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仙寥》 第1章 季寥 四季山庄里某个年轻俊秀的男子从漫长的黑暗中苏醒过来,眼中所见仍是一片黑暗。混沌中他的头脑里多出许多记忆,最终确定了他现在的身份——季寥。 这是他作为人的第二世了,前一世,他还是一名大四毕业生,即将出国留学的学霸,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就让他到了另一个世界。 还好他上一世已经有了类似的经历,加上在那个时代接触了很多穿越,这一次对新身份的接受,远比第一次要快很多。 而在季寥上一世之前,他却是一株草。他作为草是有自我意识的,但是都在漫无边际的孤独寂寞中度过。 后来不知怎么生而为人,才有了上一世十多年的学霸经历。 上一世他附身时,那身体只有六岁了。然后他在往后十多年里,接受了作为人的事实,并且这段人生,远比从前做一株草的时候多姿多彩。哪怕他在正常人眼中仍是属于不合群的一类,唯独他清楚为人的生活多么使他留恋。 这一世的身份要比上一世好的多。上一世他只是出身普通人家,这一世他生来就是眼下居住的山庄的继承人。 四季山庄的产业很丰厚,在这个国家的江湖也很有名气。 确实是江湖。 季寥通过记忆已经清楚他身处的世界,正类似前世华夏古代,并且有一群类似电影或武侠中可以飞檐走壁的江湖人。 四季山庄不但在江湖上有地位,在朝堂也有影响力,这是数代经营的结果。可以说季寥不用做任何努力,功名富贵便唾手可得。 但他也是不幸运的,因为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十岁的时候就瞎了。 身体的前任主人,显然对此是有怨气的。但他很会掩饰,并努力像正常人一样。对于外界,身体前任的主人是一个浊世佳公子,许多人都为他惋惜,亦有不少人暗自嘲笑。 只是久而久之,暗自嘲笑他的人就越来越少。‘ 不是因为那些人突然转性,而是他们许多人都在不同时间段里,莫名其妙有了不幸的遭遇。 而身体的前任主人正是幕后黑手,但没有人会怀疑他。 季寥接触到这些阴暗的记忆,颇有些感慨。只是那些事不是他做的,就不必太过于纠结。何况他现在重获新生,其实是有些知足的,即便眼睛看不见,那也是不打紧的。 作为一株草的时候,他也没有眼睛。 因此季寥虽然有了十多年做人的经历,可对于双目失明的生活,并非没法接受。 对于世界的认知,未必就需要用眼睛。 因为瞎了已经有十二年,这具身体的听觉、嗅觉以及其他感官都远比常人要发达,凭借身体留下的记忆,季寥开始起床。 身体原本的主人本就是一个生活极有规律的人,季寥不希望一来就表现出异样。 按照往日的惯例,等他房间一有动静,就有侍女出现,开始服侍他洗漱。 侍女身上有淡淡的少女香气,清新好闻。纵然瞧不见对方,大约也能猜测她应该长得不差。他翻出身体前任主人的记忆,知道侍女叫小芹。这是个性格柔顺的小姑娘,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四季山庄,从五年前就开始伺候他,直到现在。 好在身体前任主人有自己的秘密,所以对自己的侍女保持着淡淡的疏离,因此季寥不必费太多心力,来瞒过这个身边人。 只要过一段时间,季寥身边的人,也会自然而然接受他的小转变。 他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少犯错。 用过精致的早点后,季寥开始在自己的花园里练剑。因为身体前任主人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所以他练剑的时候,会让旁人先离开。 如今正是春天,园中百花盛开。纵然瞧不见那些艳丽的景色,可花香鸟语,总是让人能舒展胸怀。 季寥长身玉立,先是仔细回忆了一边家传的四季剑法,才开始习练。 因为肌肉早已有千锤百炼的记忆,所以这一套剑法,只有开始时有些生涩,到后面就如行云水流。练完一遍,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练完剑法,运动量不小,却只出了细汗,可见这具身体很是健康和强壮。 季寥并无多少欣喜,他将长剑收回鞘中,想到另外一件事。 他意识到自己的剑法差了一点东西。 再度查找身体前任主人的记忆,季寥终于明白不对劲的地方。他的剑法没有出错,但是缺少了配合剑法的内劲。 这个世界的武学是有内力的,那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让身体瘦弱的人拥有强大的力量,高明的内功甚至可以延年益寿,百毒不侵。 但现在季寥在自己身体里找不到内力,用他目前所知的信息,那就是他现在散功了。 季寥略有些失落,然后又振作起来。既然内力原本是修炼出来的,那么现在没了,也未必不能再练出来。 可他也清楚一点,自己要达到身体主人原本的水平,怕不是一两年就能做到的。只希望身体原本主人做下的那些事没有被发现,否则他可能会有不小的麻烦。 哪怕他是四季山庄的少主人,一旦那些事被公布出去,恐怕都要成江湖上正道声讨的对象,更会给山庄带来许多恶意。 事实上他作为山庄的少主人,却是一个瞎子,已经让不少人对山庄生出觊觎之心。身体前任主人做下那些事,既是对那些嘲笑他的人的报复,亦是有选择性的剪除掉一些会给他带来威胁的人。 季寥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开始继续练习剑法。 纵使没有内力的加成,四季剑法仍旧有不小的威力。从技击杀人的角度来看,这实是一套经过生死搏杀检验的武功。一招一式都经过无数改良,并在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中,化为身体本能的一部分。 季寥甚至有把握,面对数十个普通人,依旧能靠着一把剑,将他们全部杀光。 不知不觉从春季剑法演练到秋季剑法,森寒的剑锋多出一股锐利肃杀之意,一些季寥看不见的明艳花朵,被剑锋轻轻扫中,便很快枯萎。同时随着花朵枯萎,季寥的体力竟也得到恢复。 他自然发现了这个蹊跷。 第2章 二十四节气 季寥再次停下练剑,慢慢蹲下来,手指去触摸到一段被剑锋扫中的花枝。身体长期适应失明后,给他带来惊人至极的灵敏触觉。因此感受到花枝的枯败,以及其中水分一点都不剩,让他发现了自己的四季剑法和前任主人的大为不同。 同时他绝不是只恢复了体力那样简单,因为他竟一点都不觉得精神疲累。他想着,自己或许得好好测试一下现在的身体。 用了一会,季寥将自己的身体素质测试出一个大概。他现在能轻易举起四百斤的石头做很多动作,力气的底线,怕是要接近五百斤,甚至六百斤也说不定。他上一世是学霸,当然知道正常人的身体托举重物的极限大约是六百斤,所以对于现在的身体素质,都有些惊讶了。 因为没有内力,故而运用四季山庄的身法时,他不能像身体前任主人记忆中那样一掠就是七八丈的距离,但也能接近五丈。这个速度也是接近人体极限的素质,而且根据他现在得到的信息,这个速度在江湖人中亦是一流,可想而知身体原主的轻功几乎称得上惊世骇俗。 季寥还试了一下闭气,大约能保持半刻钟不呼吸外界空气,这份耐力亦是惊人。不过季寥从身体原主的记忆中得知据说世上有一门闭气诀,可以保持半个时辰不呼吸,简直匪夷所思。 不过季寥目前最奇异的能力莫过于掠夺草木的精气,这个能力是身体原主不具备的,但季寥也不知道是如何来的。 也许跟他上上世是一株草有关,但在前一世,季寥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掠夺草木精气用身体任何部位直接接触,效果是最佳的。用其他东西做媒介可以,但是掠夺草木精气的速度会减缓,距离也受到一定限制。 而且这个能力目前最大的作用仿佛是能为他补充精力,对于提升他的身体素质,好似没有多大帮助。 应该有些帮助,可能太细微,他暂时不能分辨出来。 但季寥不准备常用这个能力,因为他也曾为一株草,故而总有些不忍。说起来他为人后,依旧对草木有种特别的感情,记得前世一开始瞧见别人摘花还要难过许久,直到后来才慢慢适应。到了现在,他也不会有意摧残草木。 至于开始练剑时,剑锋扫到草木,直接将其精气掠夺,那是他始料未及的。 接下来又过了半月,季寥重新修炼出一些内力,但比起身体原主,依旧差距很大。只是他修炼的速度倒是很快,甚至有些惊世骇俗。他修炼一日增加内力,大约能抵得上常人十日,这是个很恐怖的数字。 另一方面除去掠夺草木精气的能力之外,季寥和花园的草木似能建立起一分特殊的感应,这种联系非常淡,却让他对周围环境的掌控达到一个极高的层面,就像是多了许多模糊的视角。 尤其是集中注意力后,可以透过一些草木,对有的隐蔽角度建立起新的视角。而且他掠夺草木精气后,不会立即被身体吸收,尤其是他体力充沛时,吸收的速度很缓慢。但流进身体的精气却可以通过他转入其他的草木上,使其成长速度加快,甚至量足一点,可以使其在短短时间开花结果。 这种能力绝不是武学的范畴,像是传闻中的法术。 季寥发现这一点后,觉得这个能力有许多其他方面的用途,比如一些需要很长年份才有药效的珍贵药材,他可以通过自己的能力,轻易获得。 但他不准备立即实施,因为四季山庄并不缺钱,更不缺珍稀药材。不过对于他手上的一个组织,倒是可以多出一份收入来源。 因为身体原主是个有野心报复的人,暗地里建立了一个叫做二十四节气的组织,成立不到两年,已经帮他做了许多事。因为是暗中发展,所以现在不算特别强大,却也不引人注目。 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凭借身体原主的心计,可想而知“二十四节气”必然成为江湖中黑暗势力的佼佼者。 只是季寥现在对于这个组织并无身体原主那样大的兴趣,因此在这半月时间还未主动去联系。 可后天就到了一月一度的密会时刻,他还是要去的。 接下来季寥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身体原主的父亲季山回来了。 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有半月的时间让他准备,已经算是运气不错。 对于这个未曾蒙面的季山,季寥有种说不清的情绪。毕竟他占据了人家儿子的身体,即使非他本意,但心下总有些歉意。 可让他立即认下这个父亲,那也是很难的。 好在身体原主似对自己的父亲亦有淡淡的疏离,故而季寥倒是省去一些麻烦。 在侍女小芹熟练的服侍下,季寥很快梳洗完毕。 季寥突然道:“怎么了。” 小芹有些意外,因为她对着镜子看到公子英俊的面容,一时有些出神。