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长生林》 关于情节和章节修订的一些感想 首先很感谢大家的支持,很坦诚的说这本书中大家可能会看到其他作品中一些人物设定的标准,自己最初在构建这部作品时,本就是希望把脑海里一些有趣的设定和人物的影响折射到一起形成一个属于我自己的世界。 目前来说,对人物的塑造有一些比较满意的地方,当然也存在很多不足。只是作为新人,不太清楚这些我自己觉得不错的点大家get到没有,所以这方面真诚的恳求大家能够在书评区提一些意见,我也在接下来的写作中能够修正。 自己写的东西,其实不定期的会经常翻开看,对我个人来说这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过程,每次看都能从中找到一些自己觉得可以更好的地方。在不断的修改,特别是从第二卷开篇之后,觉得比第一卷有一些东西掌控有所上升,不过有时候文字可能也会存在比较跳跃的情况,这个我想应该是每一小章的细纲定的有些问题,这一方面今后也会加强。 文章到这里大概10w字了,如果今后有机会把这部作品写完估计在100w字以上。今天重新静下来审查大纲发现,前面一些配角的人物塑造太过单薄,很多人物只是放了个皮囊出来,感情和内容酝酿的不到位。行文矛盾冲突不够,会显得行文过于平淡,也影响后面行文的一些效果。同时大纲定的比较散,所以这方面也还在修订。这两天可能会对前面一些章节做一些大的修订,从文字到内容甚至某些人物性格上,不过剧情走向不会有大的变化,只是希望将人物塑造的更加丰满一些。 我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文字负责,也是对读者负责,既然您百忙之中抽空看了我的作品,我还是希望尽量能让您有一次更愉悦的体验。所以第一卷的章节很多有可能大改之后重新上传。(修订时间大概是在2017年6月9日到6月12日这段时间,所以如果您在这个时间后看到这段话那应该是已经修订好了,您可以放心食用了)(6-12更新,今日大体已经把第一卷修订完成,有的章节这下子飙到快8000字了,汗) 新人,希望大家支持,也希望看到大家更多的意见。潜地,遁走。 撒个花。 序章 那些年 正所谓多少壮志未酬,是非成败,孤独烈酒,最终也只得说与山鬼听。林远山的笑容也许憨厚,淳朴,却也有他自己独特的神韵,后世那些流传万世的故事大抵也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 五州大陆炎昊王朝西北边境上有个小镇叫西峰。平日里来往的商队络绎不绝,算是西北这地头上挺热闹的聚居地了。西峰平日里人口约么着有个小一千,当然这是不算上每年夏初到秋末这一段繁忙日子的,每年这个时候往来于人族和妖族的行商队很多都会在小镇上碰头交易,热闹的日子便一直得到九月初八过完中元节才会稍稍消停些。 西峰镇很热闹,商队的老爷们出手也很大方,不过这也使得镇子生出了一批没有固定工作的闲汉,弄的县里的捕快有些伤神。不过他们倒也不是什么顶坏儿的主。胆子大一点的几个饿的挨不住的时候,也会去做小偷小摸的事情。老实点的平日里帮镇里的书生老爷打打杂帮个闲倒也能熬着过日子。 这其中便有个老实人林远山。 林远山这一年三十七八了。父母那一辈在在时,家里开了个小裁缝铺子生活倒也还算殷实,年轻时被一帮闲汉裹着四处打闹。后来父母过世,年纪也大起来后,林远山就想着把这裁缝铺子重新继承起来,可他这人太老实,总让人家赊账,最后经营不善被赔了个精光,只能守着家里的一栋老宅子干巴巴的过日子。 老林还很清楚的记着那是隆庆二十二年冬天“大寒”刚过两日的一个下午,县里一个商老爷要收甜象草给染上风寒的小孙孙泡水喝。这东西平日里挺好弄,可这大冬天的走几步人就快被冻成冰坨子了,都躲在屋里烤火呢,哪个傻蛋愿意去接这不要命的活啊?可最后这差事还是让已经饿了一天多的老林给接了下来。这西北“大寒”之后的冰风特毒,吹得林远山早年脸上被人家拿陌刀划伤的口子又深了几分,不过一想到那商老爷许诺的二两银子省着花够他熬过好久时,老林便也不觉得有多难撑了。他记得城东十五里地的老树林外是有这东西的,前几年实在饿得不行时跟着几个兄弟去采这甜象草来吃过。草很苦,填不了肚子,不过听老郎中说这东西似乎能止寒。 老林冒着风雪出城后就一直沿着官道往那林子走,冰风吹的他脑子有些发懵,似乎寂静的白雪天地间便只余下了那恶毒的呼啸声。等他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挨到那片树林时,便立马靠着往年里的记忆往几从经常能见到这草的桥边灌木里扒拉。终于,他在被冻住的渭河旁寻到两株这玩意儿。大冷天的,这甜象草却也还是绿油油的。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看着有些刺眼。 “硬气,贼老天也奈何不了。”林远山搓了搓手也不知是说给甜象草还是给他自己听的。他怀着满脸敬意小心翼翼的把甜象草摘了下来,哈了口气又仔细用衣袖擦了擦上面覆满的雪霜才揣进了怀里。 老林觉得自己今天很幸运,晚上大抵是能来壶热酒了,紧了紧身上的薄面被,嘴上还哼起了小曲儿。就在这时,忽然有响动传进老林耳朵,虽然很轻,却很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早已结冰的河床上想要挣扎着移动。老林愣了愣,使劲用手捏了捏冻的有些发红的双耳,这一次声音更响了。老林这才在河岸边找了个平坦的地方下到河床,又深深浅浅的走了几步终于找到个视野开阔的地方。 在河对岸的桥下赫然躺着个浑身已经结慢霜茬子的姑娘。 姑娘左腿偶尔抖动一下,也不知是否还醒着。老林一看,这还了得。也顾不上探探这冰面的厚度拔开腿就往姑娘的位置跑去。冬日的冰风吹的老林有些打摆子,冰面很滑,一不小心便朝前狠狠跌了一跤,摔得满脸是冰。 等好不容易冲到对岸,老林却有些手足无措了。这姑娘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厚袍子,裤腿在脚踝这里紧紧收了起来,上面一截裤子则有意做的非常宽松,这样式老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姑娘上身的袍子上还沾着几块血斑,不过白袍完好无缺,所以这血应该不是这姑娘的。 老林凑近了些,轻轻把姑娘身上的冰渣拍落。这样式古怪的衣服在冬日里竟然没有一丝干硬,反而十分柔软。少女的脸更是白的比这冬日的落雪还要晃眼。一旁的树林间忽然有小动物在树丛穿梭的杂响传来。姑娘在昏迷中便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怖的事,嘴角死死咬住在颤抖,好看的眉眼则揉成了一团。老林皱着眉头把身上的袄子脱下来披在姑娘身上,道了一声“冒犯”便把姑娘背到了背上,只穿着一件单衣就小跑着往西峰镇赶。 落雪似乎比来时更密了几分。地面上的积雪几乎快要漫过了他的小腿肚子。一个人走尚且困难更别说背上还背着个人了。大冬天的城防卫兵老爷都缩在城墙垛子后面围成圈烤火搓手呢,见着林家那个木讷男人也懒得多问,摆了摆手便让他进去了。 等老林把姑娘背到家里后,他几乎累的瘫倒在了地上。他说自己一背子从来没有那么累过,二十多里的路背着个虚弱的姑娘在雪里小跑,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坚持下去的。后来每次喝醉了酒他都会在同僚面前吹嘘,当时他是如何拼了命踏破风雪把孩子他娘救回了家,每到这时大家看着平时木讷的老林满面红光,也就跟着嘿嘿的笑几声。 回到家后老林手忙脚乱的把女孩扶到火炉边的墙壁,斜靠着烤了一会儿。正当他还在盘算着带些什么去把县里的郎中请过来时,一旁的姑娘居然睁开了眼睛。 姑娘先是虚弱而警觉的转头打量了一眼寒酸的小屋,又仔细盯着眼前的人类汉子看了好久。老林说去找个郎中来帮姑娘看看,见这姑娘没什么反应,便又边说边用手势比划了一遍,姑娘这次似乎听懂了,摇了摇头,竟然莫名的一下子笑出了声来。 尽管窗外的冰雪依然没有停,老林却觉得这所破屋忽然间便温暖了起来。姑娘在火炉边搓手靠着火。可能是因为霜茬融化后的水打湿了老林开始披给她的棉袄,她冷得打了个喷嚏,有些脸红的抿了抿嘴。林远山便跑到里屋去把家里还留下的唯一一件厚夹袄给姑娘换上,自己则重新把那件打湿的棉袄穿了起来。他又在里屋找到些娘亲早年穿的贴身布衣,却有些犹豫要不要拿给姑娘。 白衣姑娘见林长生一直在里屋没有出去,便自己跟了进来。林远山指着手里的布衣和姑娘的白袍,有些尴尬的笑了,姑娘似乎听懂了,颔了颔首,轻巧的接过老林手中的衣服,然后指了指外间。 等待了小半刻钟,老林听到屋里有悉悉索索的响动传来,偷偷一回头却看到了纸窗上那道美丽的剪影,这一下子便顿时从头红到了脚,又从脚红到了头。李远山赶紧转过身子来,死死咬住了嘴唇,再也不敢回头去看了。 姑娘从里屋出来时已经把脸上的灰尘和冰霜都擦干净了,瘦削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扑棱棱的直转悠,哪怕是穿着这打满补丁的旧衣服依旧掩不住那美丽的身段儿。姑娘也不客气,自己走到火炉盘坐了下去,有些歉意的朝老林笑了笑,便把头埋到了膝盖里。 老林在姑娘对面自己的木椅上坐着,却显得有些拘谨。小屋里的气氛就这么沉默着,姑娘偶尔也会抬起头来看一眼老林,接着又把头埋下去了。林远山似乎想做个自我介绍,不过碍于两边语言不通,远远看去倒像是他一人在那里手舞足蹈了。尴尬的气氛来直到姑娘肚子咕咕的叫了两声才消散开。老林憋着嘴角没说,她自己却先绷不住笑了起来,真好听,像银铃一般。 听着姑娘的笑声和肚子的咕咕叫,林远山在怀里摸了摸两株甜象草,一咬牙还是转身进里屋拿起了那副他一直舍不得当掉的字画“富春山居”。跟姑娘道别后,他一路拿着字画跑到了城北的当铺的去换了些碎银,也不管那发福的掌柜絮絮叨叨的在那儿数落这字画的缺点,抓起钱就走。再去找那收甜象草的商老爷,哪知人家看夜色渐晚,早带着孙孙睡下了。老林则被管家给从院子里轰了出来,他只得苦笑着把草装进了怀里。回家的路上他又到夜市挑了床自己舍不得用的厚实棉絮,弄了件姑娘家的秀气衣服,顺路在平日只有正月初一才去的酒家买了些饭食,望着手里被捏的出汗的最后十几文钱,他又跑到王家店铺拿了两块桂花糕,这可是镇里小姐们闲暇吃的,有些甜,平时老林是绝迹不会买的,他觉得这东西是吃不饱的。 夜儿更深了些,蜡烛快灭了,屋里其实已经很暗了,不过小屋里依旧能听到姑娘狼吞虎咽享受食物的声音,甚至最后连包装桂花糕锡纸上的残渣也用舌头舔了下来。 挂花糕甜吗?真甜。老林揣着手在一旁仔细的听着,那声音仿佛在向他诉说过去,现在和将来。 姑娘是妖族,因为她耳朵的顶端是尖尖的。她根本不会人类语言,不过老林知道自己只需要用眼神便能和姑娘交流了。再后来等姑娘学会一些话,比如“黑黑和桂花糕真甜“时老林便偷偷使坏把人家娶进了门。因为是在冬日里发现她的,所以老林干脆就叫这个美丽的姑娘冬天。老林一直不知道他的冬天为什么总叫他黑黑,后来等姑娘人类语言更好一些才偷偷告诉他“那天下午,她其实在从树林回到西峰的路上就已经醒了。她在林远山的背上,她很幸运能够感受这个男人的体温,他觉得这个黑黑的男人让她很踏实。” 冬天进门后,这个小家子似乎就越来越幸运了。隆庆二十四年,林远山在城门口寻得了一个帮助城防军统计路引的差事,薪水不算多,不过也还有些油水,够一家人吃喝了。这一年秋天他们又有了林长生,对于小时候的事情,林长生总是觉得模模糊糊的,记事也比别的孩子更晚上一些。他现在能回忆起的便只有四五岁以后的事情了。日子转了十多年,林长生发现他娘亲干活时不管他爹在不在,总喜欢偷偷喊他爹的名字,每当她说起“黑黑”两个字时就满脸都是暖暖的笑意就像她经常说“桂花糕真甜一样。”同样的表情林长生在他爹的脸上也见到过。就在他每次迎着夕阳把怀里的桂花糕递给他娘时,林长生看得很清楚。 桂花糕一买就是十多年,从未停过,哪怕是灾荒年间依旧是每日两块。小时候林长生身子弱,胃口却又大的出奇。家里一点有限的口粮都留给了他。可哪怕这样,老爹依旧会拿着城门口当差的薪水去王家铺子买上两块桂花糕。冬天看着林远山每日当差回来几乎饿的快要前胸贴后背,依旧偷偷把家里一点钱换成灾荒年间价格高的吓人只有城里的大老爷们才能吃得起的桂花糕时就气得直哭,扬手要把桂花糕扔到后院的井里去,可不管说了多少次老林就是不听,从来很听冬天话的他在这件事上就像头倔牛一样。每次两人吵完后又会把冬天仍在地上的挂花糕捡起来,小心翼翼的分着吃,冬天边吃边哭,老林在旁边泯着甜桂花糕傻笑。 长大后渐渐对一切都好奇的林长生在十二岁那年也问过他母亲冬天是如何从沧澜河围绕的妖山来到这几千里之外西北边塞的,这时候娘亲便只是笑笑,摸着他的头说“有一天会知晓的。”这事他老爹大抵是知道的,林长生总是在心里默默的想着。 西峰少年林长生这一年十四,他有个喜欢买桂花糕的人类老爹叫黑黑,有个喜欢泯桂花糕的妖族娘亲叫冬天。这一年星海剑圣还只是西子湖畔一个十六岁的富家少年,第八代清教神女还不知在哪个山头蹁跹。这一年珈蓝寺的主持无量依然还在,所以书院的夫子还没有带着大先生去三万里沧澜河围绕的妖山。这一年天还很蓝,红日还是那么晃眼,林长生只是轻轻把一颗石子踢到了家门前的那条渭河里,哪知道涟漪荡涤的是整个世界。 第一章 西峰少年 林长生此刻很无聊,头上的红日洒下的阳光裹的他全身暖洋洋的。夏日里正午后的蝉鸣懒懒散散的,鸣的林长生也晕晕欲睡,所以他只能一块接一块的把岸边那些石头子儿一个一个踢进身前的渭河里。他踢得很讲究只踢那些黑黝黝的,因为他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个颜色。他踢得很小心,从来不靠近渭河边二十尺以内。小时候他娘亲冬天告诉过他,每当渭河水流湍急时便是邪恶的河妖九聂在作怪了,这九聂别的不干,专喜欢挑那些在河里玩的小孩子下手,好抓到河底宫殿去给它当那苦哈哈的仆从。娘的话,林长生一向是非常信的。所以从此以后林长生再也不敢靠近渭河玩了,不过小孩子的好奇心却又是他自己怎么也管不住的,于是他发明了这个踢石子的方法来试探河里的九聂。他想试试能不能把这妖怪给引出来。林长生算得很好,二十尺距距离怎么都够他逃开了。至于这妖怪出来之后怎么办?那还是交给城里的老爷们去考虑吧。 小时候林长生也会跑去问爹娘九聂长成个啥样,老林只是傻笑,冬天这时候则会在一旁捏着鼻子故意作出一副很凶恶的表情。他们不告诉林长生,所以这件事也只有少年自己来验证了。 关于九聂的故事,林长生告诉过很多玩伴,大孩子们在这件事上自然是不屑于听他这半人半妖的小怪物讲那些神神叨叨的妖族神话,依旧整日三三两两在渭河里疯玩,小一些的孩子刚开始被吓的不轻,不过过几日也就忘了,依旧跟着大孩子们一起在河里浅水滩打闹。好心的林长生后来又提醒了他们好几次,却常常被几个心肠坏的捉弄着拖到水里去戏弄了一番。要不是这两年他的一位挚友张富贵总会在这个时候从渭河边那棵大榕树下杀出来救场,少年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被淹死了罢。所以每当看到那帮家伙在河里玩时,林长生就会有些恶毒的想总有一天九聂会把你们这些家伙都抓走的。 这帮孩子中也有例外,老王家十二岁的闺女瑶瑶就总是很听林长生的话。对于林长生的一言一行,她通通都是奉为圣旨的,所以她也从来不靠近渭河。闲暇时她还会和林长生一起往那河里踢石子。正因如此每次只要小姑娘也在,河岸边的黑石头们便折损的更多了,一颗颗扑通扑通的被两人踢进湍急的渭河里,也不知下一次靠岸得等到什么时候。瑶瑶偶尔也会从家里铺子偷拿一两块桂花糕分给林长生吃,因为她觉得林长生家可喜欢吃这个了,每日林长生他爹都会去她家买上两块。可她不知道的是林长生本人其实不太喜欢吃瑶瑶家阿娘做的这桂花糕。少年自己也不明白爹娘为啥就独独对这桂花糕爱的深沉。他觉的这东西太甜了,甜的有些腻人。 今日也是如此,林长生独自一人在岸边踢了一会石头,不知从哪里,他的小跟屁虫瑶瑶也钻出来了,于是两人便一起踢,专捡那些最大最黑的踢,一直踢到林长生右脚尖都发疼了才停下。筋疲力尽的二人便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半躺着身子,跷着腿一起数起了远处西峰镇城墙上那些兵老爷们的城墙垛子,数到第八十时,瑶瑶累得停了下来。看着阳光下已经快要数到一百四十的长生哥有些棱角的侧脸,忽然有些心虚问林长生“哥,你今后想做什么啊?” 少年用手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摸了摸鼻子,说实话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在遥遥面前他可不会说不知道。于是小林望了一眼身旁鼻子眼睛还没长开的瘦丫头顺势把手摸上了小姑娘的头,然后又低头找了跟狗尾巴草衔在嘴里翘起了二郎腿。 瑶瑶见长生哥哥如此,她便也学着少年的样子跷起了腿,本来想找只狗尾巴草叼在嘴上的,不过一想到长生哥说这草是只有男孩子才能叼的,便又赶紧把草拿了下来,低下头理了理满头的草屑,小心翼翼得自言自语道“我以后想跟着我娘学烧酒,她烧的酒可好喝了。”说到一半她偷偷抬起头喵了眼林长生的反应,见长生哥抬头望着天,她也抬起头靠过来看了看,看了许久似乎也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便才又用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偷偷加上了一句“你爹爹可喜欢喝了。” 林长生似乎没同意,但也没有反对。遥遥便一个人咧开嘴在那里傻笑。 其实林长生根本没有听到,瑶瑶的声音真的很小,怕是她自己都听不清楚的。不过见小姑娘在傻笑,似乎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了一般,林长生便也跟着咧了咧嘴,不过他并没有放出声来,因为他看城里书生和官老爷就是这样的。既然这些大人物都这样做了,他林长生自然也要这么做,这就叫做有派头。 瑶瑶自顾自的乐了一会儿便赶紧走了,因为不远处隐隐有西峰城门口的梆子声传来了,这是要关城门了,她得赶紧回去帮娘打理铺子,这时候的客人最多了,回去晚来了,指不定又要被她爹一顿说了。临走前看了看躺在地上阳光下有些清秀的少年,少女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偷偷从家里带出来的一块桂花糕放在了他的手边,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的脸今天似乎有些发烧,看来是冷着了,小姑娘用手捂着脸,又跺跺脚似乎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回去得弄点热水喝”小姑娘心里自顾自的想着,也不去看少年了,一路小跑着朝家的方向冲去。 林长生自己在草地上换了几个跷腿的姿势都觉得不舒服,把那块桂花糕咽了下去便索性决定也回去了。已经是夏天了,每年这个时候林长生傍晚都会肃穆的向西边的天空使劲眺望,因为他知道一到这个时候,西北边境和妖族交界处常年笼罩的浓浓云雾便会被从更西边吹来的季风吹散。浓雾后自然便是三万里沧澜河围绕的妖山了,壁立千仞,直插云端,那里便是母亲冬天的故乡。 这些“秘闻”都是张富贵告诉林长生的,这孩子他爹在镇里经商的朱员外家当大管家呢,平日里油水不少。于是老张这两年便花大价钱把他家富贵送到镇里的私塾去和那些老爷的公子们一起上过几天学。在他们这群孩子眼里,张富贵便是极有见识的了。这小家伙有学问,在孩子群里便也是有地位的,因此这两年对这个性子古怪而不合群的长生也是多有“照拂”。说起来二人关系,怕是又得推到四五年前了,那时候张富贵才七八岁,也不像现在这般有“学问”,是个典型的小胖墩。小胖墩儿也受欺负啊,常常被几个大孩子偷偷从远处用弹弓弹屁股蛋儿玩,那时候也是林长生带着更小的瑶瑶去把小胖子“救”下来,三个孤零零的小伙伴从那时起就隐隐聚成一个小团体了。 这几年富贵有“学问”后,算是“发达”了,连那些大孩子也得卖他几分脸色,所以这两年他便仿佛充当起了保护伞的角色。 今日富贵是没有上学堂的,相比应该是在家里被他母亲逼着在练字吧,所以林长生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学堂门口等着富贵下课结伴回去。 回到家里,老远就闻到香气的林长生发现他娘正忙着把三只煮好的玉米棒从蒸锅中捞出来,这西北的玉米可和关内的不一样,大的足足一尺来长呢,人一顿吃一只便绰绰有余了。 “娘,我回来了。”少年边说边向煮玉米的锅一步一步侧滑着靠了过去。趁着娘亲不注意,一个“沸水滚猪”手就把手插进了热水里去捞那玉米,抓起来后也不管玉米是否还在滴着热水直接就往嘴里送去啃。冬天听见动静回过头,恼怒的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想着这小子中午疯完也没回来吃饭,用筷子捋了捋玉米须上的热水,也就由他去了。 “长生,,慢点,别烫着自己了,就像只小格格妖一样。”(格格姀:妖族里鼠族的一个种类,生活在妖山西面,因为那边妖族五季里,只有一季产粮食,所以每年丰收的时候,常常会发生格格妖自己把自己撑死的惨剧。)看儿子大口大口的狂吞着热玉米,冬天一边笑骂,一边暗暗把三根玉米中自己的那根也递了过去,不过剩下的那根长生决计是不能再吃了的,那是留给他爹黑黑的,黑黑忙活了一天,一定得吃根热玉米暖暖。冬天一边想着,一边有些担心的朝门外望去,往常的这个时候敲完梆子后,天就该黑了,黑黑早就该回来,可今天太阳都快沉到底了依然还没看见孩子他爹的身影。看着林长生把自己那根玉米也啃光了,冬天摇了摇头。“那可真怪了,难道今天城门口那边有啥差事要办。”想着想着,冬天不禁更加担心了,要是真正有差事,黑黑中午也会提前回家知会一声的。黑黑上一次那么晚回来还是很久以前了。冬天想到这里有些不安得理了理额前沾满汗水的留海。 啃完玉米又坐了会儿,看着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的林长生起身去后院取了支蜡烛过来点亮,舔着还留有点甜味的光玉米棒,林长生忽然有些自豪地笑了笑。因为他觉得蜡烛光下坐在自己对面的娘亲真美,哪怕是镇子里那些个贵太太和那些大小姐们也是比不上娘亲的。娘的外貌这么多年仿佛没有变过,那双如渭河般深邃眼睛里林长生看到了他自己和他爹的剪影。自己从记事起,林长生就觉得从家门外过的那些闲汉哪怕是老爷们看娘的眼神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不过娘看那些人也是冷冷冰冰的,一种说不出的傲然气质,就如同冬日里那唯一还带有温度的暖阳一般那种淡然脱俗的气质,林长生觉得自己在其什么地方也见过这种东西,大抵是家里后院那几株西峰冬天最冷时才破土而出的甜象草吧,娘只有看自己和爹时才是甜甜的,就像瑶瑶带给自己的那些桂花糕一样,暖暖的,有些腻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爹林远山拿着两块桂花糕终于推门回来了。冬天赶紧上前抢下酒壶,对自己的男人左拍拍,右摸摸直到确定她的黑黑完好无损后,脸上才一下子绽开了笑颜。“黑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老林喉结动了动,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儿子和一旁额头上全是汗水的女人有些纠结,不过最终还是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憨厚笑容。 “不打紧。只是听说今日落日边那边这两天会有将军带兵过来例行探查下这边城门口关卡的布防,所以耽搁了些。” 冬天笑了笑没说话,进屋去蒸煮牛肉去了,林长生则进里屋去拉了把躺椅过来和父亲紧挨着坐下。他爹在那吃酒,他则在看头上的星空。黑夜挂的很高,星河虽然浩渺,却依然被它毫不留情的吞进了肚里。 “呱”的一声,渭河里响起了今夏的第一声蛙鸣,白月光下的水波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水面翻腾了一下。 第二章 边陲小镇 (上) 新增补充修订章节 夏日六月初四这天,林长生气的很早,大概天还蒙蒙亮,他就爬起来认认真真的穿戴好了衣物,今天对他来说挺重要的,因为富贵答应带他去看看城里的县学,去看看那些平日里他们最崇敬的白衣书生。书生们的地位在县里平日里是极高的,便是那些有钱有派头的商人老爷见着他们也是要低头见礼的。 长生自然是对这些个书生们佩服的紧,他最爱看的便是那些书生们平日里穿着一身白底黑边的丝棉袍子,头上戴着一尺二的方行小帽子在街上互相躬身见礼的模样,这个时候行人们都靠的远远的,只敢偷偷用余光羡慕的欣赏书生们面带温暖微笑,互相躬身用无可挑剔的礼节叫一声某某世兄好的场面,未出嫁的姑娘们每到这里都会面红耳赤的在旁边咬着牙捏手里的袖角。要是风儿太喧嚣不慎把书生们的帽子弄歪了些,他们便会重新整理好衣服后再规规矩矩的行上一礼,人家保证的可是十全十美呢。瞧瞧,什么叫礼节,这就叫礼节。什么叫风骨,这就叫风骨。 至于书生们会不会因为看的人多便将姿势做的更圆满,笑容笑的更灿烂,大抵是没有人会关心的吧。 “温软如玉,谦谦君子。”这是张富贵的原话。林长生觉得这话真是说的极好了,他最喜欢的便是这个谦谦君子了,听上去便让人要敬仰了几分。少年真是做梦都想化成那些白衣飘飘的人儿哦。 既然今日是要去见“君子”的,林长生当然得好好准备一番。晨光刚刚穿过树林间的缝隙,林长生便已经去张富贵家宅子门口等着了,富贵家宅子在城西的主街上,这地方平日里好生热闹,比起靠近渭河边长生家的房子,地价自然是要贵上一番的。富贵今天也打扮的很正式。一件黑底宝相花纹服,踏着双白底银面一尺的长靴,还梳了个颇为正式的发髻。这衣服和长靴自然不是他的,是他老爹在朱老爷家当差时留下的,在富贵身上虽然偏大,倒也还显得的得体,最了不得的便是花纹服胸口上那用白纱镶的那几多芙蓉花了,纱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层,却也已经是十足的贵气了。在这个年代纱本来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普通人断然是高攀不起的。 二人要去的县学就在城中福兴街的南面的一个角落里。福兴街平日大抵算得上是西峰县最繁华的地方了,全县一半的商铺店面都集中在这里,连西峰县衙也修在离县学不远的地方。这地方平日里其实有些吵,不过似乎书生们对这种坏境也是毫不在意,每日依旧会用朗朗的读书声来传达自己的心意。 于闹市间依旧饱有颗赤子之心,这些书生大抵和古达圣贤也差的不远了吧? 少年二人组今日来县学的目的可不仅仅是远远见一面这些白衣飘飘的书生呢。张富贵昨晚还从父亲那里得到一个惊人的大消息,传说今日在这里他们甚至能一睹到常县令的风采。常县令是谁?那可是一县之长啊,多少人求之不得见上一面的人物。二人今日来的地方是离县衙旁不远处龙凤酒家的二楼,这里算是福兴街的至高点,自然能更清楚的将县学里的事情看的清楚些。当然这地方也不是谁人都上来的。龙凤楼二楼可全都是一等一的雅间,非不是那些个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坐上来。还好这酒家是朱老爷的,作为朱家总管事的儿子,富贵对这事儿还算是有点影响力了。不过饶是如此,他也已经为这事儿筹划了好久,花了不小的力气才买通了店里的小二放他们上来。 龙凤楼一般接近中午才开始营业,所以今日上午他们幸运的有好几个钟头的时间在这里观一观县学里那些不得了的书生。 太阳再升起来些,书生们便开始晨读了,念的是《归元.学案》里出名的警策诗句,讲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共就这四句,书生们却翻来覆去的念了几十遍,而且看起来念的是越来越激动,几个坐在最前头的书生念到兴奋处甚至站了起来,围绕这几句口若悬河的讲起了典故,话题颇有些大,从古往今,下至黎明苍生上达江山社稷竟然都被囊括了进去,这时候便是书院里那个平日不拘言笑的魏老先生都激动的面色发红了,偶尔也会差上几句自己的见解,底下的书生中便会响起一阵赞叹。 林长生和张富贵紧紧抓住酒楼的护栏也跟着书生们热血沸腾,却是似懂非懂的听着。书院的书生们说到高潮处还会爽朗的笑上几声,两个少年便在龙凤楼二楼也跟着偷偷笑起来。 “了不起。” “真的了不起。”两人对书院里的书生崇拜的更为起劲了,连看向那阳光下县学那素雅的单层白石头屋,都充满些了神圣的意味。 。。。。。。。。。。。 他两秉着呼吸听书生们高谈阔论了两个多时辰,这会儿二人却是有些紧张了,因为酒楼怕是要开张营业了,从二楼往北望下去都能见着几个乡绅已经站在那里围在一圈说话了。可他们想等着看的那人依旧还没来,楼下的小二怕就是就要上来赶人了吧。 终于,县衙那边门口响起一阵聒噪,十四名早就在此等候已久的衙役排成两列迎了上去。 西峰县令字姓常名文定,字子美,是隆庆十二年进士出身,今年在这西峰当县令已经二十六个年头了,常文定平日里深居简出,忙于经营自己的生意,对西峰的事情似乎过问的不多,大多数政务都是交给几个亲信在打理。不过少年人们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他们关心的只是终于有机会见着这大名鼎鼎的县令了。 常文定今年六十出头了,身材微微有些走形,不过看那剑眉星目和修剪的甚为讲究的胡须,这人想必年轻的应该也是风流人物了。常县令穿着一身青天玄色官服挺着腰走在前面,后面则正好跟了一十四名站成两排,穿着青衣,背着二尺五寸长杀威棒的高大衙役。虽然县衙离县学其实只有一百步的距离,可常县令依旧把派头做足了。因为这是西北,官场里兴的可就是这个。 还隔着老远,县学平日里讲课的魏老先生就亲自出来热络得把常县令引了进去,众书生一下便众星拱月的将他围了起来,一直不拘言笑的常县令脸上这会儿似乎终于露出了些笑容,一一上前和众书生亲近了一番,接着他又在县学院子里似乎工布了条消息,书生们一下子便欢腾了起来,只是隔着颇有些远,林长生他们实在是听不清楚。 常县令在县学里大概只呆了短短一刻钟便离开了。刚刚满脸还挂满笑容的魏老先生一下子便又严肃了起来,和底下激动的书生们交待了几句,今日县学的课程便算是提前结束了。 林长生和张富贵也就跟着下了楼跑到了县学门口想去瞧瞧。他们凑近了听县学里刚刚出来的书生谈论,这才知道原来北地一带有名的龙溪李家小少爷明日要来西峰,常县令要亲自为他摆风接尘,顺带便把县里的青年才俊也叫到了一起陪坐。 这些书生当然是极其兴奋了,读了这么多年书谁不知道科举一途的艰辛,特别是西北边地这一块的学子,要论起才学自然是比不上京都江南一带的,所以每年北地的学子是没有几个能上的了皇榜的。要是明日才学能被这北地李家的小少爷看上,也能算得上一条不错的捷径了。 中午两个少年的原计划是富贵请长生去西大街上吃碗二两的炸酱面,不过很凑巧,他们居然在县衙门口不远处碰到了王瑶瑶一家人。 第三章 边陲小镇 (下) 新增补充修订章节 瑶瑶父亲叫王景玉,母亲单名一个春苗,听说是关内大户人家的丫鬟,犯了事被赶出来流落到这边,不过春苗犯事前其实很机灵,在主家也偷偷学了不少手艺。她和王景玉认识结婚后两人就在西峰开了个小食铺子,铺子平日里生意也还算不错。他们家的老主顾中有一个自然就是林远山了,林远山一家十多年前就开始在王景玉的店子每日买吃食,这么一来一往久了,两家人自然也熟络了起来,虽然算不得什么挚友,不过平日里也还是多有走动。 王氏夫妻二人一见是女儿的两位好友,便硬要拉着他们一起去家里吃顿饭。小丫头瑶瑶今天也显得格外兴奋,前前后后的叽叽喳喳。 王家住的离林长生家不远,就在渭河旁靠着一排柳树的空地上,院子虽然不大却打理的井井有条。几人落座后,王景玉在那讲起了年轻时的一些趣事,瑶瑶妈妈则和瑶瑶到后院张罗起了一桌子菜,母女两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呈出来一桌丰盛的菜肴,有那香甜可口的桃仁鸡丁,酥嫩香辣的桃花桂鱼,再配上几个自家弄的狮子头荤菜大抵就齐了。素菜则汇在一起弄了个大杂烩,味道虽然算不上顶精致吃起来也还别有风味。这算是给几个孩子开了荤,都在那闷着头大快朵颐,夫妻两今日如此兴奋还是有道理的。他们这王家小食铺子虽小,不过几味点心却卖的很好,这两日县衙这边要宴请宾客,常县令有意无意的提起几味这边做的点心,县衙下自有人来找这夫妻二人谈了供应这点心的事。生意总量算不上多大,毕竟李家少爷来县里也呆不了太久。真正让两夫妻高兴的是吃食能获得县里大人物的赏识,搭上这层关系今后生意做起来自然能少几分拦阻。当然,对这两个来家里做客的少年,王氏夫妇本来也是喜欢的,三个孩子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瑶瑶虽然还是豆蔻年华,不过西北这边女孩子出嫁的早,大抵也要不了几年了吧,早早做些铺垫工作也是情有可原的,所以吃过饭王景玉又拉着林长生和张富贵闲扯了好久。 在瑶瑶家吃过这一顿热情而丰盛的午餐,已经是下午三四时了,张富贵那边母亲还得逼着他练字,所以富贵便早些回去了。闲着的林长生便一个人跑到离瑶瑶家不远的西大街上闲逛了起来。这时候已经是夏初了,一些来的早的商队已经来这边住上了,平日里那些个生意本就不错的茶铺酒家,这会儿顾客自然是更多了。不少酒家甚至都把座椅摆在了店外,西峰本地人瞧着这些穿着各异的外乡人也好奇,看着往年面相熟的还会上去闲谈一番。西北人本就热情,这么一来整条西大街便都充满了活泼热闹的气氛。 几个穿着灰色全身麻布衣的京城脚商这会儿就坐在一家茶铺前闲聊,看几人背上那两丈多高的方型竹篓和盖在外面的浅蓝色带花棉布,这几人大抵是过来和妖族商队交易新茶的吧。别看这种人都是三五个汇在一起单打独斗过来,不过能够安然无恙走这么远,必定都是些消息灵通的主。 “听说明日西峰要来顶天的大人物?”一个圆脸汉子吹了口麦茶盯着一旁的人问道。 “可不是吗?听说是西北军里的偏将军呢,那后面乌压压的跟着几百号黑甲精锐步兵。” 那圆脸汉子瘪了瘪嘴,显得不怎么在意“偏将军,哼,我贺老四在京都混那块儿,便是正五品的府都提察都见过呢。偏将军也算大人物,不过还顶不了天。” 旁边那汉子坏笑了一声“这可是龙溪李家的小少爷李勋,你麻二的脸可有点大了。” 众人便一齐看向那满脸涨的通红的圆脸汉子哈哈笑了起来。 此刻西峰镇这样的话题在每一间茶铺每一座酒楼里都在酝酿。我们的正主李勋将军确实来了,他是从西北总营落日边关过来的。这会儿他们一行人距离西峰镇还有二十好几里的路。此刻他正骑着匹西北军阵中有脚力名的青蹄墨色马,随意跨坐在马背上和身旁的副官小声交待着事情。他们身后则跟着清色一穿着纯黑连环甲的步兵。三百人的队伍排列的整整齐齐,行进间除了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便只剩下铁甲的锵锵声和鞋底与砂石地面摩擦的声音。他们这次来西峰打的是调查兵团的名号,为的是查一桩半月前离西峰不远的唐古县发生的惨案。 这三百甲士都是李勋这么多年专门挑选,一手从西北边军里带起来的亲兵,算是李勋的宝贝了。三百甲士是昨日上午从落日边关出发跟着李勋往这边急行的。他们算是十三只调查兵团里最先出发赶往西北诸县的,他们隐隐知道李将军在赶时间,所以哪怕此刻众人已经连续急行军两日,依旧憋着一口气,他们就是李勋的矛,就是李勋的盾,所以他们当然不会有怨言。 又走了个把时辰,眼见都已经离西峰镇不远了,李勋却是右手一招让队伍停下了。众人虽然奇怪,却依旧整齐划一的停了下来,李勋一边吩咐下去让人就地扎营,他自己则唤来一个亲兵带上自己的信物单骑去往县城里。“你去禀报下常世叔,就说这边眼见天色已晚,不想打扰西峰百姓正常作息,我们今日就先在外面驻扎一宿,也好让城卫的兄弟们有所准备,明日再进县里罢。” 亲兵领命离去,一旁正在指挥士兵扎营的邱副官用余光看了眼少年将军,脸上崇敬的神色更浓了。 不愧是号称年轻一辈中的军中八虎啊,龙溪李家的小少爷果然非同一般。作为李勋的副官,他自然知道李家小少爷这次调动了多少资源去提前了解这次调查的情报。前月唐古县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惨烈,甚至隐隐都惊动了帝君,这时候又恰逢帝君寿辰,所以李勋其实一直憋着一口气想抢在所有人面前好生表现一番,漂漂亮亮的把这个案子处理下来。西北各地类似他们的调查兵团一共还有一十八支,其中不少将领怕是也存了这个心思,所以李将军心里应该是急切的紧,此时却依旧能把各方面考虑周全,不落于闲人口舌。这八虎的名号当然也不是浪得虚名了。 “八虎”是昊炎王朝这两年军中年轻一辈间比较流行的说法了,评赞的是八位军中年轻一辈的翘楚,听说连帝君都对这些个年轻人赞赏有加,还透出有传闻会找个机会把这些个年轻将军叫到京都来提点一番。所以能进到这个名号里的年轻将军,今后定然都是要飞黄腾达的。 再把视线转回西峰城里,常县令热络的招待了那个传令的亲兵,对于李勋将军的决定他当然是表示感谢和理解,又夸奖了几句将军的仁义,便要让底下的人专程拉了好几车的吃食给镇外驻扎的边军送去。这亲兵还想推辞,却被常县令几句高帽子话给挡了下来。按他的说法“是不能让边军兄弟们流血又留泪。” 。。。。。。。。。。。。。。。。。。。 入夜,林远山回家竟然比昨日还晚上了几分。他自己也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应该是瞒不住了,因为镇里已经到处都在传有边军驻扎在城外十里地了,这应该是要有大事来了。所以老林将今日城门口听到的传闻一五一十的全吐了出来。“今天上面来了位将军老爷,随行还带着几百号边军呢,就在城外十里地驻扎着。” “这么多兵老爷,出事了吗?”冬天一边用热毛巾帮坐在那里的男人擦去脸上的灰尘一边有些奇怪的问。 老林声音有些发抖,不过看着冬天明亮的眼睛还是说出来:“城门口有人在传,说唐古镇前些日子被人袭击了,不仅镇里的猪,羊,牛,马被抢了个干净,而且…………”说到这里老林心有余悸用手不自然的摸了摸自己后颈。“据进镇子里的斥候报告满镇子几百人被屠了个干干净净,当兵的全被割掉了脑袋挂在了那镇里的一棵歪脖子老树上,密密麻麻的。”说到这里老林似乎不愿意再说了,低头拿起烧酒,也不温热,便闷头喝了起来。冬天的脸顿时一阵煞白,然后转头让林长生自己回小屋去早点休息。她自己则靠在林远山身旁在小声说些什么。 回到自己小屋的林长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听到说李勋将军来了,他心里自然是很兴奋的,这可是他做梦都想见一见的英雄人物。特别是一想到那些平日里白衣飘飘的书生们说起李勋都是一脸崇敬,他的敬仰之情便被深深的又拉高了一截。不过刚才爹爹说的唐古县那砍头的事情的确太恐怖了,不过少年觉得这些惨剧太不真实,离自己生活似乎还很遥远,所以对这事感受倒也不算真切。 他不清楚的是,西峰镇其实十五年前也被一伙马匪袭击过,那些恐怖的痕迹至今依然有可能在镇上某些不起眼的角落被发现。 会是西北一带来无影去无踪的马匪吗? 谁知道呢,城外边军营地里,李勋嘬了口随身点燃的旱烟,夜色中的火光把他的脸映的忽明忽暗。 第四章 忽然之间 又是一个艳阳天,西峰镇的少年林长生这会儿可能刚刚起床,阳光透过他家后院门上的那个小洞一直向西边流去,穿过百里外的落日边关,淌过围绕妖山的潺潺流水,乘着六月的夏风,穿山越岭,轻轻地抚在了千里外的一片桃花瓣上。清晨的露汁还在桃花瓣上翻滚。这里有不少桃花树,可能不对,感觉放眼望去整个山头都是,还少了,若是你再站高一点,走到这山头顶峰你会发现,粉色的桃花漫延数十里几乎连接到了天地的尽头,一阵微风拂过,摇曳的红色海洋缓缓向东流向那轮朝阳,这里是花的世界,桃的海洋。 粉色的桃花晃的人有些眩目,你若有幸走到山间的桃林中你会发现这里还有个女孩,女孩生的极美,瓜子般的面颊上那双满是秋水的双眸晃得人不敢直视,连呼吸都有些急了,此刻她正把嘴里的桃花瓣一片接一片小心的撕咬着。桃林很大,一般人就算能进去也极有可能很快便迷失了方向,你若有幸能走到桃林中部便能看到刚才那个小女孩正把一片粘满了露水与阳光味道的桃花瓣往嘴里塞去。她盘着腿坐在一地的桃花瓣中,黑色的长发几乎快脱到了地上,一身粉色的纱衣几乎与漫山桃林融为了一体,两只小嘴上沾满了桃瓣,很是可爱,让人生不出半点亵渎之心。女孩就这么坐在那里安静的吃着新鲜的桃花瓣,偶尔用身上那看起来极为名贵的纱衣擦擦脸颊,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搓了搓双手终于站了起来,因为天空中开始缓缓的飘起了雨丝,雨丝很细,蹿过纱衣浸入了女孩的袖口和领口,凉丝丝的,女孩子便扯着裙角“咯咯”地笑了起来。 漫山的桃林被人用半人多高的木桩将桃林围了起来,木桩上甚至隐隐有能量波动的痕迹,这是某种禁制。不禁有人会乍舌,这片绵延数十里的桃林居然可能是私人的庄国,单单一片几十里的私人桃林似乎也还说的过去。可要知道这里是妖族梦寐以求的修行圣地扶桑,居然会有人把这充满元素力,寸土寸金的土地种上树十里的观赏桃林。扶桑郡一共也就方圆百里,在其余几个方向几乎全部布满了高耸入天际的妖族修炼塔,数千修行大妖在其中闭关。可扶桑整个东面便只有这座桃林了。 恰此时,扶桑以东数千里外有鸣钟之声传来,中正而平和,这钟声来自妖山白帝城,距离扶桑有数千里之远,这是妖山之巅的那位每日清晨登临白帝城洪荒殿召告众妖的钟鸣。于是清晨的淡淡光辉下,三万里沧澜河围绕的妖山,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无数妖族缓缓朝着白帝城方向跪了下去,虫鸣也停滞,夏风也颤抖。桃林里的女孩听着钟声愣了一下,不过她并没有一点下跪的意思而是沿着山路缓缓的爬上了一个土丘,咧咧嘴角微笑的地向着白帝城方向招了招手。这其实是有些僭越礼制的,若是被白帝城的议事阁的老妖们发现,指不定是要指着女孩的鼻子一顿吹胡子瞪眼的,可是女孩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一边摇手甚至还一边唱起了自己钟爱的歌谣。 这女孩可真是大胆,不过她有这个资本。 因为刚才在白帝城登上洪荒殿最高处结晶王座的那个男人她认识,那个男人的名字叫白春鸣,是这三万里沧澜河围绕的妖山主人,是这大陆最顶尖的强者,是万妖之王。 在这肃穆的鸣钟中,偶尔会夹杂着女孩咯咯的笑声和欢快的歌声。这应该很不协调,可一片花海中,桃色女孩和这肃穆的钟声居然也能融为一体。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的美丽,她身上那件价值连城的纱衣,她如风铃般的笑声,她脚下扶桑这片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桃林。因为,她也姓白,她的父亲叫白春鸣,她是白帝之女白浅浅。 浅浅殿下今年16岁了,上个月她刚刚过完她的成年礼,她还很年轻,在妖族树数百年的生命里,她才走过最前面的那一小撮,浅浅殿下喜欢一切桃红色的东西,桃色的花瓣,桃色的衣裳,甚至她的床铺,她最爱的小马驹都和这漫山桃花都是一个颜色。浅浅殿下喜欢桃红色,所以白帝为她在白帝城花费数年时间重新修建了一座桃色的宫殿,浅浅喜欢桃红色,所以白帝把扶桑以东数十里山岭全部种上了最名贵的桃树。浅浅很享受呆在桃林里的时光,雨凉酥酥的就像母后的手轻轻柔柔得拂过面颊,浅浅微微眯起眼,踮起脚尖像只小猫一样慵懒的撒着娇任雨丝划过面颊。她很想母后,从出生以后浅浅就很少见过母后了,听父亲说母亲似乎到了修行的关键时期所以不得不暂时闭关与她分离,浅浅想念母亲那双温暖的手,想的打紧。 远方中正肃穆的钟声才刚刚停止,钟鸣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这是父亲每日走上神殿的钟声,这钟声就和父亲一样,悠远厚重的让人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敬仰感。浅浅喜欢这钟声,尽管那口古怪的大钟并不是桃红色的,但浅浅还是喜欢,因为扶桑距离白帝城足有上千里,但是只要听到钟声浅浅就能听到父亲的脚步,闻到父亲的气息。阿爸这会儿一定披着那件样式古怪,足有一尺多厚的巨型白色披风坐在那古老到已经没人记得它来历的结晶王座上,听着那些无聊的老家伙们上奏呢。一想到每次自己用力的扯住老家伙们的大白胡子痛的那些老家伙们嗷嗷直叫而父亲就在一旁微笑着看自己的时候,浅浅殿下心里就一阵高兴,捂着嘴在雨中快乐的跳起了舞。 浅浅十五岁之后被迫离开了白帝城,她将在外修行十年,这是白帝对每一位子女的要求,浅浅不喜欢这个规定。因为这意味着看不到最爱她的父皇母后,骑不了那匹她最爱的粉色小马驹“莫离”,没有办法每日午后趴在白帝城那座最高的钟塔下看着城里的风情百貌悄悄打盹,这会儿甚至那些每日里总是对她吹鼻子瞪眼的老家伙们,她都开始怀念起来。还好有这片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桃林,浅浅决定先在这里呆上两年再去到下一个自己需要修行的目的地,平日晨时浅浅就一个人在这没有边际的桃林里发愣,每日下午会有几个专门的老师过来负责给殿下教习。 殿下又在桃林里闲逛了一会儿,便小心的挑了一处山崖边坐了下来,捡起地上还和着泥土清香的桃花瓣在嘴里轻轻的吮吸着,望着山风将山崖这头的花瓣卷起来带向山崖的另一头。接着山风仍然没有停息而是继续往东,在红色花海中荡起一阵涟漪。 殿下就这么坐在山崖边吹着风,望着桃,听着“海”,一个人,一树桃,仿佛就是一个世界。也不知过了多久,微眯着眼的她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凉了,这让她有些奇怪,因为特殊的血脉体制,她从出生后就几乎很少有过这样的感受。山风虽凉,还不至于刺骨。女孩赶紧起身紧了紧浑身的衣裳,可这是徒劳的。因为这凉意是从心底里忽然冒出来的,就像冰冷的河水一下子流向了全身,冻的殿下有些打颤,她搓了搓衣袖里的小手,正准备抱起双手哈哈气,抬起头却忽然发现了让她有些吃惊的一幕,山崖的那头不知何时竟然有一个男子背对自己矗立在了那里,有些突兀。 浅浅奇怪的并不是男人竟然能就那么没有预兆的忽然登上远处的那座孤峰,她知道在自己的周围看似安静却永远有无数高手在悄悄保卫着自己,这个男人既然能瞒过这些高手而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么他的出现便一定有他出现的道理。你说难道浅浅不担心自己的危险?抱歉,殿下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这两个字,因为她是白浅浅,她是白帝之女。况且浅浅的身上还带着无数父亲母亲给予的重宝,她有信心能在短时间内逃离任何人的攻击,或者等到父亲母亲的到来。 浅浅奇怪的是自己的心里为什么会忽然这么难受,就像刚才那阵寒意一样来的很突然,就像心脏被人突然紧紧扯住了一般,难受的喘不过气,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就快要把全身都冻住了。 山风吹的红桃有些发颤,掠过过山谷间的夹缝发出“嗡嗡”的呼啸声,男子转过了身来,一身墨色的玄衣,脸上带着一个布满划痕的白色面具,显得有些沧桑,可身子却比一旁的山峰还要挺直,让人看不出年龄。浅浅感觉心里又紧了些,甚至微微的发疼,因为她发现男子如山般挺拔的身姿旁,左臂那节空荡荡的袖口是那样的不协调,山风将袖口吹的四处飞扬,可男子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就那么静静的站着,轻轻的看着浅浅。殿下这会儿甚至能感受到男子目光的重量和温度,这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盯着那双仿佛有温度的眼睛久了便觉得尴尬,殿下咳了咳,低下了有些发红的脸,还好周围也是一片桃林,男子看不见自己发红的脸。她用脚尖在地下划着圆圈四处看了看,忽然做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决定,她捡起了地上的一片桃花瓣涩涩的问道:“您要来一点吗?”远处的男子看着她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一抽。 问完话浅浅才觉得有些不妥,哪有一见面就请别人吃桃花瓣的,哪怕桃花瓣真的很好吃。但她只是单纯的想找点话来打破和这个陌生男人间保持的沉默,但是既然决定了请他吃桃花瓣便不管妥不妥,殿下也会执行下去了。小姑娘埋着头便真的开始在地上认真的挑选起了桃花瓣,她决定挑一瓣大一些的,因为大花里汁水更多。那个男子在山崖间站了那么久,殿下觉得男子应该会渴。 男子看着不远处低着头嘟嘟囔囔在那里挑选桃花瓣的红影笑了笑。这笑容很轻,不太明显,可浅浅感觉周身似乎忽然没那么冷了。他依旧挺直的站在那里只是右手的袖袍挥了挥,山间的冷风便转暖,开始不断的从地上捡起飘落的花瓣儿撒入空中,送向两座山崖之间的云端。不一会儿便拾成了一座以花瓣做成的粉红色花桥架在了悬崖的这头和那头。风的舞动中,不断有花瓣飞舞旋转,填在了这座花桥之上,而更多的花瓣则来到了浅浅脚下,它们仿佛有生命般的围绕着姑娘左右飞舞。 花瓣越来越多了,此刻的浅浅就仿佛万花之主被无数的花儿所轻轻环绕着。就连东边来自落日边关的阳光也涌向了这里给花桥镶上了一道淡淡的金边。殿下看得有些痴了,那满天飞舞的红桃就仿佛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般不断在空气里游走轻舞。自己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颤抖歌唱。看着不远处的陌生男子,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的, 是在梦里吗?但她又确信自己是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不过想不明浅浅殿下便不准备再想了,不远处的花桥轻轻抖了抖似乎是在邀请自己过去。 于是没有犹豫的,她走了过去。 在走上花桥的一瞬间她的脚颤了颤,因为那个那个奇怪的男子终于和她说话了。“浅浅,过来。”这声音很低沉似乎远在大海的彼岸,却又近的如同耳边的呢喃,在这漫天飞舞的红色花海中,浅浅只觉得这声音是那般温柔熟悉,她努力攒紧了小手,强忍着全身几乎快要沸腾的血液。“咯噔”一声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片桃花瓣落了下来,迎着山风,泪水是忽然间出来的。 。。。。。。。。。。。。。。。 “殿下。” “殿下?” 浅浅睁开眼睛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是刚刚才来的教习,她这会儿依旧坐在桃林里,周围哪里有什么山崖。刚刚做了梦吗?大抵是吧,可感觉好真实啊。真是个怪梦,殿下咯咯咯的放声笑了起来。 第五章 此间的人儿 林长生今日起的有些早,准确的说他是被邻居老崔家那只叫大黄的狗和内心的热火给吵醒的,大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天还蒙蒙亮便呜呜的嘶吼了起来。 老林起来后提着冬天准备的几个大馒头一早就去城门口赶工了,将军老爷要来,城门口自然便要多些布置,兵老爷们昨天晚上是专门嘱咐过得,老林可不敢耽搁。林长生坐在家里老凳上有些急切的往嘴里送着发烫的黄米粥,冬天生怕儿子被烫伤,在一旁揉着小东西的头不断絮叨着,这不,还没一碗粥的时间,小林的头上就顶上了一座鸡窝。 好不容易喝完粥,林长生在井水里整理了下仪容便准备去老榕树下找瑶瑶和富贵了。不过今天冬天似乎很担心,反复叮嘱了儿子许久才放他出去。 老榕树下的张富贵和瑶瑶已经等了一会了,富贵照例是穿着他那件“名贵”的黑底宝相花纹服,头发沾了点水被梳的一丝不苟。“长生,快些走,去晚了那边可就没有好位置了。” “李将军这么早就进城了?”林长生看着刚说完话正拿起一粒大枣准备扔进嘴里的张富贵,有些吃惊的问道。 “可不是嘛,今天一大早朱家老爷就领着我爹去龙凤楼了,县里头大人物们更是天不亮就去城门口候着了。”说到这里,张富贵咬了口枣子有些骄傲的站直了身子。 “走吧,去见那英雄人物”林长生双眼冒着火光盯着张富贵,有些激动的扯了扯他衣角。他昨夜便听父亲说了那三百黑甲边军是何等威武,再想到昨日书生们对李将军的推崇,少年头皮都有些发麻,这样的人物真是做梦都想见一见的。林长生激动的样子似乎把张富贵也点燃了,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随手把吃了一半的枣子仍在地下,拉起长生和瑶瑶的手就要往城门那边去。小姑娘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喜。 “瑶瑶,你去不?”小姑娘今天一反常态的没有梳那两个俏皮的冲天髻了,也不知跟谁学的把头发放下来披在了肩上,小丫头甚至还偷偷抹了些母亲的胭脂,确实有几分不一样的味道,连富贵都悄悄多看了几眼。瑶瑶的目光却死死挂在正兴奋的来回搓手的林长生身上,对于长生哥哥似乎依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改变,小姑娘有些失望。