗦。”素娘将丢在地上的同心烛捡起来:“大小姐虽已经订婚,却尚未出阁,想来对这男女之间的事情,也不是太了解。” “我要知道的是你跟刘姨娘之间的事情。”张嫣恼怒。 素娘却只是无所谓的笑笑,“大小姐何必心急?不妨学学你身旁的这位小先生。” “少扯先生,快说!” “这同心烛是我欢场的东西不假,其功效刚刚管家也说了,说的丝毫无差。只是大小姐可明白,这东西,对男人来说,是福,对于女人来说是祸。彻夜恩爱,听起来很美,但做起来,只会让人生不如死。当然,嬷嬷们是不会管姑娘们死活的,只要能留下客人,只要能让客人出钱就是好东西。只是,大小姐可能不知,这东西虽有效,价格却也不便宜,寻常的地方,也就是备上那么几根。依素娘的身份,大小姐觉得素娘会舍得下血本这么干吗?” “管家,带人去搜刘姨娘的院子,不管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 管家没有言语,带人出去了。 张嫣狠狠剜了刘氏一眼,接着问素娘道:“刘姨娘她究竟要做什么?” “大小姐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素娘理了理头发:“听闻夫人的身体一向不好,若非有这位徐小先生施以援手,只怕夫人连这个月都过不去。且素娘听说,张家原本是打算让庶小姐来顶替大小姐嫁给薛家的,让若夫人不在了,妾抬为妻,大小姐这个嫡女变庶女也就罢了,原本的庶子可就要变成嫡子了。倘若这个时候,老爷也不在了,那么继承张家的会是谁?” 见张嫣的脸色越发难看,素娘笑了:“看来大小姐是想明白这里头的内情了。素娘只不过是别人寻来的刀,说白了,就是个工具。至于这同心烛,也不过是别人事前安排好的,给素娘准备的辅助品。素娘刚刚也说了,素娘的任务,只是跟老爷欢好,若老爷贪欢过度,掏空了身体,素娘顶多也就是红颜祸水,怎么着也论不到杀人凶手上面去,即便刘姨娘,也不过是个体恤老爷的可怜妇人罢了。” 素娘这一番话,说的张嫣一阵心冷。她原本以为,刘姨娘在这府中要谋害的不过是自己跟母亲,要图的也不过是张家夫人的主位。如今看来,这姨娘的心思远比自己想的还要歹毒。如今,这刘姨娘虽然死了,可是刘氏还在,张嫣只能将一腔怒火,全部撒在刘氏的身上。 “管家,让人将这刘氏带到地底下去,依照张家的家法处置。” “小姐且慢!” “先生还有吩咐?” “不敢!只是蛊毒之事尚未查清,我总觉得这刘氏似乎知道些什么。”徐策盯着刘氏的眼睛,脑海中回想着的却是在后院时刘氏所说的那些疯疯癫癫的话。“张家家法就在那里,刘氏也就在跟前,早一会儿处置,晚一会儿处置也影响不了什么。可若是这蛊毒的事情问不清白,张家始终人心惶惶,小姐觉得呢?” “依先生的,此事又该如何处置?” “先审一审小姐身旁的丫鬟吧,如若猜想的不错,她进入张府的目的也很简单。” “先生的意思是?”张嫣问着,却见紫苏已经将那名丫鬟给带了过来。 “奴婢见过小姐,见过先生,不知小姐和先生唤奴婢来,所为何事?” “听的口音,并非京城人士。” “回先生的话,奴婢是濮州的,因躲避疫症这才与母亲逃来京城。只是不想京城戒严,根本不许外人进入,不得已便与母亲一直居住在郊外的土地庙中。后来疫症解除,母亲却病倒了,没有几日就撒手而去。我孤身一人在京,身无长物,眼见母亲暴尸荒野却无法安置,也亏得好心人提醒,才想出了卖身葬母的法子。多亏遇到素娘和小姐,这才将母亲安置,才有了容身之处。” 徐策啧啧摇头,看着丫鬟的眼睛道:“你的故事,听起来很让人动容,只可惜,是假的。” 第九十章 讨债(中) “先生这话是何意?” 徐策笑笑,指了指丫鬟身上的穿戴:“从疫症解除到现在,不足半月,也就是说,你人仍在守丧期,而且那个人还是你的母亲。试问,有那个做亲生女儿的,会在母亲大丧之期,尸骨刚刚入土不足一月的时候,竟穿一身红衣。虽说,这衣裳只是穿在内里的,可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就算是张家,也不会苛责丫鬟做此等装扮。” 经徐策这么一说,众人才留心到,这丫鬟袖口处竟露出一抹嫣红。那样娇艳的红色,与素色的外衫相称,只觉得让人刺目。莫说是在亲生母亲的丧气,即便是同宗同族的,这么穿也不在情理之中。 “先生观察的好细致。”丫鬟说着,将袖口露出的那一抹红色,往里头塞了塞:“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先生焉知这不是我家乡的习俗。母亲故去,虽说有些悲痛,可能遇到好心人,也算是悲中有福,兴许我的母亲,并不介意呢。” “所谓人死如灯灭,但凡死了的人,都是不会与活人计较的。且莫说,那个人不是你的母亲,就算是,因被你利用,换的一副薄棺,也算是有所得。况且,这人死了就是死了,活人做什么,都与死人无关,所谓的习俗也好,规矩也罢,看的都只是活人的心思。你若注重情谊,表现的便是有情有义,你若心存哀思,表现出来的便是哀伤无比。很可惜,这两样东西,我从你的身上,以及你的眼睛里都看不出来。至于这红色,我想你的本意,也并非是图个喜庆,而是为了遮掩一些东西。当然,那些东西,我想此刻,也应当不在你的身上了。” “先生说的话,奴婢竟一句都听不懂。”小丫鬟说着,将头低了下去。 徐策也不急,走到小丫鬟跟前,看着她的眼睛。 “论年龄,你我应当差不多,这个年纪,若说心机,只怕还没有养成。当然,我是个异数,但你不是。趁着刚刚紫苏去唤你的功夫,我大概也问了下府中丫鬟的情况,尤其是与你年纪差不多,与死去的厨娘、老张、刘姨娘等都有过接触的,近两年死于非命的丫鬟。巧合的是,我问到了,而且那个丫鬟与你是老乡,也来自于濮州。” 徐策刚刚说的这些,自然是假的。得知刘姨娘的死讯,本就突然,而且府中人数众多,变数也多,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询问管家亦或者是张嫣,府中丫鬟的情况。他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从情报上看来的。 张家这两年被打死和离奇失踪的丫鬟都不少,只是那些丫鬟,都是跟张家签了卖身契的,就算是报到官府,官府中也不会有人理会。其中最为特殊的是一桩偷窃案,犯案之人,恰好也来自濮州,事发时,正好十五岁。 案情若是陈述起来,也十分的简单。说是在刘姨娘房中伺候的一个丫鬟,因一时贪心,竟拿走了张家老爷送予刘姨娘的定情信物,惹得刘姨娘大怒,继而报官。可就在等待官府前来拿人的时候,那丫鬟竟偷偷的逃走了。张家寻了多日未果,却在秋天清理水塘时,发现了这名丫鬟的尸骨。据说,那骨头都被泡的变了形,只丫鬟随身携带的一个物件,能够证明她的身份。最后,这桩偷窃案医案犯自杀了解,张家也无人再提。 徐策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想到了这个案件,一来案件有些特殊。试想,一个小丫鬟,如何在张家人重重的看管之下,逃走并且自杀?张家的家丁,就算不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也是会些拳脚功夫的,让一个小丫鬟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且没有被刘姨娘怪罪,这本身就有些离奇。再者,逃都逃了,为何还要选择自杀,且自杀的地点,还是后院的水塘?莫非,小丫鬟,情急之间迷了路?笑话,一个能够镇定的,让自己从牢笼中逃走的丫鬟,不至于连这点心理素质都不具备。如果小丫鬟不是自己逃走的,那么就一定是在被人看管时出现了别的意外情况,最终导致沉尸水塘。依照刘姨娘的性格,动用私刑,虐待丫鬟致死,反倒更符合推理,也更符合张家不予追究,官府悄默无声的推论。 这第二点,则是关键人物与近日死亡的这些人,有着高度的重合。偷窃案中,出来指正丫鬟偷盗的正好是本次蛊毒案中第一位死亡的那位厨娘。厨娘本身,并无特殊之处。她也算是张家的老人,其公婆丈夫都为张家做事,只是因为丈夫的一个疏漏,造成其在张家并不受重用,连带着自己干的也都是厨房里的粗活、脏活、累活,而且处处受人排挤。偷窃案后,她从一个只干粗活的粗使婆子,抬到了帮厨的位置,虽说还是打打下手,但境遇的确是好转了,就连她的丈夫,也被张家免责,跟着下了地。这中间是谁在暗中使力,依照当时张家的情形,那个人,必须是刘姨娘。 老张与张家的关系不言而喻,虽说因为一些事情,被外放到郊外去养马,但张家外出采买下人的活儿,多半还是老张在管着的,即便是张府现在的管家,在一些事情上,也需要问过老张之后才能决定。巧合的是,那个偷窃案中的小丫鬟,也是老张买回来的。似乎,因为这个偷窃案,老张与刘姨娘之间也另起过一番争执。 至于刘姨娘和小丫鬟之间的关系,就更是明面上的主人与仆人,被偷者与偷窃者的关系了。 徐策见小丫鬟半响没有吭声,于是嘴唇轻启,又说出一句话来:“那个与你同乡的丫鬟,最喜穿红色衣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还有一个年幼便分离的妹妹。姐妹俩被分开的时候,姐姐身上穿着的便是一身红色的衣裳。” “哼!”原本站在张嫣跟前的小丫鬟发出一声冷笑。 “怎么,难不成我说的是错的?”徐策微微挑眉,眼神却比往常更为平静。 “错的!当然是错的!”小丫鬟抬起下颚冷笑着:“你以为你知道了这些,就是掌握了全部的真相?” “没有,我只是在等你告诉我真相。”徐策平静的看着小丫鬟:“告诉我,你姐姐死亡的真相!” 第九十一章 讨债(下) 小丫鬟一怔,随即明白,接下来的掩饰,已经毫无意义。 “没错,那个人,是我的姐姐!”小丫鬟,目光坚定:“卖身葬母是假的,那个人,只是我在破庙中寄居时遇见的一个陌生人。当然,她待我也不错,就像我死去的母亲一样的温柔。可她病了,疫症,活不了多久。是她告诉我,如果她死了,我可以将她拉到城里,卖身葬母,若是遇到一个好心的人家,我兴许不至于被饿死。我也知道,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样一个方法,因为她害怕,她害怕她死了之后,我会将她丢在荒野中,让那些野猫野狗将她吞噬干净。人都是为自己打算的,所以我不恨她,就像我在听到那个提议之后,已经打算利用她了是一样的。” 小丫鬟将自己身上属于张家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拿掉,每拿下一样东西,她的目光中就显露出一丝的不屑来:“我的生母,是难产而死的,害死她的那个人就是我。因为这个原因,父亲待我一直都不怎么好,只有姐姐,会保护我,给我吃的。可是,父亲他终究还是要续弦,娶的是镇子上的寡妇。她自己带着一个儿子,却不允许,父亲继续养着我和姐姐。她还要置办大房子,要父亲给她打造体面的金银首饰。我的父亲,只是一个寻常的打铁汉,母亲死后,他更是变成了一个烂酒鬼。他既拿不出那么多的银钱,也没有地方安置我和姐姐。就在这个时候,姐姐忽然欢欢喜喜的对我说,她为我们寻找好了出路。” 说到这里,小丫鬟目光诡异的瞧了张家人一眼。 “当时,村子里不少人都被张家雇佣,在村子东头挖了一个很深的坑。有人说,坑里有宝贝,也有人说,坑里有金矿,还有人说,那坑里什么都没有,埋的都是些无主的死人。但是人死了,骨头却可以变成有用的东西,例如制成火把,点燃之后都是淡蓝色的火光。当然,我只是听说,没有见过。那样晦气的地方,村子里但凡正经点儿的人家,都不许靠近。那个坑,挖了几天几夜,还是出了事。坑塌了,埋了不少人。姐姐趁着夜深,想要从死人身上摸回些东西,结果东西没找到,却救出来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带姐姐来神都的老张。” “老张?”徐策看了张嫣一眼。 张嫣摇摇头:“家中的事情,我所知并不多。” “没错,就是那个死在后门的老张。我姐姐从死人坑里将他拖出来,救了他,他呢,却恩将仇报,哄骗我姐姐,说要娶她为妻,说要带她到神都享福。姐姐跟他走的那一天,特意换上了件大红的衣裳。姐姐说,她不是跟他走,而是嫁给他,做他的妻子。姐姐还说,等她到了神都,安定下来,就来接我。” “可你的姐姐却失信了,她没有回去接你。” “你错了!”小丫鬟冷冷的扫了徐策一眼:“她来接我了!确切的说,是老张派人带着姐姐的书信来接我了。其实,姐姐她,是不认得字的,但她画的极好,所以看见那些画出来的信时,我并没有怀疑。” 小丫鬟深吸了口气,言语间除了憎恨,也多了一丝悲伤的气息:“也许是老天不忍心,在半路上,我竟听到那两个来接我的人在说话。原来,他们并不是姐姐派来接我的人,而是老张寻来的人贩子。我的姐姐,也并不是嫁给了老张,而是被老张带到了张家做奴婢。于是,我逃走了。从濮州到神都,我都不知道我究竟经历过些什么,可我还是来了,当我站在张家的府门外,满怀希望的恳求那两个看门的人,希望他们能找姐姐出来见一见我时,他们的神情无比奇怪。后来,我才知道,姐姐死了!” “谁带你进的张家?” “谁带我进的张家?先生这话问的好奇怪。”小丫鬟涩涩的笑着:“刚刚先生不都知道了,是我在街头卖身葬母,大小姐心慈,恳请素娘将我买下,这才进的张府。” “那么,我想问一问大小姐,好端端的,你为何要上街去,而且还是跟素娘一起?” 张嫣稍愣,看了眼坐在一旁,似在看风景的素娘,“是父亲吩咐的,说是素娘初来神都,对外头的景致十分好奇,让我带她出去转转,顺道买些东西。” “那行走的路线,可是素娘安排的?” 张嫣摇头:“没有安排,我们只是很随意的在走。一来,素娘初来神都,对那些街道原就不熟,我虽是在神都长大的,可先生也知道,早些年,我的处境也十分艰难,所以对于那街市也都十分陌生。我只记得,出门后,便随着人流走动,走着走着,就看见了青儿。” “青儿?” “就是她。”张嫣指着那个小丫鬟:“当日带她回府时,我也曾问过她的姓名。她自称无名无姓,既来到张府,便由我赐名。我只当她是要与过去告别,又见她当日麻衣内,穿了件青色的衣衫,就为她取名青儿。” “那就姑且唤你青儿吧。”徐策靠近一步,紧盯住小丫鬟的眼睛:“你卖身葬母的地方,是素娘帮你选的对吗?” “奴婢不懂先生在说什么!那地方,是奴婢自己选的,无非就是看着人多热闹。” “张家应当死的,不应当死的人,现在都已经死了。眼下,当家的是张夫人,而能够说上的话就是你眼前的这位大小姐。张家的事情,想来你在进入张府之前,就已经了解清楚,你应该知道,你杀死的那些人,对于你家小姐来说,并不怎么重要,我也不认为,大小姐会因为这些人而难为你。青儿,有些事情,隐瞒下去,并不见得就是好事。你别忘了,大小姐除了是张府的小姐,更是薛家下过聘贴的未婚妻。” “奴婢的确听不明白先生在说什么?那个地方,的确是旁人告诉我的,但那个人不是素娘,更不是先生口中薛家的人,而是老张。” “老张?” “对,就是老张!是他告诉我,姐姐被害死的真相,也是他帮我选的地方,还是他帮我进的张府,安排我跟在大小姐身旁。”小丫鬟扬起下巴:“来到神都之后,我曾四处打听老张的住处,在我心里,他才是那个最应该被杀死的人。我找到别院,混了进去,可老张看见我并没有慌张,而是十分的自责。他告诉我,他是真的喜欢我姐姐,因为姐姐很像他死去的妻子。他带姐姐回到张家,希望老爷可以允许他娶姐姐,可是老爷他并没有同意,反而还将姐姐留在了张家,留在了刘姨娘身旁,让她做伺候人的丫鬟。老张说,当他知道姐姐被送到刘姨娘身旁时,就特别的担心,因为他跟刘姨娘有过节,因为姐姐很像他死去的妻子,因为他的妻子就是被刘姨娘给害死的。果然,老张的担心,很快就成了真。姐姐被刘姨娘诬陷,说是偷了她的东西,接着被囚禁,被虐待,被她和刘氏那个贱人活活的给这折磨死。老张说,他想要报仇,可刘姨娘防着他,他也不忍心对老爷下手,但是我可以,所以我出现在了张家。” “那些蛊毒呢?也是老张给你的?” 小丫鬟点点头:“是他给我的。” 说到这里,小丫鬟忽然停滞了一下,抬头看着徐策问:“先生可知,他们是如何害死我姐姐的?” 第九十二章 蛇刑 徐策摇了摇头。 小丫鬟仰天看了眼,说道:“她们用的是蛇刑!” “蛇刑?”徐策瞬间想到了自己很久以前听过的那个诡异的刑法。 “没错,就是蛇刑。她们捕捉幼蛇,将其放在我姐姐的那个地方,让我姐姐眼睁睁的看着蛇一条连着一条的钻进自己肚子里。”小丫鬟说着,打了个激灵:“至今,我都不清楚,我的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是被蛇钻入腹中,咬死的,还是活生生被吓死的。姐姐死后,他们偷偷摸摸将她丢进水塘中,对外却宣称我姐姐偷了东西,逃走了。先生你说,这样的仇,难道我不该报吗?” “应该!”徐策平心而论,若是那个人换成是他,也会用尽极端的手段来复仇。“我刚刚说过,无论是大夫人,还是大小姐,都不会因为你的复仇而记恨于你。” “我自然知道。我虽来张家的时间不长,但夫人和小姐的事情,还是听到了一些。我知道,这些年刘姨娘没少祸害她们,若非先生出手,夫人和小姐或许都已经不在了。但那又如何呢?夫人始终都是张家的夫人,小姐也始终都是张家的小姐,不管是为了给张家一个交代,还是给外面那些无足轻重的人一个交代,她们都不会放过我。” “你想的倒是明白!” “先生这是在取笑我吗?” “不!我只是你觉得你活的很明白。可有的时候,活的明白,反而不幸福。” “先生呢?是愿意活得明白,还是愿意活的幸福!” “我想两者兼而有之。” “先生年纪不大,却比我要贪心的多。”小丫鬟坦然的笑笑:“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我也不介意再多说一些,反正我还有时间,先生相比也不是那么的着急离开。” 听到这里,徐策脸色骤变,他极速上前,扣住小丫鬟的手腕。果然,是已经中毒的迹象。 “这个,也是老张给我的。慢性的毒药,吃起来很方便,死的时候也不会很痛苦。”小丫鬟将徐策的手推开:“我知道先生你很有本事,可我不想让先生你救我。既然最终的结果都是死,倒不如让我死在自己手里,至少死的干净,死的明白,死的无牵无挂。” 徐策仔细的看了看小丫鬟,见她眼中的确了无生机,也就熄了想要救她的念头。缓步后退,看着她逐渐失去清明的眼睛:“那三个人,你是如何杀的?” “先生似乎很在意。” “我只是好奇,毕竟对于蛊毒,我只是甚少。”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按照老张说的,在想要下手前,将药粉撒在水里。然后诱导他们去接触水源。厨娘,是我杀的第一个人。杀她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诬告我的姐姐,让姐姐死后都还背负窃贼的污名。其实,说到厨娘,我还要感谢先生你。若非先生相助,刘姨娘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失势,而大小姐和夫人,也不可能重新掌权,那个厨娘也不会因为我是大小姐身旁的人,就对我另言行看,多加讨好。”小丫鬟摇摇晃晃,需要深吸口气,才能勉强稳住身体:“白天时,我故意哄她喝了许多的水,还在她的食物中,下了分量恰好的巴豆。就算她再怎么能忍,都是要起夜的。果然,一切都在计划中。她起来了,去了茅厕,然后回来时恰好遇见我。