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五帝往生曲》 第一章 那些年 正所谓多少壮志未酬,是非成败,孤独烈酒,最终也只得说与山鬼听。林远山的笑容也许憨厚,淳朴,却也有他自己独特的神韵,后世那些流传万世的故事大抵也便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五州大陆舜帝国荒凉西北边境的一个小镇上。有个叫林远山的闲汉,这人前半辈子算是混过去了,父母去世后一个人熬到了三十七八直到那年也不知求对了哪尊神佛,竟然阴差阳错的娶了个妖族姑娘后来又混得了个在西峰镇城门口帮助兵老爷们统记来往路人行商官引的差事。 在大西北这块地儿,爷们远远多于女人,这些年因为各种原因在这离三万里澜沧河围绕的妖山几乎是最近的人类聚居地上,来来往往的妖族不少,是以人类汉子娶妖族女人也是时有的事儿。虽然人妖两边从未鼓励过通婚,但对大西北这样的偏僻地儿大家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类汉子相比天生崇尚力量与美酒的妖族汉子更要顾家一些,不少妖族姑娘跟随来来往往的商队来到这里并且也就渐渐留在了这西北边境的小镇上。 林远山没别的爱好,就爱每日从城门当差完回来顺路在王家老二的那杂货小铺子上顺几两烧酒,半两牛肉和两块桂花糕回家。每日迎着落日余晖走进自家小屋,训两句那个整日只知满城疯玩的臭小子,嘴里泯两片自家女人蒸的牛肉。然后抽一口旱烟,欣赏会儿院子里正趁着最后一点夕阳晒晾自己穿了一天公服的女人时,林远山便会泯着嘴笑,黝黑的脸上,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一张脸全拧在了一块儿,比喝了蜜糖还甜。 这样的日子怎么过都他娘的舒服。 林远山小酌几口烧酒便会招呼孩子他娘搬只斜椅来和自己一起坐着,讨好似得从怀里掏出两块桂花糕递给孩子他娘。看着女人满脸的笑意,小口小口得将桂花糕泯化,一如十几年前刚刚见到她的那个冬天。 那时候候林远山还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闲汉,守着爹娘过世后留着的一间宅子紧巴巴的过日子。平日里除了帮人家打杂看门偶尔能弄几个小钱吃上一餐,便经常饥一顿饱一顿了。老林还很清楚的记着那是隆庆二十四年冬天,“大寒”刚过两日的一个下午,天气冻的人直哆嗦,一个京都来的商老爷要收甜象草给感上风寒的小孙孙泡水喝。这东西平日里挺好弄,可这大冬天的走几步就快被冻成冰坨子了,又有谁愿意去找呢?老林已经饿了一天多了,所以这差事他还是咬着牙接下了。这西北“大寒”之后的冰风特毒,吹得林远山早年脸上留下的刀伤口子又深了几分,不过一想着几十钱足够他去老王家小店来一壶他那圆滚滚的胖媳妇儿趁着晨光做的烧酒,兴许还能再捎带几个肉包,老林全身一下子仿佛便有了暖意。他记得城西十五里地的老树林里是有这东西的,前几年实在饿得不行时跟着几个兄弟去采甜象草来吃过。草很苦,填不了肚子,不过听老郎中说这东西似乎能止寒。 好不容易找到那片树林,老林喘着粗气,也不顾走几步浑身便挂满的冰碴,到处扒拉,终于在冻住的渭河旁寻到两株这玩意儿。大冷天的,这甜象草却也还是绿油油的, “这小子还挺硬气的,贼老天也奈何不了它。” 林远山搓了搓手也不知是说给甜象草还是给他自己听的。怀着满脸敬意,他小心翼翼的把甜象草摘了下来,哈了口气又仔细用衣袖擦了擦才揣进怀里。老林觉得自己今天很幸运,晚上大抵是能来壶热酒了,紧了紧身上的薄面被,哼着小曲准备离开了。正此时,他却忽然听一旁河床里有什么声音在响动,声音很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早已结冰的河床上想要挣扎着移动。老林愣了愣,使劲用手捏了捏冻的有些发红的右耳。这一次,声音更响了。 他稍稍跑远了些,这才找了个平坦的地方下到河床下,又深深浅浅的走了几步,赫然发现在河对岸的桥下竟躺着个浑身已经结慢霜茬子的姑娘。姑娘左腿偶尔抖动一下,也不知是否还醒着。老林一惊也没多想赶紧朝对面小跑了过去,冬日的冰风吹的老林有些打摆子,冰面很滑,一不小心便朝前狠狠跌了一跤,摔得满脸是冰,好不容易才冲到了对岸。 “我嘞个乖乖。”老林一声惊叹。“这么俊一个姑娘,怎么大冬天的一个人被扔在这。”少女穿着一身有样式古怪的衣裳,这样式老林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衣服上赫然沾着些带血的冰渣,不过却并不是这姑娘的。老林轻轻把暗红的冰渣拍落时才发现这样式古怪的衣服在冬日里竟然没有一丝干硬,反而十分柔软。少女的脸更是白的比这冬日的落雪还要晃眼,虽然眉眼间因为冰渣有些模糊,但那如柳儿般的身段看的老林不断搓着双手不知如何把姑娘扶起来。姑娘背上似乎有伤,每次轻轻一动,闭着的嘴角便又会死死咬住。老林是又惊又急,摸了把鼻子只能道一声冒犯,干脆上前一把将姑娘背在背上,急步往西峰镇里回赶。 落雪似乎比来时更密了几分。地面上的积雪几乎快要漫过了他的小腿肚子。一个人走尚且困难更别说背上还背着个人了。大冬天的城卫兵老爷都缩在城墙垛子后面围成圈烤火搓手呢,见着林家那个木讷男人背上还背着个人也懒得多问,摆了摆手便让他进去了。等林远山把姑娘背到家里后,他几乎累的瘫倒在了地上。老林说他一背子从来没有那么累过,二十多里的路背着个虚弱的姑娘在雪里小跑,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坚持下去的。 后来每次喝醉了他都会在同僚面前吹嘘,当时他是如何拼了命踏破风雪把孩子他娘救回了家。大家看着平时木讷的老林每每讲到这时便满面红光,也就跟着嘿嘿的笑几声。 回到家里老林赶紧帮姑娘拍掉了满身冰渣。待生起火便将女孩扶起在火炉边烤了一会儿,姑娘眼皮动了动终于睁开了眼睛,刚开始还有些虚弱,不过在火炉旁坐了会儿,似乎也精神了起来,一双眼睛骨碌碌的盯着老林直转。后来林长生听他喝醉酒的爹说过,他娘那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是会说话的,老林在那里看到了一个世界。 尽管窗外的冰雪依然没有停,老林却觉得这所破屋忽然间便温暖了起来。姑娘在火炉边搓了搓手,可能是因为身上冰雪融化打湿了衣服,冷得打了个喷嚏,有些脸红的笑了笑。林远山看着家里漏风的墙有些尴尬,跑到里屋去翻了半天终于把母亲留下的一件夹袄给人家姑娘拿了出来。“这件衣服你先穿上试试。” 姑娘似乎有些诧异,歪着头盯着林远山看,林远山只得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姑娘似乎听懂了,颔了颔首,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满含笑意的看了看老林手中的衣服,这才接过了手来走到了里屋。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后,看着纸窗上那道美丽的倩影,老林赶紧低下了头背过身去,感觉自己似乎从头红到了脚,又从脚红到了头。 姑娘终于出来了,林远山心情复杂的松了口气。夹袄太大了,不过宽宽松松的罩在姑娘身上也别有味道。她一边走还一边轻轻用换下来的衣服将脸上的霜和尘土仔细擦了下来。 姑娘谈不上极美,不过清秀,瘦削的脸上那双大眼睛扑棱棱的直转悠,哪怕是穿着这打满补丁的旧衣服依旧掩不住那动人的身姿。老林看着换下来那件还带着些血斑的外套,示意姑娘在屋里等着,他想去帮姑娘找个大夫过来看看。屋里后院还剩了张祖上留下来的字画,大不了咬咬牙卖了,老林在心里盘算着。姑娘却是倔强的看着他使劲摆了摆手,然后便把头埋入双膝中。 两人沉默着相对坐着,老林想打破有些尴尬的气氛,也不顾姑娘是否听的懂,一个人红着脸在那里胡言乱语。直到屋里灯光逐渐变得昏暗,老林这才起身想去换只蜡烛却隐约听到身后有咕噜咕噜的响声。他回过头去见姑娘正有些尴尬的摸着肚子。老林便憋着嘴笑了一下。姑娘也笑了起来,像银铃一样,真好听。 林远山摸了摸怀中的两株甜象草,看着家里四面漏风的墙。一咬牙还是转身进了里屋拿起了那副他一直舍不得当掉的字画。他一路跑着到城北的当铺的去换了些碎银,也不管那发福的掌柜絮絮叨叨的在那儿数落这字画的缺点,抓起钱就走。再去找那收甜象草的商老爷,哪知人家看夜色渐晚,早带着孙孙睡下了,老林把草装进怀里往家走,回来的路上又到夜市挑了床自己舍不得用的棉絮,弄了件姑娘家的衣服,顺路在平日只有正月初一才去的酒家买了些饭食,望着手里被捏的出汗的最后十几文钱,他又跑到王家店铺拿了两块桂花糕,这可是镇里小姐们闲暇吃的,有些甜,平时老林是绝迹不会买的,这东西是吃不饱的。 林远山今天脸一直红红的,那姑娘应该会喜欢这个吧。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奢侈过。 老林回到家掏出食物赶紧递给了姑娘,姑娘开始还矜持一下,不一会儿就开始狼吞虎烟。老林很满意的笑,姑娘吃完意犹未尽舔了舔舌头,歉意的看着他,老林赶紧又把怀里的桂花糕献宝似的也递了过去。姑娘又是一阵风卷残云,甚至把桂花糕锡纸上最后一点碎渣也舔掉了。 蜡烛快灭了,屋里其实已经很暗了,可透过这飘忽的烛光,老林仿佛看到了过去,现在和将来。 后来老林知道了少女是妖族,因为她的耳朵的顶端是尖尖的,而且这姑娘根本不会人类语言,不过老林并不在意,因为他和姑娘从来都是眼神交流。再后来等少女学会一些简单的人类语言,比如“黑黑和桂花糕真甜“时老林便偷偷使坏把人家娶进了门。因为是在冬日里发现她的,所以老林干脆就叫这个美丽的姑娘冬天。老林一直不知道他的冬天为什么总叫他黑黑,后来等姑娘人类语言更好一些才偷偷告诉他“因为那天她睁开眼便看见一个满脸挂满冰霜的黝黑人类汉子正不顾快要冻住的身子把棉解下被围在她的身上,她很高兴。”老林黑着脸让她改了几次也不奏效后也就由冬天去喊了。 后来他们有了林长生,据老林告诉林长生,这听起来很俗的名字是她娘取的,她娘真的希望他如同名字般长生下去。 十多年过去了林长生发现他娘亲干活时不管他爹在不在,总喜欢偷偷喊他爹的名字,每当她说起“黑黑”两个字时就满脸都是暖暖的笑意就像她经常说“桂花糕真甜一样。”同样的表情林长生在他爹的脸上也见到过。就在他每次迎着夕阳把怀里的桂花糕递给他娘时,林长生看得很清楚。 桂花糕一买就是十多年,从未停过,哪怕是灾荒年间依旧是每日两块,哪怕全家几乎快没有口粮,老爹依旧会拿着城门口当差不算宽裕的薪水去铺子买上两块。那时候林长生还小胃口又大,家里一点有限的口粮都留给了他,夫妻两很多时候一天就一点一点的泯着桂糕过,冬天看着林远山每日当差回来几乎饿的快要前胸贴后背,依旧偷偷把家里一点钱换成灾荒年间价格高的吓人只有城里的大老爷们才能吃得起的桂花糕时就气得直哭,扬手要把桂花糕扔到井里去,可不管说了多少次老林就是不听,从来很听冬天话的他在这件事上就像头倔牛一样。每次两人吵完后又会把冬天仍在地上的挂花糕捡起来,小心翼翼的分着吃,冬天边吃边哭,老林在旁边泯着甜桂花糕傻笑。 长到十多岁后林长生也问过冬天,她是如何从沧澜河到达这几千里之外的西北边塞的,这时候娘亲便只是笑笑,摸着他的头说“有一天会知晓的。”这事他老爹大抵是知道的,林长生总是在心里默默的想着。 西峰少年林长生这一年十四,他有个喜欢喝烧酒的人类老爹叫黑黑,有个喜欢泯桂花糕的妖族娘亲叫冬天。这一年星海剑圣还只是西子湖畔一个十六岁的富家少年,第八代清教神女还不知在哪个山头蹁跹。这一年珈蓝寺的主持神机依然还在,所以书院的夫子还没有带着大先生去三万里沧澜河围绕的妖山。这一年天还很蓝,红日还是那么晃眼,林长生只是轻轻把一颗石子踢到了家门前的那条渭河里,哪知道涟漪荡涤的是整个世界。 第二章 西峰少年 林长生此刻很无聊,头上的红日洒下的阳光裹的他全身暖洋洋的。夏日里正午后的蝉鸣懒懒散散的,鸣的林长生也晕晕欲睡,所以他只能一块接一块的把岸边那些石头子儿一个一个踢进身前的渭河里。他踢得很讲究只踢那些黑黝黝的,因为他打心底里的不喜欢这个颜色,他踢得很小心从来不靠近渭河二十尺以内,因为小时候他娘亲冬天告诉过他,每当渭河水流湍急时便是邪恶的河妖九聂在作怪了,这九聂别的不干,专喜欢挑那些在河里玩的小孩子下手,抓到河底宫殿去给他当仆从。娘的话,林长生一向是非常信的。所以这件事吓得林长生从此再也不敢靠近这渭河,不过小孩子的好奇心却又是他自己怎么也管不住的,于是他发明了这个踢石子的方法来试探河里的九聂,说不定哪天砸到了九聂,就能让把它从河底里引出来,林长生算得很好,二十尺距距离怎么都够他逃开了,他想把九聂引出来,那便引了,其他的再不做考虑。至于九聂出来之后的事还是交给城里的老爷们去担心吧。 偶尔他也会跑去问爹娘九聂长成个啥样,老林只是傻笑,冬天则在一旁故意作出一副很凶恶的表情,所以这件事也只有他自己来验证了。 关于九聂的故事,林长生告诉过很多玩伴,大孩子们在这件事上自然是不屑于听他那些神神叨叨的妖族神话的,依旧整日三三两两在渭河里疯玩,小一些的孩子刚开始被吓的不轻,不过过几日也就忘了,依旧跟着大孩子们一起在河里浅水滩打闹。每到这时,林长生就会有些恶毒的想总有一天九聂会把你们这些家伙都抓走的。不过孩子中也有例外,老王家十二岁的闺女瑶瑶就总是很听林长生的话,她对林长生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所以她也从来不靠近渭河,闲暇时也会和林长生一起往那河里踢石子。所以每次只要小姑娘也在,河岸边的黑石头们便会遭殃了,一颗颗扑通扑通的被人踢进有些湍急的渭河里,也不知下一次靠岸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瑶瑶偶尔也会从家里铺子偷拿一块桂花糕分给林长生吃,因为她觉得林长生家可喜欢吃这个了,每日林长生他爹都会去她家买上两块。可她不知道的是林长生其实不太喜欢吃瑶瑶家阿娘做的这桂花糕,林长生也搞不明白自己爹娘为啥就这么爱这桂花糕,他觉的这东西太甜了,甜的有些腻人。 林长生独自一人在岸边踢了一会,不知从哪里,他的小跟屁虫瑶瑶也钻出来了,于是两人便一起踢,专捡那些最大最黑的踢,一直踢到林长生右脚尖都有些发疼了才停下。筋疲力尽的二人便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半抻着身子,跷着腿一起数起来了远处西峰镇城墙上那些兵老爷们的城墙垛子,数到第八十时,瑶瑶似乎有些累了,她停下了。看着阳光下已经快要数到一百四十的长生哥有些棱角的侧脸,忽然侧过脸来问道“长生哥,你将来想做啥啊?”林长生有些尴尬的用手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摸了摸鼻子,说实话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在遥遥面前他可不能说不知道,望了一眼身旁鼻子眼睛还没长开的瘦丫头、林长生摸了摸她的头,揉着小丫头有些干枯分叉的头发,有些尴尬的晃了晃腿,捡了支狗尾巴草叼在嘴上。 瑶瑶见林长生没有回答自己,便也学着林长生的样子跷起了腿,本来想找只狗尾巴草叼在嘴上的,不过一想到长生哥说这草是只有男孩子才能叼的,便又赶紧把草拿了下来,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得自言自语道“我以后想跟着我娘学烧酒,她烧的酒可好喝了。”说着说着偷偷抬起头喵了眼林长生的反应,见长生哥抬头望着天,她也抬起头靠过来看了看,过了许久似乎并没发现什么,便才又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偷偷加上了一句“你爹爹可喜欢喝了。”说完看林长生没同意,但也没有反对。瑶瑶便一个人咧开嘴在那里傻笑。林长生回过神来,见这丫头在那儿不知道为啥突然开始傻笑,似乎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了便也跟着咧了咧嘴,不过他并没有出声来,因为他看城里书生和官老爷就是这样的,酷酷的,他觉得这样很是有派头,他觉得他也应该像他们那样。 瑶瑶自顾自的乐了一会儿便赶紧走了,因为不远处隐隐有西峰城门口的梆子声传来了,这是要关城门了,她得赶紧回去帮娘打理铺子,这时候的客人最多了,回去晚来了,指不定又要被她爹一顿说了。临走前看了看躺在地上阳光下有些清秀的少年,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偷偷从家里带出来的半块桂花糕放在了他的手边,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的脸今天似乎有些发烧,看来是冷着了,小姑娘用手捂着脸,又跺了跺脚似乎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回去得弄点热水喝,小姑娘心里自顾自的想着,也不去看少年了,一路小跑着朝家的方向冲去。 林长生自己在草地上换了几个跷腿的姿势都觉得不舒服,把那半块桂花糕咽了下去,便索性决定也回去了。回家的路上他边走边肃穆的向西边的天空看去,因为他知道每天到这个时候,西北常年浓浓的云雾便会被从更西边吹来的季风吹散开,他能透过阳光的折射隐隐看到地平线那边那座直插苍穹的山峰隐隐约约的剪影,关于这个问题他偷偷请教过他们几个孩子中最有学问的张富贵,这孩子他爹在城里朱员外家当管家呢,平日里油水不少于是曾经花大价钱把他送到镇里的私塾去和那些老爷的公子们一起上过几天学,在他们这群孩子眼里,张富贵便是极有见识的了。在付出两只他用偷偷从家里后院带出家的桂花糕锡纸折成的纸鸾和事后被老爹发现的一顿臭骂之后,林长生才知道,那隐隐约约的山峰便是传说中三万里沧澜河围绕的妖山主峰了,那里是娘亲的故乡。听着张富贵用很神秘很庄重的口吻告诉他过他这些“秘闻”后,林长生顿时觉得西边的整片天空都肃穆了起来,所以他只敢在每天傍晚厚云被季风吹散开的时候,才敢借着夕阳的余晖朝那边瞧上一瞧。当然,今天也不例外。 回到家里,林长生发现他娘正忙着把三只煮好的玉米棒从蒸锅中捞出来,这西北的玉米可和关内的不一样,大的足足一尺来长呢,人一顿吃一只便绰绰有余了。 “娘,我回来了。”林长生边说边向煮玉米的锅边靠了过去,也不管刚从锅里捞出还滴着热水的玉米抓过手来便要咬。冬天用手拍了拍他的头,想着这小子中午不知去哪儿疯了,也没回来吃饭,用筷子捋了捋玉米须上的热水,也就由他去了。 “长生,,慢点,别烫着自己了,就像只小格格妖一样。”(格格姀:妖族里鼠族的一个种类,生活在妖山西面,因为那边妖族五季里,只有一季产粮食,所以每年丰收的时候,常常会发生格格妖自己把自己撑死的惨剧。)看儿子大口大口的狂吞着热玉米,冬天一边笑骂,一边暗暗把三根玉米中自己的那根也递了过去,不过剩下的那根长生决计是不能再吃了的,那是留给他爹黑黑的,黑黑忙活了一天,一定得吃根热玉米暖暖。冬天一边想着,一边有些担心的朝门外望去,往常的这个时候敲完梆子后,天就该黑了,黑黑早就该回来,可今天太阳都快沉到底了依然还没看见孩子他爹的身影。看着林长生把自己那根玉米也啃光了,冬天摇了摇头。“那可真怪了,难道今天城门口那边有啥差事要办。”想着想着,冬天不禁更加担心了,要是真正有差事,黑黑中午也会提前回家知会一声的。黑黑上一次那么晚回来还是很久以前了。冬天想到这里有些不安得理了理额前沾满汗水的留海。 看着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林长生起身去后院取了支蜡烛过来点亮,舔着还留有点甜味的光玉米棒,林长生忽然有些自豪地笑了笑。因为他觉得蜡烛光下坐在自己对面的娘亲真美,哪怕是镇子里那些个贵太太和那些大小姐们也是比不上娘亲的。娘的外貌这么多年仿佛没有变过,那双如渭河般深邃眼睛里林长生看到了他自己和他爹的剪影。自己从记事起,林长生就觉得从家门外过的那些闲汉哪怕是老爷们看娘的眼神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不过娘看那些人也是冷冷冰冰的,一种说不出的傲然气质,就如同冬日里那唯一还带有温度的暖阳一般那种淡然脱俗的气质,林长生觉得自己在其什么地方也见过,大抵是家里后院那几株西峰冬天最冷时才破土而出的甜象草吧,娘只有看自己和爹时才是甜甜的,就像遥遥带给自己的那些桂花糕一样,暖暖的,有些腻人。 收回思绪,林长生发现母亲前额的汗水滴的更凶了,母子两就这么在蜡烛前静静的坐着,夜色静的有些可怕。 终于他爹林远山拎着壶烧酒终于推开门回来了。冬天赶紧上前抢下酒壶,对自己的男人左拍拍,右摸摸直到确定她的黑黑完好无损后,脸上才一下子绽开了笑颜。“黑黑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老林喉结动了动,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儿子和一旁额头上全是汗水的女人叹了口气,犹豫了半天终于有些无奈得说道,“今天上面来了位将军老爷,听说是从日落边关那边来的,随行还带着几百号边军呢,那架势可吓人了。城门口有人在传,说西北有一个镇子前些日子被人袭击了,不仅镇里的猪羊,牛,马被抢了个干净,而且…………”说到这里老林心有余悸的掏出手帕擦了擦脸。“据进镇子里的斥候报告满镇子几百人被屠了个干干净净,当兵的全被割掉了脑袋挂在了那镇里的一棵老树上,密密麻麻的”说到这里老林似乎不愿意再说了,低头拿起烧酒,也不温热,便闷头喝了回起来。冬天的脸顿时一阵煞白,摊道是陇西那伙儿马匪?”女人试探得问道。林长生见他爹依旧在那低头喝闷酒没什么反应,便转头问他娘,“什么马匪啊?” 冬天看了看儿子有些瘦弱的身躯和老林有些佝偻的背影才缓缓.开口:“那还是十五年前了,那时你爹刚娶了我,你估计还只是万里沧澜河里一只没有转世的游鱼呢。结果有天晚上镇子里忽然闯进来两百多马匪,把当兵的杀了个干干净净,冲进来什么也不说便开始烧杀,还抢走了不少女人和财物,幸亏你爹机灵,我俩藏在家里那口没有水的老井里才躲过了一劫,事后落日边关那边也派了一只骑兵去追那伙马匪,不过这些人来如影去如风,把西北好多个镇子扫了一阵后就躲回深山里去了,骑兵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只好无功而返了。不过不是听说前两年这伙人已经被镇守西北落日关的风大帅消灭了吗。” “是啊,谁知道呢,”老林终于有些无奈的应了一声。冬天也不说话了,转头拿着牛肉去里屋蒸煮去了。望着有些沉默的爹娘,林长生也不知该怎么办,搬了个板凳到他爹旁边去坐着在那数星星。 这一夜西峰镇的夜晚显得格外宁静,连平日里最爱哭闹的婴儿也止住了哭闹,深怕把什么东西给招引来了。城头上放哨的士兵比平日里多了一倍,全是李勋将军从落日关带来的边军,那可不是城里平日里这些吊儿郎当的城防军能比的。 望着西边有些发红的黑夜,李勋背着手借着火炉点燃了一根旱烟,一个人默默的抽了起来。城里渭河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探出了脑袋,不过很快又沉了下去。夜色里只剩月光下的水波还在隐隐生寒。 第三章 忽然之间 又是一个艳阳天,西峰镇的少年林长生这会儿可能刚刚起床,阳光透过他家后院门上的那个小洞一直向西边流去,穿过百里外的落日边关,淌过围绕妖山的潺潺流水,乘着六月的夏风,穿山越岭,轻轻地抚在了千里外的一片桃花瓣上。清晨的露汁还在桃花瓣上翻滚。这里有不少桃花树,可能不对,感觉放眼望去整个山头都是,还少了,若是你再站高一点,走到这山头顶峰你会发现,粉色的桃花漫延数十里几乎连接到了天地的尽头,一阵微风拂过,摇曳的红色海洋缓缓向东流向那轮朝阳,这里是花的世界,桃的海洋。 粉色的桃花晃的人有些眩目,你若有幸走到山间的桃林中你会发现这里还有个女孩,女孩生的极美,瓜子般的面颊上那双满是秋水的双眸晃得人不敢直视,连呼吸都有些急了,此刻她正把嘴里的桃花瓣一片接一片小心的撕咬着。 漫山的桃林外围被人用半人多高的木桩将桃林围了起来,木桩上甚至有隐隐能量波动的痕迹,这是某种禁制。不禁有人会乍舌,这片绵延数十里的桃林居然可能是私人的庄国,单单一片几十里的私人桃林可能还能让人接受。可这里是妖族梦寐以求的修行圣地扶桑,居然会有人把这充满元素力,寸土寸金的土地种上树十里的桃林。扶桑一共也就方圆百里,在扶桑其余几个方向几乎全部布满了高耸入林的妖族修炼塔,数千修行大妖在其中闭关。可扶桑整个东面便只有这座桃林了。桃林很大,一般人就算能进去也极有可能很快便迷失了方向,你若有幸能走到桃林中部便能看到刚才那个小女孩正把一片粘满了露水与阳光味道的桃花瓣往嘴里塞去。她盘着腿坐在一地的桃花瓣中,黑色的长发几乎快脱到了地上,一身粉色的纱衣几乎与漫山桃林融为了一体,两只小嘴上沾满了桃瓣,很是可爱,让人生不出半点亵渎之心。女孩就这么坐在那里安静的吃着新鲜的桃花瓣,偶尔用身上那看起来极为名贵的纱衣擦擦脸颊,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搓了搓双手终于站了起来,因为天空中开始缓缓的飘起了雨丝,雨丝很细,蹿过纱衣浸入了女孩的袖口,领口,凉丝丝的。女孩子便扯着裙角“咯咯”地笑了起来。 恰此时,扶桑以东数千里外有鸣钟之声传来,中正而平和,这钟声来自妖山白帝城,距离扶桑有数千里之远,这是妖山之巅的那位每日清晨登临白帝城洪荒殿召告众妖的钟鸣。于是清晨的淡淡光辉下,三万里沧澜河围绕的妖山,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无数妖族缓缓朝着白帝城方向跪了下去,虫鸣也停滞,夏风也颤抖。桃林里的女孩听着钟声愣了一下,不过她并没有一点下跪的意思而是沿着山路缓缓的爬上了一个土丘,咧咧嘴角微笑的地向着白帝城方向招了招手。这其实是有些僭越礼制的,若是被白帝城的议事阁的老妖们发现,指不定是要指着女孩的鼻子一顿吹胡子瞪眼的,可是女孩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一边摇手甚至还一边唱起了自己钟爱的歌谣。 这女孩可真是大胆,不过她有这个资本。 因为刚才在白帝城登上洪荒殿最高处座椅的那个男人她认识,因为那个男人的名字叫白春鸣,是这三万里沧澜河围绕的妖山主人,是这大陆最顶尖的强者,是万妖之王。 在这肃穆的鸣钟中,偶尔会夹杂着女孩咯咯的笑声和欢快的歌声。这应该很不协调,可一片花海中,飞舞的桃色女孩和这肃穆的钟声居然也能融为一体。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的美丽,她身上那件价值连城的纱衣,她在风中如风铃般的笑声,她脚下扶桑这片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桃林。因为,她也姓白,她的父亲叫白春鸣,她是白帝之女白浅浅。 浅浅殿下今年16岁了,上个月她刚刚过完她的成年礼,她还很年轻,在妖族树数百年的生命里,她才走过最前面的那一小撮,浅浅殿下喜欢一切桃红色的东西,桃色的花瓣,桃色的衣裳,甚至她的床铺,她最爱的小马驹都和这漫山桃花都是一个颜色。浅浅殿下喜欢桃红色,所以白帝为她在白帝城花费数年时间重新修建了一座桃色的宫殿,浅浅喜欢桃红色,所以白帝把扶桑以东数十里山岭全部种上了最名贵的桃树。浅浅很享受呆在桃林里的时光,雨凉酥酥的就像母后的手轻轻柔柔得拂过面颊,浅浅微微眯起眼,踮起脚尖像只小猫一样慵懒的撒娇似的任雨丝划过面颊。她很想母后,从出生以后浅浅就很少见过母后了,听父亲说母亲似乎到了修行的关键时期所以不得不暂时闭关与她分离,浅浅想念母亲那双温暖的手,想的打紧。 远方中正肃穆的钟声才刚刚停止,钟鸣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这是父亲每日走上神殿的钟声,这钟声就和父亲一样,悠远厚重的让人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敬仰感。浅浅喜欢这钟声,尽管那口古怪的大钟并不是桃红色的,但浅浅还是喜欢,因为扶桑距离白帝城足有上千里,但是只要听到钟声浅浅就能听到父亲的脚步,闻到父亲的气息。阿爸这会儿一定披着那件样式古怪,足有一尺多厚的巨型白色披风坐在那古老到已经没人记得它来历的陨铁座椅上,听着那些无聊的老家伙们上奏呢,。一想到每次自己用力的扯住老家伙们的大白胡子,痛的那些老家伙们嗷嗷直叫,而父亲就在一旁微笑着看自己的时候,浅浅殿下心里就一阵高兴,捂着嘴在雨中咯咯的笑了起来。 浅浅十五岁之后被迫离开了白帝城,她将在外修行十年,这是白帝对每一位子女的要求,浅浅不喜欢这个规定。因为这意味着看不到最爱她的父皇母后,骑不了那匹她最爱的粉色小马驹“莫离”,没有办法每日午后趴在白帝城那座最高的钟塔下看着城里的风情百貌悄悄打盹,这会儿甚至那些每日里总是对她吹鼻子瞪眼的老家伙们,她都开始怀念起来。还好有这片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桃林,浅浅决定先在这里呆上四年再去到下一个自己需要修行的目的地,平日晨时浅浅就一个人在这没有边际的桃林里发愣,每日下午会有几个专门的老师过来负责给殿下教习。 殿下又在桃林里闲逛了一会儿,便小心的挑了一处山崖边坐了下来,捡起地上还和着泥土清香的桃花瓣在嘴里轻轻的吮吸着,望着山风将山崖这头的花瓣卷起来带向山崖的另一头,接着山风仍然没有停息而是继续往东,在红色花海中荡起一阵涟漪。 殿下就这么坐在山崖边吹着风,望着桃,听着“海”,一个人,一树桃,仿佛就是一个世界。也不知过了多久,微眯着眼的她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凉了,这让她有些奇怪,因为特殊的体制,她从出生后就几乎很少有过这样的感受。山风虽凉,还不至于刺骨。女孩赶紧起身紧了紧浑身的衣裳,可这是徒劳的。因为这凉意是从心底里忽然冒出来的,就像冰冷的河水一下子流向了全身,冻的殿下有些打颤,她搓了搓衣袖里的小手,正准备抱起双手哈哈气,抬起头却忽然发现了让她有些吃惊的一幕,山崖的那头不知何时竟然有一个男子背对自己矗立在了那里,有些突兀。 浅浅奇怪的并不是男人竟然能就那么没有预兆的忽然登上远处的那座孤峰,她知道在自己的周围看似安静却永远有无数高手在悄悄保卫着自己,这个男人既然能瞒过这些高手而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么他的出现便一定有他出现的道理。你说难道浅浅不担心自己的“危险”?抱歉,殿下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这两个字,因为她是白浅浅,她是白帝之女。况且浅浅的身上还带着无数父亲母亲给予的重宝,她有信心能在短时间内逃离任何人的攻击,或者等到父亲母亲的到来。 浅浅奇怪的是自己的心里为什么会忽然这么难受,就像刚才那阵寒意一样来的很突然,就像心脏被人突然紧紧扯住了一般,有些难受喘不过气,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就快要把全身都冻住了,这感觉有些熟悉,浅浅弯着脑袋想到,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对,是在一年前离开白帝城时。想起来了,这种感觉父亲说叫“悲伤”。可是为什么会悲伤呢?我明明不认识这个男人啊。 山风吹的红桃有些发颤,掠过过山谷间的夹缝发出“嗡嗡”的呼啸声,男子转过了身来,一身墨色的玄衣,脸上带着一个布满划痕的白色面具,显得有些沧桑,可身子却比一旁的山峰还要挺直,让人看不出年龄。浅浅感觉心里又紧了些,甚至微微的发疼,因为她发现男子如山般挺拔的身姿旁,左臂那节空荡荡的袖口是那样的不协调,山风将袖口吹的四处飞扬,可男子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就那么静静的站着,轻轻的看着浅浅。殿下这会儿甚至能感受到男子目光的重量和温度,这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盯着那双仿佛有温度的眼睛久了便忽然觉得尴尬,殿下咳了咳,低下了有些发红的脸,还好周围也是一片桃林,男子卡不见自己发红的脸。她用脚尖在地下划着圆圈四处看了看,忽然做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决定,她捡起了地上的一片桃花瓣涩涩的问道:“您要来一点吗?”远处的男子看着她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一抽。 问完话浅浅才忽然觉得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妥,哪有一见面就请别人吃桃花瓣的,哪怕桃花瓣真的很好吃。但她只是单纯的想找点话来打破和这个陌生男人间保持的奇怪沉默,但是既然决定了请他吃桃花花瓣便不管妥不妥,殿下也会执行下去了。小姑娘埋着头便真的开始在地上认真的挑选起了桃花瓣,她决定挑一瓣大一些的,因为大花里汁水更多。那个男子在山崖间站了那么久,殿下觉得男子应该会渴。 男子看着不远处低着头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在那里挑选桃花瓣的红影笑了笑。这笑容很轻,不太明显,可浅浅感觉周身似乎忽然没那么冷了。他依旧挺直的站在那里只是右手的袖袍挥了挥,山间的冷风便转暖,开始不断的从地上捡起飘落的花瓣儿撒入空中,送向两座山崖之间的云端。不一会儿便拾成了一座以花瓣做成的粉红色花桥架在了悬崖的这头和那头。风的舞动中,不断有花瓣飞舞旋转,填在了这座花桥之上,而更多的花瓣则来到了浅浅脚下,它们仿佛有生命般的围绕着姑娘左右飞舞。 花瓣越来越多了,此刻的浅浅就仿佛万花之主被无数的花儿所轻轻环绕着。就连东边来自落日边关的阳光也涌向了这里,给花桥镶上了一道淡淡的金边。殿下看得有些痴了,那满天飞舞的红桃就仿佛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般不断在空气里游走轻舞。自己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颤抖歌唱。看着不远处的陌生男子,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的, 是在梦里吗?但她又确信自己是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不过想不明白浅浅便也不准备再想了,不远处的花桥轻轻抖了抖似乎是在邀请自己过去。 于是没有犹豫的,她走了过去。 在走上花桥的一瞬间她的脚颤了颤,因为那个那个奇怪的男子终于和她说话了。“浅浅,过来。”这声音很低沉似乎远在大海的彼岸,却又近的如同耳边的呢喃,在这漫天飞舞的红色花海中,浅浅只觉得这声音是那般温柔熟悉,她努力攒紧了小手,强忍着全身几乎快要沸腾的血液。“咯噔”一声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片桃花瓣落了下来,迎着山风,泪水是忽然间出来的。 。。。。。。。。。。。。。。。 “殿下。” “殿下?” 浅浅睁开眼睛看了看,却是下午的教习已经来了,她这会儿依旧坐在桃林里,周围哪里有什么山崖。刚刚做了梦吗?大抵是吧,可感觉好真实啊。真是个怪梦,殿下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眼角旁被山风吹干的泪痕不太显眼。 第四章 此间的人儿 林长生今日起的有些早,准确的说他是被邻居老崔家那只叫大黄的狗给吵醒的,大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天还蒙蒙亮便呜呜的嘶吼了起来,惹的老崔一阵臭骂,当然在老崔的臭骂和大黄的哀鸣声中便也没人再睡得着了。 老林起来后提着冬天准备的几个大馒头一早就去城门口赶工了,今天城门口有什么要紧的事,兵老爷们昨天晚上是专门嘱咐过得,老林可不敢耽搁。林长生迷迷糊糊坐在家里老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嘴里送着还有些烫的黄米粥,冬天生怕儿子被烫伤,在一旁揉着小东西的头不断絮叨着,这不,还没一碗粥的时间,小林的头上就顶上了一座鸡窝。 好不容易喝完粥,林长生决定照例要出门去疯一回儿,可今天冬天似乎有些担心,反复叮嘱了儿子许久才放他出去。门口张富贵和瑶瑶已经等了一会了,张富贵今天显得有些神秘,穿着他老爹的一件旧衣服,这衣服是一件管家服,约莫着是他老爹在朱家当工时穿的,衣服被洗的有些发白,隐隐还有修补的痕迹,不过很淡,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这是张富贵最爱的一件衣服,平日里除了上学堂,是极少穿的。