听到张富贵这么一说,她撅起嘴愣了一会儿。她本是不想去的,将军老爷有什么好的,非得穿过半个城跑到醉仙居外面去苦苦候着,说不定连人家背影都看不到。她低头想了想,其实她还是希望今天能和长生哥一起去河边踢踢石头,数数那城墙的垛口。不过看着林长生今天一脸激动的样子,瑶瑶摸了摸今天才新梳的刘海,咬着嘴唇轻轻说道“嗯,正好我也想去呢。” 三人又跑到街边邻近几家去叫上了几个平日里要好的伙伴,一行七八个人便在张富贵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往那福兴街的龙凤楼居杀去。 却说龙凤楼这边虽然时辰尚早却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城里看热闹的,跑商的,当官的,帮闲的,今日全聚了过来。龙凤楼门口几个一身铠甲的城防军正矗在那里维持秩序。 “明明常县令给李将军接风洗尘,怎么看着架势全县人都来了。”一个面庞晒得有些发黑的高大士兵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伸手把县里和某个小吏几乎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闲汉拦在了外面。闲汉也不生气,从兜里掏出跟旱烟,悠哉游哉的晃着大步离开了。西峰人好客和爱看热闹的名声可是在关西这一带非常出名的,自古如此。这样包容的气氛能倒是也帮助这里成了大西北地头上行商们钟爱的落脚点。 时间还不到晌午,龙凤楼外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人了,酒家旁不远处的一个小茶馆里今日也上了新书,只见此刻讲书的李老头晃着一头银发在拍一块惊堂檀木,唾沫横飞的在那儿讲着八虎之一的李勋将军浑身是胆孤身带着数十个亲信便敢摸上独孤山,深入匪寨去手刃了那力大无穷的西北恶匪黑魁。李老头讲的是口若悬河,手舞足蹈,听的下面的茶客也是喉咙里直吞口水,说道惊险处甚至一旁有个小姑娘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勋在关西这一带很有名声,老李头的故事别看虽然夸张,有五六分也是确有其事的。李勋出生在离西峰镇几百里外龙溪太原城赫赫有名的武勋世家中,李勋兄弟叔父数十人如今在朝为官者有之,且官位都还不低,从商的几个叔父也是当地有名的巨富。李家不仅在龙溪郡说一不二,便是在帝国整个西部和北部都有着相当的影响力。李家的老祖宗在一白多年前甚至官拜明光元帅,率领帝国北方军团为炎莫帝镇守北地抵御极北的那些嗜血蛮子,杀敌无数忠心耿耿,很为炎莫帝所信任和赏识。正因如此当时的李家在北方军团影响力便是新君都十分忌惮了。太上皇帝登基后,有意打压李家。李家自己也有所收敛锋芒,可哪怕如此仍旧是北地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这李家人从小便在族学里经历严格的培养和挑选,被家族推出来的个个能文能武,是有真才学的。当代帝君登基后有意重新重用李家,龙溪李家也再次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代名词。李勋十九岁参军,从落日关一个小小的队正做起,短短七八年时间,就获得落日关风寒笑大帅赏识,一次大功后被破例擢升为偏将,如此小的年纪就靠自己的本事和军功封将,其才华家室可见一般,被誉为年轻一代中的军中八虎也就不奇怪了。 李老头讲的眉飞色舞,高声拍了拍檀木,却说“那小李将军浑身是胆,……”。酒茶前的人群忽然一下子沸腾了起来,这却不是因为李老头说的书了。 今儿个的故事里的正主李勋在常县令和一众县里官吏的陪同下从东面过来了。 一见如此,人流顿时从茶馆周围散开,朝龙凤楼门口涌了过去。 常文定沉着腰在前面为李勋引路,每一步都走的很小,似乎是为了保持和李勋的步幅,有时候还会刻意停下来去看看李勋的脸色。按理说常文定不需要做到这班地步的,他本人是隆庆十二年正儿八经的进士,而且从官位品级来说比李勋还是要高上一筹,身为读书人给武将行这般大礼,怕是要被翰林院那些老先生们戳断脊椎骨啊。 这便要说说这人的生平了,常文虽然出身普通人家不过资质不错,早年拜在了天下有名的文豪大儒文芳先生门下,后来凭借文芳先生的关系好不容易谋得个江浙那边的肥差。可惜好景不长,隆庆十八年文芳先生被卷入了那年“殿试舞弊”的风波中去,虽然最后查明文芳先生只是被人利用,不过清贵之名自然大不如前。失了靠山的常文定也被人挤兑回了帝都人眼里蛮荒无比的大西北。在西峰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此人似乎也被抹平了棱角和上进心,政务上只求四平八稳却常常弄巧成拙,更不要提什么亮眼的地方了。要不是他凭着这几年家里经商攒下的底子帮他每年考核时上下打点,他怕是西峰县令的位置也是保不住的。见着这北地一等一的世家子弟,常县令断然是不敢托大的。 “常世叔,您这是何必,太客气了。” “小老儿在这西峰县可没少听说过您的威名,几次智勇双全帮助周围几个县平息了匪患。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少年英雄,少年英雄啊。。”常县令一边说着一边弯着腰把李勋引进了酒家。 龙凤一楼里此刻已经坐的满满当当,县里的官吏,各地行商队的掌柜,县学里的青年才俊以及本地一些有名望的乡绅都挤在了一起。 李勋确实也是有本事的,这么多人围成七八桌,他竟然都端酒上去走了一圈。虽然也没喝什么酒,但一番场面话下来听的底下的众人也是受宠若惊,纷纷站起来道谢。甚至还在常县令的邀请下当场考校了几个本县的才俊,一壶清酒几句诗词下来,几个书生恨不得立马投奔他的门下了。 可惜了,李将军是当兵的。西峰这些书生要去从军当个随军参事吗?谅他们也是不敢的。 却说林长生一行人在茶馆里被人流堵着出将不去,眼看李勋和常县令就要走进酒家二楼包房了。林长生哪忍得了这个啊。这事儿从昨天起他便在盼呢,情急之下,少年郎扶着李老头讲书的木台,一下子便跃了上去,使劲伸直了头往大门敞开的龙凤楼门厅望去。 等林长生亲眼看到李勋时其实是吃惊的,他没有看到想象中那遮天蔽日的九尺大汉,在他的想象中非得是这样顶天立地的汉子才能几回合便拿下那传说中能徒手撕虎的凶恶匪首黑魁了。可站在常县令身旁的李勋却不过是一个面容清清秀秀的瘦削青年,不像个军人倒像是县学里自己见过的书生。不过那风度自然是不一样的,李将军被一众人围在中间依旧进退有度,适时抛个笑料出来,弄得身旁一众人气氛好生活跃。 李老头看一个少年人居然胆敢鲁莽的爬上自己的讲台,顿时气便不打一处来,冲过去扯住少年人的耳朵便要一顿吼,可等少年人转过头来,李老头才发现这就是林远山那家的小子,这小子从小眉眼里就透着股与众不同的劲儿,是个能成事的。李老头几乎是看着这个小子长大的,心里其实很是喜欢这个眉眼清秀的少年,往年里碰上大孩子们欺负林长生他还会冲上去拿着惊堂木追一追。 所以今天他也没再发作,把陈长生拎到地上拍了拍少年杂乱的粗布衣,装作微怒问道:“臭小子,你怎么跑到这来了,你爹知道吗?” 林长生本还惊慌有人从背后袭击自己,一见抓住自己的人是李老头,顿时也不怎么怕了,打了个哈哈也就过去了。 过晌午之后,酒楼里的宴席已经进行一阵子了,李勋也和县里几个大人物进了二楼的雅间。围观的人群也就渐渐散开了,于是茶馆里李老头的说书声又响起了,张富贵带着几个人到一旁的阴凉角落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在地上津津有味的听了起来。 听了得有小半个时辰,林长生饿了。今早的黄米粥经过早晨这么一折腾在胃里早没剩多少了,看了眼此刻正坐在那里微微打盹的张富贵他们,他准备一个人去弄些吃的。他记得不远处的渭河旁是有几棵枣树的,大热天吃几颗青枣子全身通透,于是他栓紧了裤腿来到渭河边准备上去弄两个来枣子下来尝尝。晌午的太阳毒的很,晒得人有些心烦,正准备往上爬的林长生被身后一只小手忽然一拉,吓得他差点从树上跌了下来。 林长生猛的回头一看一下子却轻松的笑了出来。是瑶瑶来了,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少年也偷偷跑过来了。林长生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刚才自己卷裤子爬树的样子是会被县学里书生们嘲笑的,他觉得被小姑娘看着了有些尴尬。 小姑娘脸很红,似乎刚刚剧烈运动过,鼻尖的汗珠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前额的留海紧紧粘在了额头上,胸口随着呼吸剧烈前后起伏着。“我看你来河边了,便想跟过来看看这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我,我想上去弄几个枣下来。”实在是饿的不行,长生最后还是说出了实话。 瑶瑶摊开紧紧攒住的双手,手上有些汗,却拿着四块用锡纸紧紧包住的桂花糕“吃这个吧,我知道今天要出来,今早偷偷让娘做的。”小姑娘说着有些开心的伸手撕开了挂花糕外面的锡纸递了过来。林长生看着眼前的桂花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 “嗯,正好我也有些饿了。”少年悄然解开了拴住的裤腿。 于是两个人便坐在枣树的树荫下,分起了桂花糕。林长生兴许是今天饿坏了,平日里他不太喜欢的桂花糕不一会儿便吞掉了两块。“今天这桂花糕似乎还不错,没那么甜了。”说着少年撸起袖子就准备擦嘴,不过他忽然又意识到城里的老爷和书生们也是不会干这个的,这是有辱斯文的。他偷偷看了眼遥遥,发现小姑娘依旧看着河堤在发愣,这才悄然又把手放下了。 桂花糕一共就只有四块,小姑娘泯着自己手里的桂花糕趁着林长生不注意又悄悄在他手边塞了一块。两人吃完桂花糕,就这么惬意的躺在渭河边。静静的吹着河风,谁也没说话。 此刻龙凤楼居最顶层的雅间里,常县令端起了手中的酒杯准备敬向旁边首座的李勋。从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不合时宜的急切敲门声,来人没有压低声音,让人心烦。李勋亲兵上去打开门,这是城防卫的一个队长来了。他似乎刚刚跑了很久,满脸通红,一身皮甲里传来隐隐的汗味,引得满座宾客极为不满。这队长满脸通红,朝着一桌宾客不自然的行了个礼,径直走到城防栾校尉身前,低下身有些焦急的附上去耳语了几句。栾校尉四十多岁的年纪,按理说还是见过些世面的,一听却是一下子惊的满脸煞白,几步走到常县令和李勋身边。 常县令摆了摆手,座上几位陪坐的乡绅只得有些不情愿的抱拳离去。满桌也就剩下县丞和另外几个掌管边军和捕快的武官。栾校尉看了一眼李勋,最终还是把那队长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城西渭河渡口那边出大事了,渡口哨所一十八人尽数被斩首,死状极惨,头颅不知去向,换班的人今早刚刚才发现,消息已经封锁了。” “咣当”一声,李勋身后一个亲兵不小心碰翻了一个铜质的精美酒壶,黄藤酒撒的一地都是。 第六章 淡淡的躁意 下座脸色铁青的邱副官“啪”一的声把手里的酒杯拍在桌上,也不去管那飞溅的酒花,躬身走到李勋旁边小声说了两句。 李勋皱了皱眉没有说话,示意邱副官先给场间的众人配了个罪。这才微笑着看着众人不疾不徐的说了起来。 “常县令,本官此行的目的,这恐怕是有些关联了。” 常文定坐在原地愣了了愣,却是没敢接话。 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李勋低声过来在常文定耳旁低语了几句。常县令面色发青,点了点头,便立马把事情给县里几个领兵的交代了下去。一楼大堂的众人听说有变故,立马也从席间撤了出去。 李勋本人则领着几个亲兵在城防军栾校尉的带领下,骑着马一路往渡口方向飞驰。 路途中,副官邱平悄然拍马赶到了李勋的旁边。 “将军这次哨所边的事情难道就是?”邱副官的声音压得很低。 “差不了多少,上个月唐古县我听说起先也是类似场景,等会到了河边哨所你迅速带人把今日哨所早班的那批人也控制起来,别让消息流出去了。这消息要是流传出去,怕是整个大西北都要不太平了。” 邱副官咬了咬有些发干的嘴唇,点了点头。 一行人纵马而行,不到三盏茶的功夫便赶到了渡口。这会儿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天穹顶上,未曾落下去,虫鸣噪的人有些心烦。空气里有淡淡的血猩味在漫延。渡口就修在渭河边一处宽广的空地上,一旁不远处是一片幽深的树林。这渡口平日里用的不多,却依然还停着几支老旧的渡船,。这些年渭河里往来的船大多都在南面便卸货了,很少有人会绕一大段水路把船开到这边来登岸。刚开始渡口荒废了也就没人再管了,直到十五年前一伙马匪竟然分乘十几条轻舟从渭河里绕过城墙从这渡口上了岸,在城里枪杀了好多户人,要不是最后常县令让人去向邻近几县求援,怕是县衙都给这伙人打下来了。虽然人最后是给抓住了,可那次西峰百姓却死伤惨重,行商也隔了好几年光景才敢从新过来。于是从此以后再也每人敢小觑这边的防守了,城防军每日会有两班卫兵过来值守。 今日早班的人提着兵器过来准备换班,呼喊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来开门。又见屋外的信号台没有被点燃,开始还不曾在意,只当是昨夜里这些家伙关着门喝酒,睡过头了。可又等了一阵子,敲门还是不见有人来开,甚至有人透过朝北的河风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大家这才意识到可能出事了,用刀砸开木门的锁进去一看几个人顿时恶心的回头便吐了出来。屋里哪里还有什么人,留下的全是一地尸体。说尸体其实是有些夸张了,因为散落了满地的是残肢断臂,哪里有一点完整的模样,几个人吓得立马通知了上面的军官,也没再敢进去查看。 李勋一行人来了。邱副官最先下马安抚了几句,便用眼神示意一队边军带着这几个人先去城北的边军大营候着。李勋则和几个亲兵拉开木门走了进去。李勋的脸色还算好只是有些发白,几个边军脸上已经是一阵痉挛。这些可都是李勋的亲兵,平日里战阵上碗口大的断头疤见着也是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可小屋里的场面委实太过恐怖,地上留下的只是一堆烂肉,尸体的头颅也被沿着小屋靠河一侧的窗户给拖进了渭河里,在木地板上留下一堆长长的血痕。屋里有些暗,一行人仔细搜寻了整个木屋发现屋子里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看来这伙城防军身前还是激烈反抗过的,不过这哨所本就偏僻,再加上关着门,这下恐怕就是动静再大也没人会发现吧,让众人不解的是这群边军为何要呆在屋里而且不去点燃求援的烽火呢。 李勋一直站在屋子正中央没有说话,满屋除了刀痕之外,偶尔还能看到一种像鹰爪一样的东西留下的巨大破坏痕迹。他的目光一直在四处搜索,仿佛在探寻什么,手中则有绿光隐隐流动。过了一会儿,木屋四周本来浸满了鲜血的木头们仿佛逐渐有了生命力般活了过来,在轻轻晃动,于是整座木屋也都跟着吱吱呀呀的作响,仿佛想向他诉说什么。李勋神色凝重的把手贴上了周围的墙壁和仿佛在和这些有生命力的木头交流。他右手食上长出了一截绿色的蔓藤,这蔓藤仿佛也有自己的意识般,使劲从尸体间的缝隙间挤过,等它再爬出来时枝叶上竟然赫然包裹着一片沾满了鲜血的黑色鳞片。蔓藤将包裹着半个手掌大小的鳞片送到李勋手中,淡淡的木无素之力在鳞片上不断流转着,一点点吸收着鳞片上面的血渍。 李勋居然能号令这屋里的各类草木,这赫然已经是木系大修炼者的本事了。木系第一劫神通“百草劫”能号令一切和木元素有关的基础生命。在李勋的丹田里,此刻一颗木元素形成的圆丹正不断流转,源源不断从外界吸取木元素之力以此来感知它们中包含的讯息。随着丹田的流转,李勋的眉头越皱越紧,站在那里死死捏着鳞片。他挥了挥身,身后几个亲兵迅速拿出随身带的编织袋开始料理起木屋里的狼藉。黑暗的屋子里很静,偶尔才会传出铠甲关节摩擦发出的脆响,一行人谁也没说话都低着头强忍着恶心在料理着满地死尸。李勋看这气氛压抑的厉害,一个人走到了屋外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木制的偃甲鸟,抬起手对着木鸟低声密语了几句,这手掌大小的偃甲鸟仿佛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待李勋放手把它向空中一掷,木鸟身上顿时发出一阵机铦转动之声嗖地一声展开翅膀向南面蹿入了天穹中。 林长生和瑶瑶这会儿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大抵是因为中午那场醉仙居的大宴和那个玉面书生般的小李将军,悠闲的西峰人此刻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咯着嗑,捧起手里的下午茶在自家门前自在的吹牛。林长生两人路过崔家火烧铺子时看到了崔家的老三正抱着那只叫“阿黄”的土狗在痛哭。这是一个今年刚满十岁大的男孩,这叫“阿黄“的土狗今年四岁了,浑身颤抖着躺在那里不比那抱着着它的崔老三小多少。周遭围了不少人,闹哄哄的,林才生和瑶瑶凑近一看才发现,这黄狗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在咬了一口,侧躺在地上。肚皮上一个巨大的洞里不断有鲜血渗出,透过洞甚至还能看到黄狗依旧在微微抽动的心脏。这黄狗竟是还没死透,偶尔身体不自主的抽动两下,眼睛里流出的全是恐惧之色,扒拉着身子苟延残喘着。 听那崔家老三说,阿黄约莫一个多时辰前和他出门去溜达,他自己半路被街上耍刀把式的江湖艺人给吸引住了,便放阿黄自已去河边玩耍。这狗许是发现了什么,自己往河岸那边的树林里跑过去疯了。小男孩玩性大,便索性由它去了。哪知崔老三看完表演,再揍回来就无论如何再也找不到阿黄了,情急之下他便喊了周遭熟识的几人一起找了起来。等再被人在河边发现时,阿黄却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几个年纪大一些的老人在一旁一边安慰着痛哭的崔老三一边在议论这祸患的始作俑者。几个人说来说去,却大抵也都只是城外狼和老虎一类的猛物溜进了城里,这事其实还是有些吓人的,几个老人一合计,要是真有这么个凶物躲在城里,冷不防杀你一下,那晚上谁也别想睡踏实了,于是这事儿赶紧让一个年轻小子去县里的捕快那里通报了一声。 瑶瑶不敢看那狗身上血洞洞的大口,有些晕血的她悄悄躲在了林长生身后,林长生是倒个胆大的,和几个小孩围着黄狗在那议论,矗在那里听老人们絮絮叨叨了许久才和遥遥离去。 再说县衙县里捕快们此时却是有些头大,这已经是这两天接到的第三起这样的事情了,有牲畜的甚至也还有人的,都是被莫名其妙的咬了。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致命的伤口被拉的很大,所以被袭击的过不了多久都因为大出血死掉了。捕快们这两日也带着几队人在城里四处搜寻,不过依旧没什么眉目。不过他们也并不知道今日城北渡口哨所那边的事,还只当是有什么野兽蹿进城来,商讨着这两日再多带些民壮去河边彻底搜查搜查。 城北,边军大营,临时架起的点卯台上,匆匆从渭河边赶回来的李勋此刻已经换上了一身作战的明光重甲。他背着双手看着底下三百多军容甚整的士兵神色肃杀。因为昨夜的袭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迅速主动出击摸清楚这伙怪物的底细。他觉得抓一只来看看想必是最好的破解办法了。“所有人立刻下去准备,这两日可能会有行动。所有副百夫长以上的军官到帐中来,我有事要交代。” 底下边军整齐划一的喝了一声后散去。李勋带来的这伙边军士气很足,上个月才在独孤山剿灭了一伙悍匪。这西北地头上当兵的甚至有的人自己原来就是山上的草寇,这几年看山匪不好做,转而披上了军服图个安稳。不过这些人现在在李勋手下也是被收拾的服服帖帖,对这个小李将军是打心底里佩服。李勋不仅一身木元素修为高深莫测,又懂的体察手下很会收买人心。不仅如此他的文攻也是不赖,每次军营里沙盘比试都把万总兵底下其他几个将军耍的那叫一个团团转。 边军们大抵是知道来西峰是要来对付一种凶物的,不过上面消息管的紧,大家也不敢乱嚼舌头。当然,也有人传前些天唐古那件惨案也只是马匪作案后欲盖弥彰的诡计罢了。不过不管是对付凶物还是马匪他们其实都不担心。闹腾的再凶也不过是畜生又哪里比得过军队里真正的战阵和合击之法呢。况且他们李将军前阵子也突破了元素劫,刚刚被帝国加封为木行者。五行元素力大修行者的厉害可是全天下都广为流传的。昊炎王朝亿数人口,真正能修炼出元素劫之力的恐怕不足三千,这些人哪个不是神通广大。据听闻他们的风含笑大帅甚至十年前便修习到土元素第四劫“黄泉杀”的神通了,那才是真正通天彻地的大修行者啊。 大营里的边军们这会儿很兴奋,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保养着自己手里的兵刃,只等将军号令便要大干一场。 西峰镇再向西一百余里之外的落日边关,风含笑手下四大总兵之一青龙总兵烈山行,此刻正在沙盘上用红色的小旗不断在渭河周边的十余个小县上的山谷内反复推演,上个月被人几乎完全毁掉和屠城的两个县城已经被两面灰色小旗代替。烈山行一向性格火爆,此刻的他看上去却安静的有些可怕。前两日派出去的十几只前往西北各县的调查兵团中,去玩前渭南和洪泽两县的队伍已经与大营失去了联系。参与袭击的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怪物,这些怪物异常凶悍手下从来不留活口。不仅如此,它们也狡猾的紧,每次袭击之后都会迅速离开现场,各县摸不清楚袭击者的情况做的也多是些无关痛痒的对策。烈山行在风寒笑的指示下一边稳定周边诸县的情绪一边派出了十八路调查兵团。下个月就是帝君的寿辰了,风寒笑想尽快解决这事想必是担心有人这时候跳出来参他一本。不过很诡异的是一向和大帅意见相左的西北监军衙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依旧没有出来发声。“果然,这西北军还是风大帅的西北军啊。” 烈山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有风大帅在,西北大抵是生不了乱子的。 烈山行又在沙盘上推演了一阵,确认无误后,他打开了手里的一个锦囊。从锦囊中流出了些细细的砂石,它们一与空气接触便仿佛有了生命力般的游走滚动。烈山行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左手迅速握拳立在胸前躬身下来静静静等待着。不一会儿这些西沙就留进了沙盘里,于是整个沙盘里的沙石仿佛被沸水点燃了一般开始震动,整个大帐里顿时便被沙雾所笼罩了。 等场间的沙尘渐渐抖落后,场间的沙土最终缓缓化出了一个人来。土人栩栩如生不仅全身披带着讲究的盔甲就连眉眼也十分清晰。沙土虽然只有单调的黄色,却也能看到这土人此时神色中的疲惫。 “大帅,您好些了吗?”烈山行几乎是在压抑着胸膛有些激动的问道,沙土缓缓化作的高大的土人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烈山行,叹了口气,因为沙人嘴里声音是透过沙土摩擦间产生的,有些刺耳而不自然。“这两天的事我心里有数,你派人盯紧了,没事多和白虎商量。” 烈山行听到沙人的话有些失落,他极力掩饰了一下才应到“属下遵命。”沙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烈山行,浑身的沙尘不断流转,正当烈山行还要开口时,沙人突然哗的一声在他面前散开来了,沙尘在风中慢慢又归回了沙盘里。片刻后大帐里归于一片宁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烈山行愣在原地咬了咬牙关。片刻后,西北军团赫赫有名的青龙总兵原地消失了,也不知已经修炼到了土元素第几劫的他整个人都化为了一抔沙土不知飞去了哪里。 入夜,林长生一家围在桌前吃着晚饭,林远山今日依旧回的很。夜色都几乎完全沉下来了,一家人才开始缓缓动起了筷子。西峰镇的气氛上午还因为小李将军的到来显得快活热闹,下午却急转直下仿佛整座镇子都紧张了起来。城防从下午起几乎完全交给了边军,并且检查比原来多了足足三道关卡。平日里过的悠悠闲闲的西峰城卫军也全都打起了精神,甚至渭河边平日里空无一人的河堤上,今日也开始有一队一队全副武装的边军来回巡视着。 老林知道这是要出大事了。冬天看老林心里烦躁,捧起身前最大的一碗黄米粥,反复吹了几遍才递到了他的手里。林长生望着眼前平日里最喜欢的酱牛肉,不知为何今日却是有些反胃,下午身体破了一个大洞的阿黄从晚饭开始就不停的在自己眼前浮现,它伤口上那些烂肉弄得长生有些反胃,下午在瑶瑶面前撑做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此刻想起来那黄狗死前的惨状还是吓人的。林长生无意识的刨了一口眼前的黄米粥,却被烫的使劲缩了缩脖子,气的冬天抬手就用筷子敲了下他的头。 这饭吃的很沉闷,冬天不停的想找些有趣的话题,老林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饭后林长生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关上门躺在床上发呆。今夜月光很亮,林长生使劲抬头瞪着月光似乎想将这银白色的月牙儿看穿,试了几次后却是连他自己都笑了起来。借着月光,他随手拾起了床边一本几乎快被自己翻烂了的小册子,小书很薄,林长生看了已经不下几十遍了,但是他依旧没有厌烦,借着月光又翻了开来。 这书叫五州修行杂记,是家里前几辈人留下的,搁在老宅里有些年头了,前几年才被林远山从角落里找了出来拿给林长生。前几年不识字,空闲的时候少年缠着娘亲把这本书读了一遍又一遍,这两年则都是他自己在翻看了。这书讲述谈论的是这个世界中最顶层的力量规则———五行。五州大陆目前大多数修行者修炼的都是五行之力,分为金,木,水,火,土。若是说修行入门其实并不困难,不少人都能依靠五行之力释放一些小小的术法帮助自己生活和战斗,例如林长生就听闻过西北边军里,烈山行总兵手下就有一只所有士兵修炼过土元素力的部队,叫象山军。虽然象山军大多数士兵修为也很普通,但一旦加上战阵的配合和兵种间的穿插,几乎便没有人能突破他们的阵列。象山军是西北军里有数的精锐力量,防守能力号称无解。便是天机阁的天下强军榜里也是年年都会出现的。 当然,除了五行之力,大陆上某些修行者还有些其他法门,例如珈蓝寺的佛法心经,草庐亭的纵横剑气。不过事实上这些修炼方法本质上也是五行的修炼,只不过这些力量经过师门几代传承之后已经总结出了将多种五行力量本源合在一起形成自己修行方式的方法。这些修行办法过于玄妙,自然也很难真正的普及开来。 五帝大陆上能修行的人其实并不算少,不过一般来说还是只有那些能够真正跨过了第一层元素劫的人,大家才会将他们尊称为大修行者,也只有跨过了元素劫的人才能说真正初窥了这五行力量的奥义。不过很可惜,这样的人实在是万中无一。不仅仅是修行途中需要获得的机缘和克服的层层困难普通人根本难以想象,更重要的是修行的危险性。大多数天资聪慧且机缘巧合有幸能触碰到元素劫的人都没能撑过这天劫,在渡劫中被元素之力反噬,最终形神俱灭,太上皇的亲弟弟魏亲王就是在渡过天劫中因为一个失误而英年早逝。皇亲国戚掌握无数秘宝资源,尚无法确保成功渡过劫难,这修行危险程度可见一斑。 不过修行者一旦渡过元素劫之后,身体便会如同凤凰涅槃一般蜕变,获得超出之前身体十倍甚至百倍的强度同时产生出对五行力量完全不一样的理解与运用。也会有极少数修行者在渡过第一次劫难后,生命中还会遇到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元素劫,每一次渡劫后他们的力量都会更加强横,这些人无疑也都成为了大荒之中有数的强者。据上古史书记载元素劫一共有九层,传说跨过最后一层之后,修行者便能真正掌握自然天道中自己这一脉的全部奥义,但古往今来的记载中却是从来没有人到达过这个层次。当世大家最耳熟能详的火系巅峰强者五皇子炎重离便也只是火系第六劫神通“幻影”,却已几乎是天下无敌。十年前他协助妖帝白春鸣在沧澜河之源斩掉了那作恶无数的厄运凶兽“朱铁”,从此名响天下。 林长生喜欢读这些英雄故事,哪怕这些人物离他的生活远的难以想象,他也还是憧憬自己有一天能像他们一样修行元素之力,用通天彻地的大神通去斩除那些他甚至连名字都无法认全的厄运凶兽。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手里小册子里讲述的这些规则和力量到底有几分真假,少年每日入夜还是会想象自己站在世界之巅的景象,然后才会再伴随这些光怪陆离的幻想沉入梦乡。 今日天气有些燥,还好入夜后天上落下了雨点不停冲刷着渭河边的土堤。河面隐隐有些泛红,林长生在梦里似乎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响起,不过他没怎么在意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第七章 将军的计划 刚起床的林长生晕乎乎得穿上衣服,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却没见着他爹娘的踪迹。他又找了一圈,呼喊了几声还是没人答应,却发现屋子里的炉子还生着水,细心的娘亲丢下屋里的东西去哪里了?林长生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关掉火匆匆披上衣服跑出了家门。大清早的西市正街街上已经围满了人,不少官差正死死把离正街不远的崔家给围了起来,两队黑甲边军在一旁维持着持续。 林长生沿着渭河一路小跑过去,想要挤进人堆里看个清楚。 老崔家的门紧紧的掩着,上面还留几道如同鹰爪般的抓痕,不过这东西比鹰爪大的多足有一尺来长。这抓痕主人的力气很大几乎把半指多厚的木门划了个对穿。老崔院子里死气沉沉的,空气中荡漾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林长生还想再往里靠看清楚些,却被几个官差给挡了回来,人群里有些嘈杂,一旁有人悄悄嘀咕:“听说昨日下午咬死黄狗的那只凶兽,趁黑又摸进了老崔家里把老崔家的人咬了个干净,六七口人竟然没一个活了出来。”旁边也有人摇了摇头推测到:“一只畜生哪有这么厉害,老崔家怕不是遭什么邪祟,昨日那惨死的黄狗便是个讯号。” 这事情着实生的有些邪门,昨日下午还好好的一家人一夜雨后全没了。人群中又有人在传渭河东岸范老板家今早发现也被灭门了。范老板家林长生远远是见过的,离着渭河不远。林长生一下想起娘告诉自己的传说,怕不是河里的九聂在作怪的。一想到这里少年顿时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他猛的回过头去一看,背后的河堤此刻依旧平静垂柳还在风中轻轻挥舞。哪有什么其他东西?可少年总感觉有人在盯着他,而且脑海里昨日被咬死的那阿黄拖着肚子上那个巨大的血洞又来找他了。林长生敢了几次也不奏效,阿黄死死的盯着他一动不动。那空洞洞的怨恨眼神吓得他满身冷汗。他想走出人群去找阿娘,不远处一个身影冲到了他面前拖起他就往河边走。林长生看是张富贵,也就任由他拉着自己了。 “县里怕是混进了什么猛兽,昨日里把老崔家全给咬死了。”张富贵显得有些急。 “我知道,刚才听说了。”林长生情绪很低落,老崔家大家都是认识的,平日里和崔家的几个孩子也经常玩耍。昨日去龙凤楼一道的孩子里就有崔家的老四,他感觉这会儿自己整个人都在冒冷汗,脑海被一种奇异的空洞和悲伤充斥着。 “知道这是谁发现的吗?”富国的脸色也不太好过,仔细些甚至能在眼角看到刚刚才干的泪痕。 “官差吧。”林长生不确定的说道。 “瑶瑶他爹今早去崔家借东西时发现的。”林长生嘴唇打着颤一动不动的看着张富贵。他实在不愿意自己认亲近的人和这恐怖的事情扯上一点关系,那大黄狗仿佛还在着他看,这事情很邪门,非常邪门。 两人决定先去找到瑶瑶一家。好不容易挤出人堆,张富贵眼力好,一眼便看到正一个人呆坐在渭河边的瑶瑶,两人跑过去,瑶瑶勉强抬起头来笑着看了看林长生便又底下了头去。她家离崔家最近,平日里他爹和崔家也走得最近,哪知道一觉醒来竟然发生了这样恐怖的惨剧,瑶瑶到现在都还没缓过神来,想到老崔家那只黄狗,又把头深深埋进了双手抱着的膝盖里。 林长生喉咙动了动,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安慰瑶瑶。在那里干巴巴的重复了几句“没事,没事。”索性便靠着小女孩坐了下来。三个人就坐在河堤旁没有说话,一上午竟是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 对林长生来说下午有个他自认可以记进族谱的大事发生了。昨日他们在龙风楼前挤得头破血流也只能远观英雄人物李勋居然的来到了他家里。李将军带着一队手下过来的似乎,林长生正一个人在院子里摆弄他最喜欢的那本《五州修行杂记》冬天在检查家里的门窗,今日一早她也被外面的吵杂吸引了出去,一看邻居家竟然发生了这样吓人的事情,冬天就赶紧跑去集市弄了几根铁条准备修补家里后门背对渭河那扇破旧的门。集市今天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人,大多数人都在谈论昨日发生在全县各地的惨剧,西峰镇上空似乎有一朵阴云隐隐笼罩了上来,人们甚至听说京都有几个茶商今早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消息连夜便出城往回赶了。 听到有人敲门,林长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打开了。冬天也拿着根铁条跟随响动过来了,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施。“是李将军来了,是李将军来了。”林长生激动的语无伦次,想学着县学的书生们的地方行个礼。可这一揖下去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小伙子你认识我?”李勋显得有些诧异。 “昨,昨日,在龙凤楼外远远看过您。”林长生结结巴巴的说道。 “哦,真的?那倒是个有缘的。”李勋笑了笑,随意的打量了一眼少年背后的冬天。刚刚进门他就已经发现这是一个妖族的女人,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林长生,见这面庞清秀耳朵上端有些微尖的小子正满脸庄重的打量着自己腰间的佩剑,心里升起了不少亲近之意。原因无他,李勋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半妖。他的母亲就是妖族只不过在生李勋时他母亲难产去世了,所以李勋一生下来就被过继给了现在的大娘,跟着大哥一起长大。从小他虽然衣食无忧,却因为这一半的妖族血统总是受尽家里人的白眼,所以李勋看着眼前这个半妖半人的少年就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他走上去摸了摸林长生的头,掌间附带了些亲和的木元素之力,林长生顿时觉得从头顶传来一股清凉的气息缓缓在全身流动开来把心里的无助和紧张一扫而空。 “夫人昨日休息的可还好,夜里你们可曾听到隔壁崔家有什么奇怪的响动吗?”李勋的语气很客气。 “冬天昨日很早就歇息了,未曾听到那边有什么异响。”冬天埋着头低声答到。 李勋又把头转向了一旁的林长生,见这小子谨慎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就没再问他。 “今夜大抵不会不太平,你们注意关好家里的门窗,不管发生什么都千万别出来。小伙子,倘若有什么东西敢闯了进来,答应我,你要保护好你母亲。” 林长生使劲点了点头。 于是李勋郑重的给冬天行了个礼,临走前还刻意把自己藏在发丝后的尖耳朵也露出来了一点。走出屋外后,李勋招来一个亲兵近到他身边:“我推演过,今日那怪物还要上岸,行动就选在那王景玉家的后院。你们赶紧去准备,容不得一点差池.” “属下得令。”一旁的亲兵听完消息就立马跨上了身边的战马。 “等等,记得再分些人手过来务必确保周围民众的安全。” 。。。。。。。。。。。。。。。。。。。。。。。。。。。。。。。。。。。。。。。。。。。。。。。。。。 这日下午城门口的梆子声很早就响起了,夕阳的余晖还未散尽便有官差和士兵开始在渭河边的主街沿途进行巡逻。整个西峰镇今日都实施起了宵禁,不过有昨日夜里发生的事,今日也没几个人还敢独自在外逗留,西峰百姓都早早回到家里关紧了门窗,行商们也都在酒家的房里聚在一起,甚至让随队的侍卫把武器也都拿出来了。所有人都知道西峰今日夜晚有大事,那几百精锐的黑甲士兵要来收拾造孽的怪物了。大家心里虽然忐忑而紧张,不过也谈不上多害怕,毕竟有龙溪李家的小少爷在呢,不是吗? 夜色完全沉下来后,林长生透过窗户偷偷在往主街上望。今夜月光偷偷躲进了云层后,瑶瑶家那边黑黢黢的看不真切,也不知道下午见着的那几队全副武装的边军在夜色中隐匿到了哪里。整个西峰镇从来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安静过,除了偶尔渭河边传来的虫鸣,连刚断奶的小孩儿都不敢哭啼。大家在窗子后面提紧了气,静静等待着夜色的加深和对惨剧始作俑者的审判。 过了午夜,瑶瑶家那边隐隐有血腥味传来,味道很大,不过应该不是人血。因为今天下午林长生亲眼看到边军拉了几头猪到瑶瑶家的院子里去,这血腥味有些膻,李将军应该是想用这血腥味把那渭河里的怪东西引出来吧。林长生一个人呆坐在窗前,他心里仿佛有团火在燃烧着,根本没有半点困意,爹和娘屋里的烛火也才刚刚熄灭,不知他们歇息了没。林长生透过窗户死死盯着波光寒寒的渭河,他有种预感今夜这渭河边上不会太平,虽然他提前知道瑶瑶一家应该已经离开家里被边军保护了起来,不过他还是难受,因为毕竟昨日自己与富贵还和瑶瑶一家人聚在一起玩闹的王家后院今日有可能就会承载鲜血。 宁静的夜色里,渭河边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怪响,这声音就如同有什么东西从渭河中跃起跳入了岸上,林长生赶紧揉了揉眼睛,借着月光往主街那边看过去。月色中,一个高大的黑影嗖的一声闪向了瑶瑶家屋子。少年使劲睁大了眼睛想看得仔细些,可无奈实在是太远,黑夜里还是只能看清楚那东西的残影。瑶瑶家的木门被猛的冲撞了一下,发出令人心惊的呻吟。“砰”的一声,木门大抵是狠狠被撞碎了,隔得这么远林长生也听得清清楚楚。一联想到今日在老崔家看到的那副惨状,林长生是又惊又怕。这难道就是娘说的河里的那邪妖九聂吗?这东西分明就是从河底钻出来的,断然不可能是狮子老虎一类的东西了。 林长生还在楞神,那黑影却已经窜进去,瑶瑶家宅子里顿时发出人类的吆喝声和金属兵器砍杀的声音。少年甚至还听到了小女孩的惊叫,吓得他抬脚就要冲出家门过去,不过仔细一听却又似乎不是瑶瑶的声音,这才宽了些心。 此刻主街上王家的宅子在夜色里早被上百个黑甲边军围了个严严实实,宅子的主人老王和他被吓得发呆的妻女退到了外围。王家后院里,李勋手下那个姓邱的副官正带着十几个身手好的点子在这屋子里搜寻那刚刚窜进来的黑影,黑影速度实在是太快,原本设在屋前的一张渔网被这黑影强行挣脱,三两步顺着墙逃到了梁上。一群人点亮了准备好的火把这才看清了此刻正蹲在房顶上的那怪物。这东西身材非常高大,两只脚紧紧抓住房梁,一颗脑袋像蛇一般不断吞吐着信子。最令人恐惧的是这怪物蛇头下的身上竟然是和人一样的身体,它两只肌肉粗壮的手臂上长着一根两尺多长的尖锐骨刺,一只长长的尾巴盘旋在一旁的立柱上。那怪物歪着头打量着眼前的十几个人,随着手腕翻飞,双手的骨刺在空气中不断挥舞。 邱副官压了压手,两旁几个拿着长矛的士兵顿时全身紧张了起来,随时准备配合着向那怪物出手。正当众人等待着邱副官的命令时,这蛇头人身的怪物却“唰”的一声从房梁上自己跳了下来,速度之快一行人几乎没有看清。它瞬间绕到了一根柱子背后,一个反应快的边军顺势抽起手中的朔刀就朝柱子后砍去。那怪物却用不可思议的速度低下了头,一个箭步冲上来几乎与这边军撞了个满怀,这边军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怪物的骨刺划了肚子。邱副官一身怒吼,其余边军顿时迅速来到邱副官后面结成了组合防守阵型。最前方是三个拿着皮盾的,中间则是拿陌刀的边军,最外围是几个长枪手。这怪物似乎也不知道这阵型的厉害,仗着速度又冲上来朝着一个拿陌刀边军用骨刺戳了过去。邱副官一声大喝,两个拿盾牌的士兵使劲架着盾往那怪物冲去,那怪物攻击的士兵也下意识的挥刀向上挡了一挡,哪知这怪物力量奇大,一击之下竟然把三人同时振开。那怪物见一击得逞还想上前,却已经被邱副官用刀死死架住。邱副官是修行过元素之力的,虽然还没有元素劫的神通却也已经是李勋帐下有数的好手了,只见他手里的刀刃一颤,刀头便开始发红。连周遭的火把都一下子欢呼雀跃起来,通通朝着邱副官这边舞蹈着。这怪物似乎也惧怕邱副官手里这把带温度的刀刃,抽身退了回去。两旁的边军趁机抽刀朝那怪物劈了过去,却因为怪物速度太快而劈了个空。 蛇头人身的怪物趁着缝隙又准备窜上屋顶,一个边军看这怪物还有条长长的尾巴拖在后面,便使劲全力向那尾巴砍去。可那怪物的尾巴颇为灵巧,猛的一缩便躲过了边军的刀势。能进来围捕这怪物的边军显然也不是简单货色,一个力气大的眼瞅着这空荡,索性直接抓起手里的长矛朝这怪物的胸口投了过去,怪物注意力全在尾巴上海没反应过来。那钢矛顿时便刺入了怪物长满了鳞甲的前胸,可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势大力沉的钢矛撞冲破怪物胸口的鳞片上后竟没能再走多远。矛尖虽然最终还是斜斜的插进了怪物的胸膛,可在鳞片的阻挡下,没能伤到怪物要害,这怪物吃痛,发出一声青蛙般的怪叫,声音就如同金属摩擦一般极其刺耳。一个士兵正准备效仿刚才投矛那人也将自己手中的矛丢出去,哪曾想这怪物也不退了,迎着钢矛便冲了上来,飞出去钢矛狠狠扎在了怪物的左臂上,怪物身形晃了一下,还是一巴掌拍了出来。那个士兵已经来不及躲开被怪物爪子直接呼在脸上,当场便脑浆迸射,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 怪物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可它却一点也没有虚弱的样子,相反这些伤口反而把它刺激的更加狂躁,左眼的一道伤疤让它视力受限,它便索性挥动起了那只长长的尾巴在屋里乱砸,邱副官带着人左躲右闪,好不容易找了个空隙,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一把上了麻药的制式将军弩,瞄准了这怪物的胸口鳞片的空隙便准备扣动扳机,这怪物仿佛感受到了危险,尾巴一转便狠狠向邱副官前胸砸来。这一下要是砸实了,估计邱副官的前胸和胸前的轻甲会一同深深凹陷下去。邱副官无奈,只得放弃射击,往一旁翻滚着躲闪,那怪物的尾巴收不住势“嘭”的一声砸在了房里正中央的受力柱上。 小屋坍塌了。 第八章 混乱之始 (二合一章节) 邱副官只来得及用双手护住头,便被一堆横木压在了底下,腰上被木茬划出了一条口子,这会儿正在往外面渗着血。外面的边军一见王家后院坍塌,顿时知道出了变故,百夫长宋鸣一挥手便要周遭两队人上前去救,却被另一个姓钟的百夫长死死拉住。“你忘了李将军的命令是死守包围圈活捉这怪物?” “还有十几号兄弟在里边呢?”宋鸣声音沙哑的可怕。他知道这姓钟的一向和邱副官不合,两人在演武场上斗了几次,邱副官沾着白粉的蜡头枪总是能把他刺下马来。他总觉得这姓钟的心胸狭窄,这次怕是想趁机发难了啊。 今夜行动分为了三头,李勋留他们两在这边压阵,渭河边的渡口也布置了个陷阱,李勋将军自己则亲自去西北大营处理另外一件事了。 两个百夫长依旧争执不下争执不下,一众士兵也没敢动,只有几个宋副官的亲兵冲进了烟尘弥漫的废墟里。突然,一个眼尖的士兵瞥见一个黑影从废墟中猛地推开一截断木,跳了出来,那黑影速度奇快,向前一跃便向包围圈的东南面冲去,看样子想是冲破包围圈重新跃进那黑黢黢的渭河之中,几个士兵迎上前去阻挡,那怪物却根本不恋战,凭借着蛮力撞开两个士兵后继续往河边冲。不远处宋明一声暴喝抓起手中的陌刀就朝怪物的脚飞了过去,那怪物兴许也是受伤了,没来得及躲避,陌刀在它小腿上拉出一条一尺多的口子,墨绿色的鲜血流的一地都是。怪物身形顿了一下还想发力再跑,周围的边军一下子围了上来。几个拿长枪的好手迅速形成一个圆形包围圈,枪头朝着怪物,喊着口令一步一步缓缓上前缩小包围这怪物的圆圈。这怪物大怒,抡起尾巴就要像旁边一个士兵挥去。这一下猛击却是被闻讯而来的钟姓百夫长挥刀挡了下来,怪物还想再动,却已经被七八杆长枪一下子冲过来死死架住,动弹不得。十几个大汉穿着专门准备的重甲拿着套索上前要捆住这怪物的双手,想来大概也是筋疲力尽了,怪物挣扎了一会儿后终究还是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扔进了边军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精铁囚笼里。 林长生躲在窗户后面目睹了这一切,身上的衣服全被汗水泡湿了。看见怪物最终还是被抓住,他终于舒坦了口气。此时借着边军点燃的火把,他才看清了这怪物的模样,这怪物长得极为高大,比寻常士兵高了足足一半,挂着蛇头却长着人一般的身子,此时浑身的鳞片上布满的伤痕正不断向外冒出绿色血液。 把这怪物料理好后众人这才有空把受伤的邱副官和另外几个边军从废墟里救了出来。怪物已经被抓住了,不过渭河边终还是按照李将军的命令留下了一队三十人的边军留守。宋鸣则又带了一队人去渡口那边支援,其余的边军便押着那怪物准备回北大营去了。 看着夜色里一众边军押着那怪物离开,林长生转了转头又隐隐看到了一旁惊魂未定的遥遥一家。瑶瑶的母亲春花正抱瑶瑶在抽泣。王景玉叔叔则在那里站着发愣,似乎依旧还没从家里被战斗摧垮中恢复过来。他手里这会儿抓着带银子,沉甸甸的,是刚才走的时候那个姓邱的副官让人送来的,这是李勋将军的一点补偿。 林长生看着挣脱了母亲怀抱跑到废墟里在不停翻找东西的瑶瑶好生难受。少年只觉得今日受的这些变故仿佛一团火焰般把他内心里什么东西点燃了,他想开门去帮瑶瑶一家看看废墟里还能抢救出些家什不。 “你干什么?”林长生背后突然响起了他爹的声音。 “我去帮他们,反正那怪物也已经被除掉了。”少年说的很坚定。 林远山望着黑沉沉的夜色,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你一个小孩子去干什么,瞎添乱,回屋里去给我呆着。远山的语气凶巴巴的。 “怕什么,那怪物不是已经?”林长生涨红了脸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看见他娘冬天披着件衣服也从房里出来了,冬天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看了林远山一眼,上前抓住林长生的手有些乏力的摇了摇头。 “猴儿,快回去睡觉吧,天色还没亮呢。”冬天用下巴抵了抵林长生的头便要拉着他回屋。林长生满倔强着眼通红的看着娘亲,少年觉得心里好生委屈,月光下后院里老林每日在瑶瑶家买回的桂花糕锡纸闪的有些刺眼。 “要是这怪物不只一只呢?”长生他娘说完这话又走到院里正靠在石椅上抽旱烟的老林边上坐了下去 “你也不许去。”冬天的声音有些冷。 老林没有说话,闷头点了根旱烟抽了起来。 难道渭河里这怪物不只一只?林长生一个人坐在屋里望着窗外的夜色,冷的有些发抖。他又向窗外望了望,渭河还是如同死水一般平静,主街那边的火把熄了不少,他也看不清瑶瑶一家是否还留在那废墟旁。 迷迷糊糊,有些睡意的林长生突然听到有人叫他,一拉开门却看到了不少平日里的熟人,说是要带他离开西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群人也不问林长生是否同意,起着哄就把他拉上了常县令的那辆马车,他们一起穿过了城北那条平日里最繁华的主街,唱着西峰的歌谣朝着城东大门行去,像是要野炊一般。满街人流络绎不绝,行商们高声吆喝就和往日里西峰最热闹的光景一般。林长生一个人坐在他一直梦昧以求想试一试的那辆马车里全身舒坦的靠在软软的鹅绒座椅上。少年兴奋的几乎要叫出声来。耳边的老人们还在高声争论着此行的路线,女人和孩子们在欢笑,他甚至还听到一旁另一边马车上的张富贵在和另外几个小子偷偷讨论,今后谁会娶了老王家的瑶瑶。少年埋下头听了一会儿,觉着富贵嘴里就根本就没一个靠谱的人选,他立马拉开马车上的窗帘想跳过去和这几个小子争论,可脑袋却不小心撞在了木窗顶上痛的他只哆嗦。 林长生下意识睁开眼偏了偏头,这才察觉刚才脑袋给撞在了斜靠着的墙上。看窗外已经蒙蒙亮了,少年这才知道自己居然就这么靠在这里睡了一夜。“呼,原来是个梦啊。” 少年松了口气。 “砰”的一声闷响,他小屋子的门被人狠狠踢开了, 满身是血的林远山一个趔趄冲进了林长生的屋里。他左手提着家里切菜用的菜刀,腰上一道几乎半个手指宽的伤口正向外不停的冒着鲜血,林远山脸色白的有些吓人,冲进来拉起儿子的手就走。 “爹,你怎么了?“林长生这会儿满脑空白,声音抖得厉害。 “不碍事,一点小伤。“林父拉着他的手往小院冲去。 父子两冲进院子里。冬天正拿着手里不知哪里找来的一根木棍,站在门口死死抵住了木门。林长生透过门上的小缝向外望去,这一下却吓得他魂飞魄散。 西峰乱了。 屋外不远处一个失掉了半条腿的边军还躺在地上不住的抽搐,他胸前的铁甲被撞的已经变了形,手里的钢刀散落在一旁沾满了墨绿的怪物血液。再远一点的渭河河堤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多具尸体,有边军的,城防营的,也有穿着普通寻常人家布衣的。林远山甚至看到几具昨日那种怪物的尸体。渭河旁的西街这会儿乱的一塌糊涂,人群在拼命向一个方向涌去,后面隐隐有几个黑影在追逐,人流后半部分不断有惨叫声传来。各种各样的家什被砸的四处横飞,有人从家里跑出来然后又匆匆退了回去 冬天看着林远山,满脸都是挣扎与痛苦。林远山摇了摇头,指向渭河的东边,原本不宽的河道中此时却似乎有不少东西在向河堤这边游过来,速度非常快,离林长生家门口的河堤仅仅只有百丈不足,水波不断荡涤着向前推进,卷起的浪花向后飞起。 “哐”的一声,林远山踢开了自己的大门,左手提着菜刀,右手拉着冬天,左手扯着林长生,一家人撒开腿朝西街方向冲了过去,朝西走穿过两条街就是县衙,那里肯定会有足够多的士兵。 林长生感觉冷风使劲的在往嘴里灌去,他的胃很不舒服,但他根本不敢停下来调整。身后渭河里的波浪声离自己这边似乎也越来越近了。 三人好不容易冲上主街,跟着人流往几条街外的县衙涌去。人流堆在一起,几辆马车被堵在其中动弹不得。其中有两辆便是朱家老爷的了,朱老爷自己坐在第一辆马车里,第二辆里都是家眷细软。领头驾车的是张富贵的父亲,张父左手驾着车,右手则护着正坐在他一旁瑟瑟发抖张富贵。富贵穿着件短布衣服应该是匆忙间跟着逃出来的,只是他走时依旧没忘记把那件带纱的黑底宝相花纹服攥在了手里。他低头躲在父亲的臂弯里没敢朝周围混乱的人流看。 林长生看到富贵了,使劲吼了几句却没有回应。人流这会儿太乱了,刚刚几队行商也从西大街旁的酒家冲了出来和人流混在一起,嘈杂的叫骂声在长生的耳畔振的嗡嗡作响。人流没走几步却又停下了,因为从后方来了一只穿着白衣的书生队伍,书生们平日里都是住在西大街的一个大宅子里的,这会儿在老师魏先生的带领下应该也是要去县衙的。 书生们来到队伍尾后,人流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所有人都神色复杂的再努力回头看这些平日里白衣飘飘的年轻人们,突然一个汉子吼了一句:“不能让他们看不起咱西北爷们。”这话一出完,很快整个人流都沸腾了起来:“不能让他们看不起咱西北爷们。” 人群没有移动,他们在自动分开,他们要为书生们腾一条路出来。天下人总是嘲笑西北是荒野,西北这样的土地是滋生不出文化人的,这么多年西北人也不知吃了多少瘪也总是打掉了吞进肚里。大家都说西北人热情好客,这是真的吗?还是说这不过是一层无奈的伪装罢了,老百姓内心深处留出的也不过希望天下人对于生养西北人这块土地的认同吧。指不定后面的那二十几个书生们今后就出个闻名天下的大儒呢。“看它们谁还敢叫西北蛮荒之地?” 这些书生是西峰人的骄傲,所以哪怕他们可能连书生平日里诵读文章的标题都不认识,他们依旧怀着最热烈的情感崇敬着这些书生们。 人流在分开,魏老先生红着眼带着书生们穿了过去。一旁甚至有一队本来已经被冲散的城卫军也被队长重新召集起来护在了书生的旁边。 跟着一起动的还有两辆马车,它们也想通过分流间的空隙先走一步,这是朱老爷的马车。城卫军的队长脸色有些愤怒,站在一旁的百姓们脸色有些不解。 朱老爷跳下马车一脸谄媚的上去在魏先生和那城防军旁边说了一声。魏先生皱着眉头恨了朱老爷一眼,于是朱老爷的腰弯的更低了。不过最终,他家的两辆马车还是提前穿过了人流。 