实际上她早已习惯自家公子俊逸非凡的相貌,但近来公子似乎比以前要温柔点,不似以前有些阴冷的气质,故而得她亲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小芹只好羞涩道:“公子愈发俊逸了,奴婢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说完之后,却又突然脸色苍白。因为她想起公子是看不见的,自己怕是要让公子想起这件事。 小芹的手微微颤抖,后悔自己多嘴。像平日里一样少说多做不行么,偏偏要胡乱说话。 她几乎要哭出来,房间亦陷入诡异的静止。 季寥似无所觉,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微笑道:“出门吧。” 小芹看到季寥的神色,心下松了口气,连忙应了一声。她平静下来,心里无故有些酸楚,老天爷怎么就不长眼,让公子失明。 主仆二人便出了房门,径自往季山那边的小院走去。 路上季寥对小芹道:“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应该多说话,不要怕有什么不该说的,像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才好呢。” 他温言细语,对小芹震动极大,一时间竟有为他死了都情愿的心思。 “是,公子。”少女突然明媚一笑。 季寥亦笑起来,今天的行为确实不太符合原主的性格,但他不想永远带着原主的面具活着,一些春风化雨的细微改变,最终总会让人慢慢接受的。 何况身边的少女总归是要跟他接触很多的,让她对自己亲近许多,有利无害。 第3章 立春 四季山庄的富贵已经过百年,但是山庄历代的主人架子并不大。 季山也继承了前面庄主的性情,为人并不严苛。加上唯一的儿子季寥又双目失明,平日里更是做派慈和。但他今次回来,并没有如过去一样在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原来他这次是从京城回山,因为他得到消息,先帝时的太医李景的传人据说在京城出现了,他希望找到这个人。 李景是四十年前公认的医圣,太医院的医术最高明的人,后来他辞了官,云游四海,据说要编造一本古今未有的医经。从那时起,他的足迹就踏遍名山大川,期间遇到过一次困难,季山的父亲救过李景一次。 后来季山的父亲受了重伤,四季山庄请来了当时最好的大夫都说没有希望了,那时候李景突然出现,只用了一夜功夫,就让季山的父亲活下来,由此又活了好些年头,才逝去。 那时候季山便认定李景是天下最好的大夫,后来季寥失明,季山就第一个想到李景,遗憾的是以四季山庄的势力亦找不到这位久已归隐的医圣。 这次得到李景传人入世的线索,季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却还是晚到一步,没有找到那个人。 本来有了一丝希望,现在又消失掉,就算是季山很有修养,亦没法平静。 外面穿来极有规律的脚步声,似珠落玉碎,十分清脆。季山连忙收拾好心情,他知道季寥来了。 不同于季山的儒雅温和,季寥对自己极为严苛,哪怕是走路,亦是规律到极点,每一步的动作呼吸以及距离,都看不出差别。 他越是这样,行走江湖以另一番姿态出现在旁人面前,就越难被发现他是四季山庄的少主人。 当然季山并不清楚自己的儿子是这样想的,只是为他这样严厉要求自己感到酸楚。他情愿季寥活的潇洒自在一点,也不愿自己儿子心里背着包袱。 但他没法劝,知子莫若父,他是知道自己儿子是何等孤高的。 隔了一段时间没见季寥,季山敏锐的发现自己儿子有了些微变化,但说不出来。 早有下山拿起湿毛巾递给季寥擦手,然后季寥才入座。 他不似一般大户人家那样要给季山请安,因为季山特意不要他这样做。 而季寥自然也不会先动筷子,笑问道:“父亲看着我干什么。”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句话,那是很正常的,可正常人都有眼睛,但季寥是看不见的。所以他能注意到别人的目光,究竟有多不容易。 季山曾经忍不住问过季寥如何做到这一点,季寥那时候只是轻轻道:“我是通过呼吸、心跳以及一些动作来判断的。” 那时候季山真的差点老泪纵横,因为普通人不费力能做到的事,季寥得付出很多,才能看起来跟普通人一样。 不过季山并不知季寥已经换了一个灵魂,而这个灵魂又比原本儿子的灵魂强大,思感很敏锐,对他的目光自然有感应,因此这并不是一件很费力的事。 实际上原本的季寥一开始虽然要通过呼吸心跳以及动作来判断对面人的行为,但到了后来,原本的季寥也能做到跟现在季寥一样的事。 因为长久处在黑暗中,他坚韧的意志力,使灵魂得到了升华。 季山当然了解不到这么多,尽量用极平和的语气,温言道:“我儿近来清减了。” 季寥道:“是么,我倒是没多大感觉,父亲远归辛苦了,先用餐吧。” 季山点了点头,如以往那样替季寥夹菜。 季寥没有阻止,即使不用季山夹菜,他也能轻松将喜欢的菜挑上。只是无论是以前的季寥,还是现在的季寥,都知道总得让这个老人为他做点什么,老人才会安心。 原本的季寥是孝顺的,现在的季寥却并不坏。 静待季山将菜加到碗里,季寥才开始动筷子。他吃饭的动作也是千锤百炼,极其优雅。哪怕他自己瞧不见,但外人瞧见,只会觉得赏心悦目。 仿佛不同的两个人,在这一刻得到某种和谐统一。季寥吃着可口的菜,仿佛跟原本的季寥得以灵魂共鸣。 如果是正常人类穿越到季寥身上,对此肯定很忌讳,而季寥不同,他最开始是一株草,养成了一种无我的性情,对此并非很在意。 确切的说这种感受,反而让他有种别样的感触。 他做了人,很喜欢情绪在内心滋生的感觉。但不能说他是个柔软的人,因为他做事时又是另一番模样,会十分投入,不受情感干扰。 一顿饭很快就过去,早有下人娴熟的收拾碗筷,而父子俩直接去了书房。 季山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十六岁就考中了举人。很多人都认为他可以考中进士,但他终其一生也没去参加会试。只因为他生来就要继承四季山庄的家业,做官就不是首选了。有个举人身份,已经足够和山下的官府打交道。 他照旧抽了些古文跟自家儿子探讨,早有准备的季寥自然应答如流。 得亏他学霸的经历,加上继承了原本季寥大部分记忆,否则季寥还真不好过这一关。而且有了这半月时间缓冲,对他更是有利。 所以虽然附身到这具失明的身体上,但其他方面都很好,连运气也不错。 季寥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的。 其实只要还能做人,他都会有些满足。 最后季寥问了句季山出乎意料的事,他道:“父亲这次出门是不是很不顺利。” 季山不知如何让季寥发现了这点,但他知道既然被发现,那么总也瞒不住的,只好和盘托出。 季寥没有露出季山猜想那样的失望神色。事实上季山决计想不到那个他寻找的医圣传人是季寥手下二十四节气之首,代号“立春”的人。 春意味着风和日暖,鸟语花香;春也意味着万物生长。季寥找到这个人时,便决定让她做二十四节气之首。哪怕她在组织里,武功绝非最高的人。 只是立春即便已经继承了医圣的医术,但也不能让原本的季寥重见光明。 她也是二十四节气中唯一一位知晓季寥身份的人,至于原本的季寥为何肯信任她,只因她已经做了原本季寥的女人。 这并不是让现在季寥意外的事,他懂得身体的原主确实有很大的魅力。何况他瞎了,总会让女孩子不自觉怜惜点。 所以世上有些好女孩,总会爱上坏男人。 现在的季寥并不坏,所以他得了季山的提醒,想到此事,突然有些头疼。 第4章 执念 既然想起这件事,季寥就准备把它办妥帖。说实话,平常人都会怕麻烦,而季寥却有些不同,他不喜欢没事做。因为他做一株草时,已经受够了无事可做。 季山注意到自己儿子神态有些变化,他以为季寥是遗憾没有找到那位小神医,因此安慰道:“没事,只要那个小神医还行走江湖,咱们总能将他找到的。”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小神医是女的,且跟原本的季寥很亲密。 季寥自然不会解释,他向着季山躬身一礼道:“父亲为我费心了。” 季山连忙扶起他,说道:“其实都怪爹爹没用,否则也不会连累你……”后面他的话却说不出来,因为季寥的失明是他一生中最难过的事,甚至他情愿少活三十年,都不愿意见到这样,但这件事跟他又脱不了关系。 他实是要远比季寥难过的多,却不能表现出来。 季寥从身体原主的记忆里隐约知晓一点他失明的缘故,而他对于失明的芥蒂并不如原主那般深,所以他设身处地,便能体会季山的心情。 他拍拍老人的背,轻轻道:“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再没有之一。” 季山胸口一热,过了好久,才道:“寥儿你真的长大了。”其实他知道以儿子的聪明如何查不出真相,所以对于从前季寥的淡淡疏离,只能苦在心里。今天季寥这番话,让他终于明白儿子肯跟自己亲近了。 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竟有机会成为现实。 季寥微微一笑,说道:“毕竟再过三个月,我就二十三了。总不能让父亲为我操心一辈子吧。” 季山这才意识到离季寥失明已经十三年,他也有十三年没见过那个女人,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不希望她活着。 人老了就喜欢回忆,往事如潮,季山一时竟怔住。 季寥悄悄掩上房门,从书房离开。 他走出季山的书房,温和的笑容渐渐消散,自言自语道:“这就是你放不下的执念么。” 心口的隐隐作痛,正是身体原主的回应。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心里回道:“我帮你便是。” 原来季山年轻时有过一位红颜知己,那是南疆的苗女。只是作为四季山庄的少主人,季山是没法娶她的。后来季山娶了季寥的母亲,过了十年,那个苗女突然出现,用一种蛊,弄瞎了季寥,后来季寥的母亲为此忧愤成疾,过几年也走了。 原本的季寥恨的不是自己眼瞎了,更恨母亲为此伤心病逝,对慈父也因此生出怨念。但一切恨意的根源,仍旧是那个苗女。 这是他魂飞魄散都要留下的执念,一直掩藏在身体里,直到刚才终于爆发出来。 季寥应下了此事,自会去做到。 这一段恩怨纠葛,身体原主和他母亲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而季山和苗女却是祸端的根源。身体的原主可以原谅季山,但那个苗女,绝不原谅。 只是南疆终是神秘莫测的地方,才成立两年的二十四节气还没渗透进去,从而找到那个苗女,不过也快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首次决心要杀死一个人。 