衣服边角的领口上镶了些纱,穿在才十三岁的张富贵身上显得有些长,几乎快要拖到了地上,看着有些滑稽。可小伙伴们可从来没人敢笑话,纱在这个年代本就是身份和阶层的象征,哪怕这件衣服是富贵他爹的,哪怕这件衣服只用了一点点纱,那边也是极了不起的了,张富贵便隐隐比其他孩子高出了一头。 等三人穿过老街来到大家伙平日里碰面的那颗杏树下。富贵照例等着林长生从怀里掏出两颗昨日从树上摘下的大枣,拿了过来,在手里擦了擦,左右瞥了瞥看没人才低声对二人说道:“你们知道吗?就在昨日,落日边关的将军老爷带着不少边军来县里了,边军们如今就驻扎在城门口,听说那将军老爷等会儿要去醉仙居和县里的大人物们吃饭呢。” “将军老爷?”林长生看着刚说完话正拿起一粒大枣准备扔进嘴里的张富贵,有些吃惊的问道。 “可不是嘛,今天一大早朱家老爷就领着我爹去醉仙居了,县里面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了。”说到这里,张富贵咬了口枣子有些骄傲的直了直身子。 “咱们能去醉仙居外面看看不?”林长生双眼盯着张富贵,有些激动的扯了扯他衣角。每个少年心里都有一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梦,而我们的主角从小就觉得城里的兵老爷们那叫一个威风,一身亮堂堂的皮甲再配上那半米多长的朔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连带着他们说的那些粗话他有时都会偷偷的学一学。每次老爹见到兵老爷们都会毕恭毕敬的问好,陈长生不只一次的想壮着胆子上去和他们说说话,可最终还是做罢了。普通的军爷尚且如此威风,那能够统领这些威风大兵的大将军又该是何等英雄人物啊,林长生想想头皮都有些发麻,这样的人物真是做梦都想见一见的。 张富贵看着林长生激动的样子似乎极为满足,“当然,等会儿我可以带你们去。”他理了理有些不合身的衣服又看向了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遥遥,“瑶瑶,你去不?”瑶瑶今天一反常态的没有梳那两个俏皮的冲天髻了,也不知跟谁学的把头发放下来披在了肩上,瘦瘦的小丫头今天似乎比往日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瑶瑶偷偷看了一眼林长生见他正有些兴奋的来回搓手,一路上似乎都并没有发现自己今天的改变,有些失望。听到张富贵这么一说,她愣了愣。她本是不想去的,将军老爷有什么好的,非得穿过半个城跑到醉仙居外面去苦苦候着,说不定连人家背影都看不到。她低头想了想,其实她还是希望今天能和长生哥一起去河边踢踢石头,数数那城墙的垛口。不过看着林长生今天一脸激动的样子,瑶瑶摸了摸今天才新梳的刘海,咬着嘴唇轻轻说道“嗯,正好我也想去呢。” 三人又跑到街边邻近几家去叫上了几个平日里要好的伙伴,一行七八个人便在张富贵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往那西大街的醉仙居杀去。 却说醉仙居这边虽然时辰尚早却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城里看热闹的,当官的,帮闲的,当兵的今日全聚了过来。聚仙居门口几个一身铠甲的边军正矗在那里维持秩序。 “明明李将军是邀请常县令聚一聚,谈一谈西峰的安防情况,怎么看着架势全县人都来了。”一个面庞晒得有些发黑的高大士兵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伸手把县里和某个小吏几乎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闲汉拦在了外面。闲汉也不生气,从兜里掏出跟旱烟,悠哉游哉的晃着大步离开了。西峰人好客和爱看热闹的名声可是在关西这一带非常出名的,自古如此。这样包容的气氛能倒是帮助西峰成为了大西北地头上行商过客交流休息的重要驿站了。 时间还不到晌午,此刻醉仙居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人了,酒家旁不远处的一个小茶馆里今日也上了新书,只见此刻讲书的李老头也不顾满头有些杂乱的银发正拍着块檀木,唾沫横飞的在那儿讲着李勋李将军浑身是胆孤身带着数十个亲信便敢摸上独孤山,深入匪寨去手刃了那力大无穷的西北恶匪黑魁。李先生讲的是口若悬河,手舞足蹈,听的下面的茶客也是喉咙里直吞口水,说道惊险处甚至一旁有个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要说这李勋,那还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在关西这一带很有名声,老李头的故事别看虽然夸张,有五六分也是确有其事的。 李勋出生在离西峰镇几百里外龙溪郡赫赫有名的武勋世家中,李勋兄弟叔父数十人如今在朝为官者有之,且官位都还不低,从商的几个叔父也是当地有名的巨富。李家在龙溪郡那是说一不二的,便是在帝国整个西南部都有着相当的影响力。李勋家的老祖宗在一白多年前甚至官拜明光元帅,率领帝国西军团为炎莫帝镇守北地抵御极北的那些嗜血蛮子,杀敌无数忠心耿耿,很为炎莫帝所信任和赏识,当时李家在北部军团影响力达到了让人能难以想象的地步。太上皇帝登基后,有意打压李家,李家有所收敛锋芒。可哪怕如此,李家仍有不少人在朝为官,这李家人从小便在族学里经历严格的培养,个个能文能武,是有真才学的。当代帝君登基后有意重新重用李家,龙溪李家也再次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代名词。李勋十九岁参军,从落日关一个小小的队正做起,短短六年时间,就获得落日关风寒笑大帅赏识,一次大功后被破例擢升为偏将,如此小的年纪就靠自己的本事和军功封将,其才华家室可见一般。 李老头讲的眉飞色舞,高声拍了拍檀木,却说“那小李将军浑身是胆,……”。酒茶前的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这却不是因为李老头的评书了。今儿个的正主故事里的大英雄李勋在常县令和一众县里官吏的陪同下从东面过来了 一见如此,人流顿时从茶馆周围散开,朝聚仙居门口涌了过去。 此刻在李勋身前为他带路的便是西峰镇的常县令了,常县令字文定,西峰人士,做这西峰县令也有三十多年光景了。前几日听说李勋要带兵来县城里,听说是要调查什么匪患的问题,便一大早就去城门口亲自候着了。常文定早年考取了功名但是没什么背景,最后还是被人挤兑回了帝都人眼里蛮荒无比的大西北。在西峰这么多年他家倒是在周遭数县也都置办下了不少的产业。不过政绩上稀松平常的很,看起来没什么手段,若不是书生们没什么人愿意来西北,怕是也早被人找借口挤下去了。 从当朝的官位来看,常县令的官位甚至比李勋还隐隐高了一品。然而当今圣上却是重武轻文的,帝君自己就是世间有数的最强修行者之一,武官中绝大多数也是修行者,修行者面对普通人天然的便有股威压,前朝有人总结的好“这本来就是两种不同的生命层次。“所以很多文官说话不自觉的便要气短一节了。再加上李勋数一数二的家世,常县令自然更是不敢托大的,是以今日这常县令对龙溪李家的小少爷表现的格外热络甚至说有些谄媚了。 “常县令,您这是何必,太客气了。” “李将军谦虚了,小老儿在这西峰县可没少听说过您的威名,几次智勇双全帮助周围几个县平息匪患。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少年英雄,少年英雄啊。今个儿本县不少年轻才俊也想一睹您的风采,我这才擅做主张把他们都带来了。”常县令一边说着一边弯着腰把李勋引进了酒家。 两人携手朝醉仙居走去,醉仙居里面也坐的满满当当,平日里显得有些空荡的大厅坐满了西峰平日里所谓的“老爷公子们”,见着李勋进来,所有人赶紧站起身来。 李勋端起酒杯和众人喝了一杯,随意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和常县令上二楼去了。 却说林长生一行人在茶馆里,被人流堵着出将不去,眼看李勋和常县令就要走进酒家二楼包房了,怕是难以再一睹风采了。林长生情急之下,扶着李老头讲书的木台,一下子便跃了上去,使劲伸直了头往人堆中望去。 林长生亲眼看到李勋时其实是有些吃惊的,他没有看到想象中那遮天蔽日的九尺大汉,在他的想象中非得是这样顶天立地的汉子才能几回合便拿下那传说中能徒手撕虎的凶恶匪首黑魁了。可站在常县令的李勋却不过是一个面容清清秀秀的瘦削青年,不像个军人反而和县学里那些个白袍飘飘的书生有些类似,不过看常县令毕恭毕敬的始终落后半步在那风度翩翩的将军之后,林长生还是很满意的。李将军就是李将军啊。 李老头看着一个少年人居然胆敢鲁莽的爬上自己的讲台,顿时气便不打一处来,冲过去扯住少年人的耳朵便要一顿吼,可等少年人转过头来,李老头才发现这就是林远山那家的小子,这小子从小眉眼里就透着股精灵劲儿,是个能成事的,李老头几乎是看着这个小子长大的,心里其实是有些喜欢这个眉眼清秀的少年,撇了撇嘴也没再发作,把陈长生拎到地上拍了拍林长生有些杂乱的粗布衣,装作微怒问道“臭小子,你怎么跑到这来了,你爹知道吗?” 林长生本还惊慌有人袭击自己,一见抓住自己的人是李老头,顿时也不怕了,嬉皮笑脸的的打了个哈哈“我爹一大早当差去了,我就想过来见见将军老爷长什么样,没别的意思。” “是吗?”李老头摸了摸林长生的头,一边捋了捋身前的胡子,“少年出英雄,多见见这样的英雄人物也是也是极好的。” 过晌午之后,酒楼里的宴席已经进行一阵子了,围观的人群三三两两组在一起渐渐离去。茶馆里李老头的说书声又响起了,张富贵他们几个到一旁的阴凉角落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在地上津津有味的听了起来。 林长生有点饿了,今早的黄米粥经过早晨这么一折腾在胃里早没剩多少了,看了眼此刻正坐在那里微微打盹的张富贵他们。林长生站起身来离开了,一个人走了一刻钟来到了渭河边上,他记得这里是有几棵枣树的,大热天吃几颗枣子全身也是通透的。于是他栓紧了裤腿准备上去弄两个来尝尝,晌午的太阳毒的很,晒得人有些心烦。见河边没什么人,林长生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正准备往上爬,身后一只小手却突然拉住了他。 林长生猛的回头一看,却是瑶瑶。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自己偷偷跑过来了,林长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右手摸了摸头,“你咋来了,不是在那边听书吗?” 小姑娘脸很红,似乎刚刚才剧烈运动过,鼻尖的汗珠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前额的留海紧紧粘在了额头上,胸口剧烈前后起伏着。“我看你来河边了,便想跟过来看看这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我上去弄几个枣下来。” 瑶瑶摊开紧紧攒住的左手,手上有些汗,却是四块用锡纸紧紧包住的桂花糕“吃这个吧,我知道今天要出来,今早偷偷让娘做的。”小姑娘说着有些开心的伸手撕开了挂花糕外面的锡纸。林长生看着眼前的桂花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 “嗯,正好我也有些饿了。”少年悄然解开了拴住的裤腿。 于是两个人便坐在枣树的树荫下,开始分起了桂花糕,林长生兴许是今天有些饿了,平日里他不太喜欢的桂花糕两下便吞掉了两块,“今天这桂花糕似乎还不错,没那么甜了。”说着少年撸起袖子就准备擦嘴,不过他忽然意识到城里的老爷和书生们是不会这么干的,这是有辱斯文的,偷偷看了眼遥遥,发现小姑娘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悄然又把手放下了。 桂花糕一共就只有四块,小姑娘泯着自己手里的桂花糕趁着林长生不注意又悄悄在他手边塞了一块。 两人吃完桂花糕,就这么惬意的躺在渭河边,河风缓缓拂过,静静的,谁也没说话。 此刻醉仙居最顶层的雅间里,常县令端起了手中的酒杯准备敬向旁边首座的李勋。从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不合时宜的急切敲门声,来人没有压低声音,敲门声持续着,让人心烦。打开门却发现是城防卫手下的一个副官,他似乎刚刚跑了很久,满脸通红,一身皮甲里传来隐隐的汗味,引得满座宾客极为不满。这副官满脸通红,朝着一桌宾客笨拙的行了个礼,三两步径直走到城防栾校尉身前,低下身有些焦急的附上去耳语了几句,栾校尉四十多岁的年纪,当年也是在边军里当过士官的,按理说还是见过些世面的,一听却是下子惊的满脸煞白,几步走到常县令和李勋身边。 常县令摆了摆手,座上几位陪坐的乡绅只得有些不情愿的抱拳离去,满桌也就剩下县丞和另外几个掌管边军和捕快的武官。栾校尉看了一眼李勋,最终还是把那副官的话元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城西渭河渡口那边出大事了,渡口哨所一十八人尽数被斩首,死状极惨,头颅不知去向,换班的人今早刚刚才发现,消息已经封锁了。” “咣当”一声,脸色铁青的李勋身后,一个亲兵不小心碰翻了一个铜质的精美酒壶,黄藤酒撒的一地都是。 第五章 淡淡的燥意 李勋“啪“一的声把手里的酒杯拍在桌上,也不去管那飞溅的酒花,动了动有些发青的嘴角,“常县令,本官此行的目的,这恐怕是有些关联的了。” 常县令愣了了愣,却是没敢接话。 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李勋低声在常县令耳旁低语了几句,常县令面色发青,点了点头,便立马吩咐手下的人朝外间走去。 酒席行到这里,大家也无心再喝下去,纷纷让底下的人下去立马开始着手准备应对,醉仙居间的酒席悄然散去,李勋领着几个亲兵在城防军栾校尉的带领下,骑着马一路向渡口方向赶去。 路途中,李勋的副官邱平悄然拍马赶到李勋旁边。这邱副官今年三十多岁,洛阳人士,是李勋亲兵队的统制。 “将军这次哨所边的就是那种东西?“邱副官的声音压得很低。 “差不了,上个月那个县城我听说起先也是类似场景,等会到了哨所那边你迅速带人把今日哨所早班的那批人也控制起来,别让消息流出去了。这消息要是流传出去,怕是整个大西北都要不太平了。” 邱副官咬了咬有些发干的嘴唇,点了点头。 一行人脚下俱是西北军中一顶一的好马,不到三盏茶的功夫便赶到了渡口。这会儿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天穹顶上,未曾落下去,虫鸣噪的人有些心烦。空气里有淡淡的血猩味在漫延,渡口就修在渭河边一处宽广的空地上,一旁不远处是一片幽深的树林,渡口边此时还停着几支老旧的渡船,这渡口平日里用的不多,渭河里往来的船大多都在南面便卸货了,很少有人会绕一大段水路把船开到这边来登岸,开始渡口荒废了也就没人再管了,直到前几年一伙马匪竟然驾着轻舟从渭河里借着这渡口偷偷上了岸,在城里抢了几家富商搞的人心惶惶。虽然人最后是给抓住了,可那次却也死了不少人,至此以后几个乡绅联名给城防军,又往上通了番关系,这渡口最后便没有废弃掉,城防军每日会有两班卫兵过来值守。 事情发生在今早,今日晨班的人提着兵器过来准备换班,呼喊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来开门。又见屋外的信号台没有被点燃,开始还不曾在意。虽然哨所的木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不过大家也只当是只当是昨夜里这些家伙关着门喝酒,睡过头了。 可又等了一阵子,还是不见有人,甚至有人透过河风间,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大家这才意识到可能出事了,用刀砸开木门的锁,进去一看几个人顿时恶心的回头便吐了出来,屋里哪里还有什么人,留下的全是一地尸体,说尸体其实是有些夸张了,因为散落了满地的是残肢断臂,哪里有一点完整的模样,几个人吓得立马通知了上面的军官,也没再敢进去查看,守在门口,等着上面派人来。 李勋一行人跳下马来,邱副官和那几个城防军说了几句,便用眼神示意一边的一队边军带着这几个人先去城北的边军大营候着。 李勋和几个亲兵拉开木门走了进去。李勋的脸色还算好只是有些发白,几个边军却已经是脸上一阵痉挛。这些可都是李勋的亲兵,平日里战阵上杀匪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可这场面委实太过恐怖,地上留下的只是一堆烂肉,这些尸体的头颅也不知被人弄到哪里去了。 屋里有些暗,一行人仔细搜寻了整个木屋发现屋子里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看来这伙城防军身前还是激烈反抗过的,不过这哨所太偏僻了,恐怕就是动静再大也没人会发现。 李勋一直站在屋子正中央没有说话,满屋除了刀痕之外,偶尔还能看到一种像鹰爪一样的东西留下巨大破坏。他的目光一直在四处搜索,仿佛在探寻什么。他示意身后的亲兵让开来,深吸了一口气,手中顿时便开始有绿光隐隐流动,这木屋四周本来浸满了鲜血的木头们一下子仿佛便有了生命力般轻轻晃动,吱吱呀呀的作响,仿佛想向李勋诉说着这什么。李勋神色凝重的和这些仿佛有生命力的木头交流着,右手食指向地上的一堆残肢上一指,地面上立马出现了一截绿色的蔓藤,这蔓藤仿佛也有自己的意识般,使劲从尸体间的缝隙间挤过,等它再爬出来时枝叶上竟然赫然包裹着一片沾满了鲜血的黑色鳞片。蔓藤将包裹着半个手掌大小的鳞片送到李勋手中,淡淡的木无素之力在鳞片上不断流转着,一点点吸收着鳞片上面的血渍。 李勋居然能随意控制环境中的木原素之力,这赫然已经是大修炼者的本事了。木系第一劫神通“百草劫”能号令一切和木元素有关的基础生命。在李勋的丹田里,此刻一颗元素形成的圆丹正不断流转,源源不断从外界吸取木元素之力,感知它们中包含的讯息以此探查着整个木屋。随着丹田的流转,李勋的眉头越皱越紧,站在那里死死捏着鳞片。他挥了挥身,身后几个亲兵迅速拿出随身带的编织袋开始料理起木屋里的狼藉。木屋里很静,偶尔才有铠甲关节摩擦发出的脆响,有些肃杀。一行人都低着头强忍着恶心料理着满地死尸,谁也没说话。李勋看这气氛压抑的厉害,一个人走到屋外。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木制的偃甲鸟,抬起手对着木鸟低声密语了几句,这手掌大小的偃甲鸟仿佛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待李勋放手向空中一掷,木鸟身上顿时发出一阵机铦转动之声嗖地一声展开翅膀向南面蹿入了天穹中。 林长生和瑶瑶这会儿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大抵是因为中午那场醉仙居的大宴和那个玉面书生般的小李将军,悠闲的西峰人此刻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咯着嗑,捧起手里的下午茶在自家门前自在的吹牛。林长生两人路过崔家火烧铺子时,崔家的老三,一个今年刚满十岁大的男孩正抱着手里的黄狗痛哭,这叫“阿黄“的土狗不小了,今年四岁了,浑身颤抖着躺在那里不比那抱着着它的崔老三小多少,周遭围了不少人,闹哄哄的,林才生和瑶瑶凑近一看才发现,这黄狗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在咬了一口,侧躺在地上,肚皮上一个巨大的洞里不断有鲜血渗出,透过洞甚至还能看到黄狗还在微微抽动的心脏,这黄狗竟是还没死透,偶尔身体不自主的抽动两下,眼睛里流出的全是恐惧之色,苟延残喘着。 听那崔家老三说,阿黄约莫一个多时辰前和他出门去溜达,他自己半路被街上耍刀把式的江湖艺人给吸引住了,便放阿黄自已去玩耍。这狗许是在河边的草地里发现了什么,自己往河岸那边的树林里跑过去了。小男孩玩性大,况且这里离河边也不太远,这黄狗也不小了还是识路的,便索性由它去了。哪知崔老三看完表演,走了一圈也找不见阿黄,情急之下喊着周遭熟识的人一起找了起来。等再被人在河边发现时,黄狗却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几个年纪大一些的老人在一旁一边安慰着痛哭的崔老三一边在旁边议论这祸患的始作俑者,说来说去,却大抵都是是城外的狼和老虎一类的猛物溜进了城里,这事其实还是有些吓人的,几个老人一合计,要是真有这么个凶物躲在城里,冷不防杀你一下,那晚上谁也别想睡踏实了,于是这事儿赶紧让一个年轻小子去县里的捕快那里通报了一声。 瑶瑶不敢看那狗身上血洞洞的大口,有些晕血的她悄悄躲在了林长生身后,林长生是倒个胆大的,和几个小孩围着黄狗在那议论,矗在那里听老人们絮絮叨叨了许久才和遥遥离去。 再说县衙县里捕快们此时却是有些头大,这已经是这两天接到的第三起这样的事情了,有牲畜的甚至也还有人的,都是被莫名其妙的咬了,伤口很大,被袭击的过不了多久都因为大出血死掉了。几个捕快带着几队人,在城里僻静的地方找了几圈也没什么收获,不过他们也并不知道今日城北渡口哨所那边的事,还只当是有什么野兽蹿进城来,商讨着这两日再多带些民壮去河边彻底搜查搜查。 城北,边军大营,临时架起的点卯台上,匆匆从渭河边赶回来的李勋此刻已经换上了一身作战的铠甲,双手背负着,看着底下三百多军容甚整的士兵神色肃杀。因为昨夜的袭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迅速主动出击摸清楚这怪物的底细,他想抓一只来看看。“所有人立刻下去开始准备,这两日可能会有行动。所有副百夫长以上的军官到帐中来,我有事要交代。” 底下边军整齐划一的喝了一声后,这才散去。李勋带来的这伙边军士气很足,上个月才在独孤山剿灭了一伙悍匪。这西北地头上当兵的甚至有些自己原来就是山上的草寇,这几年看山匪不好做,转而披上了军服,图个安稳。可这论到挥刀子自然是不含糊的。边军们是打心底里佩服这小李将军的,阵前临敌,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的,一身木元素力的修为更是高深莫测。别看人家武勇了得,文攻也是不赖,每次军营里沙盘比试,把万总兵底下其他他几个将军耍的那是团团转。边军们大抵是知道来西峰是要来对付一种凶物的,不过上面消息管的紧,大家知道的也不多。当然也有人传前些天被屠镇子的惨象,不过是马匪作案后的诡计罢了。不过不管是对付凶物还是马匪他们其实都不担心,闹腾的再凶也不过是畜生又哪里比得过军队里真正的战阵和合击之法呢。况且他们李将军前阵子也突破了元素劫,,刚刚被帝国加封为木行者。五行元素力大修行者的厉害可是全天下都广为流传的,帝国亿数人口,真正能修炼出元素劫之力的恐怕不足三千,这些人哪个不是神通广大。据听闻他们的风含笑大帅甚至十年前便修习到土元素第四劫神通了,那才是真正通天彻地的大修行者啊。 大营里的边军们这会儿很兴奋,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保养自己的兵器,只等将军号令便要大干一场。 西峰镇再向西一百余里之外的落日边关。风含笑手下四大总兵之一青龙将军烈山行,此刻正在沙盘上用红色的小旗不断在渭河周边的十余个小县上的山谷内反复推演,上个月被人几乎完全毁掉和屠城的两个县城已经被两面灰色小旗代替,烈山行一向性格火爆,此刻他更是有些心烦。前两日派出去的十几只前往西北各县维持和调查的分队中前往古唐和洪泽两县的队伍又与大营失去了联系。烈山行想到这里有些暴躁,使劲锤了下身前的沙盘,到现在他甚至都还不知道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知道这东西异常凶悍,手下从来不留活口。不仅如此,这怪物也狡猾的紧,每次袭击之后都会迅速离开现场,各县也哪它们毫无办法。烈山行不得一边稳定周边诸县的情绪一边排人撒网般的开始搜索调查。这事烈山行一开始是想向帝都那边汇报的,不过却被风大帅死死的压住了。他估摸着风大帅是有些考量的。因为下个月是帝君的寿辰了,风大帅想必是担心有人这时候跳出来趁机参他一本。不过这怪物杀伤的百姓和军人这一月多来加起来已经超过一千了,这已经算极其严重了。不过很诡异的是一向和大帅意见相左西北的监军衙这次也没有发声。“果然,这西北军还是风大帅的西北军啊。”烈山行叹了口气。有风大帅在,西北大抵是生不了乱子的,只是前几日风大帅突然让烈山行代理料理起了西北军军务,自称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又发作了,这两天在营帐里休息,一直拒不见人,这一下子烈山行可就有些压不住了,这两日也是颇为头疼。 烈山行又在沙盘上推演了一阵,正准备传令去请其他几位总兵共同过来商量时。他身前沙盘中砂石自己开始游走了起来,砂石仿佛被什么力量迁移着突然开始不断自己游走滚动,烈山行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左手迅速握拳立在胸前,躬身下来静静静等待着。不一会儿,几乎整个沙盘里的沙石全部自己聚在了一起,沙尘不停向下抖落,最终缓缓化出了一个人性。土人惟妙惟肖全身披带着盔甲,沙土虽然只有单调的黄色,却也能看到这土人此时神色中的疲惫。 “大帅,您好些了吗?”烈山行几乎是在压抑着胸膛有些激动的问道,沙土缓缓化作的高大的土人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烈山行,叹了口气,因为沙人嘴里声音是透过沙土摩擦间产生的,有些刺耳而不自然。“这两天的事我心里有数,你派人盯紧了,没事多和白虎商量。这事记住不要想着向兵部汇报,我还有些其他的考量。” 烈山行听到沙人的话有些失落,他极力掩饰了一下才应到“属下遵命,只是还望大帅尽早回来,西北军若是没有您在,属下怕是压不住啊。”沙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烈山行,浑身的沙尘不断流转,正当烈山行还要开口时,沙人突然哗的一声在他面前散开来了,沙尘在风中慢慢又归回了沙盘里,片刻后归于一片宁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烈山行愣在原地咬了咬牙关。片刻后,西北军团赫赫有名的青龙总兵原地消失了,也不知已经修炼到了土元素第几劫的他整个身体化为了一抔沙土飞出了帐外。 入夜,林长生一家围在桌前吃着晚饭,林远山今日回来的有些晚,夜色都几乎完全沉下来了,一家人才开始缓缓动起了筷子,气氛很凝重,西峰镇的城防到今日几乎完全交给了边军,并且检查比原来多了足足三道关卡,平日里过的悠悠闲闲的西峰城卫军全都打起了精神,甚至渭河边平日里空无一人的河堤上,今日也开始有一队一队全副武装的边军来回巡视着。 老林知道这是要出大事了。冬天知道老林心里烦躁,捧起身前最大的一碗黄米粥,反复吹了几遍才递到了老林手里,饭桌上气氛有些死沉。林长生望着眼前平日里最喜欢的酱牛肉,不知为何今日却是有些反胃,下午那只身体破了一个大洞的黄狗,从晚饭开始就不停的在自己眼前浮现,它伤口上那些烂肉弄得长生有些反胃,下午在瑶瑶面前撑做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此刻想起来那黄狗死前的惨状还是有些吓人的,林长生无意识的刨了一口眼前的黄米粥,却被烫的使劲缩了缩脖子,气的冬天抬手就用筷子敲了下他的头。 这饭吃的很沉闷,冬天不停的想找些有趣的话题,老林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吃过饭,林长生便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关上门。他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今夜月光很亮,林长生使劲抬头瞪着月光似乎想将这银白色的月牙儿看穿,试了几次后却是连他自己都笑了起来。借着月光,他随手拾起了床边一本几乎快被自己翻烂了的小册子,小书很薄,林长生看了已经不下几十遍了,但是他依旧没有厌烦,借着月光又翻了开来。 这书叫五州修行杂记,是家里前几辈人留下的,搁在老宅里有些年头了,前几年才被林远山从角落里找出来。空闲的时候他缠着年轻给他把这本书读了一遍又一遍。这书讲述谈论的是这个世界中最顶层的力量规则-------五行,五帝大陆目前大多数修行者修炼的都是五行之力,分为金,木,水,火,土,而相生相克浩如烟海五行之力若是说修行入门其实并不困难,不少人都能依靠五行之力释放一些小小的术法帮助自己生活和战斗,例如林长生就听闻过西北边军里,烈山行总兵手下就有一只所有士兵修炼过土元素力的部队,叫象山军。虽然象山军大多数士兵修为也很普通,但一旦加上战阵的配合和兵种间的穿插,几乎便没有人能突破他们的阵列。象山军是西北军里有数的精锐力量,防守能力极其强大,在帝国军部每年的排名榜上都非常靠前,今年甚至排到了第十四名,这在有几千支参加排名的队伍里已经非常靠前了。 当然,除了五行之力,大陆上某些修行者还有些其他法门,例如珈蓝寺的佛法心经,号称当今天下用剑第一人关河修的剑气。不过事实上这些修炼方法本质上也是五行的修炼,这些力量往往是多门五行力量混杂在一起的,所以修行难度往往非常高,也难以真正的推广开来。 五帝大陆上能修行的人其实并不算少,不过一般来说还是只有那些能够真正跨过了第一层元素劫的人,大家才会将他们尊称为大修行者,也只有跨过了这元素劫的人才能说真正初窥了这五行力量的奥义,不过这样的人实在是万中无一。不仅仅是修行途中的需要的机缘和层层困难普通人根本难以想象。更重要的是修行的危险性,大多数天资聪慧且机缘巧合有幸能触碰到元素劫的人却没能撑过这天劫,在渡劫中被元素之力反噬,最终形神俱灭,前朝帝王的亲弟弟魏亲王就是在渡过天劫中因为一个差错而英年早逝,皇亲国戚掌握无数秘宝资源,尚无法确保成功渡过劫难。这修行危险程度可见一斑。 不过修行者一旦渡过元素劫之后,身体便会如同凤凰涅槃一般蜕变,获得超出之前身体十倍甚至百倍的强度同时产生出对五行力量完全不一样的理解与运用。极少数修行者在渡过第一次劫难后,生命中还会遇到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元素劫,每一次渡劫后他们的力量都会更加强横,这些人无疑也都成为了大荒之中有数的强者。据上古史书记载元素劫一共有九层,传说跨过最后一层之后,修行者便能真正掌握自然天道中自己这一脉的全部奥义,但古往今来的记载中却是从来没有人到达过这个层次。当今世上大家最耳熟能详的火系巅峰强者五皇子炎重离便也只是火系第六劫神通“幻影”,却已几乎是天下无敌了,十年前他更是协助妖帝白春鸣在沧澜河之源斩掉了那作恶无数的厄运凶兽“朱铁”,炎重离用火系神通斩掉它的头颅后喷出的兽血让数万里的沧澜河红了整整三天三夜。 林长生喜欢读这些英雄故事,哪怕这些人物离他的生活远的难以想象,他也还是憧憬自己有一天能像他们一样修行元素之力,用通天彻地的大神通去斩除那些他甚至连名字都无法认全的厄运凶兽。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手里小册子里讲述的这些规则和力量到底有几分真假,少年每日入夜还是会想象自己站在世界之巅的景象,然后才会再伴随这些光怪陆离的幻想沉入梦乡。 今日天气有些燥,还好入夜后天上落下了雨点,雨水不停冲刷着渭河边的土堤,河面隐隐有些泛红,林长生在梦里似乎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响起,不过他没怎么在意,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第六章 将军的计划 林长生起的有些晚,晕乎乎的,穿上衣服还有些困意,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却没见着他爹娘的踪迹,又看了一圈,呼喊了几声还是没人答应,却发现屋子里的炉子里甚至还生着水,细心的娘亲丢下屋里的东西去哪里了?林长生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关掉火匆匆披上衣服跑出了家门。林长生家离西市的正街不远,此刻却隐隐看到大清早的,街上已经围满了人,不少官差正死死把离正街不远的崔家给围了起来,周围甚至还有几个穿戴着盔甲的边军。 林长生沿着渭河一路小跑过去,想要挤进人堆里看个清楚。 老崔家的门紧紧的掩着,上面还留下来什么东西的抓痕,这东西力气很大几乎把半指多厚的木门划了个对穿,院子里死气沉沉的,隐隐有一股血腥味飘出,林长生还想再往里靠看清楚些,却被几个官差给挡了回来,人群里有些嘈杂,一旁有人悄悄嘀咕“听说昨日下午咬死黄狗的那只凶兽,昨夜趁黑又摸进了老崔家里把老崔家的人咬了个干净,六七口人竟然没一个活了出来。”旁边也有人摇了摇头推测到,“一只畜生哪有这么厉害,老崔家怕不是遭什么邪祟,昨日那惨死的黄狗便是个讯号,他家人居然还不提防。不过一时间大伙儿也是众说纷纭谁也说不清真相,未知的东西最让人恐惧,便是一旁维持秩序的边军脸色这会儿脸色都有些白了。 这事情着实生的有些邪门,昨日下午还好好的一家人,怎么下了一夜雨就全没了啊。过了一会儿人群中又有人在传渭河东岸范老板家今早发现也被灭门了。范老板家林长生远远是见过的,离着渭河不远。与范老板家类似的是老崔家也是周遭几户里离渭河最近的一户,怕不是河里的妖怪九聂在作祟吧,林长生一下子又想起了娘亲告诉他的那个传说。一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他猛的回过头去一看,背后除了平静的渭河和偶尔在风中飘动的柳条又有什么呢?这感觉很怪,林长生甚至觉得脑海里昨日被咬死的那黄狗又来找他了,拖着肚子上那个巨大的血洞,死死的盯着自己。那空洞洞还有些怨恨的眼神吓得他满身冷汗,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正准备走出人群去找阿娘,不远处一个胖胖的身影唰的一声冲到了他面前,张富贵拖着一身他爹的长袍堆到林长生身边扯着林长生便往一旁人少的地方走去。 “咋啦,这是?” “县里怕是混进了什么猛兽,昨日里把老崔家全给咬死了。”张富贵显得有些急。 “我知道,刚才听说了。” “知道这是谁发现的吗?” “官差吧。” “瑶瑶他爹今早去崔家借东西时发现的。” 听到这里林长生顿时变得有些担心,他实在不愿意自己认识和亲近的人和这恐怖的事情扯上一点关系,那大黄狗仿佛还在着他看,这事情很邪门,非常邪门。他心里不舒服,拉着张富贵便要去找瑶瑶。 两人好不容易挤出人堆,张富贵眼力好,一眼便看到正一个人呆坐在渭河边的瑶瑶,两人跑过去,瑶瑶勉强抬起头来笑着看了看林长生便又底下了头去,她家离崔家最近,平日里他爹和老崔也走得最近,哪知道一觉醒来竟然发生了这样恐怖的惨剧,瑶瑶到现在都还没缓过神来,想到老崔家那只黄狗,又把头深深埋进了双手抱着的膝盖里。 林长生喉咙动了动想说些什,却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安慰瑶瑶,在那里干巴巴的重复了几句“没事,没事。”索性便靠着小女孩坐了下来,瑶瑶苦笑了一下又陷入了沉默。这一上午,三人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在渭河边度了过去。 直到下午才终于有些让林长生摆脱这烦闷情绪并且他自认为可以记载进他家族谱的事发生了。昨日在醉仙居前挤得头破血流也只远观到一个背影的英雄人物李将军,今天居然的来到了他家里。李将军带着一队手下来的时候,林长生正一个人在院子里摆弄着家里的一把木剑,冬天在一旁检查家里的门窗,今日一早她也被外面的吵杂吸引了出去,一看邻居家竟然发生了这样吓人的事情,回到家见林长生还在床上昏睡,就又赶紧跑去集市弄了几根木条准备修补家里后门背对渭河那扇有些破旧的门。集市今天很乱到处都是人,因此冬天忙到了中午才回来,回来后冬天甚至没有来得及吃午饭便又忙活了起来。 