我是大小姐的丫鬟,偶尔也是需要值夜的,况且她居住的地方距离小厨房很近,就算深更半夜遇到我,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我谎称她脸上有脏东西,还主动帮她打了洗脸水,她不疑有它,乖乖的弯腰下去洗脸。那是我第一次用老张给我的东西,担心蛊毒起不了作用,于是用手卡住她的脖子,将她死死的按在水盆中。事情比我预想的还要顺利,她几乎没有挣扎,很快的就死了。我清理了现场,又故意弄出了些响声,才回到自己的房中。我以为我会睡的很好,结果我却做了噩梦,然后中途惊醒,睁着眼睛到天亮。” 小丫鬟说道这里,抬眼问徐策:“先生你,杀过人吗?” “我是个大夫!” “那么,先生你医死过人吗?” “我倒是想过,可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我的运气都还不错。” “那先生一定没有过我这样的经历。”小丫鬟吐出一口鲜血来,用手捂着胸口,慢慢的坐到地上:“那夜,我想了很多,我不明白,既然杀人也这么痛苦,这么的难受,为什么刘姨娘她们还要不停的去杀别人。难道,她们天生就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吗?再后来,老张死了。他不是我杀的,他是自杀的。他说,有些事情,他做不了,而且他早该去死了。选在这个时候死,是为了能够帮一帮我。我不知道,他所谓的帮我,指的是什么?因为对于我来说,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变化。” “刘姨娘呢?她的死,总归与你有关吧?” “她?比我想象当中要容易。她就是个疯子,疯疯癫癫的,我只需要小心那么一点,就可以成功的将蛊毒下到水里面。事实上,我也的确成功了很多次。只是她的运气太好,每一次都躲了过去。可是我没有时间了,我的耐心随着老张的死,也消失的差不多了。其实,我很害怕,我会惶惶不安,终日不得安眠。所以,我必须在自己崩溃以前,做完所有我想要去做的事情。可是先生,你知道吗?当我看见刘姨娘的尸体躺在我面前时,当我成功的杀死老爷时,我忽然明白,原来杀人,也是可以让人上瘾的东西。” 小丫鬟开始不停的咳血,她脸色苍白,身体缓缓下倾,最终躺倒在了地上,她说:“先生,我累了!虽然复仇让我很愉快,但杀人却让我感觉很累。我不想再杀人了,我想去找我的姐姐,我想告诉她,下辈子,我们两个相依为命的过,就算穷点,累点,我们也要好好的。” 小丫鬟说完,轻轻的合上了眼睛。对于张家来说,她出现的突然,走的也是这么的突然。除了一个青儿的名字,她什么都不曾留下,甚至连她的真实姓名,也无法得知。 徐策闭了闭眼睛,又缓缓的睁开:“张家的事情,已经了了。至于这蛊毒,青儿至死都没有交代清楚,为了安全起见,她的尸身还是请大小姐焚化了吧。” 张嫣点点头:“不光是青儿,刘姨娘的,老张的,还有我父亲的,也都一同焚化。只是,这些事情,需要暗中进行,我不想打扰到张家的长老们。至于青儿,也请先生放心,看在主仆一场,且她没有害我的份上,我也会为她寻个地方,让她入土为安的。” “这些都是张家内部的事情,徐策身为一个外人,不好出声。至于青儿,想来小姐的安排,对于她来说,也是最好的。”徐策说着,走到素娘跟前:“如今,张家事了,不知素娘可有打算?” “先生莫非是在关心我?”素娘抬眼,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不!只是很好奇,素娘你利用这样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良心可有不安?” 第九十三章 谍者(上) “素娘愚钝,听不懂先生话里的意思。” “当真听不懂?” “当真听不懂!” “此处又没有外人,素娘何必掩饰?” “先生有话可以明说,您这么试探来,试探去,反而让素娘糊涂。” “依照张家的身份地位,何须动用人脉远赴濮州去诱拐一个姑娘,还贩卖到青楼?张家缺这点儿钱吗?换句话说,就算张家想要做贩卖人口的买卖,做的也必定是大批量的买卖,单就贩卖一个姑娘,这卖出去的钱,还不及走路吃饭的花费。青儿她,并非倾国倾城,也身无长物,除了还算冷静镇定外,也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至于老张,就更没有必要这么作了。用青儿的话说,老张之所以会派人前去濮州,是因为姐姐曾经许诺过她。可是素娘你别忘了,老张连青儿的姐姐都保护不了,让她生生沦落成了杀妻仇人的丫鬟,这个时候派人去接青儿,对老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作为张家身份地位最为特殊的一个,老张也不会缺贩卖青儿的那点银两。” “或许他只是想尽点心?又或许他只是担心青儿会突然来找姐姐,所以先下手为强。” “如果是你,你会做这些无聊至极的事情吗?”徐策看着素娘的眼睛:“你不会!因为青儿只是一个普通人,若不是那些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来到神都。别忘了,她还有一个缺钱的继母,在继母的眼里,青儿是可以随时变现的银两,所以她就算再不喜欢青儿,也不会随意放她离开。” “先生倒是颇懂人的心思。” “张家不会那么做,因为张家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青儿。老张也不会那么做,因为青儿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与妻子相似之人的妹妹。连这个像极了自己妻子的人,老张都不肯倾尽全力去保护,又怎么会去在意一个青儿。”徐策将视线落到张嫣身上:“问小姐一句话,若是老张执意留下青儿的姐姐,老爷他又是否会拒绝,执意的将其安排到刘姨娘身旁。” “之前的事情,我虽未亲眼目睹,可若是老张执意,父亲那边应该也不会拒绝。毕竟当年的事,父亲心中也有愧疚。”张嫣想了想,如实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的确,依照张老爷和老张之间的关系,他是不会为了一个小丫头,再次与老张心生间隙。青儿的姐姐之所以会被留到刘姨娘身旁,只能说明,老张他对青儿的姐姐并不在意。没准,老张刻意带她回来,就是想要给刘姨娘添堵,又或者是为了进行别的什么事情。当然,这些都是猜测,因为老张死了,青儿的姐姐死了,连刘姨娘都死了,所谓的真相也就不可能会被人知道了。我们现在要说的,只是青儿和老张之间的关系。既然老张不会大动干戈的将青儿带来神都,那么去接青儿的人,又是谁派去的,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先生是在问素娘吗?只可惜,您的问题,素娘也无从回答。” 徐策没有理会素娘的插话,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讲下去。 “既然那些人不是老张派的,自然就是别人派的。可大千世界,朗朗乾坤,什么人会注意到一个毫无所长的青儿呢?答案是跟张家有关系的人。因为老张从濮州带走了青儿的姐姐,所以他们才会注意到青儿,才会知道青儿和姐姐之间的承诺,才会刻意的派人去带走青儿。半路上的那些对话,是他们故意让青儿听到的,也是故意放青儿离开的。甚至,我毫不怀疑,也是他们为青儿带路,甚至一路保护,直到青儿顺利来到神都。” “先生的推演很精彩,比我们秦淮河上说书人讲的都要精彩!”素娘忍不住鼓掌,眼神里却带着挑衅的味道。 “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千里迢迢来到偌大的神都,她又是凭借着什么找到老张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在为她指路。破庙中的那个妇人,也是那些人特意为她安排的,街头卖身葬母那一幕好戏,更是那些人导演的。” “导演这样一出戏,对于那些人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先生刚刚也说了,青儿她只不过是这世间最为平凡的那一种姑娘,她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图谋!”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因为那些人,自作聪明,误以为这姐妹俩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徐策抬头,笑笑:“张家一向做的都是暗地里的买卖,尤其近百年间,这暗地里的买卖,隐藏的是越来越深。这样的张家,为何要大动干戈去濮州挖坑?答案只有一个,因为他们要找的东西很急,甚至可能有好多拨人都在人,所以张家不得不抢时间。还记得青儿说过的话吗?在张家挖坑的那个地方,出现了事故,而她的姐姐曾打算趁着夜色去摸些值钱的东西。东西没有找到,却意外的救回了老张。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认为青儿在那个时候还有说谎的必要。所以她的话,是可信的。但是当时的老张,以及隐藏在暗处的人都不会那么想,他们一定以为,青儿的姐姐找到了些什么,而那个什么,极有可能就是他们一直在找,却没有找到的东西。所以,老张带青儿的姐姐回神都,绝对不是因为青儿的姐姐像他的妻子。很显然,这也是一个谎言,是老张为了掩人耳目编造的一个谎言。” “先生又不是老张,怎知老张就不是动了真情呢?” “动了真情?一个为妻子守身如玉,甘愿独身多年的老张,会那么随随便便的动心吗?当然,我既不认为老张是情圣,也不认为老张美人入怀而心思不乱。作为土生土长的张家人,老张不动凡心是因为他看中的,守护的东西,远比女人重要。再者,我刚刚也说了,如果老张真心喜欢青儿的姐姐,就不可能不去守护她。老张有这个能力,而且也能够做到。所以,他带青儿的姐姐回来,甚至默许将她留在刘姨娘身旁,都是有目的的。” 第九十四章 谍者(下) “哦?素娘倒是想要听听看,这老张带青儿的姐姐回来,目的究竟为何?” “到了这个时候,素娘你还要装傻吗?” “先生这话说的,素娘不是装傻,而是真的不懂。”素娘慢悠悠的用手扇着风:“这深宅大院果然密不透风,莫名的,竟让人觉得热的慌。先生若是肯再说下去,没准,素娘听着听着也就懂了。只是先生觉得,这样的事情,讲清楚了,讲透彻了,真的好吗?” “素娘不仅装傻的功夫一流,这忘性似乎也挺大的。我刚刚说过,现在站在这里的并没有外人。素娘也好、小姐也好,包括我自己,都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人,有些事情,说白了,说透了,只会对大家有好处。” 素娘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显然,她还是不愿意交出自己的底牌。 “既然素娘如此谨慎,那么徐策也不妨再多说一些。毕竟年纪小,还不懂得防备。” “先生话里有话。” “话里有话,总好过素娘你,面里有面。” “先生这话,恕素娘又有些听不懂了。先生也知道,素娘只是在秦淮河上讨生活的人,这察言观色的功夫或许有些,但才智方面,的确不及先生人小鬼大。” “能否允许张嫣插一句话,先生与素娘之间,似乎有些东西,是张嫣不知道的,但这些又是与我张家有关的,可否请先生明示?” “自然!”徐策将目光落到张嫣身上:“既然拿了筷子,就总要把饭给吃完,既然话说了开头,也就要再说个结尾。接着前头的,老张带青儿的姐姐回来,是想要弄清楚,青儿姐姐在那个夜晚,是否从坑中拿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很显然,青儿的姐姐什么都没有拿,而且她也什么都不知道。可张家人信奉的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在地底下讨生活,见不得光的日子多了,也就难免会疑神疑鬼。老张的这些心思,自然也会跟张家老爷去说。就算因为刘姨娘的事情,让两人之间生了间隙,可老张毕竟还是张家的人,张老爷也毕竟是张家的掌门人,所以事关张家,老张绝不会藏私。张老爷见老张一无所获,就提出,将青儿的姐姐留在刘姨娘的身旁。” “为何要将青儿的姐姐留在刘姨娘的身旁?”张嫣不解的问:“难道刘姨娘也跟这件事情有关?” “难不成小姐以为,刘姨娘设下重重计谋只是因为青儿的姐姐长的像老张的妻子?且不说老张已经被外放到郊外的别院,就单说老张的妻子,即便现在还活在人世,小姐觉得刘姨娘还会将她放在心上吗?” “自然不会!”张嫣摇头:“刘姨娘她连我娘都敢害,甚至还敢让刘氏将我沉河,区区我娘身旁的一个陪嫁丫鬟,她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理由既不存在,刘姨娘又为何设计囚禁,甚至虐杀青儿的姐姐?” “为何?” “因为刘姨娘她想要讨好一个人,而青儿身上那个可能有的东西,就是刘姨娘跟对方谈判的最好的条件。”徐策诡秘一笑:“小姐可还记得,张家与薛家是有婚约的?” “自然记得!若非先生当日出手相救,眼下要嫁入薛家的那个人只怕会是我的妹妹。” “可因为我的出手相助,反而让刘姨娘功亏一篑,小姐觉得,她会甘心吗?” “自然不会甘心!” “那就是了!暗地里,小姐是因为被我救了,所以才保下的一条性命,才有机会遇见薛公子。可在刘姨娘看来,薛家才是一切的关键。因为薛家,小姐和夫人才能东山再起,也是因为薛家,她和张珊才会落到如今被张家冷落的地步。所以,只要讨好薛家,拿到可以跟薛家谈条件的资格,张家在她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先生的意思是?” “偌大的东神州,除了张家,还会有谁在意地底下出来的东西?” “薛家!”张嫣轻吐出那两个字。 “所以,我刚刚说了,我们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人。薛家和张家,原本就是一体的,荣辱与共。”徐策刻意加重了荣辱与共四个字:“所以,这才是刘姨娘虐杀,或者说是酷刑逼供青儿姐姐的真相。至于老张和张家老爷,多年相处,他们自然也知道刘姨娘的心思。所以,当他们决定将青儿的姐姐带到刘姨娘跟前时,就已经知道了青儿姐姐可能会有的下场。” “那么青儿呢?” “青儿既不是张家的人带来的,那么就只能是薛家的人。”徐策看着素娘:“薛家虽然一直都在盯着张家,但事实上,他们所能够知道的只会比张家人少。当看着老张带走青儿的姐姐时,薛家的人,自然也就注意到了青儿。他们甚至猜想着,或许青儿的姐姐会将某些秘密告诉给自己的妹妹。于是精心谋划了一场以青儿为主的阴谋。厨娘的死、老张的死、刘姨娘的死,甚至你父亲张老爷的死,可以说都是薛家谋划的。对于薛家来说,他们想要把控的,联络的都只是张家而已。眼下,薛张联姻已成定居,张老爷与其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小姐以为呢?” 张嫣连退了好几步。虽说自小到大,她从未体验过父女亲情,可说到底,那个人仍就是她的父亲。 “其实,小姐也不必恼怒。自古以来,权谋之争,权利之争,利益之争都是带着血的。成王败寇,只有绞尽脑汁留到最后的那个人,才会成为真正的赢家。小姐虽长自张家,却注定了要成为薛家的人,将来代表着的也只会是薛家的利益。这些人死了,也只是意味着小姐与夫人的地位更加稳固,未来的路,也会走的更加顺畅而已。” “先生说的这么直白,就不怕张家和薛家的人,会将先生除掉吗?” “我既能毫无顾忌的说出来,自然也就有我毫无顾忌的本钱。依照素娘的身份,难道不懂,自我价值才是保命的最终砝码吗?张家不会动我,是因为现在的张家还没有动我的理由,而当他们找到理由时,我一定不再是今日的徐策!至于薛家,他们还有需要用我的地方,自然也不会因小失大,冒着风险除掉我。西凉鬼医,也不单单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号。况且,我说过很多遍了,现在站在这里的,都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人。若我今日所说,有一丝一毫的泄露,那么首当其冲被干掉的那个人,一定会是素娘你!” “难不成,素娘也是薛家的人?”张嫣终于听明白了,她看着素娘,脸上全是问号。 “是!素娘的确是薛家安插的人,只不过不是安插在张家的。素娘来此,纯粹只是一个意外,是刘姨娘找到素娘的。当然,刘姨娘至死都不知道,素娘真正的身份。倒是先生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刚刚说了,西凉鬼医不单单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号。”徐策勾勾唇角:“素娘你的真实身份,应该是薛家安插在江湖上的探子,俗称谍者!” 第九十五章 食骨蠕虫 素娘微微一惊,看着徐策半响没有说话。不过既是薛家耗费多年心血培植的谍者,其心理素质也必然强大。虽有些吃惊,可很快,素娘就回转过神儿来。 “先生究竟是何人?” “奉诏入京的西凉鬼医徐策!”徐策淡淡的说道,眉眼之间全是不同于一般12岁小孩应该有的持重:“至于我的身份,不管是薛家的大老爷,还是二老爷都应该已经查过了。所以,素娘你若是有疑问的话,不妨回去问问你的主子。” “先生是大房还是二房的人?” “大房二房有区别吗?都是姓薛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管两房之间如何的明争暗斗,一笔下去都写不出两个薛来。若素娘执意要问,徐策只能告诉你,徐策目前受薛家的委托,帮忙做一些本分上的事情,既不牵扯大房,也不会有损于二房。就徐策来说,想要仰仗的无非是薛家在东神州的声望,徐策也只是一个看病的大夫。” “先生既已经将话说的如此透彻,再磨叽下去,反倒显得素娘小气。没错,素娘是薛家的人,与先生一样,无关大房二房。” “张家或者说是薛家,在濮州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一种虫子!”素娘轻启朱唇,吐出四个字来。 “什么虫?” “食骨蠕虫!” “食骨蠕虫?”徐策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是第一次听到:“要寻这种虫子做什么?” “说实话,素娘也不清楚。素娘只是薛家培养出来探听情报之人,再深一些的东西,就算素娘想要知道,主子们也未必肯说。况且先生刚刚也说了,依素娘的身份来说,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早。素娘不笨,知道什么是应该知道的,什么是不应该知道的。” “那好,我只问你,对这种食骨蠕动知道多少?” “隐约听人提起过一些,说是这虫子原本是寄生在一种鱼的身上,可以将骨头腐蚀殆尽。