朱老爷往回走上了马车,看着身后分成两列的民众还露出了个极不明显的轻蔑笑容。 人流还停在那里,转眼间渭河边的波浪却已经逼上了岸头,足足有十几只长得和昨日模样差不多的那种怪物从水里跳了出来,先上岸的怪物并没有急着朝西大街冲来。它们原地探查了一番,似乎是确认无误后才发出一阵阵刺耳的青蛙怪叫,片刻后其余的怪物也都跳上了岸来。 看着怪物登岸,本来安静的人流一下子又沸腾起来了人重新汇聚在一起拼命向前冲去。一个平日里在主街上卖糖葫芦的老人不小心跌倒还没爬起来,后面的人却已经前呼后拥的踩了过去,人群只是顿了一下,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林长生紧紧跟着爹娘,他甚至不敢往脚底下看,因为他能感觉到鞋底此刻黏糊糊的,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他想转头向四周打量,可发现周围全都是人,这主街上这会儿怕是挤了上百人。 突然人群后炸开一阵惨叫。前面的人想回头往后看,却差点被往前挤的人流撞倒。伴随着一声惨叫一只断臂飞了起来落在前面的人流里,惊的人群又是一阵骚乱。人流涌动间好不容易拐了个街角,正看到一个边军站在街道旁的一个高点在吆喝。 “所有人,就近找趁手的防身武器都向县衙在的福兴街去。” 听到这话人群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更疯狂的朝前奔去。那边军呼喊了一阵挥了挥手便带着身后的几个士兵跟着人流也开始往县衙跑。此刻西峰镇的渭河岸边,到处都有那种怪物在登陆,几乎每一条街道上都是一片狼藉。逃难的人流被分成了许多股,有的人流还在拼命向县衙的方向靠拢,有的人流却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这怪物异常凶悍,几十头便能将数百人给屠个干净。它们大概是今早天空刚泛起鱼肚白时突然开始成群结队的登陆,边军和城防军昨夜忙了半宿,正处在最疲惫的时候,想要换班,却被从渭河里铺天盖地冲上岸来的怪物杀的措手不及,昨日留守在河边的人手一个照面几乎便全折了。 朱老爷觉得自己今天运气有些走背,刚刚好不容易才找了几份抢在了混乱的人流前面,眼看着离县衙只剩一条街的距离,也不知是不是马车里今日金银细软装的太多,过弯时两辆马车的轮轴居然都断开了。他只好先让人赶紧把车上值钱的东西拿下,只是这么一耽误却是又被陷入了混乱的人流里。 这时候后面的登岸的怪物已经杀过来了。朱老爷让家里的几个护卫去后面抵着,自己则干脆直接爬上了已经侧翻的马车,想去翻找藏在座椅下的一盒银票。他这么一个肥硕的身子矗在那里其实是很显眼的,一个冲在前面的怪物嘶鸣一声便猛的朝朱老爷窜了过来。 主家的几个小妾看着这场面“哇”的一声就急哭了出来,几个护卫想上去挡却被那怪物掀飞了出去,那怪物眼看就要碰到还站在马车上愣在原地的朱老爷了。 一个身影冲上来狠狠把朱老爷撞开了。 是张富贵的爹,他已经在主家当了二十八年的管事,他刚才冲上去应该是凭借身体的本能吧。朱老爷被从马车上撞的跌了下来,发髻散开,肚皮露了半截在外边看着有些滑稽。富贵的父亲就躺在他身旁不远处,右边身子缺了一截,正躺在地上抽搐。那怪物的骨刺杀伤富贵他爹后,似乎找到了更好的目标,又嗖的一下撞进了逃难的人流里。 张富贵在恸哭,他爹张三的嘴里在往外涌血,他拼命想用手去捂住,可鲜红的河流顺着他的手臂霎时间涌了一地,张三躺在那里看着朱老爷抽搐。然后他费尽了最后的力气伸手指了指儿子张富贵,想笑一下,鲜血喷的富贵一身都是。 朱老爷使劲拉了一下张富贵,见这小子依然死死抱住父亲的尸体不肯动,他突然歇斯底里的恼怒了,“啪”的一个耳光狠狠打在了少年脸上。 后面更多的怪物涌上来了,朱老爷带着剩余几个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张富贵还呆呆的坐在那里抱着父亲的头说话,眼泪鼻涕胡的到处都是。紧接着,一旁几个怪物的黑影便把他笼罩了进去, 林长生是看到了这一幕的,他发疯似的要撞开身前的人群过来,可混乱的人流哪里是他能够控制的。怪物发狠到处在杀人,人群也疯了,拼了命似的往县衙逃。 少年伸手徒劳的往张富贵那个方向抓了一下,下一刻便不知道被人流裹挟到哪里去了。 。。。。。。。。。。。。。。。。。。。。。。。。。。。。。。。。。。。。。。。。。。。。。。。。。。 此刻西峰县衙外,几乎所有的剩下的边军,城防军以及衙役都聚集在了这里。县衙外福兴街西边架着临时用杂物和石块临时堆砌起的一道工事,李勋和常县令正指挥手下的人不断加固工事。随着逃难的人流汇聚过来,福兴街和县衙里顿时变得满满当当,西峰镇几乎所有逃离清晨屠杀的百姓都躲了过来。 李勋这次带来了三百边军,此刻能在手边聚集恐怕只剩下一百五六十了,城卫军和衙役加起来可能还有五六十人。县丞今早第一波袭击里就被怪物撕成了两半,群龙无首下这些城防军直接也就顺到了李勋这里。面对源源不断从河里登上来的怪物,这两百人恐怕也抵挡不了太久,这怪物着实太过凶悍,四五个人往往才能敌住一个,并且很难杀死,不过今早战斗时边军也发现,这怪物全身虽然布满了金属般的鳞片,不过那蛇头上却是脆弱的紧。 不少人涌入县衙后都呆坐在了地上,大伙儿至今都根本都还没回过神来,不是说将军老爷已经带人来收拾那种怪物了吗,为什么还是弄成这个样子了,一个小女孩缩在他爹娘的怀里,轻轻啜泣。 “娘亲,那怪物还会来吃我们吗?我不想变成爷爷那个样子。” “乖,别怕,这里是县衙,外面有这么多当兵的老爷,那些怪物进不来的。” “进不来的,进不来的。”她娘的语气虽然还算温柔,眼里却是一片空洞与木然之色。小女孩听到这个消息,点了点头,使劲抱紧了她娘的身体。县衙里的气氛有些嘈杂,各家人忙着清理各自随身的东西,一个小孩忽然大哭了起来,却是刚才跑的急,和家里人走散了。 “将军,渭河渡口那边又登上来好几十头,今早过去支援的宋鸣和先前留在那边的几十号兄弟一直没消息,怎么办?”邱副官找了个周围没人的机会偷偷在李勋身边问道。 李勋没有搭话,他还在推演这两日事情的经过。昨夜他在渡口和渭河这边安排了两队抓捕这怪物的边军。西大街这边还好,只有一只怪物登岸。渡口那边居然上来了四五只。还好渡口那边镇守的也是一名资历颇深的百夫长,最后还是成功带着士兵杀退了几只怪物。可惜的是没能抓住,只来得及留下了一具怪物的尸体。 至于李勋自己,昨夜他去处理一件私事去了。 他的三百边军或者是西峰城防军这边应该有内鬼,因为昨夜他事先安排在城外监视的亲兵射下了一只信鸽。这鸽子应该是往西北大营去的,鸽子脚下的字条写的是李勋接下来对于调查这怪物的计划和安排。所以李勋昨夜想趁着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把这个人找出来,除了几个心腹的百夫长外,他亲自到县衙里把边军里其余一些自己怀疑的军官和西峰城防军的几个人请到了城北大营,说是要商讨一下对付这怪物的下步对策。 他们还在路上呢,一个李勋想都没有想到的人对他出手了。出手的是那天酒席里他见过的城防栾校尉,这人这两天一直全力配合李勋的计划,而且做的漂漂亮亮没有一点疏漏。 栾校尉是上来想和李勋说说今晚城门口的布防情况,可他的右手衣袖里其实藏着把黑色匕首,这匕首叫“无锋”,是专门用来刺杀大修行者的。通体都掺入了来自天外的陨铁颗粒,经过特殊处理后可以阻断修行者元素力对于身体的保护。这匕首是从东洲羽国流出来的,整个五州大陆可能也不会超过三百把。要不是李勋今夜本就一直在观察场间众人,这一次阴险的刺杀几乎就要成功了。李勋出手制住想要偷袭的栾校尉,这人却立马就咬破嘴里的毒丸自尽了。经过对这人的搜查,李勋大体从他身上的无名信件和一些线索中推断这人应该就是内鬼。 至于来路,应该就是其他十八路调查兵团中的一股吧。有人怕他李勋冲的太快,居然出手想灭口了。 。。。。。。。。。。。。。。。。。。。。。。。。。。。。。。。。。。。。。。。。。。。。。。。。 “将军,将军。”伴随着邱副官几声焦急的呼喊,李勋终于从自己的推算中回过神来。 “将军,这怪物来势实在太凶,而且谁也不知道河里还有多少,一旦全部杀过来,我们挡不住的。落日关里会有援军过来吗?”邱副官小心的问道。 李勋神色有些烦躁,昨夜处理完栾校尉这事情后,他就立马给爷爷在西北军里的门生发了求援信,应该是有三百骑兵会迅速赶过来支援的。只是谁知道今日凌晨居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凶残的怪物数量居然有如此之多,杀的他和手下的西北军措手不及。要是继续呆在这西峰镇里,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见到援军。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其实只有两条路,要么困死在这里。要么就带人迅速突围。 只是最难面对的选择就是究竟要不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带着这几百可能严重拖累行军速度的幸存百姓一起突围。 “将军,带着不必要的人走不远的。”邱副官似乎看出了些什么,声音压的很低。 “我知道,不用你说。”李勋的声音充满了烦躁和严厉的味道。 “您是龙溪李家的小少爷,是年轻一辈中有数的大修行者,将来要学的是万人敌,还有更广的天地,属下留下来就行了。”邱副官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有些试探的味道。 李勋回过头微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盯住邱副官。“你是谁的人?父亲的,大哥的亦或是二哥的人?” 邱副官神色如常的点了点头“您心里早有答案了吧,这问题要是前几年问属下,那可能就是您心里那个答案。不过现在的话,答案变了。”邱副官的话说的很慢,没有刻意渲染,就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一般。 顿了顿他才又说道:“我是将军您的人。” 李勋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转过头去没有再看邱副官。“顺手而为,你不要放在心上。” “莫不敢忘。”这话是一字一句的咬出来的。 李勋释然的拍了拍邱副官的肩头。 “今日下午卯时离开,收缩所有兵力,让人把县里的兵器库打开,挑些有力气的汉子让他们也配上武器,所有人直接往城东城门方向突围。咱们不留人断后,直接放火烧掉福兴西侧的房屋来阻断那些怪物。所有人直接向前冲,若是遇到怪物陈群结队涌来,不要恋战,能走就走,大家生死有命,各看造化吧”。说晚这句话李勋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一边摆了摆手一边席地坐了下来。 “老邱,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李勋突然问道。 “回将军,我觉得是五年。”邱副官的声音却有些发抖了。 “前几年不算?” “不算。” “好兄弟。回帝都我请所有活下来的兄弟去帝都青玉坊包场喝那最名贵的龙滩酒。这事儿你帮我替兄弟们记住了,我怕没人提醒我会忘。” “将军一向一言九鼎,属下替兄弟们记住了。” “那你可给我记好了,到时候要是没人提醒我,这酒可就没得喝了。” 邱副官偷偷看了眼自己虽然昨夜已经包扎却由于早晨剧烈运动又开始化脓的腰部伤口,笑了下,却是没再说话。 日光下,不远处街道上一滩滩的血迹,晃得人眼睛生疼。 第九章 意难平 距离那怪物陈群结对登上岸来不过几个时辰,可往日里充满活力的县城已经变得死气沉沉。准确的说活下来的人此时大多都聚在西峰镇的一个地方,西峰镇福兴街县衙四周。 李勋和手下们还在为下午的突围做准备。县衙外的福兴街西面和东面布满了这种蛇头人身的怪物,数量足足有一百多头。不过这些怪物看上去似乎并不急着进攻,竟然仿佛也在原地修整等待决战一般。 这怪物寻常士兵五六人也不见得能敌过一个,要是真杀起来,谁也不知道西峰镇能不能留下活口。情急之下,李勋决定带领大家一起向东门突围,西峰镇东门有条路离西北军大营还有一百多里地。李勋刚刚又已经让偃甲鸟甚至把消息知会给了家里。如果情况没有变化,落日边关的轻骑兵从动员到出发应该明日就能赶到西峰镇了。 想到这里李勋苦笑了一下,只是不知道轻骑兵还能不能见到自己这队人。来这之前,李勋做好了充足的心里准备,他甚至动用家里的一些关系,提前调查了前月发生在西北唐古县屠城案里被军部封锁起来的细节,这些已经是权限非常高的机密了。李勋还很年轻,他想靠自己漂漂亮亮得解决掉这个案子,他还想向上走得更快一些,他想能跟上大哥的步伐。 为了活捉这种怪物,李勋带来的几乎是手底下跟着自己最久的精锐和亲兵。出发之前他隐约也知道了一些这种怪物的消息,不过也只是透露给了几个亲近的高级军官。大家都知道绝不能轻视这怪物,不过现在看来他们依旧还是看的太轻了。昨夜的分兵就是大忌。不仅如此这种怪物个体战斗能力也极为强悍,平日里沙场上对付马匪和蛮子的战法行不通了,反而是军旅中专门对付大修行者的战阵更为有用。不过这种偏向防守和消耗,专门为绞杀修行者所设计的军阵需要用到大量重型武器和铠甲。李勋他们这次走的急,重型装备几乎都没有准备。士兵们结不出这样的阵型,所以今早一战伤亡也就格外惨重,往往还来不及配合就被冲散了。 李勋也想过自己手下的这帮兄弟可能会有折损,不过哪里知道会到达如此血腥的程度。这事儿自己冲的太急,甚至很多细节都还没考量清楚便急急向风大帅交了军令状。他的急切来自于前阵子父亲隐隐透露给他关于西北军明年人事变动的消息。李勋知道这是自己必须抓住的机会,大家都很清楚风大帅的位置断然是不会挪的,也没有人挪得动。在西北经营了数十年之后,他就是西北军的基石,甚至说句诛心之言西北军就是他的天下。所以大家的关注焦点都是他手下四个位高权重的同知总兵会不会有所调整呢。李勋的步兵队是归在木相军团下的,可玄武总兵万木春向来和风将军不合。一联想到这两年风寒笑明里暗里对自己的提点,李勋心里更坚定些了什么。他不断提醒自己元素力的修行也要跟上,毕竟那万木春已经是木系神通第三劫“咏春”了,没有超人一等的元素神通,又怎么可能轻易坐得稳这个位置呢。 太阳快要挂上穹顶,李勋脑里在盘算这次的得失的心里却是在滴血。邱副官刚刚发来消息,斥候已经确认渡口宋鸣带过去的人马全部阵亡,这让李勋对渡口那边最后一点希冀也破灭了。从现场的痕迹来看,蛇人应该是趁着夜色摸上岸的,数量超过了六十,宋鸣和手下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抵抗就被撕的粉碎,只是这一撮蛇人袭击宋鸣他们之后似乎又重新退入了渭河里。 李勋心里更难过了,他终于体会到前几日大哥书信里呵斥自己冲得太急过于冒进的原因了。若是能顺利撤离回去,他定要动用家里的资源补偿下这帮为了他个人的冲动和欲望横死的兄弟。 “李勋你可真是冷血,不是吗?”他冷冷的自嘲着。 门外隐隐有脚步声和喘息声,那人敲了敲门,李勋赶紧调整好了思绪和面容。这是常县令来了,对于常县令这个人,李勋一开始来并未放在心上,来这之前他专门调查过,这常文定平日政务和手段风评都很一般,做事瞻前顾后畏畏缩缩。每年靠着钻营取巧,上下打点关系,能在年末考核中堪堪保住个官帽就不错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今早也着实让李勋吃了一惊。李勋今日是亲眼见着常县令带着护院家丁与那怪物拼杀的。他气势之盛,仇意之凶,一时间竟是无人能出其右。那等凶狠和血性哪里是一个文官能有的,这人应该是个修行者,只是平日从不显露出来。 常县令这会儿双眼血红,右手名贵的丝袍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得稀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胡乱的包扎了一下,头上的发髻早被冲散了,一头夹着银丝的黑发在风中乱舞。 “李将军,听说下午就要突围了?镇里还有二百多百姓生死未卜。”常县令面色微寒,看着李勋。这已经是质问了,哪里有前几日常县令在李勋面前唯唯诺诺的半点模样。 “只能如此了,挡不住的,怪物数量应该已经超过一百,要是今夜再上来更多怪物,西峰镇怕是没人能活着出去。” 常县令盯着李勋看了一会儿,脸色阴的有些吓人,他知道李勋说的是实话,那怪物的恐怖今早他们都是见过的。早上看着这些畜生满街肆虐,暴怒之下,他不顾妻儿带着本县捕快与自家护院几十号人想来拖住这群怪物,哪知竟然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他的人就被冲的七零八落,要不是旁边正好有一队边军经过,他怕是也得留在那里了。 常县令嘴唇都快咬出血了。 “落日边关会有三百轻骑兵往这边支援,我们只要能出城坚持到明日天空鱼肚翻白,应该就能顺利撤回落日关了。”李勋似乎想安慰下常县令。常县令苦笑了一下,没说话,阳光下的他满脸惨白。 两人就这么相对站着,常县令在看李勋腰间那块象征龙溪李家的腰牌,内心仿佛挣扎着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咬了咬牙,“砰”的一声跪在地下,双手扶地,行了个大礼。李勋拼命去拉他,常文定却动也不动,只是死死的跪住。 “文定是西峰人,隆庆十二年进士,读的是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自任西峰县令以来,自认虽道心蒙蔽,却也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西峰的事情。文定今天有个自私的请求,还请将军成全。” 李勋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将军您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西峰百姓想到的第一件事依旧是往文定的县衙来逃。作为西峰县令,文定自然也有责任护他们周全。所以文定恳请李将军能带着全县四百三十二口剩余百姓一起突围,文定来世给将军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文定是西峰人,更是西峰县令,断不能离开此城,等下文定自愿带人为全县四百三十二口百姓和将军断后。”说完这话常县令起身又是深深一拜,转身退出了县衙,阳光照的他的背影有些佝偻,看那走路的样子却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多岁。 李勋在原地愣住了,他忽然觉得从小学习的算策和谋划之法此刻显得有多么无力。 “到底还是意难平啊。”过了好久他才喃喃低语了一句,也不知是念给谁听的。 林长生一家此时正坐在县衙外的福兴街旁,冬天正在给他的黑黑包扎腰上的那个伤口。今早异变突生,那伙怪物上岸后仿佛报仇一般,直接向岸上那守夜的几十号边军扑了过去。瑶瑶他们家很不幸,也在那里。留守的边军阵型很快便被怪物冲散了,瑶瑶亲眼看着阿爸被怪物用长满水锈的镰刀划开了身体,她强忍着泪水拉起母亲往县衙这边逃。只是母亲春花身材有些发福,行动不太方便,混乱中她两又被人流冲散了。等逃到县衙这边,无论她怎么喊都没能再看到母亲。 瑶瑶这会儿是懵的,她就坐在林长生旁边,满眼覆满了泪水,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被裹挟到县衙来的。 她只知道天,塌下来了。 林长生一家是在福兴街看到瑶瑶的,他们看到她时,小姑娘右脚的鞋早不知落到哪里去了,一个人呆呆傻傻的站在那里落泪,满脸胡满了灰尘眼泪还有血水。冬天摇了好久瑶瑶的手,她才转过头认出了他们。她看着林长生有些麻木的点了点头,任由林长为她套上一双从新找的大小差不多的鞋然后跟着他们一路来到这里。 快晌午了,林远山从怀中掏出来几块不知道从哪里拿的桂花糕递给两个孩子和冬天。冬天把桂花糕递给两个孩子,回过头一把把老林拉到了一边。 “我说你早上跑去里屋拿啥呢,都急着逃命,你还有心思拿这个。”冬天看来是真的生气了,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林远山,手紧紧捏着林远山的掌心,捏的有些发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不要命了吗。”冬天这句话突然蹦出来的时候却仿佛已经带上了哭腔。 林远山双眼发红却没说话,指了指瑶瑶。 冬天回过头看了眼这时候靠在林长生肩上看着桂花糕发愣的小姑娘。遥想着这些年和老王家相处的一幕幕,她也难受,向针扎心了一样难受。她走向小女孩,轻轻摸着她的头用自己此刻能想象的最温柔的语气安慰着孩子。小姑娘哭咽着把上午和父母分开的遭遇说了出来。 冬天轻轻理了理小姑娘的发丝。“瑶瑶,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跟着你长生哥哥还有叔叔阿姨一起过,好嘛?” 小姑娘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有听懂,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下子扎进冬天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林长生不知道娘亲和瑶瑶在说些什么,他脑子很乱,什么也不想听,乱的很,却又一片空白。看着瑶瑶在母亲怀里痛哭,想到福兴街前那道笼罩张富贵的黑影,忆起今早逃过来时看到龙凤楼前那个被砸的四分五裂的说书李老头,他觉得自己仿佛还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这梦还没醒。“梦醒了就好了,梦醒了就好了。”他全身发着抖对自己重复着。余光看见不远处还有只先前被李勋砍掉脑袋的怪物尸体,林长生一边重复着话,一边朝那怪物望了过去。 起初他还有些恐惧,目光在躲闪,不过盯了一会儿发现那怪物也不过如此,一堆死物而已。于是他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不漏过哪怕一跟毛发的细节,像是要把这东西印进自己生命中一般。然后少年趁着爹娘没注意,走过去狠狠踢了那怪物的尸体一脚。尸体很沉,发出一声闷响后却只是微微换了个方向,飞起的绿色液体却溅了少年一脚。 少年听到旁边有倒吸凉气的声音,看过去却是一个自己平日里只敢远远瞧上一眼的员外老爷。这老爷平时里好生威风,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此刻却是瘫坐在地上,满身的脚印,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威风,嘴里胡言乱语不知道在怪叫个啥。林长生忽然又想到了朱老爷打在张富贵脸上的那一巴掌。他忽然笑了出来,这笑容看着却有些阴森。 这些老爷也不过如此吧,蠢得很。那员外还在那里呜呜哇哇的怪叫,像是被吓傻了。少年走远了些,找了块黑黝黝的石头,偷偷朝那个还瘫坐在地上的员外老爷踢了过去,石子砸在那老头的背上疼的他又是一声怪叫。 。。。。。。。。。。。。。。。。。。。。。。。。。。。。。。。。。。。。。。。。。。。。。 一家人在福兴街吃完桂花糕又休息了会儿,听到龙凤楼二楼传来了常县令的声音。 常文定站的很高,他站在龙凤楼二楼最高处的一个雅间里,还嫌不够,又搬了张桌子站上去,更高了,这下怕是全福兴街的人都能看到他从窗户微微探出去的身体。他朝两旁望了望,发现东西两个方向包围他们的怪物这时候似乎一点也不急着进攻他们,仿佛调戏猎物一般在周围朝着他们指指点点.蛇信子在空气里嘶嘶作响,偶尔还发出一那种青蛙般的怪叫,这叫声听着很刺耳,常县令觉得像是在嘲笑自己一般。他又看了看福兴街两旁,到处都坐着互相依靠着在这血腥的日子里求生的西峰百姓和幸存下来的一些行商,常县令忽然叹了口气,“希望那姓李的少年将军能爱惜自己的羽毛吧。” “大家听我说,李勋将军刚刚和我商量了,再过一会儿李将军就会带着大家从东门突围,大家切记一定要跟紧李将军,出了东门后继续往落日边关走,明日便应该会有支援的骑兵部队来了,大家就能得救了。太重的家什能留下就留下吧,要是过不了今夜,都做不了数的。”常文定声音很大,整个西峰镇幸存的人一下子全朝他看了过来。 “至于我,我常文定会在县衙这里为大家断后,直到最后一刻。”阳光把他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 常文定从龙凤楼下来后在福兴街绕着走了一圈,他竟是又找到二三十愿意留下来随他断后的捕快和民壮。这些人的亲人大多都已经被这些怪物所害,这会儿却是有些向死而生的味道了。他慢慢走在这平日里熟悉无比的街道上,每日都是匆匆忙忙,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仔细的欣赏过这周边的景致。阳光下的正街今日虽有些破败而血腥却依旧仿佛能窥探到往日的生机与活力,从屋檐上,从小道的青石砖里,甚至是散落在地上的一只拨浪鼓中。 “父亲。”两个声音齐齐喊道。 常文定愣了一下,叫住他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看着两个儿子,常文定的思绪却一下子拉了好远,几十年的人生剪影在脑海中奔流而过。老大常为远是自己正妻所生,今年已经快要三十了,平日里虽然木讷老实,对自己却是敬仰的很,从不违逆自己。大儿子虽然听话可家业万万是不能交给他的,因为他这人太死板或者说愚忠。相比大儿子,小妾生下的二儿常为荣却是个有心眼的,事事沉得住气,也长于摸透人心,这点常文定其实是骄傲的。再加上从小也有意培养,今年常为荣虽然才二十一岁却已经担负起了家里一些产业。 “父亲是要留下来?”开口的是二儿子常为荣,常为远只是死死盯住父亲,仿佛在思考什么。 “大抵是不会走了。”常文定看着二儿子很坚定得说到。 “你们愿意留下来陪着为父吗?”常文定这个问题看起来很尖锐,不过说这话前,他自己其实早已有了答案。大儿子应该会留下来,不仅仅是对自己的感情,更重要的是今日早晨混乱,常文定的正妻也就是常为远的母亲和一家人走散了,现在也没有音讯。小儿子大抵先会安慰自己和大哥关于大娘的事情,然后留着眼泪拼命劝自己和大哥离开。不过应该也只是做做样子,他心里虽然也尊敬大娘,但是在整个常家的利益面前,他应该还是算得很清楚的,这个二儿子很少会让情绪左右自己,这样的人才是能成事的,终究不像他常文定这般矛盾而纠结。 常文定盘算着等二儿子哭完,自己再用家族大义之类的原因便能顺利让他找到台阶下了。本来以后这家业也是准备留给他的,常为荣心里自己应该也是这么盘算的吧。等下还是自己说出来好,免得这孩子面子上过不去。常文定又在心里推算了一次,应该没算漏什么,便准备开口了。 “父亲,我也留下来。”声音很坚决,迎着阳光错愕的常文定努力掩饰了下自己的失态,忽然发现仿佛不认识这个孩子一般。他盯着这个自以为自己很了解的儿子看了很久,二十一岁的青年挺直了腰杆静静的回望着父亲。 “大娘在这里,父亲在这里,哥哥在这里,常家便也在这里。常家在这里,儿子便在这里。” “那你母亲呢?” “她也愿意留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常文定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几十年了,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就仿佛自己还是当年那个跟在文芳先生身后骂尽天下不平事的书生一般。 “意难平?” 常为荣在心里把父亲这话咀嚼了一下。“到底还是意难平。”他朝着父亲笑了起来,笑容很温暖。冷不防,他身后一直没说话的大哥这下却忽然一掌切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常为荣应声瘫了下去。 “父亲,常家不能断后。”常家大哥说的很坚决。 常文定点了点头。“总得有人亲眼见证这毁我西峰的怪物是怎么被砍光脑袋的。”他这话说的很大声,仿佛想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到一般。常文定说完这话,常家大哥便当着众人的面将弟弟托给几个亲信。 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街角,李将军那个随身的亲信邱副官偷偷唤来了几十个边军在那边悄悄交代了些什么。 “也是个意难平的。”常文定轻声笑了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县衙门口忽然传来“咚咚”几声闷响,这是事先约定好的突围信号,有人用刀背砸响了县衙前的那门大鼓,开始突围了,终于要开始突围了。 第十章 龙滩酒和常文定 李勋“唰”的一声拔出配在腰间的利剑,几十号边军好手跟在他后面从县衙里鱼贯而出,浩浩荡荡得朝着东边怪物的包围圈掩杀过去。 他大抵盘算过,这个方向的怪物数量相对不算多,自己和一帮兄弟力战应该能有几分希望。喊杀冲天,不过片刻之间几十号边军便如同攻城锤一般狠狠撞向那伙还没反应过来的怪物,这攻城锤最尖锐的前端便是此刻将一身木元素修为提到自己巅峰的李勋了。福兴街的百姓们看着李勋杀过去,顿时爬起身来紧紧跟了上去。男子都抄起就地找的砖石木棒,女子则拉稳了小孩老人。人群看着有些乱,可大体上还是有序的。幼儿和女人们被护在中间,男人们大多拿着武器站在两侧。 李勋和几十号黑甲边军配合的非常默契,边军们往往三五个能上前拖住一个怪物,李勋负责收割,他的小腿上这会儿凭空生出了几根绿色的粗壮藤条,每当李勋要发力或者奔跑时这些和他心意相通的藤条就会向地面猛的卷曲发力帮助他推进身体。此刻的李勋速度快得竟然带起了一阵残影!藤条带来的爆发力让他比那些怪物的速度还要更快了一截。 突围刚开始看起来很顺利,前面的怪物包围圈眼看着已经越来越薄了,后面的百姓们跟得很紧,没出什么大的乱子和变数。照这样走下去,突围离开西峰城似乎也不是什么多困难的事情。 眼看着队伍最前方的李勋已经要冲出包围圈之外时,队伍末端却起了变数,李勋余光却瞥见本来在队伍中间的邱副官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带着三十多号人悄然落到了队伍的最后,看来福兴街南面防线外的那群怪物终于也动了起来。 “这变数来的有些快了。”李勋有些苦涩的想。他融满木元素之力的剑斩掉了一个冲上来的怪物脑袋,可就是这么一分神左边却不小心露出个破绽。另一只怪物手里抓起半截石块便要向他砸过来,李勋这是旧力刚尽,新力未生,来不及躲避了。慌忙中他只能将即将受到冲击的半边身体化作坚木来硬抗这石块。 这怪物冲到一半,却是被一旁一个亲兵冲上来死死用身体挡住了,怪物手里的石块狠狠砸向了亲兵的前胸。石块很重,砸的亲兵整个胸口都凹了下去。 “蠢货,我能挡住。”李勋压着声音怒吼了一句。 亲兵却已经倒在血泊里说不出话了。 那些怪物似乎也发现了人群中这个格外难缠的人类是个重要的头领,十几个怪物拼命加快攻击频率奋力朝李勋包了过来,周围十几个亲兵顿时压力大增,还好关键时候,姓钟的百夫长带着一队人从队伍中间支援了过来,亲兵们这才缓住了阵脚。 “将军我带人去把左边的几只蛇人抵住,您带人赶紧走,姓钟的百夫长运起一身土元素修为拼杀到李勋身边。李勋正要开口,却一下子被队伍尾上人群发出的慌乱惨叫打断,南面有只怪物趁乱突破了常县令和邱副官他们的防守线杀进了逃难的队伍里,两个胆大的年轻人想用手中的长棍去敲那怪物的脑袋,却被那怪物一手一个直接横着拍飞出去。常县令和邱副官一边稳定住防守的阵型,一边赶紧带着十几个边军好手迎上去,刚一碰面边军却也瞬间被掀翻好几个。这冲进来的怪物尤其高大,竟然比普通的怪物还要高出半个身子,普通边军怕是只有这怪物一半的高度,两三个边军想用长矛将怪物抵住,却直接被连人带矛拖了过去。那怪物的尾巴一扫将几个被拖拉过来的边军砸的稀烂。邱副官点燃了火元素之力包裹的配剑,咬了咬牙,在几个士兵的掩护下冲了上去。 邱副官和常县令他们依旧还留在县衙原地的防线死死挡住了后面的怪物。队伍中间林长生一家却已经随着人流向前移动了好远,冬天紧紧牵住两个孩子的手,林远山提着菜刀护在一旁。队伍中间也不是安全的,因为刚刚就有一只蛇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上了周遭一个酒家的屋顶,跳下来轰的一声砸入了人流里,前行的人流顿时一停,好几个提着菜刀棍棒的男子被这怪物的尾巴铲翻在地。这怪物手里还拖根不知从哪里拣来的长枪却不会用,只知道拿着木柄朝周遭乱抡,一个男子躲闪不及被打中了腹部,顿时软倒在了地上,鼻子嘴巴都在往外面渗血,看来是活不成了,一击有如此威力,这怪物的力量想来可知了。队伍中间还有一队书生也在亡命的逃,虽然平时迂腐气重了些,不过毕竟也还是些十八九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几个胆大的这时候已经把腰间平时见礼用的修长佩剑给拿了出来握在身上。这剑是没开刃的,不过拿在手上好歹也算是个心里的慰藉吧。领头魏先生在两个书生的搀扶下往前跑,这会儿已经累得满脸通红,平日里梳的一丝不苟的银发随意盘在脑后,上面沾染的血迹在阳光下看着有些耀眼。 瑶瑶死死抓住冬天的手,全身不住颤抖,费了好大力气才能跟上大家的脚步,眼看要突破包围圈了,前行的人流却突然一下又停住了。前面李将军好不容易在怪物包围圈中杀出的缺口,却是忽然间关上了。左翼死战的钟姓百夫长被一个怪物偷袭得手,来不及运起土元素力防守就被一只阴险的尾巴打在了腰上,一个闷声便跪在了地上,周围几个边军想去拉救,队伍左翼顿时便被拉开了一个缺口,几只怪物咆哮着冲了进来,人流顿时被分割开来了。 李勋这时本来已经杀出了包围圈,回头一看只能带着亲兵又拼杀了回来。他一声暴喝,左手忽然膨胀了好几圈,手臂上的臂甲顿时爆开,他竟然用木系神通将自己左手化作了一截布满藤条的巨大古木,古木上的藤条仿佛有生命般四处流动,如同他的手指一般。李勋皱着眉头一使劲那左手瞬间又变长了几分,藤条已经接触到了地上。这会儿他的左臂看起来几乎比他的身子好要粗壮几分,李勋也不再用脚赶路,左臂朝地上一挥,整个人便猛的飞向空中,随后如同陨石般从低空砸向了队伍中那几个阻断人流的怪物。怪物们注意到了李勋破开空气砸过来的巨响,还没来得及做出防御,其中一只就直接被轰过来的李勋撞的飞了起来,古木上四处飞舞的藤条在空中顺势按住了这怪物的头,藤条瞬间又粗了几分,古木上的力量与养分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朝藤条涌去。 这一抓,好霸道。那怪物的头凌空被捏了成了一抔血雾。 “碰”的一声巨响李勋带着他那条粗壮的左臂落在地上后,右手剑顺势振臂一甩,又是一个漂亮的剑花。身旁一个躲闪不及的怪物也被斩掉了脑袋。剩下的几只怪物被李勋这一冲顿时散开来了。周围蜂边军顿时蜂拥而上将几只砍翻在地。李勋手下的这只边军,此刻是真的杀红眼了。 随着这几个卡在队伍中间的怪物被处理掉,队伍突围的速度顿时又快了起来。李勋重新回到了队伍最前面,此时他那条粗壮的左手又变成了正常大小。他向前走了几步差点一个趔趄栽倒,脸色一阵惨白,想来先前将左手化成那恐怖的木系巨手他自己怕也是不好受的,那看似霸道的一击他恐怕也受了不小的内伤。 队尾的拼杀更加惨烈。 先前那只格外高大的怪物此时已经被人砍掉了尾巴,断口处充满恶臭的绿血喷的到处都是。刚刚一轮进攻,邱副官拼着损耗好几员好手的代价终于趁这怪物不注意将它尾巴砍了下来。邱副官手上的配剑还有点火星在弹跳,只是这火元素之力已经有些微弱了,直到此时邱副官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臂竟然已经在刚才和这怪物的拼杀中被怪力扯的完全变形了,手臂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向后方扭曲,肌肉更是炸得到处是血。这时候稍稍脱离战斗,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差点就当场昏死过去。就在他一愣神的瞬间,那怪物又撕开了几个边军。那蛇头也不知是兴奋还是开心,竟然又高声发出“呱呱”的怪叫。 “孽障”,不远处一个有些臃肿的身影刚刚跳起,却瞬间像流星一般猛得朝这怪物扑了过来,来人是常县令。谁能想到这平日里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常文定竟然也精通土元素之力,而且修为还颇高隐隐已经快要接触到第一元素劫的门槛了。 他双掌此时已经放大了数倍而且化作了土黄色,那宽厚的手掌远远看去更像是举着两顶盾牌。一声巨响,那高大怪物胸前的鳞甲被拍的血肉模糊,怪物吃痛,右手抓起身旁一具边军的尸体狠狠抡向了常县令,那尸体顿时化作血雾炸开来了。常县令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把时全身都化作了岩石。不过毕竟不是真的岩石,只是把肌肉部分瞬间石化而已,巨力冲撞之下,常县令“哇“的一声将一口浓稠的鲜血喷了出来。那怪物吐出蛇信子舔了舔落在身上的常县令鲜血,不顾上身上的恐怖伤口,竟是更加兴奋了。 队尾虽然有常县令和邱副官两位高手勉强支撑,可其实刚开始留守队尾的六七十号人此刻也剩不了多少了,这种蛇头人身的怪物力量实在太过巨大,再加上速度奇快,一般普通的民壮和边军除非有绝对的数量优势,否则在这怪物手底下根本走不了几个回合。哪怕如此,他们依然依靠着掩体和手上不多的弓弩在坚持。 邱副官知道自己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右臂和腰上的伤口让他每一步踏下去都喘上了粗气,不过他还是很高兴,因为李勋将军这会儿真的带着的民众已经要突围成功了,最前面的突围队伍仿佛已经能够看到东门的城角了,但是邱副官知道他不能走,也走不动了。福兴街留下来的敢死队已经寥寥无几,怪物数量却还在不断增多,等下通过狭窄的东门,队伍的速度势必还要减缓,要是让这些怪物突破防线扑入人群里,天晓得还要死多少人。自己得想办法再把这些蛇人拖住片刻。看着那边常文定拖着满身的伤还在和那尤为高大的怪物缠斗,邱副官顿时生起一股豪迈之气。哪怕自己离火元素劫还远,今天也要让这些孽畜尝一尝他邱某人的厉害。 在生命最后不多的时光里,邱副官想到了发妻,想到了还年幼的儿子,想到了追随李将军的这些年岁月,脑海里幻灯片过得很快,却隐隐又为他重新注入了力量。他能清晰感觉到丹田里的火元素之力又浓了几分,身上的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疼了。回头望了眼已经快要到东门的突围队伍,邱副官猛的朝右边踏去,右手则忍着变形的剧痛用火剑斩下一个想要偷袭怪物的头颅,再顺势一个侧翻滚进了福兴街上的龙凤楼。在一楼仓库停留了片刻,邱副官在这里找到了几坛还没调水的西北烈酒,佩剑也不要了,顺手仍在地下,一只手提着一坛酒边喝边登上二楼。此时掩体后留下的几十号敢死队只剩最后的四五个人还在挣扎,十几头怪物正在围攻他们。 常家大郎常为远刚刚为了帮助自家老爹挡住一把镰刀的偷袭,整个右肩都被削飞了,此刻满身是血的和父亲背靠背站着死命抵抗着四周怪物的突袭。他也是修习过元素之力的,可比起他爹还是差了不少,原地自保尚可,断不可能像他爹那样冲上去主动杀敌的。他此刻内心却很平静,甚至还有些喜悦,他刚刚往城门口看过一眼,被自己打晕的二弟跟着家里的车队应该已经快要出城了,城门那边李勋将军还在奋勇杀敌,常家大抵应该是能保全下来了吧! 他又看了看身前刚刚用手拍掉一个怪物脑袋,啐了口嘴里的血末,正在放声大笑的父亲。常家父子二人主动要求断后,携西峰一众家仆勇士死命拼杀以保全全县百姓,这一门忠烈的称号想必是能让二弟走的更顺一些,官场上那一套,还是交给二弟吧,他是个有主意的,常家以后大抵是不会差的。想到这里常家大哥甚至还有些轻松的偷偷笑了笑。 “轰”的一声巨响,那只格外高大怪物竟是抱起县衙前摆在地上的巨大石狮朝常文定砸了下来,西峰常县令整个身体被狠狠砸入了地面,常家大郎一声哀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旁一柄准备已久的镰刀划开了小腹。 龙凤楼二楼的邱副官清了清嗓子,豪气万丈的高声唱了一诺:“小二,上最好的龙滩酒。”他边吼边抓着两坛烈酒从二楼跳下轰向了一群怪物之中,火元素丹被他自己强行逆向催动在半空中爆开,四散的火元素之力和西北烈酒混合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烈火与酒撒的漫天都是,瞬间便覆盖了几十只龙凤楼下靠在一起的怪物。 雄雄烈火烧的县衙门口的天空都红了半边。 东城门口,李勋听着那声“龙滩酒”,再不顾超负荷的使用元素力是否会对身体造成暗伤和隐疾,双眼红的仿佛要滴出血,两只手都化作了那种巨大的枯木手,几个瞬息间将城门口肆虐和阻挡的几只怪物都狠狠砸进了城墙里。 魏老先生也不走了,他知道自己的学生们不会放弃自己,那逃难的队伍自然也不会放弃自己。可他真的已经走不动了,他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只会成为队伍的拖累。他一把推开两旁的学生走过去在李勋的耳畔低语了几句,再不管身旁一群红着眼睛劝说的学生,自顾自的扶着石梯往城门二楼登去。 “终于醒了啊,西北好男儿就该多走走,去学学到底怎么读书,莫再像我和常子美一般窝囊。” 老先生大笑三声,从城楼上直挺挺的跳了下来。 书生们大哭,却被边军拉着出了城。 出城之后大家不敢耽搁,在李勋的带领下仍然往落日边关方向逃离。可没走多远队伍里又响起一阵骚动,却是大家发现刚刚逃离的东城门口那个尤为高大断了只尾巴的怪物带着几十个怪物也跟着出来了。 突围依旧没有停止。 这高大怪物和周遭其他一些怪物这时候显得更加恐怖了。它们周身上下的皮肤到处都是一片焦黑,皮肉翻滚,有的断了手臂,有的失了尾巴。这大抵是刚才县衙门口那阵爆炸造成的伤害吧。只可惜这些畜生依旧还没有死尽。 人们在前面逃,那几十只怪物在后面追,不过也可能是受了伤,这些怪物的速度明显不如先前了,它们奔跑的时候姿势大抵和人类似,只是那尾巴在后面落在地上如蛇般扫动帮助他们保持平衡,说不出的怪异与恐怖。 林长生一家此刻也在逃亡的队伍里,很幸运,在刚才那段出城的艰难突围中他们没有受什么伤。只是父亲腰上早晨留下的腰伤让他行动不甚灵敏,只能靠林长生和冬天的共同帮助才能勉强赶上队伍的速度。瑶瑶这会儿仿佛已经回过神来,紧紧咬住牙齿,跟在长生哥背后。 一队怪物一队人类就这么一前一后的缀着向西北落日关方向冲去。同样的突围战或者县城守卫战还在西北边境的十几个县城同时上演着,只是大多数县城的情况显然没有李勋他们这么幸运。能撑过今晚的,怕是不多了。 李勋这时候在队伍最前头在两个亲兵的搀扶下向前小跑,他这会儿很难受。不只是过度使用元素力之后全身近乎虚脱的无力,心理上的烦躁让他更是如鲠在喉。从城门口突围之后,他盘算了很多,越想越不对劲,从这次自己带兵来到西峰开始,他就觉得很奇怪,这怪物的行动似乎永远比自己预料的快上一步。他知道还有其他十几个将军和自己一样奉命前往各个县城稳定局势,调查这怪物的动向。按理说精锐的西北军不应该今早和这怪物一个碰面就败的如此之惨,可事实是他们的重型装备出发之前都被人劝说着留下了,靠的是轻装简行的借口。 此刻最让李勋生疑的就是昨夜刺杀自己的栾校尉了。昨夜在栾校尉的身上和居所里收到那些可能来自其他调查兵团的无名信这会儿再回头看就显得太过刻意了,仿佛是故意为了让李勋发现一般。李勋的心里有些猜想在脑海里横行。凭借多年的经验,他觉得,西北军被套进局里了。不管是人类还是这怪物的局,这都太可怕了。十万西北军是帝国西北面的定海神针,骁勇善战,平日存在的意义可不仅是为了浇灭荒原中滋生的骁勇匪患和蛮子。他甚至还隐隐听到过大哥提到过一些其他的说法,只是这说法太过骇人听闻,要不是发生今天的事情,这之前他是决计不会向这个方向联想的。 这西北大大小小的县城大多都建在渭河旁,渭河的支流不少甚至和西峰一样通进了县城里。水嘛,人类的生命之源,可这一遭,在西北滋润无数生命的渭河怕是会要了西北的命啊。 同一时刻,西北各县到处都有求援的穿云箭在云端炸响,可西北总大营落日边关却静得可怕,不少军帐中甚至隐隐有血腥味传来。 第十一章 有蹄声从远方来 西峰镇突围的队伍此刻距离从东门逃出已经四个时辰了,后面的怪物依旧不远不近的缀着,李勋可以明显感觉到队伍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了。因为大家真的都走不动了,人类如此,那帮怪物也是亦然,它们都速度也降下来了。 经过下午那场突围,边军只剩下几十号人了,李勋从落日边关带来的三百多精锐此刻只剩下几十人了。三个百夫长全部战死,士官死了十之七八,现在剩下的几十人几乎人人带伤。李勋不敢想象等下若是和那帮怪物拼杀起来会是怎样的惨状,他的元素丹中木元素力几乎损耗殆尽,要想补充干涸的元素力,起码还要再休息上好几天。他刚入第一木元素劫不久,境界也还不够稳定,因此白日里使出的木系神通“苍龙臂”维持的时间太短,白日里两次催动,几乎瞬间便燃尽了元素丹内储存的木之力,此刻他手里正捏着从家里带来的秘宝,这东西可以加快他体内元素力的恢复速度,但饶是如此怕也还是需要两日休息才能基本能让自己重新催动元素力。 想着再隔一小时,自己这伙人的体力便到了身体的极限,想要活出去,必须回头和那伙怪物拼杀。他们这会儿只能寄希望于那帮怪物看似依然还在追赶,但是强弩之末了吧。也不知落日边关那只三百人的轻骑队多久能赶到,只盼着他们能更快些,别在路上遇上什么变故,轻骑兵虽然杀伤力不如全副武装光是一身合金铠就有几十斤的精锐重骑兵,但是眼下追击他们的几十头怪物白日里也受了重创,解决下来应该不是什么难题。李勋还在盘算,他甚至吩咐了两个体力不错的亲兵甩开队伍先行向前摸索行进,争取能尽快联系到支援的骑兵。 “长生哥,你怕那怪物吗?”队伍中间的瑶瑶此刻气喘吁吁得询问拉着他往前小跑的林长生。 林长生转头看了一眼瑶瑶,小姑娘似乎把白日的悲伤压下去了些,这会儿显得没有那么难过了。“怕,也不怕。那伙怪物也跑不动了。”自从上午踢了一脚怪物的死尸,林长生这会儿觉得这蛇头人身性格凶残的怪物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它们不也是一个头,两只手,两只腿嘛,死了之后不也只能瘫作一堆嘛。”林长生怂了怂肩。他想了一下,又加上一句:“大概还要多条尾巴吧。再凶又如何,还不是被李将军木系大神通全部砸进了城墙里,我想要是有机会我一个人也能弄死一头。” 瑶瑶很吃惊的看着林长生,她今日可是亲眼看着无数平日里威风凛凛的老爷员外们被这怪物吓破了胆,况且此刻整个逃难和突围的队伍依旧沉浸在被这怪物笼罩的阴影中。长生哥居然想独自一人去弄死那种怪物,这想法放在其他人耳朵里怕是有些惊世骇俗了。不过也瑶瑶只是吃惊罢了,并不觉得这有多么不可思议,这可是她的长生哥呢。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长生哥的不少小秘密呢。比如长生哥好多年前就知道渭河底下住着河妖九聂。料事如神的长生哥,还能把黑石子踢着在渭河里飞出七八个水漂呢。 长生哥以后肯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人,大概有多高她也不知道,可能比西峰的城墙高吧,瑶瑶在心里骄傲的思忖着。对于和双亲分离的事实,瑶瑶心里这会儿依然很难受,不过似乎悲伤此刻被对未来的迷茫和前路的不安深深压了下去。况且还有长生哥呢,有这个无所不能的长生哥呢,今日在福兴街上不也是长生哥发现了自己吗,没有长生哥她这时候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既然长生哥说今日应该没事,那便肯定没事,看着身前少年有些瘦削的肩膀和拉住自己前行的那只手,瑶瑶竟然轻轻笑了笑,“噗嗤”一声,好生清脆。 冬天这会儿心里很难受,但他依然笑着,因为林远山正偷偷看着她,她想让他温暖。她爱她的黑黑,爱自己身后那个正牵着瑶瑶逃跑的儿子,也爱西峰镇,爱那个住了十几年虽然破旧却无比温馨的小家。这十几年的每一天她都快乐,比来到西峰镇前的每一天都快乐,因为这里有她的家,她的爱人,她的骨血。她有她的自由,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生活。丈夫在这里,儿子在这里,家便在这里,现在还多了个女儿,也许是媳妇儿,冬天回头望了望儿子身后拉着的那个瘦小女孩有些欣慰的想了想。当然,对于昨夜阻止儿子和丈夫去帮助王家夫妇,她不后悔,却愧疚,愧疚的紧。 自己大抵是一个很自私的女人吧。她不知道儿子的心里对这事儿是怎么想的,大抵是有个坎儿的。自己以后要对瑶瑶好些,不够,还要更好些,大抵只能比长生差上一点点。她用力攥紧了拳头,使劲点了点头,样子显得有些可爱,看向瑶瑶的眼光愈发温柔了。 “我就是一个自私的女人。” “嗯。”冬天更坚定自己的想法了,一家四口的幸福就是我的全部,其他的,大抵是不会去管的。林远山看着妻子在笑,在点头,他也便笑,傻笑,连腰上那个正在冒血的伤口也不疼了。 周遭的人儿可不像林远山夫妇笑的出来了,中却到处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无奈,空气中后方还在追逐他们的那帮怪物皮肉被烧焦的恶臭和空气中的血腥味都还隐隐可闻。 常为荣这会儿醒了,却有些懵,下午大哥下手很重,为了让他昏迷足够多的时间,大哥甚至用上了一点元素力封堵他的穴位。他使劲摇了摇头,眼前清晰了些,自己此刻正躺在一辆单人拉着的平板车上,母亲坐在车的左边,此刻正焦急的向前张望着,并没有发现自己醒来。平板车前两个人正拉着车向前费力的小跑着,周围还有几个家里平日里最信任的管事和家丁累的气喘吁吁,陈爷在自己躺着的平板车旁不远缀着。 常为荣甚至不需要开口去问,看了看车旁站了些什么人,琢磨了下午父亲的那句“意难平”,便几乎已经将父亲的安排摸了个七七八八。他很清楚父亲绝不像表面上看的那样简单。他知道父亲这些年一直在藏拙,常家看起来只是西峰边境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只是靠着父亲这些年当上镇长才靠着四处打点关系和经商有了些提升。可人们不知道的是父亲暗地里和不少西北地界上真正的大人物都有来往,他甚至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和这些大人物扯上关系的,区区一个县令而已,他可不相信有那么大的能量。家里暗地里的生意不少,不过很多父亲都还没给他露过底。他原本对父亲的谋划大抵是有自己猜想的,但随着的下午父亲带着大哥来了这么一出,他却是完全昏头了,又盘算了一阵,终究是没什么头绪,常为荣才幽幽叹了口气。 将周遭的一切在心里梳理了一遍之后,一股悲伤与阵痛猛的袭来,这是他思考的习惯,不管是什么情绪,绝不能打扰到自己用逻辑和理性先将整个事情的走向探寻一遍。他不再去想父亲的那句“意难平”到底是肺腑之言抑或算策里的一环了。他曾以为他是看不透父亲的,现在看来就连平日里和他比较亲近的大哥看着也有些模糊了。 不过这些烦恼不妨碍他此刻扯着胸口的衣角颤抖着啜泣,他是一个十九岁的青年,他的大哥和父亲今日应该应该是战死了,他甚至不敢想象他们如果死在那些怪物手里要经历什么样的痛苦。 他叫常为荣,他生活了十九年的西峰镇今日被一帮怪物糟蹋成了地狱,他熟悉的一切今日被粉碎的七零八落。 他很难过,心快要炸开了。 。。。。。。。。。。。。。。。。。。。。。。 逃难的队伍又坚持向前行了半小时,队伍中很多人已经完全累的瘫倒在了地上,伤病员情况也不容乐观,因为这会儿天空中竟然飘起了小雨,队伍前行的队伍甚至更慢了。让人恐惧的是天空中飘起小雨之后,后面追击的那伙怪物竟然开始怪叫,听那声音似乎很是兴奋。 这些怪物是从河里来的,雨水的冲刷似乎让他们很是自在与舒服,似乎连追击的速度都更快些。 边军和逃难的百姓们惊恐的看着队伍最前方的李勋突然停了下来,接着一转身抽出了剑。黑暗中他们看不清李勋的表情,夜色中的李勋站的很直,双臂的铠甲下午因为运行的木系功法破了个粉碎,此刻裸露的双臂上雨水静静的冲刷着血迹和一路的风尘,显得有些悲壮。这大概是要准备决战了,亲兵中有人却已经有人生出了不一样的想法,他们有些讨厌下午常县令在二楼发表的那番看似激扬的讲话。他们和西峰镇不熟,他们是落日边关的兵,他们随着李将军出生入死,李勋是他们的天,李将军可是陇西李家的小少爷,还有大好前程等着他,他们相信李将军将来是要镇守一方的,这些边军心中有自己的大义,他们认为李将军若是能活过今夜能带给更多百姓安康幸福,西峰一县又算得了什么,这会儿甚至有两个亲兵已经轻轻绕到了李勋身后,他们是龙溪李家偷偷放置的棋子,更是保护李勋的后招,他们的境界远不只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这一切,家里全是瞒着李勋做的,为的就是在最紧急的情况帮助李勋做出最符合家族利益的决断。 若是李勋执意要战,谁能从四五十那种怪物手中保住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哪怕是他两境界颇深也不行。