李勋进来时,是林场生开的门,冬天随后跟了出来,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施礼。陈长生看着李将军激动的差点跳起来,本想学着成立老爷的地方行个礼,不过想去想来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得笨拙的捋了捋袖子,低下头去深深鞠了一躬。 “小子,你居然认识我?”李勋显得有些诧异。 “昨,昨日,在醉仙居外远远看过您。” “哦,真的?那倒是个有缘的。”李勋笑了笑,深深看了冬天一眼,刚刚进门他就已经发现这是一个妖族的女人,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林长生,见这面庞清秀的小子正满脸庄重的打量着自己腰间的佩剑,心里升起了不少亲近之意。原因无他,李勋的母亲是他父亲的一个侍妾也是一个妖族,生李勋时他母亲难产去世了,所以李勋一生下来被过继给了现在的大娘,从小跟着大哥一起长大。从小李勋虽然衣食无忧,却因为这一半的妖族血统,总是受尽家里不少人的白眼,所以李勋看着眼前这个半妖半人的少年,就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心里自然升起些维护之意。他走上去摸了摸林长生的头,掌间隐隐附带了些木元素之力,林长生顿时觉得从头顶传来一股清凉的气息缓缓在全身流动开来,把心里的烦闷和紧张一扫而空。 “夫人昨日休息的可还好,夜里你们可曾听到你们隔壁崔家有什么奇怪的响动吗?”李勋突然用很客气的语气问 “冬天昨日很早就歇息了,未曾听到那边有什么异响。”冬天埋着头低声答到。 李勋又把头转向了一旁的林长生,见这小子有些谨慎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就没再问他。 “今夜大抵不会不太平,你们注意关好家里的门窗,不管发生什么都千万别出来。小伙子,倘若有什么东西敢闯了进来,答应我,你要保护好你母亲,好吗?” 林长生使劲点了点头。 走出屋外,李勋微微一招手一个亲兵近到他身边:”今夜行动就选在那王姓汉子家的后院,你们赶紧去准备,容不得一点差池.” “属下得令。”一旁的亲兵赶紧跨上了身边的战马。 “等等”李勋又喊了一句,:“再派些人手务必确保周围民众的安全。”李勋回过头去看了看林家有些破旧的老宅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日下午城门口的梆子声很早就响起了,夕阳的余晖还未散尽便有官差和士兵开始在渭河边的主街沿途进行封锁,还实施起了宵禁,不过有昨日夜里发生的事,今日也没几个人还敢独自在外逗留,西峰百姓都早早回到家里关紧了门窗。夜色还没完全沉下来,主街上几队官兵开始来回列阵巡逻,不过哪怕是这整齐划一的盔甲响动声持续了一两个时辰便也停下了。 林长生透过窗户,偷偷往主街上望去,月亮躲在了云层后,瑶瑶家那边黑黢黢的看不真切,却也不知道那几队全副武装的边军在夜色中隐匿到了哪里。 整个西峰镇从来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安静过,除了偶尔渭河边传来的虫鸣,连刚断奶的小孩儿都不敢哭啼。西峰人一个个在窗子后面提紧了气,静静等待着夜色加深,仿佛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即将发生。 过了午夜,瑶瑶家那边隐隐有血腥味传来,味道很大,不过应该不是人血。因为今天下午林长生亲眼看到边军拉了几头猪到瑶瑶家的院子里去,这血腥味有些膻,李将军应该是想用这血腥味把那渭河里的怪东西引出来吧。林长生一个人呆坐在窗前,他心里仿佛有团火在燃烧着,根本没有半点困意,爹和娘屋里的烛火也才刚刚熄灭,不知他们歇息了没。林长生透过窗户死死盯着波光寒寒的渭河,他有种预感今夜这渭河边上不会太平。等待的过程实在是让人有些枯燥,也不知过了多久,长生眼皮打着架,迷迷糊糊的,几乎要靠在床上睡了过去。 宁静的夜色里,渭河边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怪响,这声音就如同有什么东西从渭河中跃起跳入了岸上,林长生一个机灵清醒了过来,赶紧揉了揉眼睛,借着月光往主街那边看过去,月色中,有一个高大的黑影嗖的一声闪向了瑶瑶家屋里少年使劲睁大了眼睛想看得仔细些,可无奈实在是太远,黑夜里还是只能看清楚那东西的残影。瑶瑶家的木门被猛的冲撞了一下,发出令人心惊的呻吟。“砰”的一声,木门大抵是狠狠被撞碎了,隔得这么远林长生也听得清清楚楚。一联想到今日在老崔家看到的那副惨状,林长生是又惊又怕,这难道就是娘说的河里的那邪妖九聂吗?这东西分明就是从河底钻出来的,断然不可能是狮子老虎一类的东西了。 林长生还在楞神,那黑影却已经窜进去,瑶瑶家宅子里顿时发出很多人的吆喝声,同时响起的还有无数的金属碰撞声,他甚至还听到有小女孩的惊叫,吓得他抬脚就要冲出家门过去,不过仔细一听却又似乎不是瑶瑶的声音,这才宽了些心。片刻后他又听着有不少男人的叫骂和盔甲之间互相撞击的声音才松了口气,想必李将军带来的那些边军老爷们就驻扎在附近,有他们在这怪物今日断然是跑不掉的了。 此刻主街上王家的宅子在夜色里早被上百个边军将宅子围了个严严实实,宅子的主人老王和他被吓得发呆的妻女退到了外围。王家后院里,李勋手下那个姓邱的副官正带着十几个身手好的点子在这屋子里搜寻那刚刚窜进来的黑影,黑影速度实在是太快,原本设在屋前的一张渔网被这黑影强行挣脱,三两步顺着墙逃到了梁上,一群人点亮了准备好的火把这才看清了此刻正蹲在房顶上的那怪物。众人抬头一望,惊的鸡皮疙瘩都快跳起来了,这东西身材非常高大,两只脚紧紧抓住房梁,一颗脑袋像蛇一般,嘴里还不断吞吐着信子,最令人恐惧的是这怪物蛇头下的身上竟然有和人一样的身体,两只肌肉粗壮的手臂上甚至还握着一把农夫用的那种镰刀,一只长长的尾巴盘旋在一旁的立柱上。那怪物歪着头打量着眼前的十几个人,手中的镰刀不断的变换方向。 邱副官压了压手,两旁几个拿着长矛的士兵顿时全身紧张了起来,随时准备配合着向那怪物出手。正当众人等待着邱副官的命令时,这蛇头人身的怪物却“唰”的一声从房梁上自己跳了下来,速度之快一行人几乎没有看清,它瞬间绕到了一根柱子背后,一个反应快的边军顺势拿起手中的朔刀朝柱子后抽去。那怪物却用不可思议的速度低下了头,一个箭步冲上来几乎与这边军撞了个满怀,这边军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怪物用镰刀从中间劈成了两段,这怪物一劈之下竟然有如此怪力,邱副官一身怒吼,剩下的人顿时迅速靠拢开始结成了平日里常用的一种组合防守阵型,这怪物似乎也不知道这阵型的厉害,仗着速度又冲上来朝着一个边军砍了下去,邱副官一声大喝,那士兵反应还算快下意识的挥刀向上一挡,却是直接被一股怪力震飞了出去。那怪物一击得逞还想上前挥刀去砍,却已经被邱副官用刀死死架住,这邱副官是修行过元素之力的,虽然还没有元素劫的神通,却还是有些本事的,只见他手里的刀刃一颤,刀头便开始发红,连周遭的火把都一下子欢呼雀跃起来。这刀刃上是带上了火元素力了。这怪物似乎也有些惧怕邱副官手里这把带温度的刀刃,抽身退了回去,两旁又有人趁机抽刀朝那怪物劈了过去,却因为怪物速度太快而劈了个空。 蛇头人身的怪物趁着缝隙又准备窜上屋顶,一个边军看这怪物还有条长长的尾巴拖在后面,便使劲全力向那尾巴砍去,可那怪物的尾巴颇为灵巧,向旁边一让,便躲过了刀势。可能进来围捕这怪物的边军显然也不是简单货色,一个力气大的眼瞅着这空荡,索性直接抓起手里的短矛朝这怪物的胸口投了过去,怪物注意力全在尾巴上没反应过来,刚回过头来那钢矛便刺入了长满了鳞甲的前胸,可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势大力沉的钢矛撞在这怪物胸口的鳞片上竟只刺进去浅浅一小截,矛尖虽然最终还是斜斜的插进了怪物的胸膛,可在鳞片的阻挡下,没能伤到怪物要害,这怪物吃痛,发出一声仿野猪般的怪叫,声音就如同金属摩擦一般极其刺耳。一个士兵正准备效仿刚才投茅那人也将自己手中的矛丢出去,哪曾想这怪物也不退了,迎着钢矛便冲了上来,飞出去钢矛狠狠扎在了怪物的左臂上,怪物身形晃了一下,还是一巴掌拍了出来,那个士兵却已经来不及躲开被怪物爪子直接呼在脸上,当场便脑浆迸射,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 怪物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可它却一点也没有虚弱的样子,相反这伤口反而把它刺激的更加狂躁,左眼的一道伤疤让它视力受限,它便索性挥动起了那只长长的尾巴在屋里乱砸,邱副官带着人左躲右闪,好不容易找了个空隙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一把上了麻药的制式将军弩,瞄准了这怪物的胸口鳞片的空隙便准备扣动扳机,这怪物仿佛感受到了危险,尾巴一转便狠狠向邱副官前胸砸来,这一下要是砸实了,估计邱副官的前胸和胸前的轻甲会一同深深凹陷下去。邱副官无奈,只得放弃射击往一旁躲闪,那怪物的尾巴收不住势“嘭”的一声砸在了房里正中央的受力柱上。 小屋坍塌了。 第七章 混乱之始 邱副官只来得及用双手护住头,便被一堆横木压在了底下,旁边几个边军想上前来拉邱副官,却被砖石和断木的阻隔在了外面,邱副官感知了下四肢,顿时松了口气。应该只是右臂骨折,并没有什么大碍,想招人过来去废墟里找那怪物,旁边一根横木却滚了过来压在他胸口上,一口气喘不过来,发不出声。外面的边军一见王家后院坍塌,顿时知道出了变故,百夫长宋鸣一挥手便要周遭两队人备上前去救,却被另一个姓钟的百夫长死死拉住。“今个儿人手不够,断不可轻举妄动,应该先指挥人稳定包围圈在派人去救。” “再等会儿邱副官人都没了还救个锤子?”宋鸣声音沙哑的可怕。他知道这姓钟的一向和邱副官不合,两人在演武场上斗了几次,邱副官沾着白粉的蜡头枪总是能把他刺下马。这姓钟的心胸狭窄,怕是一直怀恨在心了。 今夜行动,李勋留他们两在这里压阵,他自己则亲自去哨所渡口那边设另外一个陷阱去了,只不过李勋带走的大都是宋鸣手底下的兵,这边留下的兵大都是钟姓百夫长底下的,宋鸣又哪里指挥的动呢。 两个长官争执不下,一众士兵也没敢动,只有几个宋副官的亲兵冲进了烟尘弥漫的废墟里。突然,一个眼尖的士兵瞥见一个黑影从废墟中猛地推开一截断木,跳了出来,那黑影速度奇快,向前一跃便向包围圈的东南面冲去,看样子想是冲破包围圈重新跃进那黑黢黢的渭河之中,几个士兵迎上前去阻挡,那怪物却根本不恋战,凭借着蛮力撞开两个士兵后,想继续向前冲去。不远处宋明一声暴喝抓起手中的砍刀就朝怪物的脚飞了过去,那怪物兴许也是受伤了,没来得及躲避,砍刀在它小腿上拉出一条一尺多的口子,墨绿色的鲜血流的一地都是。怪物身形顿了一下,还想发力跑,周围的边军一下子围了上来,几个拿长枪的好手迅速形成一个圆形包围圈,枪头朝着怪物,喊着口令一步一步缓缓上前缩小包围圈。 这怪物大怒,抡起尾巴就要像旁边一个士兵挥去,这一下猛击却是被闻讯而来的钟姓百夫长挥刀挡了下来,怪物还想再动,却已经被七八杆长枪一下子冲过来死死架住,动弹不得。这怪物想发横,可惜被十几个大汉制住身体,身上又有伤,僵持了几个回合,最终还是被人从后面用木棍敲晕了过去。几个彪形大汉冲上去反捆住怪物的手脚把它拖上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一座木笼里。这木笼看似脆弱,却是李勋用元素之力凝成的,怕是和精铁比硬度也丝毫不差。 林长生躲在窗户后面几乎目睹了这一切,汗水把外衣全部泡湿了。看见怪物最终还是被抓住,他终于舒坦了口气。此时借着边军点燃的火把,他才看清了这怪物的模样,这怪物长得极为高大,比寻常士兵高了足足一半。挂着蛇头却长着人一般的身子,此时浑身的鳞片上布满的伤痕正不断向外冒出绿色血液。 把这怪物料理好后众人这才有空把受伤的邱副官和另外几个边军从废墟里救了出来。怪物已经被抓住了,不过渭河边终还是留下了一队三十人的边军留守。宋鸣又带了一队人准备去渡口那边看看,其余的边军便押着那怪物准备回北大营去了。 看着夜色里一众边军押着那怪物离开,林长生转了转头又隐隐看到一旁惊魂未定的遥遥一家。抚摸着坍塌的宅子,瑶瑶的母亲抱着一旁的瑶瑶抽泣了起来。瑶瑶他爹老王在那里矗了一会儿,上前和边军说了几句话,便带着遥遥母女上前去扒开家里的废墟,想看看是否还能找些剩下有用的。林长生看着一旁一边翻找还一边耸着肩膀低低抽气的瑶瑶只觉得心里好生难受,想着那怪物也已经被活捉,他便冲出自己的小房,便准备去拉开家里的大门。 “你干什么?”林长生背后突然响起了他爹的声音。 “我去帮他们,反正那怪物也已经被除掉了。” 林远山望着黑沉沉的夜色,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你一个小孩子去干什么,瞎添乱,回屋里去给我呆着。”林远山的语气有些凶。 “怕什么,那怪物不是已经?”林长生涨红了脸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看见他娘冬天披着件衣服也从房里出来了,冬天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看了林远山一眼,上前抓住林长生的手有些乏力的摇了摇头。 “猴儿,快回去睡觉吧,天色还没亮呢。”冬天用下巴抵了抵林长生的头便要拉着他回他自己的小屋。林长生倔强的看着娘亲,忽然觉得心里好生委屈。月光下后院里老林每日在瑶瑶家买回的桂花糕锡纸闪的有些刺眼。 “要是这怪物不只一只呢?”长生他娘说完这话又走到院里正靠在石椅上抽旱烟的老林边上坐了下去 “你也不许去。”冬天的声音有些冷。 老林没有说话,夜色中旱烟微红的火光照的他脸忽明忽暗。 难道渭河里这怪物不只一只?林长生一个人坐在屋里望着窗外的夜色,冷的有些发抖。他又向窗外望了望,渭河还是如同死水一般平静,主街那边的火把熄了不少,他也看不清瑶瑶一家是否还留在那里。王叔叔大概带着瑶瑶去酒馆住下了吧,这样想着他杵着手里的木剑靠往床头靠着坐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长生就这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有些睡意的林长生突然听到有人叫他,一拉开门却看到了不少平日里的熟人,说是要带他离开西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群人也不问林长生是否同意,起着哄就把他拉上了常县令的那辆马车,他们一起穿过了城北那条平日里最繁华的主街,唱着动人的西峰歌谣朝着城东大门行去,像是要野炊一般。林长生一个人坐在他一直梦昧以求想试一试的那辆马车里,全身舒坦的靠在软软的鹅绒座椅上,舒服的几乎要叫出声来。耳边的老人们还在高声争论着此行的路线,女人和孩子们在欢笑,他甚至还听到一旁另一边马车上的张富贵在和另外几个小子偷偷讨论,今后谁会娶了老王家的瑶瑶。少年埋下头听了一会儿,觉着这张富贵嘴里就根本就没一个靠谱的人选,他立马拉开马车上的窗帘想跳过去和这几个小子争论,可脑袋却不小心撞在了木窗顶而上,痛的他只哆嗦。 林长生下意识睁开眼,偏了偏头,这才察觉刚才脑袋给撞在了墙上。原来是个梦啊,少年穿戴好衣物半醒半蒙间拉开了自己小屋的门正准备和清晨问声早,满身是血的林远山一个趔趄冲进了他的屋里,左手拿着家里切菜用的菜刀,腰上一道几乎半个手指宽的伤口正向外不停的冒着鲜血,林远山脸色白的有些吓人,冲进来拉起儿子的手就要向屋外跑去。 “爹,你怎么了?“林长生的声音抖得厉害。 “不碍事,一点小伤。“林远山拉着他的手往院子里冲,根本不回头。 父子两冲进院子里,冬天也在,拿着手里不知哪里找来的一根木棍,正站在门口死死抵住木门。林长生透过门上的小缝向外望去,这一下却吓得他魂飞魄散。 西峰乱了。 屋外不远处一个失掉了半条腿的边军还躺在地上不住的抽搐,手里的钢刀散落在一旁沾满了墨绿的怪物血液。再远一点的渭河河堤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多具尸体,有边军的,城防营的,也有穿着普通寻常人家布衣的。林远山甚至看到几具昨日那种怪物的尸体。渭河旁的主街这会儿乱的一塌糊涂,人群在拼命向一个方向涌去,后面隐隐有几个黑影在追逐,人流后半部分不断地的有惨叫声传来。各种各样的家什被砸的四处横飞,有人从家里跑出来然后又匆匆退了回去 冬天看着林远山,满脸都是挣扎与痛苦。林远山摇了摇头,指向渭河的东边,原本不宽的河道中此时却似乎有不少东西在向河堤这边游过来,速度非常快,离林长生家门口的河堤仅仅只有百丈不足,水波不断荡涤着向前推进,卷起的浪花向后飞起。 “哐”的一声,林远山踢开了自己的大门,左手提着菜刀,右手拉着冬天,左手扯着林长生,一家人撒开腿朝主街方向冲了过去,朝西走穿过两条街就是县衙,那里肯定会有足够多的士兵。 林长生感觉冷风使劲的在往嘴里灌去,他的胃很不舒服,但他根本不敢停下来调整。身后渭河里的波浪声离自己这边似乎也越来越近了。 三人好不容易冲上主街,跟着人流往几条街外的县衙涌去,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乡里乡亲这会儿哪还会有半点谦让,全都卯足了劲儿往前挤,人群里他甚至还看到了平日里张富贵爹当差的朱家老爷。朱老爷这时哪还有平日里那副高深莫测的老爷模样,坐在一辆马车前,涨红了脸朝前面拥挤的人流叫骂,骂的那叫一个难听。这朱老爷逃跑时不仅把家眷带上了,却是还有功夫把家里的金银细软也都给装上了,可任凭朱老爷怎么骂,前面的人流却也没有半点分开给他让道的样子,气的朱老爷胡子都立了起来。他站起身来想说些什么,却被后面一个突然窜出来的怪物横着撞飞了出去。 人群流动的速度并不快,转眼间渭河边的波浪却已经逼上了岸头,足足有几十只和昨日模样差不多的那种怪物跃上了岸头,先上岸的怪物并没有急着朝主街冲来,它们原地探查了一番似乎是确认无误后才发出一阵阵刺耳的怪叫,片刻后其余的怪物也都跳上了岸来。 看着怪物登岸,人群更惶恐了,没命的超前冲去。一个平日里在主街上卖糖葫芦的老人不小心跌倒还没爬起来,后面的人却已经前呼后拥的踩了过去,人群只是顿了一下,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林长生紧紧跟着爹娘,他甚至不敢往脚底下看,因为他能感觉到鞋底此刻黏糊糊的,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他想转头向四周打量,可发现周围全都是人,这主街上这会儿怕是挤了上百人。 突然人群后炸开一阵惨叫,人太多挤在一起,前面的人转头想看,却也被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见后面的情景。伴随着一声惨叫一只断臂飞了起来落在前面,惊的人群又是一阵骚乱。人流涌动间好不容易拐了个街角,正看到一个边军站在街道旁的一个高点在吆喝。 “所有人,就近找趁手的防身武器都向县衙在的福兴街去。” 听到这话人群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更疯狂的朝前奔去。那边军呼喊了一阵挥了挥手便带着身后的几个士兵跟着人流也开始往县衙走。此刻西峰镇的渭河岸边,到处都有那种怪物在登陆,几乎每一条街道上都是一片狼藉。逃难的人流被分成了许多股,有的人流还在拼命向县衙的方向靠拢,有的人流却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这怪物异常凶悍,几十头便能将数百人给屠个干净。它们大概是今早天空刚泛起鱼肚白时突然开始成群结队的登陆,边军和城防军昨夜忙了半宿,正处在最疲惫的时候,想要换班,却被从渭河里铺天盖地冲上岸来的怪物杀的措手不及,昨日留守在河边的人手一个照面几乎便全折了。 此刻西峰县衙外,几乎所有的剩下的边军,城防军以及衙役都聚集在了这里。县衙在西峰镇中靠南的位置,正面是一条平日颇为繁华的街道叫福兴街。福兴街西边架着临时用桌椅板凳堆砌起的一道工事,李勋和常县令正指挥手下的人不断加固工事。随着逃难的人流汇聚过来,福兴街和县衙里顿时变得满满当当,几乎西峰镇所有勉强逃离清晨屠杀的百姓都躲了过来。 李勋这次带来了三百边军,此刻能聚集起来的可能还有一百多人再加上城防军和捕快可能有二百多人。县丞今早被怪物撕成了两半,群龙无首下这些城防军也一块也都索性接受着李勋的差遣。可面对源源不断从河里登上来的怪物,这两百人恐怕也抵挡不了太久,这怪物着实太过凶悍,四五个人往往才能敌住一个,并且很难杀死,不过今早战斗时边军也发现,这怪物全身虽然布满了金属般的鳞片,不过那蛇头上却是脆弱的紧。 不少人涌入县衙后都呆坐在了地上,大伙儿至今都根本都还没回过神来,不是说将军老爷已经带人来收拾那种怪物了吗,为什么还是弄成这个样子了,一个小女孩缩在他爹娘的怀里,轻轻啜泣。 “娘亲,那怪物还会来吃我们吗?我不想变成爷爷那个样子。” “乖,别怕,这里是县衙,外面有这么多当兵的老爷,那些怪物进不来的。” “进不来的,进不来的。”她娘的语气虽然还算温柔,眼里却是一片空洞与木然之色。小女孩听到这个消息,点了点头,使劲抱紧了她娘的身体。县衙里的气氛有些嘈杂,各家人忙着清理各自随身的东西,一个小孩忽然大哭了起来,却是刚才跑的急,和家里人走散了。一个心烦意乱的书生上去呵斥了两句,另外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冲上去和书生扭打在一起,人群更乱了。 “将军,东岸那边又登上来好几十头,宋鸣和留在那边的几十号兄弟一直没消息,怎么办?”邱副官找了个周围没人的机会偷偷在李勋身边问道。 李勋没有搭话,他还在推演这两日事情的经过。昨夜渡口那边居然有三四只怪物登岸,全靠着他的木系神通才把他们一一斩杀,听说邱副官这边抓到了只活的,他带着人立马赶回北营察看。渡口警戒的任务便交给了随后赶过来的宋鸣和他带来的人马。李勋昨夜和怪物交过手后深知这怪物的恐怖所以也叮嘱宋鸣如果又有怪物大规模登岸,千万不要恋战,立马用信号箭通知他。可今日也不知生了什么变故,直到李勋他们撤到县衙门口也没有见到宋鸣那边的信号箭。 “将军,这怪物来势实在太凶,而且谁也不知道河里还有多少,一旦全部杀过来,我们挡不住的。落日关里会有援军过来吗?”宋副官小心的问道。 “要等到明日”李勋看着远处一个还在痛哭的小孩,语气有些生硬。 “留下来的话怕是撑不到明日了。” “我知道,不用你说。”李勋的声音突然有些烦躁和严厉的味道。 “将军,您是龙溪李家的小少爷,是年轻一辈中有数的大修行者,将来学的是万人敌,还有更广的天地,属下留下来就行了。”邱副官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有些试探的味道。 李勋回过头微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盯住了邱副官。“你是谁的人?父亲的,大哥的亦或是二哥的人?” 邱副官点了点头“将军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把,这问题要是几年问属下,那属下心里的答案可能就是将军的那个答案,不过三年前独孤山那一次之后,属下就是将军的人了。”邱副官这话说的很慢,没有刻意渲染,就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一般。 “顺手而为,你不要放在心上。” “莫不敢忘。”邱副官一字一句的咬到。 李勋有些释然的笑了笑,拍了拍邱副官的肩头。 “今日下午卯时离开,收缩所有兵力,让人把县里的兵器库打开,挑些有力气的汉子让他们也配上武器,所有人直接往城东主城门方向突围。咱们不留人断后,直接放火烧掉福兴西侧的公式阻断那些怪物,所有人直接向前冲,若是遇到怪物陈群结对涌来,不要恋战,能走就走,大家生死有命,各看造化吧”。说晚这句话李勋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一边摆了摆手,一边席地坐了下来。 “老邱,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李勋突然问道。 “回将军,我觉得是三年。”邱副官的声音却有些发抖了。 “前几年不算?” “不算。” “好兄弟。” “回帝都我请所有兄弟去帝都青玉坊包场和龙滩酒,你帮我替兄弟们记住了,我怕没人提醒我会忘。” “将军一向一言九鼎,属下替兄弟们记住了。” “那你可给我记好了,到时候要是没人提醒我,这酒可就没得喝了。” 邱副官摸了摸昨夜受伤的右手,笑了下,却是没再说话。 日光下,不远处街道上一滩滩的血迹,晃得人眼睛生疼。 第八章 意难平 第一卷第八章意难平 距离那怪物陈群结对的登上岸来不过几个时辰,可往日里充满活力的县城已经变得死气沉沉。准确的说活下来的人此时大多都聚在西峰镇的一个地方,西峰镇福兴街县衙四周。 李勋和手下们还在为下午的突围做准备,因为人群都聚在县衙,此时的福兴街周遭数百米范围都布满了那种蛇头人身的怪物,数量足足有一百多头,这怪物寻常士兵五六个个也敌不过一个,要是真杀起来,县衙周围的二百多士兵和四五百平民,怕是见不着明日的太阳。情急之下,李勋决定带领大家一起向东门突围,西峰镇东门有条路离西北军大营还有一百多里地,李勋前两日已经向大营方向求援了,只是偃甲鸟这会儿依然还没回来。他甚至把情况偷偷知会了军部担任指挥使的大哥,如果情况没有变化,那西北军那边应该会有一只三百人的轻骑兵过来支援西峰镇。落日边关的轻骑兵从动员到出发应该明日就能赶到西峰镇了。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只是不知道轻骑兵还能不能见到自己这队人。来这之前,李勋做好了充足的心里准备,他甚至动用家里的一些关系,提前调查了一些前月发生在西北另一个镇子屠城案里被军部封锁起来的细节,这些已经是权限非常高的机密了。李勋还很年轻,他想靠自己漂漂亮亮得解决掉这个案子,他还想向上走得更快一些,他想能跟上大哥的步伐。风大帅派了十几只队伍深入西北各县调查关于怪物的事,不过这其中李勋应当是冲在最前面的。 为了活捉这种怪物,李勋带来的几乎是手底下跟着自己最久的精锐和亲兵。出发之前他隐约也知道了一些这种怪物的消息,不过也只是透露给了几个亲近的高级军官。大家都知道绝不能轻视这怪物,不过不管是什么畜生,难道能杀得过几百训练精锐久经战阵的士兵?不过现在看来他们依旧是轻视了,昨夜的分兵就是大忌。而且这种怪物个体战斗能力过于强悍,平日里沙场上对付马匪和蛮子的方法反而行不通了,反倒是专门对付大修行者的军阵更加有效。不过这种偏向防守和消耗专门为绞杀修行者所设计的军阵需要用到大量重型武器和铠甲,不过这次走的急,李勋的这支队伍也并未准备,所以今早一战伤亡格外惨重,士兵往往还来不及结阵就被冲散了。 李勋也想过自己手下的这帮兄弟可能会有折损,不过哪里知道会到达如此血腥的程度。这事儿自己冲的太急,甚至很多细节都还没考量清楚,便急急向风大帅交了军令状。前阵子父亲隐隐透露给自己明年西北军这边会有一次大的人事变动,李勋知道这是自己必须抓住的机会。 大家都很清楚风将军的位置断然是不会挪的,也没有人挪得动。在西北经营了数十年之后,他就是西北军的基石,甚至说句诛心之言西北军就是他的天下。只是不知道他手下四位位高权重的同知总兵会不会有所调整呢。李勋手下的两千步兵队按理说应该是归在木相军团下的,可玄武总兵万木春向来和风将军是不合的,一联想到这两年风将军明里暗里对自己的提点,李勋心里更坚定些了什么。他不断提醒自己元素力的修行也要跟上,毕竟那万木春已经是木系神通第三劫“咏春”了,没有超人一等的元素神通,又怎么可能轻易坐得稳这个位置呢。 太阳快要挂上穹顶,李勋的心里却是在滴血。邱副官刚刚发来消息,斥候已经确认渡口宋鸣带过去的人马已经全部阵亡,这让李勋对渡口那边最后一点希冀也破灭了。从现场的痕迹来看,蛇人应该是趁着夜色摸上岸的,数量超过了六十,宋鸣和手下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抵抗就被撕的粉碎,只是这一撮蛇人袭击宋鸣他们之后似乎又重新退入了渭河里。至此李勋带来的三百精锐,今早便折掉了一半,剩下的人不少身上也带着轻伤。 李勋心里更难过了,他终于体会到前几日大哥书信里呵斥自己冲得太急过于冒进的原因了。 若是能顺利撤离回去,他定要动用家里的资源补偿下这帮为了他自己的冲动和欲望横死的兄弟。 “李勋你可真是冷血,不是吗?”他冷冷的自嘲着。 门外隐隐有脚步声和喘息声,那人敲了敲门,李勋赶紧调整好了思绪和状态准备应对。这是常县令来了。对于常县令这个人,李勋一开始来并未放在心上,来这之前他专门调查过。这常县令平日政务和手段风评都很一般,做事瞻前顾后畏畏缩缩。每年靠着钻营取巧,上下打点关系,能在年末考核中堪堪保住个官帽,可要想再上去却是几乎不可能了。 可让李勋诧异的是他今早亲眼看着这常县令不顾生死带着一众家丁,护院与那怪物拼杀的。气势之盛,仇意之凶,一时间竟是无人能出其右。那等凶狠和血性哪里是一个文官能有的,这人应该是个修行者,只是平日从不显露出来。 常县令这会儿双眼血红,右手名贵的丝袍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得稀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胡乱的包扎了一下,头上的发髻早被冲散了,一头夹着银丝的黑发在风中乱舞。 “李将军,听说下午就要突围了?镇里还有二百多百姓生死未卜呢。”常县令面色微寒,看着李勋。这已经是质问了,哪里有前几日常县令在李勋面前唯唯诺诺的半点模样。 “只能如此了,挡不住的,怪物数量应该已经超过了三位数,要是今夜再上来更多怪物,西峰镇怕是没人能活着出去。” 常县令盯着李勋看了一会儿,脸色阴的有些吓人,他知道李勋说的是实话,那怪物的恐怖今早他们都是见过的。早上看着这些畜生满街肆虐,暴怒之下,他不顾妻儿带着本县捕快与自家护院几十号人本想帮助逃难的人群拖住这群怪物,哪只竟然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他的人就被冲的七零八落,要不是旁边正好有一队边军经过,他怕是也得留在那里了。 常县令嘴唇都快咬出血了,也只能轻轻点了下头。 “落日边关会有三百轻骑兵往这边支援,我们只要能出城坚持到明日鱼肚翻白,大抵应该就能顺利撤回落日关了。”李勋似乎想安慰下常县令。 常县令苦笑了一下,没再说话。阳光下的他满脸惨白. 两人就这么相对站着,谁也没说话。常县令盯着李青那有些瘦削的年轻面庞和腰间那块象征陇西李家的腰牌,内心仿佛挣扎着却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咬了咬牙,砰的一声跪在地下,双手扶地,行了个大礼。李勋拼命去拉他,常问文定却动也不动,只是死死的跪住。 “文定是西峰人,隆庆八年进士,读的是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自任西峰县令,心虽然蒙上些污尘,却也不是什么大恶大奸之辈。素来听闻李将军宅心仁厚,智勇双全,文定今日这把老骨头豁出去却也还有个不情之请,望李将军能成全。” 李勋叹了口气,似乎知道常文定要说什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常文定恳请李将军护得西峰县剩余四百三十二口人周全,文定来世给将军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文定是西峰人,更是西峰县令,断不能离开此城,等下突围文定自愿带人为全县四百三十二口百姓和将军断后。”常县令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说完起身又是深深一拜,转身退出了县衙,阳光照的他的背影有些佝偻,看那走路的样子却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多岁。 李勋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朝常文定离开的方向也深深鞠了一躬。 “到底还是意难平啊。”过了好久他才喃喃低语了一句,也不知是念给谁听的。 林长生一家此时正坐在县衙外的福兴街旁,冬天正在给他的黑黑包扎腰上的那个伤口。今早异变突生,那伙怪物上岸后仿佛报仇一般,直接向岸上那守夜的几十号边军扑了过去。瑶瑶他们家很不幸,也在那里。抵挡的边军的阵型很快便被怪物冲散了,瑶瑶亲眼看着阿爸被一只怪物用一把长满水锈的镰刀划开了身体,她强忍着泪水和母亲被人流裹挟着往前逃去,只是母亲身材有些发福,行动不太方便,混乱中她两又被人流冲散了。等逃到县衙这边,无论她怎么喊都没能再看到母亲。 瑶瑶这会儿是懵的,她就坐在林长生旁边,满眼覆满了泪水,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被裹挟到县衙来的。 她只知道天,塌下来了。 林长生一家是在福兴街看到瑶瑶的,他们看到她时,小姑娘右脚的鞋早不知落到哪里去了,一个人呆呆傻傻的站在那里落泪,满脸胡满了灰尘眼泪还有血水,还好血水不是瑶瑶的。冬天摇了好久瑶瑶的手,她才转过头认出了他们。她看了看林长生,有些麻木的点了点头,任由林长为她套上一双从新找的和她双脚大小差不多的鞋,然后跟着他们一路来到这里。 快晌午了,林远山从怀中掏出来几块不知道从哪里拿的桂花糕递给两个孩子和冬天。冬天把桂花糕递给两个孩子,回过头一把把老林拉到了一边。 “我说你早上跑去里屋拿啥呢,都急着逃命,你还有心思拿这个。”冬天看来是真的生气了,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林远山,手紧紧捏着林远山的掌心,捏的有些发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不要命了吗。”冬天这句话突然蹦出来的时候却仿佛已经带上了哭腔。 林远山双眼发红却没说话,指了指瑶瑶。 冬天回过头看了眼这时候靠在林长生肩上看着桂花糕发愣的小姑娘。遥想着这些年和老王家相处的一幕幕,她也难受,像针扎心了一样难受。 她走向小女孩,轻轻摸着她的头用自己此刻能想象的最温柔的语气安慰着孩子。 “瑶瑶,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好嘛?跟着你长生哥哥还有叔叔阿姨一起过,好嘛?” 小姑娘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有听懂,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下子扎进冬天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林长生不知道娘亲和瑶瑶在说些什么,他脑子很乱,什么也不想听,乱的很,却又一片空白。看着瑶瑶在母亲怀里痛哭,想到刚刚在福兴街一角看到张富贵那件沾满鲜血的长袍,记起今早逃过来时醉仙居前那个被怪力砸的四分五裂的说书李老头,他觉得自己仿佛还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这梦还没醒。“林长生,梦醒了就好了,梦醒了就好了。”他全身颤抖者安慰自己。余光瞥见不远处还有只先前被李勋砍掉脑袋的怪物尸体,林长生一边重复着安慰的话,一边朝那怪物望了过去。 起初他还有些恐惧,目光有些游离和躲闪,这怪物一旁的镰刀也不知收割了多少人命,暗红色的镰刀上凝固的血液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辉。林长生强迫自己去看那怪物,尝试了很多次,似乎心里也没那么畏惧了,这毕竟也只一堆死物而已。他看得仔仔细细,不漏过哪怕一跟毛发的细节,他要把这怪物的模样刻进胸膛里,血液里,脑海里。 待记牢了,林长生便趁着爹娘没注意,走过去狠狠踢了那怪物的尸体一脚,尸体很沉,发出一声闷响,却只是微微换了个方向,飞起的绿色液体却溅的他全身就是。 他听到旁边有倒吸凉气的声音,却是一个自己平日里只敢远远瞧上一眼的员外老爷正瘫坐在地上,双手在空中乱舞,看眼神,怕是已经被吓傻了。这老爷平时里好生威风,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此刻坐在地上,满身的脚印,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威风,嘴里胡言乱语怪叫着。