季寥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如同止水。不是因为身体原主的强烈要求,而是觉得那个苗女确实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淡淡的杀意,似乎让体内的执念确信了季寥的承诺,心口的疼痛渐渐散去。 季寥走出足下的长廊,小芹一直在长廊的尽头候着。他道:“明天我要下山一趟,你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小芹默默点头,因为这两年季寥经常会离开山庄几天,且不会带任何人。 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事情,却从来不敢问。 早先过来时雀跃的小芹,又似乎变回原来的样子,只因为她觉得公子还是原来的公子。 不过一会,季寥突然道:“今后庄主问你关于我的事,你直接告诉他,不必隐瞒。” 小芹听到后,展露出笑颜,公子真的变了,而且他知道的,庄主从前问她关于公子的事,她真的一个字都没说过。 原来公子一直都信任她,她觉得自己活了十几年,没有一天会比今天开心。 “你在笑什么。”季寥侧过头问她,如同点墨的瞳孔,反应出少女姣好的面容,像是他真能看见她一样。 少女怦然心动,却罕见的撒娇道:“奴婢就是开心。” 季寥笑着摇头,说道:“傻姑娘。” 小芹嘿嘿笑着,竟而哼起小调,若百灵鸟一样欢快。 听着少女欢快的哼着小调,季寥心情也明媚起来。一个人若是心里有光明,到哪都不是黑暗。 ………… 季山发现季寥离开后,已经过了好些时候,他看着轻轻掩盖的房门,笑了笑。过去一段时间奔波留下的疲倦如潮水涌上来,他选择了睡觉。 这一觉前所未有的踏实,等到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准备叫上季寥一起用早点,没想到季寥的侍女小芹告诉他,季寥很早就下山去了。 季山习惯性想问一下季寥的去向,话到嘴边却收住了。 小芹看到季山想问的样子,大大方方道:“庄主,公子临走时说下个月是你的寿辰,他去给你挑礼物。” 季山不由一笑,说道:“他有这孝心,就是最好的礼物。” 同时季山心道:感谢上苍,寥儿终于长大了。 ………… 季寥没有骑马,没有坐车,而是一个人走路下了山。天未亮他就动身了,因为对于一个瞎子来说,白天和晚上并无太大分别。如果有,那就是黑夜的时候赶路更清静。 二十四节气密会的地点在山下的府城,任谁也不会想到在四季山庄眼皮底下会有个江湖势力潜藏着。正因想不到,所以即使有人察觉出二十四节气的存在,也找不到这个神秘组织的根脚。 密会的时间是明天,季寥进城时天色还早,便去了城里最有名的酒楼——醉香阁。 有人说在这里吃的不是饭,听的不是曲,而是金闪闪的黄金。 醉香阁的所有食材都是最好的,包括唱曲的姑娘也是。 第5章 惊蛰 醉香阁共有三层,第一层是有钱人能去的地方。当然能进入醉香阁,有钱是最低标准。 第二层是有钱有势才能进入的地方。 至于第三层,据说只有得到醉香阁的认可才能进入,并且在里面能得到的享受,可谓堪比王侯。 季寥是有资格进第三层的,但他现在坐在第二层。 醉香阁的第一层是用包厢隔开的,第二层却没有包厢。这似乎让第二层的格调不如第一层,但事实绝非如此。 到第一层吃饭的人可能是真的想吃饭,到了第二层吃饭的人,多是想来认识人,或者想被人认识,故而实在没必要用包厢隔开。 整个醉香阁第二层都很开阔,北面的青山白云,南面的江水滔滔,皆可收揽眼底。 “公子是第一次来咱们醉香阁么,那北面就是四季山,四季山庄据说就建立在白云深处,南面是洗剑江,乃是因四季山庄第一代主人在此洗剑,从而得名。”一个侍者前来问候季寥,并向他介绍醉香阁附近的风景。 当他说出这番话,季寥含笑道:“你说的风景我都知道,只是我看不见。” 侍者“啊”了一声,然后一个管事小跑过来,额头都是冷汗,拉着侍者连忙跪下道:“季公子他第一天来,还不熟悉情况。” 侍者是管事的侄儿,他废了好大劲才让自家侄儿进入醉香阁,哪知道他太想表现自己了,因此才说出这番话。最重要的是,季寥从来只去三楼的,所以常来第二层的客人画像并没有他。管事也是因为凑巧见过季寥一面,才了解他的身份。 季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显然不是对管事在说话。 侍者反应很快道:“小的叫卓青。” 季寥手指叩在桌面上,道:“超卓的卓,青草的青?” “是的。”卓青回道。 季寥笑道:“从哪里来的。” 卓青道:“乡下。” 季寥又对管事道:“你们之间有亲戚关系?” 管事浑然料不到季寥会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只好老实道:“卓青是我侄儿。” 季寥道:“你侄儿多大了。” “十五。”管事道。 季寥突然问道:“你让他做我的随从,怎么样?” 管事惊讶不已,本以为季寥会生气,没想到季寥竟话锋一转,要让卓青做他的随从。这要是真的,自然远比当醉香阁的侍者前途要广大很多,可是卓青凭什么能入季寥的眼。 他在醉香阁呆了好些年头,着实见过不少事,因此一开始惊喜,然后就开始迟疑。但卓青直接道:“叔叔,我愿意。”卓青虽然只是个乡下小子,可他一直梦想着出人头地。他愿意来醉香阁做侍者,本就是为了结识大人物。正因出身太低,才知道每一个机会他都需要牢牢抓住。 既然卓青已经答应下来,管事自然不能反对了,否则就是得罪季寥。 虽然听说眼前公子的脾气很好,可他若是惹到对方,根本不用季寥开口,有的是人来收拾他。 季寥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收一个随从,只因为这个卓青会武功。江湖那么大,随便都能见到会功夫的人,这本不是稀奇的事。 但卓青的呼吸和走路的动作,表露他的武功路数和某个人很像,那就是惊蛰。 前面就说过,二十四节气中,立春为首,但立春绝不是武功最高的人,武功最高的人是惊蛰。 有大儒注经解释“惊蛰”道:夫理有常有变,然有变而常者,有变而变者。其在于物,雀变为蛤,鹰变为鸠,此应气之变,变之常也。 惊蛰正是一个常常变化的人,这跟他的武功有关,亦是让身体原主琢磨不透的人。从身体原主的记忆判断,惊蛰的武功甚至不在他之下,当然也大有可能在现在的季寥之上了。 原本的季寥对惊蛰记忆深刻,对他的武功路数很是熟悉,才会让现在的季寥很快发现卓青的功夫跟惊蛰一脉相承,哪怕他的武功实在粗浅。 季寥要掌控二十四节气,不露出马脚,有两个人是必须要关注的。这自然是惊蛰和立春。 立春武功不高,却能成二十四节气之首,跟她绝顶的医术有关。二十四节气中大部分人都被她医治过,尤其是惊蛰,立春救过他的命。否则以惊蛰那样的人物,即便原本的季寥手段厉害,也难以将他招揽进二十四节气。 惊蛰曾说过,他的武功从来只一脉单传。 原本的季寥曾开玩笑说让惊蛰收他为徒,因为他对惊蛰的武功很好奇。惊蛰似乎有心动,因为季寥实是学武的不世奇才。但最终惊蛰拒绝了,他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季寥不适合。 原本的季寥又问,什么人才适合。 惊蛰当时道:能飞到天上,也能把自己埋进泥土里的人。 原本的季寥便明白了惊蛰的意思,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是四季山庄的少主人,天生的贵公子,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在天上的。 那时候他就觉得惊蛰可能隐隐猜出他的身份,但原本的季寥没有去确定。 正如惊蛰所言,他自己是一个可以将自己埋进泥土的人,这样的人又何必迫他太紧,等他到了淤泥里,纵使将他翻出来,那也弄得自己一身脏。 但现在机会是自己送上门的,季寥没有错过的道理。 因为季寥知道一门独特的武功,必然很难找到适合的传人。人的生命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惊蛰未必肯费精力再去找一个传人。 何况卓青的武功实在粗浅的很,所以惊蛰必然不会离开他太远。 而且明日入夜之后,便是二十四节气密会之时。 季寥有九成把握,惊蛰就在附近。 只要惊蛰在附近,季寥便有机会见到他。从他的反应,自然可以看出惊蛰是否了解到季寥就是二十四节气的创立者。 不过发现卓青是意外之喜,季寥来醉香阁第二层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此事。 他在这里不但是为了吃饭,更是为了等一个人。 季寥先让卓青去找个唱曲的姑娘来。 “鉴湖秋水碧于蓝,心赏随年淡。柳外兰舟莫空揽,典春衫,觥船一棹汾西岸。人间万事,暂时放下,一笑付醺酣!” 一曲《平湖乐》自薄施粉黛的琵琶女手上娓娓奏出。 第6章 生意 远处有人鼓掌道:“妙妙妙,不知姑娘所奏,乃是出自哪位大家的新作。” 这人一身华服,身形富态,脸上的肥肉挤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实是应了那句富态可掬。 但季寥却听到他的脚步声跟庞大的体态极不符合,步伐轻盈似飞燕一般。足以说明他的轻功已经远比许多江湖人都高明,已然抵达一流的境界。 季寥知道他等的人终于到了。 琵琶女似认得来人,盈盈一礼道:“金先生,这曲子是《平湖乐》,词是这位公子刚填上的。” 金先生目光掠过卓青,直接落在一边安安静静坐着的季寥身上。 他眼皮稍稍睁开,一缕精光爆闪,若瞌睡的老虎睁眼,能令百兽惶惶。但季寥波澜不惊,似毫无所觉。 金先生心里先是一惊,然后笑起来,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四季山庄的少主人,怪不得有如此文才。” 季寥含笑道:“金兄谬赞,实不敢当,相请不如偶遇,还请金兄入座。” 他目视金先生,摆出一个请的姿势,气质高雅,风度翩翩,让人不忍拒绝。 金先生见他这番做派,甚至都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四季山庄那位瞎了的少主。他根本没法肯定对方到底是不是瞎子,久历世事的锐利目光落在季寥那双平静如深渊的眸子里,当真是一点波澜都生不起来。 他心道:如果不是瞎子,他怎么能做到如此淡然自若。 这下他是真相信这就是那个瞎了的四季山庄少主人。 金先生笑呵呵坐到季寥对面,说道:“我看季公子可不是偶遇金某。” 季寥淡然道:“一时兴起,本不确定金兄一定会来。” 