至于这虫子如何到了濮州的地底下,素娘不得而知。大约是某位高人,自海外寻得了这种虫子,于是以秘法封存。濮州那大坑,据说就是这位高人的埋骨之处。” “可是你们并没有找到那种虫子!” 素娘摇摇头:“这个不好说,毕竟大家都只是听过食骨蠕虫这个名字,没有见过。就算真有人在那大坑中见着了,也未必认得。” “说的也是!”徐策暗自点头,暂且将这件事情记到了心里。 张家事了,徐策自然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出门时,正好遇见薛予聪,两人相视而过,倒都算恭敬有礼。 回到有来客栈,就见掌柜何有来,医正卓衍、韩曙以及桃十三娘都一身劲装的站在门外,看见徐策和紫苏,何掌柜先迎了上来。 “先生可是回来了,贵客已在客栈等候多时!” “薛公子和齐王殿下?” “是!正是这两位贵客!”何有来说着,让出一条路来。 桃十三娘虽做劲装打扮,可依旧是艳光四射,美丽动人。听见徐策与何有来的对话,微微挑眉,娇笑着说了句:“先生是如何猜到客栈中有两位贵客,而且是薛公子与齐王殿下的?” “巧了,我不仅知道是薛公子,而且还知道是薛家的那位公子!” 桃十三娘脸色一沉,没有再说话。 韩曙见状,忙凑了过来,“先生快快进去吧,两位贵人要与咱们一同去那个村子。” 韩曙口中所指的村子,自然就是妞妞的家乡,那个近几十年来,所生孩子都是童颜侏儒的地方。 徐策点点头,带着紫苏跨进了客栈。 有来客栈原本来往住宿的客人就不多,徐策入住之后,何有来又刻意减少了客人的入住率,但因为饭菜口味不错,价格实惠,平日里来吃饭的人倒是挺多。可今个儿,因为两位贵客的到来,偌大的厅堂,也是冷冷清清。 “听韩大人说,薛公子与齐王殿下也要与我们同行!”徐策毫不避讳,直接切入主题:“可是因为张家的事情?” “先生回来的正好,我与齐王殿下也是刚刚听说张家出了事,只是不知情况如何?” “张老爷和刘氏都死了,下手的是张家大小姐身旁的一个丫鬟,原因是为了帮姐姐复仇。至于这丫鬟的姐姐,祖籍濮州,是被张家饲养马匹的老张给带回来的,而暗中相助这名丫鬟的,却是刘姨娘花大价钱从秦淮河上找回来的一位姑娘,名唤素娘。至于这素娘,我想薛公子与齐王殿下应该都不陌生,在两位所得的消息中,一定有着极为详细的记载。如若徐策说的不错,这素娘应该是薛家大公子,薛予堂的人。” “先生所知,竟不比我与齐王殿下的少,看来先生在京中也有自己的人脉!” “身在江湖,又怎能不理江湖事,入得朝堂,又怎敢不做相应的文章?徐策自西凉来东神州,人生地不熟,这消息自然是能打听的都尽量去打听,至于有用没用,日后再说。况且,这世上很多所谓的秘密,其实也都不是什么秘密。因为事情,都是需要人去做的,而人要做事,就不可能真正的独来独往,只要用心去听,缜密分析,再加上自己的推演和诈和,很多事情,也就被晾晒在太阳底下了。” “那不知先生在张家都诈出了什么?” “食骨蠕虫!” 听见这四个字,薛元辰瞬间变了脸色,反倒是齐王,一脸疑惑的问:“这是什么东西?” “一种取自鱼类身上的虫子,至于这种虫子是谁带进东神州的,又有何用,目前徐策还是一无所知。不过张家寻找这种虫子,肯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帮薛家找的。至于薛家的事情,我想薛公子要比徐策清楚的多。” “我倒是听父亲提过,貌似这种虫子极为变态,一旦寄生,便会在不知不觉中腐蚀掉人的骨头。最后,这个人会慢慢的变成一个有肉无骨,软趴趴的像是一堆烂泥的活死人。据说,曾经有个道士,用这种虫子炼制出了一批毒药,杀人于无形。我想大伯他之所以费尽心思要找这个食骨蠕虫,也是想要在不知不觉中杀人吧。”薛元辰说着,看了齐王殿下一眼。 齐王一惊,默默变了脸色。显然,他们都已经想到,薛家大老爷想要于无形中杀的人是谁了。 第九十六章 启程 启程的时刻,定在第二天的辰时。除了原定计划中要出行的徐策、紫苏、卓衍与韩曙外,又另外增加了薛元辰、齐王、桃十三娘以及薛家和齐王府的一众护卫和仆人。浩浩荡荡,竟组成了将近三四十人的车马队伍。与其说是出去查案,到不如说是这两位公子携家带眷的出门玩耍,尤其是那位齐王殿下,不仅带了护卫和仆役,还带了一名吹拉弹唱,能歌善舞的小妾,说是路途遥远,唯恐憋闷。 对此,徐策虽从内心深处感觉有些厌恶,可毕竟他的目的不在出行,更不在那些童颜侏儒身上,而是接近薛家,成为薛家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员。因此,这路上慢一些,风花雪月一般,他倒是也无所谓。 走到城门口时,这个原本就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又增加了一人,正是刘姨娘千里迢迢从秦淮河上高价请回的薛家密探素娘! 对于素娘的到来,徐策倒也不意外。毕竟薛张两家都在找寻食骨蠕虫,而妞妞家乡的怪病,没准也和这种奇怪的虫子有关。薛予堂是不可能白白放过这个让素娘近身打探的机会。至于薛元辰和齐王,虽知这素娘是薛家长房的人,可碍于明面儿上的关系,也不能驱赶。因此这一对人马,可谓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打算。 “这一路,怕是不会消停了!”紫苏放下布帘,“公子可要召人过来,就算不是元槐和桔梗,也要是旁的什么人,毕竟濮州路途遥远,公子这边也不得不做一些防范。” “不是有你在吗?况且这暗中,也一定有老爷子布下的人,你我此去,不必担心。” “公子心中可是已有打算?” “正所谓计划不如变化,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做好自己应当做的事情,剩余的事情,自有薛家去处理。至于打算,我想眼下,还不到我们去做打算的时候。” “公子说的是,是紫苏过分担忧了!” 马车中,紫苏不再言语,只将薄被往徐策身上拢了拢,见四下无恙,也合了眼睛。 因人多车多,加之行进缓慢,到天黑时,也不过才离城数十里,仍在京城郊区的范围内。深夜下榻之处,也是薛家的外宅,但守宅之人却不姓薛,而姓齐。依照紫苏的观察,此人也应是薛家秘密培植的暗卫,只是乔装的甚好,从表面来看,就如同城里一般大户人家的管家是一样的。 听说此次随行的人中,不仅有太医署的两位医正大人,还有西凉赫赫有名的西凉鬼医,那齐生竟顾不得主子在场,央求徐策为其胞弟诊病。 原来这齐生竟是一对儿孪生的兄弟,两人长的一模一样,只是一个擅文,一个擅武。齐生是哥哥,目前负责薛家外宅以及附近几处田产的经营,弟弟名唤齐回,主要负责家宅平安以及佃租税收。说白了,这齐生做的是动脑子的活儿,齐回做的却是薛家吩咐下来的暗杀灭口一类的工作。 三个月前,齐回奉命去执行一项任务。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之后却经常头痛,而且疼起来,常常不能自控。眼瞧着弟弟如此,齐生也曾找过大夫来看,可看来看去,都看不出什么结果来。 薛元辰听了,自是眉头一皱。眼下京城事多,先有童颜侏儒,后有食骨蠕虫。心中难免寻思,这齐回莫不是也中了别人的圈套。思及此处,脸色也随即变得难看起来,几次三番朝着徐策看去。徐策自是聪明人,当然知道薛元辰这瞄里瞄去当中暗含的深意,于是起身,去为齐回看诊。 “先生可瞧出,我这弟弟患的何症?” “实不相瞒,令弟的病症,徐策有口难言。” “先生此话乃是何意?莫非我弟弟这病,另有蹊跷!” “非也,令弟的病,着实与他人无关。此病名为病疽,乃是由内而外所发,病根儿在肠胃之间,而不是头上。也亏得是我来的及时,若是再晚两天,令弟的命就没了。” “恕齐生愚蠢,对这药理也不太相通,先生能否将话说的更为直白一些。” “令弟的病,并非单纯性的头疼,而是因为他肠胃之间生了脓,此病初始仅为腹痛,随着病情蔓延,热毒上升,转而呈现头痛之状,若不及时治疗,八日之后病人就会因为热毒上延之咽喉部位,诱发狂呕不止,尽泄而亡!” 齐生原本不信,可想想之前那些大夫看病之后,一脸茫然却怎么都寻不出病根儿的模样,也就信了两分。再加上弟弟病情越发严重,这几日,竟连床都下不了了,而且还经常抚弄喉咙,连带着有轻微呕吐的症状。再看此时主子一脸肃色,就知这西凉鬼医所说一定非虚,当即拱手道:“还请先生救救我这弟弟。不瞒先生,齐回他是我在这世间仅留的唯一亲人!” “齐先生客气了,你我既都是为薛公子办事的,令弟的病情,我也自会上心。只是今夜已晚,有许多的事情来不及准备,待到明日,我再为令弟诊治,你看可好?” “若多等一日,我弟弟的病情可会加重?” “热毒已至喉间,早一日诊治与晚一日诊治,区别并不太大。今夜,你需安排丫鬟仆役彻夜伺候,多给令弟饮水,注意观察他呕吐的情形。若是吐的厉害,便让人去客房寻我。” “如此,多谢先生!”齐生道谢,又着人分别带了众人前去客房休息。徐策想了想,将一枚药丸递给齐生:“将这药丸给令弟服下,虽不治病,却可以让他暂时睡上一会儿,也好尽快将这漫漫长夜熬过去。” “先生慈悲,齐生这里代弟弟谢过先生!”齐生一脸感激的模样,若不是主子还在,只怕这会儿已经跪在了地上。 “齐先生客气了,徐策也不过是尽一个医者的本分罢了!况且这药,只是止疼,并不能治病。” “能够止疼已是极好的了。先生不知道,我这弟弟自患病以来,已经多日未能好好休息。作为兄长,只恨自己不能代他分担。今夜有了先生这药,弟弟他总可以缓上一些。”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话到此处,眼圈儿竟有些微红:“齐生能否问先生一句,我弟弟的病要如何诊治?” “先开刀,将肠胃之间的浓疮清除,然后治疗热毒,待热毒消散,令弟的病自可痊愈!”徐策毫不在意说着,却没看见,齐生的脸变得比刚刚还要难看。 第九十七章 经络祛毒 因为齐回的病,众人又在薛家的偏院多待了一天。薛元辰因为自个儿有经验,提前为徐策腾出了一间可以做手术的地方,甚至满脸期待的邀请卓衍与韩曙一同旁观。 同样的,因为有了上次看徐策当场解剖尸体的经验,齐王殿下说什么也不肯同行,带了小妾在另外一间房中饮酒作乐。这人虽是在听曲儿,可耳朵一直听着这边儿的动静。小妾察言观色,自是比平日安分了许多,只轻轻在旁吟唱,未敢邀宠劝酒! 将手术要用的器具呼啦啦摆了一桌,先以高温白酒蒸煮,然后在众人期盼的眼神和不安的等待中,徐策竟慢悠悠的抽出一枚银针,刺进了齐回的皮肤中。 薛元辰作为曾经接受过徐策手术的一员,自顾自的在一旁解说:“先生动刀与旁人不同,是让病人感觉不到疼痛的,虽然他用的不是麻沸散,但效果却与麻沸散相同,甚至还要好上许多。这银针,我估摸着就是止疼用的。先生您说,是与不是?” 徐策瞄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不是!” “不是?”薛元辰疑惑了,同时也感觉自个儿薛家公子的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疾病治疗,一般都有三种方法,分别是手术疗法、保守疗法和微创疗法。保守的传统疗法,主要包括针灸、按摩、牵引等,然后根据患者的病情不同,分别选择,合理施用,但这种方法,通常只对初次发病者有较高的治疗效果,其患者再次复发的几率也比较高。 手术疗法,就是我曾经为薛公子进行治疗的那种方法,需要通过外科手术开刀,切除患者自身的病灶,也就是你们常说的病根儿,来达到让患者彻底康复的目的。但开刀治疗,也会便随着相应的意外,例如患者恢复的时间比较长,伤口长时间无法愈合,甚至因为伤口感染,而引发别的病症。严重时,可造成患者死亡! 至于微创疗法,普天之下,四州之内,除了我师傅,恐怕也只有我才会。倒不是我说大话,而是这种疗法,对于医者的要求甚高。所谓微创,指的是微小创口,例如薛公子那般,只在腋下切一个小如黄豆的伤口出来,就能根治疾病。这种疗法的好处是,刀口小、痛苦小、治疗快速、安全有效且没有什么明显的后遗症,也不会导致接受治疗的患者因为伤口感染而引起死亡。” “既如此,先生可是要为舍弟采用这微创疗法?” “不!我目前所用的是保守疗法,也就是我刚刚所说的三种疗法当中的第二种。” “恕齐生无理,先生既有更好的法子,为何还要选用这第二种?莫非是因为舍弟的身份不够高贵,不足以让先生采用这等绝妙的治疗方法?” “齐先生误会了,在徐策眼中,病人都是一样的,既没有男女之分,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之所以不用这微创疗法,是因为这种疗法也有着自己的弊端。” “请先生明示?” “这种微创疗法,对于器具的要求甚高,徐策随身携带的这些还不足以施展。另外,齐回的病情,也不太适合这种微创疗法,一来是因为他的病情已延至周身,甚至蔓延到了咽喉部位,二来齐回患病时日已长,身体羸弱,怕是承受不了这开刀的痛楚,其身体状况,也不利于后期的恢复。徐策长思一夜,唯有先采用保守治疗,以经络循环之法为其进行祛毒才是上上之策。” 徐策说着,停下针灸的手,分别看了看齐生与薛元辰:“齐先生若是觉得不妥,也请您在齐回的开刀契约书上签字画押,倘若开刀之后,齐回熬不过,那么一切后果,均与徐策无关。无论是齐先生你,还是薛公子,都不得予以追究,齐先生以为如何?” “元辰这里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对于先生的医术,元辰是信得过的,因此不管先生采用何等治疗方法,元辰这里均不予干涉。至于结果,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先生虽是鬼医,却非鬼神,难掌人之生死。先生只需尽力即可,至于齐回,是生是死,也要看他个人的福祸。” “我家公子说的是!齐生久闻先生大名,对于先生的医术自然也是信得过的。请先生无须顾忌,放手诊治,无论是何种结果,齐生与舍弟齐回均是认了。若舍弟病愈,先生自是我我兄弟的恩人,若齐回不幸亡故,也与先生无关,毕竟就算先生不治,舍弟他怕也是撑不了几日。到时,先生也仍是我齐生的恩人。当着我家公子与诸位的面,我齐生发誓,无论是何种结果,我齐生均不会因此为难先生,如违此誓,千刀万剐!” “齐先生严重了!徐策刚刚所言,也只不过是将话说到明处。毕竟徐策受年龄所限,就算再如何苦心钻研,这医术与大成者相比,也仍在入门之处。可徐策既然答应了先生为齐回诊治,那么所用之法,也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虽无十成十的把握,七八成总还是有的。就算结果再怎么不济,也要比大家现在看到的要强上许多!” 徐策话音未落,原本病恹恹,已无力说话的齐回,突然抬起手,扯住了徐策的衣角。一张毫无血色的嘴唇,上下张合着,虽有些音节发出,可毕竟伤到了喉咙,所发音节也是支支吾吾,让人听不真切。 “我弟弟说,请先生放心诊治,无论生死,他都认了!”齐生在一旁解释着:“自患病以来,弟弟他就深受病痛的折磨,对于他来说,痛快的死去或许比艰难的活着更为好一些。只是我这当兄长的太过执着,总想着能治的话,还是要尽力为他去治的,压根儿就没有问过他,是不是愿意这么痛苦的熬着。先生,齐生在这里求您一件事,若此症无解,可否请先生给予齐回一个痛快的死法。在这件事上,齐生终究是狠不下心,也下不了手!” “你的要求,恕徐策不能答应!”徐策摇摇头:“因为刚刚徐策已经说过,对于此症,虽无十成十的把握,但八九成的把握还是有的。齐先生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莫非是在质疑徐策的医术?刚刚你所说的相信,也不过是在敷衍徐策罢了?” “这——”齐生一时语塞,只能求救般的看着主子薛元辰! 第九十八章 回生丹(上) 有了薛元辰在里头和稀泥,齐回的病,徐策自然还是要看的,只是依靠经络祛除热毒,过程要比寻常的方法来的慢些。也因此,在薛家偏院停留的日子,也要比原计划多了那么几天。 趁着休息的空档,徐策凝神静息,以神识来翻阅《天机策》,重点侧重于虫类药治疗疑难杂症上面,想要从中找到与食骨蠕虫有关的记载。 其实,在我国的中药分类学中,早就有了“草、木、虫、石、谷”的分类,“虫”字就是动物的总称。《大戴礼》中曾记载:“禽为羽虫、兽为毛虫、龟为甲虫、鱼为鳞虫、人为倮虫。”因此,虫类药也是动物药的同义词。然而根据素娘的描述,这食骨蠕虫原是寄居在某种鱼的体内,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寄生虫。显然,这种虫子不是为治病而生,而是让人生病的。 关于寄生虫致病的案例,徐策只接触过一例,那还是他穿越之前的事情。当时,他正读高三,学业繁重时,常偷偷溜到爷爷家中去看他为人治病。 那天来的是位姓牛的师傅,因持续腹痛到诊所就医无果,家人四处打听,才找到爷爷这里。通过询问,爷爷了解到,这位牛师傅46岁,常年在江浙一带工作,饮食方面也入乡随俗,喜欢上了生吃醉虾。所谓醉虾,就是把冰块放入玻璃器皿中,然后放入活虾,最后将黄酒导入完全浸泡住虾子并盖上盖子。这样食用者不仅可以品尝到虾的鲜香,还能品尝到酒的洌香,可谓一举两得。但食用这种醉虾,也极为容易感染到一种名为“肝吸虫”的寄生虫。这种肝吸虫繁殖能力很强,一个成虫就能繁殖成百上千的虫卵,除了引起胆管堵塞,还会引发胆管炎、胆结石、胆囊炎等疾病,严重时还可能造成胆管癌。 被寄生了这种肝吸虫的患者,一般的排虫药物都是不起作用的,只能通过手术来进行治疗。于是,爷爷将电话打到了父亲那里,由父亲亲自主刀,为牛师傅做了胆囊切除术,经过解剖胆囊标本发现内有多条肝吸虫。考虑到牛师傅肝吸虫寄生的时间比较长,也引发了比较严重的胆管炎,所以后期还进行了很长时间的鼻胆管排虫,到最后,一共从牛师傅的体内排出成虫五十余条,最长可达两厘米。徐策之所以会记得这么清楚,也是因为后来读大学时,爷爷和父亲三不五时的叮咛他,要他在外面吃饭时一定要多加注意,为了增加严肃性,也经常把这个案例拿出来说。以至于,上了大学之后,徐策就再也没有吃过虾。 从理论上判断,素娘口中的食骨蠕虫应该与肝吸虫是一样的,都是通过寄生——食用——寄生这样的流程,最终到达患者体内。只是,被肝吸虫寄生,属于饮食上的意外,而食骨蠕虫,则显然是要被有心人刻意利用,其危害,也要比寻常的寄生虫可怕许多。 以神识将《天机策》医道篇翻阅了大半,却一无所获,因身体的原因,徐策只能暂且放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紫苏见状,忙上前,为他擦拭因心力过度而生出的虚汗,同时问着:“公子可有发现?” “《天机策》中并无与食骨蠕虫有关的记载,想来我徐家祖上,也是没有见过这种虫子的。” “人心险恶,咱们徐家一向又都是治病救人的,这种害人的东西,没有记载也属正常。”紫苏说着,收手,往后退了一步:“刚刚薛公子遣人过来,说是桃十三娘受了伤,若是公子醒了,还请去看看。” “桃十三娘受了伤?” “是的,听说昨个儿半夜出去的,天快亮时才回来。奴婢没有近前去看,但听韩曙说,伤得挺重,一回来就晕厥过去,这会儿功夫怕还是没有醒过来。” “韩曙与卓衍呢?