林长生突然又联想到今早看到朱老爷那副憋红着脸让人群给他的马车让道的滑稽模样,林长生居然笑了一声,这笑容干瘪的很,却好生嘲讽。 那员外还在那里呜呜哇哇的怪叫,像是被吓傻了。 少年走远了些,找了块黑黝黝的石头,偷偷朝那个还瘫坐在地上的大老爷踢了过去,石子砸在那老头的背上疼的他又是一声怪叫。 一家人在福兴街吃完桂花糕又休息了会儿,听到福兴街旁一个酒家二楼传来了常县令的声音。 常文定站的很高,他跑到了一个酒家的二楼,还嫌不够,又搬了张桌子,站上去,更高了。这下怕是全福兴街的人都能看到他微微探出去的身体。他朝两旁望了望,发现东西两个方向包围他们的怪物这时候似乎一点也不急着进攻,三五成群的徘徊在边军临时用障碍物搭建起的防线外围游弋,蛇信子在空气里嘶嘶作响,偶尔还发出一种类似野猪般的怪叫,这叫声听着很刺耳,让人毛骨悚然。他又看了看福兴街两旁,到处都坐着互相依偎在一起正在休息的西峰百姓。 “希望那姓李的少年将军能爱惜自己的羽毛吧。”常文定在心里想着。 “大家听我说,李勋将军刚刚和我商量了,再过一会儿李将军就会带着大家从东门突围,大家切记一定要跟紧李将军,出了东门后继续往落日边关走,明日便应该会有支援的骑兵部队来了,朝廷会安顿好大家的。太重的家什能留下就留下吧,要是过不了今夜,都做不了数的。”常文定本来还想在添加些什么,却是生生吞了回去。说完这话也不管街道上炸开锅的议论,自顾自的从二楼扶着楼梯走了下来。 常县令在福兴街走了一圈竟是又找到二三十捕快和民壮,愿意留下来随着他断后。这些人的亲人大多都已经被这些怪物所害,这会儿却是有些喋血复仇的味道了。安排好留下来的人手,常文定缓缓走在这平日里熟悉无比的街道上,每日都是匆匆忙忙,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仔细的欣赏过这周边的景致,阳光下的正街,今日虽有些破败而血腥,却依旧仿佛能从中窥探到往日的生机与活力,从屋檐上,从街上的青石砖里,甚至是散落在地上的一只拨浪鼓上。 “父亲。”两个声音齐齐喊道。 常文定愣了一下,叫住他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看着两个儿子阳光下高大的身影,时光如白驹过隙般把思绪一下子拉了好远,几十年的人生剪影在脑海中奔流而过。他的老大是自己正妻所生,今年已经快要三十了,平日里虽然木讷老实,对自己却是敬仰的很,从不违逆自己,可有时却直的有些太过率真和任性,能作为一股助力,可家业万万是不能交给他的。相比大儿子,小妾生下的二儿常为荣却是个有心眼的,事事沉得住气,也长于算计,这点常文定其实是有些骄傲的。再加上他从小也有意培养,二儿子今年虽然才二十一岁,家里在西峰有一些产业却已经交给他在打理了,平日里也颇有手段。两子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倒也不错。 “父亲是要留下来?”开口的是二儿子常为荣,大儿子只是皱着眉头死死盯住父亲,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大抵是不会走了。”常文定看着二儿子的眼神很坚定。。 “你们愿意留下来陪着为父吗?”常文定忽然有些奇怪的问道。不过说这话前,他自己其实早已有了答案。 大儿子应该会留下来,不仅仅是他的性格和对自己的感情,更重要的是今日早晨混乱,常文定的正妻也就是大儿子的母亲和一家人走散了,现在也没有音讯。 小儿子大抵先会安慰自己和大哥关于大娘的事情,然后留着眼泪拼命劝自己和大哥离开。不过应该也只是做做样子,他心里虽然也尊敬大娘,但是在整个常家的利益面前,他该还是算得很清楚,这个二儿子很少会让情绪左右自己的判断。这样的人才是能成事的,终究不像自己这般矛盾而纠结。想到这里常文定其实是有些骄傲的,他相信这个二儿子能把常家带的更远。 等二儿子哭完,自己再用家族大义之类的原因便能顺利让他找到台阶下了。本来以后这家业也是准备留给他的,常为荣心里自己应该也是这么盘算的吧。等下还是自己说出来好,免得这孩子面子上过不去,常文定又在心里盘算了一阵,应该没算漏什么,便准备开口了。 “父亲,我也留下来。”声音很坚决,迎着阳光,错愕的常文定努力掩饰了下自己的失态,却忽然发现仿佛不认识这个孩子一般。常文定盯着这个他以为自己很了解的儿子看了很久,二十一岁的青年挺直了腰杆静静的回望着父亲。 “大娘在这里,父亲在这里,哥哥在这里,常家便也在这里。常家在这里,儿子便在这里。” “那你母亲呢?” “她也愿意留下来。” 常文定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几十年了,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意难平?” 常为荣在心里把父亲这话咀嚼了一下。 “到底还是意难平。”他朝着父亲笑了起来,笑容很温暖。冷不防,他身后一直没说话的大哥这下却忽然一掌切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常为荣应声瘫了下去。 “父亲,常家不能断后。”常家大哥说的很坚决。 常文定点了点头。“总得有人亲眼见证这毁我西峰的怪物是怎么被砍光脑袋的。”他这话说的很大声,仿佛想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到一般,常文定说完这话,常家大哥便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将弟弟托给几个亲信。 此刻和常文定所站地方一墙之隔的一个小院里,邱副官悄悄带着几十个边军在讨论些什么。 常文定仿佛听到了些什么,点点头笑道“也是个意难平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县衙门口忽然传来“咚咚”几声闷响,这是事先约定好的突围信号,有人用刀背砸响了县衙前的那门大鼓,开始突围了,终于要开始突围了。 第九章 龙滩酒与常文定 李勋“唰”的一声拔出配在腰间的利剑,几十号边军好手跟在他后面从县衙里鱼贯而出,浩浩荡荡得朝着东边怪物的包围圈掩杀过去。 他大抵盘算过,这个方向的怪物数量相对不算多,自己和一帮兄弟力战应该能有几分把握。“喊杀冲天,不过片刻之间,几十号边军便如同攻城锤一般狠狠撞向那伙还没反应过来的怪物,这攻城锤的最尖锐的前端便是此刻将一身木元素修为提到自己巅峰的李勋了。福兴街的百姓们看着李勋杀过去,顿时爬起身来紧紧跟了上去,男子都抄起就地找的砖石木棒,女子则拉稳了小孩老人,人群看着有些乱,可大体上还是有序的,幼儿和女人们被护在中间,男人们大多拿着武器站在两侧。 李勋和几十号边军配合的非常默契,边军们往往三五个能上前拖住一个怪物,李勋负责收割,他的小腿上凭空生出了几根绿色的粗壮藤条,每当李勋要发力或者奔跑时,这些和他心意相通的藤条就会向地面猛的卷曲发力帮助他推进身体。此刻的李勋速度快得竟然带起了一阵残影!腿上的超强爆发力让他比那些怪物的速度还要更快了一截。 一开始突围看起来似乎很顺利,前面的怪物包围圈眼看着已经越来越薄了,后面的百姓们跟得很紧,没出什么大的乱子和变数。 眼见队伍最前方的李勋已经要冲出包围圈之外时,队伍末端却起了变数,李勋余光却瞥见本来在队伍中间的邱副官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带着三十多号人悄然落到了队伍的最后,看来福兴街南面防线外的怪物终于也动了起来。 这变数来的有些快了,李勋有些苦涩的想。融满木元素之力的剑斩掉了一个怪物的脑袋,另一个怪物手里抓起半截石块便要向他砸过来,旧力刚尽,新力未生,来不及躲避了。慌忙中李勋只能准备将即将受到冲击的半边身体化作坚木来硬抗这石块。 这怪物冲到一半,却是被一旁一个亲兵冲上来死死用身体挡住了,怪物手里的石块狠狠砸向了亲兵的前胸、石块很重,砸的亲兵整个胸口都凹了下去。 “蠢货,我能挡住。”李勋压着声音吼了一句。 亲兵却已经倒在血泊里说不出话了。 那些怪物似乎也发现了人群中这个格外难缠的人类是他们中最重要的头领,十几个怪物拼命加快攻击频率奋力朝李勋包了过来,周围十几个亲兵顿时压力大增,还好关键时候,姓钟的百夫长带着一队人从队伍中间支援了过来,亲兵们这才缓住了阵脚。 “将军我带人去把左边的几只蛇人抵住,您带人赶紧走,姓钟的百夫长运起一身土元素修为拼杀到李勋身边。 李勋正要开口,却一下子被队伍尾上人群发出的慌乱惨叫打断,南面有只怪物趁乱突破了常县令和邱副官他们的防守线杀进了逃难的队伍里,两个胆大的年轻人想用手中的长棍去敲那怪物的脑袋,却被那怪物一手一个直接横着拍飞出去。常县令和邱副官一边稳定住防守的阵型,一边赶紧带着十几个边军好手迎上去,刚一碰面边军却也瞬间被掀翻好几个。这冲进来的怪物尤其高大,竟然比普通的怪物还要高出半个身子,普通边军怕是只有这怪物一半的高度,两三个边军想用长矛将怪物抵住,却直接被连人带矛拖了过去。那怪物的尾巴一扫将几个托过来的边军砸的稀烂。邱副官点燃了火元素之力包裹的配剑,咬了咬牙,在几个士兵的掩护下冲了上去。 邱副官和常县令他们依旧还留在县衙原地的防线死死挡住了后面的怪物。队伍中间林长生一家却已经随着人流向前移动了好远,冬天紧紧牵住两个孩子的手,林远山提着菜刀护在一旁。队伍中间也不是安全的,因为刚刚就有一只蛇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上了周遭一个酒家的屋顶,跳下来轰的一声砸入了人流里,前行的人流顿时一停,好几个提着菜刀棍棒的男子被这怪物的尾巴铲翻在地。这怪物手里还拖根不知从哪里拣来的长枪,却是不会用,只知道拿着木柄朝周遭乱抡,一个男子躲闪不及被打中了腹部,顿时软倒在了地上,鼻子嘴巴都在往外面渗血,看来是活不成了,一击有如此威力,这怪物的力量想来可知了。 瑶瑶死死抓住冬天的手,全身不住颤抖,费了好大力气才能跟上大家的脚步,眼看要突破包围圈了,前行的人流却突然一下又停住了。前面李将军好不容易在怪物包围圈中杀出的缺口,却是忽然间关上了。左翼死战的钟姓百夫长被一个怪物偷袭得手,来不及运起土元素力防守就被一只阴险的尾巴打在了腰上,一个闷声便跪在了地上,周围几个边军想去拉救,队伍左翼顿时便被拉开了一个缺口,几只怪物咆哮着冲了进来,人流顿时被分割开来了。 李勋这时本来已经杀出了包围圈,回头一看,只能带着亲兵又拼杀了回来。他一声暴喝,左手忽然膨胀了好几圈,手臂上的臂甲顿时爆开,他竟然用木系神通将自己左手化作了一截布满藤条的巨大古木,古木上的藤条仿佛有生命般四处流动,如同他的手指一般。李勋皱着眉头一使劲那左手瞬间又变长了几分,藤条已经接触到了地上,这会儿他的左臂看起来几乎比他的身子好要粗壮几分,李勋也不再用脚赶路,左臂朝地上一挥,整个人便猛的飞向空中,随后如同陨石般从低空砸向了队伍中那几个阻断人流的怪物。怪物们注意到了李勋破开空气砸过来的巨响,还没来得及做出防御,其中一只就然直接被轰过来的李勋撞的飞了起来,古木上四处飞舞的藤条在空中顺势按住了这怪物的头,藤条瞬间又粗了几分,古木上的力量与养分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朝藤条涌去。这一抓,好霸道!那怪物的头凌空被捏了成了一抔血雾。 “碰”的一声巨响李勋带着他那条粗壮的左臂落在地上后,右手剑顺势振臂一甩,又是一个漂亮的剑花。身旁一个躲闪不及的怪物也被斩掉了脑袋。剩下的几只怪物被李勋这一冲顿时散开来了。周围蜂边军顿时蜂拥而上将几只砍翻在地。李勋手下的这只边军,此刻是真的杀红眼了。 随着这几个卡在队伍中间的怪物被处理掉,队伍突围的速度顿时又快了起来。李勋重新回到了队伍最前面,此时他那条粗壮的左手又变成了正常大小。他向前走了几步差点一个趔趄栽倒,脸色一阵惨白,想来先前将左手化成那恐怖的木系巨手他自己怕也是不好受的,那看似霸道的一击他恐怕也受了不小的内伤。 队尾的拼杀更加惨烈。 先前那只格外高大的怪物此时已经被人砍掉了尾巴,断口处,充满恶臭的绿血喷的到处都是。刚刚一轮进攻,邱副官拼着损耗好几员好手,终于趁这怪物不注意将它尾巴砍了下来。邱副官手上的配剑还有点火星在弹跳,只是这火元素之力已经有些微弱了,直到此时邱副官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臂竟然已经在刚才和这怪物的拼杀中被怪力扯的完全变形了,手臂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向后方扭曲,手臂上的肌肉更是炸得到处是血,这时候稍稍脱离战斗,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差点就当场昏死过去。就在他一愣神的瞬间,那怪物又撕开了几个边军。那蛇头也不知是兴奋还是开心,竟然又高声发出那野猪一般的怪叫。 “孽障”,不远处一个有些臃肿的身影刚刚跳起,却瞬间像流星一般猛得朝这怪物扑了过来,来人是常县令。谁能想到这平日里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常文定竟然也精通土元素之力,而且修为还颇高,隐隐已经快要接触到第一元素劫的门槛了。 他双掌此时已经化成土黄色,而且放大了数倍,那宽厚的手掌远远看去更像是举着两顶盾牌。一声巨响,那怪物胸前的鳞甲被拍的血肉模糊,怪物吃痛,右手抓起身旁一具边军的尸体狠狠抡向了常县令,那尸体顿时化作血雾炸开来了。常县令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把时全身都化作了岩石,不过毕竟不是真的岩石,只是把肌肉部分瞬间石化而已,巨力冲撞之下,常县令“哇“的一声,一口浓稠的鲜血便喷了出来,那怪物吐出蛇信子舔了舔落在身上的常县令鲜血,不顾上身上的恐怖伤口,竟是更加兴奋了。 队尾虽然有常县令和邱副官两位高手勉强支撑,可其实刚开始留守队尾的六七十号人此刻剩不了多少了,这种蛇头人身的怪物力量实在太过巨大,再加上速度奇快,一般普通的民壮和边军除非有绝对的数量优势,否则在这怪物手底下根本走不了几个回合。可他们依然依靠着掩体和手上不多的弓弩在坚持。 邱副官知道自己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右臂和腰上的伤口让他每一步塔下去都喘上了粗气,不过他还是很高兴,因为李勋将军这会儿真的带着的民众已经要突围成功了,最前面的突围队伍仿佛已经能够看到东门的城角了。但是邱副官知道他不能走,也走不动了。福兴街留下来的敢死队已经寥寥无几,怪物数量却还在不断增多,等下通过狭窄的东门,队伍的速度势必还要减缓,要是让这些怪物突破防线扑入人群里,天晓得还要死多少人!自己得想办法再把这些蛇人拖住片刻。看着那边常文定拖着满身的伤还在和那尤为高大的怪物缠斗,邱副官顿时生起一股豪迈之气。哪怕自己离火元素劫还远,今天也要让这些孽畜尝一尝他邱某人的厉害。 在生命最后不多的时光里,邱副官想到了发妻,想到了还年幼的儿子,想到了追随李将军的这些年岁月,脑海里幻灯片过得很快。感觉到丹田里的火元素之力又浓了几分,身上的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疼了,他回头望了眼已经快要到东门的队伍,清了清嗓子,身体猛得超右边踏去,右手忍着变形的剧痛用火剑斩下一个怪物的头颅,顺势一个侧翻滚进了福兴街上刚才常文定登上二楼演讲的酒家,在一楼仓库停留了片刻,邱副官在这里找到了几坛还没调水的西北烈酒,佩剑也不要了,顺手仍在地下,一只手提着一坛酒边喝边登上二楼,此时掩体后留下的几十号敢死队只剩最后的四五个人了。十几头怪物正在围攻他们。 常家大郎,刚刚为了帮助自家老爹挡住一把镰刀的偷袭,整个右肩都被削飞了,此刻满身是血的和父亲背靠背站着死命抵抗着四周怪物的突袭。他也是修习过元素之力的,可比起他爹还是差了不少,原地自保尚可,断不可能像他爹那样冲上去主动杀敌的。他此刻内心却很平静,甚至还有些喜悦,他刚刚往城门口看过一眼,还被自己打晕的二弟跟着家里的车队应该已经快要出城了,城门那边李勋将军还在奋勇杀敌,常家大抵应该是能保全下来了吧! 他又看了看身前刚刚用手拍掉一个怪物脑袋,啐了口嘴里的血末,正在放声大笑的父亲。“常家父子二人主动要求断后,携西峰一众家仆勇士死命拼杀以保全全县百姓,这一门忠烈的称号想必是能让二弟走的更顺一些,官场上那一套,还是交给二弟吧,他是个有主意的,常家以后大抵是不会差的。想到这里常家大哥甚至还有些轻松的偷偷笑了笑。 “轰”的一声巨响,那只格外高大怪物竟是抱起县衙前摆在地上的巨大石狮朝常文定砸了下来,西峰常县令整个身体被狠狠砸入了地面,常家大郎一声哀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旁一柄准备已久的镰刀划开了小腹。 酒家二楼的邱副官清了清嗓子,高声吼了一嗓子。“小二,上最好的龙滩酒。”边吼边抓着两坛烈酒从二楼跳下轰向了一群怪物之中,他的火元素丹被自己强行逆向催动在半空中爆开,四散的火元素之力和西北烈酒混合着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烈火与酒撒的漫天都是瞬间便覆盖了几十只靠在一起的怪物身影。 雄雄烈火烧的县衙门口的天空都红了半边。 东城门口,李勋听着那声“龙潭酒”,再不顾超负荷的使用元素力是否会对身体造成暗伤和隐疾,双眼红的仿佛要滴出血,两只手都化作了那种巨大的枯木手,几个瞬息间将城门口肆虐和阻挡的几只怪物都狠狠揉进了城墙里,还活着的几十边军和两百多民众顿时破开城门,终于逃出了今日这如同炼狱般的西峰镇。 出城之后大家不敢耽搁,在李勋的带领下出仍然往落日边关方向逃离。可没走多远队伍里又响起一阵骚动,却是大家发现刚刚逃离的东城门口那个尤为高大断了只尾巴的怪物带着几十个怪物也跟着出来了。 突围依旧没有停止。 这怪物和周遭其他一些怪物这时候显得更加恐怖了。周身上下的皮肤到处都是一片焦黑,皮肉翻滚,有的断了手臂,有的失了尾巴。这大抵是刚才县衙门口那阵爆炸造成的伤害吧。只可惜这些畜生依旧还没有死尽。 人们依旧在前面逃,那几十只怪物在后面追,不过也可能是受了伤,这些怪物的速度明显不如先前了,它们奔跑的时候姿势大抵和人类似,只是那尾巴在后面落在地上如蛇般扫动帮助他们保持平衡,说不出的怪异与恐怖。 林长生一家此刻也在逃亡的队伍里,很幸运,在刚才那段出城的艰难突围中他们没有受什么伤。只是父亲腰上早晨留下的腰伤让他行动不甚灵敏,只能靠林长生和冬天的共同帮助才能勉强赶上队伍的速度。瑶瑶这会儿仿佛已经回过神来,紧紧咬住牙齿,跟在长生哥背后。 一队怪物一队人类就这么一前一后的缀着向西北落日关方向冲去。同样的突围战或者县城守卫战还在西北边境的十几个县城同时上演着,只是大多数县城的情况显然没有李勋他们这么幸运。能撑过今晚的,怕是不多了。 李勋这时候在队伍最前头在两个亲兵的搀扶下向前小跑,他这会儿很难受。不只是过度使用元素力之后全身近乎虚脱的无力,心理上的烦躁让他更是如鲠在喉。从城门口突围之后,他盘算了很多,越想越不对劲,从这次自己带兵来到西峰开始,他就觉得很奇怪,这怪物的行动似乎永远比自己预料的快上一步。他知道还有其他十几个将军和自己一样奉命前往各个县城稳定局势,调查这怪物的动向,只是一联想到今日早晨这些怪物如同潮水般从渭河里登岸突然发难,可恰恰出发前有人交代过他们为了轻装简行几乎没带什么重装备。不仅如此,连军部流出的一些高级别的秘密情报都和事实情况有很大差别,最关键的一点便是数量。李勋的心里有些猜想在脑海里横行,凭借多年的经验,他觉得,西北军被套进局里了。不管是人类还是这怪物的局,这都太可怕了。十万西北军是帝国西北面的定海神针,骁勇善战,平日不仅是为了浇灭荒原中滋生的骁勇匪患和蛮子,他甚至还隐隐听到过大哥提到过一些其他的说法,只是这说法太过骇人听闻,要不是发生今天的事情,这之前他是决计不会像这个方向联想的。 这西北大大小小的县城大多都建在渭河旁,渭河的支流不少甚至和西峰一样通进了县城里。水嘛,人类的生命之源,可这一遭,在西北滋润无数生命的渭河怕是会要了西北的命啊。 同一时刻,西北各县到处都有求援的穿云箭在云端炸响,可西北总大营落日边关却静得可怕,不少军帐中甚至隐隐有血腥味传来。 第十章 有蹄声从远方来 西峰镇突围的队伍此刻距离从东门逃出已经四个时辰了,后面的怪物依旧不远不近的缀着,李勋可以明显感觉到队伍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了。因为大家真的都走不动了,人类如此,那帮怪物也是亦然,它们都速度也降下来了。 经过下午那场突围,边军只剩下几十号人了,李勋从落日边关带来的三百多精锐此刻只剩下几十人了。三个百夫长全部战死,士官死了十之七八,现在剩下的几十人几乎人人带伤。李勋不敢想象等下若是和那帮怪物拼杀起来会是怎样的惨状,他的元素丹中木元素力几乎损耗殆尽,要想补充干涸的元素力,起码还要再休息上好几天。他刚入第一木元素劫不久,境界也还不够稳定,因此白日里使出的木系神通“苍龙臂”维持的时间太短,白日里两次催动,几乎瞬间便燃尽了元素丹内储存的木之力,此刻他手里正捏着从家里带来的秘宝,这东西可以加快他体内元素力的恢复速度,但饶是如此怕也还是需要两日休息才能基本能让自己重新催动元素力。 想着再隔一小时,自己这伙人的体力便到了身体的极限,想要活出去,必须回头和那伙怪物拼杀。他们这会儿只能寄希望于那帮怪物看似依然还在追赶,但是强弩之末了吧。也不知落日边关那只三百人的轻骑队多久能赶到,只盼着他们能更快些,别在路上遇上什么变故,轻骑兵虽然杀伤力不如全副武装光是一身合金铠就有几十斤的精锐重骑兵,但是眼下追击他们的几十头怪物白日里也受了重创,解决下来应该不是什么难题。李勋还在盘算,他甚至吩咐了两个体力不错的亲兵甩开队伍先行向前摸索行进,争取能尽快联系到支援的骑兵。 “长生哥,我们还要走多久啊。”队伍中间的瑶瑶此刻气喘吁吁得询问拉着他往前小跑的林长生。 “长生哥,你怕那怪物吗?” “长生哥,那怪物就是冬天阿姨说的九涅吗?”小姑娘不知是不是从白日里的悲痛中恢复了些,这会儿显得有些嘴碎。 “怕,也不怕。那伙怪物也跑不动了。”自从上午踢了一脚怪物的死尸,林长生这会儿觉得这张的蛇头人身,性格凶残的怪物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它们不也是一个头,两只手,两只腿嘛,死了之后不也只能瘫作一堆嘛。“林长生怂了怂肩,回过头有些神秘的告诉瑶瑶他今天发现的秘密似乎想安慰下她。想了一下,他又加上一句“大概还要多条尾巴吧。再凶又如何,还不是被李将军木系大神通全部砸进了城墙里,我想要是有机会我一个人也能弄死一头。” 瑶瑶很吃惊的看着林长生,她今日可是亲眼看着无数平日里威风凛凛的老爷书生被这怪物吓破了胆,况且此刻整个逃难和突围的队伍依旧沉浸在被这怪物笼罩的阴影中。长生哥居然想独自一人去弄死那种怪物,这想法放在其他人耳朵里怕是有些惊世骇俗了。不过也瑶瑶只是吃惊罢了,并不觉得这有多么不可思议,这可是她的长生哥呢。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长生哥的不少小秘密呢。比如长生哥好多年前就知道渭河地下住着妖怪九涅。料事如神的长生哥,还能把黑石子踢着在渭河里飞出七八个水漂,自己踢下去的石头从来都是一击沉底。 长生哥以后肯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人,大概有多高她也不知道,可能比西峰的城墙高吧,瑶瑶在心里骄傲的思忖着。对于和双亲分离的事实,瑶瑶心里这会儿依然很难受,不过似乎悲伤此刻被对未来的迷茫和前路的不安深深压了下去。 况且还有长生哥呢,有这个无所不能的长生哥呢,今日在福兴街上不也是长生哥发现了自己吗,没有长生哥她这时候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既然长生哥说今日应该没事,那便肯定没事,看着身前少年有些瘦削的肩膀和拉住自己前行的那只手,瑶瑶竟然轻轻笑了笑,“噗嗤”一声,好生清脆。 冬天这会儿心里很难受,但他依然笑着,因为林远山正偷偷看着她,她想让他温暖。她爱她的黑黑,爱自己身后那个正牵着瑶瑶逃跑的儿子,也爱西峰镇,爱那个住了十几年虽然破旧却无比温馨的小家。这十几年的每一天她都快乐,比来到西峰镇前的每一天都快乐,因为这里有她的家,她的爱人,她的骨血,她有她的自由,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生活。丈夫在这里,儿子在这里,家便在这里,现在还多了个女儿,也许是媳妇儿,冬天回头望了望儿子身后拉着的那个瘦小女孩有些俏皮的想了想,瑶瑶没有告诉他们她是怎么与父母走散的,但是冬天的心里大抵是知道答案的。对于昨夜阻止儿子和丈夫去帮助王家夫妇,她不后悔,却愧疚,愧疚的紧。 自己大抵是一个很自私的女人吧。她不知道儿子的心里对这事儿是怎么想的,大抵是有个坎儿的,自己以后要对瑶瑶好些,不够,还要更好些,大抵只能比长生差上一点点。她用力攥紧了拳头,使劲点了点头,样子显得有些可爱,看向瑶瑶的眼光愈发温柔了。 我就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嗯,冬天更坚定自己的想法了,一家四口的幸福就是我的全部,其他的,大抵是不会去管的。 林远山看着妻子在笑,在点头,他也便笑,傻笑,连腰上那个正在冒血的伤口也不疼了。 总的来说,林长生一家这会儿心情是不错的。周遭的人儿中却到处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无奈,空气中后方还在追逐他们的那帮怪物皮肉被烧焦的恶臭和空气中的血腥味都还隐隐可闻。这家子的心情却似乎早已脱离了下午的彷徨与绝望,这会儿甚至开始有些开心的盘算起了将来,这家子确乎是很奇怪的。 常为荣这会儿醒了,却有些懵,下午大哥下手很重,为了让他昏迷足够多的时间,大哥甚至用上了一点元素力封堵他的穴位。他使劲摇了摇头,眼前清晰了些,自己此刻正躺在一辆单人拉着的平板车上,母亲坐在车的左边,此刻向前焦急的张望着,并没有发现自己醒来。平板车前两个人正拉着车向前费力的小跑着,周围还有几个家里平日里最信任的管事和家丁累的气喘吁吁,陈爷在自己躺着的平板车旁不远缀着。 常为荣甚至不需要开口去问,看了看车旁站了些什么人,琢磨了下下午父亲的那句“意难平”,便几乎已经将父亲的安排摸了个七七八八。他很清楚父亲绝不像表面上看的那样简单。他知道父亲这些年一直在藏拙,常家看起来只是西峰边境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只是靠着父亲这些年当上镇长才靠着四处打点关系和经商有了些提升。可人们不知道的是父亲暗地里和不少西北地界上真正的大人物都有来往,他甚至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和这些大人物扯上关系的,区区一个县令而已,他可不相信有那么大的能量。家里暗地里的生意不少,不过很多父亲都还没给他露过底。他原本对父亲的谋划大抵是有自己猜想的,但随着的下午父亲带着大哥来了这么一出,他却是完全昏头了,又盘算了一阵,终究是没什么头绪,常为荣才幽幽叹了口气。 将周遭的一切在心里梳理了一遍之后,一股悲伤与阵痛猛的袭来,这是他思考的习惯,不管是什么情绪,绝不能打扰到自己用逻辑和理性先将整个事情的走向探寻一遍。他不再去想父亲的那句“意难平”到底是肺腑之言抑或算策里的一环了。他曾以为他是看不透父亲的,现在看来就连平日里和他比较亲近的大哥他也看不透了。 不过这些烦恼不妨碍他此刻扯着胸口的衣角颤抖着啜泣,他是一个十九岁的青年,他的大哥和父亲今日应该应该是战死了,他甚至不敢想象他们如果死在那些怪物手里要经历什么样的痛苦。他叫常为荣,他生活了十九年的西峰镇今日被一帮怪物糟蹋成了地狱,他熟悉的一切今日被粉碎的七零八落。 他很难过,心快要炸开了。 逃难的队伍又坚持向前行了半小时,队伍中很多人已经完全累的瘫倒在了地上,伤病员情况也不容乐观,因为这会儿天空中竟然飘起了小雨,队伍前行的队伍甚至更慢了。让人恐惧的是天空中飘起小雨之后,后面追击的那伙怪物竟然开始怪叫,听那声音似乎很是兴奋。 这些怪物是从河里来的,雨水的冲刷似乎让他们很是自在与舒服,似乎连追击的速度都更快些。 边军和逃难的百姓们惊恐的看着队伍最前方的李勋突然停了下来,接着一转身抽出了剑,黑暗中他们看不清李勋的表情,夜色中的李勋站的很直,双臂的铠甲下午因为运行的木系功法破了个粉碎,此刻裸露的双臂上雨水静静的冲刷着血迹和一路的风尘,显得有些悲壮。这大概是要准备决战了,亲兵中有人却已经有人生出了不一样的想法,他们有些讨厌下午常县令在二楼发表的那番看似激扬的讲话。他们和西峰镇不熟,他们是落日边关的兵,他们随着李将军出生入死,李勋是他们的天,李将军可是陇西李家的小少爷,还有大好前程等着他,他们相信李将军将来是要镇守一方的,这些边军心中有自己的大义,他们认为李将军若是能活过今夜能带给更多百姓安康幸福,西峰一县又算得了什么,甚至有两个亲兵已经轻轻绕到了李勋身后,他们是陇西李家偷偷放置的子,更是保护李勋的后招,他们的境界远不只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这一切,家族全是瞒着李勋做的,为的就是在最紧急的情况帮助李勋做出最符合家族利益的决断。 若是李勋执意要战,谁能从四五十那种怪物手中保住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哪怕是他两境界颇深也不行。这种怪物的恐怖力量太让人胆寒。李勋这会儿元素力耗尽,其实虚弱的紧,这两个“亲兵“是在想把法带李勋离开了。 那常胖子哪里和少爷商量了什么对策,这些分明都是他自己的说辞,少爷心善才没戳破他自顾自的忠义游戏,想以死成就个忠名帮助他那个二儿子?陇西李家可不会和他玩这幼稚的游戏。敢陷少爷于危难,他常胖子就是有十个头也不够砍得!管这常胖子还有什么阴谋阳谋后招,只要确保他这个二儿子被那些怪物杀死即可,为此他两不介意亲自上阵使些手段。只是常家车队旁那个叫李爷的实在看不透深浅这个计划只好取消,他们也不敢贸然出手,因为他们目前的最高任务就是确保少爷的安全,其余问题都放在第二位。只是若是让这常家车队逃到落日边关,就不好怎么下手了,这大西北毕竟还是风寒笑的天下。 就当他们提起气势准备击晕李勋时,西北方向数百米外却响起了阵阵马蹄声。他两迅速退到了一旁,浑身气势一敛,看起来就如同两个手臂受了轻伤的普通边军,脸上听到马蹄声甚至还露出一副惊喜无比的表情,前后反差之大让人乍舌。 这马蹄声如同春雨般踏在众人心间,落日边关的骑兵来了,他们应该是得救了!人群中不少人甚至欢呼了起来,蹄声阵阵,来的骑兵数量必定不少,常县令没有欺骗大家,李将军没有骗大家,一想到即将获救,一想到这惊心动魄的一日,和那带着人马死战为大家断后的县令,不少人心里好是五味成杂。 骑兵来了,挟着风雨之势,黑夜中领头骑士手中那把点着火元素之力的陌刀尤为显眼,身后骑士举着的一片骑士长刀林在夜色中隐隐生寒。又近了些,李勋忽然发现那些骑士有些奇怪,他们的左臂上竟然都挂着一匹银灰色的纱巾。他脸上还未完全展开的笑颜变得有些狰狞而扭曲,他身后那两个刚刚敛去气息的亲兵,双眸间仿佛有怒火喷出。 有人在设局,很大的局,西北要大乱了。 这些银甲骑兵来杀人了! 第十一章 大修行者间的战斗 三百骑兵来的很快,领头骑士身材尤为高大,压得他身下那匹少有的高大西北乌锥都有些喘不过气了。他提着一把合金制成的砍刀,砍刀的刀刃上还镶嵌着几颗金刚石制成的利牙,马匹奔驰间这些牙齿仿佛在一张一合者等待撕咬猎物,刀光上浓郁的火元素之力隔着老远都能让人感受到一股热浪,这巨人身后三百轻骑兵将三尺多长的骑兵长刀右手握着立在胸前,身上清一色的明光轻铠,银色的涂装在月色下流光婉转,右臂上雕刻的虎头在月光下撒发出不可一世的威压,三百轻骑奔驰中除了马匹偶尔传出的喘气声和铁掌踏在沙土地上的隆隆声再没有其他声音了。这应该是西北骑兵中真正的精锐了。 不少逃难的西峰百姓看到这样威武而肃杀的帝国骑兵赶来已乎跪在了地上。他们经历了一天心灵和肉体的双重煎熬和折磨,很多人已经到崩溃的边缘了,大抵是终于得救了,人群中隐隐有笑声和哭声隔空传来。 有的百姓在跪骑士,有的百姓在跪李勋,大家心里明白,没有李将军大家出不了西峰城,没有李将军落日边关更不会派这样的精锐这般彻夜不停的赶来营救他们。剩下的几十号边军们也高兴,他们高兴终于能为今日战死的战友报仇了,哪怕他们这会儿几乎已经挤不出一点力了,等下也一定要跟着骑士们去砍下那些怪物的脑袋。要把这些脑袋带回去,为死去的兄弟们祭酒,除了这样的豪情,更多的也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吧,哪怕他们是铁血的军人,依然如此。 整个突围队伍三百号人顿时停了下来,队伍间人们开始互相谈论拥抱低语,似乎已经从逃亡的阴影中恢复了活力。 林远山也高兴拉着冬天的手就要把孩子他妈抱进怀里,冬天却站在那里没动,眉头死死的锁在了一起。林长生这会儿很安静,拉着瑶瑶的手低着头在踢地上的黑石子。骑士来了,往日里,他做梦都想见到的精锐骑兵列着阵过来了。他今天确实也高兴,只是他深深的看了眼那些骑士便把头低下了,他在想其他事,他在想很多事。比如手里拉着的这个姑娘,比如河里的那些怪物,比如李勋那两只将怪物砸进城墙的古木巨手。这孩子今日大抵是有很多问题需要自己想清楚吧。 感受到林长生的专注,瑶瑶似乎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没有说话,右手拉着林长生,刚才一起逃难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却有些紧张。 长生哥的手好热,拉的自己手心都有些出汗了,小姑娘下意识的想用右手去顺一顺留海,却碰到了脸上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泪痕,一时间却也愣在了那里。 “我会做桂花糕的。”不知为什么,姑娘突然用极小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带着哭腔却也有些湿湿的软糯这应该是很动听的吧,因为一旁的一颗银杏树随着姑娘的声音在风中轻轻摆了摆脑袋。 李勋却一点也笑不起来,他的内心甚至已经在痛苦的呐喊了,那根本不是来接他的骑兵。 身后两名平日里不甚言语的亲兵突然走到自己身旁,给他看了看看两块乌木的令牌。这乌木令牌李勋是认得的,这是家族暗卫的令牌,李勋有些错愕。作为他的亲兵,他在任用前都利用家里的资源仔细调查过这两人的背景,很清白干净,没有任何一点问题。这样想来二人便应该是二哥或者父亲的手笔了,父亲自然不必多说,身为家主他有这个权力。至于二哥的话,家里暗卫父亲都交给了他在打理。 高的那个亲兵在暗卫里的编号是水八,矮的是木三,他们的编号就代表他们在对应元素领域的排名。这已经是暗卫里非常高的位次了,这两个暗卫实力怕是远远在李勋之上。 不过李勋哪怕有这两名实力恐怕已经到了第一元素劫中阶甚至巅峰的暗卫再加上身后的一帮亲兵,对上那三百精锐轻骑也是没有半点胜算的。 因为李勋认得带队的那个巨人骑士。 如若没有那个骑士,他相信凭借自己和两名暗卫哪怕胜不过那三百训练有素的骑兵,至少自保和逃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大修炼者个人实力远超常人远矣,然而要是碰上训练有素的骑兵结成战阵也是非常棘手的,只要有足够多的人手,战阵便能依靠不断消耗,最后耗尽修炼者体内的元素力,只要有足够多的战士,战阵能对付的修炼者等级理论上是没有上限的。前朝就有过中央军团用一只两万人的骑兵军团去绞杀一名五劫火元素大修行者者的例子,那只骑兵军团最后没人知道还剩多少,只知道因为剩下的人数量太少,这只军团第二年便被编入了另一只军团里。 现在帝国所有部队平日里训练有非常重要的一项便是如何利用重型装备结阵面对练成元素劫的大修行者。 李勋认得那个带头的巨人,这个巨人没有姓,单名一个莲字,是西北总帅风寒笑手下七个义子中的一个,为了避嫌,七个义子平日里在军中是没有实际官职的,只是协助风寒笑和西北军进行作战。七个义子从小就跟在四劫大修行者风寒笑身旁修炼,实力高深莫测,这个叫莲的义子四年前就已经进入火元素第二元素劫“炙烈”了,如果说到达第一元素劫,大修炼者们能简单的用五行帮助自己强化兵刃,甚至四肢的能力,到了第二元素劫之后,修炼者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可以获得元素之力的大幅强化,甚至周遭数尺的空间内也可以调用自己的元素力进行攻击。 修炼者元素劫之间的差距是难以想象的,第一元素劫的修炼者面对芸芸众生已经很强大了,不过他们中大多数的修为终其一身也只能止步于此,能坚持过更多元素劫的修行者在这个世界上更是凤毛麟角了。 