这种怪物的恐怖力量太让人胆寒。李勋这会儿元素力耗尽,其实虚弱的紧,这两个“亲兵“是在想把法带李勋离开了。 那常胖子哪里和少爷商量了什么对策,这些分明都是他自己的说辞,少爷心善才没戳破他自顾自的忠义游戏,想以死成就个忠名帮助他那个二儿子?陇西李家可不会和他玩这幼稚的游戏。敢陷少爷于危难,他常胖子就是有十个头也不够砍得!管这常胖子还有什么阴谋阳谋后招,只要确保他这个二儿子被那些怪物杀死即可,为此他两不介意亲自上阵使些手段。只是常家车队旁那个叫李爷的实在看不透深浅,所以杀掉常为荣的计划只好暂时取消。他们也不敢贸然出手,因为他们目前的最高任务就是确保少爷的安全,其余问题都放在次位置。只是若是让这常家车队逃到落日边关,就不好怎么下手了,这大西北毕竟还是风寒笑的天下。 就当他们提起气势准备击晕李勋时,西北方向数百米外却响起了阵阵马蹄声。他两迅速退到了一旁,浑身气势一敛,看起来就如同两个手臂受了轻伤的普通边军,脸上听到马蹄声甚至还露出一副惊喜无比的表情,前后反差之大让人乍舌。 这马蹄声如同春雨般踏在众人心间,落日边关的骑兵来了,他们应该是得救了!人群中不少人甚至欢呼了起来,蹄声阵阵,来的骑兵数量必定不少,常县令没有欺骗大家,李将军没有骗大家,一想到即将获救,一想到这惊心动魄的一日,和那带着人马死战为大家断后的县令,不少人心里好是五味成杂。 骑兵来了,挟着风雨之势,黑夜中领头骑士手中那把点着火元素之力的巨刀尤为显眼,身后骑士举着的一片骑士长刀林在夜色中隐隐生寒。又近了些,李勋忽然发现那些骑士有些奇怪,他们的左臂上竟然都挂着一匹银灰色的纱巾。 李勋脸上还未完全展开的笑颜变得有些狰狞而扭曲,他身后那两个刚刚敛去气息的亲兵,双眸间仿佛有怒火喷出。 有人在设局,很大的局,西北要大乱了。 这些银甲骑兵来杀人了! 第十二章 大修行者间的战斗 三百骑兵来的很快,领头骑士身材尤为高大,压得他身下那匹少有的高大西北乌锥都有些喘不过气了。他提着一把合金制成的砍刀,砍刀的刀刃上还镶嵌着几颗金刚石制成的利牙,马匹奔驰间这些牙齿仿佛在一张一合者等待撕咬猎物,刀光上浓郁的火元素之力隔着老远都能让人感受到一股热浪,这巨人身后三百轻骑兵将三尺多长的骑兵长刀右手握着立在胸前,身上清一色的明光轻铠,银色的涂装在月色下流光婉转,右臂上雕刻的虎头在月光下撒发出不可一世的威压,三百轻骑奔驰中除了马匹偶尔传出的喘气声和铁掌踏在沙土地上的隆隆声再没有其他声音了。这应该是西北骑兵中真正的精锐了。 不少逃难的西峰百姓看到这样威武而肃杀的帝国骑兵赶来已乎跪在了地上。他们经历了一天心灵和肉体的双重煎熬和折磨,很多人已经到崩溃的边缘了,大抵是终于得救了,人群中隐隐有笑声和哭声隔空传来。 有的百姓在跪骑士,有的百姓在跪李勋,大家心里明白,没有李将军大家出不了西峰城,没有李将军落日边关更不会派这样的精锐这般彻夜不停的赶来营救他们。剩下的几十号边军们也高兴,他们高兴终于能为今日战死的战友报仇了,哪怕他们这会儿几乎已经挤不出一点力了,等下也一定要跟着骑士们去砍下那些怪物的脑袋。要把这些脑袋带回去,为死去的兄弟们祭酒,除了这样的豪情,更多的也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吧,哪怕他们是铁血的军人,依然如此。 整个突围队伍三百号人顿时停了下来,队伍间人们开始互相谈论拥抱低语,似乎已经从逃亡的阴影中恢复了活力。 林远山也高兴拉着冬天的手就要把孩子他妈抱进怀里,冬天却站在那里没动,眉头死死的锁在了一起。林长生这会儿很安静,拉着瑶瑶的手低着头在踢地上的黑石子。骑士来了,往日里,他做梦都想见到的精锐骑兵列着阵过来了。他今天确实也高兴,只是他深深的看了眼那些骑士便把头低下了,他在想其他事,他在想很多事。比如手里拉着的这个姑娘,比如河里的那些怪物,比如李勋那两只将怪物砸进城墙的古木巨手。这孩子今日大抵是有很多问题需要自己想清楚吧。 感受到林长生的专注,瑶瑶似乎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没有说话,右手拉着林长生,刚才一起逃难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却有些紧张。 长生哥的手好热,拉的自己手心都有些出汗了,小姑娘下意识的想用右手去顺一顺留海,却碰到了脸上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泪痕,一时间却也愣在了那里。 “我会做桂花糕的。”不知为什么,姑娘突然用极小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带着哭腔却也有些湿湿的软糯这应该是很动听的吧,因为一旁的一颗银杏树随着姑娘的声音在风中轻轻摆了摆脑袋。 李勋却一点也笑不起来,他的内心甚至已经在痛苦的呐喊了,那根本不是来接他的骑兵。 身后两名平日里不甚言语的亲兵突然走到自己身旁,给他看了看看两块乌木的令牌。这乌木令牌李勋是认得的,这是家族暗卫的令牌,李勋有些错愕。作为他的亲兵,他在任用前都利用家里的资源仔细调查过这两人的背景,很清白干净,没有任何一点问题。这样想来二人便应该是二哥或者父亲的手笔了,父亲自然不必多说,身为家主他有这个权力。至于二哥的话,家里暗卫父亲都交给了他在打理。 高的那个亲兵在暗卫里的编号是水八,矮的是木三,他们的编号就代表他们在对应元素领域的排名。这已经是暗卫里非常高的位次了,这两个暗卫实力怕是远远在李勋之上。 不过李勋哪怕有这两名实力恐怕已经到了第一元素劫中阶甚至巅峰的暗卫再加上身后的一帮亲兵,对上那三百精锐轻骑也是没有半点胜算的。 因为李勋认得带队的那个巨人骑士。 如若没有那个骑士,他相信凭借自己和两名暗卫哪怕胜不过那三百训练有素的骑兵,至少自保和逃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大修炼者个人实力远超常人远矣,然而要是碰上训练有素的骑兵结成战阵也是非常棘手的,只要有足够多的人手,战阵便能依靠不断消耗,最后耗尽修炼者体内的元素力,只要有足够多的战士,战阵能对付的修炼者等级理论上是没有上限的。前朝就有过中央军团用一只两万人的骑兵军团去绞杀一名五劫火元素大修行者者的例子,那只骑兵军团最后没人知道还剩多少,只知道因为剩下的人数量太少,这只军团第二年便被编入了另一只军团里。 现在帝国所有部队平日里训练有非常重要的一项便是如何利用重型装备结阵面对练成元素劫的大修行者。 李勋认得那个带头的巨人,这个巨人没有姓,单名一个莲字,是西北总帅风寒笑手下七个义子中的一个,为了避嫌,七个义子平日里在军中是没有实际官职的,只是协助风寒笑和西北军进行作战。七个义子从小就跟在四劫大修行者风寒笑身旁修炼,实力高深莫测,这个叫莲的义子四年前就已经进入火元素第二元素劫“炙烈”了,如果说到达第一元素劫,大修炼者们能简单的用五行帮助自己强化兵刃,甚至四肢的能力,到了第二元素劫之后,修炼者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可以获得元素之力的大幅强化,甚至周遭数尺的空间内也可以调用自己的元素力进行攻击。 修炼者元素劫之间的差距是难以想象的,第一元素劫的修炼者面对芸芸众生已经很强大了,不过他们中大多数的修为终其一身也只能止步于此,能坚持过更多元素劫的修行者在这个世界上更是凤毛麟角了。 莲不该出现在这,这三百精锐骑兵也不应该。 李勋原计划里,来接应他的应该是一个姓朱的将军,这人是爷爷早年的门生,可以说是李家这一系的,他带来的也应该是他自己手底下的三百亲兵,断不会是这三百李勋从未见过银铠轻骑。 李勋放出的求援消息应该只有大哥和那个朱将军知道,他相信凭借家里的关系,朱将军过来支援应该不会敢有人作梗,除非有一个人要阻挠,莲也只听命于那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的义父风寒笑,也是十万西北边军总帅。 这群骑士右臂寄上银灰色的丝巾是有某些含义的,李勋联想到三十八年前当代帝君上位之时的一些秘辛。这些东西很自然的让他又联想到了风寒笑这些年明里暗里的手笔,只是若是此时来看,这些手笔怕是都有另外的深意啊。 李勋叹了口气,大家都想错了,军部或者说帝君想换的人从来不是万木春,万木春说不定本来就是军部的一颗棋子。 军部对这些年风寒笑的异动应该是有所察觉的,所以他们提前放出了烟雾弹迷惑众人,为的就是麻痹风寒笑。可风寒笑怕也是看出端倪了,一直在配合着表演,明里暗里对木相军团内像李勋这样的年轻将军释放善意,表面上看怕是真的想从年轻一辈中找个人来接替万木春的位置。 李勋还在心里推演,军部应该不只万木春这一颗棋子,否则不可能动得了风寒笑。地位在风寒笑之下的四相兵团四名总兵里,应该还有其他的后招。只是既然莲能带着这些骑兵明目张胆的顶替朱将军来这里诛杀自己,那说明这些后招应该也失效了。 偃甲鸟昨日就应该回来了,可此时依旧了无音讯,怕也是在路上被人做了手脚。 李勋在很短时间里想清楚了很多问题,比如风寒笑应该是造反了,比如这伙银甲骑兵的身份,比如风寒笑为什么要派十八路调查兵团的将军带亲兵去诸县调查怪物。哪里是什么调查,分明就是一场精心布置的杀局。 木三和水八瞬间将气势提到了顶峰,哪怕今天战死在这里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带小少爷离开这里,不过要是这伙骑兵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活捉李勋,那他们只能为了家族利益牺牲掉小少爷了,毕竟他们的最高利益从来就是龙溪李家,他们知道风寒笑必然是反了,他们也大抵猜出若是小少爷被活捉,风寒笑能从小少爷身上挖掘出些什么又或者会向李家提出什么条件了。无论如何李家都会非常难办。 他们的最高利益是李家利益,不过在此之前他们的任务依旧是保护少爷离开这里,除非他们做不到了,那么任务可能就会有所变化了。来这之前,家主的所有推算里,对于今日发生的情况是有这一条的。他们要尽一切力确保事情不向最坏的方向发展,所以他们要死战。 李家暗卫的死战,那真的就是死战了。 “没有寒暄,没有戏曲里大战之前的试探,因为这是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的杀招,杀招出手之前,猎人是不会胡言乱语给猎物挤出时间寻找转机的。 西峰众人惊恐的看着那三百骑兵没有丝毫减速便向他们冲了过来,骑兵长刀全放下来了,这是冲锋的姿态。很多西峰人包括边军都还没从获救的喜悦中将面部表情切换过来,刀光照射下,他们扭曲的面部看着有些瘆人。 雨帘忽然在风中变换了方向,这是木三和水八同时出手了,不过出手前木三依旧谨慎的留下了了一部分神识掌控着三成的元素力潜伏在李勋脚下的一株野花里,他依然要做最坏的打算。 布置好后手,木三的双臂瞬间化作了两段比自己身体更粗壮的古木,古木上有手指般的藤蔓在流动,这是李勋白日里使出过的木系神通“苍龙臂”,但这样的功法在木三的手里完全是不同的气势。此刻的木三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片绿色的光辉之中,这绿光象征着无与伦比的恢复力和源源不断的生命力,木三没有用腰间的武器,他的古木手拔下了身旁一颗粗壮的古松,横着朝奔驰的骑兵们抡了过去。 雨水不停的冲刷着大地和天空,所以现在的水八很强,在充满水元素气息的坏境里。水元素修行者真的很强,更何况水八今日无与伦比的战意。他周遭的雨水结成了一道水流的铠甲附在他的身上流动。水八的手里还拎着两根一指多宽雨水化成的长鞭。因为这会儿在下雨,所以这两根长鞭很长,没有尽头般流入了骑兵阵里,哪里有雨水,哪里就有鞭。 水八猛将手中长鞭猛的一挥,不过目标从来都不是冲锋的三百骑士,他的目标是莲。因为水元素修炼者天生对火元素修炼者是克制的,同理火元素修炼者对木修炼者也有压制,所以今天的任务是他来拖住莲,哪怕莲已经进入了第二劫,他知道一劫之差天翻地覆,不过今天很巧天空作美,雨水淅淅沥沥的滑过他的面颊,他觉得全身都是力量,他想拼一拼。 莲的双脚在马上一蹬,那乌骓马的四只马蹄顿时全部陷入了土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莲很高,怕是超过两米了。夜空中他举起那口充满煞气与火元素之力的陌刀就朝水八劈了过来,莲全身都沐浴在火焰之中,烧的他周身的雨滴噼啪作响,他的双眼化作两团烈火,口腔张开,看不到唇齿,同样只有烈火涌动。他的背后这会儿甚至凝结出了一双火焰化作的羽翼。 夜空中的莲如同天神下凡。 他的首要目标是先杀掉水八,因为今天在下雨,所以水八真的很烦。 木三手里的树干将空气都发摩擦出猛烈的尖啸,这棵在常人眼里重若千钧的古松拿在他手里很轻,就和提着跟木棍一样,其实他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在提着根木棍,这原因不仅是因为木三化作枯木的双臂有着难以想象的澎湃力量,更重要的是身为木系大修行者,草木本就应该听他号令。刚刚跨入元素劫的李勋对这苍龙手使用起来还有些生涩而吃力,而在第一幕元素劫巅峰的木三这里,比他身体还粗的两臂驾驭起来却是轻松自如,灵活无比。 木三侧了侧身子,一扭腰发力,手里的古松朝着第一排冲锋的骑士狠狠砸了过去,一身巨响,第一排七八个骑士顿时全部被横着砸飞了出去,骑士脚下失控的七八匹马儿顿时失控乱作一团。整个骑兵队冲锋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木三也不好受,他脸色有些苍白,七八匹战马带着背上披着轻甲的精锐骑士冲锋的力量之大,哪怕是他化解起来也有些难受。 对于战胜这些骑兵。他本来还有更稳妥的退敌方式,但是他不能那么做,因为他现在追求的是效率和时间,他必须用最粗暴的方式打乱数百骑兵一起冲锋迸发出的煞气,他知道水八抵挡不住莲太久,他必须试试能不能用最快的速度让这伙骑兵失去战斗力,这样自己能转头和水八一起对付那火焰之莲。 李勋身后一片混乱的西峰人群里,常家车队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常家那个一直远远椎着的李爷此刻已经解下了背上的刀站到了常为荣身旁。 “李爷要出手了。” “嗯。” “哪边?” “需要我的那边。” 常为荣有些古怪的看着家里这些年家里一直供奉着的李爷,他不知道李爷到底有多厉害,只知道比即将把土元素修炼到一劫的父亲应该是高很多很多的。作为逃难队伍里除了已经重伤的李勋之外唯一的大修行者,李爷的出手会让天平倾斜吗? 这会儿水八压力很大,他甚至只能拼尽全力才能在莲手下死死撑住,哪怕天上还在下着雨,哪怕水系修行者对火系修行者有天生压制,但是修行劫间的差距从来都是不可逆的。 莲看似沉重高大的身躯因为背上那双火翼变得格外灵活。他不像有的“炙烈”劫修行者全部依靠火元素力恐怖的破坏力杀敌。在西北军的这些年,他更习惯于利用火元素辅助保护自己而依靠身体力量的强横和军队中那看似朴实,实则全是拼命的刀势来杀人。 “啪”的一声重响,火焰刀砍裂了水八的鞭子,水汽在空气中噼啪作响,刀势不止,朝着水八的脖子狠狠落了下去,速度太快,水八只来得及往右踏了一步,火焰刀顿时划开了他身前的那层水甲,终究还是顿了顿。借着这个机会水八终于有机会避开了这一刀,他迅速拉开了和莲的距离,刚刚站定,他身上的水甲也散了开来。 水甲被砍裂,水八其实是有些高兴的。战斗刚开始他对自己还有几分信心能拖住莲一小会儿,这一小会儿就是他留给木三处理那队银甲骑兵的时间了,但是几次交手下来,他知道莲真的很强,他撑不过几招了。木三那边想要拿下三百全副武装的精锐骑兵看来也是没有可能了,想到这里,他知道今天的事无疑已经在向最坏的方向发展了。等下莲应该会砍掉自己的脑袋,木三对上莲也不会有胜算。有三百骑兵和莲在,木三带着少爷跑不掉的,所以木三会直接回头调用自己先前潜伏在小少爷身旁的那个陷阱和自己的杀招直接对小少爷动手。小少爷伤很重,木三应该能得手,得手之后,木三应该会直接炸裂自己的元素丹,用秘法让主家提前知晓这边发生的变故。 目前形势对他们很不利,水八想要破局,所以他行了个险招,哪怕这个险招很有可能立马便让他丧命。 刚才那一刀本来就是他让莲来砍他的。 很幸运,他似乎赌对了,莲的刀又朝自己杀过来了,水八运起全身的元素力结成了一枚元素盾,莲的火焰刀又来了。 这一刀,木八是挡不住的。 莲运起全身元素力超水八的元素盾斩了过去,火元素力充满寂灭的味道,元素盾的水之力同样非常浓烈,水八几乎把所有元素力全部在瞬间灌了尽去,也就是说水八根本没有留后手,这一刀哪怕他能挡住,他也接不住莲接下啊来如暴雨山洪版的刀势了。因为刚刚他已经把所有修为都灌进了把元素盾里,失去元素力的水八,在莲的手下一招都走不过去。 莲看起来砍的很吃力,因为水八的这面盾真的很厚,他不知道的是这面盾本就是水八用来拖住他的。想砍开水八用全部因素力凝结成的盾牌。莲也运起了不少元素力灌进了刀里,咬着牙,一点一点的想要撕碎水八的护盾,他陌刀上几颗金刚石牙齿撕咬着着水盾,高声嘶吼。 高温燃烧下,水汽仿佛都散发出一股奇怪的焦臭味。 “轰”的一声巨响,一团水雾炸开,水元素盾终究还是破了,一颗脑袋被砍飞了起来,那人临死之前却仿佛在笑。莲忽然觉得心里产出一股强烈的不安和危机。 因为先前被莲砍断的水鞭在化为了一泼水雾后并没有消散,它悄悄的潜伏在莲的身后,在黑夜里化成了一柄阴险而尖锐的利剑,因为下雨和黑夜的缘故,这柄水剑被雨水气息完美的隐藏了起来。 在下雨,所以莲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力被降的很弱,在这种环境下战斗的他甚至只能发挥出全力的二分之一,空气中火元素在雨天几乎是死气沉沉的。 就在刚才莲使出浑身力气砍开水八的元素盾并顺势斩下水八的脑袋之时,那柄不起眼的利剑终于动了,直到这时莲才终于感受到他背后来自水八的杀招。然而莲这会儿旧力刚尽,新力未生,根本来不及防御或者躲闪了。 以命换命,这才是水八的杀招,他自己的头颅和浑身修为不过是确保麻痹莲能完全暴露在把柄剑前并且来不及反应防御的诱饵罢了。木八甚至把莲的心境也算了进去,人在长久战斗后终于达成目标的那一瞬间是极度兴奋而喜悦的,但是兴奋和喜悦往往会降低人的感知和判断能力,水八在确认每一环节对莲的影响以此保证莲感受不到这柄剑。 好狠的杀招,也只有阴影下的暗卫才会盘算出这等战斗方式吧。 利刃划开了毫无准备的火焰双翼,拨开了莲身上火元素自发凝结在一起对剑的抵挡,刺破了一指多厚的明光重铠,来势未减,这剑朝着莲的心脏与元素丹杀了过去。 第十三章 白衣怪人 利刃顶端的水元素仿佛在跳跃歌唱,它们很兴奋,它们正通往复仇之路。 木三面无表情的轰飞两个想要偷袭的骑士,骑士飞出去之后又砸翻了几个还在四散奔逃的西峰百姓。木三死死盯着那柄剑和莲,他要在场间情况确定之后最快做出反应,以留给自己足够的行动时间。 李勋也站在原地看,他大抵能盘算出两名暗卫的计划,若是到了最坏的那种情况,他不能跑,不想跑,也跑不掉,他这会儿真的很虚弱了。十几个亲兵结阵围在了他身旁,但等下出手要杀自己的不管是木三还是那三百精锐银铠骑兵亦或者是莲,这些亲兵都挡不住的。不管是场间哪一方获胜,自己带去西岭剩下的几十边军都是活不过今夜的。 有人在设大局,场间诸人都不过是搅动在其间的棋子罢了,甚至身后追了西峰人一夜的那伙蛇人这会儿也突然不再追逐,反而往后撤离了,它们大概也是局里的一部分吧。 今夜这局里跟随他出生入死的这帮兄弟必死,李勋很难过,他想起了龙滩酒的承诺,想起了炸成一团火雾的邱副官,可惜他也破不了这个局。哪里听说过棋子掀翻棋盘的呢。李勋理了理散乱的长发,等待着棋局进入一下回合或者自己直接淘汰出局。 水刃刺进了莲的后背,“噗嗤”一声,水元素凝成的匕首插得很深,然后在莲的身体里炸开来了,声音很沉闷,像是水元素的爆炸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一样。莲的面部一阵可怕的扭曲,双眸间的火焰痛苦的闪烁着,他疼的跪了下去,连地面都有些微微颤抖,后背隐隐泛着红光的肌肉被炸的四散开来,一片血肉模糊,水汽附着在他通红身躯的伤口上吱吱作响,莲的双手紧紧插进土地里,似乎想以此缓解自己的痛苦。 他后背的盔甲已经完全扭曲变形,紧贴着身穿的一件黑色紧身衣上也炸的四分五裂,水元素剑爆炸的威力应该足够大,莲哪怕不死受的伤应该更重,除了制式的明光重铠外,这看似稀薄的黑丝紧身衣应该抵消了绝大部分能量冲击,这样看来这看似普通的黑衣必然是什么不可多得的秘宝了。这是用传说中妖兽火鼠的皮毛制成的,当年工部一共做了十八件火鼠玄衣,谁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这些火鼠玄衣究竟落到了哪些人手中。 莲单膝跪地,脸上颗粒大小的冷汗不住的往下流动,牙关在打颤,哪怕有火鼠玄衣的保护,他依然受了重伤,虽然不至于无法行动,可是战斗力却是大打折扣。旁边几个骑士立马跳下马来帮助主将包扎。另外的骑兵立刻结成一个圆形的阵型朝木三包去。 木三知道水八以命换命的算策失败了,既然莲没有死,甚至还隐隐包有部分战斗力。那就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他等待了。他瞬间将身法提到极致朝李勋飞了过去。 “少爷我们趁他受伤突围。”木三吼得很大声,似乎想让所有人听到,但是右手却缩回袖间,直接在手掌间凝起了元素力。浓绿色的木元素力几乎化作实体在他的手中聚集,他要直接用元素修为瞬间轰裂少爷的心脏,他希望自己能量爆发能更快一些,这样可以让少爷死的少一些痛苦。 李勋没有说话,示意亲兵让开。他闭上眼睛,让木三看不到自己的眼神,他不想让木三因为看到自己的眼神而迟疑。李勋看起来很平静,其实身后背着的两只双手杂乱的揉在一起。面对生死时他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过他知道自己是跑不了的,便也不跑了。 他是李家人,他知道莲应该是想活捉自己,但他们还是太小看父亲和暗卫的决心了。自己在父亲眼里也不过是个庶子吧,顶多比普通的棋子更有价值些。所以李勋这些年里想要做的就是不断让自己更加强大,只是这次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 李勋甚至都能感觉到木三的掌风了,他觉得莲这会儿应该已经知道木三要做什么了,但很奇怪的是,骑兵方向竟然没有一点异动或上来阻止的意思。 李勋微微睁开眼。 一道旋风冲破李勋脚下的土地来到他身前,木三被人挡住了,有人出手了,有人要救他。莲也一直在等,从受伤之后就在等,他觉得从场间的形式来看今日这人是会出手的。 常家李爷出手了。一柄土黄色的剑死死的压住了木三的手。蓬勃的土系元素力和木三修为相近,甚至还要高一些。木三目眦欲裂,他想到过这个李爷会出手,只是没想到对象竟然是他。他以为先前这人应该已经带着常为荣趁乱离开了。没想到这人竟然敛去自身的气息直接躲在了小少爷身旁不远的土地里。木三还想催动暗藏在小少爷旁那株藏了自己神识和元素力的小草,一惊这下才发现,那草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也被这李爷拔了下来攥在手里了。 “小少爷,他们要活捉你。”木三高声吼了一句。 莲忍着剧痛提着火刀也朝木三出手了,不知是不是刚才水八死去的缘故,天上的雨这会儿小了很多,陌刀在空中一舞,激起一片水花,莲压刀朝木三冲了过来,刀锋扬起的水珠连成一条曲线向后倒去。骑兵队也开始动了了,他们的目标是活捉这李勋。李勋身旁几十个亲兵也冲上来围成了一个半圆的保护圈。 场间的“火焰”一瞬之间全燃了起来。 李勋苦笑了一下,自己这条命在这些人眼里还真是值钱呢。 所有人都盯着木三和李勋,没有人注意到很远处天际边隐隐绰绰有一道白影飞来,如飞燕翩跹一般,白影在飞行的树间踏了一步,飞到另外一棵树上,他又踏了一步,于是这白影用了两步便从天际边来到了莲和木三之间。这时候,刚刚莲挥刀时飞舞的水珠都还没落到地上,李爷似乎最先注意到了天边这道白影,他想出言提醒,但是他的声音才到了喉头,这人便已经从天边来到了他眼前。 这人好快,真的好快。 有人从天边来。 这人一席雪白长袍,在夜风中呼呼作响,头上带着顶微微下倾的斗笠。白衣人嘴上还围着一根黑色面巾,面巾右上部雕刻着一朵雪白的梅花,梅花随着此人的呼吸,上下翻飞,仿佛有活力了一般。 “有人来了,破局的人来了。”李勋在心里有些高兴的想。这人速度之快他身凭所见,便是早已迈入土系地四劫神通的风寒笑怕是也远远达不到这种速度。 白衣人腰间挂着把剑,腰间系了个个装酒的葫芦,背上还背着和他头上一样的斗笠,所不同的是背上的斗笠上系着六把大小长短都不一样的剑,最宽最长的一把无锋厚剑几乎要拖到地上了。 这人此刻站在一根只有小指粗细的树枝上打量着众人,那树枝却仿佛感觉不到他的重量,没有一丝的弯曲。 这是很高很高的高手了吧,林长生牵着瑶瑶,憧憬而惊奇的盯着白衣人,他只能在修行者杂记里看到的英雄人物们今天扎着堆出现在自己面前,林长生想起了杂记里最后一章里写下的一行字。“朝闻道,夕可死焉。”这话他读的不太透彻,不过他隐约觉得今日这情景放在自己身上还真有那么几分味道了。 莲想都没想就重新退到了一众骑兵之间,李爷也退到了常为荣身旁,甚至连刚刚还准备轰杀李勋的木三也拖着被砍掉脑袋的水八护在了李勋身前,脸上没有半点扭捏之色。这人给他们的压迫太强了,他们感觉眼前的白衣人仿佛一片浩瀚的海洋一般深不可测。 木三心里在盘算,这人既然来了,却没朝自己动手,那便不是风寒笑的人,因为刚才的局里,无论对小少爷和他木三自己都是死局。可那白衣人只是往那里一站似乎就隐隐已经破掉了局面。小少爷今日有可能不用死了,木三显得很高兴,易容皮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白衣人站在那树枝上饶有兴致的打量众人的反应,看到木三又退到了李勋身前护住李勋,仿佛看到了什么精彩而有趣的地方,下意识开心的用力晃了晃身下的树枝。 他身下的树枝一边晃着一边跟着吱吱呀呀的笑了起来。场面显得有些诡异。 这人修为高的可怕,莲推演了几次,没有任何胜算。他也想到其他几种思路,不过如果今日这白衣人出手,那他们就动不了李勋。他知道白衣人应该很高,但不知道究竟有多高。他想先试探一下。 “这人真的很强,今日这牌怕是不好打了.”李爷拉着常为荣的手站到了一旁, 所有人都看着白衣人,白衣人也看着所有人。大家感觉很奇怪,似乎每个人都感觉这白衣人是盯着自己的。白衣人随着树枝上下晃了一会儿,所有人便一动不动的等在原地,连此刻散在四周的西峰百姓也没有人敢说话,场面静的有些可怕。 白衣人见众人沉默,他倒也不着急,由着自己性子一个一个打量着场间数百人,等他满意的看完后这才拍了拍手,终于开口了。 “我是来找人的,找完人就走。不扫大家雅兴。”说完他顿了顿,想看看人群的反应。 “敢问阁下要找的人是谁?”莲硬着头皮问了句,要向这个白衣剑客说话,他感觉很吃力,哪怕只是面向白衣人自己都能感受到如浪潮般的压力朝自己涌来。 “我想想啊。”白衣剑客右手摸了摸面部的黑色纱巾上的那朵梅花。 “应该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嗯,大概这么高,边说他还边用手比划了起来。这人是我小师弟,我觉得长得不错,虽然比我还差了一丢丢。”说到这里白衣剑客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玩而有趣的事情,嘴角咧开一抹恶作剧般的坏笑,只是被黑色纱巾挡住了,旁人看他停下来思考,以为是什么极重要的细节,全都屏息凝视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哪知道他只是站在那里憋笑罢了。 “他右手牵着个小姑娘。”话音还没落,白衣剑客瞬间便来到了西峰镇众人中间站到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面前,小姑娘的妈妈站在她身后几步的地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小姑娘我可以借你的手用一下嘛。” 小姑娘满脸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恐惧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乖,别怕。” 白衣剑客的声音非常温柔然而此刻却显得有些魔愣,他牵起小姑娘的手,示意给大家看。 “嗯,大概是这样,我要找的那个少年就是这么牵着个姑娘的。”说着还学着某人的姿势轻轻晃了晃小女孩的手。言毕,他轻轻放回了小姑娘颤抖的小手。 小姑娘惊喜的发现手里多了一个金元宝。 “要是有人欺负你或者敢打这金元宝的主意,你就朝西边的天空喊我。无论多远我都会过来打断他们的手。” 小姑娘紧张而兴奋的点了点头。 “谢谢,叔叔。”小姑娘声音虽然在打颤,但还是说出来了。她觉得这个白衣叔叔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白衣剑客似乎很满意小姑娘的反应,点了点头,下一刻,他又已经回到了先前那跟细细的树枝上站着。 “叔叔,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喊。”小女孩稚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噗嗤“一声白衣剑客笑了出来,“倒也是个妙人儿。” 他今天很高兴,心情大好。 “就叫我白衣叔叔吧,七剑叔叔也行或者叫带斗笠的二先生也行,怪叔叔也行”说着白衣剑客嘴角又是一阵坏笑。 众人愕然,最怕空气突然安静。这人修为极高,可说起话来哪里有高人半分气质,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而且往往前言不搭后语。可真正让场间几个高手隐隐不安的却是先前那个人对自己的称呼,天底下叫自己二先生的高手只有一个人,独独一人。 “算了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今儿个我是来接我的小师弟回师门的,我叫君璃心,是小师弟的二师兄,很多人叫我二先生,不过我对这个名字其实不怎么喜欢,因为这让我显得有点老。其实叫二哥哥也可以,唉,算了这个听起来好幼稚。 “哦对了,我是书院的天下行走。” 此言一闭,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等等,我还要补充一下。”白衣剑客似乎想起自己刚才的介绍漏掉了什么,重新使劲晃起了脚下树枝,似乎是想让大家安静听他说。 人群重新安静后。白衣剑客才很大声又宣布了他自认为很重要的一点“我还很护短,非常护短”说完这句似乎终于确认介绍完毕,白衣剑客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龙溪李勋见过璃心先生。”李勋低下头双手抱拳,弯腰低头行了个大礼。一旁的木三没有说话,不过也退了半步到李勋身后,深深低下了头。 “敢问璃心先生可曾见到师弟?”莲的声音有些紧张。 “这不在找吗。你看见过?” 莲赶紧摇了摇头。 “你呢?” “你呢?” “你呢?” ………… 白衣剑客瞬间化作一道残影在场间很多人面前问了这么个奇怪的问题,白衣人也不等你回答,只是问这么一句便向下一个人飞去。林长生一口气都还没吐完,白衣人已经漫无目标的问了七八十人了,这是什么恐怖的速度啊。 那怪人来到了林长生面前,先前这白衣人说他要找的人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时,林长生和瑶瑶对视一眼,就赶紧把手悄悄放开了。 白衣人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林长生忽然问道“你一定是见过的。”他说完便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林长生,仔细打量了一番,退后了半步,所有人的眼光顿时聚集在了林长生身上。 林长生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说什么。 “先生找冬天的儿子有事?”冬天向前走了一步神色平淡的拉着儿子的手看向白衣剑客。 白衣人看着冬天走上来丝毫没有恼怒,他甚至微微低了低头表示尊敬。 周遭熟识的西峰人看冬天的眼神顿时变了,林长生也很吃惊,他下意识的看向了朝夕相处十多年的母亲,感觉有什么奇异的暖流在胸口激荡,仿佛等待很多年的谜底终于快被揭开了,这是说不出道不明的一种感受。 他又看了看父亲林远山,平日里老实的父亲满脸骄傲,嘴角挂着那种将自己随身的宝贝展示给众人的浅笑。 “父亲大抵是知道的。”林长生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不知为什么,当确认了父亲知道母亲的秘密时,林长生显得很高兴。 那白衣剑客看着冬天,抿嘴笑了笑,又向前低下头行了个晚辈的见面礼。 “冬天不认识先生,受不起先生如此大礼。” “璃心刚才也不认识伯母,不过现在认识了。您是师弟的母亲,便也是璃心的长辈,当受璃心一拜。”说完这话,白衣人把斗笠和口巾也摘了下来抚在胸前,又行了一礼。他刚刚已经向冬天行过三次礼了。 君璃心说他比师弟帅一点,他没有吹牛,他是真的很帅,若是天机阁要排个美男榜,他定然是要杀进前十的。若是他不服气,觉得排在他前面的哪个人不如他帅,那他去逼着人家承认不如他远矣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他的排名应该非常靠前。 场间的老姑娘、小姑娘刚才似乎还很怕他,这会儿却已经羞红了脸。(这句有可能是君璃心用剑逼着写史书的人这么写的。真实情况不太清楚) “先生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冬天笑了笑。 “大抵是没有辱没的。”君璃心微微低着头,嘴角挂着标准而温暖的微笑,就像一个知书达理的后生在和长辈聊天一般,礼节和言语都标准的无可挑剔。 “这是长生的二师兄,还不过来和人家打招呼。”冬天拉了拉后面的林远山。老林摸着头有些尴尬的走上来点了点头。 “见过伯父。”君璃心又低下身子行了三个标准的晚辈礼。 “娘,这位先生究竟是谁啊?”作为当事人的林长生终于一脸不解的走了上来。 看着白衣剑客对父母如此尊重,林长生很高兴,他觉得这人很讲礼数,他觉得这个二先生真的很有意思。白衣人的礼数和平日里见过的那些员外老爷和所谓的读书人是不一样的。那些人的礼数虽然看起来非常标准,但总觉得差了些什么东西。 君璃心的礼数不一样,他不行礼时行事怪诞乖张,可若是行礼,那便是真的行礼,一丝不苟,发自肺腑。 “长生,和二先生去书院学习吧。二先生是了不起的人物,那里还有一些和他一样的人。你不是从小就向往那些修行者的故事吗,书院可能有你想要的答案。”冬天的笑着向林长生解释。 一旁的君璃心也点了点头。 “相信你娘。”这次开口的是声音有些沙哑却十分坚定的林远山。 林长生脑子里有点乱,从早上开始就这样,今日发生的一切如梦如幻般在脑海游走。所有人都以为林长生在心里权衡利弊,只是在旁人眼中有机会进入天下多少修行者都梦寐以求的书院修行难道还需要考虑吗?林长生不这么认为,首先他并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其次他不想和爹娘还有瑶瑶分离。但同时他也真的很喜欢这个白衣如雪的二先生,向往进入那梦寐以求的修行世界。林长生其实没有思考,他只是在发呆,他在听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他在等待内心那个答案自己跳出来指引他选择的方向。 他不知道为什么娘说河里有九聂,但是既然娘说了,那他就绝不靠近,哪怕同龄人耻笑与欺凌他也毫不在意。 他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每日都要买上两块桂花糕,这东西其实不便宜的,他觉得这些钱攒起来可以给家里置办些更好的家什,但是既然父母喜欢,他便也觉得这是很有道理的了。 想不明白的事,林长生不去想,他向来都是跟着内心和他信赖的人。 “璃心先生,我可以叫您二师兄吗?” “当然。” “二师兄。” “嗯?” “二师兄。” “嗯?” “哇,原来您真的会答应。” 君璃心眼里的笑意更弄浓了,他很满意这个小师弟,打心眼里喜欢,其实先前一来到这里他就已经看到了小师弟,他去问那么多人,做那么多事,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他想先观察了解下小师弟,免得等下见面寒暄起来尴尬。而且他觉得要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小师弟,岂不是显得这趟师傅给自己的这个任务太过平淡缺乏戏剧效果。二先生平时很喜欢看那些戏曲,他觉得那些故事真是太有趣了,他觉得自己的故事也应该这么有趣。所以哪怕他平日里其实是不喜欢围那张黑色纱巾的,有点闷。头上那个斗笠去年被七师弟也轰掉一个角,所以上面破口处的竹尖有些扎人,不过他还是带了,他觉得这样才够帅,这样才能让他自己也成为一个仿若文学作品里的人物一般。 不管别人怎么看,二先生觉得有趣,心里想做,那便做了,这点他觉得小师弟和自己是一类人。所以他今天真的很高兴。 林长生回过头去把瑶瑶也牵了过来。小姑娘这时候笑的可开心了,“她就知道长生哥哥不是普通人。” 第十四章 先生一诺 瑶瑶很骄傲,虽然她不知道他们口中所说的书院是什么。但是她看那个那么厉害的火焰将军和李将军都怕这个白衣二先生,而这个二先生刚刚已经承认了自己就是长生哥的二师兄。有个那么厉害的二师兄,那么长生哥哥肯定也很厉害了。 她早就知道他的长生哥哥很厉害了,大家偏偏都还不信,小丫头这时候有股扬眉吐气的味道,一脸傻笑。这大概就是瑶瑶吧,开心便是开心,悲伤便是悲伤。一个永远活在当下的姑娘,其他的烦恼和伤痛这时候都一股脑暂时压在了心底。 冬天看在眼里,又是怜惜又是欣慰。 “二师兄,我想到个问题。” “嗯?” “我还没见过师傅呢,为什么你就认定我是他的徒弟呢?” “你愿意当书院的弟子吗?” “愿意,我想学那些通天彻地的大本事。“ “那不就行了,师傅也想收你当徒弟,两边都愿意,这便是最大的道理了,那你自然就是我的小师弟了。” =林长生听到这话偏过头去思忖了一会儿,仿佛是这么个道。 “对了,小师弟,今天是二师兄第一次和你见面,二师兄想给你份见面礼,你想要些什么?” “不知道。” “二师兄的承诺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啊,你居然说不知道。”君璃心这么说还真没有自夸自擂,这天下他做不到的事还真不多“要不这样,我答应你三个愿望吧,师弟最想要什么?” “真的?” “那当然。” 君璃心不食言那就是真的不食言。只要他认定这个承诺不违背他的道理,那他就会去做。哪怕是让他去把那天上的明月砍掉一角他说不定也能做到,不过多花些时间罢了。 “我想请师兄帮我在书院学习的时候护着我的家人。” 从修行者杂记和今天的见闻来看,林长生觉得修行者世界虽然充满了令人神往的力量与规则,但是其凶险程度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所以他首先便希望家人的安危能得到保障。 “这是书院院规,算不得承诺,小师弟换一个吧” 林长生咬了咬舌头,又想到一个“我想请师兄让所有今天逃出来的西峰人能撤到安全的地方去。当然还有李勋将军和他的亲兵。而且我希望师兄能帮我杀掉今早登录西峰镇的那种怪物,杀光才好。”林长生说道这里眼神里射出无比坚定的目光。“杀光”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好,这算一个,只是西北这么大,师弟只需要我杀光西峰镇的怪物吗?师弟难道不关心西北其他县里的怪物嘛。”二先生似笑非笑的看向林长生 林长生仔细想了想,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呆在西峰镇,西峰镇的每一个街角他都去过,一草一木都自然是很亲近的。但是至于其他县城他真的就不太清楚是个什么样了,不清楚就是不熟悉,不熟悉就没有必要劳烦二师兄出手了吧。所以他充满底气的答了出来“我和他们不太熟。” 君璃心脸上顿时又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听到那个叫林长生的少年要君璃心保住李勋安全时,莲已经上马,准备带人悄然后撤了,他知道今天已经没有机会了。二先生给他的压迫太强了而且行事完全无法捉摸,他想尽快带人把消息带回给风大帅。不可知之地的天下行走出现在这里,这算不算某种声音亦或是信号呢。莲退到那匹高大的乌骓马前,深深朝二先生行了一礼便准备上马了。 二先生眉毛挑了挑,周遭落叶与风雨顿时变了方向,汇成一股气浪朝莲涌来。 “我师弟还在说话,你敢不听?”君璃心一声喝骂,奔腾的气浪霎时间化作一支微小树枝,一只奔腾的猛虎,一座巍峨的青山.............气浪有万象眉眼,最终却凝成了一个剑客,剑客自然就是二先生自己的分身了。剑客一掌拍在莲身下的乌骓马身上,那高大的乌骓马便直接被掀飞了起来。莲自己则直接滚下马来,喷出一口鲜血。身后的三百银铠骑士想过来救,却被一股澎湃的力量狠狠压在了原地,骑士们惊恐的发现此刻哪怕是吞口水这个最简单的动作都几乎要光费他们全身的神志和力气。这赫然已经是剑道第四劫才有的大神通“画地为牢”了。 李勋早年曾经有幸见过宫廷里一位大供奉用这神通困住了十余名想要在帝都生乱的南地蛮子。那大供奉当年用手里的宝剑一画便将一群修为不俗的蛮子生生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然而这神通今天由二先生使出来更加让人惊叹,二先生刚刚别说动剑,连双手都背在身后没有丝毫改变。他的字就是他的剑,每一个字里都带着剑意,他开口不要莲走,莲便真的走不了了。他不要三百轻骑去救,那便谁也别想去救。 “师弟继续”君璃心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林长生,等着他说出接下来的愿望,真的就如同一个关心晚辈的兄长一般和蔼可亲。 林长生目瞪口呆的看着师兄一喝就破掉了那修为高不可测的莲和他的三百骑士,咽了咽唾沫才继续喃喃。 “师兄能让师傅能收瑶瑶做徒弟吗?”林长生这话说的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因为他刚刚一直在思考这事儿,他觉得瑶瑶很可怜,他觉得自己那天夜里没能帮到瑶瑶很内疚,瑶瑶找不到她父母了,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照顾她。如何照顾,那边只能呆在一起才能照顾了,所以瑶瑶也应该去书院。 “哦?”君璃心饶有兴致的盯着师弟背后那个眉眼都还没张开,有些瘦弱的黑丫头仔细观察了了起来。 二先生眼神一过来瑶瑶顿时感觉道一股清冽的气流顺着呼吸缓缓涌进了身体。她很感动,不过毕竟对二先生这样的人心里还是存着敬畏的,这样的人物要做长生哥哥的师兄,自己自然是极其高兴的,可要是让自己也去的话,她却是想都不敢想的。 “如果不太方便的话还是不要了吧,只要长生哥哥平平安安,我也就很满足了。”小姑娘低下头捏着手轻轻说道。 林长生有些烦躁的在她头发上揉了一下。 “伯母,这个小姑娘是师弟的什么人?”这话二师兄是看着冬天说的。 “是我们家的女儿。当然啦,也有可能是儿媳妇儿”冬天看着林长生在瑶瑶头上乱揉的手,有些开心俏皮的说道。 气氛顿时一阵沉默。 瑶瑶脸都红了,像只鸵鸟,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 林长生站在那里愣了一下,揉瑶瑶头发的手停着也不是拿开也不是,一脸奇怪的表情,三分欣喜,七分困惑。 “师弟,瑶瑶是你什么人?”这次二先生是问的林长生。长生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回答“她是我的瑶瑶。” “瑶瑶你说呢,你是我师弟什么人?”小姑娘刚才抬起头在偷偷看长生哥的表情,这会儿二先生一看她,她顿时又把头埋下去了。 小姑娘咬了咬牙“我是长生的妹妹。” 书院二师眼睛亮了起来,突然仰天大笑,他是真的很高兴。今天遇到太多的妙人儿,他觉得都很对他的味口,他喜欢和对自己胃口的人打交道。 瑶瑶悄悄抬起头打量着这个突然就仰天大笑了起来的二先生。突然她惊奇的发现有道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二先生依旧站在原地朗声大笑,哪里在对她说话呢。可瑶瑶却分明清晰的能听到他在和自己说话,这不知道又是何等玄妙的神通了。 “怎么喊得是长生的妹妹不是长生哥哥的妹妹了呢?” 小丫头听到这话,顿时又从头红到了脚。“好,师弟我答应你去老师那里试试,不行的话我还可以发动三师姐,四师弟,五师妹他们一道去。可老师同不同意我就不知晓了,他这人看着随和其实可倔了。不过哪怕老师不同意,我也还有些其他的办法让瑶瑶留在书院。” “谢谢师兄”林长生满脸抑制不住的兴奋与喜悦 “第三个呢?” 林长生又揣着手站在原地苦思冥想了好久,他内心其实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一个答案,他想去杀一个人,他想去杀那个姓朱的老爷,不过这事他不想告诉二先生。固执的林长生决定将来有一天自己动手,所以现在他花了很久时间想看一看有没有其他需要二先生帮助完成的承诺。这问题他想的很久,久到二先生都有些不耐烦的开始欣赏起了地上正在搬运腐肉的蚂蚁,久的天空都快要隐隐翻起了鱼肚白,长生不开口,二先生便没动,二先生不动,那便没有人敢动。 “暂时还没想到。” “那就先留着吧,以后想好了再告诉师兄。” 二先生抬起头望了望天色,食指轻轻敲了敲斗笠,回过头来朝冬天和林远山又拜了一拜,“伯父伯母,那我这就先带师弟和瑶瑶回去”。说完这话他郑重得递给了冬天一个木制的牌子,牌子上写了一个夫字。冬天点了点头,递给老林让他赶紧揣进怀里。她看向林长生和瑶瑶的表情有些不舍,不过也只是摆了摆手终究没再说什么。 “师兄,我们立马就启程吗?” “是的,今天日程比较紧。” “我有点舍不得爹娘。” “书院每年有个假期的,想回来自然可以回来,能见着你爹娘的。” 林长还想和父母说些什么,君璃心已经上前来一只手拉住瑶瑶一只手拉住了他,带好斗笠,大抵是准备带着他们出发了。 “李勋,你和你旁边那个狗木头明白该怎么该怎么做吧。” “李勋明白。” 君璃心的背上的斗笠中飞出一把短剑悬停在了空中。 “这把剑会护送你们抵达太原城,帝国要大乱了,你回去自己做好打算吧” “谢璃心先生”。 “别谢我,是我师弟要救你的。” 李勋理了理衣角,深深朝林长生做了一揖。 “李勋谢过八先生救命之恩。” 林长生满脸错愕。 书院二先生带长生和瑶瑶出发了,一身雪白的衣袍轻轻一抖三人便瞬间来到了百丈之外。不过他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嘴上感叹自己最近健忘的二先生脚尖轻轻一点,三人竟是又从百丈外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你叫莲是吧,今夜你开始是不是准备杀我师弟。”二先生抬起右手指着莲面无表情的问道。 “怎,怎敢?”巨人声音完全变了。他和他的骑士今夜从二先生来之后就处处受制,先前更是因为自己的一个愚蠢决定被二先生一喝震下了马来。这会儿他和他的三百骑兵依然被二先生用神通制在了原地。 “捉了李勋,你会放过这几百百姓?” 莲盯着二先生,却是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终究也是些棋子罢了,把刀捡起来。”二先生这话一出控制住三百骑兵画地为牢的神通顿时消散去了。骑兵们满脸惶恐的看着二先生和倒在地上的莲。“听不懂的二先生的话吗,列阵。”这话是莲是哭着吼出来的,他一掌拍向胸口,逼出一口发黑的乌血,再也不顾重伤重新运起了元素之力,三百骑兵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也重新摆出了冲锋的阵型。随着莲一声爆喝,三百轻骑跟着他朝着二先生杀了过来,莲的马死了,所以他就用双脚跑,可隐隐比那些战马还要快上许多。后面的骑兵队这会儿举起长刀后也不再控制马匹的速度,全力朝着阵前白衣人杀去。 煞气很浓,不过二先生觉得还不够,他还想再等等,他想等这伙轻骑兵和莲的气势到达巅峰再出手,他喜欢打架,也喜欢打的堂堂正正。一直等到莲的刀剑都快砍到二先生的斗笠上时,他终于出手了。 “差不多了。”白衣如雪的二先生踏了一步出去,边走还边把破了一个角的斗笠拿在了手里,,二先生这一步竟然压得脚下的大地都开始颤抖。 这是莲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因为下一刻他高大的身躯,便被一个斗笠砸的稀巴烂。 斗笠上其实没沾上什么污秽,不过书院二先生还是拿起来很认真的抖了抖。然后他又往前踏了一步,这一次是朝骑兵去的。放眼过去到处都是战马和骑士冲锋着向他本来,他却显得毫不在意。 二先生是撞进去的,一个人撞向了三百骑兵。随着白袍一阵翻腾,所过之处精锐的银甲轻骑兵便一排一排如海浪般向后倒去,倒地的骑士和战马被巨大的怪力撞的身体扭曲,变形的兵器和铠甲撒了一地。 二先生的动作看着很平常,他真的只是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就踏穿了骑兵冲锋的阵型。一步就破掉了三百银甲轻骑。 二先生重新戴上了斗笠往林长生走来,背后留下一地狼藉,战马和骑士们都死透了,前一秒还喧嚣的骑兵方阵破碎了一地,安静的有些诡异。 “我们走。”二先生低下身去牵住了林长生和瑶瑶的手。 冬天有些欣慰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看着一旁有些错愕的老林,有些内疚,轻轻过来靠进了林远山的怀里。 “回去跟你讲。” “好。”林远山把手缓缓插进了媳妇儿的青丝间,用食指绞了一下。 “你真好。”冬天盯着林远山眼睛悄悄在他耳畔说道。 林远山在那傻笑,看着很蠢。于是冬天把昨天吃剩下的半截桂花糕从怀里掏出塞进了他嘴里。 李勋看着二先生带着两个少年人离开之后,才稍稍直起了身子。从骑兵冲锋开始,他就一直弯着腰向二先生保持着躬身之 “好霸道的璃心先生。”说话的是一旁的木三。 李勋摇了摇头。“不是霸道,是潇洒,二先生是真人,真的很潇洒,天下一等一的潇洒。” “少爷,你说二先生的剑练到多高了?”木三心有余悸看着不远处被砸进土里的莲和碎在地上的三百骑兵问道。 “很高很高,大概是这天下最风流的那一撮人里的吧。”李勋笑着说道。木三点了点头,又和李勋轻声交流了几句,就准备离开了。他要第一时间赶回主家禀报西北的巨变,以便主家能提前做出准备。虽然小少爷身上的伤还很重,他手下只剩下几十亲兵,但是二先生留了把剑,既然二先生答应护送小少爷和西峰众人回到太原城,那便真的没什么问题了。因为此刻在不远处飘着的那把剑木三认识,那把短剑叫“清霜”,是天下一等一的利刃。它是二先生的剑,这便是最大的道理了。 李勋带着亲兵开始安抚起了慌乱的西峰人群,他准备让众人原地修整一段时间便立刻启程赶回太原。在边军的安抚下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神色复杂的看着不远处浮在空中那只小小的短剑,那就是他们此去太原的最大倚仗了。 李勋带着众人开始搭建营地,他不顾伤痛穿梭于西峰人群中帮助各家各户搭起营地,人们对这位小李将军依然是充满敬意和感激的。在普通人眼里,相比刚才那个如神仙般的白衣大侠,他们还是感觉李勋将军更接地气一些。虽然同样是高不可及的大修行者,不过李勋将军的存在才更真实,仿佛伸手就能触到。那个白衣剑客着实是太过虚无缥缈了。人群忙碌了一会儿,冷不丁竟然觉得刚刚白衣二先生俊朗无比的面容在脑海里竟然也开始消散了。 李勋专门把冬天和林远山安顿安在了离自己营地不远的地方,他又亲自催动元素力为林远山夫妇搭起了一个木制的简陋小屋。他们一行人突围时几乎抛掉了所有辎重,这已经是目前能搭出的最好营帐了。 他甚至专门过去颇为正式的又找二人拜见了一番,行的是晚辈大礼。他本就对林长生一家颇有好感,现在林长生更摇身一变是成了书院的小师弟也就是八先生,甚至那个叫瑶瑶的小姑娘也极有可能成为九先生。既然如此那他更是没有理由不去亲近一番了,哪怕是父亲和大哥在恐怕也是要来亲自拜见一番的。 “冬天阿姨不简单,她身上应该还有很多秘密。”走出林家的小屋李勋在心里思忖。想到这里他自嘲了的摇了摇头,既然林长生是书院八先生,那他母亲身上无论有什么的秘密都显得不奇怪了。 李勋接着又去了常家的营帐。按理说常家现在应该很尴尬,他们今夜一直没有表态,但最后李爷出手阻止木三杀死李勋那一剑算是表明了态度。一个人出手救你命,却是为了害你。这感觉真是很奇怪的。不过李勋丝毫不在意,因为刚才他们都在一局棋里,每一步也都是依照形式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既然二先生来把这棋盘掀翻了,那棋局便得重新来过了,至少在自己周身不远的这盘棋里,李勋觉得自己可以试着当当棋手了。 “李将军果然是年轻一辈中翘楚。”说这话的是常家车队里坐在正中的常为荣。 