好歹也是太医署的医正,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救是救了,可薛公子不大放心,毕竟在他眼里,公子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是不是最厉害的,我不知道,但薛元辰派人请我,无非是想要多探一探我的底。”徐策说着也站了起来:“桃十三娘现在哪里?” “公子若不想去,奴婢可寻了理由前去回他。毕竟只是重伤晕厥,这样的小事,还不足以让公子出手。” “于情于理,我都是应该去的。至于探底?你我此行的目的,原本就是让薛家看清楚我的能力,若不显露更多,焉能成为薛家眼中不可替代的人物。” “可公子露的越多,面临的危险也就越多。元槐来信,薛太后此行也是派了人的,只不过隐于暗处。桃十三娘昨夜受伤,没准就跟太后派遣的暗卫有关。” “太后派人,也属正常,毕竟薛家的一言一行,还在她老人家的把控之中。所谓人心难测,这位薛太后,防自家人,恐怕要比防旁人还要来的耗费心神。” “这样活着,也是够累的。什么太后,也不过是高高在上,连睡觉都不能睡安稳的孤家寡人!”紫苏吐槽着:“也不知道那些薛家人都是怎么想的,一个高高在上的还不够,还想着再多几个。当皇帝,真就那么好吗?” “一将功成万骨枯,沿途的风光虽好,却不敌一览众山小藐视天下的那种优越感。”徐策背了手,冲着紫苏微微一笑:“紫苏你,没有做过皇帝,哪里知道当皇帝的乐趣。” “公子说的好像自个儿当过皇帝一样!” “的确是当过,只不过不是那个皇帝,而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小皇帝。”徐策说的是穿越之前的生活,那种被一群人围绕着,恭维着,甚至时不时都要给他献些殷勤的好日子。当然,徐策心里也知道,那些人之所以对他好,讨好他,无非是想要从自己的祖父、外祖父,甚至是父母那边得到些什么。可这些话听到紫苏耳朵里,显然以为他是在说之前的徐家,心中不免跟着难过起来。 徐策瞧了眼紫苏,就知道她是想偏了,嘴唇动了两下,也没有解释。 “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去看看桃十三娘了。若再晚些,只怕薛公子那里又要遣人过来了。” “不是只怕,而是已经!”紫苏微抽了下鼻子,用手指了指门口,果然,两个身着薛家护卫衣饰的男子,正站在那里。 第九十九章 回生丹(下) 桃十三娘的确伤的很重,而且周身有多处伤口,除了正常的刀伤之外,还有几处跌伤、压伤,甚至连咽喉部位也被割伤。看的出,昨夜的缠斗,比徐策能够想象的还要激烈许多。 重伤晕厥,需要精心救治。韩曙与卓衍都是太医署青字辈中的佼佼者,手法老练,处理的也十分得意。眼下,徐策需要做的,是帮助桃十三娘尽快恢复生机。 慎重思索了一番,他为桃十三娘开具了一个处方,此方名为“回生丹”,恰好也是虫类药治疗当中的一个方子,乃是采用地鳖虫、陈血竭、飞朱砂、巴豆、麝香共研成细末,每日以黄酒送服。此方的主要功效是活血化瘀、疗伤定痛、通窍回苏。过去,曾在地震及战伤中发挥卓越作用。 药方虽开了,药也买回来了,可桃十三娘牙关紧闭,根本就喂不进去。徐策命人找来空心的秸秆,将药从桃十三娘的鼻孔倒入,虽是慢了些,可终究还是起了点作用。 到了第二日时,桃十三娘已是牙关轻启,第三日便悠悠转醒,只是对于那夜发生的事情,决口不提。 再次启程时,因为伤重未愈,桃十三娘主动提出,要与徐策共乘一辆马车。紫苏知道,这是桃十三娘有话要与自家公子说,便遣了原本驾车的小厮,自己充当马夫。 马车内,桃十三娘半躺在那里,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不过精神尚好。徐策查验了一下她的伤口,除了咽喉部位的割伤外,其余地方,已无大碍。 “你原不必着急上路的!”徐策动手为她掩了掩薄被。 “先生想要问什么,就问好了,有紫苏姑娘在外头,十三娘这里也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十三娘这是话里有话。” “算不上是话里有话吧,除了韩卓两位大人,薛公子、宁王殿下以及先生与紫苏姑娘都知道,这一行人中,既有太后的眼线,也有薛家长房的暗谍。” “难不成昨夜与十三娘你缠斗的那个人是素娘?” “公子为何会猜到素娘身上?” “很简单,她是薛家的人,却不是薛元辰的人,那么显而易见的,她就是薛家长房培植的暗谍,听从薛大老爷亦或者是薛予堂的命令行事。不要问我为什么不是薛予聪,那样的浪荡子,唯一的价值,也就是跟张家联姻。如今张家老爷故去,刘姨娘又死于非命,张夫人与张嫣几乎成了张家真正的掌权者。从明面儿上来看,薛予聪联姻张家,进而掌握张家,已是探囊取物。可薛家不笨,张家变故的背后,也会隐藏着一股众人看不见的暗流,就是刘姨娘在外的那两个儿子,都不会默许张嫣成为张家新的掌门人。所以薛予聪眼下没有精力来管外头的这些事情,他眼界不够,能力不足,见识也十分堪忧。最重要的是,薛大老爷不会将这样的事情安排给薛予聪来做,薛家的暗谍,也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徐策说着,又指了指桃十三娘身上的创伤:“我虽学不得武功,但好歹也能看出些门道,加之紫苏是擅长的,所以通过我们的观察可以断定,桃十三娘你的长处在与人际交往,善于观察人心,也善于经商理财,但功夫着实一般。若是正经杀手,怕你早已损命,根本没有机会返回薛家偏院。而你身上的伤口,刀伤最少,擦伤与淤伤却很多,这说明与你缠斗之人,功夫也不怎么的。” “先生这话,听到十三娘的耳朵里,怎么那么的别扭。” “我只是个医者,说白了就是个土大夫,望闻问切是我的基本功,而这四样当中,又以望为首位,若是眼力差些,不善观察,我又怎么当得起鬼医二字。” “这么说,先生是还有别的发现了?” “当然!你咽喉有伤,但却伤的不重,至少不会危及你的性命。这说明,与你缠斗之人,并非职业杀手,从而也排除了对方是太后之人的嫌疑,因为太后安插的暗卫,绝对不会这么弱。第二点,当然是我前头提过的,这人功夫与十三娘你是半斤八两,所以她很难在一时之间将你制服,从伤口的切面和角度来看,此人身高与你相差不多,力量相对平衡,必是个女子无异。第三点,此人前几次下手,都选择要害部位,为何这最后一刀却选在了咽喉?” “为何?”桃十三娘饶有兴趣的询问,仿佛此时受伤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因为她原本是想要偷袭十三娘你的,所以这第一刀落在了你的腰侧,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十三娘你居然也是会功夫的,虽然有点三脚猫,但基本的应变能力却还是有的。她一刀落空,第二刀目标直指你的心口,可显然,她的动作又再次被你看穿,甚至及时拦截,所以你胸口的刀伤很浅,但手背上却出现了同样的伤痕。放心,虽然我未成年,可这些伤都是紫苏帮我看的。非礼勿视,我还是懂的。” “谁要你说这个了!”桃十三娘俏脸微红:“况且你只是个没有长开的孩子,就算看见了,又能如何?” 徐策挑挑眉,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的确尚未长开,就算看见了,也不能如何。” “继续你刚刚的话,老娘我不愿意跟你一个半大的孩子讨论这些奇怪的事情。”听见徐策刚刚那话,桃十三娘竟有一种被小孩子调戏了的感觉。于是自称,也从娇滴滴的十三娘变成了有些霸道的老娘。 徐策微微摇头,继续道:“那人与你纠缠半天,渐渐体力不支,可偏偏这个时候,却被十三娘你抓破了她的伪装。哦,我在十三娘你的指甲缝隙里找到了一些丝织物的零碎线头,黑色的,十分符合偷袭者的装扮。而当日,十三娘你身着亮色衣衫,所以那些线头一定不是十三娘你的。加之咽喉部位的这一刀,刀口形状有些怪异,可见对方是在匆忙之下下的手,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让你开口说话。这属于拙劣杀手的一种本能应激反应。同时也说明,这个诱拐你出去,甚至想要暗中下手的人,不怎么聪明。此次随行者中,除了紫苏之外,也就只有素娘、宁王殿下身旁的那名侍妾,以及宁王殿下随身带着的那几名丫鬟。”依照常理,若是宁王殿下身旁的丫鬟相邀,而且还是在外头,桃十三娘你一定不会去,因为这太过奇怪。至于那名侍妾,这几日我并未见她与十三娘你有深交,所以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素娘头上。毕竟,你们都与薛家有关,又分别隶属两房,其中的关系错从复杂,也未可知。” “只可惜,这次先生你猜错了!” “哦?”徐策看着桃十三娘的眼睛:“若不是素娘,那又是谁?” 第一百章 僵尸(上) “是宁王殿下身旁的那位侍妾。”桃十三娘目光幽幽的说:“记得之前,十三娘曾跟先生提过,说我桃十三娘跟薛家之间,只是互取所需的合作关系。” “不错,十三娘的确说过,只是这与那名小妾有何关系?” “若说有关,也是无关,若说无关,也是有关。算是各为其主吧!先生也知道,利益场上,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正共赢的局面,只不过你让我一步,我让你一步,你若不让,我便暗抢。十三娘跟在薛家这几年,没少得薛家的好处,自然更没少为薛家办事。至于办的那些事,不用十三娘说,先生也猜得到。宁王殿下身旁的那位侍妾,就是十三娘无意之中得罪的。” “这么说来,她要杀你,是为私仇!” “算是吧!”桃十三娘先是闭了眼睛,跟着又徐徐张开,莞尔一笑,风情绰约的看着徐策:“先生可有兴趣听听十三娘的故事。” “想来,十三娘的故事,也一定十分的有趣。” “有趣?或许是吧,但那只是在某些人眼中。”桃十三娘暗自摇头:“先生可还记得妞妞的家乡?” “我们此次的目的地!”徐策抬眉,不知道桃十三娘为何提及那里。 “其实,那里也是桃十三娘的家乡。”桃十三娘勉强往上提了提身子,用手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往窗外看了一眼:“我原本姓陶,家族中排行十三,所以自小又被人称作十三妹。到了京城之后,觉得名字不妥,便自称桃十三娘,也有看得起的人,管我叫桃掌柜。其实,剥掉了外面的这层虚壳,我也只不过是当年乡下那个被人唤着十三妹的普通女子。” “这个世间,何人又不是普通的?”徐策说着,也朝窗外扫了一眼:“没有了西凉鬼医这个唬人的噱头,我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个会些医术,口气狂妄的半大小子。” “难得听见先生如此评价自己,十三娘这个故事说的也就够本儿了。”桃十三娘笑了笑,继续说道:“我陶家虽人丁兴旺,可终究还是抵不过天灾人祸,一场旱灾连着一场蝗灾,十三个孩子里头,也只剩下我与兄长两个。八岁那年,村中忽然来了一群人,说带着村民出去做工,工钱很不错。当时村中各家各户都生计艰难,遇见这样的事情,自然求之不得,所以但凡能出些力气的人都去了。” “你的兄长也去了?” “何止我的兄长,连我的叔伯父们也都去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书信传回,说是他们被带进了山里,挖矿。再然后,书信就越来越少,而信中的内容却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到了最后,那个帮我们看信的先生,竟带着那些信件一同失踪了。” “那信里都写了什么?” “我记不大清楚了,毕竟那个时候,我不认字,所有的内容,也只是听那位看信的先生口述,大约是说,那些村民被带进了山里,原本说的是挖矿,可挖着挖着,他们就发现有些不对,因为他们挖到了墓道,甚至还见到了许多陪葬的物品。可乱世的时候,莫说是掘人坟墓,就是生吃孩子的事情都有,只要人家工钱按时按地的给,村民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说的。但半年之后,这些原本老实愚钝的村民也发现了有些不对劲儿,因为那些人,挖开了一座有一座的墓穴,却什么东西都没有拿。起初,村民们也都不敢动,怎么打开的,就怎么给人填回去。再后来,有些胆子大的,开始偷偷摸摸往自己身上夹私,而那些看工的,看见了也只当做没有看见。于是,村民们的胆子就越来越大,甚至开始明目张胆的拿。” “那些人并没有制止?” “没有!至少在书信当中,我们并没有听到私拿东西被处罚的事情,反而还都在夸赞那些人,说是那些人带着他们发家,是这天底下最好的活菩萨。” “再然后呢?那些人带着那些金银宝器回来了?” 桃十三娘先是沉默,跟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算是回来了,还是没有回来。” “这话如何理解?” “那些人虽然没有阻止村民们私拿墓穴当中的东西,也没有被责罚,可随着时间推移,村民中开始有人生病,而且病情各有不同,十分的诡异可怕。但该干的活儿还要继续干,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波及,这些人开始与看工的人一道,将那些生了病的人驱赶进一个又一个的墓穴当中,那些他们原本以为是发财致富的地方,最后都变成了自己的牢笼。今天,我将你关了进去,明年,他又把我关了进去,人越来越少,心也越来越慌,就在村民忍受不了,快要发疯的时候,他们却被送回了村子里。只是,回到村子里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沉默寡言,不管你问他们什么,他们都决口不提。” “那么,你的叔伯和兄长回来了吗?” “我父亲和兄长都没能回来,回来的只有一个远房的叔伯,可他也跟那些人一样的沉默。”桃十三娘说着,目光开始放空。 “十三娘你呢,你又是如何离开的那个村子,如何到的京城?” “也是那些人带我出来的,他们送村民回来的时候,也提了要求,要村中择选数名身体康健的女孩子,我是其中一个。” “他们要做什么?” “试药!”桃十三娘头也不抬,低低的吐出两个字来。 “我也是日后才知道那些人,都是薛家长房的人,他们之所以千里迢迢,甚至雇佣村民前去挖坟掘墓,是想要从那些坟墓中找到一些关于长生的记载,而那些被挖掘的坟墓,很多都是修道的。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在那些墓穴中并非一无所获,而是找到了许多丹药,但由于药性不明,那些记载又七零八落,所以一边挖掘,一边用那些无辜村民试药。结果,既让他们感觉惊喜,也让他们感觉失落。” “然后呢?你也被喂了那些药!” “算是吧,他给我们每人吃了一种,也许是我运气好,也许是我的体质好,总之除了我,那些跟我一同来的女孩子全都死了。”桃十三娘垂下头:“再后来,薛家二老爷将我救了出来,让我在薛家默默养了多年,才让我出来做事。当然,这一切都不是无条件的。薛家老爷想要弄清楚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何那些药丸对我不起作用,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的父亲和兄长也活着,只不过父亲成了疯子,兄长成了活死人。薛家的人觉得,在我们陶家人的身上或许藏了什么秘密。当然,他们也没有放弃对村子的实验,我敢肯定,妞妞和那些孩子们的病,也都是薛家长房试验的结果。要知道,他们的父辈,多是从坟墓中归来,沉默不言的那批人。” “那你跟薛家二老爷之间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我自愿成为他的试验品,并且帮他打探有关于薛家长生秘密的一切,而他则要想办法救出我的父亲和兄长。” “薛老爷做到了?” “算是吧,只不过我的父亲死了,而兄长活着跟死了也没有什么两样,他没有意识、没有痛苦,只会像个游荡的木偶一般,四处的晃荡。唯一不同的是,他具有了很强的攻击力。若是薛家长房培养出一批像我兄长这样的人来,就意味着他们将要拥有一支无敌的不死军团!” “僵尸!”徐策忽然想到那两个字,脱口而出。 第一百零一章 僵尸(下) “僵尸是什么?”桃十三娘看着徐策,隐隐觉得那是一个不太好的称呼。 “僵尸,就是你刚刚说的不死人,或者也可以叫活人。是指那些表面可以行动,也能呼吸,却没有自己思维的人。” “这么说,我的兄长就是变成了僵尸!” “我并没有见过你的兄长,因此无法肯定。至于僵尸,我也只是听我师傅说过,具体情形却与你的兄长还是有些不同。从你的描述来看,你兄长更像是中毒。” “中毒也好,僵尸也好,反正以我兄长的那个样子来看,这辈子怕是也好不了了。我只是不甘心,想要弄清楚兄长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若是有可能的话,我也想为他们复仇。” “杀了薛化?” “不!想要将他杀死很简单。”桃十三娘摇了摇头,目光中隐含着一丝冷意:“我想要的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加注在我父亲,我兄长身上的痛苦,我想要一丝不落的全部还给他。” “所以,你主动要求跟着薛元辰回村?” “算是吧!另外多年未曾回去,我也想知道,那个地方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了。”桃十三娘说着,幽幽的看向窗外:“怎么与先生说着说着,就说到这些事情上来了。还是说说宁王殿下身旁的那名侍妾吧,其实我与她交怨并不深。” 作为一名尽心的倾听者,此时徐策并没有插话。 桃十三娘回过头来,看了徐策一眼,似乎是在奇怪他为什么没有插话。见他目光清澈,随即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薛元辰原本不是齐王殿下的人,薛家最初相当的团结一致,二房虽对大房的某些举动有些非议,但迫于大房的势力以及薛家的核心利益,并未想过要另立门户,即便是到了现在,表面上也仍是在听命大房,或者说是在维护大房。真正的决裂,应该是从薛予棠针对薛元辰开始。 先生也知道,薛元辰的名字,是太后钦此的,一直以来,太后也都在想方设法制衡朝堂,平衡薛家与自己的利益关系。这些事情,在薛元辰小的时候,还不明显,但随着薛元辰逐渐长大,太后为了制约长房,许多的方面开始倚重自己亲自赐名的这个孩子。薛化并不是一个沉得住的人,至少与二房的薛林对比起来,他不是。受到自己父亲的影响,加之对太后的失望,权利的渴望,薛予棠自然会从各个地方压制薛元辰,甚至还曾多次派人进行过暗杀。二房的薛林,表面上没有什么,但心里却已经生了逆反,且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也开始筹谋加强自己的势力,如今薛家两房,从某种层面上来讲,已经算是旗鼓相当了。” “十三娘还是没有讲到你与那侍妾的关系?” “先生的心,也急了吗?无妨,反正路途遥远,先生慢慢听就是了。况且对于先生你来说,多了解薛家一点,是有好处的。