莲不该出现在这,这三百精锐骑兵也不应该。 李勋原计划里,来接应他的应该是一个姓朱的将军,这人是父亲早年的门生,可以说是李家这一系的,他带来的也应该是他自己手底下的三百亲兵,断不会是这三百李勋从未见过银凯轻骑。 李勋放出的求援消息应该只有大哥和那个朱将军知道,他相信凭借家里的关系,朱将军过来支援应该不会敢有人作梗,除非有一个人要阻挠,莲也只听命于那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的义父风寒笑,也是十万西北边军总帅。 这群骑士右臂寄上黑灰色的丝巾是有某些含义的,李勋联想到八十年前当代帝君上位之时的一些秘辛。这些东西很自然的让他又联想到了风寒笑这些年一些明里暗里的手笔,只是若是此时来看,这些手笔怕是都有另外的深意啊。 李勋叹了口气,大家都想错了,军部或者说帝君想换的人从来不是万木春,万木春说不定本来就是军部的一颗棋子。 军部对这些年风寒笑的异动应该是有所察觉的,所以他们提前放出了烟雾弹迷惑众人,为的就是麻痹风寒笑。可风寒笑怕也是看出端倪了,一直在配合着表演,明里暗里在对木相军团内像李勋这样的年轻将军释放善意,怕是真的想从年轻一辈中找个人来接替万木春的位置。 李勋还在心里推演,军部应该不只万木春这一颗棋子,否则不可能动得了风寒笑。地位在风寒笑之下的四相兵团四名总兵里,应该还有其他的后招。只是既然莲能带着这些骑兵明目张胆的顶替朱将军来这里诛杀自己,那说明这些后招应该也失效了。 偃甲鸟昨日就应该回来了,可此时依旧了无音讯,怕也是在路上被人做了手脚。 李勋在很短时间里想清楚了很多问题,比如风寒笑应该是造反了,比如这伙银价骑兵的身份,比如风寒笑为什么要派这些将军带亲兵来调查这怪物。哪里是什么调查,分明就是一场精心布置的杀局。 木三和水八瞬间将气势提到了顶峰,哪怕今天战死在这里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带小少爷离开这里,不过要是这伙骑兵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活捉李勋,那他们只能为了家族利益牺牲掉小少爷了,毕竟他们的最高利益从来就是陇西李家,他们知道风寒笑必然是反了,他们也大抵猜出若是小少爷被活捉,风寒笑会提出些什么条件了。对于这些条件不管如何选择李家都将非常难办,陷入不仁不义。 他们的最高利益是李家利益,不过在此之前他们的任务依旧是保护少爷离开这里,除非他们做不到了,那么任务可能就会有所变化了。来这之前,家主的所有推算里,对于今日发生的情况是有这一条的。他们要尽一切力确保事情不向最坏的方向发展,所以他们要死战。 李家暗卫的死战,那真的就是死战了。 “没有寒暄,没有戏曲里大战之前的试探,因为这是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的杀招,杀招出手之前,猎人是不会胡言乱语给猎物挤出时间寻找转机的。 西峰众人惊恐的看着那三百骑兵没有丝毫减速便向他们冲了过来,骑兵长刀全放下来了,这是冲锋的姿态。很多西峰人包括边军都还没从获救的喜悦中将面部表情切换过来,刀光照射下,他们扭曲的面部看着有些瘆人。 雨帘忽然在风中变换了方向,这是木三和水八同时出手了,不过出手前木三依旧谨慎的留下了了一部分神识掌控着四分之一的元素力潜伏在李勋脚下的一株野花里,他依然要做最坏的打算。 布置好后水,木三的双臂瞬间化作了两段比自己身体更粗壮的古木,古木上有手指般的藤蔓在流动,这是李勋白日里使出过的木系神通“苍龙臂”,但这样的功法在木三的手手里完全是不同的气势。此刻的木三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片绿色的光辉之中,这绿光象征着无与伦比的恢复力和源源不断的生命里,木三没有用腰间的武器,他的古木手拔下了身旁一颗粗壮的古松,横着朝奔驰的骑兵们抡了过去。 雨水不停的冲刷着大地和天空,所以现在的水八很强,在充满水元素气息的坏境里。水元素修行者真的很强,更何况水八今日无与伦比的战意。他周遭的雨水结成了一道水流的铠甲附在他的身上流动。水八的手里还拎着两根一指多宽雨水化成的长鞭。因为这会儿在下雨,所以这两根长鞭很长,没有尽头般流入了骑兵阵里,哪里有雨水,哪里就有鞭。 水八猛将手中长鞭猛的一挥,不过目标从来都不是冲锋的三百骑士,他的目标是莲。因为水元素修炼者天生对火元素修炼者是克制的,同理火元素修炼者对木修炼者也有压制,所以今天的任务是他来拖住莲,哪怕莲已经进入了第二劫,他知道一劫之差天翻地覆,不过今天很巧天空作美,雨水淅淅沥沥的滑过他的面颊,他觉得全身都是力量,他想拼一拼。 莲的双脚在马上一登,那乌骓马的四只马蹄顿时全部陷入了土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莲很高,怕是超过两米了。夜空中他举起那口充满煞气与火元素之力的陌刀就朝水八劈了过来,莲全身都沐浴在火焰之中,烧的他周身的雨滴噼啪作响,他的双眼化作两团烈火,口腔张开,看不到唇齿,同样只有烈火涌动。他的背后这会儿甚至凝结出了一双火焰化作的羽翼。 夜空中的莲如同天神下凡。 他的首要目标是先杀掉水八,因为今天在下雨,所以水八真的很烦。 木三手里的树干得空气都发出猛烈的尖啸,这棵在常人重若千钧的古松拿在他手里很轻,就和提着跟木棍一样,其实他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在提着根木棍,这原因不仅是因为木三化作枯木的双臂有着难以想象的澎湃力量,更重要的是身为木系大修行者,草木本就应该听他号令。刚刚跨入元素劫的李勋对这苍龙手使用起来还有些生涩而吃力,而在第一幕元素劫巅峰的木三这里,比他身体还粗的两臂驾驭起来却是轻松自如,灵活无比。 木三侧了侧身子,一扭腰发力,手里的古松朝着第一排冲锋的骑士狠狠砸了过去,一身巨响,第一排七八个骑士顿时全部被横着砸飞了出去,骑士脚下失控的七八匹马儿顿时失控乱作一团。整个骑兵队冲锋的速度顿时一慢。 木三也不好受脸色有些苍白,七八匹战马带着背上披着轻甲的精锐骑士冲锋的力量之大,哪怕是他化解起来也有些难受,。 对于战胜这些骑兵。他本来还有更稳妥的退敌方式,但是他不能那么做,因为他现在追求的效率和时间,他必须用最粗暴的方式打乱数百骑兵一起冲锋迸发出的煞气,他知道水八抵挡不住莲太久,他必须试试能不能用最快的速度让这伙骑兵失去战斗力,这样自己能转头和水八一起对付那火焰之莲。 李勋身后一片混乱的西峰人群里,常家车队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常家那个一直远远椎着的陈爷此刻已经解下了背上的刀站到了常为荣身旁。 “陈爷要出手了。” “嗯。” “哪边?” “需要我的那边。” 常为荣有些古怪的看着家里这些年家里一直供奉着的陈爷,他不知道陈爷到底有多厉害,只知道比即将把土元素修炼到一劫的父亲应该是高很多很多的。作为这里除了已经重伤的李勋之外唯一的大修行者,陈爷的出手会让天平倾斜吗? 这会儿水八压力很大,他甚至只能拼尽全力才能在莲手下死死撑住,哪怕天上还在下着雨,哪怕水系修行者对火系修行者有天生压制,但是修行劫间的差距从来都是不可逆的。 莲看似沉重高大的身躯因为背上那双火翼变得格外灵活。他不像有的“炙烈”劫修行者全部依靠火元素力恐怖的破坏力杀敌。在西北军的这些年,他更习惯于利用火元素辅助保护自己而依靠身体力量的强横和军队中那看似朴实实则全是拼命的刀势来杀人。 “啪”的一声重响,火焰刀砍裂了水八的鞭子,水汽在空气中噼啪作响,刀势不止,朝着水八的脖子狠狠落了下去,速度太快,水八只来得及往右踏了一步,火焰刀顿时划开了他身前的那层水甲,终究还是顿了顿。借着这个机会水八终于有机会避开了这一刀,他迅速拉开了和莲的距离,刚刚站定,他身上的水甲也散了开来。 水甲被砍裂,水八其实是有些高兴的。战斗刚开始他对自己还有几分信心能拖住莲一小会儿,这一小会儿就是他留给木三处理那队银甲骑兵的时间了,但是几次交手下来,他知道莲真的很强,他撑不过几招了。木三那边想要拿下三百全副武装的精锐骑兵看来也是没有可能了,想到这里,他知道今天的事无疑已经在向最坏的方向发展了。等下莲应该会砍掉自己的脑袋,木三对上莲也不会有胜算。有三百骑兵和莲在,木三带着少爷跑不掉的,所以木三会直接回头调用自己先前潜伏在小少爷身旁的那个陷阱和自己的杀招直接对小少爷动手。小少爷伤很重,木三应该能得手,得手之后,木三应该会直接炸裂自己的元素丹,用秘法让主家提前知晓这边发生的变故。 目前形势对他们很不利,水八想要破局,所以他行了个险招,哪怕这个险招很有可能立马便让他丧命。 刚才那一刀本来就是他让莲来砍他的。 很幸运,他似乎赌对了,莲的刀又朝自己杀过来了,水八运起全身的元素力结成了一枚元素盾,莲的火焰刀又来了。 这一刀,木八是挡不住的。 莲运起全身元素力超水八的元素盾斩了过去,火元素力充满寂灭的味道,元素盾的水之力同样非常浓烈,水八几乎把所有元素力全部在瞬间灌了尽去,也就是说水八根本没有留后手,这一刀哪怕他能挡住,他也接不住莲如暴雨山洪版的刀势了。因为刚刚他已经把所有修为都灌进了把元素盾里,失去元素力的水八,在莲的手下更是一招都走不过去。 莲看起来砍的很吃力,因为水八的这面盾真的很厚,他不知道的是这面盾本就是水八用来拖住他的。想砍开水八用全部因素力凝结成的盾牌。莲也运起了不少元素力灌进了刀里,咬着牙,一点一点的想要撕碎水八的护盾,他陌刀上几颗金刚石牙齿撕咬着着水盾表明,高声嘶吼。 高温燃烧下,水汽仿佛都散发出一股奇怪的焦臭味。 “轰”的一声巨响,一团水雾炸开,水元素盾终究还是破了,一颗脑袋被砍飞了起来,那人临死之前却仿佛在笑。莲忽然觉得心里产出一股强烈的不安和危机。 因为水八炸开的水鞭,在化为了一泼水雾后并没有消散,它们悄悄的潜伏在莲的身后,在黑夜里化成了一柄阴险而尖锐的利剑,因为下雨和黑夜的缘故,这柄水剑被雨水气息完美的隐藏了起来。 在下雨,所以莲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力被降的很弱,在这种环境下战斗的他甚至只能发挥出全力的二分之一,空气中火元素在雨天几乎是死气沉沉的。 就在刚才莲使出浑身力气砍开水八的元素盾并顺势斩下水八的脑袋之时,那柄不起眼的利剑终于动了,直到这时莲才终于感受到他背后来自水八的杀招。然而莲这会儿旧力刚尽,新力未生,根本来不及防御或者躲闪了。 以命换命,这才是水八的杀招,他自己的头颅和浑身修为不过是确保麻痹莲能完全暴露在把柄剑前并且来不及反应防御身的诱饵。木八甚至把莲的心境也算了进去,人在长久战斗后终于达成目标的那一瞬间是极度兴奋而喜的,但是兴奋和喜悦往往会降低人的感知和判断能力,水八在确认每一环节对莲的影响以此保证莲花感受不到这柄剑。 好狠的杀招,也只有阴影下的暗卫才会盘算出这等战斗方式吧 利刃划开了毫无准备的火焰双翼,拨开了莲身上火元素自发凝结在一起对剑的抵挡,刺破了一指多厚的明光重铠,来势未减,这剑朝着莲的心脏与元素丹杀了过去。 第十二章 白衣怪人 利刃顶端的水元素仿佛在跳跃歌唱,它们很兴奋,它们正通往复仇之路。 木三面无表情的轰飞两个想要偷袭的骑士,骑士飞出去之后又砸翻了几个还在四散奔逃的西峰百姓。木三死死盯着那柄剑和莲,他要在场间情况确定之后最快做出反应,以留给自己足够的行动时间。 李勋也站在原地看,他大抵能盘算出两名暗卫的计划,若是到了最坏的那种情况,他不能跑,不想跑,也跑不掉,他这会儿真的很虚弱了。十几个亲兵结阵围在了他身旁,但等下出手要杀自己的不管是木三还是那三百精锐银铠骑兵亦或者是莲,这些亲兵都挡不住的。不管是场间哪一方获胜,自己带去西岭剩下的几十边军都是活不过今夜的。 有人在设大局,场间诸人都不过是搅动在其间的棋子罢了,甚至身后追了西峰人一夜的那伙蛇人这会儿也突然不再追逐,反而往后撤离了,它们大概也是局里的一部分吧。 今夜这局里跟随他出生入死的这帮兄弟必死,李勋很难过,他想起了龙滩酒的承诺,想起了炸成一团火雾的邱副官,可惜他也破不了这个局。哪里听说过棋子掀翻棋盘的呢。李勋理了理散乱的长发,等待着棋局进入一下回合或者自己直接淘汰出局。 水刃刺进了莲的后背,“噗嗤”一声,水元素凝成的匕首插得很深,然后在莲的身体里炸开来了,声音很沉闷,像是水元素的爆炸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一样。莲的面部一阵可怕的扭曲,双眸间的火焰痛苦的闪烁着,他疼的跪了下去,连地面都有些微微颤抖,后背隐隐泛着红光的肌肉被炸的四散开来,一片血肉模糊,水汽附着在他通红身躯的伤口上吱吱作响,莲的双手紧紧插进土地里,似乎想以此缓解自己的痛苦。 他后背的盔甲已经完全扭曲变形,紧贴着身穿的一件黑色紧身衣上也炸的四分五裂,水元素剑爆炸的威力应该足够大,莲哪怕不死受的伤应该更重,除了制式的明光重铠外,这看似稀薄的黑丝紧身衣应该抵消了绝大部分能量冲击,这样看来这看似普通的黑衣必然是什么不可多得的秘宝了。这是用传说中妖兽火鼠的皮毛制成的,当年工部一共做了十八件火鼠玄衣,谁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这些火鼠玄衣究竟落到了哪些人手中。 莲单膝跪地,脸上颗粒大小的冷汗不住的往下流动,牙关在打颤,哪怕有火鼠玄衣的保护,他依然受了重伤,虽然不至于无法行动,可是战斗力却是大打折扣。旁边几个骑士立马跳下马来帮助主将包扎。另外的骑兵立刻结成一个圆形的阵型朝木三包去。 木三知道水八以命换命的算策失败了,既然莲没有死,甚至还隐隐包有部分战斗力。那就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他等待了。他瞬间将身法提到极致朝李勋飞了过去。 “少爷我们趁他受伤突围。”木三吼得很大声,似乎想让所有人听到,但是右手却缩回袖间,直接在手掌间凝起了元素力。浓绿色的木元素力几乎化作实体在他的手中聚集,他要直接用元素修为瞬间轰裂少爷的心脏,他希望自己能量爆发能更快一些,这样可以让少爷死的更快一些,少一些痛苦。 李勋没有说话,示意亲兵让开。他闭上眼睛,让木三看不到自己的眼神,他不想让木三因为看到自己的眼神而迟疑。李勋看起来很平静,其实身后背着的两只双手杂乱的揉在一起。面对生死时他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过他知道自己是跑不了的,便也不跑了。 他是李家人,他知道莲应该是想活捉自己,但他们还是太小看父亲和暗卫的决心了。自己在父亲眼里也不过是个庶子吧,顶多比普通的棋子更有价值些。所以李勋这些年里想要做的就是不断让自己更加强大,只是这次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 李勋甚至都能感觉到木三的掌风了,他觉得莲这会儿应该已经知道木三要做什么了,但很奇怪的是,骑兵方向竟然没有一点异动或上来阻止的意思。 李勋微微睁开眼。 一道旋风冲破李勋脚下的土地来到他身前,木三被人挡住了,有人出手了,有人要救他。莲也一直在等,从受伤之后就在等,那个人终于出手了。 常家李爷出手了。一柄土黄色的剑死死的压住了木三的手。蓬勃的土系元素力和木三修为相近,甚至还要高一些。木三目眦欲裂,他想到过这个李爷会出手,只是没想到对象竟然是他。他以为先前趁乱这人应该已经带着常为荣趁乱离开了。没想到这人竟然敛去自身的气息直接躲在了小少爷身旁不远的土地里。木三还想催动暗藏在小少爷旁那株藏了自己神识和元素力的小草,一惊这下才发现,那草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也被这李爷拔了下来攥在手里了。 “小少爷,他们要活捉你。”木三高声吼了一句。 莲忍着剧痛提着火刀也朝木三出手了,不知是不是刚才水八死去的缘故,天上的雨这会儿小了很多,陌刀在空中一舞,激起一片水花,莲压刀朝木三冲了过来,刀锋扬起的水珠连成一条曲线向后倒去。骑兵队也开始动了了,他们的目标是活捉这李勋。李勋身旁几十个亲兵也冲上来围成了一个半圆的保护圈。 李勋苦笑了一下,自己这条命在这些人眼里还真是值钱呢。 所有人都盯着木三和李勋,没有人注意到很远处天际边隐隐绰绰有一道白影飞来,如翩跹一般,白影在飞行的树间踏了一步,飞到另外一棵树上,他又踏了一步,于是这白影用了两步便从天际边来到了莲和木三之间。这时候,刚刚莲挥刀时飞舞的水珠都还没落到地上,李爷似乎最先注意到了天边这道白影,他想出言提醒,但是他的声音才到了喉头,这人便已经从天边来到了他眼前。 这人好快,真的好快。 有人从天边来。 这人一席雪白长袍,在夜风中呼呼作响,头上带着顶微微下倾的斗笠。白衣人嘴上还围着一根黑色面巾,面巾右上部雕刻着一朵雪白的梅花,梅花随着此人的呼吸,上下翻飞,仿佛有活力了一般。 “有人来了,破局的人来了。”李勋在心里有些高兴的想。这人速度之快他身凭所见,便是早已迈入土系地四劫神通的风寒笑怕是也远远达不到这种速度。 白衣人腰间挂着把剑,腰间系了个个装酒的葫芦,背上还背着和他头上一样的斗笠,所不同的是背上的斗笠上系着六把大小长短都不一样的剑,最宽的最长的一把无锋厚剑几乎要拖到地上了。 这人此刻站在一根只有小指粗细的树枝上打量着众人,那树枝却仿佛感觉不到他的重量,没有一丝的弯曲。 这是很高很高的高手了吧,林长生牵着瑶瑶,憧憬而惊奇的盯着白衣人,他只能在修行者杂记里看到的英雄人物们今天扎着堆出现在自己面前,林长生想起了杂记里最后一章里写下的一行字。“朝闻道,夕可死焉。”这话他读的不太透彻,不过他隐约觉得今日这情景放在自己身上还真有那么几分味道了。 莲想都没想就重新退到了一众骑兵之间,李爷也退到了常为荣身旁,甚至连刚刚还准备轰杀李勋的木三也拖着被砍掉脑袋的水八护在了李勋身前,脸上没有半点扭捏之色。这人给他们的压迫太强了,他们感觉眼前的白衣人仿佛一片浩瀚的海洋一般深不可测。 木三心里在盘算,这人既然来了,却没朝自己动手,那便不是风寒笑的人,因为刚才的局里,无论对小少爷和他木三自己都是死局。可那白衣人只是往那里一站似乎就隐隐已经破掉了局面。小少爷今日有可能不用死了,木三显得很高兴,易容皮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白衣人站在那树枝上饶有兴致的打量众人的反应,看到木三又退到了李勋身前护住李勋,仿佛看到了什么精彩而有趣的地方,下意识开心的用力晃了晃身下的树枝。 他身下的树枝一边晃着一边跟着吱吱呀呀的笑了起来。场面显得有些诡异。 这人修为高的可怕,莲推演了几次,没有任何胜算。他也想到其他几种思路,不过如果今日这白衣人出手,那他们就动不了李勋。他知道白衣人应该很高,但不知道究竟有多高。他想先试探一下。 “这人真的很强,今日这牌怕是不好打了.”李爷拉着常为荣的手站到了一旁, 所有人都看着白衣人,白衣人也看着所有人。大家感觉很奇怪,似乎每个人都感觉这白衣人是盯着自己的。白衣人随着树枝上下晃了一会儿,所有人便一动不动的等在原地,连此刻散在四周的西峰百姓也没有人敢说话,场面静的有些可怕。 白衣人见众人沉默,他倒也不着急慢慢打量着场间数百人,等他满意的看完后这才拍了拍手,终于开口了。 “我是来找人的,找完人就走。不扫大家雅兴。”说完他顿了顿,想看看人群的反应。 “敢问阁下要找的人是谁?”莲硬着头皮问了句,要面向这个白衣剑客说话,他感觉很吃力,哪怕只是面向白衣人自己都能感受到如浪潮般的压力朝自己涌来。 “我想想啊。”白衣剑客右手摸了摸面部的黑色纱巾上的那朵梅花。 “应该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嗯,大概这么高,边说他还边用手比划了起来。这人是我小师弟,我觉得长得不错,虽然比我还差了一丢丢。”说到这里白衣剑客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玩而有趣的事情,嘴角咧开一抹恶作剧般的坏笑,只是被黑色纱巾挡住了,旁人看他停下来思考,以为是什么极重要的细节,全都屏息凝视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哪知道他只是站在那里憋笑罢了。 “他右手牵着个小姑娘。”话音还没落,白衣剑客瞬间便来到了西峰镇众人中间站到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面前,小姑娘的妈妈站在她身后几步的地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小姑娘我可以借你的手用一下嘛。” 小姑娘满脸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恐惧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乖,别怕。” 白衣剑客的声音非常温柔然而此刻却显得有些魔愣,他牵起小姑娘的手,示意给大家看。 “嗯,大概是这样,我要找的那个少年就是这么牵着个姑娘的。”说着还学着某人的姿势轻轻晃了晃小女孩的手。言毕,他轻轻放回了小姑娘颤抖的小手。 小姑娘惊喜的发现手里多了一个金元宝。 “要是有人欺负你或者敢打这金元宝的主意,你就朝西边的天空喊我。无论多远我都会过来打断他们的手。” 小姑娘紧张而兴奋的点了点头。 “谢谢,叔叔。”小姑娘声音虽然在打颤,但还是说出来了。她觉得这个白衣叔叔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白衣剑客似乎很满意小姑娘的反应,点了点头,下一刻,他又已经回到了先前那跟细细的树枝上站着。 “叔叔,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喊。”小女孩稚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噗嗤“一声白衣剑客笑了出来,“倒也是个妙人儿。” 他今天很高兴,心情大好。 “就叫我白衣叔叔吧,七剑叔叔也行或者叫带斗笠的二先生也行,不过我个人是比较喜欢怪叔叔的”说着白衣剑客嘴角又是一阵坏笑。 众人愕然,最怕空气突然安静。这人修为极高,可说起话来哪里有高人半分气质,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而且往往前言不搭后语。可真正让场间几个高手隐隐不安的却是先前那个人对自己的称呼,天底下叫自己二先生的高手只有一个人,独独一人。 “算了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今儿个我是来接我的小师弟回师门的,我叫君璃心,是小师弟的二师兄,很多人叫我二先生,不过我对这个名字其实不怎么喜欢,因为这让我显得有点老。其实叫二哥哥也可以,唉,算了这个听起来好幼稚。 “哦对了,我是书院的天下行走。” 此言一闭,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等等,我还要补充一下。白衣剑客似乎想起自己刚才的介绍漏掉了什么,重新使劲晃起了脚下树枝,似乎是想让大家安静听他说。 人群重新安静后。白衣剑客才很大声又宣布了他自认为很重要的一点“我还很护短,非常护短”说完这句似乎终于确认介绍完毕,白衣剑客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陇西李勋见过璃心先生。”李勋低下头双手抱拳,弯腰低头行了个大礼。一旁的木三没有说话,不过也退了半步到李勋身后,深深低下了头。 “敢问璃心先生可曾见到师弟?”莲的声音有些紧张。 “这不在找吗。你看见过?”莲赶紧摇了摇头。 “你呢?” “你呢?” “你呢?” ………… 白衣剑客瞬间化作一道残影在场间很多人面前问了这么个奇怪的问题,白衣人也不等你回答,只是问这么一句便向下一个人飞去。林长生一口气都还没吐完,白衣人已经漫无目标的问了七八十人了,这是什么恐怖的速度啊。 那怪人终于来到了林长生面前,先前这白衣人说他要找的人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时,林长生和瑶瑶对视一眼,就赶紧把手悄悄放开了。 白衣人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林长生忽然问道“你一定是见过的。”他说完便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林长生,仔细打量了一番,退后了半步,所有人的眼光顿时聚集在了林长生身上。 林长生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说什么。 “先生找冬天的儿子有事?”冬天向前走了一步神色平淡的拉着儿子的手看向白衣剑客。 白衣人看着冬天走上来丝毫没有恼怒,他甚至微微低了低头表示尊敬。 周遭熟识的西峰人看冬天的眼神顿时变了,林长生也很吃惊,他下意识的看向了朝夕相处十多年的母亲,感觉有什么奇异的暖流在胸口激荡,仿佛等待很多年的谜底终于快被揭开了,这是说不出道不明的一种感受。 他又看了看父亲林远山,平日里老实的父亲满脸骄傲,嘴角挂着那种将自己随身的宝贝展示给众人的浅笑。 “父亲大抵是知道的。”林长生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不知为什么,当确认了父亲知道母亲的秘密时,林长生显得很高兴。 那白衣剑客看着冬天,抿嘴笑了笑,又向前低下头行了个晚辈的见面礼。 “冬天不认识先生,受不起先生如此大礼。” “璃心刚才也不认识伯母,不过现在认识了。您是师弟的母亲,便也是璃心的长辈,当受璃心一拜。”说完这话,白衣人把斗笠和口巾也摘了下来抚在胸前,又行了一礼。他刚刚已经向冬天行过三次礼了。 君璃心说他比师弟帅一点,他没有吹牛,他是真的很帅,若是天机阁要排个美男榜,他定然是要杀进前十的。若是他不服气,觉得排在他前面的哪个人不如他帅,那他去逼着人家承认不如他远矣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他的排名应该非常靠前。 场间的老姑娘、小姑娘刚才似乎还很怕他,这会儿却已经羞红了脸。(这句有可能是君璃心用剑逼着写史书的人这么写的。真实情况不太清楚) “先生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冬天笑了笑。 “大抵是没有辱没的。”君璃心微微低着头,嘴角挂着标准而温暖的微笑,就像一个知书达理的后生在和长辈聊天一般,礼节和言语都标准的无可挑剔。 “这是长生的二师兄,还不过来和人家打招呼。”冬天拉了拉后面的林远山。老林摸着头有些尴尬的走上来点了点头。 “见过伯父。”君璃心又低下身子行了三个标准的晚辈礼。 “娘,这位先生究竟是谁啊?”作为当事人的林长生终于一脸不解的走了上来 看着白衣剑客对父母如此尊重,林长生很高兴,他觉得这人很讲礼数,他觉得这个二先生真的很有意思。白衣人的礼数和平日里见过的那些员外老爷和所谓的读书人是不一样的。那些人的礼数虽然看起来非常标准,但总觉得差了些什么东西。 君璃心的礼数不一样,他若是行礼,那便是真的行礼,一丝不苟,发自肺腑。 “长生,和二先生去书院学习吧。二先生是了不起的人物,那里还有一些和他一样的人。你不是从小就向往那些修行者的故事吗,书院可能有你想要的答案。”冬天的笑着向林长生解释。 一旁的君璃心也点了点头。 “相信你娘。”这次开口的是声音有些沙哑却十分坚定的林远山。 林长生脑子里有点乱,从早上开始就这样,今日发生的一切如梦如幻般在脑海游走。所有人都以为林长生在心里权衡利弊,只是在旁人眼中有机会进入天下多少修行者都梦寐以求的书院修行难道还需要考虑吗?林长生不这么认为,首先他并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其次他不想和爹娘还有瑶瑶分离。但同时他也真的很喜欢这个白衣如雪的二先生,向往进入那梦寐以求的修行世界。林长生其实没有思考,他只是在发呆,他在听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他在等待内心那个答案自己跳出来指引他选择的方向。 他不知道为什么娘说河里有九聂,但是既然娘说了,那他就绝不靠近,哪怕同龄人耻笑与欺凌他也毫不在意。 他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每日都要买上两块桂花糕,这东西其实不便宜的,他觉得这些钱攒起来可以给家里置办些更好的家什,但是既然父母喜欢,他便也觉得这是很有道理的了。 想不明白的事,林长生不去想,他向来都是跟着内心和他信赖的人。 “璃心先生,我可以叫您二师兄吗?” “当然。” “二师兄。” “嗯?” “二师兄。” “嗯?” “哇,原来您真的会答应。” 君璃心眼里的笑意更弄浓了,他很满意这个小师弟,打心眼里喜欢,其实先前一来到这里他就已经看到了小师弟,他去问那么多人,做那么多事,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他想先观察了解下小师弟,免得等下见面寒暄起来尴尬。而且他觉得要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小师弟,岂不是显得这趟师傅给自己的这个任务太过平淡缺乏戏剧效果。二先生平时很喜欢看那些戏曲,他觉得那些故事真是太有趣了,他觉得自己的故事也应该这么有趣。所以哪怕他平日里其实是不喜欢围那张黑色纱巾的,有点闷。头上那个斗笠去年被七师弟也轰掉一个角,所以上面破口处的竹尖有些扎人,不过他还是带了,他觉得这样才够帅,这样才能让他自己也成为一个仿若文学作品里的人物一般。 不管别人怎么看,二先生觉得有趣,心里想做,那便做了,这点他觉得小师弟和自己是一类人。所以他今天真的很高兴。 林长生回过头去把瑶瑶也牵了过来。小姑娘这时候笑的可开心了,“她就知道长生哥哥不是普通人。” 第十三章 先生一诺 瑶瑶很骄傲,虽然她不知道他们口中所说的书院是什么。但是她看那个那么厉害的火焰将军和李将军都怕这个白衣二先生,而这个二先生刚刚已经承认了自己就是长生哥的二师兄。有个那么厉害的二师兄,那么长生哥哥肯定也很厉害了。 她早就知道他的长生哥哥很厉害了,大家偏偏都还不信,小丫头这时候有股扬眉吐气的味道,一脸傻笑。这大概就是瑶瑶吧,开心便是开心,悲伤便是悲伤。一个永远活在当下的姑娘,其他的烦恼和伤痛这时候都一股脑暂时压在了心底。 冬天看在眼里,又是怜惜又是欣慰。 “二师兄,我想到个问题。” “嗯?” “我还没见过师傅呢,为什么你就认定我是他的徒弟呢?” “你愿意当书院的弟子吗?” “愿意,我想学那些通天彻地的大本事。“ “那不就行了,师傅也想收你当徒弟,两边都愿意,这便是最大的道理了,那你自然就是我的小师弟了。” =林长生听到这话偏过头去思忖了一会儿,仿佛是这么个道。 “对了,小师弟,今天是二师兄第一次和你见面,二师兄想给你份见面礼,你想要些什么?” “不知道。” “二师兄的承诺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啊,你居然说不知道。”君璃心这么说还真没有自夸自擂,这天下他做不到的事还真不多“要不这样,我答应你三个愿望吧,师弟最想要什么?” “真的?” “那当然。” 君璃心不食言那就是真的不食言。只要他认定这个承诺不违背他的道理,那他就会去做。哪怕是让他去把那天上的明月砍掉一角他说不定也能做到,不过多花些时间罢了。 “我想请师兄帮我在书院学习的时候护着我的家人。” 从修行者杂记和今天的见闻来看,林长生觉得修行者世界虽然充满了令人神往的力量与规则,但是其凶险程度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所以他首先便希望家人的安危能得到保障。 “这是书院院规,算不得承诺,小师弟换一个吧” 林长生咬了咬舌头,又想到一个“我想请师兄让所有今天逃出来的西峰人能撤到安全的地方去。当然还有李勋将军和他的亲兵。而且我希望师兄能帮我杀掉今早登录西峰镇的那种怪物,杀光才好。”林长生说道这里眼神里射出无比坚定的目光。“杀光”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好,这算一个,只是西北这么大,师弟只需要我杀光西峰镇的怪物吗?师弟难道不关心西北其他县里的怪物嘛。”二先生似笑非笑的看向林长生 林长生仔细想了想,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呆在西峰镇,西峰镇的每一个街角他都去过,一草一木都自然是很亲近的。但是至于其他县城他真的就不太清楚是个什么样了,不清楚就是不熟悉,不熟悉就没有必要劳烦二师兄出手了吧。所以他充满底气的答了出来“我和他们不太熟。” 君璃心脸上顿时又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听到那个叫林长生的少年要君璃心保住李勋安全时,莲已经上马,准备带人悄然后撤了,他知道今天已经没有机会了。二先生给他的压迫太强了而且行事完全无法捉摸,他想尽快带人把消息带回给风大帅。不可知之地的天下行走出现在这里,这算不算某种声音亦或是信号呢。莲退到那匹高大的乌骓马前,深深朝二先生行了一礼便准备上马了。 二先生眉毛挑了挑,周遭落叶与风雨顿时变了方向,汇成一股气浪朝莲涌来。 “我师弟还在说话,你敢不听?”君璃心一声喝骂,奔腾的气浪霎时间化作一跟树枝,一只猛虎,一座大山气,气浪化出万象眉眼,最终却凝成了一个剑客,剑客自然就是二先生自己的分身了。剑客一掌拍在莲身下的乌骓马身上。莲座下高大的乌骓马被气浪直接掀飞了起来。莲自己则直接滚下马来,喷出一口鲜血。身后的三百银铠骑士想过来救,却被一股澎湃的力量狠狠压在了原地,骑士们惊恐的发现此刻哪怕是吞口水这个最简单的动作都几乎要光费他们全身的神志和力气。这赫然已经是剑道第四劫才有的大神通“画地为牢”了。 李勋早年曾经有幸见过宫廷里一位大供奉用这神通困住了十余名想要在帝都生乱的南地蛮子。那大供奉当年用手里的剑一画便将一群修为不俗的蛮子生生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然而这神通今天由二先生使出来更加让人惊叹,二先生刚刚别说动剑,连双手都背在身后没有丝毫改变。他的字就是他剑,每一个字里都带着剑意,他开口不要莲走,莲便真的走不了了。他不要三百轻骑去救,那便谁也别想去救。 “师弟继续”君璃心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林长生,等着他说出接下来的愿望,真的就如同一个关心晚辈的兄长一般和蔼可亲。 林长生目瞪口呆的看着师兄一喝就破掉了那修为高不可测的莲和他的三百骑士,咽了咽唾沫才继续喃喃。 “师兄能让师傅能收瑶瑶做徒弟吗?”林长生这话说的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因为他刚刚一直在思考这事儿,他觉得瑶瑶很可怜,他觉得自己那天夜里没能帮到瑶瑶很内疚,瑶瑶找不到她父母了,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照顾她。如何照顾,那边只能呆在一起才能照顾了,所以瑶瑶也应该去书院。 “哦?”君璃心饶有兴致的盯着师弟背后那个眉眼都还没张开,有些瘦弱的黑丫头仔细观察了了起来。 二先生眼神一过来瑶瑶顿时感觉道一股清冽的气流顺着呼吸缓缓涌进了身体。她很感动,不过毕竟对二先生这样的人心里还是存着敬畏的,这样的人物要做长生哥哥的师兄,自己自然是极其高兴的,可要是让自己也去的话,她却是想都不敢想的。 “如果不太方便的话还是不要了吧,只要长生哥哥平平安安,我也就很满足了。”小姑娘低下头捏着手轻轻说道。 林长生有些烦躁的在她头发上揉了一下。 “伯母,这个小姑娘是师弟的什么人?”这话二师兄是看着冬天说的。 “是我们家的女儿。当然啦,也有可能是儿媳妇儿”冬天看着林长生在瑶瑶头上乱揉的手,有些开心俏皮的说道。 气氛顿时一阵沉默。 瑶瑶脸都红了,像只鸵鸟,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 林长生站在那里愣了一下,揉瑶瑶头发的手停着也不是拿开也不是,一脸奇怪的表情,三分欣喜,七分困惑。 “师弟,瑶瑶是你什么人?”这次二先生是问的林长生。长生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回答“她是我的瑶瑶。” “瑶瑶你说呢,你是我师弟什么人?”小姑娘刚才抬起头在偷偷看长生哥的表情,这会儿二先生一看她,她顿时又把头埋下去了。 