一旁的管家们看着已经走出营帐离他们老远的李勋附和了几句,李爷啃了一口手上的干粮没有说话。 离这里再远一点的云雾间,隐隐有二先生的歌声传来。唱的是大江东去浪淘尽……….. 第十五章 回家 二先生在唱歌,哼的是北地苍茫粗犷的秦腔,唱的却是前朝南方诗篇中最出名的念奴娇。林长生和瑶瑶牵着他的手在云端飞翔,他们在听二先生唱歌,听得很入迷。 二先生的歌声其实很好听,配上他细细沙沙的嗓音听起来别有一番味道。一曲终罢,二先生又哼起了另一首歌谣,这听起来却有些军旅边塞的味道了。二先生唱着唱着身后的林长生眼泪便滴下来了,那一句不教胡马度阴山把他五脏六肺都点燃了。二先生的歌声似乎是想把林长生内心里本已经稍稍藏起来的伤痛从新拉扯出来,他要让长生见见那些他内心害怕见到的东西。 “师弟,你可恨那些毁掉西峰的怪物?” “恨,恨的打紧。”这话少年说得咬牙切齿。 “你想杀光他们?” “杀光才好。” “好,师兄便借你一剑,你可看好了。” 于是二先生拉着林长生和瑶瑶从云端开始猛的下坠,速度快得林长生和瑶瑶脸都有些变形了,幸好这时候一股温软的气息从二先生手里传进了他们身体,二人这才好受了些。他们下坠的方向赫然是山林间的一处洞穴。洞穴前昨夜一直追逐他们的那只高大蛇人正盘腿坐在地上,它身旁的蛇人围在一旁似乎正在说些什么,它们的语言就如同尖锐的野猪哼叫一般,刺耳的很。 那只高大的蛇人忽然有些诧异的望向了天空。 一道雪白色的剪影朝这蛇人凌空踢来。一声沉闷的重击声之后,这高大的蛇人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被踢的飞了起来,直接飞向了几十丈外湍湍流水的渭河。就像长生经常往渭河里踢的石子一般,高大的蛇人被二先生一脚踢进了渭河里,那怪物甚至还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水漂才缓缓沉了下去,河面上顿时浮出一朵暗红色的波浪。 其他蛇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不过它们的惊慌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他们也被二先生一个接一个的踢进了渭河里,扑通声此起彼伏,林长生在一旁看着显得很满意,瑶瑶咬着牙站在一旁,小拳头紧紧握着,显然对这些怪物也是恨极了的。 三人回到西峰镇门东门口时,天才蒙蒙亮。 林长生和瑶瑶昨日下午才随着慌乱的突围队伍离开了这里。这会儿跟着二先生回来,不过十几个时辰,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宛若隔世的经历让两人一时间有些五味陈杂。 二先生一席白衣站在他们身侧,白袍此刻依旧没有一点污垢,配上那破掉一角的斗笠和背后的五把形态不一的剑,风中白翻飞起舞,真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了。 可要是从前面看过来,那可能要失望了。 二先生这会儿在一个奇怪的脸谱面具,面具有些大带着不太合适,二先生试了几次也不太舒服,正面红耳赤有些笨拙的在调整面具的位置。 “二师兄?”林长生尝试着喊了一句。二先生顿时转过身来。 “师兄为啥要带面具?” “我想吓吓它们。就是那种你们见的那种怪物,蛇头人身,七师弟是这么喊的,我便跟着这么喊。我刚才突然决定以后要让这种怪物见着我就害怕,所以决定找一个比较可怖的面具,这样今后听说书的人说起这段时,我想听众应该比较喜欢”二先生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脸上画着黑无常的面具要尝试戴上。 “师兄,可是这会儿没人看着啊,说书人又哪里知道您这一段啊。” “嗯,好像是这样。那只能劳烦师弟和瑶瑶记好了。以后把这一段告诉六师弟好了,他应该可以帮我宣传宣传。” 瑶瑶和林长生看着二先生异口同声的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怪人啊。”二先生仿佛听到了他两心里的潜台词一般。“那两也是怪人啊,因为我这人只和怪人结交的,因为和怪人结交比较有意思,去书院看看你们就知道了,那里也都是怪人。”说起全是怪人的书院,二先生显得十分自豪。 “那师傅也是怪人吗?” “他就是最怪的那个。” 林长生和瑶瑶本来有些复杂的心绪被二先生这么一说顿时冲淡了许多,三人就着西峰东门向满目疮痍的西峰城走了进去。 一股充满血腥和尸体烧焦的恶臭顿时铺面而来。 “城门不远处,被李勋砸进城墙里的几只怪物流淌的绿血已经干凝,一行行蚂蚁正顺着凝固的血痕爬上了怪物的尸体,将小块小块的腐肉一点点搬了下午。城门周遭还散落着人们逃跑时不慎落下的衣服,鞋子,甚至还有断臂。 瑶瑶恶心的吐出来了。 林长生也很恶心,白日里逃难的时候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幕仿佛已经麻痹。这时候再来看,心里却也恶心的难受,不过瑶瑶和今天刚认识的二师兄在,他便不能吐。少年这会儿忍得有些辛苦,豆大的汗珠不停的滑落面颊。 二先生没有说话,静静背着手站在原地,似乎是想让林长生和瑶瑶感受这一切。 待到瑶瑶吐了好久,他才从怀里掏张手绢递了上去。 “谢过二先生。”瑶瑶面色发白的接过来了手帕。 “不用谢我,那手绢是四师妹的。我趁她不注意偷偷拿出来的。” 瑶瑶一脸无辜,眼睛瞪得好大。林长生憋了一下,他想笑,却因为肠胃里的翻江倒海竟是也吐了出来。 “啊。。。。”二先生一声无奈的长啸响遍整个西峰镇。因为他自己的手绢最终也没能幸免于难。 三人在城门口逗留了一会儿,还是沿着突围时的路线缓缓走进了城镇里。 镇里一片死寂,边军,衙役,百姓,怪物,满地都是尸体。一路行来,到处是一片寂灭的气息。 走到福兴街时,两旁的房屋被烧的焦黑,如果不是昨夜那场雨,这两旁的楼烧的应该更久些,这里空气依然有些灼热,鼻间呼入的空气中都有股火焰涌动的气息。二先生走到一家二楼几乎已经完全因为爆炸沉了下来的酒家前停了一下,瑶瑶和林长生也在这里停了下来,这里应该是爆炸的源头,连地面都被烧的焦黑,周遭的房屋因为冲击波的缘故,炸的四分五裂。 二先生走到酒家下爆炸最剧烈的中心,他皱了皱眉头,右手一挥带起一阵清风,清风从地上卷起一堆尸体的残渣飞向了远方。只余下地上碎裂了一地烧的发黑的瓷片。二先生还看到了不远处被一尊石狮子砸进地里的常县令和其他一众最后守在这里的边军,一个年轻人被划开了肚子却还死死用手抓住常县令那变形的手。 他们离爆炸的中心稍远,尸体却依旧被烧的发黑。 二先生不想让林长生和瑶瑶看到这些,袖袍一卷便将一地狼藉都化作一缕缕清风飞向了远方。他又去酒家里找到一壶还没开封的西北烈酒,拍开封口给自己倒上一碗,又给瑶瑶和林长生也倒上了一碗,不过掺了很多清水进去。 他领着林长生和瑶瑶端着酒,向着县衙行了一礼,很庄重的一礼。瑶瑶和林长生学着他的样子也行了一礼,他们大抵知道这里是最后常县令他们留下来断后的地方,爆炸也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身后纵有万古名,不如生前一壶酒。”白衣剑客一声低语,顿时卷起一阵奔腾的风,风很烈,狠狠的撞向县衙前那面沾满鲜血的大鼓,鼓声响亮,鸣的西峰上空万千云彩都为阳光让开了通路。 三人并排站着把酒喝了下去,瑶瑶在剧烈的咳嗽,林长生在感受这充满全身的辛辣,这酒烈的很,哪怕掺了很多水,依然辣的烧心。 “啪”的一声,三人就着晨光把土碗摔在了地上,位置大概就在邱副官喊那声“龙滩酒”的下方。 三人走过福兴街,朝渭河的方向走去。林长生紧紧闭着眼把张富贵那件带血的长衫捡了起来。他凭着记忆在长衫前徒劳的抓了抓,他握住的只有发稠的空气,哪里又有好友往日间最熟悉的那只手呢。 离龙凤楼不远处,林长生把李老头的惊堂木也捡了起来,李老头却再也没能站起了捏着他的耳朵笑着骂上哪怕一句。 他们在还一地睡着的西峰人中找到了个一个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妇人春花,在渭河边垮掉的瑶瑶家旁找到了身下鲜血早已干涸的男人王景玉,他们是瑶瑶的父母。 林长生抱着瑶瑶,瑶瑶在他怀里失声痛哭,哭的很伤心。哭的二先生心里都有些难过了,他背过身去,随意找了个面具罩在了脸上。林长生双眼通红,但是他觉得自己这会儿不能哭。 “这便是天劫,问不了心,顺不了意,便会化为心魔,修道途中让你形神俱灭的不是老天,是你自己的心魔。”这是二先生在轻轻说话。 瑶瑶点了点头,但是哭的更凶了。过了良久,小姑娘才收起了啜泣声。二先生和林长生把瑶瑶的父母埋在了河岸边。瑶瑶和林长生过去磕了三个头,二先生也行了个大礼,三人这才离开。 林长生回到自己家里,他找了些决定带到书院去的东西。 “有些爹娘没来的及拿走的东西,我要托人给他们送过去。” 他在后院找到两株甜象草挖了出来,他还找到上千张银色的锡箔纸,那些全部都是娘亲这些年攒下来的,挂在爹娘房里老爹的烟杆也被他取下来了。他还去自己房里把那本《五州修行杂记》也揣进了怀里。 二先生带着他们又回到了渭河边上,瑶瑶跑去垮塌的旧宅里翻找了一阵,林长生趁着这段时间拿锡纸叠了两只白鹤放在埋着瑶瑶父母的那棵柳树前。 二先生还想立快墓碑,却被回来的瑶瑶阻止了。 “他们是在那棵柳树下相识的,有那棵柳树就够了。” 小姑娘又偷偷跑到林长生旁边给他展示了一本小册子,册子上记着的却是他家平日里经营的吃食的制作窍门。小姑娘偷偷看了眼二先生,见二先生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低着头红着脸偷偷告诉少年:“以后我只给你和你爹娘做。” 林长生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找了颗黑石子踢进了渭河里。 不远处的二先生也在笑,面具下的他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谁,满脸温柔,于是他也把一颗黑石头踢进了河里,不过他是带着面具的,这样温柔的二先生大抵是没人见过的。 “师弟,你为何想修道?” “我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林长生前几个字还说的有些小声,后面几个字却是越来越有力了。 “那你且看好了。”君璃心把他背上最长的那把刻着“工布”二字的无锋巨剑抽了出来,他看了看此刻似乎平静的渭河。 一剑斩了下去。 抽刀断水,大抵便是如此了。林长生家门口不远处的渭河被他师兄一剑分作两端,水流向两边分去。林长生愕然发现水里竟然有四五十只蛇人挤在一起,拼命想向冲向两旁分开的河水里游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了回来。怪物们又发出那种野猪一般的叫声,不过这叫声中能很清晰的分出其中的恐惧。 林长生笑了起来,“原来他们也是会恐惧的啊。”看着怪物们仓皇无措,林长生很开心。 二先生的又劈了一剑,上一剑,他把渭河砍成了两半,这一剑他把河底的蛇人尽数分作了两段,紧接着右手一挥,一股气流从河底升了起来,把被斩成两端的尸体都铰碎了,右手一抬这些碎肉便和墨绿色的血液一道飞了起来,在阳光下开始燃烧,然后化作了黑色的颗粒,被洒向了空中。 收剑,水流合拢,渭河归于平静。 “来点风,别把河水弄脏了”君璃心自言自语了一句。 于是风便来了,风带着那些黑色颗粒飞向了远方。 “二先生,你乱扔垃圾。”说话的是瑶瑶,小姑娘脸上笑的有些狡黠。 尴尬的二先生眉头不自然的跳了跳,却掩不住满脸的笑意。 回家,回虞山,回书院。 林长生和瑶瑶此刻和二先生一起站在他叫“太康”的飞剑上,这是他七把剑中的一把,是腰上的那一把。二先生说瑶瑶有点重,所以懒的拉着他们跑,便决定坐飞剑回去了。 瑶瑶站在队尾似乎在生二先生的闷气,其实她这会儿很高兴。这飞剑就像一只骏马一般,二先生偶尔还得抚摸一下太康的剑尖,甚至倒点水在它身上。据二先生说,书院有些远。若是不这么做,太康飞的太久会闹情绪,会罢工。停在万丈高空动弹不得,这总归是有些害怕的。 “师兄你平时七把剑都有什么作用啊。”这话是正用手摩挲着太康剑柄的林长生说的。太康似乎被摸的很舒服,剑尖偶尔会翘起来摆摆头,轻轻发出清脆的剑吟。 “太康用来坐,工布用来砍,龙胆用来劈,定光用来砸,清霜用来杀人,这把龙渊用来做饭。这把,这把叫越女,它不是我的。” 林长生和瑶瑶再次坚信二先生是个怪人。 。。。。。。。。。。。。。。。。。。。。。。。。。。。。。。。。。。。。。。。。。。。。。。 “师兄,你的修为很高吧,大概有多高?”这是一路上无聊的少男少女又在缠着二先生问问题了。 “我想做那天下剑道第一人。” “师兄现在不是吗?” “怕是还差了些。” “那书院其他的师兄呢,对了,还有老师呢?” “目前只有师傅和大师兄比我高,不过以后说不好。”君璃心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道。 “大师兄有多高?” “应该比我高一个头。” “那师傅呢?” “师傅想有多高就有多高。” “师兄,你觉得我的修炼天赋如何?”这个问题其实长生刚才就一直在想,他觉着应该是不低的,不然二先生这样的大修行者怎么可能会认他做师弟呢。少年问完这个问题甚至已经挺直了腰杆,他准备听完二先生的答案后骄傲的说一句:“果然如此。” 关于这个问题二先生在仔细琢磨,他想找一个委婉些的词,他不想让小师弟心里难过。 “很烂。”二先生终于找到了一个不能么难听的。太康似乎很赞同的晃动了一下剑尖,林长生气的嘟起了嘴。 此刻若是从飞剑上透过云层往下方去望看到的是帝都京城,京城西郊有一座破落道观,有个长得挺漂亮的年轻小道士正在念书,他师傅则站在背后拿着戒尺摇头晃脑的听着。 念的是“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 第二卷 第一章 书院一日(上) “姐,听说师傅前些日新收了个徒弟呢。”一个少年激动的告诉他的姐姐。少年头上随意的用金色丝带系了个发髻,看着有些瘦,却是俊朗的很,一双眸子里仿若有星辉在流动,脚下踏的是白玉飞龙靴,腰上挂了把两尺多长的秘银细剑,背上还背了把几乎和他自己等高的玄色重剑,这两把剑的剑身不知被什么材料打磨处理过,在白日里竟是也隐隐有光辉从其间流出。 少年的姐姐这会儿正在桃花林里练剑,女子大约二十六七,穿着一条粉色及地长裙,长裙在腰间收了收,显出美好的身段儿。女子头上配了些银色的首饰,白银首饰与勾勒周身的银线流苏相得益彰,和女子搭在一起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显得温暖好看。女子这会儿在舞剑,舞的是双剑,左剑叫“江凝光”,右剑唤“帝龙翔”。站在一旁一边看他舞剑一边和他低语交流的富家公子就是他弟弟了。女子舞的很认真,粉色长裙在桃林里上下翻飞,时而旋转,时而蹁跹,桃花瓣儿便随着他双剑的翻飞,在空中缓缓飘散开去。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这女子的剑舞,天地低昂,妙舞神扬,大抵是不会比公孙氏差了的吧。女子姓叶,叫叶芷清,是天下美人榜里排第六的美人。美人榜这东西听起来有些俗,不过的确已经存在好多年了。五州大陆上有个组织叫天机阁,据说炎帝国建国往上还要追溯一千年这组织便已经存在了。一到每年腊月初八,天机阁就会以白鹤为凭向天下发榜,评出今年五州大陆上多向之最。没人知道这组织的总部在那儿,不过大家都清楚这大陆上不少产业怕是都有这个组织的影子,它们的情报网更是遍布整个五州大陆,便是那些最神秘未可知之地怕是也有天机阁的痕迹。所以天机阁的情报向来是最准确的,它们的榜单往往也是天下最让人信服的。 天机阁的美人榜将叶芷清排到了第六,那叶芷清真的就是极美了,因为这榜单的美人可是将人族,妖族,甚至北地的蛮族,大东洲的羽族都算了进来的。叶芷清从十六岁开始就被天机阁放进了美人榜里。一呆就是十年,却从未跌出过前十。若是说精致的五官,叶芷清大抵是比不过榜单上一些人的。不过天机阁排榜的时候从来不会只是单纯的去评判美貌,因为他们评的是美人榜,美人榜除了个美字,当然还有个人字,天机阁在评榜的时候往往会把这个人字背后的很多东西也考虑进去。 普通民众大抵是不会关心这个人字背后深意的,他们关心的只是每年腊月初八发榜时的那股热闹劲儿,大家喝着腊八粥,听着说书人评着王城将相哪家公主小姐在榜单上名次的起起伏伏,便是最大的谈姿了。这些王公小姐虽然金贵,不过好歹还是偶尔有人能远远一睹芳容的,所以哪怕排名始终不如叶芷清小姐,普通人还是更愿意谈谈她们。都是美人仙子,这意味还是有些不同的。 这个叶芷清太神秘了,大家大概只知道是某个世家的大小姐,今年年岁应该不小了,因为大家真的已经在这个榜单上听到过她的名字好多年了。关于她的容颜,从来没人见过,大抵是美的天妒人怨,名动四方的那种吧。否则为什么那么多家世显赫的名家小姐,郡主公主都排在她后面呢,这叶小姐一定是举世红颜,是不是祸水就不知道了。 几乎没人见过叶芷清,因为她四岁就被夫子带回了书院,她是美人,更是一等一的剑道强者。她手里的那两把剑“江凝光”和“帝龙翔”,也都是天机阁神兵谱上年年都挂上的名剑,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主人便是叶小姐了吧。 叶小姐的师傅叫夫子,她是夫子第三个徒弟,所以真正懂行的一般叫她三先生。刚才和她说话那个富家公子是他弟弟,亲弟弟,叫叶英,他是夫子第七个徒弟,他是七先生。 “姐,我跟你说话呢,师傅收了个新徒弟。” “嗯?” “我说师傅收了个新徒弟。” “哦。” 叶英今天很兴奋,他觉得自己终于不是书院里辈分最小的那个了,他也是当师兄的人了。他想找人诉说内心的喜悦,这个消息是今早大师兄养的黄狗告诉他的,听说二师兄已经去西北接小师弟了。叶英觉得自己应该是书院里其他几个人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他不知花了多大带价才从师兄那条黄狗那套到这个消息。可惜今天四师兄一定又在睡觉,最能闹腾的五师姐去花谷摘药了,六师兄就更别说了,六个月前就出去修炼,至今还没回书院来。想去想来还是只有把这个消息说给他的三师姐也是亲姐姐说来听听。 他姐姐确实很美,对于点叶英一直是很骄傲的,每年天机阁发榜,叶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看看,姐姐今年在美人榜里排名如何,要是升了些,自然是满心欢喜。可要是降了,自然是少不得对排在前面的几个美人一通口诛笔伐的。姐姐很美,也很好,可惜性子太冷,平日里说起话来其实是有些无趣的。 “姐,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给小师弟准备份厚礼。”小师弟三个字被叶英咬的极重。 “可以。”女子没看弟弟,缓缓收起了剑势力。 “姐,你不帮小师弟准备一份?” “我有安排。”叶芷晴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把双剑收回了背上两个呈十字交叉的剑鞘里,桃林里的花雨顿时便停了下来。叶芷清收好双剑也不顾弟弟还在后面絮絮叨叨的提起这个新来的小师弟,便自顾自的往桃林里的一座青石小屋走去了。从叶英这个角度看去,姐姐一身粉衣几乎和漫山桃树融为了一体,那些天上的仙子,怕也不过如此吧。 可惜了,叶英边想边摇了摇头,这么美一个姐姐,性子太高冷了,不食人间烟火一般,难怪都二十六七了还找不到姐夫呢。叶英想学学家里每年回去过节母亲哀怨女儿的语气。叶英今年才十六岁,他母亲这副怨恨女儿不懂事的模样放在他身上却是有些滑稽了。 叶芷清向桃林深处走了一刻多钟,大抵确认和那个话痨弟弟拉开了距离。美人又偷偷往四周瞅了瞅,确定没人后这才轻轻把食指放进嘴里撕了下指甲。“是啊,送小师弟什么好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桃林深处的青石小屋里。关上门,仿佛终于进入了自己的空间般,随意把脚下的白色小鞋踢开了去,任由两只晶莹的脚丫踩在地上,脚丫和冰凉的地板一接触,叶芷清顿时发出一阵猫咪撒娇般的轻哼。左手一挥便去掉了满头银饰,任由青丝散乱的披在肩上。她一伸手把后背的双剑也扔在了堆满杂物的床头梳妆台上,接着便深深倒进了天鹅绒的床被里,“好舒服”,随着一声清脆的叹息,两条好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是啊,送小师弟什么好呢。”世间人眼里的叶仙子又把食指放进了嘴里,轻轻咬了起来。 距离叶芷清小屋旁十几里地外有座数百丈高的瀑布,这会儿流水从上游的山间倾斜而下,像是一道天河般倒挂空中,水花翻腾间,无数流水朝着落差百丈下的寒谭奔流而来。谁把银屏挂九汉,任凭水画满天升。 流水经过百丈落差的奔流到达寒潭底部时,振起一片雷鸣,水流恐怖的力量下,却有一人坐在寒潭正中的一块黑石上,百丈水流凌空砸在他身上,这人竟是一动不动。半裸着上身盘腿在那里打坐。 “四师兄。” “四师兄。”喊这话的是正从山上陡峭的小路往下爬的叶英,黑石头正中央坐的那个人是他师兄,叫长孙忘情。他师兄有一个最大的爱好便是坐在那黑色石块小憩,这会儿看风和日丽,应该是睡着了。离得很近甚至可以听到他呼出的轻轻鼾声。叶英刚刚来书院时见师兄在这百丈瀑布冲刷之下,每日依然能怡然自得的小憩,以为这是什么修炼的无上法门,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也偷偷跑来试了试。 结果他还没爬到那黑石上,便直接被飞流而下的瀑流砸的七窍流血,晕了过去。幸好五师姐路过将他救了回去。叶英回去后更是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夜才醒了过来。 看着此刻在瀑流下舒服小憩的四师兄,叶英很无语,哪怕经常见到,也还是心惊和无语。“书院里的人个个都是怪物啊。” 见四师兄睡的香甜,他也不好打扰,抽出随身的华贵轻剑在水潭边的石头上刻了一行小字便离去了。“师傅收新徒弟啦。” 极北草原,这里本来应该是蛮族的地盘,此刻却能隐隐绰绰的在广袤的荒原间看见一个人影。蛮族其实是一个有些宽泛的概念,因为蛮族其实也是由很多种族组成的,有人族,妖族,羽人,甚至那种蛇头人身的怪物,这里也是有的。有人猜测蛮族祖先其实本就是万年前被各种族流放至此的一批罪人。由于极北之地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匮乏的资源,这里的种族仍然过着相当原始的部落式生活,什么都有可能成为它们的猎物。文明世界来的人类,当然也不例外。 荒原里,这居然是一个落单的人族骑士。要知道这里离最近的人类边塞怕是也有上千百里的距离。 这骑士套着一身亮银色的全身重甲,各个部件的锁扣上和臂弯处的袖袍则镶上了清一色的大红袍段。骑士还背着一顶如火焰般闪耀的血色披风,披风后面扬起的羽毛样式的流苏在荒原的冷风中瑟瑟作响。他很随意的斜靠在自己的坐骑上,右手提着柄一人多长的银色长枪,这长枪通体都是秘银和玄铁共同打造,没有一二百斤怕是打不住的,可这骑士拿在手里偏偏却很是轻松随意,偶尔还单手提着舞个枪花,震得周身的空气也呼呼作响。 骑士上方的云层中有只偃甲鸟穿梭了出来。那骑士抬头望了望,它脚下的坐骑心意相通般也就停了下来。他往天空中呼了一声,偃甲鸟顿时在空中使劲扑了扑翅膀,一头飞下来落在了他的肩上。甲鸟身体里即刻响起一阵机括之声,从嘴里吐出了一张纸条落在了骑士的手里。骑士没带面甲,不过头上顶了个头饰,这头饰最奇特的地方便是顶上两根三尺多长的血红色羽毛长须,长须向后弯曲着几乎拖到了骑士的腰上,这会儿随着骑士在那读信,两根火红的长须也跟着一起摇摆了起来。 “嘿,你知道不,我又有个师弟了。”这话骑士是向着身下的坐骑说的。那坐骑似乎听懂般的点了点脑袋。 骑士轻轻拍了拍它火红色的鬃毛。“想去看看不?” 那如同小山一般,比平常军马高了一倍有余的巨马一声兴奋的嘶鸣仿佛显出了他的态度。这倒不像是马鸣,更像是某种猛兽在呼啸,周遭山林间那些望着这边的荒原野狼听到这叫声顿时便散的无隐无踪了。 这马浑身通黑,只有眼睛,鬃毛和马蹄是血红色的,沉重的呼吸间甚至隐隐可以看到火星子在其中闪烁。骑士轻轻晃了晃缰绳,它顿时扬开四踢朝南面奔了过去。 一人一马在荒原中荡起一阵烟尘,马蹄身后所经过的草原上留下一地烧黑的蹄印。这马奔驰起来竟是四蹄生火。远远看去,骑士的血色披风翻滚荡漾,如同一团火焰般在大地上飞扬。 这马叫踏炎,是天下一等一的绝世名驹。 这人叫炎承恩,是当朝八皇子,他还有个身份是书院六先生。六先生刚刚接到一个消息,说他有了个新的小师弟,他很兴奋,踏炎也很兴奋,他们想去看看。 于是一人一马化作一团奔腾的火焰从极北的荒原朝数千里之外的书院奔驰而去。血红色的披风在荒原间化作一条流动的长河。 第二卷 第二章 书院一日(下) “五师姐。” “五师姐。” “五师姐。” “师姐听到了,哎呀,你这家伙怎么又踩到师姐的草药了。当心,喂,喂,右边的也被踩到了。”说话的女子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袍,袍子袖口和下摆都很宽大,在山顶的清风中轻轻晃漾,女子身前的青石台上摆着个小方木桌,上面铺着张宣纸,宣纸上有些娟秀的小字,看那墨迹未干的样子,女子刚刚许是正在这里练字。 可惜现在她练不了了,她的七师弟来了。她脚下的这座山峰很高,叫观星崖,要是再晚些登上这里,是有机会和漫天星河亲近亲近的。女子平日里偶尔便会住在这边,所以山崖旁也修了个小木屋。这会儿她的小师弟刚刚越过自己药草园的栅栏,正气喘吁吁的坐在药草园里的凉亭弄茶喝呢。 叶英端起师姐晾在桌上的一小杯清茶,一口全喝了下去,喝完之后,右手擦了擦嘴角,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舌头,看着样子大抵是在向他师姐示威。 “你这败家子儿,茶是用来品的,哪有你这么牛饮的,可惜我上好的竹叶青了。”紫袍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向叶英走了过去,她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看起来是对茶叶心疼的打紧,可嘴上却偷偷绽开了笑意。 “师姐,师傅收新徒弟了。” “真的?快跟我好好说说。”紫袍女子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脸上一阵惊喜,一下子加快了脚步,三两步走到凉亭里靠着叶英坐下。“新的小师弟是哪里人啊?师傅为啥收他呢?他现在走到哪里了?” “我哪知道,我也是听黄狗说的这消息。” “这杂种该不是骗你的吧?” “师姐,这你都敢说,小心。。。。。”叶英这句话还没说完便隐隐听到山崖下的某处传来一阵不安的犬鸣,听叫声似乎很不满意。 师姐弟二人屏息凝神,直到那犬没再鸣了,两人才一起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胸口,重新凑在一起说了起来。 “听说二师兄去接了,应该是快到了吧。” “师傅为啥收这个师弟啊?” “我哪知道?” “你说小师弟长得俊不俊啊?要不先让他来我这花谷呆一阵子吧。” “师姐你绝情,有了新的小师弟,就不疼我了。”叶英说着还用双手托了托脸颊,努力想做出可爱的模样。 “去去去,师姐这是关心晚辈,再说师姐哪里不疼你了,你自己说说你哪次在书院捣乱闯祸不是师姐帮你擦的屁股。” “喂,别说那么难听好嘛,我们可都是文化人。” 。。。。。。。。。。。。。。 两个话痨聚在一起总能有说不完的话。 “师姐要不咱去书院门口候着小师弟?我真想赶紧见见呢。” “行啊,我要让小师弟刚进师门进能充分感受到来自五师姐的温柔关怀。” “师姐,你好恶心,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紫袍女子伸手使劲捏了捏叶英的脸蛋,疼的叶英哇哇直叫。 “走吧。” “行啊,可我还没准备” 叶英好字还没出口,女子便拉起他的手纵身从身前数百丈的观星崖前跳了下去,山崖下是一片花的海洋。 离观星崖二百里远的一个小镇子的麻馆里,这会儿聚了很多人正在这边打着麻将。麻馆有两层楼,一层整整齐齐的摆放了有二三十张麻将桌,打牌的,看牌的,倒水的,打架的,全聚在一起显得有些杂乱。二楼则显得清净了很多,错落有致的布置着七八个雅间。南面叫“四方”的雅间里,有个常客,这人大概六十岁上下,面容虽然不算打眼,可打起牌来,是有那么几分风度的。经常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个约莫着三四十岁的中轻人,大概是他家里管事或者书伴一类的人吧。这老先生牌品不错,而且经常还会从家里给大家带些很有特色的吃食来,所以熟悉的牌客们都愿意和这老先生同桌一道打牌。 老先生一般让别人叫他夫子,这名字肯定不是真名了,从名字猜测,老先生大概是附近哪家县学教书的老先生吧,而且看他平日里风度翩翩的样子,身上甚至有可能有功名。所以平日里大家对这老先生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老先生打牌其实还是输多赢少的,不过他对这个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每日早晨七时起来梳洗完后读上一会儿书,便会坐着这中年人赶的驴车往这边的麻馆里来,老先生家离这里其实很远,每日驴车上都要晃上三四个时辰才能到达小镇,差不多能赶到每日下午的牌局,一般打到下午太阳快收山时便会跟着中年人回去。 这看起来应该是一个有些故事的老头,这个中年汉子应该是他家的管事吧。 “先生,咱今天是不是差不多准备出发了,晚上家里有客人要来呢。”那中年男子在背后轻轻询问还在打牌的老先生。 老先生手里捏着个牌,似乎还正在想着如何把这牌做活,他听中年人这么一说,顿时笑了起来“唉,年纪大了,这记性也不好使了,今日家里确实是有人要来的,玩牌玩的高兴却是忘了,可能要早些离开了,还望几位老友多多包涵。”说着让身后的中年人掏了些银子出来,却是把今日的输赢都一人买了下来。 周遭几位笑了笑,也没说话,见有了分晓,也都各自站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去了。 老先生在那中年人的搀扶下从二楼走了下来,一楼的闹腾景象顿时映入眼帘,他趁着中年人去外面取驴车的时候,津津有味的看起了城南的一个小泼皮在和店里护卫掐架。说的大抵便是偷盗一类的事了,这小泼皮是有前科的,因此吵了一会儿,麻馆里的护卫也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他扔了出去。 小泼皮很难过,因为他今天真的有急事,很急很急的事,他爷爷染上恶疾已经三日了,他却依旧还没凑到足够的钱去给爷爷抓药,想去麻馆试试,却被人抓住现行,痛打了一顿扔了出来。 “唉,这可真是难倒英雄汉啊。”小泼皮在那悲伤的嘟囔了两句,他看着年纪不大,可能也就十三四岁,这会儿却眼泪都要出来了。 两锭银子,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小泼皮使劲睁开眼又瞧了瞧,没错,是两锭银子,他顺着拿手的银子往上瞧,是位老先生,满头白发,穿着一身素衣。 “您这是给我的?”小泼皮用难以置信的惊喜声音问道。 老先生没说话,笑着点了点头。 小泼皮颤抖着从老先生手里接过银锭,像是怕老先生反悔一般,赶紧放进了怀里,双肩微曲,似乎想护住这来之不易的银子。可感受到怀里银子的重量,他突然又觉得不好意思了。 这是大恩,他得报。 于是他很认真的给老先生磕了三个响头,磕的脑门都微微有些泛红,他还嫌不够,又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块有些发黑的纸片,在脚边找了块黑石炭,郑重的把自己的名字也写了上去,然后交给了老先生。 “你叫王小二?”老先生看着纸片上歪歪扭扭的字问道。 “恩,姓王的王,小二的小,小二的二。” “挺好听的名字,你爹娘取的?” “是我爷爷取的。”王小二说道这里骄傲的挺了挺胸膛。 “对了,老先生,您叫什么啊?” “我叫夫子,夫子的夫,夫子的子。” 听到这里王小二从夫子手里又把那张纸条拿了回来,用黑炭又添了一行字上去。“王小儿于隆庆三十八年夏月初三欠夫子老先生一条命。” “这份恩情我王小二一定会报的。”这话小泼皮是一字一句说的,然后郑重的把小纸条交回了老先生手里。 老先生也很认真的接了过来,装进怀里。 “快看,那边有麒麟。”老先生冷不防得指着王小二身后说道。 王小二一脸奇怪,赶紧回过头去看,却只看到一只老马被拴在不远处的河堤上,正在烦躁的踱步。等他再回过头来,却哪里又还有老先生的身影。 老先生这会儿已经在驴车上了,驾着驴车的那个中年人书生模样的人其实是他徒弟。老先生叫夫子,所以这个徒弟自然就是书院里的先生了。 这个中年书生打扮模样的人叫李道策,是夫子老先生第一个徒弟,所以大家一般叫他大先生。大先生今日其实心里是有些高兴的,他不太想表现出来,忍得有些辛苦。只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今日驾这驴车时,缰绳扯的都比平日里高了几分,所以驴车走得比往日快了许多。 大先生是真的高兴,因为今天他有一个新的小师弟了。 与此同时,潇洒的白衣二先生还带着长生和瑶瑶在数百里外飞行,世上第六美的三先生还翘着脚丫在床上想着给师弟准备什么礼物。四先生长孙忘情,在飞瀑的黑石下,抖了抖眼皮,应该是快睡醒了。五先生则正拉着七先生从观星崖上往下掉呢。六先生这会儿该是化成了一团烈焰在极北的草原上燃烧吧。 他们都是书院的学生,他们也都是书院的先生,他们都在书院修行,不过和一般门派有些不同的是,书院从来没有固定的授课地方。因为他们站立的地方就是书院,他们是怎么样,书院就是怎么样,他们在哪里书院就在哪里。 普天之大,哪里不可以修行。 于是,哪里便都是书院了。 第二卷 第三章 小师弟 快要入夜了,天色有些闷热,应该是快要下雨了。不过离雨点落下来应该还差了一线,蝉鸣和随处飞舞的蚊虫正处在最狂躁的时候,天穹尽头隐隐可以看见一丝亮光。 亮光中间有人来了,是飞来的。 书院二先生带着长生和瑶瑶飞来了,他们要回书院了。这世间若是单单指修行,其实哪里都可以是书院。不过书院的先生们平日里最喜欢聚在一起的地方还是这座石头搭的小屋前,严格意义来说,这里才是真正的书院,因为夫子先生是住在这里的。 这会儿夫子先生应该是还在从麻馆回来的路上,不过石屋前的小院里其实已经热闹了起来。大先生的黄狗正撵着长生的五师姐满院乱跑,黄狗子很兴奋,如同撒泼一般,舌头呼呼在外面吐着,口水丝顺着风差点滴到了师姐刚刚才换的白裙子上,叶小姐下意识往后一躲却是撞在了自己亲弟弟叶青身上,叶青正在泡茶,姐姐这么一撞,他手里才泡的热茶顿时撒了出去,几乎全落在了正盘着腿原地打盹的四师兄身上。还好,混乱没有继续下去,因为四师兄还在睡觉,睡的还是很香。 天边来人了,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正在追五先生的黄狗,它似乎感受到了天际边二先生的气息,黄狗略了略嘴唇,竟然原地自己吹起了口哨,吹完口哨的自己咬起了自己尾巴,这竟然是在自转了。 黄狗,姓黄,名叫狗子,这个朗朗上口的好名字就是二先生的给它取的,以前大家都只喊它黄狗,可是自从二先生有一天突然心血来潮喊了它声狗子之后,大家也都这么叫它了。于是从那天起,它黄狗子也是有名字的狗了。所以狗子一向是很感激二先生的,大家对它现在正在原地打转的行为也不怎么感到奇怪。 狗子来书院已经好多年了,据说夫子先生还没收大先生为徒之前,它就经常来夫子先生这里混吃混喝,不过都是偷偷的,吃完就跑。直到大先生来之后,才正式把它收到了自己门下。这么说来狗子应该算是书院的老前辈了。在尊师重道的书院里,狗子地位还是很高的。 “二师兄回来了。”这会儿四先生似乎终于睡醒了,揉了揉眼说道,师兄妹几个人顿时停止了打闹。 二师兄回来了,左手牵着个小姑娘,右手拉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小姑娘看着瘦瘦的身板很小,眉眼普通,两只手上的袖子轻轻挽起来了,应该是行了很远的路,脸上黑乎乎的,灰尘都还没散开。 小姑娘这会儿很紧张,脸上红彤彤的。她大抵知道眼前的这些人儿就是二先生说的怪人们了,他们就是长生师兄妹了。她觉得这些人盯她盯的太久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们好。”小姑娘紧张的声音有点发抖。 众人如同大梦初醒般反应了过来,热络的打起了招呼。 二先生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头。“这是瑶瑶,是师弟的瑶瑶。”他引用的是林长生的原话,听的场间众人是一头雾水,大抵和黄狗叫狗子是一个道理吧。 “瑶瑶也可能是我们的十师妹,不过得先征求下老师意见。” 众人安静了一下,下一刻便炸开了,五师姐已经冲上去把要把瑶瑶往怀里按了,七先生叶英正在从鞋底往外抽那种几千两一张的银票,三师姐抿着嘴在那淡笑,美得天上的月亮都赶紧躲进了云里,万年盘腿打坐的四先生竟然站起来换了个坐姿。这可是不得了的大新闻啊。 “瑶瑶,这个先拿着花,要是不够再来找师兄,师兄管够。”叶英满脸豪气的把银票塞紧瑶瑶手里,然后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收着吧,这是他的标准见面礼”这话是正搂着瑶瑶的五师姐说的。瑶瑶认真的点了点头,她刚才偷偷看了看,银票的面额吓得她呼吸都差点停止了,这么多钱她可以先帮长生哥哥存起来。瑶瑶这会儿很舒心,站在她身边的五师姐可好闻了,全身笼罩在一股淡淡的花草清香里,甚至她吐字时,瑶瑶都能问道一股幽幽的花气。她又看了看一旁正一脸热络微笑看着她的众人和满地打滚的奇怪黄狗,瑶瑶真的很开心,长生哥哥的这些师兄妹对自己真好,那他们对长生一定更好了,小姑娘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心的笑了出来。 林长生一直站在二先生身后,从刚刚进入院子开始就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书院的这帮师兄妹最先看到的是二先生,然后是瑶瑶,他们在和瑶瑶打招呼,那便真的只是在和瑶瑶打招呼,完全把自己晾在了这里。不过他一点也没有生气,他很感动,眼上都嗪上了泪花。 来这里的路上他就觉得二先生很不错,所以书院的其他先生应该也是不错的。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了瑶瑶。因为瑶瑶是自己要求二师兄带回来的,她不知道那个师兄说想有多高就有多高的夫子师傅会不会接受瑶瑶也来书院,他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接受瑶瑶,不过现在这种紧张的情绪似乎也淡下来了。 于是林长生朝着先生们认认真真的弯腰行了一礼。 “师弟长生见过各位师兄。” “还有师姐呢。”五师姐在一旁拍着嘴笑道。 那边正围着瑶瑶说笑的众人顿时停了下来,大家一齐似笑非笑的看向了夜色里这个一脸认真的少年。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狗子,叫了两声后就欢快的朝林长生冲了过来。林长生以为这只颇具灵性的黄狗要舔自己,于是就伸手想去摸摸它的鼻子。可狗子是谁,它可不是一般的狗。只见它似乎皱了皱眉头,它觉得这个书院新来的小师弟有点不懂礼貌,怎么能把手往前辈的鼻子上伸呢。狗子它只是以长辈的身份想过来和他打个招呼。于是它躲过林长生的手,两只后脚离地站了起来,然后用右前爪轻轻碰了碰林长生的头,这便算是行过礼了,留林长生一个人在原地石化,它自己则大摇大摆的走了回去。 场间众人泪花都笑出来了。 “回来就好。” “回家就好。” 不知谁喊了一句“老师和大师兄也回来了。”大家便笑的更开心了。 一辆驴车在小屋前停了下来,驾车的是一个穷酸书生模样打扮的人。这人穿着件打了几个补丁的粗布灰衣,脚上踏着双看着很有年份的草鞋。他面容生的很是普通,大抵就是放进人堆里都不一定能找得出的那种。 中年书生很认真的把驴车停好后,先轻轻把套在驴身上的缰绳取了下来,那黑驴点了点头便自顾自的小跑着往一旁的田里去了。中年书生一直等黑驴走远了才转过身来缓缓翻开了车上的帘子,他的每一个动作做得都认真,也很稳,给人很安心和踏实的感觉。 一个老先生坐在车里,这便是书院的老师夫子了。夫子兴许是路上走的太久有些累了,这会儿竟然靠在座椅上睡着了。中年书生上去恭敬的拍了拍老先生的肩膀,待到老先生醒来时,才走到车旁拿了几个包裹里随身带着的润喉枇杷递了上去。 老先生一边撕皮,一边在看站在小院里的林长生和瑶瑶。 “老二,这个小姑娘是谁啊?”老先生顺手把剥好的枇杷放了半个在嘴里,剩下半个则递给了在一旁恭候多时的狗子。 “算是长生家小妹吧,西北那边乱了,也是个可怜的姑娘。” “八师弟想让您收她也做徒弟,也好照顾她。”这话却是一旁的大先生向夫子说的了。 “哦?”老先生听到这里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泛出了笑意,把手里刚刚拨了一半皮的批把放到了一边,仔细擦了擦手,示意瑶瑶过去。 小姑娘拘谨的走了过去,老先生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会儿,很满意的笑了笑。 “瑶瑶,你以后便是老九了?” “你,愿意吗?” 小姑娘还有些懵,不知所措的点了点头。这边的几人顿时响起一阵欢呼与雀跃,叶英脸都要笑烂了,他觉得几天自己真的很幸运,连升两级,他有两个师弟师妹了,他也是前辈了。叶英一高兴又想要去身上找银票。五师姐斐清萝已经往回走了,她得去准备礼物。三师姐这会儿偷偷躲在一片阴影后,又开始下意识的吃手了。 瑶瑶又回头望了望正同样一脸欣喜看着她的长生哥哥,脸上的小雀斑都亮了几分。 “老二,先让老九跟着清清吧。”夫子先生心里似乎有了个合适的人选。 二先生笑着点了点头,有些亲热的摸了摸瑶瑶的头。 “你就是老八吧,你想跟着谁学?”这话夫子自然是问的一旁一直沉默的林长生了,众人顿时饶有兴致的看向了九师弟。 林长生在原地愣着,他依旧没有回过神来,原来这就是夫子先生啊,原来这就是师傅,似乎和自己预想的不大一样。不过这会儿,怀着这种情绪他却处的比较淡然了,要知道一两天前他还只是西峰镇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少年,原本对于这世界他是有自己看法的,比如什么是强者,比如自己应该学着县里那些老爷们说话。不过这些都没了,被揉的粉碎,李勋,怪物,书院,这些东西打破了他对世界的一切认知,所以说此刻他其实不算紧张,应该是怀着一种好奇的心情在打量这个他既熟悉也陌生的世界。 “难道不是跟着老师您?” “我啊?我很久不带学生了。” 夫子真的已经好多年不带学生了,他真正教过的学生其实只有大先生和二先生。 三先生的剑是跟着她大师兄学的。四先生,六先生根本就是自学成才。五先生从小便是大先生带大的,而七先生叶英的剑是跟着他二师兄学的,所以书院的徒弟们大抵自己也都算半个先生吧。 “你为什么想学修行?”夫子伸了个懒腰随意问道。 “我想学通天彻地的大本事。” “为什么想学?” “因为,我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恩,这是大实话。”老先生捋了捋根本没有的胡须有些尴尬的笑道。 “那你跟着谁好呢?” “跟着我。”叶英和斐青萝这次答得异口同声。 “跟我学剑。”“跟我学花间心经。” “学剑。”“学经” “学剑。”“学经。” 砰的两声脆响,两个批把核从远方飞过来落在他两的头上。 “不好意思,吐歪了。”正在吃批把的夫子一脸歉意的看着他两。 两人顿时用一脸幽怨却有苦难言的表情把夫子老先生盯着。老先生咳咳的笑了两声,把一旁正恭敬的站在那里的君道策拉了过来,沾了些枇杷水的手顺势就在大先生的袖口上擦了擦。“老大,你说呢?九师弟跟着谁好啊。” “跟着老三吧。”大先生这话说的很稳,就和他人一样,让人感觉很安心而踏实。 天下第六美的叶小姐吓得脸都白了,嘴微微张着,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师傅和大师兄,她背后的“江凝光”和“帝龙翔”似乎也对这个决定感到不可思议,这会儿正在剑鞘里自己一上一下的乱晃呢。 众人愣了一下,然后就开始狂笑,便是连刚刚说话的大先生自己都笑了起来。 大家都想看看叶仙子要怎么带徒弟,平日里和她多说两句话可都是极难的。 叶芷清趁着没人注意瞪大了眼睛使劲朝大先生和师傅鼓了鼓,下一刻立马又恢复了原样,她觉得老师和大师兄太坏了,分明就是想看她笑话。 世间大抵所有人都认为叶芷清是如水出尘的山间白雪,是清水荡涤的池间清荷,是我见犹怜却又冷冷清清的九天花莲。连她父母和亲弟弟都是这么以为的,不过还是有人了解她的,最了解的两个便是此刻正在那边坏笑的夫子和憋笑的大先生了,这个姑娘是他们从小在书院带大的。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冰美人,只是些害羞的小姑娘罢了, 冷冰冰的叶美人儿的鼻子微微翘起,似乎有些生气,一双如寒夜般的双眸间洒出点点冷光。 “长生还不去和你师姐问声好?” 少年在原地愣着不知开口该说什么,他觉得这个冷冷的师姐看起来似乎有些生气。 “哗啦啦”天上的雨这时候突然倾盆而下,一直酝酿着的燥意和闷热顿时一扫而空。狗子叫了一声,似乎想找个地方去躲雨。四先生站了起来,他修长的影子突然间拉的好大,大到把场间众人都罩了进去。 于是,雨便淋不过来了。 “好。”叶芷清看着林长生凉凉的说道。 第二卷 第四章 夜话 书院的夫子先生很久不带徒弟了,所以他和大先生把林长生交给了三先生叶芷清带。这个带字有很多含义,如何生活,如何思考,如何修行,书院里的一个带字,大抵和真正的师徒关系就差不了多少了。所以三师姐叶芷清以后应该算的上林长生半个师傅。 这会儿叶芷清正往桃林间的青石小屋走,林长生和瑶瑶落后两步跟在后面。刚刚在夫子先生的小院闹腾了一番后,夫子先生似乎困了,于是大家便各自往回走了。夫子先生说让叶芷清带这个九师弟,那他便真的是完全撒手了,把林长生的一切叫到叶芷清手里。老家伙这会儿说不定正躲在房里泡热水澡呢。 叶芷清现在很苦恼,她晚上可还没吃饭呢,似乎瑶瑶和长生也还没吃。难道真的要自己下锅去做饭?难道真的要把师弟师妹也带到青石小屋去?这可不行,小屋这会儿依然还是乱糟糟的呢。 叶芷清握了握拳头,余光向身后的少男少女看去。 这会儿瑶瑶正一脸崇拜的看着林长生,小手紧紧拉着林长生衣服的后角,满眼都是骄傲与激动,小姑娘虽然生得普通,不过眼睛却很有神采。 刚刚离去时候夫子先生把瑶瑶喊道了一旁,悄悄和她说了会儿话,讲的的大抵就是她的另一个师傅青青的一些事了,瑶瑶起先是有些失落的。青青是谁,她不知道,其实也不算关心。她还是想和长生哥哥一起跟着这位仙人儿一般的师姐,这师姐生的真好看,月白色的长袍随着行走柔柔的在风中抖动,背后两柄细剑的剑柄将银色的月辉悄悄映向她雪白的后颈 “好白啊。”小姑娘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着脸都羞红了。 刚刚临走之前,夫子老先生也告诉了她一个秘密,一个她不能告诉长生哥哥的秘密,老先生似乎很坚信小姑娘能够坚守住这个秘密,所以一五一十的都告诉她了。自从听完那个秘密后,瑶瑶便一直处在极其亢奋的状态下,偶尔偷偷打量旁边的长生哥哥一眼,然后又回过头去憋着嘴傻笑。 前面是一个翩然世外的仙子师姐,旁边是一个正看着自己不停傻笑的青梅竹马,林长生这时候选择了沉默,一边走一边也去踢一踢路上那些碍眼的黑石子儿。 等离青石屋不远了,叶芷清先停了了下来。 “你两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看看。”叶芷清回过头来清冷的告诉两人。 小屋不算大,除了叶芷清平日住的正屋之外,还有个偏房。最右边则是一个用木头搭起的马棚,不过马棚里的马驹这会儿不知道哪里去了。马棚前用篱笆围了一个小小的花园,里边稀稀落落的种着几颗林长生从来没见过的植物,一把秀气的小土撬歪歪的斜插在土里,看样子三师姐今日白天里应该是在这里忙活过的。 叶芷清走进屋里赶紧关上了门,看着一屋子狼藉,哭笑不得。出门前选了老久的一堆各色衣衫被七七八八的随意堆在自己的床上,一旁的化妆台上摆着无数自己平日里极喜爱的小东西。粉色的花扇,精巧的铃铛,化妆的铜镜,修行的丹药,甚至,还有没有来得及换洗的衣物。 “哎呀,好尴尬。”叶小姐有些无助的用手捂了捂脸。她想往通向偏房的一道小门走,却踩到了一只不知哪年仍在地上的靴子。 她这屋其实不算狭窄的,只是她平日里早已习惯了随手扔东西,所以此刻看起来却是也有些拥挤了。她本来打算收拾一番后自己和瑶瑶今晚在自己床上凑活着睡一夜,师弟的话就去偏屋睡吧,她记得那里是有床的。 可等走进杂乱的偏房看到那有些发霉的床,她便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这可难坏了我们的叶小姐,在那抓耳挠腮想了老半天,索性也不收东西了,拿了几根前几日从五师妹那里采摘的甜玉米在手上。看这会儿雨似乎也下差不多了,今晚索性就想些办法,在外头过一夜吧。叶芷清吐了吐舌头,自己确实有些懒了,得改改。 三师姐把门推开了,许是刚刚收了会儿屋子,袖口微微扎了起来,头发有些散乱,留海浅浅的遮住了本来露在外面的额头,手里还提着几根金色的玉米,这会儿山雨才歇,空气中荡漾出一股清香的清香,美人配美景,这本来就是极好的。 “真美啊。”林长生和瑶瑶在异口同声到。 “真美啊,这地方我可挑了很久。”叶芷清依旧冷冰冰的模样,不过言语间却是有了些温度。但他们谈论的美大抵不是一个意思吧。 “还有更美的,我带你们去,今晚就不睡这了。” 长生和瑶瑶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他们去的是一个亭子,准确的说叫二十四楼,这楼听说是大先生好多年前独自一人修的,不过这么多年后,大先生已经很少来这里了。亭子平日里离叶师姐的青石屋不太远,所以这里自然也就交给她帮着打理了。 二十四楼修在一座青石小桥上,小桥两端是两块巨大的礁石,这桥看着应该是出自江南哪位大家的手笔,汉白玉栏杆,如玉带飘逸,似霓虹卧波,飞连向两岸,洁白栏板上彩云追月的浮雕一块连向一块,不多不少刚好取的便是二十四这个数了,所以这桥也叫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西边正对着的是一片波光,叫寇海,不过寇海其实并不算海,应该是比较大的湖。要是你此刻便从二十四桥登船南行越过寇海,便能通入大运河的支流里了,大运河再过去些则是环肥绿瘦的扬州了。雨后的空气似乎被洗的格外清新,大抵连月光应该也是被荡涤了一番,此刻若是能走上二十四桥旁那艘轻舟上去踏舟泛歌,听海吹箫,岂不美哉。 可惜长生他们今日并没有这么做,因为那小船上次被狗子偷偷带着六先生的踏炎去寇海上玩时给压坏了。况且这会儿三师姐叶芷清正在烤玉米呢,三师姐是何等样的人物,只是简单坐在那里烤着几个甜玉米,却是把二十四桥明月夜的美景也生生比了下去。 “这桥也叫红药桥。”三师姐一边烤着玉米,一边随意捡起一块木炭扔进火力,忽明忽暗的火光间照的眸子有些清亮。 “红药桥?没有看到红药啊。”瑶瑶歪着脑袋四周看了一圈。 “红药不是药,是位姐姐,是大师兄喜欢的人。” 提到红药,气氛突然间变得有些凝重,叶芷说完这话后也看着手里的玉米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瑶瑶才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红药姐姐呢?”瑶瑶看起来很认真。 “药姐姐我没见过,不过应该是已经去银河了,听二师兄说是善终。”最后两个字叶芷清师咬的极重。 “大先生这么厉害的人物都救不了药姐姐吗?” “这是药姐姐自己的意,大师兄也没有办法。”叶芷清说到这突然抬手指了下天上的星河“仔细看看,说不定里面就有药姐姐呢。” 林长生和瑶瑶抬着头望着天空中散漫黑夜的亮光与银河,他们真的在认真的找,看能不能发现师姐说的红药姑娘。 “也是闲的,怎么想着和你们说上这一出呢。”叶芷清把终于烤好的两根玉米递了过来,林长生和瑶瑶这会儿是真的很饿了,也不客气,抓起来就啃。叶芷清则拿起另一串,左手掩着嘴,吃的很慢,也极优雅,一边吃着她一边随口和小师弟闲聊起了修行。 “师弟,你有什么想学的修行法门吗?” “五行之力,大概就是我在五州修行者杂记看到过的那种。”林长生把一口玉米吞下去笑道。“我在西峰见过一个李将军,那木系神通就可厉害了,当然那个火焰将军也很恐怖,这说的就是莲了。 “是龙溪郡李家吧,那倒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师姐你修行的是哪一种五行力呢?” “天下人眼里的不可知之地,我们修行的都不算单纯的五行力吧。珈蓝寺修的是禅,草庐亭修的是剑,清教修的是信,五裂宗修的是体,不过书院嘛,一向修的是意。 “意?“ “是意,也是念,大概就是想修什么就修什么。” “师弟,你有想修的意了吗?” “额,我不知道。” “那便是还没有了,在书院修行,其实没有玄妙法门。