他说完后,又接着道:“但我来了这里,又实在想‘偶遇’金兄一次,故而已经决定在这里等一天,不过我运气还不错,没等多久,就让我遇到了金兄。” 金先生道:“那季公子想‘偶遇’金某做什么?” 他刻意咬了“偶遇两字。 季寥微笑道:“听说金兄的药材生意做得很大,因为只要有钱,在金兄这里,无论多么年份久远的名贵药材都能买到。” 金先生眼睛眯起来,道:“都是朋友们的抬举,我也就靠这混口饭吃,比不得四季山庄。” 季寥笑了笑,不以为恼道:“我想和金兄一起做药材生意。” 金先生道:“做药材生意虽然赚钱,但也辛苦,我记得四季山庄的产业可没有涉及到药业的地方。”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金先生的药材生意能做起来,不但跟他手里有名贵药材资源,更和他不允许别家做这个生意有关。 不过四季山庄要是想做药材生意,金先生肯定拦不住,但是他不信四季山庄的药材资源能比得上他。 江湖人做生意就是这样,有资源,有势力,便有金山银海。 季寥道:“我就问一句,金兄到底有兴趣跟我合作么。” 金先生笑吟吟道:“如果季公子能代表四季山庄,金某当然愿意。”若是分些利润,能搭上四季山庄这艘船,金先生乐意之至,因为这代表了他可以不只做药材生意。 季寥道:“我只代表我自己。” 金先生叹了口气道:“那只怕我得好生考虑。” 季寥道:“金先生考虑好了,可以随时来四季山庄找我。” 他竟也没有多劝,这又出乎金先生意料。金先生完全猜不到这个四季山庄的公子爷究竟是什么意思,拿他做消遣? 金先生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他纵使消息再不灵通,也还是知道四季山庄的少主人绝对是很出色的年轻人。 他迟疑一会,终于问道:“我考虑好了去四季山庄找季公子,那时又当如何?” 季寥悠悠道:“如果现在金兄跟我合作,咱们可以利润五五分,如果金兄去四季山庄找我,那么我要占利润的九成。” 金先生大笑三声,忽地阴测测道:“公子莫不是拿我开玩笑?”他觉得季寥言下之意,乃是想要夺他的产业,这肯定不能答应,也是跟他结仇。他纵使不想得罪季寥,但此刻亦容不得示弱。 季寥面色不改道:“绝非玩笑。” 金先生瞪着季寥看了良久,最后声音低沉道:“季公子就算你做了四季山庄的主人,也不该在金某面前这么讲话。” 季寥只是微笑,却不再说话了。 金先生见季寥模样,怒气勃发,想要一掌拍碎这金丝楠木桌,但又想到自己可是占了醉香阁的股,因此忍住,终于和季寥不欢而散,拂袖离去。 刚刚金先生显露出上位者的威势,吓得琵琶女身体发软,哪怕金先生离去,身体一时也坐不直。反倒是季寥新收的随从卓青,竟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季寥从袖子里掏出一片金叶子,递给琵琶女,温和地说道:“让你受惊了,金算盘可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这些日子你别来醉香阁卖艺了,免得碰见他。” 金算盘正是金先生的外号,说起来琵琶女并无得罪金算盘的地方,但季寥了解这个人,外宽内忌。如果他再来醉香阁,又看到琵琶女,必然会想起今天和季寥的不快,那时候琵琶女肯定会吃苦头的。 即使往来醉香阁的人多是财大气粗之辈,但一片金叶子的赏钱对于琵琶女而言依旧不菲。足够她休息一个月,另谋出路。 琵琶女连忙谢过季寥,还想再给季寥弹一曲。 季寥摆手拒绝了,说是兴致已尽,让她离去。 卓青目视琵琶女婀娜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颇有些不舍。他毕竟才十五岁,年少慕艾再正常不过。 季寥道:“你喜欢,可以去追她。” 卓青面色一红道:“没有。” 季寥摇头道:“她这样的女子,将来你能追到许多个,但那时候你肯定找不到今天这般心动的感觉。” 卓青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季寥的另一层意思,喜道:“公子也觉得我能成一番事业。” 季寥微笑道:“当然,谁叫你运气好,被我收作了随从。” 卓青不由挠头道:“我还以为公子觉得我是个人才。” 季寥道:“你确实也算人才。” 卓青复又喜道:“真的。” 季寥随意的点了点头,这看起来似毫无诚意,于是卓青不免又怀疑季公子拿他开涮。 卓青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他说道:“公子为何要那个金算盘跟你合作做药材生意,他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也不会同意跟公子合作的。” 季寥道:“你也认为他一定不会同意?” 卓青刚想说“是”,马上反应过来道:“不是。” 他还算有些脑子,知道就算他真的认为是这样,也不能当着公子面说。 季寥道:“我跟你说,不用一月,金算盘这府城第一富商就会到四季山庄求我跟他做药材生意,并且只要一成利润。” 第7章 回春(三千推加更) 卓青很想说“公子你莫不是在吹牛皮。” 可很快他便想到一件事,就算季寥想要吹牛皮,也不会对他吹,毕竟两人身份地位差距太大了。 那么季寥说的便是实话,以他聪明的头脑,根本想不出用什么办法做到季寥口中说的事。除了强迫、下毒这类的威胁办法,莫不成季寥还有别的手段。 但他觉得季寥这样的人用不出这种手段,即便他们才认识不久。 而且季寥如果这样做,那么为人也太令人不齿了一点。 卓青看着这位拥有完美相貌和教养的浊世佳公子,真的没法将他跟卑鄙小人联系到一起。 接下来季寥吃了一顿清净的饭,同时让卓青和醉香阁解约,并跟卓青定下身契。从此之后,卓青便是季寥的随从,自由得到一定限制,同样也离他出人头地的目标更近了。 季寥做完这一切,很想猜测惊蛰知道后会是什么心情。转瞬他又觉得自己太无聊了点,随即想到离二十四节气的密会还有足足一天的时间。难得离开山庄,他应该趁这些闲暇做点别的事。然后他便想起了对小芹说过自己下山可是要为季山挑一件寿礼。 ………… 卓青已经跟着季寥去城南的花木坊逛了六家店,那些各色各样的盆栽简直晃花了他的眼。可以说他从没想过那些寻常的花木,经过一番精心的培育裁剪后,竟有他想象不到的风姿。 有好几盆华丽的盆栽看得他都心动不已,但是季寥根本就瞧不上。 不对,卓青想到的是公子分明就看不见嘛。 他觉得莫非是公子看不见的原因,所以才一盆盆栽都没有选。自己跟着公子来,就应该当公子的眼睛,提醒下他哪些盆栽精致好看。 但说实话,以卓青对盆栽的鉴赏能力,他觉得这些花木店的盆栽都很好看。故而他认为自己的选择,跟公子蒙着眼选实是没有区别。想到这里,卓青干脆选择闭口。 季寥终于停在一株青松盆景面前。 卓青见此,都不由心中暗赞。 只见这青松挺拔,枝叶堆积如云,共有九重,像是九重天一样。哪怕是人工修剪,能长成这样,那也是分外难得。 “小兄弟也看上了这株九重天?”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卓青顺目过去,看到个身着青色绸衫的老人,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模样。 季寥朝着老人含笑见礼道:“原来这盆景叫九重天,倒也恰如其分。” 卓青听了季寥的话,不禁佩服自家公子,明明看不见,偏偏如此云淡风轻的应和,如果他不是知道真相,只怕也以为公子认真打量了这株盆景。 老人见季寥彬彬有礼的样子,心下生出好感,说道:“小兄弟也对盆景感兴趣?” 季寥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准备买个盆景,送给家父。” 老人听见后,心下遗憾,暗道:果然如此。盆景是他的一大爱好,但是平日相交的人中真心喜欢盆景的人并不多。那些大户人家栽种盆景,多是为了点缀应景,而非真心喜欢。如今见了这彬彬有礼的年轻人,心生好感不由多此一问,果然对方也不是对盆景特别有兴趣。 老人道:“你现在是看中这个九重天了?” 季寥点头道:“我觉得这株盆景还不错,莫非老先生对它有兴趣,若是如此,我可以去找找别的。” 老人知道这盆景有问题,本来见季寥不是同道中人,不愿多说什么,但季寥如此尊老,他终究有点不忍,隐晦说了句道:“这九重天可是不易养活,你不如看看别的。” 季寥微笑道:“多谢老先生提醒,不过我家里的花匠倒也中用,应该能养活的。” 另一边店家已经过来,说道:“公子好眼力,这株九重天可是咱们店的镇店之宝,只要你买下,我们自会将养护的办法悉数告知,不会存在养不活的状况。” 季寥点头道:“那就有劳了,请问多少钱。” 店家道:“五百两纹银,童叟无欺。”他说话时,看了老者一眼,意思是请他不要多话。 老者被他一盯,更生起怒气,道:“好个黑心店家,这九重天根都烂了,你还要收人家五百两银子。” 店家哪知道这个老者如此直白,直接说出九重天的秘密,他忙道:“老先生,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可不能乱说话,砸我招牌。 老者道:“那你敢和我立下字据么,我出五百两银子,将这盆景买下,然后咱们当面刨开盆里的土,若是里面的根都腐烂了,你不但要赔我银子,我还要送你去坐大牢。” 店家明知这九重天盆景有鬼,当然不肯接话,说道:“本店的规矩是货已卖出,概不退回。” 老者道:“你若不是心里有鬼,怎么不敢照我说的做。” 店家见老者逼迫得紧,知道季寥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看出盆景的问题,不会买了,便讨饶道:“老先生你也是行家,我这九重天曾有人出三千两,我都是不肯卖的。我标价五百两,要是这位公子贪便宜买下,那是他眼力不济,他要是发现蹊跷不买,我也不会多劝一句。何况我养它十年,当祖宗一样伺候,才长成今日这般模样,难不成还不值得五百两。”他做生意是和气生财,就算季寥不买,还是希望别恶了对方。否则东西没卖出去,还赔上恶名,那就更不值当。 老者不由默然,店家说的也确实有道理,平常时候,这九重天确实当得起三千两的价钱。要是有官员图个彩头,买去送给上官,便是五千两都是值得的。将九重天精心培育成如今模样,其中苦功,的确有五百两以上的价值。 季寥忽然开口道:“这样吧,我出一百两,你将它卖给我。” 老者见话都说明白,季寥还是执迷不悟,道:“小兄弟莫不是同情他,你这没有必要了。”店家纵然费的苦功多,但做生意哪里能没有风险,在他看来,季寥没有必要同情这个店主。 季寥道:“多谢老先生提醒,实不相瞒,我其实是知道这株盆景根子腐烂了,但我有办法使它起死回生,所以才肯出钱买下。” 他又对店家道:“要不是我能救活它,它现在确实如老先生说的那样一百文都不值。