毕竟,先生所图,桃十三娘多多少少也能看出一些。” “哦,是吗?”徐策低了眼,“不知十三娘都瞧出了些什么?” “先生的心,远非一个薛家可以满足的。”桃十三娘灿然一笑,“有些话,点到为止,我桃十三娘也不是多事之人,先生的事情,与桃十三娘无关,桃十三娘也不会过多的去在意。或许,先生之愿达成之日,也是我桃十三娘了却心愿之时。今日,选择与先生同乘一处,也算是桃十三娘给先生表哥心意。” “貌似,十三娘你的话题,又偏了!” “是偏了,那么,咱们继续讲我与宁王殿下侍妾之间的事情。”桃十三娘挺了挺身子,脸上也露出一丝微小的痛苦之色。她的伤,说重不重,却也不轻。表面上伤痕累累就不说了,有几处还伤到了内脏,要不了命,但也许修养调息一段时间。此时,轻微的挪动,对于她来说,都是极不容易的。 徐策想了想,掏出一枚止痛的药丸,递给了桃十三娘:“实在忍不住了就吃一颗,并非什么神丹妙药,只是暂时的止疼。之前不给你,也并非是我小气,而是这种药,吃多了不好。” “多谢先生,这点儿伤痛,桃十三娘我还忍得住。不过先生的药,总归是好药,还是要留着的。”桃十三娘说着,将药丸接了过来,放置妥当之后,才继续开口道:“齐王殿下是皇上的人,当然,那个时候,皇上还不是皇上,而是太后众多皇子当中的一个,不过因为为人谨慎乖巧,在太后那边也颇得宠爱。宁王殿下也是看中了一点,所以才会影子一样的跟着他。宁王都能看出来的东西,薛家的人当然也能看的出来,只不过薛家长房不屑于攀交,而薛家二房却十分乐意。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帝,都不太容易接近,而且目标太明显,容易被太后注意,所以通过宁王殿下来表达自己的诚意,就是最好的选择。先生估摸着也看出来了,这位宁王殿下虽说没有什么大的才能,但颇为小心,寻常人也难以接近。但他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喜欢貌美的女人。” “美人计!”徐策轻轻吐出这三个字来。 “确切的说,应该是美人心计。薛家让我接近宁王殿下,从而得到他的信任,再介绍薛元辰跟宁王认识。先生也知道,京城人多眼杂,所以最初为了方便行事,我桃十三娘在众人眼中,那可是被宁王殿下放在心尖尖上的红颜知己。那名侍妾初入府时,我还在‘受宠’期间,少不了会成为她的眼中钉。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为了提点提点她,少不得会给她吃些苦头。” “仅此而已?” “唉!”桃十三娘叹了口气:“若只是女人之间的争宠,她倒也不必置我于死地,这里头还有别的事情,只不过与薛家没有什么干系。她当时争风吃醋,步步紧逼,对我的一言一行,追查的甚细,甚至还暗中派了人跟踪我。为了保住我与宁王殿下之间的秘密,不得已,我只能让人杀了那个跟踪者,却没有想到,那个跟踪者,竟是她的亲哥哥。 后来,宁王殿下与薛元辰之间达成了合作,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但为了掩人耳目,还是上演了一出我与宁王殿下之间的决裂。在外人眼中,我是抛弃了宁王殿下,抱住了薛家的大腿。所以,不管是为兄复仇,还是为宁王殿下讨回公道,那个侍妾都有了杀我的理由。 也因此,我与宁王殿下,都对那个侍妾颇多忍让。先生说的没错,论武功,我与那名侍妾半斤八两,可若不是心中有愧,她也没有本事伤我如此。经过那夜之后,我对她的亏欠,也算是还掉了。” 正说着话,紫苏却用手在马车一侧轻轻叩了两下,然后低声说道:“公子,宁王殿下的人朝着这边来了!” 第一百零二章 惊搐(上) 桃十三娘往外头看了一眼,也十分确定的说:“不错,是宁王殿下身旁的人,而且还是个近侍。” 徐策点点头,用手抬起布帘,那个人已经到了跟前。 “我家如夫人患了急症,殿下请先生过去帮忙瞧瞧。” “我知道了,去回你家殿下,徐策稍微准备一下,这就过去。”放下布帘,徐策问桃十三娘:“那侍妾,可有旧疾?” “是否旧疾,桃十三娘并不晓得,但那侍妾犯病时的情形,确是有见过的。” “有何症状?” “嗯?就像是城中偶见的那种疯子,发病时会不由自主的发出刺耳的尖叫,还会全身痉挛,口吐白沫。” “癫痫!” “先生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侍妾发病时的情形,很像是癫痫。哦,癫痫是一种病,病因极其复杂,但多跟她的父母甚至家族有关。严重时,还会出现瞳孔散大,昏睡等症状,治疗起来也十分的棘手,而且不能痊愈。” “这样的说法,好像当初给那侍妾诊病的大夫也曾提及过,说是此症不能尽除。” “不管如何,既是宁王殿下想请,总要过去看看的。” “是要去看看。宁王殿下身旁有许多的侍妾,此次出行,却唯独带了她,我想也不是平白无故的。” 徐策将这些话记在了心里,掀开布帘,对着一直等候的紫苏说:“去宁王殿下的车马前。” 宁王殿下的马车位于整个车队的中前部,但此时因为侍妾犯病,已经靠路边停下,侍妾也被人从车上抬了下来,口吐白沫,整个人躺在地上不停的抽搐。再看宁王殿下的表情,也有些奇怪,看似着急,实则透着一股子的不耐烦。 “哎呀,我的徐先生,你可是来了。赶紧过来瞧瞧本王的侍妾,好端端的,这怎么又犯起病来了。”宁王殿下说着,推了一把正好杵在旁边的韩曙:“赶紧的,给先生让让路。那个谁,卓衍是吧?你也别看了,赶紧起来,让先生过去。” 韩曙摸了摸鼻子,靠边儿站着,看徐策过来,便偷偷的在紫苏耳旁说了句:“她身上有伤,跟桃十三娘的一样,只不过要轻许多。” “我知道,她就是那个深夜要杀桃十三娘的人。”紫苏也低声回了句,韩曙一愣,还想询问更多细节,却见紫苏一记冷光扫来,赶紧闭了嘴。 卓衍依旧是那副老老实实,恭敬安静的样子,宁王让他走开,他便走开,脸上也看不出一丝的不满或者恼怒。只在徐策俯身查看时,说了句:“从发病到现在,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初始只是轻微的抽搐,眼下症状有加重的痕迹,初步判断,应该是惊搐!” “卓大人的判断是对的,的确是癫痫惊搐之症,而且是这位如夫人的老毛病。通常这种病症,都与家族有关,且家族中一定也有人患此同样的病症,不管是药食,还是针灸,都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 “连徐先生你也不能治?”宁王殿下询问。 “回殿下的话,徐策能治但不能治愈,因为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徐策纵有逆天的医术,也不能更改。况且,徐策的医术,也只是比寻常的江湖游医高明那么一点点罢了,也不是什么病都能够治的。所以,眼下还要请宁王殿下你来做个决断,如夫人的病,徐策治还是不治。” “当然要治,否则本王何必请徐先生过来。”宁王殿下指了指躺在地上抽搐的女子:“她虽只是本王的侍妾,但却是本王最为宠爱的,若非出身太低,本王早就许她个侧妃当当了。所以,还请徐先生尽心,本王心焦,头也痛,就暂时回马车里去了。” 宁王殿下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却又突然改了方向,朝着薛元辰所乘坐的马车走去:“着人将马车好好清理一遍,这两日本王暂且与薛公子同乘,等马车里那些污浊的味道散了再说。” 宁王府的人听了命令,自然不敢耽搁,加上护卫也随着宁王殿下去了,这路旁顷刻间只剩下徐策、紫苏、韩曙、卓衍以及躺在地上的那位“得宠”的侍妾。 见宁王殿下走远了,韩曙才皱皱鼻子,低声吐槽:“殿下对待自个儿口中这位得宠的侍妾,尚且嫌弃如此,冷淡如此,就不知道宁王府中那些不受宠的侍妾该是一副怎样的模样。” “与你有关吗?”紫苏斜了韩曙一眼。 “当然无关!”韩曙赶紧声明,跟着往紫苏身旁靠了靠:“你放心,就算我日后做了太医署的太医令大人,也绝对只会娶妻,不会纳妾,而且我会只宠你一人。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会往西,你让我上天摘月亮,我绝对不会下河捉老鳖。” “闲的你,还不赶紧给公子帮忙!”紫苏又扫了韩曙一记冷光,没有一丝一点为甜言蜜语感动的迹象。 韩曙轻叹了口气,一边蹲下身子帮忙,一边唠唠叨叨:“果然,西凉鬼医身旁的小丫鬟都是不好追的。路漫漫兮,成亲远矣!” 这次,紫苏没有再用眼睛瞪他,而是默默走到韩曙身后,抬起脚,在他背后踹了一下:“你絮絮叨叨的,话咋那么多呢?” 韩曙吃痛的转过身,却是敢怒不敢言,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徐策与卓衍,分别站在那名侍妾的两侧,对于身旁的嬉闹毫不理会。 徐策一边查看着侍妾的病情,一边解说着:“据《中医纲目》记载,癫痫惊搐是由督脉气阻滞、头中气乱所致;《针灸甲乙经》有督脉穴治痫的记述。督脉通络于脑,“脑为元神之府”,因此治癫痫惊搐多从督脉大椎一穴治起,也有以独取督脉治疗癫痫的。” 徐策说的这些,卓衍都未曾听过,但相似的理论与治疗方法,却在别的医书上读过,因此认同的点了点头,问:“那先生打算如何医治?” 徐策微微一笑,拔出一枚银针来:“我打算先采用头针疗法,控制她的病情,稍后再用药物调理控制。” “头针疗法?”卓衍盯着那枚银针,眼中终于有了别的情绪,那是一种探究,也是一种跃跃欲试。 “头针疗法是利用对大脑皮质的头皮投射区的刺激,达到调节脑功能抑制发作的目的。”徐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侍妾的头部捏指,卓衍虽听的半懂半不懂,却也大概弄清楚了徐策施针治病的原理。 “看明白了吗?”徐策问。 “大概医理是明白了,只是先生说的大脑皮质、头皮投射区什么的,卓衍还是有些不明白。” “哦,那是我自己的说法,简单来说,就是指的她的脑部。卓大人可知道华佗?” 第一百零三章 惊搐(下) “先生指的可是东汉末年的那位神医?” “不错,正是东汉末年的那位。相传,他曾为一代枭雄开脑治病。这说明什么,说明人的脑部构造是十分复杂的,就像是密室或者是迷宫,每一块区域以及每一个中枢都有着自己存在的理由。”徐策尽量使用简单的,却又带点神秘的言语来进行解释。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发现,眼前的世界跟他所认知的那个古代既有一定的重叠交际,也有许多的不同。 对于一个灵魂穿越者来说,这种发现,既让他感觉有些兴奋,又让他感觉沮丧。兴奋的是,他可以发现这个世界更多有趣的东西,沮丧的是,他需要步步小心,不可能像某些三俗小说中写的那样,带着主角光环,随时随地的开挂。当然,他觉得自己也是有光环的,但这光环,是徐家给他带来的,同时带来的还有灾难。 将思绪收回,他开始当着卓衍他们的面进行施针。几针下去,侍妾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至少抽搐的频率小了,口吐白沫的症状,也有所缓解。 “韩大人!” “先生有何吩咐?” “宁王殿下的这位侍妾一直躺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你去问问薛公子,看是否还能腾出一辆马车来。她的病情,眼下已经得到了缓解,但此次出门,我并没有携带相关的药材,所以我们还是要及时赶路,至少要到一个城镇中,才能够采买配置。” 韩曙速度极快的去了,又速度极快的回来,人站住的时候,还在不停的喘息。他一边喘息,一边指了指先前桃十三娘乘坐的那辆马车:“薛公子说了,桃十三娘伤的不轻,估计这一路上都要劳烦先生操心,所以宁王殿下的这位侍妾,可以暂时乘坐那辆马车。等到她彻底好了之后,再回到宁王殿下的车上,将桃十三娘的马车还给桃十三娘。我这么说,先生你,可听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了,只是这搬动人的工作,还需要劳烦两位大人。”徐策说着,往后退了一步:“你们也看见了,我只是个孩子,紫苏又是个姑娘家,所以这种事情,我们做不得。” 韩曙听了,也往后退了一步:“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医,所以这种事情,只能劳烦卓兄你了。再说,这桃十三娘的马车,还在后面,这么远的距离,咱们两个大男人抬着宁王殿下的女人过去,似乎也有些不妥。干脆卓兄你,小小的牺牲一下,就将这个侍妾给抱过去吧。” “既然抬着都不妥,那我一人抱着岂不是更为不妥。” “这点不劳卓兄你操心,我都准备好了。”韩曙说着,贼兮兮的一笑,从身后扯出来一块花花绿绿的布料来:“当当当,看这是什么?上好的布料,最适合给爱俏的姑娘做衣裳。咱们先用这个布料将侍妾给抱起来,然后卓兄再将人抱过去。就算宁王殿下问起,也是隔着一层布料的,于情于理的,又恪守本分的,宁王殿下他就是想要怪罪,也寻不出什么由头来。怎么样?我的办法是不是很好!” 卓衍没有说话,只默默接过韩曙手中的布料,递给了紫苏:“劳烦紫苏姑娘了,毕竟是宁王殿下的人,卓衍不敢随意冒犯。” “紫苏明白!”紫苏应着,结果布料,蹲下身来,小心的将布料包裹在那名侍妾的身上。又仔细观察了下,见她呼吸均匀,抽搐的症状已彻底缓解,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其扶起,由卓衍抱着,送到了之前桃十三娘乘坐的那辆马车上。 目送者二人离去,徐策也没有闲着,快速的在脑海中搜寻关于治疗癫痫的最恰当的药物。最后,他选择了“止痉散”。 “止痉散”有熄风定痉之功,对中枢神经兴奋剂引起的惊厥,具有明显的对抗作用,对癫痫经常发作者,持续用之,可减少或制止其发作。对小儿高热惊搐,于辨治方中参用此二药,有止搐缓惊之功。加用僵蚕、地龙、钩藤,则奏效更佳。 决定了药方之后,他便立刻写下,让紫苏转交卓衍,等到了城镇之后,去药房采买。 许是担心路上再生什么变故,除了中途停下车马给宁王殿下的侍妾买药之外,一行人均未再做长时间的停留,半个月后,便到达了妞妞与桃十三娘口中的家乡,而桃十三娘的伤情也已痊愈,只是在与宁王殿下的那名侍妾对视时,二人的目光中均有交涉的火花。 村庄的情形,似乎比妞妞口述中的还要严重。整个村庄破落不堪,除了几名沉默的老者之外,便很少在见到人。 妞妞通过仔细辨认,终于认出一位相识的故人,前去打听,才知道,村中的老人多已陆陆续续的过逝,而那些与妞妞一样生病的孩子,除了一部分像妞妞这样被带走的孩子之外,剩下的那些,病的病死,饿的饿死,还有一些无缘无故的就失了踪,如今,整个村子里,也只剩下不到十个孩子。 通过对剩下的那十个孩子诊断,徐策可以肯定,这些孩子之所以会变成童颜侏儒,一是跟他们的遗传基因有关,结合桃十三娘在马车上说过的话,也可以做另外一种猜测,就是这些孩子的父母,都曾是被薛家雇佣前去挖掘坟墓的人,被送回来的时候,也都被强迫着服用了某种药物。当药物影响了自身机能之后,也随即影响到了下一代。 可以作为旁证的就是,村中其实还是有正常身高和相貌的孩子,只是数量更少。 第二个原因,则是跟当地的水土有关。经过实地勘察,徐策发现当年他们所开挖的墓穴,有几处距离村庄很近,而村中的流水,又与这些山脉有着各种联系。所以也不排除,他们在开挖墓穴的同时,也对这些水流造成了污染。水养土、土养人,人生病,也算是一个循环。 就在徐策调查村民发病原因的同时,他却发现,宁王殿下与薛元辰此行的目的,似乎并不在那些患了侏儒症的孩子们身上,而是那些曾经被薛家开挖的墓穴。 第一百零四章 迷魂阵(上) 徐策与桃十三娘并肩站在一条小溪旁,看着薛元辰带着护卫与妞妞一同走入大山深入。 “薛公子他们想要找什么?” “证据!薛家长房暗中图谋的证据。”桃十三娘撩了撩头发:“先生到神都的日子也不短了,对于目前的形势,应该也清楚。虽然宫里的那两位,都知道薛家长房一支是阴奉阳违,可碍于他们的势力,也只能在暗中牵制,不能在明面上制衡。如果薛公子能够找到薛家长房在这山里倒腾的秘密,或许就能给皇上或者是深宫里的那位太后娘娘一个名正言顺的除掉薛家长房一脉,但不会影响整个薛家运势的理由。”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薛公子的想法,没有那么容易达成。” “是啊!这神都里的风云,变幻莫测,重重叠叠,越是看起来简单的事情,做起来就越是复杂,可越是复杂的事情,其实办起来十分的简单。例如薛家,太后娘娘若真想除掉他们,何须煞费苦心的去找什么理由。” “所以,那位薛太后,想要的并不是除掉薛家,而仅仅是制衡,甚至她所图的实际上是薛家在这里发现的东西。” “太后?虽说是皇上的母后,可她终究跟皇上不是一个姓氏。在皇上的眼里,太后姓薛,太后娘娘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不会轻易让薛家倒台。” “皇家的游戏规则真复杂!”徐策迎风,淡淡的说着。 “先生在村中看了几日,不知对于那些侏儒症可瞧出来些什么?” “如你所说,他们应该都是试验品,准确的说,是第二代的试验品。这村中,一定有薛家的人,在秘密观察这些孩子以及那些老人们的身体变化。”薛策看着妞妞逐渐消失的背影,“我敢肯定,妞妞她们一定不是随机挑选,而是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之后,才被推荐到宁王殿下府中的。至于目的,暂时还不清楚。因为就表面上来看,妞妞是听命于宁王殿下的,但也不排出,她们原本就是带着任务前去蛰伏的。” “如果真是蛰伏,那麻烦就大了。”桃十三娘挑眉:“妞妞虽只是宁王殿下府中的杀手,所知的秘密并不算多,可凭她的观察能力,想必早就将宁王殿下与薛元辰之间的合作传递给了大房。不好,此次进山,带队的是薛元辰,带路的却是妞妞。” 桃十三娘话音刚落,便听见远处一阵轻微骚动,薛策立马变了脸色。 “紫苏!” “公子!” “前去看看!” “那公子的安危?” “我不进山,他们便不会明着对我如何,况且还有十三娘在。” “紫苏姑娘放心,先生不是凡人,就算是薛家长房,此时也不会贸贸然对先生下手。他们的研究,或许还需要先生出力。至于紫苏姑娘你,入山之后,千万小心。”桃十三娘说着,唤过两人来,身上穿着的也是薛家护卫的服饰:“你们随紫苏姑娘一道进山,记住,紫苏姑娘与公子的安危最重要!” “属下明白!”两人点点头,均站在了紫苏的身后。 紫苏也没有犹豫,施展轻功,便追进了山里。起初,山路平缓,小道两旁还能够看出明显的人和动物行走的痕迹,可走着走着,山路就开始变窄,且周围的环境也开始发生变化,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四周的景物越来越相似,紧靠着双眼分辨几乎难以辨别眼下走的地方,是新的,还是已经走过的。 “停下!” “紫苏姑娘?”两名护卫停下脚步,不解的看着紫苏。 “你们可有什么发现?” “姑娘指的是这四周的景物?” “不错!初入山时,我们看见的都是自然景致,不管是这山上的树,还是四周的野花野草,都是随意生长,小道清晰,而且有明显的人和动物经过的痕迹。