你要做的就是找到自己的意,意来了,修行便都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师姐,这个意很难找吗?”二师兄说我天赋差,我有些担心。”林长生说道这里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 “他是个怪物,说谁都差,他只花了一天就找了意。” “师姐,你呢。” “十二年零三个月。” “这么久?” “大师兄花了一百年。不过大师兄应该算是例外吧,红药姐姐走后,他好像就找不到意了,他现在大约什么也没修,就是修的生活。” “什么都不修,那大师兄厉害吗?” “除掉老师和其他几个人,是天下无敌的吧。所以不要着急,用心去体会就好了,总能找到的。” 等三人把玉米吃完,叶芷清先带瑶瑶去二十四楼旁边的一个小屋。这里大抵也是大先生早年为了在这里休息修的一个小木屋,木屋里堆了些杂物,今日则被临时用来充当起了澡堂。叶芷清带瑶瑶去洗了个澡,小姑娘被从热气腾腾的水中捞出来,三师姐用毛巾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水蒸气,只见瑶瑶小脸红扑扑的有些兴奋。这杂物间里还存了些叶芷清早年的衣服,这会儿换到瑶瑶身上除了有些偏长倒也还不错。 等叶芷清和瑶瑶从木屋出来。便叫长生也去冲了个澡。等他回到二十四桥时,师姐和瑶瑶已经在凉亭里随处找了个木椅斜躺下来了,三师姐甚至还找了两顶镶着粉色的羽毛披风盖在两人身上,两人这会儿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偶尔还转过来看着林长生笑一下。 林长生笑着打了个招呼,坐到了石桌前,借着月光竟是看起了随身带着的五州修行者杂记。少年随意的翻着,他几乎能在上面找到所有英雄故事对应的页数,这本从小看到大的小册子也就是他对修行世界的全部认识了。可今天她师姐却告诉她,也许书上的这些内容并不真实,自己也不需要按照书里说的五行元素力去严格修行,书院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书院的人只修自己想修的意。 自己想修的意是什么呢,林长生照例是坐在那里深吸了口气,放空了一切,他在等自己的内心声音给他答案,不过兴许是这个问题太过玄妙,内心这次唯一向他的指引便是一刻多钟后让他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轻轻睡去。三师姐起身把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了长生身上,自己则和瑶瑶共用另一件披风。 距离二十四桥几里地里的夫子先生石屋前,大先生和夫子点燃了一只蜡烛也在说话,说的很轻,大抵是怕扰了这夜色的安宁。 “师傅,小师弟的事,真就如此?”大先生望着二十四桥方向问自己的老师。 “真就如此。” “是那位的托付?” “算是邀约吧。” “瑶瑶那姑娘呢,我觉得这对她不太公平呢。” “这世上没有公不公平,只有想不想做。那丫头听完我的话后满眼都是光彩,她是愿意做这事的,这大抵就是她的意吧。人世间真正能找到自己意的人又有几个,这是她的机缘,能修她自己的意,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老师说的有理,只是这手笔,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你李道策也怕黑?”老先生似笑非笑的看着不远处抬头望向二十四桥在沉思的大徒弟。 “不怕,只是敬畏,她走之后,就再没有什么怕的了。” “还有二十几日吧。”夫子眯起眼仿佛想起了旧年的往事。 “还有二十三日七时五十八弹指。” “天下人都说你李道策是圣人,什么也不修,只修生活便能修出个大道,我看是放屁。”夫子先生笑意更浓了。 大先生转过头来很认真的看着夫子先生,“哪里有什么圣人,道策当然也不是,道策的意一直就是她,她让道策不再练剑,道策就不练,她让道策好好生活,道策就好好生活。其实道策如果真的每天都思考下一顿吃什么,明天穿什么,生活如何忙,我想我应该是会过的很愉快的。说到这,大先生顿了一下,咬着的牙关似乎在憋着什么,后一句话他是吼出来的。 “可我就是停不下来想她,死也停不下下来。” 这话说完大先生整个人仿佛都开始散发出星空的光芒,灼的人有些晃眼。 夫子抬头看了看夜色中的天穹,抬手遥遥一指,“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你。”他这话显然不是和大先生说的。 夜空挂的极高,夏日雨夜,无数明星在天空闪烁,从南到北挂出一道横亘的星河。夫子右手提起酒壶喝了口一旁的温酒,左手不在意的挥了一挥,“就算来了又如何,就算黑了又如何,我自有办法打破黑夜为他们指路。” 中年书生一声长啸,于是从寇海外一道剑光自天外飞来,他左手指地,右手拿剑朝天。剑光在他手中越来越盛,不断向上升着,这剑光最后竟是化作了数百丈高的一束光华被中年书生握在手里。他右手一撒,整个人便和剑光化作一体朝天门刺去,散发出的灼裂光华点亮了方圆数百里,从扬州到京都,再到太原,到荒野,到妖山,无数人亲眼看着一道耀眼的光辉刺向天际。夜色都被烧的隐隐发白。 林长生也醒了,他看着叶芷清拉着瑶瑶也在看天上那道光华,然后三先生背后的“江凝光”和“帝龙翔”同时从剑鞘流出,颤抖着飞向寇海中央轻吟着向那道光华致敬。飞起来的可远远不只“江凝光”和“帝龙翔”。五州大陆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此刻到处都有名剑脱鞘而出指向那道浩然的光华弯腰致敬。 万剑齐鸣。 已经快到天门了,大先生依然还在执着得上升,升到他的周身都已沾满寒气,他依然咬着牙在向上,他飞的已经很高了,他觉得很吃力,似乎周遭的整个天空和夜色这会儿都在朝他压过来了。 “红药,我要用什么样的速度才能找到你。” 光华中也不知已经飞了几多高的大先生温柔的盯着天上的一颗星星说道。那星星似乎听懂似的眨了眨眼,于是李道策霎那间就哭了出来。 “要是你嫌太暗,我就打碎银河为你照明。” 这天穹像是听懂了一般,云层间有隆隆的雄浑天雷声传来,这声音听着愤怒似乎又是在嘲笑。紧接着,一道比先前大先生凝做光华还要明亮刺眼的巨大雷电咆哮着砸向了大先生,一阵猛烈的碰撞和爆炸后大先生便化作一团流光开始下坠,然后是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一旁还在温酒的夫子把李道策从坑里拉了起来。 大先生抹了抹嘴边的血,苦笑了一下“终究还是差了些。” 夫子拍了拍他肩。“已经很高了。” 这一日李道策突破世间剑道第七劫“羽化”,从此他便是这陆上剑仙了。 二十四桥外波兴荡漾,冷月无声,也不知桥边的红药尚还知否为谁而生啊。 第二卷 第五章 修行这件小事 李道策一夜之间成了陆地剑仙。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五洲大陆飞行,书院大多数人是听过一点的,只知道这也是不可知之地的一个,书院的先生每一个应该都是怪物,大先生昨夜更是化作一道华光绞碎银河与黑夜,要不是天劫降下,怕是要将这老天也捅个窟窿。 五洲大陆修行一共有九劫天道,只有破了一劫的大家才尊称一声大修行者。像李道策这样破了第七劫的大家一般称声仙人或者圣人,无论是五行还是其他法门第七劫都有个称呼叫“羽化。”羽化登仙,飘飘乎如遗世,从此便再不能已普通生命的眼光去看待了。 此刻大陆上无数人在猜测也不知这大先生和号称天下剑道第一人的草庐亭主人关河谁更厉害些。 大家对他仰慕的紧,可昨日才成陆上神仙的大先生这会儿穿着件粗布衣服在给老师熬粥,边熬还便拿手里的蒲扇吹一吹底下的材火,黑烟一股脑冒起来差点熏了大先生的眼睛,中年书生拿扇子拍拍头,显得有些无奈。夫子先生这会儿还在睡觉,大抵是昨日烧酒喝的太多了,小屋里这会儿甚至隐隐还有呼噜声传来。 林长生已经起来了,一脸困顿的他是被师姐叫起来的。叶芷青手里这会儿还拿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不少东西,不过最打眼的还是开头标题那几个晃眼的大字。“林长生修行规划。” “师姐,这是什么啊?”林长生看着底下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有点头疼。 “哦,是我早上起来给你写的修行计划。” “师姐,书院不是修的意吗,不该是想修什么修什么吗?” “呲,碗太破盛不了水的。” 林长生想了一会儿,撅着嘴看了一眼远处的师姐。 把那张纸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不少字儿他甚至都还不认识。计划里他目前能看懂的大概就是每日清晨在二十四桥和师姐的小屋之间跑十个来回,然后是五十下蹲,八十弹跳和一百蛙步。 “师姐,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剑也是这样修出来的?” “差不离。”林长生仿佛看到叶芷清脸上泛起了笑容,不过仔细一看,冰美人的嘴还是紧紧咬住的。叶芷清带着瑶瑶去张罗早饭了,长生自己一个人则开始沿着晨光的足迹在二十四桥和青石屋之间开始慢跑,晨风吹在长生脸上很舒服,今日天气不太热,跑起来似乎感觉也还不错,不过长生的舒坦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一柄飞剑从后面跟了上来,这是叶芷清的江凝光。长生要是稍稍偷懒,或者慢了点,江凝光就会冲过来朝长生手板上挥一挥,其实还是有些疼的,长生自然也不敢在偷懒。江凝光这么一要求,这十个来回跑起来可就不简单了。 等长生沿着晨光气喘吁吁跑完十圈后,已经是累的前胸贴后腹了。这还不算完,江凝光一声轻啸,指着那纸上慢跑后面的运动使劲点头晃动。长生又只好拼了命花了大半个时辰把其他科目也做完后,劳累加上饥饿让他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最后还是江凝光过来把长生顶起带回了青石屋前,这会儿是瑶瑶在张罗早饭,三师姐则靠在一张石凳上看本小书,偶尔有些心虚的偷偷望瑶瑶一眼,往常这个时候她一般是去师傅那里蹭饭的。 三师姐看的书名叫《英雄志》这书以前林长生听张富贵提起过,许是最近挺火的一本人物,里边存了不少或感人或热血的小故事。叶芷清这会儿看的这个讲得大抵是一个穷书生和官家小姐的故事,二人相爱不过却被官家小姐父亲千般阻挠,这女子也是个敢爱的,竟是直接和家里断了关系,毅然决然和书生私奔了。可好景不长,外敌西凉入侵关内,书生从军,一去就是四五年,从此再也没了消息,大家都以为书生许是战死了,可那富家小姐依旧执着在家苦苦等着。那书生确实没死,他所在的军队被西凉偷袭,死伤惨重,书生也被人活捉,辗转带到了西凉的首都,哪知道竟然被西凉公主看上了,一跃成了国公驸马,在那边安稳生活了十余年。书生一直以为官家小姐早已改嫁,偶然听义兄说管家小姐依然在关内苦苦等着她,今已十八载,如今身更是身患绝症,怕是活不长了。男子给公主留了封血书,冒着漫天风沙单骑走三关直奔长安,只为见那小姐最后一面。 三师姐叶芷青一边看着一边嘟囔两句,大抵是嫌这故事太过戏剧化,不真实。只是不知书页上昨夜落下的泪痕又是谁的了。瑶瑶见长生哥哥累的打紧,小姑娘心里好生心疼,赶紧把长生扶上了石桌,端上精心准备的吃食,只是可惜了,今日时间不够,她本身想做两块桂花糕的。 吃过饭后,二先生来了一趟,他要带瑶瑶去见一趟青青,可能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他又低头在瑶瑶耳边说了几句,小姑娘抽着鼻子点了点头然后红着眼过来使劲拉了拉长生的手,似乎怕看着长生哥哥难过,一头跑到二先生背后锤二先生背,让他快带她飞走。 林长生只来得及看见白衣一闪,风中便只留下一股余香了。 “我会替瑶瑶把你看好的。” 三师姐似笑非笑风看着林长生说到。然后她拿了本书给长生,这便是白日里的功课了,读书。 长生和叶芷清都坐在石桌前看书,长生看的这本是“五洲简史”。三师姐看的则依然是那本英雄志了,长生偶尔有问题便停下来问问一旁的师姐,然后再继续往下读去。 如今这大陆叫五洲存在已经上万年了,不过整个大陆的历史在两千年前有一段断层,以至于很多历史都无法考据了。目前主要的种族有五洲大陆正中间的人族帝国昊炎,西面的妖族国,北面的蛮族,南面大洋岛的羽族国,东面原本还有一个叫魔族的种族,不过似乎已经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抹去大多数痕迹了,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一些真假难判的神话传说。 大陆上目前遵行的修行法则依旧是五行,分为金木水火土,金系修炼者能幻化百兵,修行之道讲求的就是一个锋利,砍尽一切不平事。木系修炼者与自然联系最紧,能号令植物,拥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土系则能自由操控岩石和土壤的力量,防御力无人可比。火系修炼者则拥有最恐怖的破坏力,当今炎王朝皇族炎氏就是这世上最出名的火系修行一族了。水系自然而然可以操控水流的力量,三万里沧澜河围绕的妖山主人白帝百春鸣就是当世最强大的水系修行者。 当然除了元素力,众所周知,也有其他修行法门,不过天下一般把这些修行其他法门的地方称作不可知之地,不可知之地一共有五处,靠近舜国西北面的珈蓝寺,洛水城的草庐亭,闻名天下的清教,蛮族苍耳的五裂宗,还有便是最为神秘的书院了。其余四地虽然神秘,不过偶尔也会参与到世俗中的一些俗事中去。当然五地早年也有协定,只要不影响五地清修,禁止过分分参入天下政局,否则将遭其余四院联手制裁。五地中其实历史最短的就是神秘的书院了,只有一二百年历史,书院之所以出现便是因为夫子,夫子很强,真的很强,极有可能便是五州大陆千年以来除了那个人之外的最强者了。而且夫子性情让人捉摸不透,做事似乎全凭自己喜好。天机阁秘密情报组织“银杀”曾秘密筹划数十年最终组织了上千人集中推演分析夫子这些年的行事风格和所做所为,可惜无数精心推演到了最后似乎也根本连不成一条线。第二天天机阁那个藏在深山中的秘密据点便被二先生一剑给砸的稀烂。 这五大不可知之地的掌门几乎是当今这世界上的最强者了,他们的传承更是玄妙无比,与普通五行之力的修行有着极大差别,对弟子的要求也都极高,若不是什么天纵之才,大抵是没有什么机会的。因此五院也会派弟子网游天下去搜寻人才,这些代表各地网游天下的弟子便是各地的天下行走了,书院这一甲子的天下行走一直都是二先生。 二先生喜穿白衣,带面具,斗笠,形事乖张,他的道法就是自己,剑道修为更是高深莫测,传说与那当世公认的剑道最强者草庐亭主人关河也只差了一线。 当然除了不可知之地,各族之间本身也有不少强者。例如人类王朝昊炎便会将五行修行者中的大修行者授予守护者的称号,例如龙溪郡的李勋,便是木系守护者。 修行很难,真的很难,走上修行这条道路的人本就不算多,最终真正能突破元素劫结成饱满元素丹的大修行者十不存一。所以大修行者们往往都会成为各家族争先笼络争取的对象。大修炼者的出生也各不相同,有凭着宗门或者家族资源以及经验修习的世家子弟,当然也有自己摸爬滚打摸出一条属于自己独特道路的散修。不过前者因为经验的缘故,往往能有更多机会成功度过天劫,后者则要困难许多了。 修行者虽然强悍,不过面对军队时,除非二先生这种大陆上公认的顶尖剑道强者,大多数大修行者面对海量的骑兵,战阵,特制的装备,其实获胜希望不大的。不过由于五处不可知之地的存在,这大陆上各族王权和修行者们力量表面上也就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关系。 天下已经太平很多年了,久到很多人都已经快忘记了混乱的滋味,不过前些日子来自人族西北边境的一次叛乱却隐隐搅动了一阵风雨,并且这风雨现在看来似乎扩散的越来越广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十四岁的少年郎林长生现在依旧沉迷在这书中介绍的大陆历史和力量体系里,而且他现在很兴奋,因为他终于了解,书院真的很强,书院本就站在这世间的最高之处。他见过二先生出手,那鬼神难测之力,一步便撞碎了三百精锐骑兵,一剑便劈开了渭河流水。但是昨夜的大先生似乎更强,师姐刚刚告诉自己,大师兄以后就是陆上剑仙了,什么是陆上剑仙,林长生不清楚,大抵和天上的那些仙人们差的不远吧。他抬头一看,昨夜大先生留在天空中的那道光华太过刺眼灼人,天穹中现在都还隐隐留有痕迹。 “能跟着他们学修行,了不起。” 少年又抬头偷偷看了眼那边正在读书的叶师姐,林长生真想扯开嗓子向这个世界介绍这便是自己的师姐了,甚至算半个师傅。师姐真的好看,可能也很厉害。只是这会儿一身白色长裙的她在晨光中看着有些不真实。 “哎,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达到他们这样的境界啊。” 师姐说别急,慢慢来,但求顺心问意。 可是少年昨夜明明就看到那道砍开星河的白光了,正如隆冬飘雪,冰层忽破面,浮游用神经末节触碰到了太虚星辰。有些东西总归不会再像从前一般了。 林长生揉了揉鼻子,手上的书页已经翻完来到了最后一页,这里本来是空的,不过不知被谁留下了一行小字,看墨迹应该刚刚才干,少年抬起头又看了看晨光下还在读《英雄志》的三师姐,她眉眼间似乎依旧是毫不在意的模样。 他看不到的是,师姐被书挡住的嘴唇紧紧咬在一起,渗着血。单骑过三关的书生这会儿终于见到了相离十八载的官家小姐。 “修行这件小事啊。”林长生轻轻在心里把最末页那句好看的小篆读了出来。 第二卷 第六章 暗潮涌动 “唉,六师兄怎么还没回来啊。”叶英站在离书院不远的芒砀山头上向北面的天际线遥望。狗子跟在叶英身后,赞同的点了点头,它有些想六先生坐下的那匹踏炎了,它和踏炎好久没见过面了。 按理说凭着踏炎的速度,哪怕是从上千里外的北原荒地赶来,六师兄应该昨夜便已经到了,应该是路途遇到了什么变故吧。 六先生在进入太原城前接到一封信,一封来自他父亲的亲笔信,父亲要他留在太原。清晨从北地荒原一路向南进入太原城后,六先生的原计划是继续南行跨过平原在往书院方向去,不过因为那封信他不得不留了下来。 太原城内外聚满了大量从周遭村庄和县城涌过来的难民和商贾,西北军风寒笑拥兵自乱的消息前日夜晚便已经传遍了整个帝国北面,十万精锐西北边军要是趁乱往北打过来,遭殃的可就是沿途的百姓了。还好这里是龙溪郡,这里有太原城。作为昊炎王朝北方最为发达的雄城,同时也是龙溪郡的郡首,太原还兼顾着帝国整个北面的交通枢纽和军事重镇的作用,数十丈高的花岗石巍峨城墙环绕整个主城。这些城墙已经矗立在这里多达七百年的历史,每个垛口,每面墙壁后隐藏的都是无数机关与暗器,在与北面蛮子的战争中,这里从来都是最前方的那颗钉子。 从立城至今经历七百二十年风雨变幻,它依然昂然挺立在这里,这就是作为一座雄城生命力最无声的证明。现如今十余万北方军团中大部分精锐军团也驻扎在太原城附近。有如此雄城在,北地的百姓在逃难时自然首先想到了这里。 太原城从昨日夜晚便已经开始实施宵禁了,进城设立三道关卡,每一道关卡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满了北方军团的精锐步兵。他们在严格检查并且限制进城难民的数量,城门口几家酒茶铺子中今日也多了不少看起来面相普通的青衣汉子,可要是让懂行的仔细瞧上一瞧,这说不好便是李家暗卫甚至是朝廷的彩衣卫了。 进城的队伍排了老长,不少难民便聚集在城门口不远的各色酒家和茶铺子跟前,各种各样的情报和留言在这里交织碰撞。 “那风大帅竟然和那怪物勾结,顺势清洗西北军内部的异己,现在公然拥兵自重,要和朝廷叫板了。”一个闲汉饮了口热茶朝周遭众人抿了抿嘴说道。 “还风大帅呢,这是反贼,得直呼其名,或者叫声风贼”一旁一个赤着膊的江湖汉子不屑的说道。众人一听这话顿时朝他围了上去,这汉子被众星捧月的这么供着,顿时便来了兴致。 “那肆虐的怪物你们见过没?就是蛇头人身那种。” 绝大多数人摇了摇头,偶有几个见过的一听到这里,却是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江湖汉子,仿佛只是回忆那怪物的模样对他们也是一种痛苦。那汉子冷笑一声,伸手拿着茶碗敲三下桌子。正立在旁边听热闹的小二赶紧上去殷勤的加了上好的新茶,再添上了些热水。一声爷喊得那叫一个殷勤。周遭人一见如此,围上来的更多了。 那汉子正要开口,茶铺外面走进来一个八九丈高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恨了一眼这汉子,那汉子赶紧低下头去静了声。人群一见如此顿时想起一片嘘声,那中年男子也不理,付完茶钱也就往外走,身后刚才那个赤着膊的汉子和七八个江湖模样打扮的人顿时鱼贯而出紧紧跟在他身后。这伙人前脚刚走,几个混在人群中的李家暗卫便缀了上去。 太原城几乎所有地方都有李家的身影,这来自于李家在北地长达上百年的苦心经营。除了苦心经营,更重要的还是来自帝君的信任,这王朝毕竟还是炎家的王朝。所以虽然明面上李家掌握了太原城的大部分政治资源,可为了达到平衡,李家则和京都达成约定在北部军团中的影响力被有意削弱,军团里掺入了各个势力的眼线和关系来保证互相牵扯,在和平年代这样的设计可以有效保证北部军团不完全落入李家手里。可局势一旦乱起来,缺乏统一声音的北方军团很容易就会陷入混乱和被动。因此昨日风寒笑造反后大家今日唯一已经达成共识的便是将周遭几个精锐兵团迅速收缩到了太原城周围,同时向帝国中央军团求援。 八皇子炎承恩这会儿在太原内城里一座清幽的宅子里休息,脱下一身红袍重甲,他随意着了身红白相间的锦衣,端杯凉茶在屋子中间听几个今日才敢过来的亲信整理西北这几日剧变之后的情报。 西北军反贼风寒笑前些日子装病数月同时以维稳的名义将西北军内部不少得力中层年轻军官抽出,组成调查队前往西北各地调查肆虐数县的血色风波。这些年轻将领哪知道这是风寒笑蛇设下的局,在各地受袭,调查队基本全军覆没。 趁着各军团中这些年轻将领的离开,风寒笑又以紧急作战会议的名义将剩余一帮资历较老的将领召集到了自己府上,这些人一进府里顿时便知道中了埋伏,因为这屋子杀气太重了,掩都掩不住,众人想走却被烈山行带着埋伏已久的高手趁机偷袭杀伤俘虏中高级将领十余人,这些人一除,风寒笑又以雷霆万军的手段端掉了帝国设在西北的监军间。至此为止,再也没人能阻止他风寒笑紧紧将西北军握在自己手里了。 当然风寒笑的算策也并非完美无缺,比如修为颇高的木相总兵万木春和水相总兵江青就察觉到了异样带领亲兵想冲回自己的营帐中去。不过迎接他们的却是等候已久的风寒笑本人和他的两个义子,江青当场被风寒笑砍掉脑袋,万木春则发动秘法拼着被砍掉一条胳膊和腿,强行发动保命阵法传出了西北大营。等万木春挣扎着逃回太原来时,整个人已经几乎只剩一口气了。如果不是太原城清教主教龙石道人亲自出手施展神术,这万木春定是活不下来的。可龙石道人也只能帮万木春依靠重宝续上几天,万木春要活下来还得连夜赶回京都去请神女出手才有办法,这伤真的太重了。是以李家连夜组织人手送万木春直接往京都去。 当然这些让人沉闷的消息里也还算是有条有趣的,风寒笑设计诛杀的十七路调查队基本都全军覆没,唯独龙溪李家小少爷李勋的人马不仅逃过了一劫居然还带出了三百百姓。听说是书院的小师弟混在逃亡的百姓队伍里头,那莲有眼不识泰山,哪知道踢到铁板了,被震怒的书院二先生一斗笠给砸了稀烂。 读到这里,炎承恩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二师兄就是二师兄,风寒笑这老贼此刻怕是也只敢缩在西北大营里,要是二师兄真有意出手杀他,那老家伙不躲在军阵后面怕是脑袋都保不住。 炎承恩信手在纸上又画了两笔,叫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低语了几句便招手让人离去了。 等周遭的人都撤下了,炎承恩才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虽然是书院六先生,可还有个身份是帝国八皇子,西北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父亲需要人尽快代表皇家过来居中维持局面。他这几月本就一直在北地修行,对战阵之事也颇有见解,更何况被夫子选中之后,在书院的这两年修为和才华更是突飞猛进,所以父亲选中他来也是有理可据的。 父亲的信来的很急,他要炎承恩用最快的速度摸清西北的真正局势,如今西北乱像牵一发而动全身,太原城又是帝国北部最重要的一颗交通枢纽也是进入忘川平原之前最重要的一个军事重镇,要是太原失守,十万叛军不说,更可怕的是荒原中那些嗜血的蛮荒氏族,他们要是涌进来了,忘川百里平原很难再找到太原这样的地方组织防御,失去纵深的整个帝国西部和北部都将全部被拖入战火之中。 父亲让他先期在这里坐镇不仅是对他的考校,甚至某种程度上已经可以说是对他能力极大的肯定了,要是表现出彩,将来他在帝位的争夺中自己一手牌也能打的更加得心应手。 当朝太子炎常宁虽然健在,不过他四肢先天便患有顽疾,无法行走这几年病情加重甚至看东西都模糊了,这样的身体别说帝王家,就是普通官宦家也是难当大任的。帝君虽然这些年没有取掉东宫之名,可似乎有意对这太子疏离。大家心里都清楚帝位断不可能是留给他的,因此如今已经成年的十几个皇子都有机会。虽然当今帝君依然春秋鼎盛,不过他似乎真的有意看一看到底那个儿子能担此大任,对结党一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这两年早朝上大家隐隐都开始划线了。 炎承恩自己对这皇位倒是没什么兴趣的,在他看来王朝都最顶端的龙椅不过是一道束缚住自己的枷锁罢了,生性自由闲散的他爱的还是修行,美景和骏马。不过既然炎承恩修行天资惊艳,又是书院学生,那他的母后昭仪和背后薛家对王储之争自然是不会放弃的,他们成了炎承恩背后最坚定的支持者,在京城也替他经营出了几分声色,倒也算是王储之位的一个热门人选了。 一开始炎承恩对这些事是烦透了的,不过近两年他也逐渐意识到既然自己已经身不由己的被卷入了这场风波,那边再没有可以独善其身的道理,这本来就是天下最凶险的斗争,稍有不慎,新君登基后迎接的便是万丈深渊。自己哪怕将来坐不上那龙椅,至少也要在这场斗争中为自己获得足够的资本,这样才有可能在风暴最猛烈的时候翱翔天际来或者站到他应该站的人身后去。败者,当然会失去他所有的价值,这是大机遇,更是大赌博,不过对他本人来说不过是大枷锁。 炎承恩一声叹息,帝王家的出身看起来光鲜却已经决定了他远不能像书院其他那些师兄妹一样修只属于自己的道。这漫漫修道途中要是顺不了意,自己又何尝能真正攀向更高点呢? 对于这点,炎承恩最佩服的便是六哥炎重离了,除了父亲和那些成百上千年都躲在深宫中修行的祖宗供奉外,六哥应该就是皇族最强者了。六哥不仅一身火焰修为玄妙难测而且从小就表现出远超其他皇子的资质和潜力,心性更是坚毅绵长颇有父亲当年风采。按理说六哥要是参与这帝位之争,凭借父亲对他的喜爱,这局面几乎就一边倒了。可就当底下一帮臣子已经蠢蠢欲动时,六哥便坚定的向父亲表明了绝不参与帝位争夺的意愿。这些年来他只身一人行走天下,从不过问政事。 六哥曾说,他这一生只求两道,一求俯仰之间问心无愧,二求以己绵薄之力但保天下苍生太平。六哥的道很正,也很直,所以这些年修为更是突飞猛进,自从协助白帝斩杀凶兽朱铁后,获得大机缘和感悟没用几年就顺利跨入火焰第六元素劫“幻影”。六哥固然让人敬佩,可这会儿炎承恩最想念的还是书院那帮怪人。 “想见见新来的小师弟,听说还多了个小师妹。对了,还有大师兄,那个一剑斩破星河砍出个陆地剑仙的大师兄。还有二师兄,不行,世上第六美的三师姐也好久没看到了。闹腾的五师姐和穷的只剩钱的七师弟也少不了,到最后竟然那个整日只知道睡觉的长孙忘情也想了起来。”炎承恩偷偷笑了一会儿,双手抱着头升了个懒腰然后把手里的纸团揉做一团,轻轻弹了出去。 墨迹未干的宣纸在空气中烧的噼啪做响。 入夜,李家派去重兵护送万木春回京都的车队在离太原城八十里地的送龙岗半路遇袭,袭击来自一队在这里等候三日的重骑兵千人队,他们下手的时机和地点都选的非常刁钻隐蔽,他们甚至把现场伪装成了山匪袭击的景象。当然山匪袭击这种屁话报上去是没人会信的,不过他们需要的本来就只是一个假象,无论这个假象看起来有多么拙劣。因为过了太原城已经算进入关内了,往年里哪里会有不长眼睛的马匪袭击数百人正规军的车队,尤其领头的还是李家一位木系第二劫神通的长老。 只要有个借口那便够了,京都自会有人跳出来利用这做文章。 隆庆三十八年夏天,风寒笑拥十万西北边军造反,十余万慌乱的北部军团连夜收缩到雄城太原周围,北地荒野今年似乎也传来了浮躁的气息。既然风暴已经被人卷起那便不能停下,有人要借这场风雨成事,王朝内部此时到处都有暗潮涌动。有人说腐朽往往都是从内部开始的,混乱中怕是要百鬼夜行。 这些沉寂多年的“小鬼”难道不惧怕坐在帝国最顶端那个男人的火焰吗?可惜那双金刚怒目盯的不是这里,他可能觉得这些小鬼还不够格迎接他的目光,他们坏不了他的大局。 可历史有时候往往就是小人物创造的啊。 第二卷 第七章 她从雨中来 这已经是林长生来到书院的第四天了,一切似乎都按着师姐给他定的修行计划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自从那夜和夫子先生和书院其他人聚过后,林长生就跟在叶芷清在桃林青石屋修行,三师姐趁着他不在的时候,终于将青石小屋折腾干净了,林长生最后还是睡在老林偏房里。 今日上午照例把晨跑和其他项目做完后林长生又把手里那本五州简史草草过了一遍。自从瑶瑶走后,他和三师姐的三餐便成了一种红色拇指大小的丹药,这东西每餐吞下一粒,顿时便能觉得热量从胸腹间向全身缓缓流淌,林长生一直以为这是什么帮助修炼的丹药,可这其实只是最普通的辟谷丹,就是口粮而已,因为三师姐真的还没有学会做饭。 中午饭后是可以休息会儿的,三师姐自己回去二十四桥的小屋里睡会儿交。林长生从小就没这午休的习惯,所以这几日他更愿意跑到凉亭里去发呆,正是蝉鸣燥意最盛的时候,望着碧海秋波一直绵延到天际尽头的那汪寇海,林长生又想起了前夜大师兄从天外飞来的那匹剑光,那是师兄的剑气吗?那可真是了不得,他听师姐说这剑是从三千里外的一座孤岛飞来的。三千里,那该有多远啊,那样浓烈炙热的剑光该是全天下都看得到吧。 李道策这一剑破开星空,纵横千里,光寒九州。少年偷偷把自己想象成那拿剑的书生,一手指地,一手刺天,身下无数天下名剑争先为自己折腰,那样的场面,每每想来真是让少年神驰目眩。林长生独自一人在凉亭傻笑,这样居然也熬过了一个中午。 下午师姐把他一个人放到芒砀山去劈柴了,据说是为了练习他的心性,师姐没告诉他要领,只是让他挑那些想劈的劈。少年一个人在树林里乱晃,转挑那些黝黑弱小的枯木下手,就朝那些最细最弱的地方劈,他觉得这事儿很有趣,和自己踢石头一样,能让自己进入一种忘我的兴奋状态,就像每次在渭河边踢石子儿非得踢到全身精疲力竭方才善罢甘休,少年这会儿漫山搜寻着在砍柴,这刀是师姐在仓库里找的,剑身该是金刚玄铁精心炼制的,阳光下剑锋绽出一团光华,宛如出水的扶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的雕塑则如星宿般发出淡淡的银光,这剑长生必须两只手才能勉强拿起,林长生觉得这定是把宝剑了,自己也是由宝剑的人了。 林长生没看错,这剑要是放在京都的话打不紧得有多少富家少年将门子弟要头破血流的不惜万金来求这宝剑了。 不过三师姐告诉他,这剑真的只是用来砍柴的,祖传砍柴的,这剑早些年大先生用过,二先生用过,后来交给了三师姐,最近一阵子传到了七师兄叶英那里,不过叶英这两年也没怎么用这剑了。 关于宝剑砍柴这事,对于这点林长生是很奇怪的,他们西峰那块儿可都是用刀劈啊,怎么到书院这用剑劈啊,而且还是宝剑。不过对于想不明白的事情,少年向来是不会深究的,他选择把自己交给自己。 于是夏日的阳光下,少年右手提起宝剑,左手捏个奇怪的手势,深吸口气,然后“唔呀呀”怪叫着朝着芒砀山一众细小的灌木杀了过去,他甚至幻想自己是二师兄,一剑便要劈开那深不见底的渭河流水。可惜宝剑砍偏了,砸在了一旁的粗壮松树干上,少年手里的绝世宝剑顿时脱手飞了出去。 叶芷清这会儿也很兴奋,她在做她有史以来第一顿饭,所以他要把小师弟支开些,这样她才能全力发挥。“我可是很厉害的侠女呢,剑道修为高的很,做几道小菜算什么。”叶芷清一边给身前的土豆削着皮,一边怡然自得的唱起了昨日在英雄志上看到的小曲,一个人独处的她总是舒坦自在。唱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刚才漏掉了什么,朝左右谨慎的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又笑着小声加了一句“而且是天下第六美的。”说完这话叶芷清更开心了,两眸秋水晃得周遭的景色潋滟晴方,好不秀丽。 “丫头,以后的确要勤快些了。”叶芷清学着师傅每次拍自己肩头的样子演了起来。 “弟子知晓了。”神色仪态下一刻又切换成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模样。 她本来就是落入凡尘的仙子,天下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一般她也是不做饭的,在书院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到处蹭饭的,师兄妹也总是由着她的性子。是啊,落入凡尘的仙子就该这般,你哪里见过天上仙子去做饭的? 不过叶芷清昨日被郑重告知禁止以后去蹭饭了,这话是狗子过来告诉她的。如果说这普天之下唯一真正了解叶芷清的人就是夫子和大先生,那么唯一了解她的动物可能就是狗子了。狗子每次见叶芷清都是一副似笑非笑,颇有深意的模样,偶尔还会趁叶芷清不注意跳起来拍拍她的头,每次看到狗子这一副“你好自为之的”表情,叶芷清都是哭笑不得。这狗子,该不是什么千年狗精变的吧。 狗子昨日过来扯着他的裙角走到了青石屋的厨房旁,然后回头望了眼夫子居所的方向一边使劲摇了摇头,一边又学夫子表情做出很凶恶的样子。叶芷清立马知道这时来自夫子师傅的通牒令了。老师今后不允许她四处蹭饭了。 “唉,我也是有徒弟的人了。”叶姑娘一边咬抿了抿指头上刚刚不小心刺破的红点,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叶芷清在破天荒的做菜了,只是看着架势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成功。 --------------------------------------------------------------------------------------------------------------- 三日前二先生带着瑶瑶启程了,他们要去千里之外,他们要去见个人,应该是故人,因为二先生亲切的喊她清清,只是不知道这个清清是本来的名字还是亲热的叠称了。 对于即将可能见到的清清,小姑娘这些日子外除了长生哥哥想的最多的就是她了,应该是个高手,是个怪人,不过听名字“清清”却又软糯好听,可能像垂柳,像河边的青草,又或者是山间的清风,总之应该是个如出水芙蓉般的怪人,因为二先生只会结交怪人。 瑶瑶还发现一个小秘密,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先生这两日有点紧张,其实凭借他的修为,他们应该早就飞到京都了,不过二先生似乎有意在路途中不断休息,似乎,是想拖延时间?。小丫头还偷偷算过,二先生今日已经理了四十三次挂在头上明明很正的斗笠了,他今日还很骚的背了顶纯白色的披风,二先生告诉了小丫头这披风是有名字的叫“剑意白虹”是夫子师傅给他做的,夫子会给每个徒弟做。这披风通体纯白,最显眼的便是左右两道翩然身后的白绫了,上面镶着金边,应该是刻着法阵的,哪怕没有风也会飘舞飞扬,配上二先生头上的那顶斗笠和满身挂满的七把剑,这赫然便是唱曲里江湖世外高人的打扮了,二先生觉得自己今天应该很帅,偶尔会趁着瑶瑶不注意“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他们要去的是京都郊野以西百里外一座山坡的顶端。二先生步子有些急,瑶瑶跟不上的时候只能拉住披风后面翻飞的白绫。 这会儿应该要黄昏了,山坡下是一片林海,偶有几道青石小径在林间盘旋,若是看得再仔细些其实是能在林间的阴影中看到几辆隐蔽很好的马车,看那些雄踞高大的白马,怕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能够拥有的。山间清风滑过,带些翻飞的花瓣在风中轻扬,落日的余晖便过来凑上分热闹,跟着翻飞的花瓣一起给山林镶层隐隐的红色辉光。 瑶瑶他们要见的人这会儿就在其中一辆马车里,还离的老远她就看到了二先生身后的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清清看的很仔细,她把小姑娘的眉眼打量的很清楚,然后她又看向了君璃心,幽幽叹了口气。 “我去了。”她这话应该是和马车里的人说的,马车对面还坐着两位清教资历和地位都极高的红衣主教,两人因为年纪很大了,眼皮有些耷拉,不过看向清清依旧满是恭敬之色的。 女子下马车了,她往二先生这边来。她走的很慢,很轻,不过每一步走下去,周遭的空气便似乎都会轻轻吟唱一般,歌声淡淡的,清扬曼妙。她们离得其实还有些远,不过她说的话只有他能听到。 “这么多年了,你想通了?”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二先生说这话的时候站的很直。 “这可不是你二先生的道?不怕书院那一套不顺心,将自灭的学说了。”女子偷偷掩着嘴在笑,这话听着却有些幽怨。 “我来找你,便是顺我心意,因为这就是心意让我做的,所以依然剑心通明。”二先生此刻站在坡顶上闭着眼,身后六把剑却铮然出鞘同时飞出来环绕着他,在轻吟,在低语,在高歌。 女子很认真的看了看离自己还有几百丈的那个白影。 “夫子先生要做的事,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太危险了,我有些担心这两个孩子。当然,还有你。” “大师兄为见红药可以打碎星河为她照明,我又如何不行。” “我又如何不行。”女子喃喃的在嘴里念着,“我又如何不行。”“我又如何不行?”念到最后甚至都有些绝然的味道了。 “所以你跑这么远来见我?”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要笑出来了,听上去有些撒娇的意味。 “恩,来了。” 这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清清姑娘突然清脆的笑出了声,似乎是有感而发,天上开始落雨了,不过夕阳还挂着,白云也还没散开,不过确实是下雨了,雨下的不急,却很广,霎时间整个京都方圆百里都在下雨了。 雨丝凉凉的,姑娘的脸烧的有些烫。 “是我洛清清喜欢的,不过等的太久了。”雨帘下的她显得温婉可人。 女子这话还没说完便穿过一层层雨帘来到二先生面前,雨帘很厚,她是一层一层拨开的,拨到最后便只剩了个牵着小姑娘的二先生站在那里。 刚刚下雨了,瑶瑶叫了几声二先生“快撑伞“他也还是呆站在那里。今日二先生这是怎么了,小姑娘望着全身被打湿透的衣衫有些恼怒的扯了下二先生的披风。然后她听到雨帘中有声音,有人来了,从无数雨帘后来,那人动作应该很快,可瑶瑶很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能清楚的看见她拨开一层层雨帘的动作。 小姑娘有些兴奋,这应该是又遇到高人了。 “二师兄快看,她从雨中来。” 清清从雨中来,她用极快的速度摘下二先生的面具,又在他的唇上印了印。似乎知道这里除了他之外应该没人能够穿过雨帘看到这一幕。她便像只偷腥的小猫一样在那快活的笑。 然后她拉起了二先生身后小姑娘的左手,二先生在瑶瑶的右手上留了张字后化作了一缕清风消散。紧接着这场下满整个京都的细雨也说停便停了,清清转身把瑶瑶的手拉起来举过小女孩的头顶朝身后的树林挥了挥。 林间马车里清教资历最深的两位红衣主教当即下车行礼,有穿着黑衣的苦修在奋笔记录着什么。 清清的全名叫洛清清,是清教第七代神女,她和二先生已经相识三十余载了。今天她真的很高兴,为清教,也为她自己,更是为了二先生的那个承诺。 这世间人谁不知道,二先生绝不食言,所以洛清清高兴的挥了挥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青绿色权杖,京都中清教凌海神殿那口数十吨的铜钟顿时鸣响起,一共三十八声,这是在昭告天下,清教又多了一位神女继承者。 同一时间五州大陆四百三十二座清教神殿传声法阵内有雄浑绵长的钟鸣声一齐响起,无数信徒争先朝圣女山的方向拜了下去,从北到南,如同浪潮一般。 第二卷 第八章 林长生的刀(上) “世人皆言刀不如剑,不过你想练便练吧,说不定便修出个天下第一呢。”三师姐叶芷清如是说。 -------------------------------------------------------------------------------- 叶芷清的修行计划林长生已经坚持一周了,不过目前看起来他除了饭量大了一点,修出绝世神功的苗头可一点也还没见到,虽然有些失望,不过林长生自认并不气馁。他朝渭河里踢了那么多年石子呢,不也花了十多年才见到九聂吗,林长生在心里酸溜溜的想着。 这几天除了坚持每日师姐的晨练外,林长生的生命中还多了一项考验,那便是“享用”三师姐的菜。三师姐的菜和她这人一样让人觉得如梦似幻捉摸不透。 叶芷清三天前就开始做菜了。林长生本一开始是非常兴奋的,因为他再也不用每日吃那辟谷丹了,那东西吃下去虽然能解决温饱,然而实在是食之如蜡,难以下咽,如果不是少年每日用吃下这丹药便能加速神功修炼的理由安慰自己,他断然是吃不下去的。 辟谷丹哪里能练什么神功,怕是只能阻碍人体消化。 叶芷清的菜卖相一般。不,应该说很烂,各式调味品如泼墨般肆意在菜品周遭流淌,林长生看着桌上两三个盘子里的狼藉有些担心,不过他还是相信既然是三师姐做的那便定是内有玄机,这菜应该是属于被褐胚玉形的。 于是少年勇敢的夹起来一筷子送进了嘴里,那边一直在装作看书的三师姐偷偷把挡住整个面部的英雄志挪开了一点。少年夹起来了,送到嘴边了,少年咬下去了,少年满脸乌青的吞了进去。 林长生其实想吐的,不过他并不是出于感动或者礼貌没有这么做。 他是真的不敢动,江凝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潜伏到了林长生背后,林长生刚刚想吐出来,江凝光一下子在他背后用二寸二的刀柄戳了戳他后背,戳下去后还在他腰间的软肉上拧了一拧,看那样子林长生要是敢吐,明日的训练里便免不了要受些额外的皮肉苦了。 林长生想装作在笑,却比哭的样子还难看。 三师姐过来瞪了一眼江凝光然后把四处乱飞的它插回了背上的剑鞘里,自己也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不过最终三师姐还是把菜吞了下去,靠的是她高深莫测的剑道修为。所以到最后他们还是吃的辟谷丹,只不过今日三师姐创新的洒了些糖上去,和刚才那黑乎乎的东西一比。林长生顿时觉得辟谷丹也算人间美味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三天。直到今天他们终于没有吃辟谷丹了。昨夜趁林长生睡着后,三师姐去向大师兄那里借了个蒸笼,然后欣欣然的向大师兄请教着捣鼓了一宿,最后要不是夫子先生嚷着耽误了他睡觉大计,师姐可能还会继续整夜缠住大师兄的。 幸运的是今早林长生啃到了几个蒸的有些发干,形状不太规则的白面馒头,虽然口感不太好,不过还算勉强可以下咽。毕竟可以吃了不是吗,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于是少年欣慰的朝三师姐笑了笑,示意嘴里的馒头不错。 叶芷清见此有些不好意思的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一下。就这么两个动作,可这要是让天下人看见了,那叶芷清红颜祸水的名号今日怕是就要被坐实了。 林长生被吓傻了,嘴里吃了一半的馒头都掉了出来。 叶师姐很开心,于是他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长生你想练什么,师姐今日教你。” “我不知道想练什么。” “这几日帝龙翔告诉我你在芒砀山上用宝剑杀的过瘾呢,这下子怕是满山灌木都知道你的凶名了。” 林长生站在那傻笑了一声。 叶芷清歪着嘴嗔道“闭着,丑死了,别说是我徒弟。” 林长生点了下头,又傻笑了一声。 “要不你练刀试试,我看你拿剑的样子,挺喜欢用来砸的。” “我们西峰那块儿都是这么砍柴的。我约莫着大家都这么用应该是有道理的。”林长生仿佛记忆起了什么,很认真的说道。 “那我带你去练刀吧,就去山里练。” 三师姐一边示意林长生跟上自己一边往通向芒砀山的小径上走,林长生则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师姐你真教我练刀吗?为啥我没看到书院其他师兄师姐练刀呢。” “你练不就行了,那么多人练岂不是有点打挤。”叶芷清说完后,似乎也觉得这道理没什么说服力才又补充了一句“因为天下人皆以为刀不如剑,刀不如剑灵活,使用起来也呆板了很多,更重要的是真正用刀的好手太少了吧。” “师姐,那当今天下用刀最厉害的是谁啊?” “黄巢。”说出这个名字叶芷清没有一点犹豫。“是个书生,也是个屠夫,更是个杀手。刀道修为高的很,不过这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实则煞气太重,我不喜欢。”三师姐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语气又恢复了往日里的那种冰冷。 林长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师姐带着他在芒砀山中小道穿行,最终来到了一汪小水潭前,水潭不大,长宽大概二十余丈,谭面不断有水泡缓缓升起,看这样子是汪活水。不过水潭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水塘边一块巨大的黑石才是。这黑石很大,应该比水谭还大了一圈,通体黑黝黝的出现在这山林间,看起来其实是有些突兀的。 “师弟你确定真想练刀?”三师姐这次问的很认真,她用双眼仔细的在打量林长生眼里的神采。 “想试试。”少年的眼睛很亮。 “行,那就试试吧,虽然我也不太懂刀,不过你说不定就行呢,以后修个天下第一也好给我争个光。”叶芷清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情绪,不过内心波动如何,那微微泛红的面颊何解,便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她只教了林长生一刀,这刀她大概看黄巢远远的使过,不过却按她自己对刀和剑的理解去除了些不喜欢的东西,所以这刀虽没有黄巢那般杀意和霸气,却也有五六分工整和神韵了。她接手过林长生手里一直提着的那把砍柴宝剑,挺胸,收腹,松肩,屈腕,一道光华从她手中绽开,高速的撕鸣声震的空气都在发抖,紧接着一声巨响从那块巨大的黑石一角传来,三师姐将那黑石砍下来一截。砍完后他便把剑换个了这似乎时候正处在某种奇异状态中的林长生。 “最近你先试试吧,看哪天能把黑石砍下来一块,我便看有没有机会带你看看下一刀。” “下一刀?”林长生有些奇怪的问道。 “恩,下一刀。不过这下一刀我也还没看过,不过约莫着是快了。你要是能有机会把这黑石砍下一块儿,我便带你去看下一刀。” 说完这话叶师姐就走了,因为刚才她忽然无意间瞄到一眼红日的位置,看样子应该快中午了。这会儿回去准备午饭应该来不及了,所以她又给林长生留了两个馒头和辟谷丹。至于她自己,她想留出足够的时间面对自己的人生大敌—烹饪。 “中午就在这里练刀吧,时间有些紧,我希望你能尽快砍下这黑石的一角” 想着三师姐的话,林长生点了点头,盘腿坐了下来。 他在回忆三师姐刚才砍下去的那一刀,刚刚师姐挥刀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忽然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仿佛胸腹间有一道暖流在流动,所以那一刀他刚才看的很清楚,每一个动作几乎都深深映入了脑海里,如何踏步,如何翻掌,如何转头,甚至他觉得都能隐隐从自己脑海里三师姐的影像中感受到三师姐的力量如何在身体里流动。 这要是让京城那些有名的刀客知道,怕不是要惊死过去,居然有人只是看一眼便能记住这一刀的几分神韵,这一刀其实要领不多,不过要是真想使出来,没有个十年八年的沉浸怕是连皮毛都学不着,毕竟这一刀是黄巢的。 林长生哪里是什么资质“很差”的废物,明明就是个练刀的天才。不过二师兄说林长生天赋差其实是有道理的,因为在回书院的路上他随意探查过林长生的气息,竟发现林长生身体里没有一点元素之力的流动,那这就意味着他身上还没有结成元素丹。事实上,能在十多岁就结出元素丹的修行者并不算少数,各个宗派世家自不用多说,哪怕是无依无靠的散修或者有些机缘的普通孩子,天赋稍好一点的也能因靠着元素亲和力结出元素丹。真正困难的是在丹田处结出一颗饱满如婴儿拳头大小的圆满元素丹,因为这意味着跨过了天劫,这也才算摸到了修行真正的门槛。 二先生不知道的是,林长生的资质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差,要差上一百倍还不止。他没有仔细为林长生把过脉像,所以他不知道少年不是没有结出元素丹,而是这辈子也不可能结的出来。因为林长生的丹田被人封印住了,很厉害的封印,很玄妙的手法,甚至躲过了二先生的眼睛。封印的人似乎为了防止有人来解除封印,甚至还很恶毒的炸断了林长生结成元素丹过程中需要送气的几条重要经脉,似乎是为了怕少年感觉到痛楚,这人炸断经脉后又用火元素力将伤口处粘了起来,这样一来若是不认真探查,甚至感受不到这道潜伏在林长生丹田里的封印。然而不管是何等神通,这封印的力量既然炸断了林长生的经脉又阻碍了五脏气息的正常流动,随着年月的增加,或者少年妄图修行元素力,阻碍的经脉对他身体的伤害只会越来越深。别说修炼了,怕是这条命都要受到影响。当然若是他终其一生就呆在西峰那偏僻小镇还好,一生接触不到修行的他应该是可以活到三四十岁的。可少年恰恰又刚刚才见到了修行世界的美妙,该如何才能让一只飞向灯火的飞蛾停止它煽动的双翅呢。 二先生暂时还不知道,要是让他知道了,以他的脾气就是把五州大陆翻个面他也要把这人找出来。叶芷清是知道的,林长生第一夜在二十四桥睡着时,她过来盖披风无意间碰到了长生手上的经脉,好奇之下她认真探查了一番,所以对长生身体里的异像她了解的很清楚。不过她不会放弃寻找转机,因为夫子师傅说让她带这个师弟,那她叶芷清就会认认真真的带,因为那天夜里她说了那个“好”字。所以这两天她一直在看书,玩了命的看,除了睡觉,做饭便都是在翻书。翻她没看过的书,什么都看,什么都翻,传记,,戏曲,她想找一找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助小师弟解除封印或者其他办法修行,很遗憾,没有,什么也没有。她也没有把林长生带给夫子先生看,因为那夜从青石屋离开前往自己桃林的小屋之前,夫子偷偷在她掌心上用手画了个“知”字,她当时还觉得奇怪,这是个什么意思。不过这两日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了,夫子是背着其他人写的,所以这事叶芷清也就偷偷瞒了下来没有告诉其他的师兄弟。 谁能想到叶芷清有一天也会开始学做菜了,既然修不成元素丹,那便得让徒弟吃好一点,身体壮一点,这样才能弥补元素力上的劣势。至少,她是这么想的。对于师弟丹田里的混乱景象,她没有勇气再去看第二遍。因为觉得没能帮助到他有些内疚,所以她对于这个爱傻笑的小师弟更怜惜了。他想学什么便由他学吧,不管成不成事,至少也是他自己的意,不是吗? 当然,关于她的那句“说不得就修出个用刀的天下第一”,话里其实两分是安慰,四分是自信,还有四分是来自书院人的傲气。 “没有元素丹又如何,这可是我叶芷清的徒弟,便是只会用刀也要砍出他个天下第一。”美人儿愤愤的想到。 第二卷 第九章 林长生的刀(下) 对于丹田里的伤,林长生这么多年是没甚么察觉的,顶多在年幼的时候偶尔感受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如同龄人壮实,不过长了几岁后大抵和其他没心没肺的孩子是一个德行的。 他这会儿在想三师姐刚才的那用宝剑砸出的一刀,宝剑出鞘后如春雷般在黑石上炸响,那黑石看着也不像什么寻常物件,叶芷清何等修为,这绝然的一刀竟然也只是将那黑石切除掉了一角,少年偏着头打量了一会儿那断口处光滑的黑石面,自己提起宝剑往那黑石走了过去。 少年依照师姐的样子,抖了抖有些僵硬的肩膀,双手仔细掂了掂手里的宝剑,侧身,下腰,翻掌,学着师姐的样子朝黑石砍了过去,少年这一刀虽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不过至少刀势是直的,是汇聚在一点之上的。