小姑娘咬了咬牙“我是长生的妹妹。” 书院二师眼睛亮了起来,突然仰天大笑,他是真的很高兴。今天遇到太多的妙人儿,他觉得都很对他的味口,他喜欢和对自己胃口的人打交道。 瑶瑶悄悄抬起头打量着这个突然就仰天大笑了起来的二先生。突然她惊奇的发现有道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二先生依旧站在原地朗声大笑,哪里在对她说话呢。可瑶瑶却分明清晰的能听到他在和自己说话,这不知道又是何等玄妙的神通了。 “怎么喊得是长生的妹妹不是长生哥哥的妹妹了呢?” 小丫头听到这话,顿时又从头红到了脚。“好,师弟我答应你去老师那里试试,不行的话我还可以发动三师姐,四师弟,五师妹他们一道去。可老师同不同意我就不知晓了,他这人看着随和其实可倔了。不过哪怕老师不同意,我也能想办法让一个要好的朋友收她做弟子,这样她也可以留在书院了。” “谢谢师兄”林长生满脸抑制不住的兴奋与喜悦 “第三个呢?” 林长生又揣着手站在原地苦思冥想了好久,他在等自己内心的声音告诉自己答案,这一次考虑的真的很久。久的二先生都有些不耐烦的开始欣赏起了地上正在搬运腐肉的蚂蚁,久的天空都快要隐隐翻起了鱼肚白,长生不开口,二先生便没动,二先生不动,那便没有人敢动,一直等到林长生终于开了口“暂时还没想到。” “那就先留着吧,以后想好了再告诉师兄。” 二先生抬起头望了望天色,食指轻轻敲了敲斗笠,回过头来朝冬天和林远山又拜了一拜,“伯父伯母,那我这就先带师弟和瑶瑶回去”。说完这话他郑重得递给了冬天一个牌子,牌子上写了一个夫字。冬天点了点头,递给老林让他赶紧揣进怀里。她看向林长生和瑶瑶的表情有些不舍,不过也只是摆了摆手终究没再说什么。 “师兄,我们立马就启程吗?” “是的,今天日程比较紧。” “我有点舍不得爹娘。” “书院每年有个假期的,想回来自然可以回来,能见着你爹娘的。” 林长还想和父母说些什么,君璃心已经上前来一只手拉住瑶瑶一只手拉住了他,带好斗笠,大抵是准备带着他们出发了。 “李勋,你和你旁边那个狗木头明白该怎么该怎么做吧。” “李勋明白。” 君璃心的背上的斗笠中飞出一把短剑悬停在了空中。 “这把剑会护送你们抵达太原城,帝国要大乱了,你回去自己做好打算吧” “谢璃心先生”。 “别谢我,是我师弟要救你的。” 李勋理了理衣角,深深朝林长生做了一揖。 “李勋谢过八先生救命之恩。” 林长生满脸错愕。 书院二先生带长生和瑶瑶出发了,一身雪白的衣袍轻轻一抖三人便瞬间来到了百丈之外。不过他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嘴上感叹自己最近健忘的二先生脚尖轻轻一点,三人竟是又从百丈外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你叫莲是吧,今夜你开始是不是准备杀我师弟。”二先生抬起右手指着莲面无表情的问道。 “怎,怎敢?”巨人声音完全变了。他和他的骑士今夜从二先生来之后就处处受制,先前更是因为自己的一个愚蠢决定被二先生一喝震下了马来。这会儿他和他的三百骑兵依然被二先生用神通制在了原地。 “捉了李勋,你会放过这几百百姓?” 莲盯着二先生,却是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终究也是些棋子罢了,把刀捡起来。”二先生这话一出控制住三百骑兵画地为牢的神通顿时消散去了。骑兵们满脸惶恐的看着二先生和倒在地上的莲。“听不懂的二先生的话吗,列阵。”这话是莲是哭着吼出来的,他一掌拍向胸口,逼出一口发黑的乌血,再也不顾重伤重新运起了元素之力,三百骑兵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也重新摆出了冲锋的阵型。随着莲一声爆喝,三百轻骑跟着他朝着二先生杀了过来,莲的马死了,所以他就用双脚跑,可隐隐比那些战马还要快上许多。后面的骑兵队这会儿举起长刀后也不再控制马匹的速度,全力朝着阵前白衣人杀去。 煞气很浓,不过二先生觉得还不够,他还想再等等,他想等这伙轻骑兵和莲的气势到达巅峰再出手,他喜欢打架,也喜欢打的堂堂正正。一直等到莲的刀剑都快砍到二先生的斗笠上时,他终于出手了。 “差不多了。”白衣如雪的二先生踏了一步出去,边走还边把破了一个角的斗笠拿在了手里,,二先生这一步竟然压得脚下的大地都开始颤抖。 这是莲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因为下一刻他高大的身躯,便被一个斗笠砸的稀巴烂。 斗笠上其实没沾上什么污秽,不过书院二先生还是拿起来很认真的抖了抖。然后他又往前踏了一步,这一次是朝骑兵去的。放眼过去到处都是战马和骑士冲锋着向他本来,他却显得毫不在意。 二先生是撞进去的,一个人撞向了三百骑兵。随着白袍一阵翻腾,所过之处精锐的银甲轻骑兵便一排一排如海浪般向后倒去,倒地的骑士和战马被巨大的怪力撞的身体扭曲,变形的兵器和铠甲撒了一地。 二先生的动作看着很平常,他真的只是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就踏穿了骑兵冲锋的阵型。一步就破掉了三百银甲轻骑。 二先生重新戴上了斗笠往林长生走来,背后留下一地狼藉,战马和骑士们都死透了,前一秒还喧嚣的骑兵方阵破碎了一地,安静的有些诡异。 “我们走。”二先生低下身去牵住了林长生和瑶瑶的手。 冬天有些欣慰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看着一旁有些错愕的老林,有些内疚,轻轻过来靠进了林远山的怀里。 “回去跟你讲。” “好。”林远山把手缓缓插进了媳妇儿的青丝间,用食指绞了一下。 “你真好。”冬天盯着林远山眼睛悄悄在他耳畔说道。 林远山在那傻笑,看着很蠢。于是冬天把昨天吃剩下的半截桂花糕从怀里掏出塞进了他嘴里。 李勋看着二先生带着两个少年人离开之后,才稍稍直起了身子。从骑兵冲锋开始,他就一直弯着腰向二先生保持着躬身之礼节。 “好霸道的璃心先生。”说话的是一旁的木三。 李勋摇了摇头。“不是霸道,是潇洒,二先生是真人,真的很潇洒,天下一等一的潇洒。” “少爷,你说二先生的剑练到多高了?”木三心有余悸看着不远处被砸进土里的莲和碎在地上的三百骑兵问道。 “很高很高,大概是这天下最风流的那一撮人里的吧。”李勋笑着说道。木三点了点头,又和李勋轻声交流了几句,就准备离开了。他要第一时间赶回主家禀报西北的巨变,以便主家能提前做出准备。虽然小少爷身上的伤还很重,他手下只剩下几十亲兵,但是二先生留了把剑,既然二先生答应护送小少爷和西峰众人回到太原城,那便真的没什么问题了。因为此刻在不远处飘着的那把剑木三认识,那把短剑叫“清霜”,是天下一等一的利刃。它是二先生的剑,这便是最大的道理了。 李勋带着亲兵开始安抚起了慌乱的西峰人群,他准备让众人原地修整一段时间便立刻启程赶回太原。在边军的安抚下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神色复杂的看着不远处浮在空中那只小小的短剑,那就是他们此去太原的最大倚仗了。 众人开始搭建营地,他则不顾伤痛穿梭于西峰人群中帮助各家各户搭起营地,人们对这位小李将军依然是充满敬意和感激的。在普通人眼里,相比刚才那个如神仙般的白衣大侠,他们还是感觉李勋将军更接地气一些。虽然同样是高不可及的大修行者,不过李勋将军的存在才更真实,仿佛伸手就能触到。那个白衣剑客着实是太过虚无缥缈了。人群忙碌了一会儿,冷不丁竟然觉得刚刚白衣二先生俊朗无比的面容在脑海里竟然也开始消散了。 李勋专门把冬天和林远山安顿安在了离自己营地不远的地方,他又亲自催动元素力为林远山夫妇搭起了一个木制的简陋小屋。他们一行人突围时几乎抛掉了所有辎重,这已经是目前能搭出的最好营帐了。 他甚至专门过去颇为正式的又找二人拜见了一番,行的是晚辈大礼。他本就对林长生一家颇有好感,现在林长生更摇身一变是成了书院的小师弟也就是八先生,甚至那个叫瑶瑶的小姑娘也极有可能成为九先生。既然如此那他更是没有理由不去亲近一番了,哪怕是父亲和大哥在恐怕也是要来亲自拜见一番的。 “冬天阿姨不简单,她身上应该还有很多秘密。”走出林家的小屋李勋在心里思忖。想到这里他自嘲了的摇了摇头,既然林长生是书院八先生,那他母亲身上无论有什么的秘密都显得不奇怪了。 李勋接着又去了常家的营帐。按理说常家现在应该很尴尬,他们今夜一直没有表态,但最后李爷出手阻止木三杀死李勋那一剑算是表明了态度。一个人出手救你命,却是为了害你。这感觉真是很奇怪的。不过李勋丝毫不在意,因为刚才他们都在一局棋里,每一步也都是依照形式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既然二先生来把这棋盘掀翻了,那棋局便得重新来过了,至少在自己周身不远的这盘棋里,李勋觉得自己可以试着当当棋手了。 “李将军果然是年轻一辈中翘楚。”说这话的是常家车队里坐在正中的常为荣。 一旁的管家们看着已经走出营帐离他们老远的李勋附和了几句,李爷啃了一口手上的干粮没有说话。 离这里再远一点的云雾间,隐隐有二先生的歌声传来。唱的是大江东去浪淘尽……….. 第十四章 回家 二先生在唱歌,哼的是北地苍茫粗犷的秦腔,唱的却是前朝南方诗篇中最出名的念奴娇。 林长生和瑶瑶牵着他的手在云端飞翔,他们在听二先生唱歌,听得很入迷。 “师弟,你可恨那些毁掉西峰的怪物?” “恨,恨的打紧。” “你想杀光他们?” “杀光才好。” “好,师兄便借你一剑,你可看好了。” 二先生拉着林长生和瑶瑶从云端开始猛的下坠,速度快得林长生和瑶瑶脸都有些变形了,幸好这时候一股温软的气息从二先生手里传进了他们身体,二人这才好受了些。他们下坠的方向赫然是山林间的一处洞穴。洞穴前昨夜一直追逐他们的那只高大蛇人正盘腿坐在地上,它身旁的蛇人围在一旁似乎正在说些什么,它们的语言就如同尖锐的野猪哼叫一般,刺耳的很。 那只高大的蛇人忽然有些诧异的望向了天空。 一道雪白色的剪影朝这蛇人凌空踢来。一声沉闷的重击声之后,这高大的蛇人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被踢的飞了起来,直接飞向了几十丈外湍湍流水的渭河。就像长生经常往渭河里踢的石子一般,高大的蛇人被二先生一脚踢进了渭河里,那怪物甚至还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水漂才缓缓沉了下去,河面上顿时浮出一朵暗红色的波浪。 其他蛇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不过它们的惊慌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他们也被二先生一个接一个的踢进了渭河里,扑通声此起彼伏,林长生在一旁看着显得很满意,瑶瑶咬着牙站在一旁,小拳头紧紧握着,显然对这些怪物也是恨极了的。 三人回到西峰镇门东门口时,天才蒙蒙亮。 林长生和瑶瑶昨日下午才随着慌乱的突围队伍离开了这里。这会儿跟着二先生回来,不过十几个时辰,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宛若隔世的经历让两人一时间有些五味陈杂。 二先生一席白衣站在他们身侧,白袍此刻依旧没有一点污垢,配上那破掉一角的斗笠和背后的五把形态不一的剑,风中白影翻飞起舞,真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了。 可要是从前面看过来,那可能要失望了。 二先生这会儿在一个奇怪的脸谱面具,面具有些大带着不太合适,二先生试了几次也不太舒服,正面红耳赤有些笨拙的在调整面具的位置。 “二师兄?”林长生尝试着喊了一句。二先生顿时转过身来。 “师兄为啥要带面具?” “我想吓吓它们。就是那种你们见的那种怪物,蛇头人身,七师弟是这么喊的,我便跟着这么喊。我刚才突然决定以后要让这种怪物见着我就害怕,所以决定找一个比较可怖的面具,这样今后听说书的人说起这段时,我想听众应该比较喜欢”二先生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脸上画着黑无常的面具要尝试戴上。 “师兄,可是这会儿没人看着啊,说书人又哪里知道您这一段啊。” “嗯,好像是这样。那只能劳烦师弟和瑶瑶记好了。以后把这一段告诉六师弟好了,他应该可以帮我宣传宣传。” 瑶瑶和林长生看着二先生异口同声的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怪人啊。”二先生仿佛听到了他两心里的潜台词一般。“那你两也是怪人啊,因为我这人只和怪人结交的,因为和怪人结交比较有意思,去书院看看你们就知道了,那里也都是怪人。”说起全是怪人的书院,二先生显得十分自豪。 “那师傅也是怪人吗?” “他就是最怪的那个。” 林长生和瑶瑶本来有些复杂的心绪被二先生这么一说顿时冲淡了许多,三人就着西峰东门向满目疮痍的西峰城走了进去。 一股充满血腥和尸体烧焦的恶臭顿时铺面而来。 “城门不远处,被李勋砸进城墙里的几只怪物流淌的绿血已经干凝,一行行蚂蚁正顺着凝固的血痕爬上了怪物的尸体,将小块小块的腐肉一点点搬了下来。城门周遭还散落着人们逃跑时不慎落下的衣服,鞋子,甚至还有断臂。 瑶瑶恶心的吐出来了。 林长生也很恶心,白日里逃难的时候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幕仿佛已经麻痹。这时候再来看,心里却也恶心的难受,不过瑶瑶和今天刚认识的二师兄在,他便不能吐。少年这会儿忍得有些辛苦,豆大的汗珠不停的滑落面颊。 二先生没有说话,静静背着手站在原地,似乎是想让林长生和瑶瑶感受这一切。 待到瑶瑶吐了好久,他才从怀里掏张手绢递了上去。 “谢过二先生。”瑶瑶面色发白的接过来了手帕。 “不用谢我,那手绢是五师妹的。我趁她不注意偷偷拿出来的。” 瑶瑶一脸无辜,眼睛瞪得好大。林长生憋了一下,他想笑,却因为肠胃里的翻江倒海竟是也吐了出来。 “啊。。。。”二先生一声无奈的长啸响遍整个西峰镇。因为他自己的手绢最终也没能幸免于难。 三人在城门口逗留了一会儿,还是沿着突围时的路线缓缓走进了城镇里。 镇里一片死寂,边军,衙役,百姓,怪物,满地都是尸体。一路行来,到处是一片寂灭的气息。 走到福兴街时,两旁的房屋被烧的焦黑,如果不是昨夜那场雨,这两旁的楼烧的应该更久些,这里空气依然有些灼热,鼻间呼入的空气中都有股火焰涌动的气息。二先生走到一家二楼几乎已经完全因为爆炸沉了下来的酒家前停了一下,瑶瑶和林长生也在这里停了下来,这里应该是爆炸的源头,连地面都被烧的焦黑,周遭的房屋因为冲击波的缘故,炸的四分五裂。 二先生走到酒家下爆炸最剧烈的中心,他皱了皱眉头,右手一挥带起一阵清风,清风从地上卷起一堆尸体的残渣飞向了远方。只余下地上碎裂了一地烧的发黑的瓷片。二先生还看到了不远处被一尊石狮子砸进地里的常县令和其他一众最后守在这里的边军,一个年轻人被划开了肚子却还死死用手抓住常县令那变形的手。 他们离爆炸的中心稍远,尸体却依旧被烧的发黑。 二先生不想让林长生和瑶瑶看到这些,袖袍一卷便将一地狼藉都化作一缕缕清风飞向了远方。他又去酒家里找到一壶还没开封的西北烈酒,拍开封口给自己倒上一碗,又给瑶瑶和林长生也倒上了一碗,不过掺了很多清水进去。 他领着林长生和瑶瑶端着酒,向着县衙行了一礼,很庄重的一礼。瑶瑶和林长生学着他的样子也行了一礼,他们大抵知道这里是最后常县令他们留下来断后的地方,爆炸也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身后纵有万古名,不如生前一壶酒。”白衣剑客一声低语,顿时卷起一阵奔腾的风,风很烈,狠狠的撞向县衙前那面沾满鲜血的大鼓,鼓声响亮,鸣的西峰上空万千云彩都为阳光让开了通路。 三人并排站着把酒喝了下去,瑶瑶在剧烈的咳嗽,林长生在感受这充满全身的辛辣,这酒烈的很,哪怕掺了很多水,依然辣的烧心。 “啪”的一声,三人就着晨光把土碗摔在了地上,位置大概就在邱副官喊那声“龙滩酒”的下方。 三人走过福兴街,朝渭河的方向走去。林长生把张富贵那件带血的长衫捡了起来,张富贵人却是不知去了哪里。他把醉仙居前李老头的惊堂木捡了起来,李老头却再也没能站起了捏着他的耳朵笑着骂上一句。 他们在还一地睡着的西峰人中找到了个一个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妇人,在渭河边垮掉的瑶瑶家旁找到了一个身下鲜血早已干涸的男人,他们是瑶瑶的父母。 林长生抱着瑶瑶,瑶瑶在他怀里失声痛哭,哭的很伤心。哭的二先生心里都有些难过了,他背过身去,随意找了个面具罩在了脸上。林长生双眼通红,但是他觉得自己这会儿不能哭。 “这便是天劫,问不了心,顺不了意,便会化为心魔,修道途中让你形神俱灭的不是老天,是你自己的心魔。”这是二先生在轻轻说话。 瑶瑶点了点头,但是哭的更凶了。过了良久,小姑娘才收起了啜泣声。二先生和林长生把瑶瑶的父母埋在了河岸边。瑶瑶和林长生过去磕了三个头,二先生也行了个大礼,三人这才离开。 林长生家里,他找了些决定带到书院去的东西。“有些爹娘没来的及拿走的东西,我要托人给他们送过去。” 他在后院找到两株甜象草挖了出来,他还找到上千张银色的锡箔纸,那些全部都是娘亲这些年攒下来的,挂在爹娘房里老爹的烟杆也被他取下来了。他还去自己房里把那本修行杂记也放进了怀里。 二先生带着他们又回到了渭河边上,瑶瑶跑去垮塌的旧宅里翻找了一阵,林长生趁着这段时间拿锡纸叠了两只白鹤放在埋着瑶瑶父母的那棵柳树前。 二先生还想立块墓碑,却被回来的瑶瑶阻止了 “他们是在那棵柳树下相识的,有那棵柳树就够了。” 小姑娘又偷偷跑到林长生旁边给他展示了一本小册子,册子上记着的却是他家平日里经营的吃食的制作窍门。小姑娘偷偷看了眼二先生,见二先生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低着头红着脸偷偷告诉少年:“以后我只给你和你爹娘做。” 林长生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找了颗黑石子踢进了渭河里。 不远处的二先生也在笑,面具下的他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谁,满脸温柔,于是他也把一颗黑石头踢进了河里,不过他是带着面具的,这样温柔的二先生大抵是没人见过的。 “师弟,你为何想修道?” “我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那你且看好了。”君璃心把他背上最长的那把无锋剑抽了出来,他看了看此刻似乎平静的渭河。 一刀斩了下去。 抽刀断水,大抵便是如此了。林长生家门口不远处的渭河被他师兄一刀分作两端,水流向两边分去。林长生愕然发现水里竟然有四五十只蛇人挤在一起,拼命想向冲向两旁分开的河水里游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了回来。怪物们又发出那种野猪一般的叫声,不过这叫声中能很清晰的分出其中的恐惧。 林长生笑了起来,“原来他们也是会恐惧的啊。”看着怪物们仓皇无措,林长生很开心。 二先生的又砍了一刀,上一刀,他把渭河砍成了两半,这一刀他把河底的蛇人尽数分作了两段,紧接着右手一挥,一股气流从河底升了起来,把被斩成两段的尸体都铰碎了,手一抬这些碎肉便和墨绿色的血液一道从水里扬了起来,在阳光下开始燃烧,然后化作了黑色的颗粒,被洒向了空中。 收刀,水流合拢,渭河归于平静。 “风来,别把河水弄脏了”君璃心自言自语了一句。 于是风便来了,风带着那些黑色颗粒飞向了远方。 “二先生,你乱扔垃圾。”说话的是瑶瑶,小姑娘脸上笑的有些狡黠。 尴尬的二先生眉头不自然的跳了跳,却掩不住满脸的笑意。 回家,回书院。 林长生和瑶瑶此刻和二先生一起站在他的飞剑上,这是他七把剑中的一把,是腰上的那一把。二先生说瑶瑶有点重,所以懒的拉着他们跑,便决定坐飞剑回去了。 瑶瑶站在队尾似乎在生二先生的闷气,其实她这会儿很高兴。这飞剑就像一只骏马一般,二先生偶尔还得抚摸一下剑尖,甚至倒点水在它身上。据二先生说,书院有些远。若是不这么做,飞的太久,飞剑会闹情绪,会罢工。停在万丈高空动弹不得,这总归是有些害怕的。 “师兄你平时七把剑都有什么作用啊。”这话是正在抚摸飞剑剑柄的林长生说的。飞剑似乎被摸的很舒服,剑尖偶尔会翘起来摆摆头,轻轻发出清脆的剑吟。 “这把用来坐,这边用来砍,这把用来劈,这把用来砸,这把用来杀人,这把用来做饭,这把,这把不是我的。” 林长生和瑶瑶再次坚信二先生是个怪人。 “师兄,你的修为很高吧,大概有多高?” “我想做那天下剑道第一人。” “师兄现在不是吗?” “怕是还差了些。” “那书院其他的师兄呢,对了,还有老师呢?” “目前师傅和大师兄比我高,不过以后说不好。”君璃心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道。 “大师兄有多高?” “应该比我高一个头。” “那师傅呢?” “想有多高就有多高。” “师兄,你觉得我的修炼天赋如何?” 关于这个问题二先生在仔细琢磨,他想找一个委婉些的词,他不想让小师弟心里难过。 “很烂。”二先生终于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飞剑似乎很赞同的晃动了一下剑尖,林长生气的嘟起了嘴。 此刻若是从飞剑上透过云层往下方去望看到的是帝都京城,京城西郊有一座破落道观,有个长得挺漂亮的小道士正在念书,他师傅站在背后拿着戒尺摇头晃脑的听着。 念的是“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 第二卷 第一章 书院一日(上) “姐,听说师傅前些日新收了个徒弟呢。”一个少年激动的告诉他的姐姐。少年头上随意的用金色丝带系了个发髻,看着有些瘦,却是俊朗的很,一双眸子里仿若有星辉在流动,脚下踏的是白玉飞龙靴,腰上挂了把两尺多长的秘银细剑,背上还背了把几乎和他自己等高的玄色重剑,这两把剑的剑身不知被什么材料打磨处理过,在白日里竟是也隐隐有光辉从其间流出。 少年的姐姐这会儿正在桃花林里练剑,女子大约二十六七,穿着一条粉色及地长裙,长裙在腰间收了收,显出美好的身段儿。女子头上配了些银色的首饰,白银首饰与勾勒周身的银线流苏相得益彰,和女子搭在一起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显得温暖好看。女子这会儿在舞剑,舞的是双剑,左剑叫“江凝光”,右剑唤“帝龙翔”。站在一旁一边看他舞剑一边和他低语交流的富家公子就是他弟弟了。女子舞的很认真,粉色长裙在桃林里上下翻飞,时而旋转,时而蹁跹,桃花瓣儿便随着他双剑的翻飞,在空中缓缓飘散开去。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这女子的剑舞,天地低昂,妙舞神扬,大抵是不会比公孙氏差了的吧。女子姓叶,叫叶芷清,是天下美人榜里排第六的美人。美人榜这东西听起来有些俗,不过的确已经存在好多年了。五州大陆上有个组织叫天机阁,据说炎帝国建国往上还要追溯一千年这组织便已经存在了。一到每年腊月初八,天机阁就会以白鹤为凭向天下发榜,评出今年五州大陆上多向之最。没人知道这组织的总部在那儿,不过大家都清楚这大陆上不少产业怕是都有这个组织的影子,它们的情报网更是遍布整个五州大陆,便是那些最神秘未可知之地怕是也有天机阁的痕迹。所以天机阁的情报向来是最准确的,它们的榜单往往也是天下最让人信服的。 天机阁的美人榜将叶芷清排到了第六,那叶芷清真的就是极美了,因为这榜单的美人可是将人族,妖族,甚至北地的蛮族,大东洲的羽族都算了进来的。叶芷清从十六岁开始就被天机阁放进了美人榜里。一呆就是十年,却从未跌出过前十。若是说精致的五官,叶芷清大抵是比不过榜单上一些人的。不过天机阁排榜的时候从来不会只是单纯的去评判美貌,因为他们评的是美人榜,美人榜除了个美字,当然还有个人字,天机阁在评榜的时候往往会把这个人字背后的很多东西也考虑进去。 普通民众大抵是不会关心这个人字背后深意的,他们关心的只是每年腊月初八发榜时的那股热闹劲儿,大家喝着腊八粥,听着说书人评着王城将相哪家公主小姐在榜单上名次的起起伏伏,便是最大的谈姿了。这些王公小姐虽然金贵,不过好歹还是偶尔有人能远远一睹芳容的,所以哪怕排名始终不如叶芷清小姐,普通人还是更愿意谈谈她们。都是美人仙子,这意味还是有些不同的。 这个叶芷清太神秘了,大家大概只知道是某个世家的大小姐,今年年岁应该不小了,因为大家真的已经在这个榜单上听到过她的名字好多年了。关于她的容颜,从来没人见过,大抵是美的天妒人怨,名动四方的那种吧。否则为什么那么多家世显赫的名家小姐,郡主公主都排在她后面呢,这叶小姐一定是举世红颜,是不是祸水就不知道了。 几乎没人见过叶芷清,因为她四岁就被夫子带回了书院,她是美人,更是一等一的剑道强者。她手里的那两把剑“江凝光”和“帝龙翔”,也都是天机阁神兵谱上年年都挂上的名剑,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主人便是叶小姐了吧。 叶小姐的师傅叫夫子,她是夫子第三个徒弟,所以真正懂行的一般叫她三先生。刚才和她说话那个富家公子是他弟弟,亲弟弟,叫叶英,他是夫子第七个徒弟,他是七先生。 “姐,我跟你说话呢,师傅收了个新徒弟。” “嗯?” “我说师傅收了个新徒弟。” “哦。” 叶英今天很兴奋,他觉得自己终于不是书院里辈分最小的那个了,他也是当师兄的人了。他想找人诉说内心的喜悦,这个消息是今早大师兄养的黄狗告诉他的,听说二师兄已经去西北接小师弟了。叶英觉得自己应该是书院里其他几个人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他不知花了多大带价才从师兄那条黄狗那套到这个消息。可惜今天四师兄一定又在睡觉,最能闹腾的五师姐去花谷摘药了,六师兄就更别说了,六个月前就出去修炼,至今还没回书院来。想去想来还是只有把这个消息说给他的三师姐也是亲姐姐说来听听。 他姐姐确实很美,对于点叶英一直是很骄傲的,每年天机阁发榜,叶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看看,姐姐今年在美人榜里排名如何,要是升了些,自然是满心欢喜。可要是降了,自然是少不得对排在前面的几个美人一通口诛笔伐的。姐姐很美,也很好,可惜性子太冷,平日里说起话来其实是有些无趣的。 “姐,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给小师弟准备份厚礼。”小师弟三个字被叶英咬的极重。 “可以。”女子没看弟弟,缓缓收起了剑势力。 “姐,你不帮小师弟准备一份?” “我有安排。”叶芷晴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把双剑收回了背上两个呈十字交叉的剑鞘里,桃林里的花雨顿时便停了下来。叶芷清收好双剑也不顾弟弟还在后面絮絮叨叨的提起这个新来的小师弟,便自顾自的往桃林里的一座青石小屋走去了。从叶英这个角度看去,姐姐一身粉衣几乎和漫山桃树融为了一体,那些天上的仙子,怕也不过如此吧。 可惜了,叶英边想边摇了摇头,这么美一个姐姐,性子太高冷了,不食人间烟火一般,难怪都二十六七了还找不到姐夫呢。叶英想学学家里每年回去过节母亲哀怨女儿的语气。叶英今年才十六岁,他母亲这副怨恨女儿不懂事的模样放在他身上却是有些滑稽了。 叶芷清向桃林深处走了一刻多钟,大抵确认和那个话痨弟弟拉开了距离。美人又偷偷往四周瞅了瞅,确定没人后这才轻轻把食指放进嘴里撕了下指甲。“是啊,送小师弟什么好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桃林深处的青石小屋里。关上门,仿佛终于进入了自己的空间般,随意把脚下的白色小鞋踢开了去,任由两只晶莹的脚丫踩在地上,脚丫和冰凉的地板一接触,叶芷清顿时发出一阵猫咪撒娇般的轻哼。左手一挥便去掉了满头银饰,任由青丝散乱的披在肩上。她一伸手把后背的双剑也扔在了堆满杂物的床头梳妆台上,接着便深深倒进了天鹅绒的床被里,“好舒服”,随着一声清脆的叹息,两条好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是啊,送小师弟什么好呢。”世间人眼里的叶仙子又把食指放进了嘴里,轻轻咬了起来。 距离叶芷清小屋旁十几里地外有座数百丈高的瀑布,这会儿流水从上游的山间倾斜而下,像是一道天河般倒挂空中,水花翻腾间,无数流水朝着落差百丈下的寒谭奔流而来。谁把银屏挂九汉,任凭水画满天升。 流水经过百丈落差的奔流到达寒潭底部时,振起一片雷鸣,水流恐怖的力量下,却有一人坐在寒潭正中的一块黑石上,百丈水流凌空砸在他身上,这人竟是一动不动。半裸着上身盘腿在那里打坐。 “四师兄。” “四师兄。”喊这话的是正从山上陡峭的小路往下爬的叶英,黑石头正中央坐的那个人是他师兄,叫长孙忘情。他师兄有一个最大的爱好便是坐在那黑色石块小憩,这会儿看风和日丽,应该是睡着了。离得很近甚至可以听到他呼出的轻轻鼾声。叶英刚刚来书院时见师兄在这百丈瀑布冲刷之下,每日依然能怡然自得的小憩,以为这是什么修炼的无上法门,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也偷偷跑来试了试。 结果他还没爬到那黑石上,便直接被飞流而下的瀑流砸的七窍流血,晕了过去。幸好五师姐路过将他救了回去。叶英回去后更是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夜才醒了过来。 看着此刻在瀑流下舒服小憩的四师兄,叶英很无语,哪怕经常见到,也还是心惊和无语。“书院里的人个个都是怪物啊。” 见四师兄睡的香甜,他也不好打扰,抽出随身的华贵轻剑在水潭边的石头上刻了一行小字便离去了。“师傅收新徒弟啦。” 极北草原,这里本来应该是蛮族的地盘,此刻却能隐隐绰绰的在广袤的荒原间看见一个人影。蛮族其实是一个有些宽泛的概念,因为蛮族其实也是由很多种族组成的,有人族,妖族,羽人,甚至那种蛇头人身的怪物,这里也是有的。有人猜测蛮族祖先其实本就是万年前被各种族流放至此的一批罪人。由于极北之地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匮乏的资源,这里的种族仍然过着相当原始的部落式生活,什么都有可能成为它们的猎物。文明世界来的人类,当然也不例外。 荒原里,这居然是一个落单的人族骑士。要知道这里离最近的人类边塞怕是也有上千百里的距离。 这骑士套着一身亮银色的全身重甲,各个部件的锁扣上和臂弯处的袖袍则镶上了清一色的大红袍段。骑士还背着一顶如火焰般闪耀的血色披风,披风后面扬起的羽毛样式的流苏在荒原的冷风中瑟瑟作响。他很随意的斜靠在自己的坐骑上,右手提着柄一人多长的银色长枪,这长枪通体都是秘银和玄铁共同打造,没有一二百斤怕是打不住的,可这骑士拿在手里偏偏却很是轻松随意,偶尔还单手提着舞个枪花,震得周身的空气也呼呼作响。 骑士上方的云层中有只偃甲鸟穿梭了出来。那骑士抬头望了望,它脚下的坐骑心意相通般也就停了下来。他往天空中呼了一声,偃甲鸟顿时在空中使劲扑了扑翅膀,一头飞下来落在了他的肩上。甲鸟身体里即刻响起一阵机括之声,从嘴里吐出了一张纸条落在了骑士的手里。骑士没带面甲,不过头上顶了个头饰,这头饰最奇特的地方便是顶上两根三尺多长的血红色羽毛长须,长须向后弯曲着几乎拖到了骑士的腰上,这会儿随着骑士在那读信,两根火红的长须也跟着一起摇摆了起来。 “嘿,你知道不,我又有个师弟了。”这话骑士是向着身下的坐骑说的。那坐骑似乎听懂般的点了点脑袋。 骑士轻轻拍了拍它火红色的鬃毛。“想去看看不?” 那如同小山一般,比平常军马高了一倍有余的巨马一声兴奋的嘶鸣仿佛显出了他的态度。这倒不像是马鸣,更像是某种猛兽在呼啸,周遭山林间那些望着这边的荒原野狼听到这叫声顿时便散的无隐无踪了。 这马浑身通黑,只有眼睛,鬃毛和马蹄是血红色的,沉重的呼吸间甚至隐隐可以看到火星子在其中闪烁。骑士轻轻晃了晃缰绳,它顿时扬开四踢朝南面奔了过去。 一人一马在荒原中荡起一阵烟尘,马蹄身后所经过的草原上留下一地烧黑的蹄印。这马奔驰起来竟是四蹄生火。远远看去,骑士的血色披风翻滚荡漾,如同一团火焰般在大地上飞扬。 这马叫踏炎,是天下一等一的绝世名驹。 这人叫炎承恩,是当朝八皇子,他还有个身份是书院六先生。六先生刚刚接到一个消息,说他有了个新的小师弟,他很兴奋,踏炎也很兴奋,他们想去看看。 于是一人一马化作一团奔腾的火焰从极北的荒原朝数千里之外的书院奔驰而去。血红色的披风在荒原间化作一条流动的长河。 第二卷 第二章 书院一日(下) “五师姐。” “五师姐。” “五师姐。” “师姐听到了,哎呀,你这家伙怎么又踩到师姐的草药了。当心,喂,喂,右边的也被踩到了。”说话的女子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袍,袍子袖口和下摆都很宽大,在山顶的清风中轻轻晃漾,女子身前的青石台上摆着个小方木桌,上面铺着张宣纸,宣纸上有些娟秀的小字,看那墨迹未干的样子,女子刚刚许是正在这里练字。 可惜现在她练不了了,她的七师弟来了。她脚下的这座山峰很高,叫观星崖,要是再晚些登上这里,是有机会和漫天星河亲近亲近的。女子平日里偶尔便会住在这边,所以山崖旁也修了个小木屋。这会儿她的小师弟刚刚越过自己药草园的栅栏,正气喘吁吁的坐在药草园里的凉亭弄茶喝呢。 叶英端起师姐晾在桌上的一小杯清茶,一口全喝了下去,喝完之后,右手擦了擦嘴角,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舌头,看着样子大抵是在向他师姐示威。 “你这败家子儿,茶是用来品的,哪有你这么牛饮的,可惜我上好的竹叶青了。”紫袍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向叶英走了过去,她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看起来是对茶叶心疼的打紧,可嘴上却偷偷绽开了笑意。 “师姐,师傅收新徒弟了。” “真的?快跟我好好说说。”紫袍女子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脸上一阵惊喜,一下子加快了脚步,三两步走到凉亭里靠着叶英坐下。“新的小师弟是哪里人啊?师傅为啥收他呢?他现在走到哪里了?” “我哪知道,我也是听黄狗说的这消息。” “这杂种该不是骗你的吧?” “师姐,这你都敢说,小心。。。。。”叶英这句话还没说完便隐隐听到山崖下的某处传来一阵不安的犬鸣,听叫声似乎很不满意。 师姐弟二人屏息凝神,直到那犬没再鸣了,两人才一起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胸口,重新凑在一起说了起来。 “听说二师兄去接了,应该是快到了吧。” “师傅为啥收这个师弟啊?” “我哪知道?” “你说小师弟长得俊不俊啊?要不先让他来我这花谷呆一阵子吧。” “师姐你绝情,有了新的小师弟,就不疼我了。”叶英说着还用双手托了托脸颊,努力想做出可爱的模样。 “去去去,师姐这是关心晚辈,再说师姐哪里不疼你了,你自己说说你哪次在书院捣乱闯祸不是师姐帮你擦的屁股。” “喂,别说那么难听好嘛,我们可都是文化人。” 。。。。。。。。。。。。。。 两个话痨聚在一起总能有说不完的话。 “师姐要不咱去书院门口候着小师弟?我真想赶紧见见呢。” “行啊,我要让小师弟刚进师门进能充分感受到来自五师姐的温柔关怀。” “师姐,你好恶心,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紫袍女子伸手使劲捏了捏叶英的脸蛋,疼的叶英哇哇直叫。 “走吧。” “行啊,可我还没准备” 叶英好字还没出口,女子便拉起他的手纵身从身前数百丈的观星崖前跳了下去,山崖下是一片花的海洋。 离观星崖二百里远的一个小镇子的麻馆里,这会儿聚了很多人正在这边打着麻将。麻馆有两层楼,一层整整齐齐的摆放了有二三十张麻将桌,打牌的,看牌的,倒水的,打架的,全聚在一起显得有些杂乱。二楼则显得清净了很多,错落有致的布置着七八个雅间。南面叫“四方”的雅间里,有个常客,这人大概六十岁上下,面容虽然不算打眼,可打起牌来,是有那么几分风度的。经常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个约莫着三四十岁的中轻人,大概是他家里管事或者书伴一类的人吧。这老先生牌品不错,而且经常还会从家里给大家带些很有特色的吃食来,所以熟悉的牌客们都愿意和这老先生同桌一道打牌。 老先生一般让别人叫他夫子,这名字肯定不是真名了,从名字猜测,老先生大概是附近哪家县学教书的老先生吧,而且看他平日里风度翩翩的样子,身上甚至有可能有功名。