可眼下,你们再看看这四周的景区,一草一木,甚至连这路旁的一块石头,都极为相似,甚至是一模一样,显然大自然是没有这种兴趣和爱好的。” “那姑娘的意思是?” “我怀疑,进山的那条路是别人故意留下的,这是一个陷阱,而如今,我们已经进入了别人的圈套,或者是阵法中。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试试看,我保证,不管你们从那个方向出去,一时半刻之后,都还会走到这里。” “鬼打墙?” “也可以叫迷宫,通常这种一模一样的设置,只会有这一种用途。我听我家公子讲过,鬼打墙和迷宫的设置,其实是利用了我们的眼睛,利用我们眼睛在看见四周景物时做出的错误判断,而在不知不觉中将我们引入一个错误的地方。我相信,我们现在待着的地方,已经偏离了进山的那条小路许多。” “姑娘你,为何如此肯定?我们一路追来,都是朝着一个方向的,就算有所偏差,也不可能偏差的太多。” “不可能?”紫苏轻挑眉梢,指着其中一人道:“现在,从你站的位置,往前直行,没走两步,左脚就左偏移一公分,你先走五十步,我们来看看。” 那人依着紫苏的话做了,果然,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偏移了,可嘴上仍是反驳着:“若是如此走法,当然会走偏。” “道理是相同的,刚刚我们只顾追赶走路,眼睛所看见的东西,便是行走的指示物,你们可还记得,引导我们脚程的指示物是什么?是荒草从中,越来越窄的小路,以及薛公子留下的标记,从近距离来看,我们走的小路,虽然弯弯曲曲,但基本还是径直向前的,可你们观察过这一整条小路行进的方向吗? 眼睛所及之处的范围偏差或许不大,可你们别忘了,我们施展了轻功,脚程要比寻常人快许多,按照从咱们听到异动和薛公子他们离开的时间来看,我们应该早就追上了,至少已经到了发生意外的地方,可你们再看看这四周。” 那两个人的脸色变了! “依姑娘的说法,我们应该怎么办?依原路退回去吗?” 第一百零五章 迷魂阵(下) “只怕,依照原路我们也退不回去了。”紫苏观察了一下地形,找了一处高地,飞身上去。虽能模模糊糊辨认一些行进的方向,但若是想要走出去,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思前想后,也只能停在原处,释放了信号烟给徐策。 那是一缕青烟,是紫苏从西凉带来的,旁人看了不会在意,可徐策明白,那是紫苏释放的求救信号。 “先生一直看着那缕青烟,可是紫苏姑娘给出的讯息?” “紫苏被困了!” “什么?” “应该不是埋伏,而是被困在了某个阵法之中。” “那先生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徐策微微一笑:“若是按照常人的思维,必定是要亲自去走一走,好找出这阵法的生门与死门,求生而忘死。但紫苏他们不同,他们是会武功的,人若在阵中,或许会迷路,但若是在阵外,这大阵的作用则会弱上许多。眼下,紫苏他们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方向,能够指引她们走出那个迷魂阵的方向。” “先生怎知,那是个迷魂阵?” “这种地方,除了迷糊阵之外,薛家的人也不会大费周章的去摆别的什么大阵。他们的目的,无非是困住那些想要进山的人,遮掩自己的秘密。只可惜,我现在才想明白,若是刚刚就想到这一点,紫苏她们也就不必进去犯险了。” 徐策说着,也点了一支信号烟,然后将两条正在犯困的小蛇倒了出来,用手戳戳它们的小脑袋,说了句:“去找紫苏,带她出来。” “先生?” “这烟是给紫苏指路的,但迷魂阵毕竟还是迷魂阵,所以我让两个小东西进去,以防万一。蛇,原本就是山间之物,它们又是自小被我养着的,对于紫苏最为熟悉,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将那三个人带回来。” “桃十三娘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想问先生,刚刚您说的,若是早想到了这一点,紫苏她们就不必进山犯险是什么意思?” “十三娘莫非忘记了,薛元辰可是薛家的人,薛家惯用的那些伎俩,他又有哪些是不知道的。况且,他带人进山,刻意选了妞妞当做领路人,你以为他就没有顾虑,没有准备。放心吧,薛元辰他不会有事的,而且不管这山是里否藏了对薛家长房不利的秘密,等他出来时,手中握着的那样东西,肯定会触及薛家长房一脉。” “先生的意思,桃十三娘听明白了!” “眼下,我们需要担心的不是薛元辰,而是宁王殿下。他千里迢迢来到此处,绝对不会是为了欣赏这山中风光。”徐策嗅了一下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儿,说了句:“村子里的那些人,怕是已经都不在了。” “宁王殿下他——” “十三娘可还记得宁王殿下曾说过,妞妞她们是府中管家为其挑选的,而那管家也是这村子里的人。刚刚薛元辰他们出现意外,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妞妞这些童颜杀,是薛家的第二代试验品,同时也是薛家安插在宁王身边的暗桩。如果薛元辰事先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并且做好了准备,而且今日进山,也是故意带着妞妞进去的,那么你觉得作为攻守同盟的宁王殿下会不知道吗? 还有,你注意过宁王殿下身旁的那个管家吗?不苟言笑,行为举止有些刻意,我是说,他似乎在刻意的模仿一个人,而且模仿的痕迹十分严重。按照宁王殿下所说,他的管家,与他是十分亲密的,若不亲密的话,他也不会放心使用妞妞这样一批人,可出城那日,你也瞧见了,那位管家毕恭毕敬的态度之外,还掺杂着一份恐慌。 对此,我们可以有两种猜测。第一种,宁王殿下与管家之间并非像他所说的那样,是值得信赖的,而且宁王殿下背后也不是那么的好相处。这种猜测显然也是存有疑问的,首先管家是宁王分府之后,跟在宁王身边的,从周边所得到的一些信息反馈,似乎暗中也帮了宁王不少,若说不信任,几乎也不大可能。在者,宁王处境尴尬,惯于带着假面视人,这种伪装不是一天两天,而是自小到大,成年累月累积下来的。就像是一个习惯说谎的人,谎话说的多了,也就当成了是真的。所以宁王殿下,人前人后应该差不多都是一副面孔。 如果不是第一种的话,那么只能是第二种,结合管家种种行为,可以判断,现如今在京城里头的那个是假的。” “假的?”桃十三娘咋舌。 “对,假的。因为只有假的才会刻意去模仿,而真的不需要。宁王府的管家,虽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可毕竟也沾着皇亲国戚的皇气儿,不论这管家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在外人看来,他都是宁王殿下身边的人,是除了宁王和王妃之外,宁王府最说得上话的人。这样一个人,没有理由,也绝对不会刻意去模仿什么人,尤其是模仿自己,那不是有病吗? 现在,我们可以反过来推论。如果京城里的那个宁王府管家是假的,那么真的在哪里?是被宁王殿下派出去执行秘密任务了,还是已经被宁王殿下暗杀了?我想,都没有,那个人被宁王殿下留在了这个村子里,至于最初留下的原因,与我们无关,也不比猜测,但那个人必定是被宁王看穿了身份,而且落了把柄在宁王的手中。宁王此次出行,或许对山中藏有的秘密感兴趣,但最重要的是,他已经觉得那个人没有用了,而若不亲眼看着他死,在京城里只怕睡觉也不会觉得安稳。” 说到这里,徐策停了一下,看着桃十三娘的眼睛道:“你可还记得,在路上时你说过什么?” “我说过什么?” “你说过,宁王府中有许多的侍妾,眼下跟在宁王身边的这个,不是最出色的,却是最让宁王殿下另眼相看的。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就对另外一个人另眼相看,尤其宁王殿下这种整日活在生存危机中的人。在他眼中,只有生存和利用,绝对不会出现我们所想象的那种真爱。况且,在路上时,我们也都瞧出来了,宁王对那位侍妾,并无任何‘爱’的举动,甚至他还十分的厌烦她。 所以,闲着没事儿,我就让紫苏去打听了一下,正好问出一点东西来。宁王府的护卫曾讲过一件小八卦,说这管家以前挺爱逛青楼,甚至还曾惹下过一桩风流债,即便是上了年龄,也三不五时的去光顾一下,直到近几年,忽然修身养性了,别说青楼,就是府中的丫鬟见面打个招呼,都是待理不理的。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管家突然转性,不大可能。另外,管家常去的那座青楼,貌似也是薛家的产业,而且还是薛家长房的产业。我估摸着,做烟花买卖是假,收集消息才是真。毕竟那种三教九流的地方,是最易打听消息的。 最重要的是,管家惹下风流债的时间,差不多正好是那名侍妾的年纪。因此,我们可以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那名侍妾,极有可能是管家的私生女。” 徐策的话刚刚说完,前后就各来两拨人,正面前的是紫苏和薛家的那两名护卫,虽有些狼狈,但并无大碍。后面来的,也是薛家的护卫,但他说话的对象却是桃十三娘。 “宁王殿下他,屠村了!” 第一百零六章 发现 桃十三娘的脸色微微一变,看了徐策一眼:“我们要不要回村去看看?” 徐策点点头,示意紫苏在前头带路。 回村的路,只走了一半,众人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刚到村口,就看见村头的老槐树上悬挂着一个老人的尸体。那位老人,徐策他们进村时曾见过,只是当时谁都没有想到,他会是昔日宁王殿下府中的管家。 侍妾跪在地上,一脸的了无生机,而在她身旁,一身是血的宁王殿下,犹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魔鬼,手中执着一柄染血的长剑,目光有些疯癫的盯着树上早已被吊死的老人。 “宁王殿下!”桃十三娘走了过去:“您这是做什么?” “嗯!”宁王发出一声冷笑,用脚踢了踢跪在一旁的侍妾,说了句:“宁可本王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本王,况且欺瞒利用本王者都该死!” “不!我没有!贱妾没有!”那名侍妾慌乱的摇着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认识这个人,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殿下,殿下你相信我,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殿下您的事情。”侍妾的话尚未说完,宁王手中的剑,就毫不吝惜的划过了她雪白的脖子:“你——不过是本王用来制衡他的东西,否则就凭你的姿色,如何赢得本王的垂青?你说你没有做过对不起本王的事情!过去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毕竟你的胆子已经大到不将本王放在眼里。你别以为,你暗中假借本王的名义去要桃十三娘的命本王不知道。本王不说,是因为时候还没有到。” 宁王殿下说着,看了桃十三娘一眼,然后用剑指了指已经躺倒在地,仅剩半口气息的侍妾:“十三娘的仇,本王可是给你报了!” “不敢!十三娘与这位姑娘本无什么冤仇,况且那夜的事情,我们之间已经了结。至于别的,与十三娘无关。”桃十三娘说着,往后退了两步,刻意的将她与宁王殿下之间的距离给拉得更远。见那侍妾的眼神向自己飘来,她轻叹了口气,说:“你不用怨恨我,对于你兄长的死,我无愧于心,毕竟在那之前,我已多次提醒你。你与我一样,都只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工具,为了生存,手上难免也会沾染一些血迹。只是你比我傻,对眼前这个不该动心的人却动了真心。” 侍妾的喉咙动了一下,吼间立刻喷出许多血来,桃十三娘望了望树上那具被悬着的尸体,又淡淡的补了一句:“若然如宁王殿下所说,这树上之人才是你的父亲,那么被我杀死的那个,就是与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兄长。这么一想,你心中对于我的恨意是否也能减少一些?还有,我对你的宁王殿下,真的没有什么兴趣,我们那些过往不过是演戏,是彼此之间的一种合作。我桃十三娘,以前没有,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跟你抢这个亲手杀死你的宁王殿下,这么说,你可放心了。还是,你仍有别的话,想要对我说?” 侍妾最后看了宁王殿下一眼,睁着眼睛,不甘心的去了。 桃十三娘低了眼,对宁王殿下道:“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侍妾虽不是妻,但活着之时,仍是一心一意为殿下您的。就算她曾瞒着殿下,做出了些什么事情,但本意上还是为殿下的。不管是身为侍妾,还是殿下手中牵制旁人的工具,她都算是合格的。殿下您,就算是再瞧不上,也该看在往日她对您还算一心一意的份上,赏她破席裹身,黄土掩骨。” “她可是要杀你桃十三娘的人?” “没错,她是想要杀我,可杀我的缘由却在殿下您这里。”桃十三娘抬眼看着宁王:“而殿下您刚刚也说了,她的一言一行,您都是知道的。所以,桃十三娘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她要杀我,其实是殿下您的暗示?” “这玩笑并不好笑!”宁王接过护卫手中的棉布,轻轻的擦拭着自己的剑。擦完后,直接丢在了侍妾的身上:“挖个坑将这些人都埋了!” “殿下!”旁边一名护卫大着胆子开了口:“可刚刚您说的,要将这些刁民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蠢货!”宁王殿下粗骂了一声:“没瞧见先生和桃掌柜虽回来了,薛公子却没有回来吗?既薛公子没有回来,咱们少不得要在这村中多等几日,难道你要本王终日闻着这些难闻的血腥气,看着这些刁民晃来荡去的尸体吗?” 那护卫挨了骂,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可自家主子这一日三变的个性,又让他不敢轻易的做出行动,只能僵僵的站着。 徐策看了眼这满地的死尸,给那名护卫使了个眼色,说:“按照你家主子说的去办,找个僻静的地方,挖一个三尺见宽的大坑,也不用详加区分,将这些人掩埋了就行。另外,还需要在掩埋之处以及这些地方撒上一些石灰粉,如今天气渐热,这村子又多有古怪,难免不会促生瘟疫。此行,我们虽有两名医正,外带一个江湖游医的我,可药物并不多,若真生了瘟疫,只怕我们都逃不脱。” 那护卫原本还想请示,却见宁王殿下已变了脸色,于是忙领着人,将眼前的几具尸体一并拖了下去。 对于薛元辰的去向,宁王殿下像是心知肚明,并没有询问,而几日后,薛元辰归来之时,对于宁王殿下屠村的事情也是决口未提。这种你知我知的默契,让徐策有些气闷。他原以为,此次随行,能获取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信息,可眼下看来,他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陪衬,对于薛元辰和宁王殿下刻意要求他同来的目的,也是越发的糊涂起来。 这种闷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返程,薛元辰主动来找徐策的那夜。 “还请先生勿怪,此次出行,原是家父的安排,目的并不在于调查那个村子,以及村子中生有怪病的人,而是大伯隐藏在山中的秘密。” “徐策只是一个大夫,薛家的这些事情,与徐策无关,薛公子不必刻意解释,徐策我也不想知道的太多。” “先生误会了,元辰这里并没有要刻意隐瞒或者是欺瞒先生的意思,而是山中的发现太多震撼,就连元辰,也需要禀告过父亲之后才能做决定。”薛元辰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看得出,是加急的信件:“今日才刚收到父亲的回信,元辰就急忙来找先生了。” “哦?”徐策淡淡的应了一下,却并没有追问薛元辰究竟在山里发现了什么。 “元辰在山里发现了一种药,眼下已经可以断定,这种药是用食骨蠕虫做成的。”薛元辰的话很短,但话却隐藏着多个信息。第一,薛元辰进山找到了一种药。第二,这种药与徐策之前听说过的食骨蠕虫有关。第三、薛元辰他们已经用这些药做过了实验。第四、山中既然能够找到这种药,那么薛化手里一定也有,而且很有可能已经用在了某些人的身上。 徐策刚刚将这些信息消化完,薛元辰紧跟着又说出第二句话来:“从山中的研究成果来看,大伯他已经掌握了长生的秘诀,或者是说,他已经掌握了不死人的秘诀。”说完,薛元辰掀开了帘子。 徐策向外看去,正好看见对面同行的那辆马车,也掀开了布帘,马车中坐着的是一个十分眼生的,长相还有些奇怪的男人。 第一百零七章 打算 “那个就是不死人?” “是!他就是我在山中发现的。根据妞妞的口供,结合现场的情况来看,这个人至少已经被困在那边十数年之久。在囚困他的地方,我们没有发现任何食物跟水。先生您是知道的,没有人可以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维持那么久。当然,也不能说他一点东西都没有吃,因为我们发现了一些陶罐,陶罐里还有些药物的粉末。”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这个人不吃不喝活了这么多年,那么你又是如何断定,你大伯已经掌握了不死人的秘诀?毕竟这个人还留在山里,从学医的角度出发,他是一个很好的观察体,也就是说他是被观察和研究的对象。” “先生说的都对,但是有一点先生却没有考虑到。” “是什么?” “他之所以被留在山中,或者说是被遗弃在山中,完全是因为他是一个失败者。根据妞妞的口供,在我大伯手中,有一个更完美的不死人。” 徐策想到了桃十三娘的哥哥,但这个时候,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证据吗?” “这个!薛元辰将一叠纸递给徐策,“先生请看!” 因为年深日久,那些纸都有了腐化的痕迹,但送到薛策手中的,显然是已经经过修补处理的。虽字迹有些模糊,但大概还能辨认。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是一份观察记录。在这份记录中,共出现了十三个人名,但其中十二个随着时间,都被打上了叉号,只有一个留到了最后。 在记录中,详细的记录了这些人每日生活的情况,以及发病时的症状,临死时候的反应,甚至死后尸身的变化,也详细记录了药物的用量,但唯独没有记录使用的是那些药物。