然后,没有悬念的,宝剑砍在黑石上,向后飞了出去,少年的虎口则被剑刃上传来的力量蹦裂开来。可那黑石头看着依然完好无损,甚至连道剑痕都没能留下。少年没有说话,沉默着走过去把刀捡起来,又过来砍了一刀。结局又是如此。 少年有些心烦,不是因为砍不下石头角烦,而是因为看着这块黑石头本身很烦,就如同他平日总喜欢踢石头子儿一样。所以他一次接着一次的在劈。 一剑接着一剑,那宝剑就飞出去一次又一次,挥剑的次数越多,林长生每一剑下去间隔的时间就越长。到最后一剑时,他的这一剑离上一剑之间已经足足隔了一刻多钟。少年把最后一剑砍出去后,觉得顿时整个天地都朝自己包围了过来,双眼有些发黑。他赶紧把剑放下来插进土里立住身子。若是这会儿一旁有人在看定会觉得这少年好生无聊,竟是在那用同一个姿势砍了整整一个下午黑石头。不过林长生觉得这事其实是有趣的,就和把黑石子儿踢到渭河里一样,他喜欢这事儿,一旦开始做了那便一定得弄到筋疲力尽才能算是个头。 等林长生回到青石小屋里,叶芷清张罗的一桌饭菜已经上了桌。少年用腿勾了勾木椅,一下子整个人便瘫了进去,左手宝剑随意拍在桌上,右手抓起桌上凉的一碗水,也不顾水花飞溅的到处都是,仰头便一口全喝了下去。叶芷清在灶台回头看了他一眼,把今天刚学的拌牛肉端了上来。少年幸福的叫了一声“谢谢师姐。”抓起桌上的筷子就把牛肉往嘴里送。 叶芷清啧了声嘴,想来也是饿了,自己也夹起一块送进了嘴里,今儿个味道应该还算正常,好吃的叶芷清眼睛都眯了起来。 “今天刀练得如何。”叶芷清又夹了块牛肉进嘴里,右手掩着嘴巴小声问道。风儿吹的她耳旁的一缕细发在空中飞了起来。 林长生稍稍从座椅里立起来了些,仔细想了一下。“应该是挺爽的。” 三师姐听到这话拿着筷子的手在空中顿了下,那一缕秀发飞的更凶了。然后她便笑了出来,是带着点欣慰的。 “那明日便接着去吧。”叶芷清又把一片牛肉送进嘴里轻轻说了声。 自此以后,林长生每日的修行除了晨跑和例行锻炼外又多了个砍石头,这事儿他是很乐意的,每日砍起来都能进入浑然忘我的神态,一直得砍到浑身筋疲力尽一点力气也没了,才会回青石小屋去用晚餐。这么砍了一两天后,叶芷清又让林长生坚持每日练完刀后再到黑石旁那汪活水里去冲个凉,这潭里的水也不知是哪里流过来的,摸着冰凉凉的,等林长生把整个身子浸泡进去呆了会儿,却又觉得浑身有股暖意在流淌。潭水不算深,少年踩住布满鹅卵石的谭底还能舒服的露半个身子来。这两日他练完刀最喜欢的事便是靠在潭水的那汪水眼旁一块斜坡上休息下,任那水沿着腿肚子一直轻轻滑过全身,仿佛他身体每一处都被荡涤了一番。 少年就这么坚持每日练着刀,吃饭的时候和师姐说说话,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想想父母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瑶瑶。不过这种情绪还是很淡的,因为练完刀每日回到青石屋后,林长生基本很早就上床歇下了,满身疲惫的他也没有什么精力去悲春伤秋。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直到了初夏六月十五的这一天。 “书院果然都是怪物啊”这话是叶英说的,这中间他和五先生斐青萝偷偷跑来看过一次林长生,不过在那站了一个时辰发现九师弟一直在重复同一个动作,二人本想打声招呼的,看少年那忘我的模样便也没打扰他了。六月十五到了,对书院众人来说,这一天算是有意思的,因为这天夜里他们会去书院夫子先生屋后的那片空地聚聚。每个月十五号他们都会这里见个面。一开始无非是师兄弟几个闲聊上一会儿,再晚一些夫子先生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过来考校一番。 这会用过晚饭后,几个人便来到夫子先生屋后的空地凑在一块儿说些有趣的事情,每到这个时候便是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大先生也会加进来聊上两句。当然也有例外,四师兄长孙忘情依然在睡觉,看那一脸平乐,想来睡的是很安稳的。长孙这个姓当今王朝应该是个极其少见的姓氏,不过要是有幸能从偏门史书上顺着年轮往上找到话,你是能找到些被历史刻意藏起来的足迹。长孙在一千年前,是个贵姓,有多贵?它是那个时候的皇姓。所以一千年前这王朝其实不信炎,姓的是长孙。不过现在很少有人再去提起这一茬了,因为炎王朝在千年前上台后对整个天下姓长孙的人来了个彻头彻尾的大清洗,杀得这个姓氏几乎断了传承。若不是当年有贵人做保,怕是今天长孙忘情先生也留不下来了吧。 六先生姓炎,四先生姓长孙,这要说出去便很有些看头了。 书院有个规矩,一般大家团聚闲聊后,允许弟子们在十五日这天夜晚互相讨教,这时候大先生会在空地上画个横宽数百丈的白框算是讨教的场地,讨教的双方在场地里比试直到一方认输,或者某方被击出方框便算是有了输赢。等一方获胜后大家便会等着夫子出来为胜负双方点评几句,不过这几年夫子老先生越来越懒了,经常用手指一一指这个又指一指那个人后用“你打的好。你打的烂。”这种话便敷衍过去了。 当然这比试也是点到为止的,况且夫子先生还坐在一旁呢,断不会弄出伤人的事情。 看着场间一副热闹的景象,林长生心里其实是很向往的,不过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靠在了一边不太显眼的一个角落里。大师兄还给他们每人手里都发了面一丈二寸的带柄小旗,你要是想挑战谁,便将旗帜插到想挑战那个人的脚下,若是那个人也同意便将你的旗子拿起来,那两人便去场中央比试一场。要是那人不拔,那这比试自然也就取消了。 旗子一拿到手上,场间众人的气氛顿时又欢快了几分,可惜二先生那日送过瑶瑶后依然还没回来,否则往常这个时候他是一定会先去找大先生讨教一番的,二先生讨教一番后,接下来一般出来的就是六先生炎承恩和七先生叶英了,他们的讨教目标择一向都是那爱睡觉的四先生长孙忘情,别看四先生爱睡觉,其实和他打起来是很有些意思的。 今日既然二先生和六先生都不在,那叶英自然是第一个出场的了。他转身仔细的把背上重剑的锁扣解了下来,然后上前去把自己的旗子郑重插在了四师兄长孙忘情的前面。一双白玉龙头靴踩的地上的砂石四处飞扬。 “叶英,请四师兄讨教。”说这话的时候,叶英看起来很认真,甚至鼻尖上都隐隐有汗珠沁出。 长孙忘情睁开眼笑着看了眼师弟。“五成?” “五成”叶英说的很肯定。 长孙忘情又摇了摇头“可以不穿甲,但是得拿盾了。” 听到这话,叶英那股认真的模样顿时转化做满脸笑意,四先生这话对他来说像类似是什么无上荣光了。长孙忘情去夫子先生后院的草棚里扛了一扇“门”过来,不过这当然不是门,这是他的武器。 四先生的武器叫“载地”,这是一面和四先生高度差不多的玄色巨盾。四先生,是用盾的。 叶英走到场中的白框内朝拿着巨盾的四先生深深行了一礼,然后便用右手拔出了一直挂在腰间的那把轻剑,这剑刚刚到他手里,叶英便化作了一道金色的流光在空气中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从各个方向朝长孙忘情冲来。速度快的林长生只能看见一团金色的光斑在折跃着不断变向方向。 长孙忘情把“载地”猛的插入地面扬起一阵烟雾与震动。星光下他的影子又被拉的老长。 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任由金色的流光撞向自己。 他就是一座青山。 第二卷 第十章 剑和盾 叶英身法很快,他的剑比他的身法还要快。 他在空中化作一团折跃的流光朝四先生冲来。叶英之所以能化作一团流光是因为他的剑在飞速的旋转。他手里那把叫“戏云”的两尺轻剑正带着他在一同旋转。远远的看着,如同一道旋风袭向了四先生。 四先生似乎已经睡醒了,眼睛睁的很亮。面对叶英诡异的身法和速度,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移动,直到看着叶英飞的近了才用两只手抓住了巨盾“载地”后方的金属握柄将盾向上提了起来。 叶英没有直接去攻长孙忘情正面,他的剑只是在长孙忘情身前虚晃了一下就瞬间提起速度到了长孙忘情的身后。“戏云”剑身因为振动和空气的摩擦发出一阵奇异的怪声。原本应该尖锐的声音这里听起来却是十分悦耳,这声音就如同五月的黄莺站在枝头歌唱一般婉转动人。 这一剑其实力量极大,戏云表面的宝石在夜空中都被深深拉出一道残影。可这明明看起来是势大力沉的一剑让叶英这么一耍却还真带上了几分鸟语花香的味道。 这是西子湖畔富家少年的一剑。 “这一剑是他的莺鸣柳。”叶芷清在轻轻给旁边看不清叶英动作的林长生在讲。 “他,他的?这剑是叶师兄自创的?”林长生惊讶的看着一旁的师姐问道。 “他的剑很多都是自创或者在前人剑法的基础上改创而来的,所以他的剑大多带着他自己家乡苏杭水乡的气息。”叶芷清说道这里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似乎在感受叶英的剑意。“还真是怀念啊。”叶美人愣神冷眼看了一眼弟弟的这一剑,不过眼角的淡淡笑意却是有些掩饰不住了。 “这丫头最近藏不住了。”夫子坏笑着轻轻在大先生耳边说到。 “老师英明。” 长孙忘情看都没有看身后朝自己逼来那一剑“莺鸣柳”。抬臂,曲腕,本来握在他身前的重盾被他用手在地上拖着来到了斜背后。长孙忘情腰部顺势一扭,“载地”就猛的撞向了叶英飞来的“戏云。” 这一盾看着平淡出奇,看要是真的接上去,可能叶英下一刻便要飞出白线了。 叶英哪里敢硬接这一盾,他把手里的戏云往上挑了一挑,剑势顿时便被撇向上方。等“载地”猛的撞过来后,因为叶英提前已经算好了角度,所以四先生的盾没用正面撞上叶英的剑而是从侧面把“戏云”压得弯了起来。叶英这把秘银细剑本就韧性极佳,这一手竟然借着四先生的力道把他自己往上弹向了空中。 长孙忘情抬头看了看,似乎很是满意,把巨盾重新插回了地上,细细欣赏起了夜空中飞到二三十丈高的那道金色身影。 “好一个平湖断月。” 五师姐斐青萝话还没说完,半空中的叶英的身形一下子就化作了一道弯月挂在黑夜之上,本是向上飞行的他这会儿似乎已经达到了飞起的最高点。于是他转身,速度慢的连林长生都可以清晰的看清楚他的动作。倒冲下来的他将背猛地弓起,似乎是在积蓄力量。然后是转身,掉头,剑尖方向朝下,化作一道从夜空中坠落的弯月头也不回的倒着身子朝长孙忘情劈了过来。 “好剑。”长孙忘情轻轻一笑,抓起矗立在地上的盾牌举过头顶。他的动作似乎永远是那么简单,不管叶英使出多么华丽的剑招,他只是举盾换个方向就再不多做其他一个动作,甚至连步子都不曾多挪动一步。 弯月撞向四先生的盾牌后似乎受到了巨力冲撞瞬间就碎做了十几道皎洁的白月之光。这月亮碎开之后并未消散,反而化作流光粘在了四先生的盾上不停翻滚,发力,抽打。这依旧是叶英的剑,十几道月光都是叶英的剑,因为他出剑的速度足够快,所以那里有多少道月光,叶英在一息之间便向四先生斩去了多少剑。 “七师弟这剑中看,可惜差了些力道,要是让老二来使,怕是又不一样了。”大先生平静的说道。 下一刻,长孙忘情嘴角轻轻一咧,于是他的动作忽然瞬间快了起来,他那门巨盾此刻变得更黑了,黑的仿佛已经和夜色融为了一体。然后众人只见长孙忘情突然用双手同时抓上盾牌顶着肩猛的向前一靠。远远看去,就像他抓着一整团比先前的盾牌还要大上数百倍的夜色撞向了这会儿剑势有所减弱的叶英, 叶英根本来不及挡横着就倒飞了出去,扬起一片漫天的沙尘。 林长生有些担心的看向一旁的叶芷清,在他看来叶师兄应该是已经输了,四师兄好不讲理,哪有拿夜色打人的嘛。 一旁的斐青萝过来摸了下他的头。 烟雾消散开。 叶英差点就输了,他的身体离大先生画的边界线只有几步之遥了,还好他还没出去。因为此刻他整个人平躺在空中,是右手里的戏云支撑住了他的身体,这会儿戏云的剑尖就插在离白线最多一掌的沙土里。因为承载着叶英整个人的重量,所以这会儿的戏云几乎折了个对弯。叶英朗声一笑,右臂全力一荡,那弯曲的细剑便帮助他的整个身子都朝天空中飞了起来。 然后叶英在夜空中拔出了他背后一直没用的那把重剑。 这剑叫“泰阿”,天机阁神兵榜天下二十一。 于是叶英整个人化在夜空中化作一只金色的野鹤,张开双翼,朝长孙忘情砸了过来。 “他怎么会这剑,这不是道源先生的剑吗?”斐青萝一脸诧异。 “这小子不知到跑到哪里去弄到了那幅《踏雪寻梅图》,硬是说服人家道源先生用这一剑来换他这幅图。” 这道源先生乃是江南一代有名的大儒,一生最是痴恋两物,一是练剑,二是名画。练剑自然不必多说,道源先生自己就是剑道修为达到四劫的江南有名剑客。他收集的名画更是堆积了整整一个屋子,这幅“踏雪寻梅”图乃是道源年轻时游览北地时所见,一见钟情,可惜当时画的主人不卖,道源先生也不能强取。后来辗转多少年道源先生再想找那画的主人便无论如何也寻不得半丝踪迹了。 “也不知花了几多钱?”叶芷清冷冷的说道。叶家虽然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巨富,但叶芷清自己其实是很节约的。从四岁来书院之后她就把家里每年寄来的钱全都一点一点的存了起来,她从不乱花因为她总觉得把钱存起来将来有一天是能有大用的,所以叶姑娘每次看着这个弟弟乱花钱其实是心疼的。 “这钱花的值,道源先生这鹤归孤山很有看头啊。”这话居然是还在战斗中的长孙忘情说的。这个四先生平日里只知道睡觉,怕是半个月都吐不出几句话来,这会儿到了切磋的关键时候却开始管不住嘴了。 金色野鹤一声啼鸣,狠狠蓄起力量抓向二先生手里举着的那团夜色,尖锐金属碰撞的声音听着好生刺耳,长孙忘情赶紧双手发力死死抵了上去。那金鹤也发力,两只强有力的巨爪一次又一次的狠狠与“载地”撞载一起。 这金鹤力量好大,几个来回之后,刚刚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长孙忘情这会儿竟然也向后退了一步。既然第一步出来了那看样子第二步似乎也要退出去了。可惜了,这一步只退了一半。 “真是可惜了。”林长生站这么远都能听到那金鹤中传来了一声叶英无奈的嘟囔。 四先生刚刚一直用了五成力在和叶英打。 现在他要用第六成了,他要用元素力了。 只见他身体周围忽然凝结出了四面暗红色的土系盾甲,这些盾甲绕着四先生的身体在不停旋转。盾甲出来之后,场间形式似乎就瞬间逆转了。金鹤似乎很是忌惮这些盾甲,爪子稍稍靠上去些便会激荡起一股灼热的青烟,看来这盾甲温度应该很高。叶英一见沉重的抓击似乎也不再管用了,于是他想尝试着把自己剑势化作的金鹤拉离地面。 他想离远一点重新积攒剑势。 可惜,四先生要进攻了,要进攻的四先生的速度又在瞬间快到了一种让人费解的速度。 静如山岳,动如雷霆。 金鹤刚刚把头仰起,便被猛然抓起“载地”弹跳起来的长孙忘情拦住了。叶英还没反应过来,金鹤的头便被载地狠狠砸弯陷进了地里。失去头颅的金色飞鹤顿时敛去了光辉,“太阿”也在脱出叶英的手里后画出一个弧度斜飞着插进了地里。 剑势破碎的叶英自己也被四先生抓过来拎在了手里。 “承让了,小师弟。”长孙忘情低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我不是小师弟了。”叶英看着四师兄那张笑脸有点冒火,他想伸手去抓四师兄的肩头让他放自己下来。可是一张千辆银票却不合时宜的从他不知哪个衣服兜里滑了出来。 于是一旁的五师姐斐清萝欢呼着冲上来把银票捡起来藏进了怀里。一边说着还一边宣布自己今天发了横财,明日可以请诸位去吃上一顿。还被四先生拎在空中的叶英则很潇洒的摆了摆手表示毫不在意,可一旁的叶芷清却很是肉疼了,不过她看上去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看这样子,今日众人应该是不打了,大先生去找了个扫帚过来开始认认真真的扫起了场地中用来画线的白粉。敬爱的夫子先生则照例是用了“你打的好,你打的烂。”这种没有营养的屁话来结束今天的例会。 黑夜苍穹中仿佛能隐隐看到来自北地的七色极光,狗子欢快的吠了吠,显得好不快活。 第二卷 第十一章 故人应作如是观 过了六月十五的那次比试后,天气渐渐的更加热了,林长生每日晨跑之后全身便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三师姐从仓库里找了几件叶英前几年穿的断罗细锦衣让他换洗。穿惯了粗布衣的林长生见这全是上好天蚕丝精心制成的细锦衣哪里舍得穿啊。他便索性每日光着膀子去晨练,最近这些时日三师姐叶芷清的手艺似乎也跟上来了,虽然谈不上有多好吃,不过至少也可以安然下肚了。 少年经过小半个月的锻炼看着似乎精壮了些,原本发白的皮肤,在阳光下也有了些古铜色的味道。长生在黑石旁练刀的这段时间中叶芷清也过来看过两次。少年的砍柴宝剑每一次挥下去已经开始带了些他自己的味道了,不过力量上依旧还有好大一截路需要走。 叶芷清其实自己也不谈不上多会用刀,不过醉心剑道的她始终认为这二者在修炼的过程中最后应该是殊途同归的。于是叶姑娘这两日除了学习烹饪外也翻了不少书院里留下的刀谱,她在琢磨怎么能帮师弟在刀上再加几分力。 这说出去倒是有趣了,一个厉害的剑客在学刀,一边学还一边在教徒弟。这种事情除了书院怕是放在天下任何地方都只能沦为笑柄吧。 握刀不像握剑这样讲求手腕的蹁跹灵活,握刀之人首先要求的就是手上的一个稳字,手上的刀稳了才能再讨论如何去修炼属于自己的刀势。所以叶师姐每日给林长生的训练中又加上了一项,那就是单手握刀,手要抬平,身子不能乱晃,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那儿每次至少得坚持握上一个时辰。叶师姐把林长生原来劈柴用的宝剑也给收走了,这一次她给了林长生一把柴刀,真正的柴刀,不过这柴刀应该是做了特殊处理的,三尺三的黑色弧形柴刀握在手里怕是有二三十斤。叶芷清觉得师弟坚持起来应该很困难,不过林长生在握刀试炼中的表现却远远超越了她的预期。少年只要还握得住刀便会坚持。开始少年最多只能握上半个时辰就得停下。不是他不努力,是因为过了半个时辰后他举二三十斤柴刀的右手会因为长时间充血失去知觉而五指无法再合拢握住刀柄了。可哪怕这样他依然在坚持,对于练刀这件事情少年似乎有一种远超常人的执拗。 天下刀客练刀或者为名,或者为利,再高尚一点的是为了达成心中的意。坦诚来说林长生心里也有这些东西,不过他从来不会被束缚住,只要握住刀柄他整个都会进入一种奇异的专注状态,仿若自己本来和这刀应该就是一体的,自己和这刀就应该劈开眼前阻挡自己的任何黑雾。这几日师姐让他练习握刀后,这种感觉似乎更深了,于是每日他的那把柴刀,不管吃饭睡觉都再不会离开他身侧一尺了。 随着少年每日的不断试炼与挑战,他能够握刀的时间也在一点一点的增加,虽然少,不过毕竟不是离着那个举刀一个时辰的目标更近了些吗? 书院最近倒也还算平静,林长生和叶芷清应该说都在学刀,斐清萝这几日也没在书院里了,听说是去东洲找一味名贵的草药去了,叶英则似乎在和四先生比试后似乎有所感悟,一直呆在小屋里练剑。 书院的日子就这么轻巧的往前滑着一直来到了六月二十四日这天的夜里。每年的这个时候书院众人不管天南海北都会通通放下手里的事,聚回到二十四楼来。 这会儿他们每人都点上了一只白烛站在了二十四楼最顶上向着寇海上的夜空轻轻拜了三拜。 大先生李道策没有在这里,他站在寇海中央。他的脚下是一朵翻滚奔腾的海浪,他的手上用线系着一朵新鲜还沾着露水的红药花。他记得当年的她也是喜欢这么陪着自己在寇海上随波荡漾的。他今天依然要带她看看,于是今夜大先生拉着一朵红药花在寇海的正中央踏浪而行,喧嚣的风儿吹的红药花在他身后翩翩起舞,不过花儿被他用线系在了无名指上,所以便飞不走了吧。 很多年前,李道策爱上一个叫红药的年轻姑娘,身后的二十四楼和二十四桥都是李道策为了纪念她一砖一瓦修建起来的。寇海边的二十四桥明月夜依然美丽,可惜伊人早已不再,今已八十四载。 夫子先生把手里的酒壶扔进了身前的寇海,大抵,是嫌今日这酒太烈了。 。。。。。。。。。。。。。。。。。。。。。。。。。。。。。。。。。。 让我们再把视线从寇海拉向从西峰突围出来的李勋一行人。自从那日二先生君璃心把他们从风寒笑的义子莲手中救下来后,这只还剩三百百姓和几十边军的队伍便开始向北地雄城太原撤离,他们每日大概能行二十余日地。那夜之后西北大乱,二十四个主要城镇几乎有一多半都被卷入了混乱和杀戮之中,十八路调查军团除了李勋这一队幸存外其余已确认全军覆没。风寒笑的人马明里暗里趁机将整个西北的各个县城也都纳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有意思的是,自从那夜袭击人类之后那些“蛇人”似乎并没有继续展开杀戮,反而聚集在一起进驻到了几座靠近渭河的县城里。 据西北当地人传说这几日有人在那些怪物中之中看到了混杂在蛇人中间完全不一样的凶物。这说得也是一种怪物,它们脑袋和平里见的猛虎类似,身体则依然和人类相同。相比蛇人来说,这些“虎人”的身材要更加矮小和匀称一些。不过虎人显然拥有更高的智慧,虎人的身上没有鳞甲,他们更喜欢的是直接从人类废弃的城市中寻找合身的黑色长袍或者士兵穿戴的盔甲来套在身上。在这群怪物中虎人也明显拥有更高一级的地位。正因如此,当这些虎人开始出现后蛇人的进攻和杀戮再不像前几日那样漫无目标无所顾忌。虎人居然带领它们占领起了人类的城池。 再说风寒笑这边似乎也是和这些怪物达成了某种约定。西北军从不会出现在靠近怪物占领城池的地方,不过在西北其他地方他们在控制了城池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四处逃难的百姓重新组织看管起来送回了各自原有的县城里,这些百姓在士兵的监督下生活和务农。已经是六月末了,距离今年的秋收也不远了,西北军需要掌控的是西北而不是一座座人去楼空的空城。这一点风寒笑做的不错,除了西北事变前几夜的混乱与洗牌之外,短短十几日时间他就将不少西北百姓从新强行拖入了生活的“正轨”里。 总体来说西北的局势依然在他掌控之中,太原那边北方军团也没有什么大的动向。莲的事情他前几日已经调查清楚了,义子被人揉碎在土地里的场景饶是这两日见惯了杀伐的风寒笑看着仍是眉头不自然的跳动了一下。不过很快他还是把这种不快咽了下去,落出几滴看不透真假的眼泪,之后他又亲自抬来了一口黑石棺材,把莲的尸体一点一点的用手捡了进去。 他当然有机会继续派人去截杀李勋一行人,不过既然二先生已经从莲的手里救走了他们还留下了那把天下闻名的清霜短剑,那便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风寒笑断没有必要把这梁子结的更深了,像他这样的大人物对二先生这样的顶尖修道强者更为忌惮,也许在军阵中有军团与战阵的保护二先生还不至于伤的了他。不过一旦脱离了这些东西的保护,风寒笑很清楚,二先生随时可以找个夜晚过来取走他的头颅。 所以大人物们对待顶尖修行者的态度从来都是要不斩草除根把这个修道者一门杀尽,要不绝不招惹。 别说风寒笑有没有能力杀得了二先生,光是二先生背后书院这个名字,他风寒笑也是万万不敢动手的。所以李勋一行人在二十多日的颠簸之后终于顺利在六月底回到了关北雄城太原。李勋的父亲李仁和二哥李力更是亲自带着数百家族精锐重骑出城十余里来迎接李勋。 如果往日能得到父亲和二哥如此高的接待,李勋必定是会受宠若惊的。毕竟他只是家里的庶子,娘亲又只是父亲酒后临时起意临幸的一个妖族,连名分都是难产死后父亲才给她加上去的。 李勋表面上虽然依旧显出吃惊,心里却是坦然的很。 木三那夜见形式不对便准备抢先一步出手杀掉自己,这里面必定是有父亲和二哥的点头默许,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个决定如果站在家族利益层面上来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李勋虽然是庶子,这些年确实也展现出了不错的资质与才华,因此家族也在有意调动资源培养他。作为李家人,李勋自然知道太原城太多的秘辛和李家的把柄。风寒笑这一叛乱,李家人自然不会允许风寒笑如此这般捏着自己的软肋。这把柄当然不是指的李勋的命,和整个太原城的安危以及李家的声誉和王朝北地的安稳来讲,便是李家当代家主李仁这条命都显的太过轻弱了。 不过毕竟还是父子,兄弟,这些年李勋也进入了军中八虎,声誉名望本就在外。况且经过这次西北叛乱,十八路调查兵团和西北大营昊炎王朝的棋子亲信一夜之间被铲除干净。若不算上半路已经被人截杀的万木春,便只有李勋算唯一成功凭借自己逃出来的。不仅如此,李勋离开西峰的时候也没有放弃还活着的镇民和各地行商,在李家人眼里这便又是很不错的政治资本了。所以这趟回来之后,或早或晚,李勋是一定会被帝君传唤去帝都复一次命的。说不得将来还会有大的任用,这个节骨眼上李仁和李力把姿态放低一些也是无可厚非。 李勋第一眼看见父亲就在感叹这两年老爷子衰老的厉害,李仁虽然目光依旧如古木般深邃有神,可是那头原来黑中带一点绿光的头发,现在已经夹满了银丝,脸上的皱纹看着也如同刀刻般深硬。 李仁端端正正的坐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之上,他的内心应该有很多波动,不过见到儿子后依旧只是上前来轻轻拍了下儿子的肩膀。 “回来就好。” 李勋那个平日里看着有些阴损的二哥今日也破天荒的朝李勋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李勋回身和一起逃难了半个月的百姓与亲兵交待了些什么,大家知道这下子是真的获救了,这会儿远远的甚至都能看见雄城太原的一角了。众人又感激着朝李勋拜了一拜才在李家接应骑兵的引导中往太原城内回去。 二先生的清霜依然远远的跟着,哪怕已经见到李家的重甲骑兵,清霜依然还没有离去,他的使命是将众人护送到太原城,这里毕竟离太原城不是还有十几里地的距离吗。还没到,就是还没到。 “这就是二先生那把清霜?”李仁远远看着那柄在空气中飞舞的短剑好奇的问向身旁的儿子。 李勋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没有说话。看到太原城,想到这一路以来的艰难困苦和无数已经归上奈何桥的兄弟下属,他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对书院新收的八先生你了解多少。”李仁通过情报自然知道是这个书院的小八先生林长生请求二先生救了李勋一命,这么说来李勋和八先生之间不说关系多好,至少八先生对李勋是有善意的,能获得书院的善意。在如今这可以预见即将动荡的天下自然有不可比拟的好处。 “应该也是个怪人吧。”李勋回想起了下少年清晰的音容笑貌,似乎是怕不远处的清霜听到,稍稍靠近了些才在父亲的耳旁轻轻说道。 青霜的剑身在夜空里忽然弯曲了一个极不显眼的微小角度,看这样子,它应该是满意的吧。 第二卷 第十二章 在路上 离七月小暑还有几日,三师姐叶芷清家里却传来一则不幸的消息,家里比较亲近的长辈前两日过世了,需要姐弟两回去吊唁。于是姐弟俩和夫子先生打过招呼后便去临近的一个县城搭渡船准备从寇海往扬州去了。 叶师姐出发前将小师弟托付给了五先生斐青萝让她帮忙照看长生的修行和生活。斐清萝的小屋在距离桃林二十几里的观星崖半山腰上,从山底到半山腰上其实是有早年工匠大师在这里设计的云梯,利用木制机关与绳索的传动可以把人从山底直接拉到半山腰上,不过:这会儿斐师姐并不打算带着长生坐这云梯。 这不,这会儿她两就正呼着晨时带点泥土清香的空气,在阳光和暖风的陪伴下在山路上往上登呢。斐清萝穿着件平日里练功的月白小袍在前面小步跃动,偶尔看到古松上的鸟儿还会轻轻跳跃上去问个早,林长生右手提着那把灰色柴刀,身上背着自己几件换洗衣服在后面有些费劲的跟着。 观星崖高如其名,二人在山间行了小半日终于到了还在半山腰上的木屋。斐清萝进屋去梳妆了一番,出来之后换上了她常穿的那一袭紫色及地长裙,腰上别着根叫“夜吹”的青色四孔小笛,头发也完全散了下来只在头顶带了顶紫白相间留着些流苏的精致头饰。这么看来,五师姐还是很有书卷气质的。 可惜是个话痨。 一路上斐清萝东拉西扯,将长生的生辰八字,这两日的喜怒哀乐,童年的种种往往调查了个清清楚楚。所以长生累的不是登了半日山路的身体,他劳累的是心灵。 经过书院里这一个月的身体修行和每日黑石旁那汪潭水的荡涤,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两三日前他练完刀在潭水里休息时发现身体的毛孔居然开始在有规律的张开向往排出黑黝黝的污渍,他讨厌这个颜色,所以看的很是心烦。这事他刚刚问过五师姐,这排出污秽的过程就是修行途中的洗髓了。任何修炼元素劫的修行者在拥有元素力前都会经历这个过程,这是五行力探知到修炼者身体对元素力的亲和在开始帮助修炼者清洗血液经脉中的污渍了。这个过程一般就叫炼体或者也叫洗髓,正常人往往经历三次这个过程后就会正式拥有修行元素力的能力了。大多数人的炼体会持续一年左右,当然某些修道天才也能将这个时间缩短到八个月以内。 林长生很兴奋,他原以为进入自己曾经目眩神驰的修行道路之前还要经历不知怎样通天彻地的痛苦与艰难险阻。 没有,什么都没有。 就是每日简单的修炼身体与一次次的练刀就领着他进入了正途。就这么坚持了一个月,他便已经进入了无数普通人梦寐以求的洗髓过程中。 可少年似乎依旧没有习惯一个事实,书院和其他的四处不可知之地一样,本就站在这世间修行法门的最顶端。不像寻常山门宗派,进入修行之前需要修行无数山门心经心法,祖宗经验或者传承,书院习惯用最简单的手法达成自己的目标。 两点之间从来都是直线最短。 少年还不了解的是,因为丹田里那道狠毒而玄妙的封印,他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踏入修行者的行列。所以哪怕他洗隋千万次,依旧是无法修行元素力的。 不过现在的少年自然不会去想这些,刚刚他和师姐一起爬上山腰小屋的他这会儿正坐在离小屋一百步的悬崖前。他盘腿坐在那里望着下方隐隐约约的花海在发呆。他那把惯用的三尺三寸长的灰色柴刀就平直的放在腿上,他在感受自己的柴刀。 和世人眼里的死物不一样,这一月的见闻已经让少年相信了刀剑也是有生命的,它们等待的只是主人适当时候的唤醒罢了。少年看过二先生那把能载人飞越万千里路的太康,见过那把离主人千里遥远仍承诺会帮助主人护送西峰众人回到太原城的短剑清霜。更不用说师姐那两把朝夕相处经常欺负自己的江凝光和帝龙翔了。 少年相信自己身下的这柄柴刀也是有生命的,前些日子用的那把劈柴宝剑亦是如此,每次挥舞他们时淋长生能够感觉到有团模糊的生命仿佛就藏在这刀剑之间,不过这感觉很淡,甚至有可能本来就他的幻觉。 不过长生依然相信自己的刀剑也是有生命的,所以这两日对待他们就真的如同自己的朋友一般。甚至每天早晨起来他还会和柴刀问声早,每日练完刀了还会带着柴刀一起进那潭水里冲冲凉。 正所谓站的高了,自然就看得远了。 关于这事三师姐前几日还从《英雄志》上挑了个有趣的故事和他讲过。四百年前昊炎王朝有个剑客叫无极,无极一身只用一把剑,这剑也是他自己亲手打造的。无极修为很高,在他最厉害时应该已经进入了那陆地剑仙的境界。在当时的剑道修行者中他就是那一百年里最闪耀最明亮的那把利剑。 这无极是个武痴,一生只知道挑战和练剑,每次和前辈比试他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输的一方必须斩掉自己用剑的那只手。那也是一个野花辈出的年,无数前辈强者见这后生狂妄,于是挑战书也就像雪片一样向他飞来。可无极无论打的多么艰难,最后他都赢了。倒在无极剑下的强者越来越多,无极自己也变得越来越强。他一共胜了四十八场。到最后天底下再没人敢和他比试了。无极自然就成了那一代的剑道最强者。 无敌的无极,无敌的剑。 可最终把无极限挑下神探的不是别人,却是他自己,准确说是他自己那柄剑。 无极爱上了一个姑娘,当时天机阁评选出来号称天下第四美的一个姑娘。自从爱上姑娘后无极碰剑的时间就少了许多,甚至有时候间隔月余才会去摸一摸伴随自己几十年的那把剑。他这样性格的武痴站在最高处的琼楼玉宇之上后便是无尽的寂寞吧,大抵只有那美丽的姑娘能带给他些温暖。 无极后来和那个姑娘成亲了,然后这剑在无极和姑娘洞房花烛的那个夜里趁着无极酒醉死睡亲自上去切断了姑娘的喉咙。无极醒来后见着满身的鲜血和怀里已经冰凉的尸体哭了一天一夜,这剑那时还欣喜的以为无极悲痛之后,没了那姑娘牵绊便会回心转意从新拾起她。 可惜了,曾进多亲密的两个世界,还是有不同的终点。 可惜了,无极从此再不练剑。他废除一身修为,自斩两臂从此飘忽红尘之中,再也没人见过他了。 可惜了,那斩断无数天下名剑的她在无极斩掉两臂的那个夜里也折断了自己的剑身,然后发出一声响彻大陆的悲戚剑鸣。直插云霄,洞入天门之中。 这剑应该是爱上无极了,这剑叫绝情,到最后却也不知是绝情还是多情了。 《英雄志》本是一本人物,收集的是历史上脍炙人口的故事传说,可真假就无从考究了。不过长生前几日偶然碰到大先生时偷偷去问过大先生这事。因为他听师姐说过大先生的真实年纪应该已经一百五六十岁了,他觉得活得久自然应该就见得多了。 大先生李道策说他也听过这个故事,是夫子老先生告诉他的,不过不是从这样的画本里,夫子先生本就是将这事儿作为亲身经历里的一部分告诉他的。 既然如此夫子先生有可能和无极是一辈人,甚至更老,那夫子先生岂不是已经超过四百岁了,这想想还真是可怕啊。 林长生不知道自己的刀会不会爱上自己。不过少年看着这三尺三寸长灰乎乎的柴刀,料想应该不会吧,这家伙一定是个公胚。 少年嘿嘿的笑了一声。 斐清萝这会儿在静心练字,用的是那支他最爱的木柄狼毫“初晴”,写的是早年书法大家王佑之的《兰亭集序》看这笔法舞动与翻滚,颇还有些名家大儒的风范。 这五先生也怪,平时那么个闹腾俏皮的性格,爱好竟然和京都里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先生类似。 “傻笑什么,可是想到瑶瑶了?或者说是那个几日不见的三师姐?” 林长生仔想了想,很肯定大声说:“都想,不过刚刚我想的不是他们。” “哦,是嘛?其实我想的也不是这初晴笔下的字,我想的是那个话痨。” “是叶英师兄吗?对了,一直还没问您是哪里的人呢?”林长生有些好奇的朝三师姐走过来。 “确实在想叶英,好久没和他拌嘴了,有些无聊。至于父母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父母。我记事以前就被人卖到了青楼,后来八九岁的时候是二师兄把我带到书院来的。”说到这里斐清萝顿了一下才又笑问到:“你会不会觉得师姐很脏?” “脏,为什么会脏?师姐今日衣服被弄脏了吗?等会儿我帮您洗洗。” “小家伙,你这究竟是哄师姐开心的话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斐清萝笑着又朝小师弟凑近了些,她想看清楚少年眸子后的那汪清池。 林长生觉得很奇怪,他被师姐的话弄懵了。少年这会儿真的还在想青楼应该是个什么地方?西峰本就是西北边地一个偏僻镇子,平日里自然不会有青楼这样江南京都才有的销金窟。西峰来来往往走南闯北的行商极多,想必自然是有类似的地方,不过平日里外面大抵挂的也都是某某酒家的招牌。单纯的少年自然不会了解真相。 斐清萝逗了一会儿小师弟,忽然想起了什么:“你那个冷冰冰的三师姐出门前可是专门叮嘱过我的,她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能把修炼落下了。”斐清萝说着摸了摸下巴,把语调扬了起来:“我还以为绝情灭性的叶美人除了剑什么都不在乎了呢。” 。。。。。。。。。。。。。。。。。。。。。。。。。。。。。 观星崖山腰小屋离黑石头和那汪潭水大概还有二三十里的距离,真要这么每日从这山崖下去,再到黑石潭去,怕不是上林长生走到天都黑了,还练什么刀啊。 “我今日教教你如何过去。”斐清萝说着走进身后的小屋里拿出了一团白色的装置。这是一顶纸鸢,这纸鸢这会儿折叠起来之后不过一尺见方,被五师姐推动其中一个机关后嗖的一声展开来了。纸鸢顶部向两边弯折的两翼是用一种柔软而充满韧性的兽皮做的,连通兽皮的骨架两边各有一个挂钩,底下则连着一根圆柱状的把手。 “这是风筝?” “这是轻羽。是一种滑翔伞,这也是夫子先生留下的。” “这个怎么用啊?” “把手给我。”斐清萝一脸坏笑。 然后林长生还没反应过来五师姐便拿了一根从飞行器龙骨上连出来的绳子捆在了少年腰上。林长生隐隐知道了什么,吓得有些腿软,斐师姐却直接拖着他纵身从小屋旁的山崖跳了下去。 林长生能明显感觉到风一下子便从四面八方向着眼睛和耳鼻灌了过来,他吓得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握住轻羽的握栏,握得手心直冒冷汗。 他一直咬着牙关不敢说话,不过飞行一小会儿后似乎觉得这飞行器在天空的气流中飞行平稳,况且五师姐也在身旁,少年斗着胆子睁开眼看了一会儿也不觉得有多么可怕了。五师姐这会儿正把手放在轻羽前段一个闪闪发亮的晶核之上,看这样子师姐就是在用这个东西来控制飞行器的转向和升降的。 好方便,原来操纵这飞行器只需要用神识与这晶核连通之后,便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操纵方向了。 飞行器速度很快,不到一刻钟时间他们就找了处距离那黑石与潭水不远的空地降了下来。 林长生照例是去练习挥刀和握刀了。 最终,今日他完成了三百次挥刀,握刀的时间比平日也多了几分。斐清萝在旁边看着,偶尔也会出言点评几句。她自己练的是离经心法,可书院里全是些用剑的怪物,看的多了她自然也能摸着些门道。 她也觉着剑和刀差别是不大的。 回观星崖的路上,斐清萝建议林长生以后有空可以去观星崖的顶端看一看,那里有一座巨大的八层书库,是夫子先生早年留在那里的,这些年来众多师兄弟不看的书也都堆了过去。她相信长生在那里能找到他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里有很多刀谱,很多很多。 她的建议是长生选一本最想看的就行,她自己是不太赞成叶师姐那一套一边学刀一边把她自己学刀中悟到的精髓一点一点揉碎了教给小师弟的方法。 “这叶师姐带徒弟还真是心细,也不见她对自己亲弟弟有多上心啊。”斐清萝说着把林长生领向了连通山底和山腰的机械云梯里。 伴随着眼前云梯的一阵机齿轮的响动之声,林长生和斐清萝站立的木板开始顺着山崖飞速的向半山腰上升。 已经入夜了,向西再远一点,可以看见夫子先生常去打麻将的那个镇子里点亮的百家灯火了。 第二卷 第十三章 结子草 灯火点亮的县城叫洪桥,小镇和夫子先生住的小院大体和洪桥是在一条直线上的。小镇北面是寇海,平日里穿梭来往的行船路人不少,所以洪桥算是方圆百里比较繁华的一个小镇了。 把视线往虹桥镇东面移一移,可以在二十几里外看到一处广阔的沼泽湿地,这地方平日里若不是料峭的冬日一般是很少有人会踏足的。复杂致命的地理环境加上长年高及人腰的尖刺灌木让正常商队通过这里的变数大大增加。同时沼泽还里还生活着一种体型瘦小却灵活无比的野狼,他们总是二三十只成群结队的出没,凶狠狡诈,专挑路过的人类动物下手。 正常的百姓商队是绝不会进去这死地的。 当然也有例外,这里是某些亡命者的天堂。 沼泽里湿润的空气和复杂多样的环境为这里孕育出了许多周围其他地方难以长成的植物,这其中就有一味叫“结子草”的珍贵药材。结子草通常长在这片沼泽最深处的阴暗地方,每年夏日会开一次花,然后结出七八个小拇指大小的红色果仁。这果仁便是结子草最珍贵之处了,这么小小的一颗就值得上十多两银子。 至于用法,把这些红色小果子晒干磨成粉后与其他简单药材一搭配便能直接成药,药效极强而功效极广。因此每年药商们们都会花让普通人咂舌的的大价钱来收取这些小果子。这结子草生意如此暴利,当地官府一开始也是想插一脚进来的,可是最后发现这地方环境实在太过恶劣,且极易折损人手,后来也就懒得管了,由着这些亡命的冒险者在里头闹。 所以这汪数十里的沼泽地也就成了不少冒险者们的天堂。清晨里你若是有幸能在这沼泽的外围站一站,那说不好就要闻到浓烈的血腥气息了。各地的投机亡命者夜里常常在沼泽深处为了这果子大打出手,甚至拔刀见血,可最终却是经常便宜了那些躲在阴影里虎视眈眈的沼泽狼了。 反正都是些身上有人命的家伙,他们为这结子草互相争斗拼杀,倒也算是变相的为民除害了。 不过今日的沼泽中来了个不该来的人,准确的说是个十五六岁的小泼皮。 王小二今日来这沼泽地了,自从上次与夫子先生在麻馆门口分离后已经一月有余了。靠着老先生给他的两锭银子他真的救了他爷爷的命,那天拿到银子后,王小二去镇里最好的药房给爷爷抓了两幅药,经过一月的精心照料爷爷的病已经大有改观了,一直昏迷的老人家现在甚至偶尔可以自己下地走走,想来离痊愈是不远了。所以这会儿藏在树丛后的王小二虽然看着比上次更瘦了,可眼里的光彩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他今日来这沼泽是有原因的,家里的两锭银子这两天已经快花光了。王小二去的是镇里最好的药房,抓的是最贵的药,很凑巧的是药方里有一味就是结子草,虽然只掺进去了一点,依然把这药方的价格抬了起来。当然这药效也是有目共睹的,王小二是看着爷爷一天天被从生死线上给生生拉回来的。所以坚信自己一定得在帮爷爷抓几副那样的药。药馆药方上的那几个字他是不认识的,但是他偷偷想办法画了下来。只要能想把法找到这贵的离谱的结子草,其余药方里的药他自己咬着牙挨几顿打,凑一凑也就出来了。 所以他经人打听后来了这片沼泽,想都没想就来了。 这会儿王小二已经走到了沼泽深处,月明星稀,今夜的沼泽林里却有些吵闹。有群狼压着声音在低低嘶吼,有江湖汉子的吵骂咆哮,最刺耳的还是金属摩擦的怪叫。 沼泽里这会儿聚了不少人。他们今天很幸运地在沼泽深处的枯木下发现了几十株已经结果的结子草,果粒饱满通红,看样子要是今夜能把这些结子草都弄回去,怕是能值上千两银子了。 好一单大买卖。 可惜,今天发现这草的是两伙人。一伙是本地有名的江湖凶狠刀客—燕大帮,另一伙则是外地来的一只探险队(注一)了。 要说今日这结子草的正主,那应该算是探险队。他们昨天凌晨就已经进入沼泽里开始搜寻了,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从他们刚刚进沼泽时便已经有人偷偷跟了上来。这说得自然就是燕大帮这伙人了, 这伙足有三十人的燕大帮刀客在洪桥一带算是什么生意都做了,平日安生年间正经的茶商生意也做过,遇到有江湖歹人时也会帮官府一起追捕凶犯去拿赏金。每年六七月的时候,这帮主刘瘸子则喜欢隔三差五的带人来沼泽这边浑水摸鱼。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刘瘸子又武艺高超,经常在这边打打秋风。 说完燕大帮,再来看看探险队这边。这探险队听口音应该是从陕西那边过来的,一行大概十七八人都背着各式各样的砍刀、长剑,看这样子也不是什么善茬。领头的黑衣汉子一身木元修为离第一元素劫也不远了。 两方人马见面后气氛就一直安静的有些诡异,到最后还是燕大帮这边刘瘸子先出来说了两句场面话。 “强龙不压地头蛇,您这几位看着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今日这宝贝草既然大家都见着了嘛,还是要讲道理的对不对?您看,要不咱一家一半把这结子草分了?”刘瘸子左手夹了只旱烟,右手则杵着根四尺多长的精钢龙头杖很认真的说道。他偶尔吞吐一口,那旱烟便将他的整个脸完全笼罩进了云雾中。 刚刚两伙人见面的时候几乎是同时拔下了身上的武器,金属的躁动声甚至把周围的群狼也引了过来,那一双双鬼火般的眸子在半人高的灌木中远远晃着,好生瘆人。 刘瘸子摊开双手显得很是无奈。“您看,这下是真没办法了,这些畜生也来了,我建议咱还是老实平分吧。真要打起来,我看今日谁也别想走出这沼泽了。 探险队那领头的汉子脸色一阵阴阳变幻,他知道身前这瘸子说的是实话,要是真打起来两败俱伤,那便都得成那沼泽狼的盘中餐。今日陷入这局面,也是自己大意了,着了这燕大帮的道,现在也只有低头把牙吞进肚里退一步做人了。 他笑着一边点头向刘瘸子表示同意,一边把手伸到背后提醒身后的兄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若是这群本地人等会儿主动发难,那他们也就不是吃素的了。 “大气。”刘瘸子高声唱了一诺,然后杵着那根怕是有上百斤的龙头杖拖着他那只看着有些萎缩的残腿一点一点的朝探险队靠了过来。 探险队这边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起来,那领头汉子赶紧摆了摆手示意刘瘸子站在原地。 刘瘸子也不恼怒,将龙头杖夹在手臂窝里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似乎是为了表示诚意,他又笑骂着让身后的几个亲信汉子离他远些。 “这位爷,您看要不咱就一人派个手下去取那结子草。每人摘一株,轮流来摘,取好的结子草就让自己这边的人在怀里揣紧咯,再去拿下一株。当然,如果最后恰好剩一株的话,咱就干脆把上面的小果子平分。”刘瘸子弯着腰,看上去态度很诚恳。 那江湖汉子谨慎的看了眼此刻一脸坦然而微笑的刘瘸子,仔细盘算一番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他便叫身后一个平日里身手灵活的和刘瘸子的人一起去采摘那结子草了。 。。。。。。。。。。。。。。。。。 采摘过程很顺利,那古木下一共藏了三十三株结子草,两拨人各取了十六株。至于最后的那株自然就是平分了。只是双方本就互相防备着,又怕草经了他人手里被做了手脚,于是摘结子草的两个人这会儿相对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伸手去摘。 “唉,您看这两个小家伙做事就比不上您。忒小家子气了,让我刘瘸子说这有什么好防的,大家朋友一场这十六株都已经分完了,为这几个小果子还能翻了天?兄台,我脚不灵便,要不您看就您屈尊去把草采下来再分给我。”刘瘸子杵着精钢杖很大气的说道。 那江湖汉子愣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同意了,亲自过去小心摘下最后一株结子草走到刘瘸子的面前。这汉子表面看起来平静,其实眼睛仍然紧紧盯着刘瘸子右手里那根金属龙头杖。他甚至已经在心里考量过了要是等会儿交接的时候刘瘸子用那龙头杖发难,自己该如何应对。 交接四颗结子果的时候,江湖汉子把全身的木元素力都调动了起来随时准备反制那根龙头杖的袭击。庆幸的是刘瘸子似乎很讲信用,至始至终那龙头杖动都没有动一下。 交接完的江湖汉子脸上甚至隐隐可以看到一丝松气后的浅笑。 可就在他松手的一瞬间,那龙头杖忽然微微抬了抬,江湖汉子也是个反应快的,立马运起全身元素力下意识的准备往左边躲开。 不曾料到这一下他却是正好躲进了刘瘸子布置好的杀招里。 刘瘸子的龙头杖至始至终都没有大动,动的是他那条一直耷拉在后面看起来萎缩厉害的瘸腿。 那瘸腿如同一道闪电般朝江湖汉子胸口的元素丹飞来,鞋身上面燃着一道浓烈的火光,隐隐还可以看到金属闪烁的光泽。江湖汉子几乎所有注意力全身都在那龙头杖上,哪知道那明明看起来已经坏死的瘸腿还有如此速度和力量,根本来不及躲开便被那鞋上藏着的刀刃直接划开了胸口刺碎了元素丹,应声便软倒了下去。 “谢过您的结子草咯。”刘瘸子擦了擦腿上的血污,奸笑一声,顺手把四颗结子果仁放到一旁跟上来的亲信手里。他龙头杖朝地上一点,身后三十刀客扯开刀鞘就朝对面的十几个人扑了过去。 刘瘸子自己也动手了,他想尽快解决掉这伙人,免得让旁边的一群野狼占了便宜。 正当两伙人拼杀的昏天黑地时,一旁树林里忽然伸出了只拿着石块的手,猛地砸在了一旁刚刚从刘瘸子那里拿结子果仁亲信的后脑勺上。 “噗嗤”一声那人便像断了线的气球一样瘫倒在地上。 小泼皮冲上去抓起四颗小果子趁乱钻进了树丛里。 得手了,他王小二得手了! 第二卷 第十四章 王小二和钟无艳(作品改名字了哈) 沼泽树林前的平地上,两伙人正狠狠地在一起拼杀。 正所谓断臂与残肢齐飞,头颅共刀剑一色。燕大帮三十几个精壮刀客这会儿已经仗着人数优势三两下就把探险队这伙人围了起来。探险队自那领头汉子被刘瘸子偷袭打烂心脏后,他手下的人明显慌乱了起来,虽然还有几个扎手的点子在队伍里死死抵抗,不过看今天这情形怕是都走不出这沼泽地了。 刘瘸子这会儿拄着他那根龙头杖从后面一点一点的拖着那条瘸腿走了上来,身前的燕大帮刀客赶紧分成两线给他挪了地方。那刘瘸子也不说话,一瘸一拐的就朝探险队这边靠了过来。 几个身手好拿三尺长刀的陕西汉子齐声大喝,抡起长刀就朝那刘瘸子砍去。 “哐”的一声,瘸子右手随意挥起龙头杖一搅,那几柄精钢长刀全都被扯了下来,带的几个陕西汉子身形也是一阵晃动。瘸子又在极短的时间里向前走了几步,用他的龙头杖在这几个汉子的胸口上都点了一下,那几人顿时就都瘫倒在了地上。 一见如此,刘瘸子身后的刀客欢呼起来,蜂拥着朝十几个背靠背的探险队汉子围杀了上来。刘瘸子看着眼前大局几乎已定,回过头去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后方的树林里,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微笑。 刀客们没用多久便将剩下十几个已经失去战意的探险队汉子都放了血,场间众人这会儿一边笑着朝不远处一直徘徊的狼群叫骂,一边在原地捡起了刚刚战斗中落在地上的结子草果仁。 燕大帮的刀客们心里也在赞叹老大刘瘸子果然是个肚里有货的高人,那条瘸腿也不知踢碎过多少修行者的心脏了。人们都只知道刘瘸子那根龙头杖的厉害,却哪里又知道瘸子那条瘸腿才是他真正的杀器啊。 其实见过他瘸腿的敌人不少,可惜的是见过之后就再没有人活着了。那群沼泽狼在外间晃了一会儿,看没什么机会后也就在头狼的带领下退走了。 “哗啦”不远处的树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拖着过来了,一帮刀客赶紧又把手压在了刀鞘上紧张了起来。可待那树丛被人扒开一看,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回来的是先前在外围放哨的四五个兄弟,他们手上这会儿拖着个十四五岁正在惨叫的瘦小少年。 “小娃儿,你叫什么名字啊?”刘瘸子拖着瘸腿走上去,用左手扳直了少年的下巴笑眯眯的问道。 “我是孤儿,家里人死的早,没名字。”少年肿着半边脸在抽泣。 “那你一个小孤儿偷我的结子草作甚么?拿去卖钱?你这小身板,怕是果仁前手给人家,后手人家就要把你折的稀烂。”刘瘸子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疼的少年在原地直抽搐。 刘瘸子逐渐加大力道捏了一会儿,看少年满眼通红似乎已经撑不住了才送开了手,声音有些嘶哑:“爷爷我今天心善,要是你告诉我你背后究竟是谁,我便放了你再把那四颗结子草仁儿也给你,你看如何?” 少年一点也没犹豫地使劲点了点头,扯着嗓子吼了出来:“我背后就是我自己,没别人。”说完这话,少年还咧着半张肿胀的烂嘴很难看的笑了一下。 刘瘸子搓了搓手,抬头打量了四周一圈,见这会儿离天空放白也不远了,顿时失去了耐性,随手将这孩子拖着丢给了远处的手下。“管他是谁,杀了就行,这沼泽地里今天也不多他一个。” 那手下也不含糊,左手捏着少年的后颈,右手便要去腰间掏刀了。 风儿从树丛间吹过来,将王小二散在肩上的发丝扬的乱舞,少年满脸是血和污泥,嘴角向下挎着,心里有些忧伤。 “唉,差一点就成功了,差一点家里就能过几天好日子了。赌输了就是赌输了,只希望家里爷爷没了自己照顾,还能健康的再多活些日子吧。”王小二在心里苦哈哈得说着,把右手提起来胡乱地抓了把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蹦出来的眼泪。 。。。。。。。。。。。。。。。。。。。。。。。。。。。。。。。。。。。。。。。 树林旁不远里其实从最开始起就一直站着一个人,不过不知什么原因,就是这场间修为最高的刘瘸子也一直没有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你们何必杀他呢,这小树果子能值几个钱啊?”阴影里的这个人刚刚见着王小二流泪之后终于决定开口了。 刘瘸子只看了那黑影一眼就使劲把拖在后面的瘸腿收了回来,一旁几十个刀客赶紧点燃火光把靠上去把这黑影围了起来。 这是一个身材姣好的女人,浑身都罩在一件黑色的羽毛大氅中,左手提着把剑,背上挂了个金色的圆皮小盾。女子身材高挑,这么看上去比一旁的普通汉子还要高了一个头,一头黑色的直发这会儿正在脑后随着风翩翩起舞。 女子右半边脸带着个银灰色的面具,左半边脸则藏在兜帽后隐隐绰绰得有些看不清。 一个大胆的刀客拿着火把走近了一步,嘴巴吓得张开后却再也没有合拢了。 这女子其实长得并不凶恶。相反,光是露出来的那半边脸就已经惊为天人了。一般只有听说男子沉迷女子美色的,哪里有见过用美色吓人的。可这女子真的就是在用美色吓人,吓得场间众人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一个妖孽般的美人儿。 一旁的燕大帮经过最初的停顿后顿时陷入了一片嘶气的惊叹,那本来要给王小二放血的汉子把手里的刀都吓得扔在了地上。 “敢问阁下姓名?”刘瘸子猛地一弯腰,满脸都是汗水。周围一群刀客顿时也反应了过来,能进这沼泽地里的哪有什么小羊羔。这女子顶着这么张祸国殃民的脸也敢独自来这凶险之地肯定是有倚仗的。 要不,她身后肯定藏着无数刀光剑影。 要不,她自己就是修道一途的强者。 可这片树林刀客们刚刚早已摸了个透,有个屁的埋伏啊。那答案也就显然易见了。 “嗯,我叫钟无艳。”女子看着不远处满地的死尸皱着眉说到。 “您认识天机阁美人榜里号称天下第二美的钟艳吗?”刘瘸子说这话时龙头杖都在打抖。 “不太熟,可能恰巧名字像吧。”女子说完这话用手指了指满地的死尸。 “和老师说的一样,你们人类里果然有些极其残忍奸诈的家伙,前一秒还称兄道弟后一秒就互相残杀,怪不得大家都说人类就是这大陆上混乱的始作俑者呢。”黑衣女子声音清清亮亮。 这话却让王瘸子不知道该怎么接了。他盘算了一下,干脆不再说话,把衣兜里价值上千两的结子果一股脑儿的全扔在了身前的地上,然后鞠了一躬拔腿就要走。他身旁的刀客们一见刘瘸子如此,顿时知道惹到不得了的人物了,赶紧也把刀收了起来,低着头就要往身后的树林里退。 “该杀。”女子双脚踩着大地往前跳了起来。 王小二惊恐的看见那女子身下的土地猛地朝地下沉了一截。 女子在天下,黑色大氅迎风展开,露出一对修长的美腿和满身酒红色的紧身皮甲。这皮甲用料很少,女子双臂和大腿都露在了外面,远远看去却生不出什么亵渎之心,流畅的肌肉线条中透露出的全是力量的味道。 王小二的嘴巴也合不拢了。 女子在夜空中化作一颗高速飞行的陨石砸在了正在向后撤的几十个刀客正中间发出一声巨响。 然后是一片死寂,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女子拍了拍腿甲上的泥土走了出来,歪头看着眼前的王小二。 “无名氏你好,我叫钟无艳。刚刚你也看到了,我帮助你们人类又清理了一部分长在你们中间的寄生虫,你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我?” 王小二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隔了半响才终于提着胆子说了句话:“您好,我叫、叫王小二,谢谢您清、清理这些寄生虫了。” 女子似乎很满意王小二的表现,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我就说人类里也有好人吧,可不像那个一心想毁灭你们的哥哥。” 王小二低着头站在那干笑了两声。 “你是我打交道的第一个人类,为了感谢我,要不你就做我在这边的向导吧,顺便帮我找个住宿的地方。”女子重新系好了黑色大氅有些兴奋的说道。 “您要去哪儿?我怕我找不到地方啊,而且我还得照顾家里生病的爷爷呢,出不了远门。”王小二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低着头居然一股脑儿把心里话全对这黑衣女人讲了出来。 女子回头看着他一眼笑了一下:“那便先把你爷爷的病治好再出远门吧。地方不用你找,我们专挑那些最混乱的地方去就行了。”说着女子又扳着指头算了一下时间。“应该还够,我们先去治你爷爷的病。”女子说着就去拉王小二的手腕。 王小二不自然的抽了抽被握紧的手腕。 “您准备去做什么啊?” “我要去做大事,很大很大的事。” “去阻止我哥哥。”钟无艳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是骄傲的神色。 第二卷 第十五章 关于生命的有趣话题 “哥哥,你乃混乱的始作俑者。”钟无艳将手中的剑刺向了黑夜之中。 --------------------------------------------------- “我们现在是要回你的家里去吗?”高挑的黑衣女子这会儿正将手上那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和酒红色的金属盾牌一道挂在了背上。 少年王小二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的为女子带路。这会儿夜色已经很深了,连沼泽里盛夏的蝉鸣也停止了歌唱,周围沾满水元素的空气在鼻腔里来回抚摸,那原本可怕的沼泽狼也躲进了树林深处再不敢放肆的朝着夜空呼鸣。 “和这位女士一起在沼泽里漫步还真是一件惬意的事。”王小二一边走着一边在欣赏这个来时根本不敢多看一眼的险恶之地。因为那位身穿黑色大氅的女士在这里,所以沼泽里往日那充满危险而死寂的气息似乎也不知躲去了哪个地方。留在这里的真的就只剩草木、泥土以及生灵间那种最纯真的气息。 王小二也还在揣测这位自称钟无艳女士的来历,任何人看见她之后最先被吸引的便是她那半边露在外面的容颜,这样的美貌用言语来形容是苍白的。这美貌对燕大帮一伙刀客来说在黑夜里是吓人的,对王小二来说却是沁人心脾的。因为这位女士出手救了自己而且女士还说只要做她的向导就可以救他爷爷,凭借她这样的神通要治好爷爷的病应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女士和那天的夫子老先生对王小二都是大恩,大恩当大报,十六岁的少年决定以后这女士无论要自己带着她去哪里,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走上一遭了。 一边想着王小二一边又把手放进衣兜里摸了摸,直到确定了那一整袋子结子草果仁的存在,才又偷偷笑了笑。他决定把获得的这些结子果仁留下四颗就好,其余的都拿去卖了,一部分作为他和女士路上的盘缠,另一部就都拿给洪桥里需要帮助的人吧。 两个多时辰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沼泽地,向东走了两三里地后终于拐到了从沼泽旁绕行过去的官道上。天际边有些蒙蒙亮了,偶尔也能看到从官道上过去一两只赶早路的辛苦商队,官道北面有个小茶铺子这会儿也已经开始营业了,店小二正殷勤的给几位坐在桌子前打盹的官差上茶呢。这些官差每日很早就得来这边当班,这是在给沼泽地里那些闹腾的亡命者一个信号,到这里就已经是官府的地界了,别再想把沼泽里拼刀子的那一套拿过来使了。 钟无艳看着这一切似乎都很新奇,偶尔低下身子来摸一摸官道上的青石子,看一看远处茶铺子里正在不停头点地的困倦官差,瞧一瞧那些在路上扬起一片烟尘的辛苦商队。 欣喜的做完一切后,她站在晨光里晃了晃身后柔动的黑发,把右边脸上那个银色的面具也取了下来,王小二惊讶的发现她脸上荡起一阵波纹,面部的轮廓这会儿看着有些扭曲了,随着波纹的轻轻荡涤,几息之后她的面容也重新清晰了起来。 钟无艳取下那半片银色面具之后原本露在外面的那一半面容变化了,新面容虽然和原来面容依旧有些挂像,不过看着的确又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种感觉了。如果说昨夜里的那半边脸是近乎妖孽般的美丽,那此刻她的脸则是一种混合了英武和娇媚的共同美丽,虽然及不上昨夜那般摄人心魄,却依旧明艳动人。不过看着确实没有昨日那般打眼了。 那远处茶铺子的一个官差揉了揉眼睛看向这边,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一般,不过再看过来发现只是一个江湖打扮的英丽女子,打了个哈欠也就没多管了。 茶铺子这边离那洪桥县城依然还有十几里的距离,二人在路上行了小半个个时辰终于回到了王小二的家乡—洪桥县。 进县城城门的时候,王小二和钟无艳遇到了一辆看着有些陈旧的驴车,驴车前坐着个中年书生打扮的人。王小二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人,不过脑海里一下子却也勾勒不出个印象,他不知道的是灰驴后的车子里就坐着那位他一直想再见一见的夫子先生。 钟无艳好奇的打量着车头这位穿着普通甚至可以说穷酸的中年书生陷入了沉思,直到那辆驴车消失在了街头的一角她才回过神来。“应该就是个普通书生吧,可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 。。。。。。。。。。。。。。。。。。。。。。。。。。。。。。。。。。。。。。。。。。。。。。。。。。。。。 “老师觉得如何。”中年书生握着缰绳稍稍转头问了下此刻在车里打屯的夫子先生。 “还不错,看着果然有股不一样的味道。只是可惜今日来的太早了,等下犯困指不定又要在牌桌子上被那几个老东西痛宰了,好心疼啊。”夫子先生闭着眼睛,略了略嘴唇,仿佛就像在说梦话一样。 车厢颠簸了一会儿,君道策低下头还在思量夫子先生刚才那番话。 “果然是个野花盛开的好时代,时间应该交给你们年轻人了。”这是老先生又开口了。 李道策用手挠了挠脸颊,苦笑了一下。 “怎么,你嫌自己老了?”夫子先生睁开半眯着的眼睛打趣道。 李道策先点了下头,然后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赶紧又摇了下。 可惜夫子先生的脚已经踢到他屁股上来了。“你个一百多岁的小娃娃都嫌自己老,那我该怎么办呀?”夫子先生的声音听着有些懊恼。 。。。。。。。。。。。。。。。。。。。。。。。。。。。。。。。。。。。。。。。。。。。。。。。。。 再说王小二两人这会儿已经到了城东的一个破旧的小宅子里,钟无艳正在帮老爷子看病。对于家里来的这个客人,刚开始老人家是很警惕的,不过自从王小二拉着他到里屋里说了一阵之后,老人家再看钟无艳的神色就充满了内疚和感激之色。 王小二的爷爷不能说话,是个天生的哑巴。 自打小二记事后他就没有再见过爹娘,小时候别人告诉过他,他爹娘本来在当地是开了个铺子是做小生意的,不过后来因为利益触怒了本地有名的恶商。在一次争执之后,夫妻两从此以后便消失在了这个镇子里。 老人家说这些事情总是流泪,不过哪怕再苦那么多年还是咬牙打了几份零工将王小二一点点的盘大了。不过这两年爷爷身体愈来愈差,没法再做工了。少年十二三岁的时候交了几个损友,想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来补贴家用,最终也就成了个小泼皮。 不过这孩子本心其实是不坏的,上次夫子先生给他的二十两银子,除了给爷爷抓药外,小泼皮一分都没有乱花,一分都没有。 钟无艳双手靠着老人的背部感知了一下,神色顿时松了些。在她眼里这其实算不上多严重的病,本来就只是积压在身子里的寒气,其实早年抓两幅药吃一吃就没事了,不过老爷子这病根已经挤轧了很多年,再加上前两年受过一次摔伤,这才演化成了足以致命的大病。 对钟无艳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右手轻轻一抖,一股金色的淡淡流光从她手里透过老先生的脊背进入了身体之中,那金光随着静脉流动一点一点的吞噬着老先生身体里积压的寒气并且修补了那些本来已经破损了的五脏和器官。看着这简单的一手,却是要把清教那些擅长神术的大神官也给比下去了。 钟无艳松开双手后,老先生双手抚地就要跪下去行大礼,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当然最清楚的,病痛与顽疾一扫而去。王小二一见爷爷红扑扑的脸色顿时估计这病已经去了大半,立马跪下来也要行礼。 “可以招待我吃一顿你们这里好吃的吗?好饿啊。”钟无艳笑着把爷两扶起来说了个条件。 王小二点了点头把家里还剩着的所有银子全带着去街上张罗吃食了。 入夜,小二家点起了灯火,桌子上摆了不少王小二今日从各处去寻来的美食。过惯了省吃俭用的日子,王小二对洪桥镇子里的哪里有既好吃又便宜的吃食当然了解不少。爷两高兴的看着钟无艳姑娘端着土碗在对一只蒸鱼大快朵颐,爷孙两很少动一动筷子,那姑娘也不尴尬,后来干脆一手一双筷子左右开工直把一桌子菜全吃进了肚里才满意的拍了拍一点也没有鼓起来的肚子。 饭后,老人家似乎是困了,很早便进里屋里去歇着了。 家里除了主厅外一共就两间房,王小二认认真真的把自己平时睡的那间卧房打理了出来,顺便找了床陈旧的棉絮铺在了主厅的地上,他今晚自然是准备睡在主厅的地面上。 钟无艳饭后去小镇里走动了一阵,一个多时辰后才回来。也不见她像普通姑娘那样梳洗一番再上床。合着衣直挺挺的就跑到里屋王小二的床上去躺下了。她在那等了一会儿,似乎对王小二依然还不进来赶到感到奇怪。 “王小二,你怎么还不过来上床睡觉。”钟无艳脱下那件镶着羽毛的黑袍,把身子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随手拿了床薄被盖在身上。 王小二在外间低着头吞了下口水,感觉这问题好生荒唐,半响才回了一句:“您睡里间吧,我睡这外间就行。” 钟无艳听到这话觉得很奇怪:“明明就有床为什么要睡地上呢,这床我一个人占不完的,你身子骨本来就弱,入了寒气,以后说不好就得落下你爷爷那样的病根了。” “没关系地下凉快。”王小二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我以,就以雇主的身份要求你过来到床上睡吧,你们人类还真是奇怪。” “可,可您毕竟是女的啊,我,我睡过来不太好吧。” “咦,睡觉和男女有什么关系吗。”钟无艳很是真诚。 王小二最终还是低着头红着脸拿着被子躺到了里屋的床上去。 钟无艳就合衣躺在他身旁,哪怕中间还隔着点距离,王小二依然感觉满脸通红。 “可以给我说说你们人类的这些规矩吗?”钟无艳嘴里哈出的气仿佛就在一旁。 王小二停了半响才讪讪地答道:“嗯,成亲前男人和女人是不能睡在一起的。” “哦,这个没关系,我又不是人类,咱两一起躺在床上没关系。对了,小二,你的父母在哪里呢?怎么没看到他们。” “找不到了。”王小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您的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钟无艳点了点头说得很肯定。 王小二一脸费解又有点想笑的样子。 钟无艳把身子翻过来看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我可和你们人类不一样,不是繁殖出来的。” 钟大姑娘说完这话就舒服的睡了过去,王小二红着脸一夜未眠。 第二卷 第十六章 观星崖上藏书阁 王小二一夜未眠,林长生这一晚却睡的很舒坦。五师姐斐清萝在半山腰的那间小屋只有有一个单间,所以长生被师姐带到了观星崖顶夫子先生早年留下的那座藏书阁里来住。 师姐那小屋还在半山腰间,真要是再徒步爬到崖顶的藏书阁来,怕是长生每日往返就没有力气去修什么行了。还好,这里到半山崖也有一套完整的升降云梯。长短不一的木制横条,开凿进山崖里盘旋上升的金属卯钩以及错落其间整齐排布的拉锁长绳布满了山崖的整个南面,从半山腰望去就如同一只巨大的木制巨兽竖着趴在山崖陡壁之间而怪物的头就是最顶端那座插入云霄的藏书阁了。 山崖顶端其实非常宽阔,可那巍峨的藏书阁就占了大半空间。似乎是为了抵御山顶长年呼啸的大风,藏书阁修建的时候整个下半部分深深的埋进了整个山体里,四根十几人方能合抱的红色受力柱正好对应着东西南北四个正方向。在清晨的阳光下它们通体都被添上了一道亮闪闪的金色丝边。 藏书楼正面向北摆放着一个日晷,制作日晷的那青灰色大理石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似乎是为了提醒书院诸位珍惜时间,大先生在那日晷正面一处显眼的位置刻上了一句“日月如流”。看那劲道的春秋笔法,光是这四个字怕就是要让天下多少人奉为墨宝了,可惜这行字的笔法以及背后的深意都被二先生小时候在这后面歪歪扭扭刻上的“鼻涕”两字给完全破坏了。 “日月如流鼻涕。”这字一出,山间众生沉默,大先生对此自然也是苦笑无语的。倒是夫子先生高兴坏了,顺手拿过一个纸鸢把二先生捆上去就从观星崖上给扔下去了。 从此以后,书院二先生君璃心再不上来了,他说几本破书算什么,我看看这些个写书之人最后修道一途谁能高的过他君璃心。 藏书阁一共有九层,不过这九层和一般意义上我们想象的九层结构又有所不同了。藏书阁说准确些其实只有一层,它所有的书也都放在这里,不过不是放在成排的木制书架上而是放在一座高宽上千丈的巨型玻璃四方晶莹书楼里。所以藏书阁其实分了内楼和外楼,外楼一圈木制结构的存在本就是为了书院学生在其中休息或者练功,而真正看书的地方应该是在这玻璃书楼里了。书楼里的书籍摆放也很有意思,可不是寻常的侧面向外而是直接把所有书籍封面朝着外面。 数以万计的书籍都通通朝着书阁北面方向的日光。红日照射下,你能看见的不是一座书楼,是整面浩瀚的书墙朝你奔涌过来。 光线透过琉璃反射其间四散而出的五色光辉让整座书楼都带上了圣洁与庄严的氛围。 九层玻璃书楼里的书很多,晃得林长生刚刚从早起的双眼又有些犯迷糊了。还好九层书楼下夫子先生贴心的准备了一个固定在地面可以左右调整方向的望远镜,这东西林长生自然是没在其他地方见过的,只是一眼看去就发现好生新奇,经过一些调节,他可以用这个所谓的望远镜清清楚楚得看清楚巨型玻璃书阁前每一本书籍的位置和名字。 五师姐昨日让他来选本刀谱看看,于是少年在没有任何人带领下吃过晚饭就独自住进了书楼里。可这会儿看来藏书楼万千书籍他一个出入修道的少年又哪里知道该如何选择呢? 书院这种放养式教徒弟的方法放之天下也是独此一家了。 藏书阁每一层的书籍其实都是有区别的,第一层是诗词歌赋,第二层是传记历史,第三层是人物神话,四到八层是修道绝学与心法,最后一层的书封面都蒙上了一层上了年头的羊皮纸,它们却都没有书名,一本本古树整整齐齐摆了一排看起来有些诡异。 林长生在选书,看着如烟海般浩渺的书籍脑海里不自然得就想起了西峰镇那群白衣书生,想起他们这些年迎着晨光的朗朗读书。不管别人对他们怎么看,长生对他们依旧怀着一颗敬佩之心的,也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有二师兄的清霜在,应该是已经到太原城了吧。就像那夜倒在西峰城下的常文定和魏先生一样,少年忽然相信这些书生将来也是要做大事的。 收起杂念,长生现在面临的问题依旧是该如何选那本刀谱。盘算了一会儿似乎依然没有什么头绪,少年习惯性得会放松了身体,把一切都交给内心来做选择。灰色的柴刀就横放着靠在了腿上,长生右手指肚轻轻摩擦着刀背,左手则在扣指敲刀柄。既然是寻找刀谱,林长生觉得这事当然问问手中的刀了。 柴刀还是那把柴刀,可在观星崖藏书阁上少年觉得自己今天似乎又有了新的感悟,靠着刀身的指肚除了金属的摩擦之外似乎还能感觉到一股麻酥酥的振动,似乎是在邀请自己。林长生试了试将所有神念和注意力都汇聚刀剑上看是否能和其之间产生一点联系。一直看到林长生因为充血大脑发晕,摆在他自己面前的依旧是那把普通的柴刀。虽然透过刀神林长生隐隐约约总能感觉到有一团模糊的东西在刀体中流动,不过就像总隔着层什么东西,长生依然无法触碰到它。 看来还是只能自己选了,少年看了眼面前的书海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登上了玻璃书楼两侧连接每一层的水晶石阶梯。 当他登到四层之上后,这里离地面已经有几十丈的高度了。因为书阁的地板也是纯色的琉璃铺成,所以透过它们可以清晰地看道地面,若是第一次踏上这琉璃难免都会有些脚软。长生也是如此,不过他心里的胆怯被看到如长河般排列的功法书籍后那种兴奋和敬畏所压下去了。 天下各类门派剑法从少年的眼前逐次递过,任何修道者要是有幸来到这里怕都是要为这些大陆上千金难求的功法流连忘返。 要说起剑谱,在天下人眼里一般将其分为两类。一种是修炼剑招,然后靠着元素力来辅助自己进行战斗的归元剑谱。另一种则不会修行元素力而是直接学习如何控制剑意来战斗的归一剑谱。从数量上来看,前者占了绝大多数,只有草庐亭,书院以及其他一些剑道门派和散修中藏了极少数量的归一剑谱。所以当今天下还在练一剑谱的人其实很少了,不过只要有能力修行归一剑谱的哪个又不是真正的强者呢? 林长生花了紧接一刻钟的时间走通整个四层阶梯的琉璃长廊。他眼前划过去的几乎都是剑谱,不过这自然不是他此行的目的。 遗憾的是刀谱在第四层上只占了后半截很小一段长度。 这天下修刀之人太少,这是因为世间皆认为认为练刀不如练剑。 一是刀不如剑美观,二认为刀不如剑的灵活,三是因为自从那个人横空出世以后,这千年来天底下练刀的灵气便被他一个人占去了整整七分,剩下三分里,一分留给了黄巢,其余只剩两分拿给天下人分了。此人既然占去千年天下刀意七分,那天底下那些真正心高气傲的修行天才大抵也不会再去费劲练刀了。因为有他已经把刀练到极致了,他的存在就如同一片浩瀚的黑夜和银河横亘在众人面前让人生不出希望,无心再去反抗和挣扎。 他是所有刀客的心魔,所以有他在练刀的人真的少了很多。 他叫生太虚,是千年来这世间修道的最强者,一生被挑战四百二十八次无一败绩,到后来他的存在甚至已经影响到了整个五州大陆的秩序平衡。因为他真的太强了,哪怕是在千年前大陆那个群星璀璨的年代里他依旧是无可争议的第一人。那个时代的他就仿若这片土地的神明一样,最后整个天下都不得不向他开战。 生太虚最是否还健在没人知道,大家只记得那次旷日持久的围剿战之后,当时的羽族王朝和当时人族的长孙王朝损因为元气巨伤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因此都被改朝换代了。在书院之前世间一共有六处不可知之地,那一战后,有两个从此消失在了这片大陆上。 不管生太虚是否还存在这个世上,很多人都决定不再练刀了,这是对一代强者的尊敬更是发自心底的敬畏。 有趣的是如果说生太虚是这千年以来大陆上的最强者,那关于第二名的人选其实也是没有争议的。二先生说想有多高就有多高的夫子先生被天下人尊为第二。 不像生太虚有那样多让世人所铭记的战斗,夫子先生的威名其实仅仅来源于当年生太虚的一席话“这世间我若认作第二,那夫子理当排在第三,剩下的就从十一开始排吧。 所以林长生眼里那个只知道每天睡觉、打牌和吃饭的老先生其实真的很恐怖。 林长生一边想着,一边左手握着柴刀漫步朝前走去。前面就是第四层的尽头了,林长生准备掉头爬上阶梯去往第五层看看。兴许是有有点心急,少年转弯的时候他的柴刀向外拐了拐不小心碰到了书阁上的一本书。 那书落下来了,敲在此刻安静祥和的书楼里显得有些刺耳。 “《百辟刀》,这是什么东西?”林长生奇怪地转过来后很认真得把这本刀谱捡起来翻了翻。 灰色的柴刀在阳光下闪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光辉。 第二卷 第十七章 奔流的人儿们啊 心若不易,刀当百辟。 ----------------------------------- 长生手里的这本刀谱叫“百辟。”书的封面用淡蓝色的毛皮包裹了一圈。书里没有目录也没有扉页,第一页正中间写着几个显眼的红色大字,这字是用鲜血写的,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年光景,这会儿看来已经透着些发紫的暗红色了。 “心若不易,刀当百辟。” 这话长生仔细在嘴里咀嚼了一会儿,从表面意思来看这话当然不算很难理解。心若是坚定的无可动摇,那手中的刀自将锋利到能斩断一切。 “是这样的吗?”林长生伸手摸了摸灰色柴刀的刀身,不过遗憾的是柴刀静静地躺在他怀里依旧没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少年拖着腮等了一会儿见依然没有反应索性也就放弃了。 “既然不小心把你从书架上碰下来,那就看看你吧。”刀一放,林长生干脆就盘腿坐在琉璃地板上细细的品读起了手里的刀谱。 这刀谱其实很薄,一共就只有短短的三十几页,林长生先大概通篇浏览了一遍,这刀谱一共讲了十八个动作招式,每个动作大概附上了两三页的简单介绍。这些用招式看起来稀松平常,算不上什么难以想象的精妙功法,只是教导读者练习十八种最适合你自身情况的握刀和发力的招式。寻常门派的青年对此可能会嗤之以鼻,不过林长生将这刀谱翻下来却顿时来了好大兴致,他觉得这刀谱其实和三师姐教给自己的练刀的方式是暗合的,用反复的不断练习将每一个简单的招式耍到极致。 道生一,一生万。将某一寻常招式练到极致之后,在面对其他情况时自然能依靠自己最熟悉的那一刀做出变化来见招拆招。 百辟刀的神奇之处在于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八式,可若是真真正正能将这一十八式全部烂熟于心,在使用的时候就能依靠这一十八式生出万千种变化。可若是你将十八式连成一起看的话,这仿佛又只是一招。 林长生越看越欣喜,索性把书放在地上,整个人兴奋的趴在地上完全沉浸了进去。 “这小子才练刀几天啊,居然随意拿一本刀谱就能看的这般如痴如醉。”五先生斐青萝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提着两盒饭菜走到了藏书阁前头,见师弟这般沉醉,怕不是天底下以后又要多一个刀痴了。她捂着嘴笑了笑,神色轻松的把饭菜放在藏书阁正厅里就准备蹑手蹑脚的退出去了。 快退到门口时她无意间发现林长生昨夜休息的床铺的褥子上放着一只用银色锡箔纸折成的千纸鹤。斐青萝走上去好奇的把纸鹤拿起来看了看,她鼻子很灵,似乎还闻到纸鹤上有股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甜甜香气。 “小师弟喜欢吃这个?”斐清萝抚了抚下巴,怎么他们都喜欢吃这样甜腻腻的东西,好像那个小子也喜欢啊,要不亲自帮他们坐一会?不行,这样下去那小子肯定又要得寸进尺了,要不…… “唉,怎么又在想那个话痨了。”斐清萝负气得耸了耸肩,报复般得摸进怀里,拿出上次从叶英那里敲诈来的千两银票用力嗅了嗅,似乎是确定那油纸的香味依然还浓郁后才重新满意的把那张银票收了进去。 五师姐在闻银票,林长生依旧在看刀谱,不过这会儿他整个人又已经进入了那种心神合一的状态。他感觉自己仿若就置身在一片高洁而浩瀚的天地之中,这里只有他独一人,此刻的他仿佛就成为了刀谱里第一式中的那个小人儿在自在的在天地间挥刀练习刀谱第一式中那些路数。 百辟刀出刀求的就是一个舒展,让心意随着刀动,却又不完全为刀所桎梏。少年在不停地尝试最舒服的出刀动作和角度。应该这样?不对,还应将刀的重心向后移上几分。这个角度斜撩?可大臂有几分力使不上,所以右手应该横着再走上几分…… 林长生不断修正着自己,这百辟刀路看似简单,走下去却仿若有无穷的变化。少年在做的只是让每一刀和自己的身体能达到一个更舒服的平衡状态。他这已经在修炼他自己的刀心了。 “咕噜”,也不知练了多久刀,长生被肚子里的尴尬响声打断了。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已经坐在这里看了很久刀谱了,晃了晃有些酸疼的脖颈一片晕眩朝他袭来,再抬头一看窗外却是夕阳都已经挂在了观星崖北面的天穹之中。 “居然趴在这里看了一天刀谱了?”林长生宝贝似的把《百辟》捡起来紧紧揣进怀里,摇摇晃晃得扶着水晶梯子从书阁四层上走了下来。藏书阁正中间那盒已经发凉的饭菜很是显眼,应该是五师姐来帮自己留下的吧,少年走上去也不多想拿起饭盒就狼吞虎咽地刨了起来。五师姐手艺其实不错,比起叶芷清能入口吃饱的层次又深厚了许多。虽然如此,可很久没有吃到叶师姐那口味奇特的饭菜还真是有些想念呢。 林长生咬着筷子笑了笑,观星崖窗外傍晚的景色撩的少年有些入迷。少年沉醉地看着笼罩天地的暖阳,心里忽然响起“咯噔。完了,他今日似乎忘了什么?好像忘了依照三师姐的嘱咐去黑石头练刀了。将那黑石头砍下啦看上去还遥遥无期呢,这样下去怕是学不到第二刀了啊。 少年抓了抓腮,也顾不上手里的饭菜了随意刨了几口就冲出了书楼,顺着云梯的传送往半山腰下去。 五师姐这会儿正坐在小屋前的石桌上晃着光脚丫在吹笛子,听那声音欢快而雀跃,如万鸟之王朱雀般轻鸣。 “五师姐,我今日忘记去砍黑石头了,这会儿去还来得及吗?” 斐青萝停下晃动的脚丫,抬头看他一眼抿了下嘴:“果然是个刀痴,书院果然怪物多。过来,让我摸摸头。” 林长生走过去,很老实的让斐清萝在脑袋上抓了一把。 “去吧,就坐那纸鸢。你三师姐的命令我可不敢违逆呢,那个冰美人凶起来可是很可怕的哦。”斐清萝又扯了扯林长生前额的刘海,直到弄了个她觉得不错的造型才满意得放开了手。 “师姐,我一个人去?”林长生想着身后千丈高的悬崖,微微张开了嘴,背脊隐隐在发凉。 “还记得昨天我带你飞时用手捂住动晶核吗,你把手放到那个晶核上就行,用念想去控制飞行器的方向,其实算不得多难的。当年二师兄不什么也不知道嘛?被师傅捆上去丢下观星崖后后不也没被摔死吗?”斐清萝站起身带着林长生走到了放在山崖前的纸鸢旁“把这绳子捆好了,其他的都无所谓了,哪怕这纸鸢往下栽了师姐还是有办法把你救起来的。” “所以,去吧。”斐清萝这话说得俏皮可爱,等林长生系好绳子后顺手就把长生推了下去。 长生“啊”了一声,纵身坠下去了,身后五师姐欢快的笑声还在耳旁回响,身下的景物却在不停向后飞去。他强忍着满脸的冷汗和颤抖落伸手抓向了纸鸢前段的那个晶核。手还在半空中,告诉下降的纸鸢却一下子撞在了一只从山崖间伸出来的嫩绿树枝上,一阵剧烈的晃动下长生的手没能抓住晶核。 纸鸢下落的速度更快了。 无数冷风,落叶,砂石头拍打在少年的面部。不过少年依然在尝试伸手去抓那晶核,不过这会儿似乎全身肌肉都抽筋了,每次少年不知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再将手朝那晶核移动得更近一些。最终,当纸鸢都快撞击到身前一处突起的山崖时,长生终于抓住了晶核,他按着五师姐的嘱咐下意识的将心里的想法顺着晶核传了过去,他要自己的纸鸢赶紧抬头转向。那晶核闪动了一下,仿若真的听懂了一般,下一刻那纸鸢真的就自己调整了方向,头朝上猛的拉起了一个弧度,堪堪躲过了岩石的撞击。 “呼”长舒了口气,这纸鸢终于回到了空中,很听话的随着他念想的控制在空中飞行。这感觉真是很神奇就仿若此刻长生与纸鸢化作了一体在如同一只刚刚学会飞行的雏鸟般在天空中自由翱翔。 远山的小镇,树林,脚底的花海,甚至再北一点的寇海此刻在少年的眼中一览无余。 面对极目的壮阔与景色,林长生情不自禁得高声吼了一声。 好舒服,真的很舒服。已经克服内心恐惧的少年又高兴的吼了一嗓子,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绪一般,底下的山林间传来狗子兴奋的和鸣。林长生的纸鸢飞向哪里,它也就撒开四腿追到哪里。 一人一狗,在傍晚的夕阳中朝着黑石头与潭水奔去。 风儿依旧在长生四周流动,这会儿却已经从最初的咆哮变成了温暖的歌唱。“向下一点。对,就是这个方向。再慢一点。”林长生意犹未尽的操控着纸鸢降了下来。 天色虽暗,肚子里依然很饿,不过对于练刀这件事他是没有一点怨言的。因为他对砍刀这事是本就很有兴趣,少年微笑着弯下腰摸了摸刚刚才跑到正脸色红润倒在地上吐舌头的狗子,满脸期待的朝黑石头走了过去。 今日感悟完百辟刀谱后他觉得对于切石头这件事他应该有了新的感悟,他要把白日里体会到的《百辟刀》里一些心得也加进去。他要劈出自己觉得最舒服刀那一刀。 伴随着夜幕的不断低垂,“咣,咣,咣……”的撞击声不断传来。林长生的刀被那黑石头弹回来一次又一次。 少年没有想究竟能不能劈砍出自己想要那一刀,亦或者是说将这黑石头劈下一个角。他只是不停的在劈,这是他喜欢的,他在尝试着把这些日子在黑石头这里获得的经验和今日脑海里对刀谱招式的记忆全部揉合在一起。 心意若是沉静而坚定,那么你的刀也必将锋利到无可比拟。 少年一直在反复挥刀,狗子看了会儿觉得无聊,也跑回去向夫子先生蹭饭去了。 一刀接着一刀,一刀接着一刀,林长生今日很心奋,他能够隐隐预见今日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所以哪怕筋疲力尽他的每一刀都依然很努力。 一共整整八百刀,劈得月儿都从天际中露出了浅浅的痕迹。 “啪”的一声脆响,黑石被柴刀蹦下很小很小的一点碎粒,表面被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 此刻扬州城西叶家庄园里,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的叶家大小姐叶芷清打了个喷嚏,趁着没人,她当机立断故意将声调胡乱转了转,“啊……啾。”窗外的灯火听到这里也笑的弯下腰去了。 叶芷清揉了揉鼻子,看了一眼胡乱摆在面前的书籍,囔囔了一句:“也不知小师弟偷懒没,他的刀练的如何了?” 如水的夜儿里,钱塘江里正在练剑的叶英将泰阿从背上取下来扔进了奔腾汹涌的回头潮里跳了上去,向着夜空轻快地吹了个口哨。 第二卷 第十八章 非典型匪患 从六月初起五州大陆昊炎王朝西北边被人绞起了一团风暴,就当天下人都以为这团风暴会在这片安静了许多年的大陆上如同疟疾般扩散开来时,风暴自己却好似停下了脚步。 西北边境十万精锐叛军在拿下关外西北全境后并未趁机进攻帝国北地咽喉“太原”,那些让人闻风丧胆的可怕怪物“蛇人”在最初几天的血腥与狂欢后也悄然驻进了西北几座城池里失去了踪影。就连原本燥意横生的荒野似乎也因为某些原因突然安静了下来。五大不可知之地没有动,公认的三大帝国,人,妖,羽也显得异常安静。 当然,也还是有些小事发生的。人族昊炎王朝中央军团“天”字大营朝北横移四百里为来年讨伐叛军做准备这事是无可厚非,帝君一怒之下将留在关内的风寒笑一家连带其所有参与反叛的门生、管事、仆人、幕僚一共五百二十四口人杀了个精光也是情理之中。 这场来势汹汹的风暴似乎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般急,天下不知多少人都松了口气。 可这风暴真的就如此停息了吗? 怕是没人看得透哦。 让我们再来看看书院诸生,这几日书院的学生们是颇繁忙的。大先生去虹桥镇新学了道夫子爱吃的糖醋桂花鱼,正在找机会不断磨砺自己的手艺。二先生听说去了东洲羽国见一个老熟人,路途遥远,要奔袭数千里的太康剑又要叫喊如天冤屈了。四先生看样子也有心事,每日在瀑布下睡觉的时间居然少了几分,这对他已经是了不得的变故了。五师姐除了练字和摆弄花花草草外,又多了一项新任务,那就是每日去把昏睡在黑石旁的林长生给拎回来。长生这一月来除了每天要在藏书阁看上真真整整一个白日的“百辟刀”外,每日晚上还会雷打不动得来黑石头这里挥上八百次刀,然后再去潭水里泡上一泡。每次穿好衣物从潭水出来后,长少年都会累的在岸边躺上一小会儿,不过兴许真是累坏了,这一躺常常就到了半夜,所以斐清萝已经习惯每晚出来一趟把林长生拎回去了。至于六先生炎承恩,为皇家坐镇太原雄城自然也不是什么轻松活路,数不清的视察和例会让爱马踏炎对他颇有怨言。 至于回江南吊唁的那对姐弟,叶芷清和叶英本来这会儿按计划应该已经回到书院了,不过他们在回程路上被一件事耽搁了。 准确的说耽误他们的是最近席卷江南道的一次非典型性匪患。 隆庆三十八年盛夏六月,江南道(译1)忽然冒出一“波”匪患。这次的匪患来势汹汹仿若是一夜之间横空出现的,同时匪患影响的范围非常之广,从寇海至大运河再到更远一些的长江周边各郡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这些操着奇怪口音的水匪每次行事老道,专挑过往商船民船下手,有时图财,有时专门伤命,让人摸不清他们的套路。 官府一开始自然专门召集各郡水军围剿了他们几次,可奈何这些非典型水匪狡猾无比,水性又极佳,过惯了安逸生活的水军根本摸不到他们的尾巴。商讨一番后,江南道统策(译2)仲之道专门组织过一只数十人精通水元素力的修行者来处理匪患,修行者自然神通广大,可这些水匪每次稍稍打探到修行者这边出动的风声就立马化整为零躲进各地芦苇荡里。修行高人跟着追杀了几次效果似乎也不太好。白忙活一段时间后官府也只好将水军都撤了回来,留着修行者们继续追查此事,同时敦促各地加戒备了。 匪患这事悬着没解决倒也不是官府不上心,实在是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 户部前些日子下来了命令,要各地为来年春中央军团北征平叛凑齐军饷。放眼帝国全境,江南道一向富饶,这事上自然是要多出些力的。官员们好不容易凑齐了军饷,自然要抽调足够多的水军去各地保证军饷运输中安全了,因此大家实在没办法挪出太多力气来顾及这些四处闹腾的水匪。这几日在长江水路上进进出出的数十万白银可都是平叛的军饷,谁都害怕办砸这事惹一身骚让人趁机给参上一本,京都外三十里断头场风家那五百多颗明晃晃的人脑袋就是最好的警示了。 这种情况还敢出乱子?怕是要被拖去祭旗哦。 官府管的少,所以七月开始以来这伙水匪闹腾的更凶了,江南道这边一时人心惶惶,百姓间也常常在讨论这些仿若一夜间冒出水匪的来历。因为这伙人最早是被人在寇海上目击到的,所以大家就给他们取了个新名字叫“水寇”,。 水寇闹腾的凶,很多民用商用多小船这些日子都躲在码头里不敢乱出来。当然,水路上的匪患每年都有,大商队为了利益自然不可能因为水寇的事情就完全停摆,往往都会再多塞钱给镖局加派人手来图个心安。 叶芷清和叶英两姐弟返程时正好就是坐的平日里交好的齐家商队的商船。两人在船中央那两个最好的房间里已经住上三日了。叶英小少爷这次出来依旧是那一身金白相间的短袍罗衫,叶大小姐则是做的男子打扮,临走还不忘又在头上带了顶留着面纱的斗笠。 商船遇到袭击的这一日,两人本来正在在叶英房里闲聊家里这两日回去的见闻,姐弟两个聊的高兴。冷不防得却听见甲板上传来了打斗之声音,一开始他们并不在意。他们在的齐家商队一共两条船,他们坐的这条是主船,除了商队自己的十几号护卫外还额外请了扬州一带有名的四海镖局坐镇,镖局也带来了三十几号老手。这样的阵容对一般水匪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人家本来就是吃这碗饭的,你去横插一手反而不好。 可惜叶家姐弟在扬州的这些日子大多在留在家里,对最近凶名正盛的“水寇”还真是完全没有了解。要是他们了解实际情况今天能早些出手,怕是船上能少折损不少人手了吧。 这伙水寇是分成七八条小船围过来的,他们应该很早前就已经盯上这两艘商船了,要钓到条大鱼,准备的人手自然极多,七八条小船上远远望去黑压压挤着一片人,怕是已经破百了,这么多人要是放到关外去指不定都能夺下一个小县城了。 这伙人抄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捡来的割草镰刀,俘获的通用长枪,甚至还有锄地的锄头,大部分人多装备极其简陋。不过他们中也有气质不同的,站在最前面那条小船上的二三十人则清一色的穿着蓝色开胸短袍,手里握一把三尺长精钢长刀,顾盼间自有股杀气流出。 眼看这伙人就要往这边两条大船靠过来了,大船拼命加速却因为逆风还是逃不过小船的围夹。 这边商队头领姓齐,算是齐家外围一个远方亲戚,平日里做事有些手段,因此才三十七八就被家里提成了走寇海这一路水道上的总管事。大家平时都尊称他一声齐六爷,齐六爷这会儿表面看着依然镇静,不过他心里却是紧张的很,都是水道上天天跑的,水匪谁没见过,不过往年的水匪十几二十个聚在一起已经算是顶天了,哪里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袭击他们齐家这样专门请了镖局护卫的大型商船。小船上那黑压压的一片人看着都后怕。四海镖局多镖师们这会儿在镖头的带领下也已经出来了,兵刃全提在了手里,领头的黑衣汉子后那群镖师的神色倒还正常,他们自诩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今日这阵仗除了那二三十个拿直刀的,其余几十号人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可事实证明这群镖师今天也走眼了,这些肆虐江南月余的水寇绝不是浪得虚名,刚一交手镖师和护卫们就能感受这些水寇战意远超一般匪徒,靠近商船后他们哪像是来抢劫的倒像是来拼命的。各国个身手矫健,依着随身带多挂钩灵活地从大船底下各个方向蹿了上来,齐家护卫和镖局冲上去跟他们杀做一团。 刚开始时商队这边还能凭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占得防守先机,不少刚爬上来没能站稳脚跟的水寇如同西瓜版一个个被砍进了水里,可奈何今日这水寇的数量远远超过了齐家人的估计。哪怕把所有人都集中在甲板上依然不能防守住所有角落。在那些拿精钢直刀刀凶悍汉子带领下水匪丢下二十几条人手后最终还是登上了商船。甚至还有几个水寇趁着齐家不注意从偏角上顺着船弦和船体客舱旁的木窗爬进了船体里。一些本来躲在船体里商队的家丁,管事吓得四处乱跑,整个船中间顿时乱了起来。 护卫和镖局想下来救,可更多的匪徒又趁机摸上了来,整个防线的压力顿时巨增。站在甲板上的护卫和镖师被包围后倒下去好大一片,那四海镖局的镖头见状悲鸣一声看样子是准备死战了。 商队这边的齐六爷这会儿却在纠结了,满船的瓷器布匹固然重要。可出发前家主还向他交代过,这次跟着他们商队一起来的那两人是扬州苏家的贵人。至于两人身份家主出发前没细说,不过看那少年一身贵气打扮没有个千百两银子是下不来的。少年背上那把镶满名贵宝石的重剑就更不得了了,齐爷这点眼水还是有的,这少年必定是叶家的某位少爷。至于跟着叶少爷一起上船那个带面纱的人应该是个女子,眼尖的齐爷原以为这女子是叶英贴身侍卫一类的人物,不过这几日偶尔见上一面,看叶英对那人的态度推崇的紧,齐爷隐隐料到这个女子身份应该也不简单了。 扬州叶家乃是江南一等一的布业巨商,齐家平日生意颇广对江南最大的布匹供应商自然多有巴结,要是今日这两人在他家的船上真出了什么闪失,齐家损失个万把两银子是小事,得罪叶家可就不得了(liao)了(le)。 因此这次出发之前,齐六爷专门去四海镖局请了个自己熟悉的靠谱镖头又多带了不少人手就是为了保护这次商队出行的顺利。可似乎他还是低估了了水寇们的能量,这么不要命的一百人哪里是匪徒,已经隐隐有点小军队的味道了。 齐爷想到这里给熟识的镖头使了个眼色,他已经在思考如何能借着自己这方人手还够的情况下找机会和对方做个交易了,主动把货物给这帮水匪,争取能换得个平安得了。 看来,这帮不知来历的水寇今日是要得手了。 叶家姐妹这会儿还在船舱里,不过他们已经感觉到顶层甲板的不对劲了,可叶英刚刚正说到了早几年夫子先生喝醉酒后在虹桥镇偷看老姑娘洗澡的这类顶级秘闻。叶芷清虽然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过叶英看姐姐一直没有打断自己,想来对这个话题也是感兴趣的,就讲的更卖力了。 可惜了,正当叶英已经说到最关键处夫子先生是如何醉醺醺得爬上那堵破墙准备把头往里边望过去时,船体外有个不张眼睛的水寇把叶英房间的门砸开了。 那高达的水寇一进来先愣了愣,对这姐弟两座在原地的无动于衷很是诧异。紧接着他注意到了叶英一身珠光宝气的打扮,两只眼睛顿时喷出了绿光,回头喊了几声,甲板上几个同伴顿时冲了下来。甲齐老爷一见如此顿时知道藏在房间中的叶家贵人应该是被人发现了,脸色巨变的他吼着让手下人赶紧冲破包围去救。 七八个水寇一窝蜂进屋后顿时如同狼群一般将姐弟二人包围了起来。 叶英坐在那没动,他依旧还在讲他的故事,直到讲完了结局后才皱着眉头扫视了一圈站在他房间里的人。叶英摇了摇头伸手轻轻弹了弹粘在鞋底的灰尘,坐在她对面的叶芷清则面带点微笑得点了点头应该是还在想夫子先生最后被人赶出来的糗样。 几个水寇坏笑着依然还在打量这两个看起来毫不慌张的人儿。 叶英浅浅地吐了口气,泰阿顿时被他从背上拔了出来拿在手里,几个水寇毫不在意甚至还把头凑近了些在贪婪得看这把大剑上几颗华丽的宝石。他们不觉得这瘦弱的少年郎拿把装饰用的礼剑能有什么作为,他们关心的只有剑上的那颗宝石。 叶英右脚在身后的墙上一点,空气忽然间变得锋利起来,“嘭”的一声巨响,他连人带剑化作一道流光斜着冲破了他们头顶的甲板来到了船上方十几丈高的空中。 “叶英,在此。”少年站在自己的泰阿重剑上声音很平静。 他话音刚落,七八个水寇从天上掉下来“噼里啪啦”的砸在了甲板上。 第二卷 第十九章 江南黑石与黄狗 本来闹腾的甲板随着几具尸体炸开的一朵朵血雾变得安静了下来。所有视线一齐看向了空中踩着把玄色重剑的贵气公子。 水浪不断拍打着船体,随着左右的轻轻晃动,还没凝固的血液也就如同众人的心境一般跟着在甲板上左右流动。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二三十拿钢刀的蓝衣水寇,最前面几个带头的高声嘶吼几声便朝叶英围杀过去。队伍末端一个躲在暗处的家伙悄然掏出了一把军用手弩,趁着人群慌乱,朝着叶英扣动了板机。 齐六爷一见叶家这少爷居然能在空中踏剑而行,顿时便知道叶家这公子是剑道里的大修行者了。齐六爷感激的差点就要跪下来了,刚才他看似镇定,可谁又能真正理解他内心的煎熬呢,自己的前程和身家性命都系在这上面,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直最担心的短板反而会成为自己这边最大的依仗,有这么位人物在那今日自己这伙人不仅不会丢掉脑袋甚至满船货物也能够保证下来了。那位刚刚还在拼杀的镖头更兴奋,再不顾浑身伤痛,一招手就带着还能动着的护卫和镖师朝叶英那边拼命靠过去。这镖头年轻时是练过元素力的,作为修行者的他自然知道突破元素劫之后大修行者们的恐怖。他前几日是在船上看到过这位叶家公子的,本以为只是跟着出来磨砺下的齐家年轻人,今日见人家一出生才知道这是真正的高人了。 他出出发前听齐六爷提过这贵公子是叶家的某位贵人。齐六爷说的叶家,难道真的就是那个扬州叶家嘛?刚刚看这公子一剑如此潇洒高妙,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联想到了传说中叶家送去书院的那两位先生。世人只知道叶家有一男一女在书院修行,可对这两位先生究竟姓甚名谁几乎没有人知道。一是叶家对这事看的极重,祖宗家法在,叶家人谁也不敢乱搅舌头根子。二是听说这两位“先生”从小就被叶家人送去叶家的某处庄园了,是以叶家本家的人见过这一男一女的都屈指可数。 一门书院两先生,这不知说出去是怎样的荣誉了,所以叶家在江南道一带名声这两年越来越大,连岁布这样顶重要的大生意上面都吩咐过都交给叶家在做。 这也是个叶家公子,不过镖头觉得自然不可能是那位。书院先生是何等样的人物,不可能是他一个镖头说见就能见的。曾经听极有见闻的镖局里老人说过,他朋友年轻时曾经有幸在北地见过书院那位闻名天下的行走二先生出手斩杀马贼盗匪,整个山头一百多号人啊,骑着马黑压压的一片,那白袍一过去就全都没了。 镖头虽然看不透,不过料想这个叶公子哪怕不是书院先生,修为应该也极高,叶家这两年果然厉害啊,出了这么多修行天才。 那只从角落里射出的弩箭猛的朝叶英插了过去,叶英甚至没动,那弩箭在他身前仿佛被空气阻挡了一下,自己拐了个弯插进了一旁的桅杆里,尾翼晃动作响。 底下两伙人又重新拼杀了起来,叶英只是站在剑上静静打量着众人并没有出手,镖师和护卫这边虽然依旧是劣势可是此刻一见己方又多了如此高人坐镇,心里顿时踏实了下来,拼杀起来也自然多了股气势,形式仿若反了过来,那伙刚才还耀武扬威杀气腾腾的水寇其实顿时矮了一截。 人少的仿佛压着人多的再打。 叶芷清透过甲板上破开的洞望了站在空中的弟弟一眼,似乎是催他快点动手,这甲板上两伙人斗在一起每一秒他们这边都有人受伤或者倒下,她有些于心不忍。 那二十几个拿直刀的蓝衣汉子见形式不对而且天上那个站在剑上的高手依旧没有出手,几个带头的凑在一起说了几句就准备抽身撤退了。其他水寇在后面围了一圈想要掩护。 镖局这边见形式对己方大利益,一群满脸是血的汉子在镖头带领下冲杀的更凶了,不断在甲板上压缩着本已无心恋战的水寇阵型,不少水寇在甲板上推攘着被挤下了甲板掉进水里。 兵败如山倒,更不用说这群水寇了,前一秒为了财货还在亡命拼杀,这会儿那口气一丢已经开始四散奔逃了。那伙蓝衣人也已经搭上了小船,再不管身后还在拼杀的水寇,一页小舟加足了速度就要往河中央逃去。他们大抵是想着那个少年御剑飞行的时间总有限制,如果逃到陆地上那少年追上来在用些其他神通他们自然是躲不掉的。水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所以只有往江心逃才可能有机会。水流湍急而崔巍,那拿剑的公子应该不可能这么快追得上来 那叶家贵公子依旧站在那儿没动,齐六爷心里有点着急,他是害怕这伙蓝衣人回去后再找更多水寇来可就危险了。红着脸几次想出声却又硬生生停下了。 齐六爷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叶家贵公子并没有出手阻止这伙水寇的意思。虽然是高手,可毕竟还是太年轻气盛了些,他猜测这公子凭借气盛想让那伙人把更多的水匪带回来一举拿下。 你们喊人也没用? 可这又是何必呢,徒增危险啊,终究还是气盛了,以后要吃大苦头的。齐六爷叹了口气,心想等下处理完船上这边的事还是得想办法迅速把船往最近的码头去,不管是否耽搁时间都不能再在这水上呆了。 叶英真的是任凭这群人逃回去叫人然后好让这些水寇有机会带上更多水寇回来吗? 他确实是故意放这伙人逃走的,不过只是在等这伙人到达一个地方再下手,他知道这伙人水性极佳,他要确保能够一个不留的弄死他们。 “斩草需除根。”这是二师兄教给他的不二法门。 终于,他觉得差不多了,那伙人的船开到江心水流最湍急的地方了。叶英伸了个懒腰,看了看过去的距离确实还有些远,凭他现在的修为确实没有办法御剑飞行如此之远。于是他把那把轻剑戏云从腰上摸了出来,右脚凌空蓄势一踢让那太阿剑朝着江心的方向飞进了水里。 叶英整个人在从空中往甲板上掉,可他姿势看着有些奇怪居然是斜着靠下去的,他右手的轻剑是甲板去的,戏云与甲板解除后被压的弯了过去,这又是那手他最爱用的揽月了。风中只见贵公子右手一抖,在甲板上人的一片惊呼中他化作一道白日中的弯月飞向了江心,一人一剑在空中画出一道闪耀的流线翩跹而去。 众人一见这公子出手如此潇洒都不禁叫了个好,镖师护卫这些长年和刀剑为伍的汉子自然也想看看真正的大修行者是如何战斗的。不过看那轨迹飞行的方向众人中几个懂行的却有些为这少年人担心,这江实在是太宽了,一眼望去竟然还看不到对岸,少年人和他的轻剑的那道弧线看这架势是过不去的啊。 莫非这少年还会什么蜻蜓点水的神通? 叶英当然不会蜻蜓点水,他也不需要去学,他自有他的法门,就当他的双脚快要接触到江面时,他脚底的江面有一把重剑浮了起来,这却是刚才被他一脚从甲板上踢过来的泰阿重剑了。 这还真是好算计,飞行的距离,泰阿的方向,脚力的大小,每一环在叶英这里都是丝丝入扣。 只见这叶家贵公子前脚踢飞重剑,身化为燕,闪做一道流光滑过江面百丈距离,去势未减,泰阿剑浮出水面全力一抬,持剑人又凌空飞,闪出一道光影,起终究还是追上了已经行到江心湍流处的水寇小船。 叶英在空中将戏云插回腰间,双手背在身后朝那小舟飞了过去,几个反应快的蓝衣水寇已经拔出直刀要过来砍人了。 七先生的右脚最先接触到了船舷,仿佛很随意的背着手轻轻一踏,那小舟却仿佛仿佛受到什么巨力一般,在一伙蓝衣人的哀嚎和惊呼中猛然没入了水中,周遭湍急的江水猛地灌了进来,这一切不过一两息之间,那船,竟然就这么被一脚踩进了江底。几个蓝衣汉子们还想靠超凡的水性重新汇聚起来扑腾两下。 可惜的是他们沉船的这地方恰好是江心水流最为湍急处,底下还藏着无数暗流漩涡,二十几人瞬间便连同他们的小舟没一会儿就被吞没在了水潮之中。 叶英踏了一脚之后,泰阿又已经来到他脚下,他踩着剑在江面上飘行了一会儿确认这些水寇再也起不来之后,终于顺着水流踩着剑往下游滑去。 这边大船上剩下的几十乌合水寇落水的落水,奔逃的奔逃,还有几位被镖师们活捉了起来。 等叶英回到两艘大船上时已经是下午了,他和泰阿剑又顺着水飘了十几里才终于找到机会和顺水而下的两艘大船接上头了。 船上众人感恩戴德一番之后,叶英借着身体劳累的借口就回房休息去了。 “二师兄的优点一点没学,这些臭毛病倒学了不少。剑招和行事里虚头巴脑的东西太多了。你跟我说说你要是能早些出手,今日甲板上岂不是能少死些镖客和护卫呢?”叶芷清今日不知是不是有些生气了,红着脸,话比平日多了不少。 叶英翘着二郎腿在发呆,对姐姐的话却一点也不在意。随意打了个哈欠。 “我跟你说话呢,那些人因为你一个念头就死了呢,这事你怎么想的?” 叶英转了个头看了叶芷清一脸,撇了撇嘴巴:“姐,我要是真的出手就是对他们好嘛?” 叶芷清把房间里齐家刚送进来的饭食吹了吹:“难道不是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姐,你是否想过这帮走南闯北的镖师们今日被这伙水寇浪人打败后,这四海镖局在江南道今后是否还能抬起头呢?一伙水寇都处理不了,人言可畏,以后说出去谁还敢请他们护镖呢?你觉得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这样能活得更自在? “这倒是个有意思的回答。”叶芷清掩着嘴轻轻笑了下,良久后才伸手过来拍了拍弟弟的头,神色间有些骄傲。 “你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叶英似乎对姐姐态度转化之快有些不适应。 “还算是学到二师兄的点子上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叶芷清站起身来朝着远处湍急的江流看了一眼。 叶英轻声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两个从二先生那里讨来的古怪面具。 “姐,你说咱取什么名字好?” “不知道。”叶芷清拔出江凝光在房间里舞了个剑花。 “名字自然是越怪越好,让江湖人摸不清咱的套路。我刚刚其实已经想了好久这个问题了,我决定我就叫黄狗了。” “噗嗤,你想到狗子了?那我叫黑石吧。”叶美人把旁边的帝龙翔也舞的飞了起来。 隆庆三十八年七月,江南道上不知道什么地方来了两位带着面具的高人,专门截杀这两月肆虐的匪徒,传闻他们一个叫黑石,一个叫黄狗。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