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卖给我,要么等它过两天枯死。” 季寥说完后,没有半分起伏的漆黑眼眸平静的看着店家。 店家感到压力颇大,犹豫一会才道:“公子,你如果真的有使草木回春的手段,我愿意白送给你,不过……” 季寥道:“你要问我如何救活它?倒不是我想隐瞒,只是这办法除了我,旁人是做不到的。” 店家忙道:“公子有这手段,当然是千金不易,只是我这里还有一株金风玉露也快死了,我想求公子将它救活,只要公子肯帮忙,九重天我便白送给你。若是救不活,我也不敢再将九重天卖给你,只求公子不要将今天的事说出去就成。” 第8章 府台 季寥沉吟了一会,还是答应了店家的请求。 老者对季寥如何救治根系腐烂的盆景亦是好奇,便留下了下来。同时季寥刚才的举止,让老者对他的品性大为赞扬。 他见过许多年轻人,出类拔萃的不少,但如季寥这般不浮躁,有涵养的却是未见过。接下来季寥让店家打来一盆清水,又要来花剪。 盆景的泥土略带潮湿,但也不软,可季寥的纤细修长的手指如同铁锹一样,轻轻松松将泥土翻开。而且他手指灵活,翻土极细致,不一会,整株青松的根系都露出来,大部分都呈现紫黑色。之后季寥拿起剪刀,干脆利落的将腐烂的根部剪掉。他的手法是如此精准,几乎保证了每一根被剪去的根须都是病腐无用的,将那些还保留功用的根须留下。做完这一切后,季寥又开始修剪青松盆景的枝干,直接将如同堆云的枝叶裁剪去大半。 做完这一切,清理好散落在泥土的腐烂的根茎后,季寥又将青松在栽回土里,将泥土平整。 最后季寥将手伸进盛满清水的盆子里,仔细的将藏在指甲里以及手上的污泥洗净。店家又打来了一盆清水,如此反复洗了几次,最后用毛巾擦手之后。季寥便道:“它已经能活下来。” 卓青在一旁惊讶道:“就这样简单?”说实话他受到很大冲击,因为刚才季寥熟练的修建根须和枝叶,哪里像是看不见的样子。如果不是知道这是事实,他怎么都无法相信。 而且修剪根茎和枝叶就能救活这株盆景,确实也太简单了点。 倒是店家有些理解,他道:“我听过一些老花匠说过类似的办法,只是如果不对草木的习性极为熟悉,直到了如指掌,确定所有病腐的部位,依旧很难起到回春之效。”他知道这种办法,但只要留下一点病腐的根茎,对于生机脆弱的盆景都将是危险的火苗,过不了多久,腐病将会再生,而且他还看出季寥修剪枝叶的用意,无非是减轻剩下那寥寥可数完好根须的负担,使其汲取的泥土养分,能够维持盆景的正常生长。 其中分寸的掌握将是最关键的一点,若有差错,依旧不能将其救活。 但看了季寥行云水流的裁剪技法,对盆景的了解就像宰了十几年牛的屠夫那样,对任何细节部位都心中有数。由不得店家不信,季寥确实大有可能将这株盆景救活。 实际上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清楚,那就是沈炼从周围借了一点草木精气,渡入盆景中。如果现在将泥土重新翻看,会看到一些新生的根茎。 这些因素加在一起,季寥才能笃定盆景被救活了。 紧接着季寥又如法炮制,将店家端来的另一盆盆景救活,也就是一盆叫做“金风玉露”的紫荆花。这是个异种,叶子金黄,花却极娇艳水嫩,如含玉露。当季寥修剪它时,竟还有些羞怯的情绪传出来。 季寥不禁心里稍稍惊讶,这盆盆景竟有了些许灵性,只是跟他过去比较,还是有天壤之别,不可相提并论。 季寥见此,有些怜惜它,便多渡了些草木精气给它。如果它运气好,千百年后,兴许也有机会成精,甚至跟他一样托生成人。 做完这一切后,老者见到这盆金风玉露也极为喜欢。何况季寥表现出的技法,让人不由信任他,所以老者决定将这盆盆景买回去。 他道:“店家,这盆金风玉露我买下了。” 店家犹豫道:“虽然看情况它是能活了,可要是老先生买回去,万一不活,你可不能找我麻烦。” 老者哼了声,道:“不活了,我直接找这小子,行了吧。”他抚弄起有些泛白的胡须,颇有些威势地朝着季寥看了眼。因为刚才季寥那技法,要说对盆景是毫无兴趣,他是不信的。这后生显然是同道中人,起初竟然还瞒他,老人家当然有些小小的不开心。 店家赔笑道:“那一千两我卖给你,老先生你是行家,应该清楚只要这金风玉露活下来,价钱可不比那九重天低。” 老者不悦道:“好,就一千两。” 他虽然不开心季寥用一百两就买到九重天,远比他一千两买金风玉露要少,但是季寥不出手,这两盆栽是一百文都卖不出去,所以季寥哪怕是给十两银子,店家怕是也要同意的,因此老者还是想得通。 店家露出笑容,原本两盆要病死的盆景如今能卖出一千一百两,他算是没亏本。这已经是大幸了。而且虽然看起来,两盆盆景大有可能能活下来,但万一还是病死,他就真的血本无归。 店家能卖出盆景,自然颇为积极,很快老者和季寥便结了账,在银票的动力下,店家将一切东西都准备妥当。 倒是卓青看得咂舌,没想到这老者如此有钱,扔一千两出去,跟不眨眼一样。 最后季寥嫌弃现在带着盆景走麻烦,决定等回四季山庄时,再来取。 老者倒是热心,建议季寥将盆景带到他府上,等他回家时,再来取便是。 季寥并不推却,便应了下来。他看得出,老者怕是想请他回家作客。季寥当然乐意,这样晚饭也有着落了。 老者见季寥答应,笑了笑,向远处招手,很快就有个仆从驾着马车一亮鎏金色的马车驶来。店家看到后,不由得呼吸一促,再望向老者时,欲言又止,带着恐惧。 老者见他神色,只是轻轻哼了声,便道:“老夫犯不着跟你置气。” 店家想起素日里老者的名声,见他说了这话,才放下心。不由暗骂自己真是没眼力,早该认出来的。他诚惶诚恐的将老人和季寥送出店,还殷勤的将盆景搬上车厢,旁边的卓青便是傻子也能猜到老者的身份不寻常。 而季寥淡然如故,似乎没有什么惊讶。 马车的车厢很大,放下两盆盆景后,还能坐下老者和季寥,至于卓青自然是跟着车夫一起坐在外面。老者笑吟吟道:“小子现在知道老夫是谁了么?” 他改口将小兄弟变成小子,已经比刚才亲近了许多。 季寥微笑道:“原来是府台大人,草民刚才若有失礼处,还请府台大人不要见怪。” 老者道:“你这小子真是聪明,说说你到底是谁?” 第9章 却是旧时相识(周一求推荐票) 季寥缓缓吐出两个字,“季寥。” “哦,这个姓氏倒是少见,看你风姿佳妙,行事宽和,当是书香世家出身吧。”老者捻须道。 季寥一笑,说道:“我祖上却是草莽起家,不过家父温文儒雅,我受他影响,有了些粗浅学识,倒是让府台大人高看了。” 他心里却道,看来知府大人是不谙江湖之事。 有道是铁打的吏,流水的官。四季山庄在本地富贵百年,但跟知府这等一方牧守,并不结交过深,仅是逢年过节随大流送些礼,以示尊敬。他家也不以科举为业,所以往往有些知府在这里当了三五年官,对四季山庄了解也不深。顶多有所耳闻,将其划为豪绅一列。 何况衙门真正办事的都是那些小吏,这些人都跟四季山庄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且世代以此为营生,所以明面上本地是知府最大,实际上四季山庄才是本地的无冕之王。 越是如此,本地人才越少谈起四季山庄。就算金算盘那等江湖豪商,见到季寥咄咄逼人,亦不会说要把季寥怎么样的话,顶多拂袖离去。要是换做别的人,当日就别想活着出醉香阁。 虽则如此,四季山庄历来行事,也是不招惹官面的人,并且打好关系。毕竟江湖人也是要吃饭的,人走得掉,家业却舍不掉。 老者哈哈一笑道:“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跟令尊认识一番,能教出你这样的年轻人,他一定很不凡。” 季寥道:“下月初九是家父大寿,如果府台大人有兴趣,可来作客。四季山庄便是我家,府台大人随便问问本地的衙役,就知道路了。不过府台大人若确定要来,可先发一封帖子,我等好洒扫庭除,迎接尊客。” “四季山庄吧,我记住了,我若无事,便一定来,哈哈,今天你就先到我府上作客。也别叫我府台大人了,我姓顾,单名一个‘荣’,想必你认出我时,也清楚了。今后你管我叫顾伯伯如何。”顾荣道。 季寥微笑道:“那便听伯父的。” 顾荣极是高兴,跟季寥一路上谈古论今,不知不觉就到了府衙。 车夫停下马车,告知顾荣时,他都有些惊讶,拉起季寥道:“走走走,我们继续聊。” 季寥没想到顾荣竟谈兴如此浓厚,哑然失笑之余,也不拒绝,随他一起进入府衙。 府衙大门倒是整洁如新,两头石狮子威风凛凛。但入了里面,还是能看到些许年久失修的地方。 顾荣不知道季寥看不见,还怕他觉得自己买盆栽出手大方,却舍不得修府衙,乃是沽名钓誉,因此解释道:“我家乃是江左大族,每年我能从族产里领数万两分红,不过我喜欢附庸风雅,每年在这方面的花销不少,所以并无多的私房钱来修府衙。若是动用赋税,那都是民脂民膏,用在我私人享受上,我于心何忍。只是府衙大门是朝廷的颜面,故而我会用一些赋税来修整。 季寥轻轻颔首道:“晚辈自然相信伯父清廉,还有一事忘了禀告伯父,小侄十岁便失明了,所以我实是看不见这些。” 他淡淡说来,却在顾荣心中惊起骇浪,不由道:“此话当真。” 季寥微笑道:“我家在本地还是有些名气,所以很多人都知道我的事,伯父随便找个衙役,或者寻个沧州府当地有些头面的人,都应该清楚,往后只消伯父问起,也会有人告诉伯父的。还请伯父不要见怪我先前故意隐瞒,实是不知如何开口,才拖到现在。” 说完后,他微微欠身。 顾荣扶起他,叹道:“难怪你知道我身份后自称草民,我还奇怪你这般才识,如何没有功名在身,原来如此。这样吧,我膝下只有一女,本可荫一人入国子监,却是用不上了,不若将名额给你,今后见官,便不必多那些繁文缛礼。可惜,可惜,可惜。” 他连续说了三个可惜,依旧大为遗憾。 顾荣刚才跟季寥谈古论今,足见季寥学识深厚,且通变化,无论是举业,还是为官,都大有前途,没想到却是失明之人。老天何其不公。 季寥道:“多谢伯父美意,只是我用了这名额,也着实浪费,何况伯父自有子侄,将来亲族若生怨谤,又是晚辈的不是了。” 顾荣道:“你不用管这个,我家簪缨累世,子侄辈自有出路。” 他说完之后,又觉得这样有给季寥嗟来之食的意思,因此连忙补救道:“我意思是他们自能奋发,绝无看轻贤侄的意思。而且以你的才识,本就强上我那些子侄许多。” 季寥笑了笑,说道:“我若是再拒绝,伯父便要怪我不识好歹了,我应下便是。” 顾荣心头大蔚,他膝下无子,本是平生遗憾,今日结识季寥,颇是亲近。颇如古人言————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何况季寥遭遇着实令他怜惜,故而才肯许下这般承诺。 季寥亦对顾荣好感大增,不由暗自想怎么给顾荣弄些政绩,用来回报顾荣的厚爱。 对于别家来说,给官员弄政绩确实极难。但在沧州一地,他四季山庄发话,不说让人搬山填海,只是弄些政绩工程,可谓轻而易举。 顾荣自不了解这些,却不知季寥有做他贵人的本事。 