在往后翻阅的过程中,徐策注意到了一个名字,食骨蠕虫。这个名字,主要出现在记录的后半段,而且多出现在最后一个人身上。 最后一次记录的时间大约是在七年前,大概意思是说,主人已经将这里废弃,要求处理干净,掩埋痕迹。但显然,这个做记录的人并没有按照他主子说的,将山中的一切处理干净,甚至于将这份记录都留在了那里。徐策不知道,是这个人不舍得,还是觉得留在那里也不会有人看见。但有一点,是这个做记录的人没有想到的,那就是这记录上的最后一个人,竟然在没吃没喝的情况下,活到了现在。 “那个人,我能去看看吗?” 薛元辰点点头,勒令马车停下,徐策很自然的完成了在马车之间的转换。 从脉象上来看,那个人,是活人,因为他有脉搏,也有呼吸,甚至还有自主意识,但从某个方面来看,他又不是活人,因为他的筋脉错乱,按照常理,又应该早已经死了。 摇摇头,徐策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之上。 “如何?先生可诊出什么来了!” “一无所获,这个人身上种种的表现,都超出了徐策以往所学。”徐策想了想:“但他的这种情况,很像是传说中修道成仙的那种。” “修道成仙?” “当然不是成真的神仙,他不能腾云驾雾,也没有什么高深的法力,但他却可以像神仙那样不吃不喝,甚至不老不死。虽然我们眼下还弄不清楚这里头的奥秘,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作为被实验对象时服用的那些药物,在无形之中改造了他的身体,甚至影响了他的衰老速度。依照薛化的精明程度,在没有完美的研究对象出现之前,他自己是不会胡乱服用那些药物的,但不排出他不会进献给太后。因为太后要的,只是不老不死,薛化的研究已经很完美的达到了这个效果,至于这个不死人,不能说话,没有完善的思考能力这一点,我想对你大伯来说,更完美。” “的确,如果太后不老不死,还没有自己思考和发布命令的能力,对于我大伯来说,她将成为最完美的傀儡。” “然后呢,薛公子或者说是薛家二房打算怎么做?” “不瞒先生,家父他早已将这里的事情写成折子秘密递呈了太后,也将这不死人的秘密,以及现在的情形,都说了个清清楚楚。我之所以要将这个人带往京城,也不过是想要太后亲眼看一看,而这个人,也会成为我大伯的一个软肋。” “既然薛家二老爷都已经安排妥当,薛公子你,为何又来找我?” “当然是向先生求计!太后对大伯早有防范,这些朝中很多人都清楚,但他们更清楚,太后不敢明着对我大伯如何。一来,现在的军政大权,几乎都掌握在我大伯的手中,二来,太后日渐老去,皇上虽有宁王殿下相助,但也不成气候,所以一旦硬来,不是大伯逼宫,就是那些遗老们造反,所以太后想寻一个妥当的法子,能够在不知不觉,不痛不痒中将我大伯的事情做一个了断。至于这不死人,长生药,既是太后所求,也是太后用来制衡我大伯的一个手段,最重要的是,无论我爹怎么说,太后她始终都还是想要留着我大伯的一条命。” 徐策摇摇头,笑到:“这个太后娘娘,还真是不死心啊。明知道长生不老带来的后果,可能是让她变成一个傻子,却还仍寄希望于让你大伯将这个药进一步改良。一旦你大伯被她制衡,多年的辛苦功亏一篑,你觉得,他还会去研究这些药吗?或许会研究,可就像你说的,他会更用心于打造一支不死人的军队。” “所以,有些事情是明面上的,有些事情,却只能私下进行。眼下,元辰只想向先生你求一个方法,一个可以不用激怒我大伯,又能让他甘愿放权的方法。” “这样吧,我给公子你讲一个故事。”徐策说着,低头理了理衣裳:“在西凉时,我有一个邻居,姑且就叫他无名吧。这个无名一个人外出做官,他的妻子留守家中寂寞难忍便与别人私通。当得知无名快要回家时,与她私通的那个人非常的担心,坐卧不安。无名的妻子却对自己的情夫说,你不用害怕,我已经准备好了毒酒等着他了。 过了两天,无名回来了,他的妻子却安排一名小妾将毒酒送给他。小妾知道那是一杯毒酒,如果献上去,就要毒死自己的丈夫,可如果不送,夫人也会寻个理由打死他。于是,她假装摔倒,将酒洒在地上。无名大怒,却也只是扬鞭痛打了她了一顿。小妾虽然被打,但她却抱住了自己丈夫的命,也抱住了自己的命,就算夫人追究,她也有托词可讲。” “先生的意思是?” “将你此次进山得到的药物,呈现给太后,让太后娘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命薛予棠将这药赐与你的大伯。他若吃了,也会变的如这不死人一般,他若不吃,便当堂治罪这父子二人。罪名,当然是违逆太后。这个罪名,罚的轻也行,罚的重了,也不会落人口实。当然,我只是个大夫,不是政客,具体要怎么实施,还得薛公子自己去想。\u20 第一百零八章 回西凉 薛元辰回京之后,究竟会怎么做,已经不在徐策的考量之中,他现在考虑的是,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他原本计划,利用疫症的事情,慢慢接近薛家,进而成为薛家的心腹,再利用薛家来击垮太后,为徐氏一门复仇。可入京之后的种种事情,似乎都脱离了他最初的想法,薛家看起来,似乎漏洞百出,家族内部也是纷争不断,实则坚固难摧。他虽成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便如此的强悍,难免也会让人提防。 薛太后,可轻易斩杀,但徐策并不想就让她这么轻易的死去。因为这种死太容易,痛苦太小,他要做的是让这位处心积虑好不容易才走到顶端的太后娘娘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政权全部垮塌,他要做的是让她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不死的太后?那是薛化想要的,不是他徐策想要的。 徐策闭了眼,他决定回京之后,暂时收起羽翼,专心而耐心的等待着更好的时机。蚌鹤相争,渔翁得利,如其他熬费心机,倒不如先静静的看着薛家两房争斗。 “公子!”紫苏轻轻唤他:“薛公子让我转告公子,他先回京去了,带着那个不死人。” 徐策睁了眼:“换了便装?” “是!” “看来,薛予堂已经知道了他带回不死人的事情。这一路,只怕也会不太平了。” “公子有何打算?” “张家赠与的铁矿如何了?”徐策看似不经意的问了句。 “早前已经传了书信给元槐,算算时间,估计元槐那边已经接手了。” “既已接手,那么我这个公子是不是也应该回去看看?”徐策托着下巴:“宁王殿下可还在?” “回公子的话,宁王殿下还在,但奴婢看他的样子,只怕已经猜到中途会有异变,所以是否能够随同队伍一路回京,也未可知。倒是卓衍和韩曙那两个,倒似迷迷糊糊,一副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 “这队伍中,迷迷糊糊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谁?” “韩曙!”徐策食指在脸颊上弹了两下:“去跟宁王殿下说一声,就说京城疫症已了,我们出门的时间也太长了,是时候回西凉看看。待看过之后,再回京敬候太后娘娘的赏赐。” “赏赐?” “你忘了?”徐策勾唇一笑:“公子我救治疫症有功,太后娘娘可是说了要赏赐的。” “难为公子你还记得,只怕那位太后娘娘自己早就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不要紧,我们需要记得。如果没有跟宁王殿下说清楚,万一改日太后娘娘想起来了,你我身上的罪可就免不了了。” “宁王殿下他会同意吗?” “放心,他会同意的。”徐策想了想,又对紫苏说:“回来的时候,也别忘记提醒一下卓衍与韩曙,从薛予堂的角度来看,不会对他们二人如何,但保不准也会来个杀人灭口,以儆效尤什么的。早做准备,被波及时也好及时自保。” “那桃十三娘哪里呢?是不是也需要奴婢去提醒一下。” “桃十三娘?不必了,她比你我心中都清楚,也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紫苏点点头,跳下了马车。 不一会儿,人回来了,后面跟着的还有桃十三娘、卓衍与韩曙三人。 “听说先生要回西凉?” 桃十三娘直截了当,没有遮遮掩掩,迂回半天,这也是徐策所希望看到和听到的。 “嗯,出来的够久了,家里还有个老爷子,未免他担心,总要回去看看的。” “既如此,还请先生一路保重!”桃十三娘拱手告别,转个身,回自个儿的马车上去了。 韩曙凑到紫苏跟前,问了句:“你也要随先生一同回去?” 紫苏瞧了瞧他,没有答话,或者说是懒得答话。 韩曙急了,忙说了句:“你好歹等着我,我想清楚了,回京之后我就辞了太医院的官,跟着你......哦不!是跟着先生学医。等我医术精进了,别说是东神州的太医院,就是你们西凉的我也能随便进是不是?” “你有那个天分吗?况且我家公子也不收徒弟,尤其还是你这种又懒又笨又没有什么眼力劲儿的。”紫苏终于开了口,虽是一些挖苦讽刺的话,韩曙听的却十分开心,也顾不得还有旁人在,一把抓住了紫苏的手:“说好的,等着我!” “去!”紫苏将手抽出来,用力的在身上抹了抹:“鬼才要等你!” 韩曙傻呵呵的乐着,拱手向徐策道:“韩曙先见过师傅,师傅不许推辞!” 徐策摇摇头,没有答话。 卓衍脸上也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只是拱手道:“先生一路保证,若再来东神州,请一定告知。卓衍也想向先生您学习医术。” “卓大人客气了!”徐策也拱手回礼,卓衍点点头,也转身回去了。 韩曙依依不舍,又看了紫苏几眼,见她不大理自己,便也拱手向徐策道:“先生一路保重!另外还有件事,先生可别忘记了。就是,紫苏您已经许给了我,可不许在许给旁的什么人了。” 徐策还未吭声,韩曙就凄惨的叫了声,原来是被紫苏狠狠的踩了一脚。他想咧嘴苦笑,奈何紫苏那一脚竟用了全身八九分的力气,于是只能皱着一张脸,一瘸一拐的回去了。 因打算好了,要回西凉,于是在前方的城镇休息过后,徐策与紫苏他们便跟宁王殿下一行分开了。临行前,徐策还特意给韩曙、卓衍以及桃十三娘留了几样药物,有祛毒的,也有速效的治疗刀伤的,还有关键时候可以暂时保命的。总之,他能为这几人考虑的事情,也都尽量的去考虑到了。 桃十三娘、卓衍与韩曙也都没有推辞,毕竟徐策的药,不同一般,若不拿着,总感觉有些亏,即便日后是用不上的,有也比没有的强。 事情安排妥当,也就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双方都没有过多的墨迹,到了城门口,一队继续向东,一队则调转车头向西,只是让徐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分别,他与桃十三娘竟无缘再见。 第一百零九章 麻烦(上) 傍晚时分,徐策与紫苏来到了一个叫小石村的地方,才刚进村子,便看见一队人,手执火把,气势汹汹而来。紫苏警惕的勒马停车,手也放在了剑把上。 那群人走近了,从衣着来看,像是当地的村民,领头的是一个满脸胡须,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侧面脸上,还带着刀疤,从伤口深浅来看,应该是被利器划伤的。眼神阴郁,眸中还带着一抹厉色,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紫苏原本以为这群人是冲着他们来了,近了才发现,在这群手执火把的男人中间,还夹带着一个女人。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素衣,头发凌乱,双手被捆,偶有挣扎,却也被人咒骂着给打了回去。 待这群人走到马车前时,为首的刀疤脸眼神不善的瞄了紫苏一眼,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领着人走了过去。倒是那名女子,忽然挣脱了周边的男人,疯一样的朝着马车冲过来,然后头用力的撞在了车辕上。 紫苏没有防备,被女子这么突然一撞,也有些发蒙,但一颗心仍是戒备者。她虽武功不弱,但公子却是不会的,如今被一众人围着,心中也在盘算着,如果这些人是借故行凶,她的胜算是多少。 但以刀疤脸为首的那帮人,却并未做什么,只是低头去查看了一下那女子的情形,咒骂这说了句:“这贱人,居然半路寻死!得了,也算是省了咱们的事儿,老五老六,你们两个把这贱人抬到河边扔下去。老二老三,你们带着众乡亲回去,就说这事情,已经了解了。这贱人半路寻死的事情就别提了,省的族长操心。” 徐策原本在车中休息,刚刚被人那么一撞,就醒了过来。只是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就坐在马车里听着。听了一会儿,大约也听出几分内情来,估摸着这是一个在村中犯了事情的女子,正被村民们押着去执行所谓的族规。在乡间,被人押着沉河的,多是不贞一类的,估摸着这女子也差不离是同样的理由。只是,沉河归沉河,族规归族规,他徐策原本管不着。可眼下,这女子是撞到他的马车上死的,若是不说清楚,日后被人纠缠起来,说不定还会惹上什么麻烦。再者,就是领头的,出了这种事情,一句询问道歉的话都没有,这让徐策觉得很不爽。 于是他掀起帘子,走了出来,看着那帮村民,话却是问紫苏的:“出了何事!为什么好端端的就不走了?” “回公子的话,路过一帮村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冲出来一位姑娘,撞在了咱们的马车上。”紫苏说着,还指了指已经被村民架起来的那名女子。 徐策蹙眉,这下一句话,仍是在问紫苏:“伤情如何?” “回公子的话,奴婢不清楚!” “不清楚,就去看清楚,难不成这种事情还要公子我教你?” “是!”紫苏应着,走到那姑娘身旁。 “你们这两个外地人,少管闲事。”村民们虽见紫苏跳下了马车,可左右看,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于是都站着没动。等她走近了,其中一个村民才十分不善的开口。 紫苏无视他的警告,看了看那女子的伤情,又拉起她的手腕,诊断了一下脉象,回头对徐策说:“回公子,人还活着,只是气息较弱。” “我说你们这两个外地人,究竟想做什么?我警告你们,这是咱们村子里自己的事情,你们少管闲事。小心惹祸上身,别人的事情没管了,自己倒惹的一身腥臊!”刀疤脸上前,想要一巴掌将紫苏给推开,紫苏暗中却使了三成的功力,那刀疤脸见推不动,脸色越发的难看。 “别动!你若再动本姑娘一下,就把你这双手留下!”紫苏冷着脸,抬了抬手中的剑。 刀疤脸虽有些不屑,可刚刚那一堆,也看出来,眼前这个小姑娘是会功夫的,而且就两人所乘坐的马车来看,也不是寻常人家。虽是自己的地盘,可在摸不清对方来路的情况下,也不敢轻举妄动。往后退了一小步,看着紫苏手中的剑说了句:“我还是那句话,这女子的事情,与你们这些外人无关,你们若是赶路,就尽早离去。” “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们并没有要多管闲事的意思。”徐策说着,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你们要如何处置这位姑娘,与我们无关,我们也管不着。用你刚刚话说,这是你们自己村子里的事情,我们只是过路的闲客,看看热闹尚可,多管闲事就有些不妥。再说,诸位看看,就我们这一主一仆像是喜欢管闲事的人吗?” 徐策问完,那刀疤脸刚想要开口,徐策摆摆手,又说了:“可是我们不惹麻烦,麻烦却偏偏惹上我们。你们诸位刚刚也瞧见了,看见你们一行人过来,我们可是很安分的将马车停靠在了路旁,而不是大道上。既没有刻意的阻拦,也没有出一声,发一语,倒是你们村中的这位姑娘,不由分说朝着我们这马车就撞了过来。眼下这人是活着,倘若当场给撞死了,衙门里的公差问起来,诸位说,我们该怎么回答?是不是跟这姑娘的死,脱不了干系?” “原来你们是在担心这个!”刀疤脸一脸豪气的拍拍胸口:“小公子放心,这贱人的死活,绝对跟小公子无关。莫说她没有撞死,就是撞死了,也绝对跟小公子你没有一丝一毫的牵连。两位尽可放心离去,我葛文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两位保证,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找两位的麻烦!” “眼下,葛爷您当然是这么说的,可倘若我们就这么走了,您要真追究起来,我们可是说不清的。”徐策站着,微微一笑:“您呢,也莫怪我们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眼下这世道,也不是很太平,而这位姑娘,也是实实在在撞在我们这马车上的,难保不会有人日后寻事。葛爷是君子,却未必能保证人人都是君子,您说是吧?” “那你想怎么办?” “简单!人既是撞到我这马车上的,我呢,恰好也是个大夫。我负责将这姑娘医好,医的活蹦乱跳。到时候,你们该按照什么村规就按照什么村规,该按照什么族规就按照什么族规,她的生死一概与我们无关!” “那倘若我们不答应呢?” “不答应就不答应吧!”徐策无所谓的摊了摊手,看着刀疤脸的眼睛说:“只是我家紫苏这脾气也不大好,若她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做好,动起手来,不说要人整条命吧,半条是少不了的。” 刀疤脸犹豫了一下,问徐策:“那你医好她,需要多长时间?” 徐策走到那女子跟前,稍微查看了一下,伸出两根指头来:“不多不少,两个时辰!\u20 第一百一十章 麻烦(下) 刀疤脸与其他村民对视了半响,又看了看紫苏手中的剑,单凭直觉,他便觉得眼前这两个半大点儿的孩子不好惹。 首先,是这两人乘坐的马车,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第二是这少年的气度,小小年纪,处事不惊,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第三是这随身的丫鬟。刀疤脸虽不会什么武功,可也经常进城,听说书人讲这江湖上的事情,但凡高手,手中拿的也是一把好剑,眉眼之处,若非凶恶,就是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这位名叫紫苏的小姑娘,就很像是说书人口中的那种,而且她落脚很轻,几乎让人听不见她走路时发出的脚步声,通常这就是传说中会轻功的那一类。 刀疤脸犹豫着,看了看时辰,这才对徐策说:“两个时辰,就两个时辰,只能少不能多。你别看咱们这是穷乡僻壤的,可穷乡僻壤也有穷乡僻壤的规矩,我也是瞧着这位小公子说的在理,不想多惹麻烦,可若是两位多管闲事,到时候可就不要怪我刀疤不讲情面。” “我们之所以多管闲事,就是不想招惹麻烦!”徐策说着,示意紫苏将那名女子带上马车。 徐策先查看了女子的额头,虽有撞击,但事发突然,撞的并不严重,只是目前仍有疑似晕厥的现象,至于是否因撞击所至,还需进一步观察。