所以平日里大家对这老先生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老先生打牌其实还是输多赢少的,不过他对这个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每日早晨七时起来梳洗完后读上一会儿书,便会坐着这中年人赶的驴车往这边的麻馆里来,老先生家离这里其实很远,每日驴车上都要晃上三四个时辰才能到达小镇,差不多能赶到每日下午的牌局,一般打到下午太阳快收山时便会跟着中年人回去。 这看起来应该是一个有些故事的老头,这个中年汉子应该是他家的管事吧。 “先生,咱今天是不是差不多准备出发了,晚上家里有客人要来呢。”那中年男子在背后轻轻询问还在打牌的老先生。 老先生手里捏着个牌,似乎还正在想着如何把这牌做活,他听中年人这么一说,顿时笑了起来“唉,年纪大了,这记性也不好使了,今日家里确实是有人要来的,玩牌玩的高兴却是忘了,可能要早些离开了,还望几位老友多多包涵。”说着让身后的中年人掏了些银子出来,却是把今日的输赢都一人买了下来。 周遭几位笑了笑,也没说话,见有了分晓,也都各自站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去了。 老先生在那中年人的搀扶下从二楼走了下来,一楼的闹腾景象顿时映入眼帘,他趁着中年人去外面取驴车的时候,津津有味的看起了城南的一个小泼皮在和店里护卫掐架。说的大抵便是偷盗一类的事了,这小泼皮是有前科的,因此吵了一会儿,麻馆里的护卫也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他扔了出去。 小泼皮很难过,因为他今天真的有急事,很急很急的事,他爷爷染上恶疾已经三日了,他却依旧还没凑到足够的钱去给爷爷抓药,想去麻馆试试,却被人抓住现行,痛打了一顿扔了出来。 “唉,这可真是难倒英雄汉啊。”小泼皮在那悲伤的嘟囔了两句,他看着年纪不大,可能也就十三四岁,这会儿却眼泪都要出来了。 两锭银子,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小泼皮使劲睁开眼又瞧了瞧,没错,是两锭银子,他顺着拿手的银子往上瞧,是位老先生,满头白发,穿着一身素衣。 “您这是给我的?”小泼皮用难以置信的惊喜声音问道。 老先生没说话,笑着点了点头。 小泼皮颤抖着从老先生手里接过银锭,像是怕老先生反悔一般,赶紧放进了怀里,双肩微曲,似乎想护住这来之不易的银子。可感受到怀里银子的重量,他突然又觉得不好意思了。 这是大恩,他得报。 于是他很认真的给老先生磕了三个响头,磕的脑门都微微有些泛红,他还嫌不够,又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块有些发黑的纸片,在脚边找了块黑石炭,郑重的把自己的名字也写了上去,然后交给了老先生。 “你叫王小二?”老先生看着纸片上歪歪扭扭的字问道。 “恩,姓王的王,小二的小,小二的二。” “挺好听的名字,你爹娘取的?” “是我爷爷取的。”王小二说道这里骄傲的挺了挺胸膛。 “对了,老先生,您叫什么啊?” “我叫夫子,夫子的夫,夫子的子。” 听到这里王小二从夫子手里又把那张纸条拿了回来,用黑炭又添了一行字上去。“王小儿于隆庆三十八年夏月初三欠夫子老先生一条命。” “这份恩情我王小二一定会报的。”这话小泼皮是一字一句说的,然后郑重的把小纸条交回了老先生手里。 老先生也很认真的接了过来,装进怀里。 “快看,那边有麒麟。”老先生冷不防得指着王小二身后说道。 王小二一脸奇怪,赶紧回过头去看,却只看到一只老马被拴在不远处的河堤上,正在烦躁的踱步。等他再回过头来,却哪里又还有老先生的身影。 老先生这会儿已经在驴车上了,驾着驴车的那个中年人书生模样的人其实是他徒弟。老先生叫夫子,所以这个徒弟自然就是书院里的先生了。 这个中年书生打扮模样的人叫李道策,是夫子老先生第一个徒弟,所以大家一般叫他大先生。大先生今日其实心里是有些高兴的,他不太想表现出来,忍得有些辛苦。只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今日驾这驴车时,缰绳扯的都比平日里高了几分,所以驴车走得比往日快了许多。 大先生是真的高兴,因为今天他有一个新的小师弟了。 与此同时,潇洒的白衣二先生还带着长生和瑶瑶在数百里外飞行,世上第六美的三先生还翘着脚丫在床上想着给师弟准备什么礼物。四先生长孙忘情,在飞瀑的黑石下,抖了抖眼皮,应该是快睡醒了。五先生则正拉着七先生从观星崖上往下掉呢。六先生这会儿该是化成了一团烈焰在极北的草原上燃烧吧。 他们都是书院的学生,他们也都是书院的先生,他们都在书院修行,不过和一般门派有些不同的是,书院从来没有固定的授课地方。因为他们站立的地方就是书院,他们是怎么样,书院就是怎么样,他们在哪里书院就在哪里。 普天之大,哪里不可以修行。 于是,哪里便都是书院了。 第二卷 第三章 小师弟 快要入夜了,天色有些闷热,应该是快要下雨了。不过离雨点落下来应该还差了一线,蝉鸣和随处飞舞的蚊虫正处在最狂躁的时候,天穹尽头隐隐可以看见一丝亮光。 亮光中间有人来了,是飞来的。 书院二先生带着长生和瑶瑶飞来了,他们要回书院了。这世间若是单单指修行,其实哪里都可以是书院。不过书院的先生们平日里最喜欢聚在一起的地方还是这座石头搭的小屋前,严格意义来说,这里才是真正的书院,因为夫子先生是住在这里的。 这会儿夫子先生应该是还在从麻馆回来的路上,不过石屋前的小院里其实已经热闹了起来。大先生的黄狗正撵着长生的五师姐满院乱跑,黄狗子很兴奋,如同撒泼一般,舌头呼呼在外面吐着,口水丝顺着风差点滴到了师姐刚刚才换的白裙子上,叶小姐下意识往后一躲却是撞在了自己亲弟弟叶青身上,叶青正在泡茶,姐姐这么一撞,他手里才泡的热茶顿时撒了出去,几乎全落在了正盘着腿原地打盹的四师兄身上。还好,混乱没有继续下去,因为四师兄还在睡觉,睡的还是很香。 天边来人了,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正在追五先生的黄狗,它似乎感受到了天际边二先生的气息,黄狗略了略嘴唇,竟然原地自己吹起了口哨,吹完口哨的自己咬起了自己尾巴,这竟然是在自转了。 黄狗,姓黄,名叫狗子,这个朗朗上口的好名字就是二先生的给它取的,以前大家都只喊它黄狗,可是自从二先生有一天突然心血来潮喊了它声狗子之后,大家也都这么叫它了。于是从那天起,它黄狗子也是有名字的狗了。所以狗子一向是很感激二先生的,大家对它现在正在原地打转的行为也不怎么感到奇怪。 狗子来书院已经好多年了,据说夫子先生还没收大先生为徒之前,它就经常来夫子先生这里混吃混喝,不过都是偷偷的,吃完就跑。直到大先生来之后,才正式把它收到了自己门下。这么说来狗子应该算是书院的老前辈了。在尊师重道的书院里,狗子地位还是很高的。 “二师兄回来了。”这会儿四先生似乎终于睡醒了,揉了揉眼说道,师兄妹几个人顿时停止了打闹。 二师兄回来了,左手牵着个小姑娘,右手拉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小姑娘看着瘦瘦的身板很小,眉眼普通,两只手上的袖子轻轻挽起来了,应该是行了很远的路,脸上黑乎乎的,灰尘都还没散开。 小姑娘这会儿很紧张,脸上红彤彤的。她大抵知道眼前的这些人儿就是二先生说的怪人们了,他们就是长生师兄妹了。她觉得这些人盯她盯的太久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们好。”小姑娘紧张的声音有点发抖。 众人如同大梦初醒般反应了过来,热络的打起了招呼。 二先生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头。“这是瑶瑶,是师弟的瑶瑶。”他引用的是林长生的原话,听的场间众人是一头雾水,大抵和黄狗叫狗子是一个道理吧。 “瑶瑶也可能是我们的十师妹,不过得先征求下老师意见。” 众人安静了一下,下一刻便炸开了,五师姐已经冲上去把要把瑶瑶往怀里按了,七先生叶英正在从鞋底往外抽那种几千两一张的银票,三师姐抿着嘴在那淡笑,美得天上的月亮都赶紧躲进了云里,万年盘腿打坐的四先生竟然站起来换了个坐姿。这可是不得了的大新闻啊。 “瑶瑶,这个先拿着花,要是不够再来找师兄,师兄管够。”叶英满脸豪气的把银票塞紧瑶瑶手里,然后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收着吧,这是他的标准见面礼”这话是正搂着瑶瑶的五师姐说的。瑶瑶认真的点了点头,她刚才偷偷看了看,银票的面额吓得她呼吸都差点停止了,这么多钱她可以先帮长生哥哥存起来。瑶瑶这会儿很舒心,站在她身边的五师姐可好闻了,全身笼罩在一股淡淡的花草清香里,甚至她吐字时,瑶瑶都能问道一股幽幽的花气。她又看了看一旁正一脸热络微笑看着她的众人和满地打滚的奇怪黄狗,瑶瑶真的很开心,长生哥哥的这些师兄妹对自己真好,那他们对长生一定更好了,小姑娘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心的笑了出来。 林长生一直站在二先生身后,从刚刚进入院子开始就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书院的这帮师兄妹最先看到的是二先生,然后是瑶瑶,他们在和瑶瑶打招呼,那便真的只是在和瑶瑶打招呼,完全把自己晾在了这里。不过他一点也没有生气,他很感动,眼上都嗪上了泪花。 来这里的路上他就觉得二先生很不错,所以书院的其他先生应该也是不错的。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了瑶瑶。因为瑶瑶是自己要求二师兄带回来的,她不知道那个师兄说想有多高就有多高的夫子师傅会不会接受瑶瑶也来书院,他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接受瑶瑶,不过现在这种紧张的情绪似乎也淡下来了。 于是林长生朝着先生们认认真真的弯腰行了一礼。 “师弟长生见过各位师兄。” “还有师姐呢。”五师姐在一旁拍着嘴笑道。 那边正围着瑶瑶说笑的众人顿时停了下来,大家一齐似笑非笑的看向了夜色里这个一脸认真的少年。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狗子,叫了两声后就欢快的朝林长生冲了过来。林长生以为这只颇具灵性的黄狗要舔自己,于是就伸手想去摸摸它的鼻子。可狗子是谁,它可不是一般的狗。只见它似乎皱了皱眉头,它觉得这个书院新来的小师弟有点不懂礼貌,怎么能把手往前辈的鼻子上伸呢。狗子它只是以长辈的身份想过来和他打个招呼。于是它躲过林长生的手,两只后脚离地站了起来,然后用右前爪轻轻碰了碰林长生的头,这便算是行过礼了,留林长生一个人在原地石化,它自己则大摇大摆的走了回去。 场间众人泪花都笑出来了。 “回来就好。” “回家就好。” 不知谁喊了一句“老师和大师兄也回来了。”大家便笑的更开心了。 一辆驴车在小屋前停了下来,驾车的是一个穷酸书生模样打扮的人。这人穿着件打了几个补丁的粗布灰衣,脚上踏着双看着很有年份的草鞋。他面容生的很是普通,大抵就是放进人堆里都不一定能找得出的那种。 中年书生很认真的把驴车停好后,先轻轻把套在驴身上的缰绳取了下来,那黑驴点了点头便自顾自的小跑着往一旁的田里去了。中年书生一直等黑驴走远了才转过身来缓缓翻开了车上的帘子,他的每一个动作做得都认真,也很稳,给人很安心和踏实的感觉。 一个老先生坐在车里,这便是书院的老师夫子了。夫子兴许是路上走的太久有些累了,这会儿竟然靠在座椅上睡着了。中年书生上去恭敬的拍了拍老先生的肩膀,待到老先生醒来时,才走到车旁拿了几个包裹里随身带着的润喉枇杷递了上去。 老先生一边撕皮,一边在看站在小院里的林长生和瑶瑶。 “老二,这个小姑娘是谁啊?”老先生顺手把剥好的枇杷放了半个在嘴里,剩下半个则递给了在一旁恭候多时的狗子。 “算是长生家小妹吧,西北那边乱了,也是个可怜的姑娘。” “八师弟想让您收她也做徒弟,也好照顾她。”这话却是一旁的大先生向夫子说的了。 “哦?”老先生听到这里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泛出了笑意,把手里刚刚拨了一半皮的批把放到了一边,仔细擦了擦手,示意瑶瑶过去。 小姑娘拘谨的走了过去,老先生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会儿,很满意的笑了笑。 “瑶瑶,你以后便是老九了?” “你,愿意吗?” 小姑娘还有些懵,不知所措的点了点头。这边的几人顿时响起一阵欢呼与雀跃,叶英脸都要笑烂了,他觉得几天自己真的很幸运,连升两级,他有两个师弟师妹了,他也是前辈了。叶英一高兴又想要去身上找银票。五师姐斐清萝已经往回走了,她得去准备礼物。三师姐这会儿偷偷躲在一片阴影后,又开始下意识的吃手了。 瑶瑶又回头望了望正同样一脸欣喜看着她的长生哥哥,脸上的小雀斑都亮了几分。 “老二,先让老十跟着清清吧。”夫子先生心里似乎有了个合适的人选。 二先生笑着点了点头,有些亲热的摸了摸瑶瑶的头。 “你就是老九吧,你想跟着谁学?”这话夫子自然是问的一旁一直沉默的林长生了,众人顿时饶有兴致的看向了九师弟。 林长生在原地愣着,他依旧没有回过神来,原来这就是夫子先生啊,原来这就是师傅,似乎和自己预想的不大一样。不过这会儿,怀着这种情绪他却处的比较淡然了,要知道一两天前他还只是西峰镇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少年,原本对于这世界他是有自己看法的,比如什么是强者,比如自己应该学着县里那些老爷们说话。不过这些都没了,被揉的粉碎,李勋,怪物,书院,这些东西打破了他对世界的一切认知,所以说此刻他其实不算紧张,应该是怀着一种好奇的心情在打量这个他既熟悉也陌生的世界。 “难道不是跟着老师您?” “我啊?我很久不带学生了。” 夫子真的已经好多年不带学生了,他真正教过的学生其实只有大先生和二先生。 三先生的剑是跟着她大师兄学的。四先生,六先生根本就是自学成才。五先生从小便是大先生带大的,而七先生叶英的剑是跟着他二师兄学的,所以书院的徒弟们大抵自己也都算半个先生吧。 “你为什么想学修行?”夫子伸了个懒腰随意问道。 这话可把林长生难住了,站在那里想了好久。 “我想学通天彻地的大本事。” “为什么想学?” “因为,我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恩,这是大实话。”老先生捋了捋根本没有的胡须有些尴尬的笑道。 “那你跟着谁好呢?” “跟着我。”叶英和斐青萝这次答得异口同声。 “跟我学剑。”“跟我学花间心经。” “学剑。”“学经” “学剑。”“学经。” 砰的两声脆响,两个批把核从远方飞过来落在他两的头上。 “不好意思,吐歪了。”正在吃批把的夫子一脸歉意的看着他两。 两人顿时用一脸幽怨却有苦难言的表情把夫子老先生盯着。老先生咳咳的笑了两声,把一旁正恭敬的站在那里的君道策拉了过来,沾了些枇杷水的手顺势就在大先生的袖口上擦了擦。“老大,你说呢?九师弟跟着谁好啊。” “跟着老三吧。”大先生这话说的很稳,就和他人一样,让人感觉很安心而踏实。 天下第六美的叶小姐吓得脸都白了,嘴微微张着,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师傅和大师兄,她背后的“江凝光”和“帝龙翔”似乎也对这个决定感到不可思议,这会儿正在剑鞘里自己一上一下的乱晃呢。 众人愣了一下,然后就开始狂笑,便是连刚刚说话的大先生自己都笑了起来。 大家都想看看叶仙子要怎么带徒弟,平日里和她多说两句话可都是极难的。 叶芷清趁着没人注意瞪大了眼睛使劲朝大先生和师傅鼓了鼓,下一刻立马又恢复了原样,她觉得老师和大师兄太坏了,分明就是想看她笑话。 世间大抵所有人都认为叶芷清是如水出尘的山间白雪,是清水荡涤的池间清荷,是我见犹怜却又冷冷清清的九天花莲。连她父母和亲弟弟都是这么以为的,不过还是有人了解她的,最了解的两个便是此刻正在那边坏笑的夫子和憋笑的大先生了,这个姑娘是他们从小在书院带大的。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冰美人,只是些害羞的小姑娘罢了, 冷冰冰的叶美人儿的鼻子微微翘起,似乎有些生气,一双如寒夜般的双眸间洒出点点冷光。 “长生还不去和你师姐问声好?” 少年在原地愣着不知开口该说什么,他觉得这个冷冷的师姐看起来似乎有些生气。 “哗啦啦”天上的雨这时候突然倾盆而下,一直酝酿着的燥意和闷热顿时一扫而空。狗子叫了一声,似乎想找个地方去躲雨。四先生站了起来,他修长的影子突然间拉的好大,大到把场间众人都罩了进去。 于是,雨便淋不过来了。 “好。”叶芷清看着林长生凉凉的说道。 第二卷 第四章 夜话 书院的夫子先生很久不带徒弟了,所以他和大先生把林长生交给了三先生叶芷清带。这个带字有很多含义,如何生活,如何思考,如何修行,书院里的一个带字,大抵和真正的师徒关系就差不了多少了。所以三师姐叶芷清以后应该算的上林长生半个师傅。 这会儿叶芷清正往桃林间的青石小屋走,林长生和瑶瑶落后两步跟在后面。刚刚在夫子先生的小院闹腾了一番后,夫子先生似乎困了,于是大家便各自往回走了。夫子先生说让叶芷清带这个九师弟,那他便真的是完全撒手了,把林长生的一切叫到叶芷清手里。老家伙这会儿说不定正躲在房里泡热水澡呢。 叶芷清现在很苦恼,她晚上可还没吃饭呢,似乎瑶瑶和长生也还没吃。难道真的要自己下锅去做饭?难道真的要把师弟师妹也带到青石小屋去?这可不行,小屋这会儿依然还是乱糟糟的呢。 叶芷清握了握拳头,余光向身后的少男少女看去。 这会儿瑶瑶正一脸崇拜的看着林长生,小手紧紧拉着林长生衣服的后角,满眼都是骄傲与激动,小姑娘虽然生得普通,不过眼睛却很有神采。 刚刚离去时候夫子先生把瑶瑶喊道了一旁,悄悄和她说了会儿话,讲的的大抵就是她的另一个师傅青青的一些事了,瑶瑶起先是有些失落的。青青是谁,她不知道,其实也不算关心。她还是想和长生哥哥一起跟着这位仙人儿一般的师姐,这师姐生的真好看,月白色的长袍随着行走柔柔的在风中抖动,背后两柄细剑的剑柄将银色的月辉悄悄映向她雪白的后颈 “好白啊。”小姑娘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着脸都羞红了。 刚刚临走之前,夫子老先生也告诉了她一个秘密,一个她不能告诉长生哥哥的秘密,老先生似乎很坚信小姑娘能够坚守住这个秘密,所以一五一十的都告诉她了。自从听完那个秘密后,瑶瑶便一直处在极其亢奋的状态下,偶尔偷偷打量旁边的长生哥哥一眼,然后又回过头去憋着嘴傻笑。 前面是一个翩然世外的仙子师姐,旁边是一个正看着自己不停傻笑的青梅竹马,林长生这时候选择了沉默,一边走一边也去踢一踢路上那些碍眼的黑石子儿。 等离青石屋不远了,叶芷清先停了了下来。 “你两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看看。”叶芷清回过头来清冷的告诉两人。 小屋不算大,除了叶芷清平日住的正屋之外,还有个偏房。最右边则是一个用木头搭起的马棚,不过马棚里的马驹这会儿不知道哪里去了。马棚前用篱笆围了一个小小的花园,里边稀稀落落的种着几颗林长生从来没见过的植物,一把秀气的小土撬歪歪的斜插在土里,看样子三师姐今日白天里应该是在这里忙活过的。 叶芷清走进屋里赶紧关上了门,看着一屋子狼藉,哭笑不得。出门前选了老久的一堆各色衣衫被七七八八的随意堆在自己的床上,一旁的化妆台上摆着无数自己平日里极喜爱的小东西。粉色的花扇,精巧的铃铛,化妆的铜镜,修行的丹药,甚至,还有没有来得及换洗的衣物。 “哎呀,好尴尬。”叶小姐有些无助的用手捂了捂脸。她想往通向偏房的一道小门走,却踩到了一只不知哪年仍在地上的靴子。 她这屋其实不算狭窄的,只是她平日里早已习惯了随手扔东西,所以此刻看起来却是也有些拥挤了。她本来打算收拾一番后自己和瑶瑶今晚在自己床上凑活着睡一夜,师弟的话就去偏屋睡吧,她记得那里是有床的。 可等走进杂乱的偏房看到那有些发霉的床,她便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这可难坏了我们的叶小姐,在那抓耳挠腮想了老半天,索性也不收东西了,拿了几根前几日从五师妹那里采摘的甜玉米在手上。看这会儿雨似乎也下差不多了,今晚索性就想些办法,在外头过一夜吧。叶芷清吐了吐舌头,自己确实有些懒了,得改改。 三师姐把门推开了,许是刚刚收了会儿屋子,袖口微微扎了起来,头发有些散乱,留海浅浅的遮住了本来露在外面的额头,手里还提着几根金色的玉米,这会儿山雨才歇,空气中荡漾出一股清香的清香,美人配美景,这本来就是极好的。 “真美啊。”林长生和瑶瑶在异口同声到。 “真美啊,这地方我可挑了很久。”叶芷清依旧冷冰冰的模样,不过言语间却是有了些温度。但他们谈论的美大抵不是一个意思吧。 “还有更美的,我带你们去,今晚就不睡这了。” 长生和瑶瑶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他们去的是一个亭子,准确的说叫二十四楼,这楼听说是大先生好多年前独自一人修的,不过这么多年后,大先生已经很少来这里了。亭子平日里离叶师姐的青石屋不太远,所以这里自然也就交给她帮着打理了。 二十四楼修在一座青石小桥上,小桥两端是两块巨大的礁石,这桥看着应该是出自江南哪位大家的手笔,汉白玉栏杆,如玉带飘逸,似霓虹卧波,飞连向两岸,洁白栏板上彩云追月的浮雕一块连向一块,不多不少刚好取的便是二十四这个数了,所以这桥也叫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西边正对着的是一片波光,叫寇海,不过寇海其实并不算海,应该是比较大的湖。要是你此刻便从二十四桥登船南行越过寇海,便能通入大运河的支流里了,大运河再过去些则是环肥绿瘦的扬州了。雨后的空气似乎被洗的格外清新,大抵连月光应该也是被荡涤了一番,此刻若是能走上二十四桥旁那艘轻舟上去踏舟泛歌,听海吹箫,岂不美哉。 可惜长生他们今日并没有这么做,因为那小船上次被狗子偷偷带着六先生的踏炎去寇海上玩时给压坏了。况且这会儿三师姐叶芷清正在烤玉米呢,三师姐是何等样的人物,只是简单坐在那里烤着几个甜玉米,却是把二十四桥明月夜的美景也生生比了下去。 “这桥也叫红药桥。”三师姐一边烤着玉米,一边随意捡起一块木炭扔进火力,忽明忽暗的火光间照的眸子有些清亮。 “红药桥?没有看到红药啊。”瑶瑶歪着脑袋四周看了一圈。 “红药不是药,是位姐姐,是大师兄喜欢的人。” 提到红药,气氛突然间变得有些凝重,叶芷说完这话后也看着手里的玉米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瑶瑶才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红药姐姐呢?”瑶瑶看起来很认真。 “药姐姐我没见过,不过应该是已经去银河了,听二师兄说是善终。”最后两个字叶芷清师咬的极重。 “大先生这么厉害的人物都救不了药姐姐吗?” “这是药姐姐自己的意,大师兄也没有办法。”叶芷清说到这突然抬手指了下天上的星河“仔细看看,说不定里面就有药姐姐呢。” 林长生和瑶瑶抬着头望着天空中散漫黑夜的亮光与银河,他们真的在认真的找,看能不能发现师姐说的红药姑娘。 “也是闲的,怎么想着和你们说上这一出呢。”叶芷清把终于烤好的两根玉米递了过来,林长生和瑶瑶这会儿是真的很饿了,也不客气,抓起来就啃。叶芷清则拿起另一串,左手掩着嘴,吃的很慢,也极优雅,一边吃着她一边随口和小师弟闲聊起了修行。 “师弟,你有什么想学的修行法门吗?” “五行之力,大概就是我在五州修行者杂记看到过的那种。”林长生把一口玉米吞下去笑道。“我在西峰见过一个李将军,那木系神通就可厉害了,当然那个火焰将军也很恐怖,这说的就是莲了。 “是龙溪郡李家吧,那倒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师姐你修行的是哪一种五行力呢?” “天下人眼里的不可知之地,我们修行的都不算单纯的五行力吧。珈蓝寺修的是禅,草庐亭修的是剑,清教修的是信,五裂宗修的是体,不过书院嘛,一向修的是意。 “意?“ “是意,也是念,大概就是想修什么就修什么。” “师弟,你有想修的意了吗?” “额,我不知道。” “那便是还没有了,在书院修行,其实没有玄妙法门。你要做的就是找到自己的意,意来了,修行便都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师姐,这个意很难找吗?”二师兄说我天赋差,我有些担心。”林长生说道这里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 “他是个怪物,说谁都差,他只花了一天就找了意。” “师姐,你呢。” “十二年零三个月。” “这么久?” “大师兄花了一百年。不过大师兄应该算是例外吧,红药姐姐走后,他好像就找不到意了,他现在大约什么也没修,就是修的生活。” “什么都不修,那大师兄厉害吗?” “除掉老师和其他几个人,是天下无敌的吧。所以不要着急,用心去体会就好了,总能找到的。” 等三人把玉米吃完,叶芷清先带瑶瑶去二十四楼旁边的一个小屋。这里大抵也是大先生早年为了在这里休息修的一个小木屋,木屋里堆了些杂物,今日则被临时用来充当起了澡堂。叶芷清带瑶瑶去洗了个澡,小姑娘被从热气腾腾的水中捞出来,三师姐用毛巾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水蒸气,只见瑶瑶小脸红扑扑的有些兴奋。这杂物间里还存了些叶芷清早年的衣服,这会儿换到瑶瑶身上除了有些偏长倒也还不错。 等叶芷清和瑶瑶从木屋出来。便叫长生也去冲了个澡。等他回到二十四桥时,师姐和瑶瑶已经在凉亭里随处找了个木椅斜躺下来了,三师姐甚至还找了两顶镶着粉色的羽毛披风盖在两人身上,两人这会儿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偶尔还转过来看着林长生笑一下。 林长生笑着打了个招呼,坐到了石桌前,借着月光竟是看起了随身带着的五州修行者杂记。少年随意的翻着,他几乎能在上面找到所有英雄故事对应的页数,这本从小看到大的小册子也就是他对修行世界的全部认识了。可今天她师姐却告诉她,也许书上的这些内容并不真实,自己也不需要按照书里说的五行元素力去严格修行,书院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书院的人只修自己想修的意。 自己想修的意是什么呢,林长生照例是坐在那里深吸了口气,放空了一切,他在等自己的内心声音给他答案,不过兴许是这个问题太过玄妙,内心这次唯一向他的指引便是一刻多钟后让他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轻轻睡去。三师姐起身把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了长生身上,自己则和瑶瑶共用另一件披风。 距离二十四桥几里地里的夫子先生石屋前,大先生和夫子点燃了一只蜡烛也在说话,说的很轻,大抵是怕扰了这夜色的安宁。 “师傅,小师弟的事,真就如此?”大先生望着二十四桥方向问自己的老师。 “真就如此。” “是那位的托付?” “算是邀约吧。” “瑶瑶那姑娘呢,我觉得这对她不太公平呢。” “这世上没有公不公平,只有想不想做。那丫头听完我的话后满眼都是光彩,她是愿意做这事的,这大抵就是她的意吧。人世间真正能找到自己意的人又有几个,这是她的机缘,能修她自己的意,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老师说的有理,只是这手笔,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你李道策也怕黑?”老先生似笑非笑的看着不远处抬头望向二十四桥在沉思的大徒弟。 “不怕,只是敬畏,她走之后,就再没有什么怕的了。” “还有十几日吧。”夫子眯起眼仿佛想起了旧年的往事。 “还有十六日七时五十八弹指。” “天下人都说你李道策是圣人,什么也不修,只修生活便能修出个大道,我看是放屁。”夫子先生笑意更浓了。 大先生转过头来很认真的看着夫子先生,“哪里有什么圣人,道策当然也不是,道策的意一直就是她,她让道策不再练剑,道策就不练,她让道策好好生活,道策就好好生活。其实道策如果真的每天都思考下一顿吃什么,明天穿什么,生活如何忙,我想我应该是会过的很愉快的。说到这,大先生顿了一下,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可我就是停不下来想她,死也停不下下来。” 这话说完大先生整个人仿佛都开始散发出星空的光芒,灼的人有些晃眼。 夫子抬头看了看夜色中的天穹,抬手遥遥一指,“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你。”他这话显然不是和大先生说的。 夜空挂的极高,夏日雨夜,无数明星在天空闪烁,从南到北挂出一道横亘的星河。夫子右手提起酒壶喝了口一旁的温酒,左手不在意的挥了一挥,“就算来了又如何,就算黑了又如何,我自有办法打破黑夜为他们指路。” 中年书生一声长啸,于是从寇海外一道剑光自天外飞来,他左手指地,右手拿剑朝天。剑光在他手中越来越盛,不断向上升着,这剑光最后竟是化作了数百丈高的一束光华被中年书生握在手里。他右手一撒,整个人便和剑光化作一体朝天门刺去,散发出的灼裂光华点亮了方圆数百里,从扬州到京都,再到太原,到荒野,到妖山,无数人亲眼看着一道耀眼的光辉刺向天际。夜色都被烧的隐隐发白。 林长生也醒了,他看着叶芷清拉着瑶瑶也在看天上那道光华,然后三先生背后的“江凝光”和“帝龙翔”同时从剑鞘流出,颤抖着飞向寇海中央轻吟着向那道光华致敬。飞起来的可远远不只“江凝光”和“帝龙翔”。五州大陆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此刻到处都有名剑脱鞘而出指向那道浩然的光华弯腰致敬。 大先生还在上升,升到他的周身都已沾满寒气,他依然咬着牙在向上,他飞的已经很高了,他觉得很吃力,似乎周遭的整个天空这会儿都在朝他压过来了。 “红药,我要用什么样的速度才能找到你。” 光华中也不知已经飞了几多高的大先生温柔的盯着天上的一颗星星说道。那星星似乎听懂似的眨了眨眼,于是李道策霎那间就哭了出来。 “要是你嫌太暗,我就打碎银河为你照明。” 这天穹像是听懂了一般,云层间有隆隆的雄浑天雷声传来,这声音听着愤怒似乎又是在嘲笑。紧接着,一道比先前大先生凝做光华还要明亮刺眼的巨大雷电咆哮着砸向了大先生,一阵猛烈的碰撞和爆炸后大先生便化作一团流光开始下坠,然后是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一旁还在温酒的夫子把李道策从坑里拉了起来。 大先生抹了抹嘴边的血,苦笑了一下“终究还是差了些。” 夫子拍了拍他肩。“已经很高了。” 这一日李道策突破世间剑道第七劫“羽化”,从此他便是这陆上剑仙了。 二十四桥外波兴荡漾,冷月无声,也不知桥边的红药尚还知否为谁而生啊。 第二卷 第五章 修行这件小事 李道策一夜之间成了陆地剑仙。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五洲大陆飞行,书院大多数人是听过一点的,只知道这也是不可知之地的一个,书院的先生每一个应该都是怪物,大先生昨夜更是化作一道华光绞碎银河与黑夜,要不是天劫降下,怕是要将这老天也捅个窟窿。 五洲大陆修行一共有九劫天道,只有破了一劫的大家才尊称一声大修行者。像李道策这样破了第七劫的大家一般称声仙人或者圣人,无论是五行还是其他法门第七劫都有个称呼叫“羽化。”羽化登仙,飘飘乎如遗世,从此便再不能已普通生命的眼光去看待了。 此刻大陆上无数人在猜测也不知这大先生和号称天下剑道第一人的草庐亭主人关河谁更厉害些。 大家对他仰慕的紧,可昨日才成陆上神仙的大先生这会儿穿着件粗布衣服在给老师熬粥,边熬还便拿手里的蒲扇吹一吹底下的材火,黑烟一股脑冒起来差点熏了大先生的眼睛,中年书生拿扇子拍拍头,显得有些无奈。夫子先生这会儿还在睡觉,大抵是昨日烧酒喝的太多了,小屋里这会儿甚至隐隐还有呼噜声传来。 林长生已经起来了,一脸困顿的他是被师姐叫起来的。叶芷青手里这会儿还拿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不少东西,不过最打眼的还是开头标题那几个晃眼的大字。“林长生修行规划。” “师姐,这是什么啊?”林长生看着底下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有点头疼。 “哦,是我早上起来给你写的修行计划。” “师姐,书院不是修的意吗,不该是想修什么修什么吗?” “呲,碗太破盛不了水的。” 林长生想了一会儿,撅着嘴看了一眼远处的师姐。 把那张纸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不少字儿他甚至都还不认识。计划里他目前能看懂的大概就是每日清晨在二十四桥和师姐的小屋之间跑十个来回,然后是五十下蹲,八十弹跳和一百蛙步。 “师姐,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剑也是这样修出来的?” “差不离。”林长生仿佛看到叶芷清脸上泛起了笑容,不过仔细一看,冰美人的嘴还是紧紧咬住的。叶芷清带着瑶瑶去张罗早饭了,长生自己一个人则开始沿着晨光的足迹在二十四桥和青石屋之间开始慢跑,晨风吹在长生脸上很舒服,今日天气不太热,跑起来似乎感觉也还不错,不过长生的舒坦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一柄飞剑从后面跟了上来,这是叶芷清的江凝光。长生要是稍稍偷懒,或者慢了点,江凝光就会冲过来朝长生手板上挥一挥,其实还是有些疼的,长生自然也不敢在偷懒。江凝光这么一要求,这十个来回跑起来可就不简单了。 等长生沿着晨光气喘吁吁跑完十圈后,已经是累的前胸贴后腹了。这还不算完,江凝光一声轻啸,指着那纸上慢跑后面的运动使劲点头晃动。长生又只好拼了命花了大半个时辰把其他科目也做完后,劳累加上饥饿让他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最后还是江凝光过来把长生顶起带回了青石屋前,这会儿是瑶瑶在张罗早饭,三师姐则靠在一张石凳上看本小书,偶尔有些心虚的偷偷望瑶瑶一眼,往常这个时候她一般是去师傅那里蹭饭的。 三师姐看的书名叫“英雄志”这书以前林长生听张富贵提起过,许是最近挺火的一本人物,里边存了不少或感人或热血的小故事。叶芷清这会儿看的这个讲得大抵是一个穷书生和官家小姐的故事,二人相爱不过却被官家小姐父亲千般阻挠,这女子也是个敢爱的,竟是直接和家里断了关系,毅然决然和书生私奔了。可好景不长,外敌西凉入侵关内,书生从军,一去就是四五年,从此再也没了消息,大家都以为书生许是战死了,可那富家小姐依旧执着在家苦苦等着。那书生确实没死,他所在的军队被西凉偷袭,死伤惨重,书生也被人活捉,辗转带到了西凉的首都,哪知道竟然被西凉公主看上了,一跃成了国公驸马,在那边安稳生活了十余年。书生一直以为官家小姐早已改嫁,偶然听义兄说管家小姐依然在关内苦苦等着她,今已十八载,如今身更是身患绝症,怕是活不长了。男子给公主留了封血书,冒着漫天风沙单骑走三关直奔长安,只为见那小姐最后一面。 三师姐叶芷青一边看着一边嘟囔两句,大抵是嫌这故事太过戏剧化,不真实。只是不知书页上昨夜落下的泪痕又是谁的了。瑶瑶见长生哥哥累的打紧,小姑娘心里好生心疼,赶紧把长生扶上了石桌,端上精心准备的吃食,只是可惜了,今日时间不够,她本身想做两块桂花糕的。 吃过饭后,二先生来了一趟,他要带瑶瑶去见一趟青青,可能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他又低头在瑶瑶耳边说了几句,小姑娘抽着鼻子点了点头然后红着眼过来使劲拉了拉长生的手,似乎怕看着长生哥哥难过,一头跑到二先生背后锤二先生背,让他快带她飞走。 林长生只来得及看见白衣一闪,风中便只留下一股余香了。 “我会替瑶瑶把你看好的。” 三师姐似笑非笑风看着林长生说到。然后她拿了本书给长生,这便是白日里的功课了,读书。 长生和叶芷清都坐在石桌前看书,长生看的这本是“五洲简史”。三师姐看的则依然是那本英雄志了,长生偶尔有问题便停下来问问一旁的师姐,然后再继续往下读去。 