但两人君子之交,便是清楚这些,也不会在乎。 穿过假山流水,却是花团锦簇。季寥靠着跟草木的联系,感受其中盎然生机,发现不少盆景,都修整的极好,不由感慨老者真是热爱花草。 顾荣道:“我现在精力衰竭,园中的花草都是我女儿在打理。你对花草也是极为敏感,又有使草木回春的本事,加上你斯文秀气,她见了你一定欢喜。” 随后顾荣向季寥一一介绍园中那些奇花异草,颇为自得。过了半柱香,才意犹未尽,引着他进了客厅。 吩咐人准备茶水,又说了会话。 这时候,客厅里款款走进个淡青色襦裙拖地的妙龄女郎,她身姿婀娜,容貌极美,一进来,便有暗香盈盈,只见她端着茶点,到了顾荣近前。一双美目,只在季寥身上乌溜溜打转。 季寥却是大为惊讶,只因妙龄女郎便是“立春”。他纵想到会跟女郎见面,也料不到会是此处。 女郎将茶点放在茶几上,貌似天真道:“爹爹,这位公子是谁呀。” 她好似从未见过季寥一般,妙目流出的好奇,不带丝毫虚假。 若是季寥能开眼,怕也从她眼里找不出半分破绽。 可惜的是,在身体原主的记忆里,女郎跟他耳鬓厮磨,缠绵悱恻不知多少次,对方身上的香气,早已深入骨髓。纵使换了个灵魂,身体的本能也立时将女郎认出来。 季寥暗自苦笑,要是顾荣知道自己睡过他女儿,怕不是打死自己的心都有了。不对,那是以前的季寥睡的。 第10章 委屈(六千推加更) 顾荣不疑有他,笑着将季寥介绍了一番。 然后他又对季寥道:“这是小女。” 女郎紧接道:“我叫顾葳蕤啦,季公子安好。” 季寥见她故作不认识,当然不会拆穿,只是微笑道:“兰庭春葳蕤,桂华秋皎洁。葳蕤是草木繁盛的意思,听着便很美好,想必顾小姐人也一定极美。” 顾葳蕤明眸睐过季寥,嫣然道:“我爹爹说你看不见,那你怎么知道我很美。” 季寥“看”向顾葳蕤,含笑道:“我当然是知道的。” 他语带双关,只有彼此才懂得。顾葳蕤哪知道季寥竟当着顾荣面调戏她,心头又羞又甜,抱着顾荣胳膊摇晃道:“爹爹,你看他洗涮我呢。” 顾荣刮了刮女儿的琼鼻,故意板着脸道:“你自己不害臊将闺名告诉人家,现在倒是知羞了。” 季寥适时道:“却是我莽撞了,向顾小姐道个歉。” 顾荣哈哈大笑道:“阿寥你不必这么客气,我当你是子侄,可不是说说而已,葳蕤的闺名,本就是要告诉你的。” 顾葳蕤轻轻哼了声,眼波一动,又捏着一枚糕点,递到季寥眼前,道:“来,请你吃。” 季寥伸手去拿,顾葳蕤故意扭动手腕,欲要闪开,哪知道季寥手指更快,轻轻将糕点从顾葳蕤手中夹过来。 顾葳蕤故意惊讶道:“爹爹你看他哪里像是看不见的样子。” 她早知道季寥虽然看不见,可远比正常人强得多,乃是故意为了引出这段话。 季寥心思一转,便已明白顾葳蕤是故意要给自己表现机会,让顾荣知道自己行动绝不会因为失明而不方便。 她对季寥当真是喜欢,只是自己并非她喜欢的那个季寥啊。 他有些不忍,都想找机会说出真相。 一时间思绪起伏,竟定住。 “对啊,既然看不见,贤侄怎么做到夹走小女手中的糕点,对了你今天裁剪盆景时也对两盆盆景了解得太清楚了吧,而且刚刚我们进客厅时,你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了椅子。”顾荣的语声惊醒季寥。原来一桩桩事联系起来,季寥身上实是有太多不可思议,简直每一桩都不像是瞎子能完成的事,偏偏季寥做得漂漂亮亮,让人看不出丝毫毛病。如果说盆景的事,还能跟季寥对草木极为敏感来说过去,那另外两件事,实是难以用这个理由来解释。 他又觉得季寥没必要骗他,因此道:“我不是怀疑你说谎,就是很好奇。” 季寥见顾荣问起,便说道:“伯父知道蝙蝠么。” 顾荣颔首道:“自然知道。” 季寥微笑道:“蝙蝠虽然长了眼睛,却多在夜间活动,它们的视力未必比我们人强,但在黑暗中飞行,却能轻易避开各种障碍,伯父可知道为什么。” 顾荣道:“这一点,我倒是不清楚。” 季寥道:“靠的便是耳朵。” 顾荣道:“真有如此神奇?” 季寥笑了笑,悠然道:“伯父是聪明人,如果你看不见了,我相信你也能做到和我一样。” 顾荣默然,季寥短短几句话,必然包含了不知多少寒暑的辛酸。自己着实不该问起这个事。 他叹了口气道:“贤侄的坚强是我从未见过的,实话说,易地而处,我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跟你一样。” 季寥没有接话,他其实是没多在意的。因为练成这份本事的季寥,不是现在的他,何况他作为草时没有眼睛,也没有觉得有什么。 顾葳蕤见话题沉重下来,便嫣然道:“爹爹,天色晚了,今晚就让季公子住我们家吧。” 顾荣道:“对的,贤侄今晚就住这里,至于你那个随从,我已经叫人安排了。” 季寥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顾荣微笑道:“就该把这当自己家一样。”他对于这个年轻人愈发欣赏了,想着要是季寥不失明,的确可以作为葳蕤的良配,可惜了。 季寥对差点坑他的花店店主都能不生气,杀价都没有杀死,实是个品性纯良的君子,如果葳蕤嫁给他,一定不用受气。 顾荣最终只能暗暗叹息。 季寥跟顾家父女用过晚饭后,便随仆人到了客房。 洗漱一番,季寥就坐在盘坐在床上,着手修炼了一遍内功,收功后已经快到子时。此时四顾皎然,明月在天,外面虫鸣风动,正好催人入眠。 季寥便决意睡下,刚刚困意如潮,却突然惊醒,尔后被子里就多出一个光滑的胴体,他一只手不自觉覆盖在久已熟悉的圆润上。 闻着熟悉的香气,腹部不自觉升起热流。 耳边吹起如兰似馨的热气,只听少女幽幽道:“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了。” 不等季寥说话,似花瓣般的唇便噙上了季寥。这一下彻底点燃了季寥体内的火焰,哪里还能维持理智。 结实有力的一双长腿缠上了季寥的腰身,少女远比他想象的热情主动,哪里像是养在深闺的知书达礼小娘子。 季寥两世为人,倒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好在他向来有学习精神,早有丰厚的理论知识,故而对此并不陌生。更被少女激起好胜心,不欲处在被动,很快就转为主动,占据高地。 折腾到子时过去,两人才渐渐安静。 雨散云收,外面月光洒进窗户,似霜华一样,使室内冷清下来。 “季寥你变了,你变成了大混蛋。”少女身上潮韵未去,像是还带着低微而细小的哭泣声,惹人怜爱。 季寥暗自苦笑,还没下定决心如何对待少女,没想到少女就把他睡了。现在木已成舟,他要是还想着如何疏离少女。不用少女说,季寥也肯定是天下头号的混蛋,不对,是头号大混蛋。 他轻抚少女光洁的背,往下便触及到细腻白皙的腰身,心头微微荡漾。本来有些不安分的女郎,便像猫一样柔顺安静,似是颇为享受季寥的爱抚。 季寥轻声道:“我好似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你有,你让我等下要在这么冷的晚上回自己的房里睡。”少女很委屈。她的意思很明白,季寥就该半夜偷偷摸摸进她的闺房,爬上她的床。 季寥无语。 少女朝着季寥肩头咬了一口,不轻不重,却恰好让季寥轻轻叫了一声,然后女郎哼道:“我就知道你不敢留我跟你睡一夜。” 季寥苦笑道:“你总不想我瞎了眼后,明天早上还被你爹打断一双腿吧。” 他扯过衣衫,迅速穿好衣物,顺手将少女动人的躯体抱在怀里,足尖一勾,女郎滑落地板的衣物便将她胴体盖住,眨眼间,季寥就似风一样出了房门。他纵使再不解风情,也知道今晚要是让少女自己回房间,便别想有好下场。 可是被睡的明明是他,季寥突然有些委屈,大半夜的寒风真是冷! 第11章 他说的好对 季寥抱着顾葳蕤在园中穿行时,女郎变得很乖,将头深深迈进季寥那不算突出,却很结实的胸膛。顾葳蕤突然觉得季寥的身体跟以前有些不同,从前季寥身上虽然没有什么臭味,但也不会如现在这样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清淡隽远,让人觉得安定宁和。 她自然不知道这是季寥身上沾染了草木精气的缘故,还想着季寥是不是用了什么香料,有空可以讨一点来自己用。 没有惊动任何人,轻轻翻开窗户,小心翼翼将女郎放进她原本的被窝。女郎拉着他的手,弱弱道:“你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季寥心下一软,柔声道:“好。” 女郎明眸在暗室泛出异彩,嘴角划出好看的弧度。季寥轻轻拍着蜷缩在被窝里的少女的香肩,直到她呼吸均匀,才将另一只手从少女粉嫩的柔荑里抽出,缓缓替她理了理散在耳畔的发丝,再折好被子,悄无声息地从黑暗里离开。 静寂的暗夜,唯有天上的星辰是明亮的。但依旧照不清大地上的景物,沧州府衙依旧笼上一层模糊的黑纱。 这对季寥造不成任何阻碍,仿佛黑夜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再掠过一个屋顶,便到了他居住的房屋。 突然间季寥在飞掠中急急顿住,凭空翻飞一掌,无声无息对上了另一个人的手掌。对方掌力似一条毒蛇一样,沿着季寥手臂的经脉,钻进他的身体。 季寥强提着一口气,足尖点中屋檐,凌空翻了三个跟头,最后轻飘飘落在清新的泥土上,将歹毒的劲力卸去,但整个右手臂,已经麻木,提不起半分力气。 对手武功之高,劲力之刁钻,实是少见。 季寥心下一沉,已经认出这人来历,正是“惊蛰”! “四季山庄的少主人,功力便这般弱么。”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缓缓传来,他的嗓子好似饱受摧残,吐出的音节沙哑难听,却很突兀。 但季寥明白,除了自己外,绝无第二个人能听到他说话。 惊蛰的蛰龙功,实是有非常罕见的敛息之法,否则绝对瞒不过听觉敏锐的季寥。 不过从对方的话中,季寥可以判断他没有知道自己便是二十四节气的幕后龙头。要不是附身后,身体原主的功力消散,季寥便是遭遇袭击,也不会照面下就处于下风的,甚至凭借四季山庄的神功站回主动。 所以说,他还是低估了内劲对武功的加成,但内力的修炼绝非一蹴而就的事,在这方面他也有些急不来。 现在两人如果恶斗起来,季寥怕是只有去找对惊蛰有救命之恩的顾葳蕤,方可迫退惊蛰。不到万不得已,季寥还真是没脸皮这样做。 但他身子稍微偏了个角度,能够保证一旦惊蛰突袭,可以用最快的速度逃向女郎的闺房。这是以防万一的措施,季寥告诉自己。 有了脱身之策后,季寥才开始思考惊蛰的来意。他相信只要惊蛰不胡搅蛮缠,自己跟他大有可以说话的余地。只要开了口,他便有把握不打起来。 “阁下既有如此身手,为何却做鸡鸣狗盗之事。”季寥心思一定,便给惊蛰扣上一个大帽子,只要他解释,后面就有更多话能说了。 他功力还不够能够传音入密,但压得极低,反正以惊蛰的功力,稍微一些风吹草动,对方都能察觉,自然也能听到他说的话。 