接着,徐策又为女子把了把脉。手指松开时,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你既已怀有身孕,又为何想不开自杀?” 徐策轻问,知道女子是听得见的。果然,她缓缓睁开了眼,眼中既有纠结,也有痛色,更夹杂着一丝欣悦:“我真的有喜了吗?” “如此简单的脉象,我应该没有把错。” 女子愣了一下,忽然双手捂脸,低声哭了起来。 “看年龄,你应该比我大些,若有委屈,也不妨说给我听听。你放心,我只是一个过路的,断不会多口舌,将你的事情说给别人听。退一步讲,看外面那些村民的样子,是打算要你性命的,与其将那些委屈带到另外一个世界,倒不如说给我听,好歹心里也能痛快些。当然,你若不愿意,我亦不勉强。待我帮你包扎好了头上的伤,你可以在马车上休息两个时辰。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多活一刻便是一刻吧。” 女子低头,半响不语,等徐策帮她的额头包扎完毕,才轻声的问:“你多大?” “再过些日子,就满13了!” “这么小的年纪,你的家人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跑吗?” “不放心!”徐策笑笑,用手指了指马车外头:“所以他们派了一个人跟着我,就是外头那个,她叫紫苏,是我的贴身丫鬟,同时也是我的家人。” “可那位紫苏姑娘的年纪似乎也不大!” “比我长两岁,今年十四。” “跟我妹妹的年纪差不多!”女子低声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我妹妹也十四,已经许了人家,说是个孩子吧,可马上也就要嫁做人妇,我只希望她的命能比我好。” 女子抬脸向外看了一眼,虽然隔着厚厚的门板,什么也看不见,可徐策知道,她是在看紫苏。所以也不曾开口,只静静的等着。果然,女子看完之后,犹豫着问了句:“紫苏姑娘她,很厉害吗?” “她会武功,比我厉害!”徐策笑笑。他前世的时候,多少也学过一些心理学,知道人与人之间有着极强的戒备心理,尤其是将死之人,内心的纠结和矛盾,也要比寻常人多的多。他无心探秘,只是觉得眼前的女子,很像是当日在东神州见到的张嫣,同样是被一群人押着,同样是有身孕,只不过张嫣是被人嫁祸,而眼前的女子则是真的。 “我很羡慕她,我是说紫苏姑娘。如果我会武功的话,我也希望像她一样可以走南闯北。在我出阁之前,曾遇见过一个卖货郎,他给我说了外头许多的新奇事,我觉得那是一个很大,很奇妙的世界。可我出生在这里,也嫁在这里,根本没有机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女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照村中那名妇人所说,她应该怀有身孕三个月了。三个月,还不见肚子,她几乎也没办法感知其中的小生命,如果就这么带着他或者是她走了,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其实,外面的世界,也没有很精彩,照样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会有尔虞我诈,当然也会有陌生人温暖的帮助和笑容。我也建议,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出去看看,毕竟好的坏的,都要自己经历过,自己看过的才算。想要出去不难,难的是如何留住自己的性命。”徐策看了眼外头:“我只为你争取到了两个时辰,你如果想活,我可以帮你,你如果想死,我也可以现在就放你出去。但活着,总比死了好,尤其我不认为你犯的是死罪。” “你怎么知道我犯的不是死罪!”女子苦涩一笑:“你知道吗?我犯的是通\/奸,按照族规和村规,是要浸猪笼,是要被沉河的。” “那你与旁人通\/奸了吗?” “如果我说没有,你会信吗?” “我为什么不信?” “就因为我腹中的这个孩子!”女子很激动,连带着额头上的血丝都显了出来:“我的夫君,是个病秧子,连镇子上的神医都说他不可能有子嗣。” “万事万物都不是绝对的,体弱不代表不能够生养。我也是大夫,虽年纪小些,可我自认我的医术要比你们镇子上那个所谓的神医要好。终身不能有子嗣这样绝对的话,我都不敢轻易给人下定论。” “可若是我的夫君一个月前就已经死了呢?” “那又如何?”徐策挑眉:“你腹中的胎儿,三月有余,就算你的夫君于一个月前过逝,也只能说明,你的孩子是个遗腹子,他很可怜,还未出生,就没有了爹爹,但这不能证明你与人通\/奸,不代表你不够忠贞。” “你相信我?” “我不是相信你!我说过,我是个大夫,我相信自己的医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徐策指了指女子的腹部:“我的医术告诉我,你腹中的孩子,极有可能是你相公的,如果你们夫妻关系和谐的话。但倘若你与你的相公之间并无恩爱欢好,那么你腹中的这个孩子,我就不好说什么了。” “我没有,我没有与人通\/奸,这个孩子千真万确是我夫君的。”女子神情变得越发激动起来:“我之所以被冤枉,是因为我撞见了我婆婆......她害怕我会将事情说出去,恰好我又有了身孕,于是诬赖我。我是冤枉的!我死没有关系,可这腹中,是我夫君唯一的血脉,我不甘心,我们辛辛苦苦求来的孩子,就这么没了。\u201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丑事(上) “不急,慢慢说!”徐策端正了坐姿,以最诚恳的一位医者应该有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那日......”女子娓娓道来,却说出了一个让徐策颇有些瞠目结舌的内幕。 眼前这女子,名叫苏小荷,娘家就在相邻的村子,但父母年迈,且常年患病,家中早已是家徒四壁,无力为生。于是经人介绍,嫁给了相邻村庄的马家。马家呢,是做生意的,经营着一处豆腐坊,搁在城里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村子里,也算是少有的富裕人家。苏小荷的公公,早两年就去世了,家中只有一妻一子,也就是苏小荷的婆婆和丈夫。 婆婆娘家姓袁,年轻时,也是这十里八村的一号人物,丈夫去世后,更是凭借一己之力,经营着家中祖传的豆腐坊,人送外号:“豆腐西施”,且绝对不含丝毫嘲讽的意味,因为苏小荷这婆婆,年轻时就长得极为好看,如今刚过四十五,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无论是脸盘儿,还是身段,都不输给年轻的小媳妇们。 苏小荷的丈夫,是村里唯一的秀才,原本也是被寄予厚望的。只是生下来,身子就弱,寻了先生来看,也都说是娘胎里带着的。长到十八,便只能依靠步撵出行,这病情,也是时常反复,让人挂心。苏小荷之所以被选中嫁入马家,也是因为她的八字,适合冲喜。 苏小荷入门两年多,对于婆婆那是恭敬有礼,对于丈夫也是体贴周到。也不知是她的八字真的旺夫,还是她照顾的细致,有那么一段时间,丈夫的身体,竟与一般书生无异,而他们也是在那个时候圆的房。 原本婆婆也是指望着她能够生下一儿半女,谁知,这喜讯还没有呢,噩耗就传了出来。苏小荷的丈夫,竟突然染了风寒,没有几日,就病情恶化,撒手去了。丈夫去后,苏小荷与她的婆婆,也就成了村子里长的最为好看的一堆寡妇婆媳。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况且婆媳两个还都是寡妇,家中没有个男人在,少不得被那些无赖和光棍汉上门调戏欺负。好在,苏小荷的婆婆,是个厉害角色,这日子凑合着也就过了。 谁知,苏小荷的丈夫前脚刚走,后脚就被苏小荷发现,婆婆跟同村一个无赖汉混到了一起。苏小荷原本想私下劝说婆婆,谁知婆婆不仅不听,反而怀恨在心,诬告苏小荷和那无赖通\/奸。恰好,此时苏小荷被验出怀了身孕,一下子百口莫辩,只能屈辱的认下。可苏小荷的婆婆到底心虚,也不敢把这事情闹到公堂上,私下说服了族长和村长,要求将苏小荷按照族里的规矩办,于是就有了被村民押着去河边浸猪笼,沉河的一幕。 苏小荷原本已经死心,可中途被徐策掺和了这么一下,心中竟又燃起了求生的欲望。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但冷静无比的少年,轻声的问:“事到如今,我可还有求生的法子!” “当然有!”徐策肯定的回答:“我想要救的人,可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可这件事情,原本就与公子无关,公子你又何必牵扯其中。倘若,我是说万一你被外面那些人纠缠上了,只会给你惹来无尽的麻烦。咱们虽是穷乡僻壤,可公子应该也听过,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不是说我们这里的村民个个不讲理,而是村民多团结,绝对不会允许公子你一个外人,在这里说话的。” “放心,这样的事情,我也不会出头。”徐策说着,掀开帘子,唤了紫苏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紫苏点点头,解下一匹马儿,挥鞭离去。 徐策瞧着外头,一脸发蒙的村民,微微一笑说了句:“还有一个时辰,请诸位耐心等待。对了,我这里还有些水果点心,诸位等的无聊,也可以用些。” 说完,果真将马车上置办的东西,全部拿了下来。那些人,虽有些心动,可看着徐策脸上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前来拿。 “怎么?怕我下毒吗?放心,我只是一个小孩子,与你们这些大人又无冤无仇的。”徐策说着,拿起一个果子来,轻轻咬了一口:“若是不怕死的,尽管来拿,若是胆小怕死,就不必了,正好可以省些东西,路上果腹。” “一个小孩子的东西,怕什么鸟!”刀疤脸被徐策一呛,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左手拿点心,右手拿水果,一口一个,仿佛吃的慢了,会被人嘲笑。 其余村民,见刀疤脸吃了东西无恙,也一个个凑了上来,不一会儿,那些东西都被分了个干净。所谓吃人嘴短,吃了徐策的东西,村民脸上也都有了笑容。 “瞧着公子的马车,是打东边来的,公子可是京城人士?” “我是西凉人!” “哦!原来西凉人跟咱们东神州的人长的都一样,看模样,也没什么分别嘛。” “能有什么分别?难不成在东神州的传言中,我们西凉人都是什么鬼怪不成?” “那倒不是,只是听说西凉不如咱们东神州富裕,可看公子的马车,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估摸着,公子在西凉,也是大户人家,王公贵族那一类的吧?” “非也,我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我家世代从医,就是给人看病的。家资不算丰厚,但也不至于饿肚子。” “怎么给人看病看到咱们东神州来了?” “自然是奉了你们东神州太后娘娘的圣旨来的。对了,我叫徐策,待会儿你们就会记住这个名字。” “徐......徐策,我怎么听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呢?”其中一个村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疑惑的看着徐策:“对了,我想起来了,前些天咱们村里也来了个游方的郎中,说是刚从东神州那边过来的,说那边的疫症都给解了,这负责治病的人就叫徐策。我还听说,这徐策也是从西凉那边来的,还有个外号,叫什么西凉......” “西凉鬼医!” “对!就是西凉鬼医!小公子可知道这人?说实话,这名字听着有些渗人!” “是吗?”徐策扬起可爱的脸蛋,做了一个更加可爱的表情:“我,就是西凉鬼医徐策!你们觉得我渗人吗?\u20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丑事(下) 紫苏快马加鞭,去了本地的府衙,找了当值的县太老爷。在县太老爷狐疑的目光中,抛出了薛家、宁王殿下以及西凉鬼医三个名号,才狐假虎威勉强给震住。若是按照常理,紫苏只需要追上宁王殿下,拿到宁王的手谕即可,可眼下时间紧迫,也只能利用这三人的名号来震一震,若是成功,当然是好,若是不成,不排除紫苏会拿着长剑来威胁。但,不管过程如何,公子交代下来的事情,她还是给办妥了。 新寡苏小荷与人通奸一事,转眼间从村中的闲谈,族中的丑事,一下子演变到了公堂之上。 此地的县老爷,恰巧也是姓苏。本身没什么大本事,靠着浑浑噩噩在这个官位上混了十多年。当一个俏生生的姑娘,打着薛家与宁王殿下的名头来找他时,他第一反应,是吓瘫到了地上。宁王殿下,他不是十分熟悉,只知道这位是皇帝跟前的人。可眼下,太后才是正主,所谓的宁王,也不过是百官眼中,一个挂着职的闲散王爷。薛家却是不同,东神州上至朝堂,下至平民百姓,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被师爷搀着,颤颤巍巍的从后堂走出来,却只见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原本的惊吓,瞬间变成了一种被人戏弄的恼怒。可紫苏面无惧色,身上自带的气质,又不似寻常的骗子,他心中嘀嘀咕咕半天,也不敢胡乱下决断。后来,又听紫苏提起西凉鬼医徐策,甚至还拿出了漆黑如墨的鬼牌来,这才勉强信了。 一来,是师爷说的,这姑娘要求的事情不大,让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得罪了薛家,那是吃不了兜着走。况且这案子,若是审利索的,自然是他县太爷的功劳,若是审不利索的,往这小姑娘甚至薛家人身上一推,他就不信普天之下,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去质问薛家。 二来,是这西凉鬼医的鬼牌。早前,他们也听闻,西凉鬼医徐策入京时,曾有个不要命的官兵去质疑他的身份,逼着让人亮出了鬼牌,最后却被鬼牌吞噬,连个渣渣都不剩。这哪里是鬼牌,简直就是阎罗殿的索命牌。对于他们来说,这恐怖的鬼牌,比起薛家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算来算去,都是划算,县太老爷没有办法不答应。于是,这开了堂,徐策自然也就成了上上宾,甚至县太老爷每问一句话,都要用眼角的余光扫一扫徐策,看看这位小小的鬼医先生,是否满意。 大堂之上,婆婆一口咬定,是自个儿的儿媳妇苏小荷与那无赖有瓜葛,儿媳妇苏小荷却声称自个儿是冤枉的,之所以被婆婆诬赖,是因为她撞破了婆婆与无赖的奸情,多次劝说无果,甚至还惹恼了婆婆,这才有了今日之祸。 县太老爷难以断定,不得不求助徐策:“徐先生,这案子,十分的复杂,且都是较为隐私的家事,当真的婆说婆有理,媳说媳委屈。您看看,该如何了断?” 徐策微微一笑,说:“很简单!”然后给紫苏说了几句。 紫苏将话转达给县太老爷之后,他先是愣了一愣,跟着便吩咐衙役在公堂上准备青砖、瓦砾、石头、锥子等东西,然后命人将无赖带上堂,让婆婆和苏小荷随意取东西打他。倘若打死,便由官府负责。苏小荷人虽娇弱,却对无赖和婆婆的行事满怀仇恨,听见县太老爷的话,当即起身,双手搬起一块大石头,朝着无赖身上就狠狠的砸了过去。婆婆却犹犹豫豫,最终只是从瓦砾中捡了较小的出来,手腕丝毫不见力气的往无赖身上丢去。无赖被砸的疼痛不已,又唯恐自己当真给砸死在这大堂上,脑袋连连叩地,承认了婆婆才是跟他有私情的那个。 一时间,众人哗然,就连原本还淡定的刀疤脸,此时都变了脸色。上前去,一把揪起无赖的衣裳,恶狠狠的问他:“你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我承认,我曾惦记过这苏小荷,可她性子刚烈,就跟驴圈里难以驯服的倔驴一样,我每每向她示好,她总给我脸色看,还拿吐沫星子吐我,怎么可能跟我想好。倒是这苏小荷的婆婆,人虽看着厉害,性子却柔的像水。她说我虽是无赖,可身强力壮,功夫好,让她很是喜欢。所以,与我相好的是苏小荷的婆婆,不是苏小荷。那日,我俩正在行好事,被这苏小荷给撞见了,她骂骂咧咧的将我赶出来。我心中有气,她婆婆也觉得难看,于是我们就想着给她一点点的教训,在她常吃的饭菜中下了药。也不知,是她的身体太好,还是我们买的是假药,她吃了之后,竟只有一点点的反应,甚至还自己拖着身子去看了大夫。苏小荷的婆婆跟着,才知道她有了身孕。你们想想看,苏小荷的丈夫死了,就算没死,也是个不顶用的废物,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别人的。苏小荷婆婆回来找我商量,说恨死了苏小荷,不仅搅了我和她的好事,还背着她的儿子偷汉子,一定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教训,最好弄死她才行。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想到了这个损招。我们乡下人,寡妇跟男人通奸,是要被浸猪笼沉河的,至于男人,族长拉去教训一番,鞭打两下也就是完了。当时,我也觉得挺划算,挨几鞭子,能换个长久的温存不是。谁知,竟闹到了公堂上。县太老爷,我可是冤枉的,所有的主意都是苏小荷的婆婆出的,这属于他们婆媳之间的家务事,可牵扯不到我。” 苏小荷的婆婆,原本听见无赖招供,有些心虚害怕。可听无赖说完,这腰板瞬间又直了起来,她梗着脖子说:“县太老爷明鉴,虽这主意是我出的,可也不能排除我这儿媳妇跟他通奸的事实。村里又不止我一人看见,这无赖经常去招惹她。况且我儿子已经死了,她腹中的孩子,就算不是无赖的,也必是别的男人的,总不会是鬼胎。所以,她苏小荷与人通\/奸是事实。至于我,我才是最冤枉的那个,我不是是知道了她的丑事,为掩家丑,迫于无奈才委身这无赖的,还请大老爷明鉴!” 徐策听了,在一旁摇摇头:“果然是个刁妇。如果我能证实你儿媳妇腹中怀着的不是旁人的孩子,是不是就坐实了你与无赖通\/奸,诬赖自己儿媳妇的事实?” “笑话,若她怀的不是旁人的孩子,还是我那死去儿子的?难不成她腹中怀着的还真是一个鬼胎?” “你说的没错,苏小荷腹中怀着的的确是鬼胎,只不过这个鬼胎,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遗腹子!”徐策起身,走到苏小荷身旁,却看了一眼苏小荷的婆婆:“现在,我就证明给你看,苏小荷腹中所怀的,的确是她的夫君的孩子。至于你,原是寡妇,与人相好,也在情理之中,但诬陷自己的儿媳妇,甚至差点谋杀了自己的亲孙子,于情于理于法,你都应该受到惩治。\u20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