惊蛰就在季寥三丈之外,悄然木立,心跳和呼吸都若有若无,就算有人经过他身旁,如果没有仔细看,都会以为他是木桩。 可季寥深知对方体内蕴藏着惊人的爆发力,他适才已经吃过对方劲力的苦头了。 “那么阁下偷香窃玉,更非君子行径。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四季山庄的百年清名毁于一旦。”惊蛰回道。 季寥从他的口中听出一丝情绪起伏,以及点点酸意。 他何等聪明,转瞬就知道为何惊蛰要突袭他。 看来此人知恩图报,并对顾葳蕤有所念想,才暗中保护对方。故而他撞见了自己和顾葳蕤的私会,才情绪这么大。否则以身体原主记忆对惊蛰的了解,此人向来自负,怎么也做不出偷袭的事。 他暗自叹息,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不过事情既然跟顾葳蕤有关,季寥突然松了口气。他觉得等下要是惊蛰非要打死他,自己可算有了心安理得逃到顾葳蕤那里的借口。 可耻的念头一升起,季寥几乎将其压不下去。他告诫自己一定要有骨气,不能这样无耻。稍稍平息内心起伏,面上波澜不惊的季寥微笑道:“我和顾小姐实是两情相悦,何况顾大人也很喜欢我,纵有些越礼,也不该由阁下来管,对吧。” 惊蛰被季寥一句话噎了回去,反正季寥的意思是你跟顾葳蕤又没什么关系,凭什么来管他们的事。 “他说的好对,我该怎么反驳。”惊蛰心里有些茫然道,他对顾葳蕤确实有点心思,但是自己出身卑微,长得也不行,每次二十四节气组织密会时,顾葳蕤多看他一眼,他都会觉得高兴,但让他鼓起勇气跟顾葳蕤说话,他是万万不敢的。说起来他还挺怀念自己上次重伤频死时,那段时间顾葳蕤给他开药疗伤,反倒是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候。 其实除开顾葳蕤对他的救命之恩外,惊蛰之所以对顾葳蕤有些喜欢,并非因为顾葳蕤的美色,而是顾葳蕤让他想起自己的小师妹。 他已经年过三十,至今未成家,便是因为忘不掉已经去世十年的师妹。两年前他被人重伤,几乎必死,却被气质和容貌跟他小师妹相似的顾葳蕤所救,那时候他就有些认定顾葳蕤是小师妹的化身,生出一分痴念。 两年来他除了答应顾葳蕤加入二十四节气之外,便是暗中守护在顾葳蕤身边,期间唯一例外的事,便是收了卓青做徒弟。但也是为了武功传承,教的并不用心。否则卓青也不会武功低浅到这程度,以至于满脑子想着出人头地。 卓青要是知道蛰龙功练到大成,便已经是天下一流高手,早就日日夜夜勤学苦练了。 当然惊蛰没说这么明白的原因,主要是觉得他年纪也不大,而且蛰龙功要大成,要经历一个极大的难关,过不去最好的结果就是全身瘫痪,所以懒得说那么早,免得卓青吓得连武功都不敢练了。 第12章 神仙醉 季寥判断出惊蛰真的被自己言语影响到,便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施施然往惊蛰身前走过。他最接近时,已经只有一尺距离,到这时候惊蛰才反应过来。 惊蛰移形换位,挡在季寥面前,疑惑道:“你要干什么。” “回去睡觉。”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惊蛰道:“不许。” 季寥笑了笑,道:“难不成你还要我跟你继续谈心不成?” 惊蛰执拗道:“你把事情说清楚。” “没什么可解释的,我该说的都说了。何况你忘了刚刚我离你有多近么。”季寥微笑道。 惊蛰道:“那又如何。” 季寥叹了口气道:“你总该知道四季山庄的少主人是个瞎子,他既然是个瞎子,你说四季山庄的庄主怎么会放心让他独自离开山庄。” 惊蛰惊怒道:“你用毒。”他发现自己一丝功力都提不起来了。 季寥露出温和的笑容,悠然道:“只是我四季山庄独有的迷药罢了。” 惊蛰道:“卑鄙。” 季寥道:“你说我要是现在杀你是不是很容易。” 惊蛰一句话都不说,他正奋力聚气,只要季寥动手,他一定要对方付出代价。 季寥道:“放心吧,我不会杀你。” 他轻轻笑了笑,大摇大摆的绕过惊蛰回到不远处自己的房间。惊蛰眼睁睁看着季寥的房门将细碎的星光阻隔在外面,过不久后屋里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惊蛰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季寥竟不管自己,坦然高卧。到了三更天,惊蛰功力开始恢复,终于可以行动自如,但他再无颜面去找季寥。 他悄无声息离开,方向正是卓青居住客房。卓青正呼呼大睡,没想到突然身体一凉,立时惊醒,惺忪的眼睛看到师父出现在面前,冷冷对他说了句,“起来练功。” 惊蛰郁闷得要死,干脆来操练卓青。 另一边随着惊蛰离开,季寥从床上缓缓起身,心道这家伙终于走了。他当然没能睡着,只是故意做出样子。何况他一开始没发现惊蛰,乃是对方出其不意,现在知道对方在附近后,仔细感应,依旧能锁定惊蛰的位置。其实只要惊蛰稍稍靠近房间,季寥便要从后面逃走。还好他赌对惊蛰的脾气,果然在他放过对方后,没有脸再找自己麻烦。 如此算是去了一块心病。 他自言自语道:“还是不够果断啊。” 根据原本季寥的记忆,他便知道惊蛰不是个嗜杀的人。不过他刚才跟顾葳蕤在床上胡闹时,以对方的功力,估计是听得一清二楚。这男人妒忌起来,未必能保持理智。故而季寥一开始才有些担心,以至于抓住机会后,就将身上那点神仙醉都用了出来。 说起来这神仙醉还是顾葳蕤制作的迷香,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功力高深的江湖人。只是刚才季寥不敢说实话,免得更刺激对方。 以身体原主的武功本是用不到这玩意,没想到今日却在季寥手里派上用场。 只是他终归不如身体原主那般心狠手辣,并未趁机将惊蛰解决掉。 前半夜温香软玉,后半夜杀机起伏,季寥也是怪累的。而且两件事都跟顾葳蕤有关,季寥默念色字头上一把刀。连续念了几句,渐渐满脑子都是女郎身上那滑腻紧实的触感,被子里还残有少女独有的香气,更把他刺激得不行。如此折腾了好久,才困意如潮。 但刚刚睡下,便有人来敲门。 原来东方渐白,府衙的下人正要请季寥去跟顾荣父女吃早点。 季寥只好洗漱一番,边打呵欠,边暗自唠叨这对父女真是会折腾人。在顾家的侍女帮助下,季寥乌黑的长发终于被梳理打整好。 纵使从镜子里瞧去,侍女都觉得这位季公子像是画中人一样,实是无可挑剔。难怪小姐要自己好生服侍他,可惜季公子双目失明,否则跟小姐多配啊。侍女心里泛起跟顾荣同样的遗憾。 譬如芝兰玉树,人皆愿使生在自家庭院,爱美之心,大抵如此。 季寥当然不知道自己靠现在的这张脸,出门就能赢得许多好感,只是自己看不见罢了。 侍女亦有些窃喜季寥看不见,刚才替季寥梳理头发时,可是把这贵公子看了个饱。直到季寥提醒,才万分不舍的引着季寥去饭厅。 顾荣和顾葳蕤已经到了。 季寥便先向顾荣告罪自己来迟,然后又向顾葳蕤问好。 顾葳蕤可无昨晚上那样热情似火,只是稍稍回礼,一切都符合两人才认识不久的情形。直到季寥坐下,女郎便悄悄将小腿往季寥下半身蹭,差点让季寥神色一变。 好在他生生忍住,面如平湖,依旧笑呵呵的跟顾荣说话。另一边分心二用,将一只手悄悄往桌下探去,用极精妙的擒拿手法将女郎纤细的脚踝拿住,让她不能再随便作怪。 少女的足踝显然是敏感的部位,一时间脸生红霞。而且她更是胆大,竟嘤嘤一声。吓得季寥连忙放了手,不得不承认在不要脸这方面,自己着实不是女郎的对手。 顾荣关心女儿,看她脸色通红的样子,担心道:“是不是着凉了。” 女郎道:“都怪季公子。” 顾荣面带怀疑地看向季寥。 季寥只好一脸无辜,犹自镇定问道:“顾小姐此话从何说起。” 女郎娇声道:“本来我还没睡好,那么冷的天气,爹爹非要喊我起来跟你一起吃早点,刚才被风吹到,所以害得我现在不舒服。” 顾荣这才释然,道:“叫你每天早上起来跟我练习五禽戏,你非不听。你看我一年到头什么时候生过病。” 季寥腹诽一句:就是全天下的人都生病了,你女儿说不定都是健健康康的。 这话他万万是不敢说出来的,否则顾葳蕤指不定还有什么招数往他身上使来。就现在她还伸着腿在自己小腿慢慢往上摩擦,自己却一点都不敢还击,只能痛苦的享受着。为啥会是享受? 季寥都有些怀疑,他们俩之间,自己才是吃亏的那个! 女郎大约是戏耍季寥够了,将作怪的小腿停住,搭在季寥的大腿上。她对身体的控制实在匪夷所思,下身做出这些动作,上身依旧如常,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蹊跷。她嗔道:“人家昨晚睡得很晚呢,所以早上起来身体有些虚,才会经不起冷风。” 季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自己明明才是睡得最晚那个好不好。嗯,还是最累的那个。 第13章 诡谲 季寥这顿早餐吃的极为痛苦,好在时间并不久。很快顾荣就要去处理公务,因此嘱咐顾葳蕤尽到地主之谊,好好招呼季寥。顾葳蕤当然答应下来,季寥虽然看不见,但也可以想象到女郎心里的雀跃。 顾葳蕤先让季寥在她闺房外等一会,她要去换一身装束。 在这里多说一句,姑娘们常说让你等一会,一定会让你等好一会。当然男人们也应该等,等的越久,女孩们打扮得越精致,也说明她越是在意这个将要见的男人。季寥其实不愿等太久的,因为姑娘再美丽,他也看不见。好在他对此早有准备,在等待女郎时,便操纵真气,在体内照着四季山庄的心法运行,虽然比静心打坐效果要差,但也聊胜于无。 修炼内力本是水滴石穿的功夫,季寥纵使再着急,都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 太阳暖洋洋的照在季寥面上,混着女子闺阁传来的淡淡香气,让人心情愉悦。季寥在此时终于听到了顾葳蕤轻柔的脚步声。 只有她一个人,朝着他款款过来。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脚步声以及两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落入一个奇妙难言的气氛当中。 女郎在季寥身前恰然停步,她大约刚到季寥的鼻梁那么高,抬起臻首,呼出淡淡的温热香气,喷在季寥的下巴上。他不自觉避开,又觉得没什么闪避,便身体向前倾。女郎大约是踮起了脚尖,光洁的额头抵住季寥的鼻头,又触电般很快收了回去,咯咯笑着。 她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宜嗔宜喜道:“你猜我现在是什么打扮。” 季寥道:“大约像个小仙女吧。”他说起话来,带着淡淡的惆怅。无论他耳朵多么灵敏,思感多么清晰,甚至通过草木感知一些外界的事物,但终归他眼中是没有颜色的,自然看不见昨夜跟自己痴缠的少女是如何美丽,也看不见她精心打扮后的装束。 女郎似一下子通晓了季寥的心思,柔声道:“我是你的眼啦,我告诉你,我现在穿着一身鹅黄纱衫,头发只用一根银色的丝带挽住。你说你喜欢长发及腰的姑娘,你摸摸看,我留了大半年,终于及到……” 最后她有些怯怯道:“肩头了。” 季寥噗嗤一笑,说道:“我知道你为了方便施展医术,所以才在之前留短发的,为此你还专门制作了发套,故意带着给你父亲看。” 女郎道:“没事,我已经决心要留长发了,最近我研究出一种药膏,很快就会及腰的。” 季寥轻轻一叹,他脑海里浮现起原本季寥的记忆。为什么身体原主会喜欢长发及腰的姑娘,那是因为他双目失明前,见到最漂亮的女子正是他长发及腰的母亲。 不是因为长发好看,只是能令他想起母亲罢了。 只是女郎怎么会明白,也不该让她明白。原本的季寥从未对女郎说过这个原因,正是因为女郎的母亲在她很小时便逝去。原本的季寥想起母亲已经分外难过,又何必说出来让女郎想到她的母亲呢。 其实他们两个都有各自的不幸,或是因为互相怜惜,才会走到一起。 季寥准备将这个秘密埋在心底,永不会说出来。 他轻轻拍牵起少女的手,两人去了花丛深处。少女有些害羞,不会季寥想在这里跟她那个吧。 很快她就知道季寥不是这个意思,暗自啐了自己一口。 “上月你去京城做什么。”季寥知道少女终归和身体原主太过亲密,因此他掩饰得再好,也会露出痕迹,不如在此之前,转移她的注意力,时间久了,谁还能说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原本的季寥。毕竟人总是会变的,只要不是突然有了大转变就成。 少女听到季寥发问,有些紧张道:“我不是说过我要去京城找一本医书么。” 季寥道:“便只是如此么。” 他眼睛虽然看不见,却直视着少女。顾葳蕤从季寥身上再度感受到过去体会过许多次的阴冷,那是她和季寥相处时并不愉快的记忆,因此她很少会想起。但每次季寥露出阴冷一面时,她便知道自己只能乖乖听对方的话。 本来这次她觉得季寥比以前阳光了许多,却没想到他仍旧还是那个他。 季寥当然是故意挑起这个话题,从而模拟身体原主的气质。他知道自己如果不这样做,麻烦会更多。 只是善意的谎言终究是谎言,他昨晚跟少女做了那事后,就很清楚,自己要瞒她,就得瞒她一辈子。他终究选择瞒她一辈子,尽管会很辛苦,但是他可以有许多世,而少女可能就这一辈子了。 顾葳蕤在季寥的“逼迫”下,老实起来,说道:“我师父曾经欠了一桩人情,现在人家后人找到我这里来,要我给他们配一味药。” 季寥道:“什么药。” 顾葳蕤低下了头道:“神仙散。” 季寥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神仙散有什么后果。” “服用后会致幻,还会产生依赖性。”顾葳蕤道。 季寥淡淡道:“你可知他们将神仙散拿去给谁用了。” 顾葳蕤摇了摇头。 季寥道:“当今太子。” 顾葳蕤差点叫出声来,她道:“怎么可能。” 季寥道:“没有什么不可能,而且神仙散无色无味,甚至不能说是毒药,实际上你师父研究出这味药是为了减轻一些病人的痛苦,可他大约也不清楚,世间之药,本就带着三分毒性的,只要用对了地方,远比鹤顶红、砒霜之类更能害人。” 顾葳蕤道:“如果我知道,绝对不会答应的。” 季寥道:“他们既然能找到你,自然就有办法逼你就范。但你不要担心了,‘清明’已经将你留下的线索都湮灭了。何况就连我之前都不知道你居然是顾大人的女儿,那些人要了解到,怕是更不可能。但你最近注意一点,千万别再露出什么破绽,免得连累你父亲。” 这件事是季寥附身前几天身体原主做下的。 他出于某种阴暗心理,并未阻止那边算计顾葳蕤,但又无声无息的将关于顾葳蕤的一些线索抹去,即使最后真相暴露,也不会牵扯到顾葳蕤身上。 至于京城传出医圣传人现身的消息,本就是那边放出来的。那边的用意很明显,好在将来事发后,将顾葳蕤推出来挡刀。 只是原本的季寥实在太过聪明,分析出一切后,还干净利落的替顾葳蕤清理掉后患,顺便使她还掉了人情。 如果季寥不附身,身体原主是打算挑起两方争斗,并趁此机会将二十四节气的力量渗透进朝堂高层,从而在江湖和朝堂中编织出密密麻麻的网络,最终成为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一切。 第14章 雨微茫 季寥不得不承认,身体原主有能力将局势推动到那一步,但他自己对此并无什么兴趣。顾葳蕤是很聪明的女子,她读懂了原本的季寥对她的爱护,更理解了原本的季寥深层的用意。 只不过有一件事她不知道,那就是季寥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她爱季寥,自然能包容季寥所有的一切,此时她心里已经在想如何能帮到季寥更多,在掺合进朝堂斗争后,收获更多的利益。 顾葳蕤确实有这个能力帮到季寥,不单是因为她无双无对的医术,更源自于她的姓氏。顾姓是簪缨世族,现今虽然没有人占据三公之类的高位,但是出仕的人非常多,这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政治势力。而顾荣正是顾家的长房嫡子,且是二甲进士出身,在家族的话语权很重,何况顾葳蕤的母族还是国朝的另一只大姓。 说实话四季山庄虽然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但在那些士族眼中,季寥绝对是配不上顾葳蕤的。可现实正好相反,这位名门贵女,已然犹如飞蛾扑火一样爱上季寥,无怨无悔。 想明白一切,并下定决心陪季寥做任何事后,顾葳蕤柔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拖累你的。” 季寥从她的语气,大致明白了她的想法。自己确实忽略了顾葳蕤对“他”的爱意,导致对她的选择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他的本意是让顾葳蕤远离麻烦,而非卷入其中。 因此明白过来后,季寥立刻道:“我现在跟你说清楚,不要再卷入其中了,更不要问我请你制作神仙散的势力来自何方。我已经决心不掺合在里面了。” 顾葳蕤很惊讶季寥的回答,她道:“你莫非有了新的打算?” 季寥将手抬起来,微笑道:“你要不替我把把脉。” 顾葳蕤脸色一红道:“不用把脉了,你很健康。”昨晚她已经试过了。 季寥笑了笑,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照我说的做便明白了。” 顾葳蕤生出疑惑,伸出一根手指搭在季寥手腕上。这是她师门的绝技,把脉只用一根指头,便可了解病人身体的情况。 她很快露出惊讶的神色,竟有些慌乱道:“怎么会这样。”她探出季寥功力大减,实是出乎意料,也很快明白为何季寥不掺合其中了。 季寥叹息道:“半月前我练功走火入魔,所以丧失了功力,现在才练了一些内力回来。” 顾葳蕤皱眉道:“怎么会,如果是练功走火入魔,你的经脉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季寥道:“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但我功力大减,已经是事实。”他突然想到了可以用走火入魔,来向顾葳蕤解释他的一些变化,顾葳蕤肯定会为他担心,便容易忽略其他细节,而且他对于自己功力的消散确实有疑惑。 顾葳蕤显然是此道的行家,兴许她能看出症结所在。 女郎凝思半响,然后面带愁色道:“希望今晚不要让他们发现端倪。”二十四节气里每一个人都有惊人的业艺,各有所长。季寥能成为他们的首领,一身绝世的武功功不可没。如果让人知晓他功力大减,很可能会有人生出取而代之的念头。 季寥微笑道:“现在只有你一人知道,何况除非他们敢和我动手,否则很难发现什么,毕竟我的功法很特殊。连你都是要亲自把脉后,才能确定我功力减退,何况他们。” 顾葳蕤道:“也只能这样了,我那里还有一株千年野山参,你过后带回山庄,我给你开一个方子,你早晚服用,功力恢复的速度一定能快一点。” 季寥似乎抓住了一个关键点,道:“千年野山参能有助于我修炼?” 顾葳蕤解释道:“人参本就有补气的奇效,何况千年野山参。当然你按照我开的方子服药,效果会好上一倍。只是这方子的主药便是千年野山参,如果换做普通人参,效果会差很多,而且品质也不如千年野山参纯净,你服用多了,反而会积累药毒。” 季寥点了点头,如果吃药就能功力大进,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就不会那么稀少了。但顾葳蕤这药方对他还真有用处,因为别人没法做到如他那样量产千年野山参。季寥只需要找些新鲜的野山参,并注入草木精气,便可以催生出千年甚至万年的野山参来。 季寥又问道:“千年野山参就不会积累药毒?” 顾葳蕤道:“也是有的,不过很少而已。根据我的猜测,起码要服用十根以上的野山参,药毒才会累积到对人体有害的程度。”她莞尔道:“其实世间哪有人能收集到十根千年野山参,我师父云游四海,耗费半生也就发现了一根而已,那还是人迹罕至的深山大泽里。” 季寥心道:确实有的,就在你面前。这个秘密季寥不打算告诉顾葳蕤,并非他信不过,而不是想让对方生出心里负担,毕竟他的能力,有些匪夷所思了。 他道:“我回四季山庄后,你将方子交给我便是。今晚的事你不用担心,毕竟至少有一半的人今晚都来不了,即使露出点破绽,教人发现的可能性亦不是很大。” 二十四节气的密会虽然每月都有一次,但不是所有人每月都必须赶来,都是要先看手上有没有事,才决定要不要来。 但一年至少要参加四次,否则将会被问责。 季寥虽然是他们的首领,实际上还未掌握对其他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如果按照季寥原本的计划,大约三年,他便可以成为二十四节气真正的主宰。 季寥翻到那些记忆,都不得不佩服身体原主真是一个天才且疯狂的人。论才智他或许不输原主,但那股偏执阴狠,便远远跟不上了。 对此他没有什么情绪,因为两者本就不是一路人。 两人又说了会情话,天色突然转阴下起淅淅沥沥的细雨。两人没有躲雨,反而觉得漫步雨中,颇有诗情画意。季寥突然从道旁拈了一朵梅花,轻柔的放在女郎的耳后,微笑道:“喜欢么。” 顾葳蕤却一脸警惕道:“说起来这次见面,你怎么突然温柔好多,是不是你背着我找了别的女人。” 季寥一时无语,他只是想起前世看的那些爱情故事,突发奇想这样做,认为这是恋人间的浪漫,可是女郎话里浓浓的狐疑,直接打破了他想象中美好的气氛。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