如今这大陆叫五洲存在已经上万年了,不过整个大陆的历史在两千年前有一段断层,以至于很多历史都无法考据了。目前主要的种族有五洲大陆正中间的人族帝国舜,西面的妖族国,北面的蛮族,南面大洋岛的羽族国,东面原本还有一个叫魔族的种族,不过似乎已经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抹去大多数痕迹了,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一些真假难判的神话传说。 大陆上目前遵行的修行法则依旧是五行,分为金木水火土,金系修炼者能幻化百兵,修行之道讲求的就是一个锋利,砍尽一切不平事。木系修炼者与自然联系最紧,能号令植物,拥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土系则能自由操控岩石和土壤的力量,防御力无人可比。火系修炼者则拥有最恐怖的破坏力,当今舜国皇族炎氏就是这世上最出名的火系修行一族了。水系自然而然可以操控水流的力量,三万里沧澜河围绕的妖山主人白帝百春鸣就是当世最强大的水系修行者。 当然除了元素力,众所周知,也有其他修行法门,不过天下一般把这些修行其他法门的地方称作不可知之地,不可知之地一共有五处,靠近舜国西北面的珈蓝寺,洛水城的草庐亭,闻名天下的清教,蛮族苍耳的五裂宗,还有便是最为神秘的书院了。其余四地虽然神秘,不过偶尔也会参与到世俗中的一些俗事中去。当然五地早年也有协定,只要不影响五地清修,禁止过分分参入天下政局,否则将遭其余四院联手制裁。五地中其实历史最短的就是神秘的书院了,只有一二百年历史,书院之所以出现便是因为夫子,夫子很强,真的很强,极有可能便是五州大陆千年以来除了那个人之外的最强者了。而且夫子性情让人捉摸不透,做事似乎全凭自己喜好。天机阁秘密情报组织“银杀”曾秘密筹划数十年最终组织了上千人集中推演分析夫子这些年的行事风格和所做所为,可惜无数精心推演到了最后似乎也根本连不成一条线。第二天天机阁那个藏在深山中的秘密据点便被二先生一剑给砸的稀烂。 这五大不可知之地的掌门几乎是当今这世界上的最强者了,他们的传承更是玄妙无比,与普通五行之力的修行有着极大差别,对弟子的要求也都极高,若不是什么天纵之才,大抵是没有什么机会的。因此五院也会派弟子网游天下去搜寻人才,这些代表各地网游天下的弟子便是各地的天下行走了,书院这一甲子的天下行走一直都是二先生。 二先生喜穿白衣,带面具,斗笠,形事乖张,他的道法就是自己,剑道修为更是高深莫测,传说与那当世公认的剑道最强者草庐亭主人关河也只差了一线。 当然除了不可知之地,各族之间本身也有不少强者。例如人类舜国便会将五行修行者中的大修行者授予守护者的称号,例如龙溪郡的李勋,便是木系守护者。 修行很难,真的很难,走上修行这条道路的人本就不算多,最终真正能突破元素劫结成饱满元素丹的大修行者十不存一。所以大修行者们往往都会成为各家族争先笼络争取的对象。大修炼者的出生也各不相同,有凭着宗门或者家族资源以及经验修习的世家子弟,当然也有自己摸爬滚打摸出一条属于自己独特道路的散修。不过前者因为经验的缘故,往往能有更多机会成功度过天劫,后者则要困难许多了。 修行者虽然强悍,不过面对军队时,除非二先生这种大陆上公认的顶尖剑道强者,大多数大修行者面对海量的骑兵,战阵,特制的装备,其实获胜希望不大的。不过由于五处不可知之地的存在,这大陆上各种族王权和修行者们力量表面上也就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关系。 天下已经太平很多年了,久到很多人都已经快忘记了混乱的滋味,不过前些日子来自人族西北边境的一次叛乱却隐隐搅动了一阵风雨,并且这风雨现在看来似乎扩散的越来越广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十四岁的少年郎林长生现在依旧沉迷在这书中介绍的大陆历史和力量体系里,而且他现在很兴奋,因为他终于了解,书院真的很强,书院本就站在这世间的最高之处。他见过二先生出手,那鬼神难测之力,一步便撞碎了三百精锐骑兵,一刀便劈开了渭河流水。但是昨夜的大先生似乎更强,师姐刚刚告诉自己,大师兄以后就是陆上剑仙了,什么是陆上剑仙,林长生不清楚,大抵和天上的那些仙人们差的不远吧。他抬头一看,昨夜大先生留在天空中的那道光华太过刺眼灼人,天穹中现在都还隐隐留有痕迹。 “能跟着他们学修行,了不起。” 少年又抬头偷偷看了眼那边正在读书的叶师姐,林长生真想扯开嗓子向这个世界介绍这便是自己的师姐了,甚至算半个师傅。师姐真的好看,可能也很厉害。只是这会儿一身白色长裙的她在晨光中看着有些不真实。 “哎,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达到他们这样的境界啊。” 师姐说别急,慢慢来,但求顺心问意。 可是少年昨夜明明就看到那道砍开星河的白光了,那是他的大师兄李道策,他们说大师兄是陆地仙人了。正如隆冬飘雪,冰层忽破面。浮游用神经末节触碰到了太虚星辰。有些东西总归不会再像从前一般了。 林长生揉了揉鼻子,把手上的书翻到了最后一页,这里本来是空的,不过不知被谁留下了一行小字,看墨迹应该刚刚才干,少年抬起头又看了看晨光下还在读“英雄志”的三师姐,她眉眼间似乎依旧是毫不在意的模样。 他看不到的是,师姐被书挡住的嘴唇紧紧咬在一起,渗着血。单骑过三关的书生这会儿终于见到了相离十八载的官家小姐。 “修行这件小事啊。”林长生轻轻在心里把最末页那句好看的小篆读了出来。 第二卷 第六章 暗潮涌动 “唉,六师兄怎么还没回来啊。”叶英站在离书院不远的芒砀山头上向北面的天际线遥望。狗子跟在叶英身后,赞同的点了点头,它有些想六先生坐下的那匹踏炎了,它和踏炎好久没见过面了。 按理说凭着踏炎的速度,哪怕是从上千里外的北原荒地赶来,六师兄应该昨夜便已经到了,应该是路途遇到了什么变故吧。 六先生在进入太原城前接到一封信,一封来自他父亲的亲笔信,父亲要他留在太原。清晨从北地荒原一路向南进入太原城后,六先生的原计划是继续南行跨过平原在往书院方向去,不过因为那封信他不得不留了下来。 太原城内外聚满了大量从周遭村庄和县城涌过来的难民和商贾,西北军风寒笑拥兵自乱的消息前日夜晚便已经传遍了整个帝国北面,十万精锐西北边军要是趁乱往北打过来,遭殃的可就是沿途的百姓了。还好这里是龙溪郡,这里有太原城。作为舜帝国北方最为发达的雄城,同时也是龙溪郡的郡首,太原还兼顾着帝国整个北面的交通枢纽和军事重镇的作用,数十丈高的花岗石巍峨城墙环绕整个主城。这些城墙已经矗立在这里多达七百年的历史,每个垛口,每面墙壁后隐藏的都是无数机关与暗器,在与北面蛮子的战争中,这里从来都是最前方的那颗钉子。 从立城至今经历七百二十年风雨变幻,它依然昂然挺立在这里,这就是作为一座雄城生命力最无声的证明。现如今十余万北方军团中大部分精锐军团也驻扎在太原城附近。有如此雄城在,北地的百姓在逃难时自然首先想到了这里。 太原城从昨日夜晚便已经开始实施宵禁了,进城设立三道关卡,每一道关卡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满了北方军团的精锐步兵。他们在严格检查并且限制进城难民的数量,城门口几家酒茶铺子中今日也多了不少看起来面相普通的青衣汉子,可要是让懂行的仔细瞧上一瞧,这说不好便是李家暗卫甚至是朝廷的彩衣卫了。 进城的队伍排了老长,不少难民便聚集在城门口不远的各色酒家和茶铺子跟前,各种各样的情报和留言在这里交织碰撞。 “那风大帅竟然和那怪物勾结,顺势清洗西北军内部的异己,现在公然拥兵自重,要和朝廷叫板了。”一个闲汉饮了口热茶朝周遭众人抿了抿嘴说道。 “还风大帅呢,这是反贼,得直呼其名,或者叫声风贼”一旁一个将上身露在外面的江湖汉子不屑的说道。众人一听这话顿时朝他围了上去,这汉子被众星捧月的这么供着,顿时便来了兴致。 “那肆虐的怪物你们见过没?就是蛇头人身那种。” 绝大多数人摇了摇头,偶有几个见过的一听到这里,却是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江湖汉子,仿佛只是回忆那怪物的模样对他们也是一种痛苦。那汉子冷笑一声,伸手拿着茶碗敲三下桌子。正立在旁边听热闹的小二赶紧上去殷勤的加了上好的新茶,再添上了些热水。一声爷喊得那叫一个殷勤。周遭人一见如此,围上来的更多了。 那汉子正要开口,茶铺外面走进来一个八九丈高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恨了一眼这汉子,那汉子赶紧低下头去静了声。人群一见如此顿时想起一片嘘声,那中年男子也不理,付完茶钱也就往外走,身后七八个江湖模样打扮的人顿时鱼贯而出紧紧跟在他身后。这伙人前脚刚走,几个混在人群中的李家暗卫便缀了上去。 太原城几乎所有地方都有李家的身影,这来自于李家在北地长达上百年的苦心经营。除了苦心经营,更重要的还是来自自帝君的信任,这王朝毕竟还是炎家的王朝。所以虽然明面上李家掌握了太原城的大部分政治资源,可为了达到平衡,李家则和京都达成约定在北部军团中的影响力被有意削弱,军团里掺入了各个势力的眼线和关系来保证互相牵扯,在和平年代这样的设计可以有效保证北部军团不完全落入李家手里。可局势一旦乱起来,缺乏统一声音的北方军团很容易就会陷入混乱和被动。因此昨日风寒笑造反后大家今日唯一已经达成共识的便是将周遭几个精锐兵团迅速收缩到了太原城周围,同时向帝国中央军团求援。 八皇子炎承恩这会儿在太原内城里一座清幽的宅子里休息,脱下一身红袍重甲,他随意着了身红白相间的锦衣,端杯凉茶在屋子中间听几个今日才敢过来的亲信整理西北这几日剧变之后的情报。 西北军反贼风寒笑前些日子装病数月同时以维稳的名义将西北军内部不少得力中层年轻军官抽出,组成调查队前往西北各地调查肆虐数县的血色风波。这些年轻将领哪知道这是风寒笑蛇设下的局,在各地受袭,调查队基本全军覆没。 趁着各军团中这些年轻将领的离开,风寒笑又以紧急作战会议的名义将剩余一帮资历较老的将领召集到了自己府上,这些人一进府里顿时便知道中了埋伏,因为这屋子杀气太重了,掩都掩不住,众人想走却被烈山行带着埋伏已久的高手趁机偷袭杀伤俘虏中高级将领十余人,这些人一除,风寒笑又以雷霆万军的手段端掉了帝国设在西北的监军间。至此为止,再也没人能阻止他风寒笑紧紧将西北军握在自己手里了。 当然风寒笑的算策也并非完美无缺,比如修为颇高的木相总兵万木春和水相总兵江青就察觉到了异样带领亲兵想冲回自己的营帐中去。不过迎接他们的却是等候已久的风寒笑本人和他的两个义子,江青当场被风寒笑砍掉脑袋,万木春则发动秘法拼着被砍掉一条胳膊和腿,强行发动保命阵法传出了西北大营。等万木春挣扎着逃回太原来时,整个人已经几乎只剩一口气了。如果不是太原城清教主教龙石道人亲自出手施展神术,这万木春定是活不下来的。可龙石道人也只能帮万木春依靠重宝续上几天,万木春要活下来还得连夜赶回京都去请神女出手才有办法,这伤真的太重了。是以李家连夜组织人手送万木春直接往京都去。 当然这些让人沉闷的消息里也还算是有条有趣的,风寒笑设计诛杀的十七路调查队基本都全军覆没,唯独龙溪李家小少爷李勋的人马不仅逃过了一劫居然还带出了三百百姓。听说是书院的小师弟混在逃亡的百姓队伍里头,那莲有眼不识泰山,哪知道踢到铁板了,被震怒的书院二先生一斗笠给砸了稀烂。 读到这里,炎承恩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二师兄就是二师兄,风寒笑这老贼此刻怕是也只敢缩在西北大营里,要是二师兄真有意出手杀他,那老家伙不躲在军阵后面怕是脑袋都保不住。 炎承恩信手在纸上又画了两笔,叫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低语了几句便招手让人离去了。 等周遭的人都撤下了,炎承恩才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虽然是书院六先生,可还有个身份是帝国八皇子,西北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父亲需要人尽快代表皇家过来居中维持局面。他这几月本就一直在北地修行,对战阵之事也颇有见解,更何况被夫子选中之后,在书院的这两年修为和才华更是突飞猛进,所以父亲选中他来也是有理可据的。 父亲的信来的很急,他要炎承恩用最快的速度摸清西北的真正局势,如今西北乱像牵一发而动全身,太原城又是帝国北部最重要的一颗交通枢纽也是进入忘川平原之前最重要的一个军事重镇,要是太原失守,十万叛军不说,更可怕的是荒原中那些嗜血的蛮荒氏族,他们要是涌进来了,忘川百里平原很难再找到太原这样的地方组织防御,失去纵深的整个帝国西部和北部都将全部被拖入战火之中。 父亲让他先期在这里坐镇不仅是对他的考校,甚至某种程度上已经可以说是对他能力极大的肯定了,要是表现出彩,将来他在帝位的争夺中自己一手牌也能打的更加得心应手。 当朝太子炎常宁虽然健在,不过他四肢先天便患有顽疾,无法行走这几年病情加重甚至看东西都模糊了,这样的身体别说帝王家,就是普通官宦家也是难当大任的。帝君虽然这些年没有取掉东宫之名,可似乎有意对这太子疏离。大家心里都清楚帝位断不可能是留给他的,因此如今已经成年的十几个皇子都有机会。虽然当今帝君依然春秋鼎盛,不过他似乎真的有意看一看到底那个儿子能担此大任,对结党一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这两年早朝上大家隐隐都开始划线了。 炎承恩自己对这皇位倒是没什么兴趣的,在他看来王朝都最顶端的龙椅不过是一道束缚住自己的枷锁罢了,生性自由闲散的他爱的还是修行,美景和骏马。不过既然炎承恩修行天资惊艳,又是书院学生,那他的母后昭仪和背后薛家对王储之争自然是不会放弃的,他们成了炎承恩背后最坚定的支持者,在京城也替他经营出了几分声色,倒也算是王储之位的一个热门人选了。 一开始炎承恩对这些事是烦透了的,不过近两年他也逐渐意识到既然自己已经身不由己的被卷入了这场风波,那边再没有可以独善其身的道理,这本来就是天下最凶险的斗争,稍有不慎,新君登基后迎接的便是万丈深渊。自己哪怕将来坐不上那龙椅,至少也要在这场斗争中为自己获得足够的资本,这样才有可能在风暴最猛烈的时候翱翔天际来或者站到他应该站的人身后去。败者,当然会失去他所有的价值,这是大机遇,更是大赌博,不过对他本人来说不过是大枷锁。 炎承恩一声叹息,帝王家的出身看起来光鲜却已经决定了他远不能像书院其他那些师兄妹一样修只属于自己的道。这漫漫修道途中要是顺不了意,自己又何尝能真正攀向更高点呢? 对于这点,炎承恩最佩服的便是六哥炎重离了,除了父亲和那些成百上千年都躲在深宫中修行的祖宗供奉外,六哥应该就是皇族最强者了。六哥不仅一身火焰修为玄妙难测而且从小就表现出远超其他皇子的资质和潜力,心性更是坚毅绵长颇有父亲当年风采。按理说六哥要是参与这帝位之争,凭借父亲对他的喜爱,这局面几乎就一边倒了。可就当底下一帮臣子已经蠢蠢欲动时,六哥便坚定的向父亲表明了绝不参与帝位争夺的意愿。这些年来他只身一人行走天下,从不过问政事。 六哥曾说,他这一生只求两道,一求俯仰之间问心无愧,二求以己绵薄之力但保天下苍生太平。六哥的道很正,也很直,所以这些年修为更是突飞猛进,自从协助白帝斩杀凶兽朱铁后,获得大机缘和感悟没用几年就顺利跨入火焰第六元素劫“幻影”。六哥固然让人敬佩,可这会儿炎承恩最想念的还是书院那帮怪人。 “想见见新来的小师弟,听说还多了个小师妹。对了,还有大师兄,那个一剑斩破星河砍出个陆地剑仙的大师兄。还有二师兄,不行,世上第六美的三师姐也好久没看到了。闹腾的五师姐和穷的只剩钱的七师弟也少不了,到最后竟然那个整日只知道睡觉的长孙忘情也想了起来。”炎承恩偷偷笑了一会儿,双手抱着头升了个懒腰然后把手里的纸团揉做一团,轻轻弹了出去。 墨迹未干的宣纸在空气中烧的噼啪做响。 入夜,李家派去重兵护送万木春回京都的车队在离太原城八十里地的送龙岗半路遇袭,袭击来自一队在这里等候三日的重骑兵千人队,他们下手的时机和地点都选的非常刁钻隐蔽,他们甚至把现场伪装成了山匪袭击的景象。当然山袭击这种屁话报上去是没人会信的,不过他们需要的本来就只是一个假象,无论这个假象看起来有多么拙劣。因为过了太原城已经算进入关内了,往年里哪里会有不长眼睛的马匪袭击数百人正规军的车队,尤其领头的还是李家一位木系第二劫神通的长老。 只要有个借口那便够了,京都自会有人跳出来利用这做文章。 隆庆三十八年夏天,风寒笑拥十万西北边军造反,十余万慌乱的北部军团连夜收缩到雄城太原周围,北地荒野今年似乎也传来了浮躁的气息。既然风暴已经被人卷起那便不能停下,有人要借这场风雨成事,王朝内部此时到处都有暗潮涌动。有人说腐朽往往都是从内部开始的,混乱中怕是要百鬼夜行。 这些沉寂多年的“小鬼”难道不惧怕坐在帝国最顶端那个男人的火焰吗?可惜那双金刚怒目盯的不是这里,他可能觉得这些小鬼还不够格迎接他的目光,他们坏不了他的大局。 可历史有时候往往就是小人物创造的啊。 第二卷 第七章 她从雨中来 这已经是林长生来到书院的第四天了,一切似乎都按着师姐给他定的修行计划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自从那夜和夫子先生和书院其他人聚过后,林长生就跟在叶芷清在桃林青石屋修行,三师姐趁着他不在的时候,终于将青石小屋折腾干净了,林长生最后还是睡在老林偏房里。 今日上午照例把晨跑和其他项目做完后林长生又把手里那本五州简史草草过了一遍。自从瑶瑶走后,他和三师姐的三餐便成了一种红色拇指大小的丹药,这东西每餐吞下一粒,顿时便能觉得热量从胸腹间向全身缓缓流淌,林长生一直以为这是什么帮助修炼的丹药,可这其实只是最普通的辟谷丹,就是口粮而已,因为三师姐真的还没有学会做饭。 中午饭后是可以休息会儿的,三师姐自己回去二十四桥的小屋里睡会儿交。林长生从小就没这午休的习惯,所以这几日他更愿意跑到凉亭里去发呆,正是蝉鸣燥意最盛的时候,望着碧海秋波一直绵延到天际尽头的那汪寇海,林长生又想起了前夜大师兄从天外飞来的那匹剑光,那是师兄的剑气吗?那可真是了不得,他听师姐说这剑是从三千里外的一座孤岛飞来的。三千里,那该有多远啊,那样浓烈炙热的剑光该是全天下都看得到吧。 李道策这一剑破开星空,纵横千里,光寒九州。少年偷偷把自己想象成那拿剑的书生,一手指地,一手刺天,身下无数天下名剑争先为自己折腰,那样的场面,每每想来真是让少年神驰目眩。林长生独自一人在凉亭傻笑,这样居然也熬过了一个中午。 下午师姐把他一个人放到芒砀山去劈柴了,据说是为了练习他的心性,师姐没告诉他要领,只是让他挑那些想劈的劈。少年一个人在树林里乱晃,转挑那些黝黑弱小的枯木下手,就朝那些最细最弱的地方劈,他觉得这事儿很有趣,和自己踢石头一样,能让自己进入一种忘我的兴奋状态,就像每次在渭河边踢石子儿非得踢到全身精疲力竭方才善罢甘休,少年这会儿漫山搜寻着在砍柴,这刀是师姐在仓库里找的,剑身该是金刚玄铁精心炼制的,阳光下剑锋绽出一团光华,宛如出水的扶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的雕塑则如星宿般发出淡淡的银光,这剑长生必须两只手才能勉强拿起,林长生觉得这定是把宝剑了,自己也是由宝剑的人了。 林长生没看错,这剑要是放在京都的话打不紧得有多少富家少年将门子弟要头破血流的不惜万金来求这宝剑了。 不过三师姐告诉他,这剑真的只是用来砍柴的,祖传砍柴的,这剑早些年大先生用过,二先生用过,后来交给了三师姐,最近一阵子传到了七师兄叶英那里,不过叶英这两年也没怎么用这剑了。 关于宝剑砍柴这事,对于这点林长生是很奇怪的,他们西峰那块儿可都是用刀劈啊,怎么到书院这用剑劈啊,而且还是宝剑。不过对于想不明白的事情,少年向来是不会深究的,他选择把自己交给自己。 于是夏日的阳光下,少年右手提起宝剑,左手捏个奇怪的手势,深吸口气,然后“唔呀呀”怪叫着朝着芒砀山一众细小的灌木杀了过去,他甚至幻想自己是二师兄,一剑便要劈开那深不见底的渭河流水。可惜宝剑砍偏了,砸在了一旁的粗壮松树干上,少年手里的绝世宝剑顿时脱手飞了出去。 叶芷清这会儿也很兴奋,她在做她有史以来第一顿饭,所以他要把小师弟支开些,这样她才能全力发挥。“我可是很厉害的侠女呢,剑道修为高的很,做几道小菜算什么。”叶芷清一边给身前的土豆削着皮,一边怡然自得的唱起了昨日在英雄志上看到的小曲,一个人独处的她总是舒坦自在。唱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刚才漏掉了什么,朝左右谨慎的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又笑着小声加了一句“而且是天下第六美的。”说完这话叶芷清更开心了,两眸秋水晃得周遭的景色潋滟晴方,好不秀丽。 “丫头,以后的确要勤快些了。”叶芷清学着师傅每次拍自己肩头的样子演了起来。 “弟子知晓了。”神色仪态下一刻又切换成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模样。 她本来就是落入凡尘的仙子,天下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一般她也是不做饭的,在书院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到处蹭饭的,师兄妹也总是由着她的性子。是啊,落入凡尘的仙子就该这般,你哪里见过天上仙子去做饭的? 不过叶芷清昨日被郑重告知禁止以后去蹭饭了,这话是狗子过来告诉她的。如果说这普天之下唯一真正了解叶芷清的人就是夫子和大先生,那么唯一了解她的动物可能就是狗子了。狗子每次见叶芷清都是一副似笑非笑,颇有深意的模样,偶尔还会趁叶芷清不注意跳起来拍拍她的头,每次看到狗子这一副“你好自为之的”表情,叶芷清都是哭笑不得。这狗子,该不是什么千年狗精变的吧。 狗子昨日过来扯着他的裙角走到了青石屋的厨房旁,然后回头望了眼夫子居所的方向一边使劲摇了摇头,一边又学夫子表情做出很凶恶的样子。叶芷清立马知道这时来自夫子师傅的通牒令了。老师今后不允许她四处蹭饭了。 “唉,我也是有徒弟的人了。”叶姑娘一边咬抿了抿指头上刚刚不小心刺破的红点,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叶芷清在破天荒的做菜了,只是看着架势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成功。 --------------------------------------------------------------------------------------------------------------- 三日前二先生带着瑶瑶启程了,他们要去千里之外,他们要去见个人,应该是故人,因为二先生亲切的喊她清清,只是不知道这个清清是本来的名字还是亲热的叠称了。 对于即将可能见到的清清,小姑娘这些日子外除了长生哥哥想的最多的就是她了,应该是个高手,是个怪人,不过听名字“清清”却又软糯好听,可能像垂柳,像河边的青草,又或者是山间的清风,总之应该是个如出水芙蓉般的怪人,因为二先生只会结交怪人。 瑶瑶还发现一个小秘密,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先生这两日有点紧张,其实凭借他的修为,他们应该早就飞到京都了,不过二先生似乎有意在路途中不断休息,似乎,是想拖延时间?。小丫头还偷偷算过,二先生今日已经理了四十三次挂在头上明明很正的斗笠了,他今日还很骚的背了顶纯白色的披风,二先生告诉了小丫头这披风是有名字的叫“剑意白虹”是夫子师傅给他做的,夫子会给每个徒弟做。这披风通体纯白,最显眼的便是左右两道翩然身后的白绫了,上面镶着金边,应该是刻着法阵的,哪怕没有风也会飘舞飞扬,配上二先生头上的那顶斗笠和满身挂满的七把剑,这赫然便是唱曲里江湖世外高人的打扮了,二先生觉得自己今天应该很帅,偶尔会趁着瑶瑶不注意“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他们要去的是京都郊野以西百里外一座山坡的顶端。二先生步子有些急,瑶瑶跟不上的时候只能拉披风上住后面翻飞的白绫。 这会儿应该要黄昏了,山坡下是一片林海,偶有几道青石小径在林间盘旋,若是看得再仔细些其实是能在林间的阴影中看到几辆隐蔽很好的马车,看那些雄踞高大的白马,怕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能够拥有的。山间清风化过,带些翻飞的花瓣在风中轻扬,落日的余晖便过来凑上分热闹,跟着翻飞的花瓣一起给山林镶层隐隐的红色辉光。 瑶瑶他们要见的人这会儿就在其中一辆马车里,还离的老远她就看到了二先生身后的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清清看的很仔细,她把小姑娘的眉眼打量的很清楚,然后她又看向了君璃心,幽幽叹了口气。 “我去了。”她这话应该是和马车里的人说的,马车对面还坐着两位清教资历和地位都极高的红衣主教,两人因为年纪很大了,眼皮有些耷拉,不过看向清清依旧满是恭敬之色的。 女子下马车了,她往二先生这边来。 她走的很慢,很轻,不过每一步走下去,周遭的空气便似乎都会轻轻吟唱一般,歌声淡淡的,清扬曼妙。 她们离得其实还有些远,不过她说的话只有他能听到。 “这么多年了,你想通了?”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二先生说这话的时候站的很直, “这可不是你的道啊?不怕书院那一套不顺心,将自灭的学说了。”女子偷偷掩着嘴在笑,这话听着有些幽怨。 “我来找你,便是顺我心意,因为这就是它让我要做的,所以依然剑心通明。”二先生站在坡顶上闭着眼,身后七把剑却铮然出鞘同时飞出来环绕着他,在轻吟,在低语,在高歌,它们想要做的只是为了映衬刚才二先生剑心通鸣的那番话。 女子很认真的看了看离自己还有几百丈的那个白影。 “夫子先生要做的事,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太危险了,我有些担心这两个孩子。当然,还有你。” “大师兄为见红药可以打碎星河为她照明,我又如何不行。” “我又如何不行。”女子喃喃的在嘴里念着,“我又如何不行。”“我又如何不行?”念到最后甚至都有些绝然的味道了。 “所以你跑这么远来见我?”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要笑出来了,听上去有些撒娇的意味。 “恩,来了。” 这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清清的姑娘突然清脆的笑出了声,似乎是有感而发,天上开始落雨了,不过夕阳还挂着,白云也还没散开,不过确实是下雨了,雨下的不急,却很广,霎时间整个京都方圆百里都在下雨了。 雨丝凉凉的,姑娘的脸烧的有些烫。 “是我洛清清喜欢的,不过等的太久了。” 女子这话还没说完便穿过一层层雨帘来到二先生面前,雨帘很厚,她是一层一层拨开的,拨到最后便只剩了个牵着小姑娘的二先生站在那里。 刚刚下雨了,瑶瑶叫了几声二先生“快撑伞“他也还是呆站在那里,今日二先生这是怎么了,小姑娘望着全身被打湿透的衣衫有些恼怒的扯了下二先生的披风。 她听到雨帘中有声音,抬头看到有人来了,从无数雨帘后来,那人动作应该很快,可瑶瑶很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能清楚的看见她拨开一层层雨帘的动作。 小姑娘有些兴奋,这应该是又遇到高人了。 “二师兄快看,她从雨中来。” 清清从雨中来,她用极快的速度摘下二先生的面具,又在他的唇上印了印。似乎知道这里除了他之外应该没人能够穿过雨帘看到这一幕,那个小姑娘应该也不行。她便像只偷腥的小猫一样在那快活的笑。 然后她拉起了二先生身后小姑娘的左手,二先生在瑶瑶的右手上留了张字后化作了一缕清风消散。紧接着这场下满整个京都的细雨也说停便停了,清清转身把瑶瑶的手拉起来举过小女孩的头顶朝身后的树林挥了挥。 林间马车里清教教资历最深的两位红衣主教当即下车行礼,有穿着黑衣的苦修在奋笔记录着什么。 清清的全名叫洛清清,是清教第七代神女,她和二先生已经相识三十余载了。今天她真的很高兴,为清教,也为她自己,更是为了二先生的那个承诺。 这世间人谁不知道,二先生绝不食言,所以她高兴的挥了挥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青绿色权杖,京都中清教神殿那口数十吨的铜钟顿时鸣响起,一共三十八声。这是在昭告天下,清教又多了一位神女继承者。 同一时间五州大陆四百三十二座清教神殿传声法阵内有雄浑绵长的钟鸣声一齐响起,无数信徒争先朝圣女山的方向拜了下去,从北到南,如同浪潮一般。 第二卷 第八章 林长生的刀(上) “世人皆言刀不如剑,不过你想练便练吧,说不定便修出个天下第一呢。”三师姐叶芷清如是说。 ------------------------------------------------- 叶芷清的修行计划林长生已经坚持一周了,不过目前看起来他除了饭量大了一点,修出绝世神功的苗头可一点也还没见到,虽然有些失望,不过林长生自认并不气馁。他朝渭河里踢了那么多年石子呢,不也花了十多年才见到九聂吗,林长生在心里酸溜溜的想着。 这几天除了坚持每日师姐的晨练外,林长生的生命中还多了一项考验,那便是“享用”三师姐的菜。三师姐的菜和她这人一样让人觉得如梦似幻捉摸不透。 叶芷清三天前就开始做菜了。林长生本一开始是非常兴奋的,因为他再也不用每日吃那辟谷丹了,那东西吃下去虽然能解决温饱,然而实在是食之如蜡,难以下咽,如果不是少年每日用吃下这丹药便能加速神功修炼的理由安慰自己,他断然是吃不下去的。 辟谷丹哪里能练什么神功,怕是只能阻碍人体消化。 叶芷清的菜卖相一般。不,应该说很烂,各式调味品如泼墨般肆意在菜品周遭流淌,林长生看着桌上两三个盘子里的狼藉有些担心,不过他还是相信既然是三师姐做的那便定是内有玄机,这菜应该是属于被褐胚玉形的。 于是少年勇敢的夹起来一筷子送进了嘴里,那边一直在装作看书的三师姐偷偷把挡住整个面部的英雄志挪开了一点。少年夹起来了,送到嘴边了,少年咬下去了,少年满脸乌青的吞了进去。 林长生其实想吐的,不过他并不是出于感动或者礼貌没有这么做。 他是真的不敢动,江凝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潜伏到了林长生背后,林长生刚刚想吐出来,江凝光一下子在他背后用二寸二的刀柄戳了戳他后背,戳下去后还在他腰间的软肉上拧了一拧,看那样子林长生要是敢吐,明日的训练里便免不了要受些额外的皮肉苦了。 林长生想装作在笑,却比哭的样子还难看。 三师姐过来瞪了一眼江凝光然后把四处乱飞的它插回了背上的剑鞘里,自己也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不过最终三师姐还是把菜吞了下去,靠的是她高深莫测的剑道修为。所以到最后他们还是吃的辟谷丹,只不过今日三师姐创新的洒了些糖上去,和刚才那黑乎乎的东西一比。林长生顿时觉得辟谷丹也算人间美味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三天。直到今天他们终于没有吃辟谷丹了。昨夜趁林长生睡着后,三师姐去向大师兄那里借了个蒸笼,然后欣欣然的向大师兄请教着捣鼓了一宿,最后要不是夫子先生嚷着耽误了他睡觉大计,师姐可能还会继续整夜缠住大师兄的。 幸运的是今早林长生啃到了几个蒸的有些发干,形状不太规则的白面馒头,虽然口感不太好,不过还算勉强可以下咽。毕竟可以吃了不是吗,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于是少年欣慰的朝三师姐笑了笑,示意嘴里的馒头不错。 叶芷清见此有些不好意思的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一下。动作虽然就这么一个可要是动作让天下人看见,那叶芷清红颜祸水的名号今日怕是就要被坐实了。 林长生被吓傻了,嘴里吃了一半的馒头都掉了出来。 叶师姐很开心,于是他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长生你想练什么,师姐今日教你。” “我不知道想练什么。” “这几日帝龙翔告诉我你在芒砀山上用宝剑杀的过瘾呢,这下子怕是满山灌木都知道你的凶名了。” 林长生站在那傻笑了一声。 叶芷清歪着嘴笑了一下“闭着,丑死了,别说是我徒弟。” 林长生点了下头,又傻笑了一声。 “要不你练刀试试,我看你拿剑的样子,挺喜欢用来砸的。” “我们西峰那块儿都是这么砍柴的。我约莫着大家都这么用应该是有道理的。”林长生仿佛记忆起了什么,很认真的说道。 “那我带你去练刀吧,就去山里练。” 三师姐一边示意林长生跟上自己一边往通向芒砀山的小径上走,林长生则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师姐你真教我练刀吗?为啥我没看到书院其他师兄师姐练刀呢。” “你练不就行了,那么多人练岂不是有点打挤。”叶芷清说完后,似乎也觉得这道理没什么说服力才又补充了一句“因为天下人皆以为刀不如剑,刀不如剑灵活,使用起来也呆板了很多,更重要的是真正用刀的好手太少了吧。” “师姐,那当今天下用刀最厉害的是谁啊?” “黄巢。”说出这个名字叶芷清没有一点犹豫。“是个书生,也是个屠夫,更是个杀手。刀道修为高的很,不过这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实则煞气太重,我不喜欢。”三师姐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语气又恢复了往日里的那种冰冷。 林长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师姐带着他在芒砀山中小道穿行,最终来到了一汪小水潭前,水潭不大,长宽大概二十余丈,谭面不断有水泡缓缓升起,看这样子是汪活水。不过水潭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水塘边一块巨大的黑石才是。这黑石很大,应该比水谭还大了一圈,通体黑黝黝的出现在这山林间,看起来其实是有些突兀的。 “师弟你确定真想练刀?”三师姐这次问的很认真,她用双眼仔细的在打量林长生眼里的神采。 “想试试。”少年的眼睛很亮。 “行,那就试试吧,虽然我也不太懂刀,不过你说不定就行呢,以后修个天下第一也好给我争个光。”叶芷清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情绪,不过内心波动如何,那微微泛红的面颊何解,便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她只教了林长生一刀,这刀她大概看黄巢远远的使过,不过却按她自己对刀和剑的理解去除了些不喜欢的东西,所以这刀虽没有黄巢那般杀意和霸气,却也有五六分工整和神韵了。她接手过林长生手里一直提着的那把砍柴宝剑,挺胸,收腹,松肩,屈腕,一道光华从她手中绽开,高速的撕鸣声震的空气都在发抖,紧接着一声巨响从那块巨大的黑石一角传来,三师姐将那黑石砍下来一截。砍完后他便把剑换个了这似乎时候正处在某种奇异状态中的林长生。 “最近你先试试吧,看哪天能把黑石砍下来一块,我便看有没有机会带你看看下一刀。” “下一刀?”林长生有些奇怪的问道。 “恩,下一刀。不过这下一刀我也还没看过,不过约莫着是快了。你要是能有机会把这黑石砍下一块儿,我便带你去看下一刀。” 说完这话叶师姐就走了,因为刚才她忽然无意间瞄到一眼红日的位置,看样子应该快中午了。这会儿回去准备午饭应该来不及了,所以她又给林长生留了两个馒头和辟谷丹。至于她自己,她想留出足够的时间面对自己的人生大敌—烹饪。 “中午就在这里练刀吧,时间有些紧,我希望你能尽快砍下这黑石的一角” 想着三师姐的话,林长生点了点头,盘腿坐了下来。 他在回忆三师姐刚才砍下去的那一刀,刚刚师姐挥刀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忽然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仿佛胸腹间有一道暖流在流动,所以那一刀他刚才看的很清楚,每一个动作几乎都深深映入了脑海里,如何踏步,如何翻掌,如何转头,甚至他觉得都能隐隐从自己脑海里三师姐的影像中感受到三师姐的力量如何在身体里流动。 这要是让京城那些有名的刀客知道,怕不是要惊死过去,居然有人只是看一眼便能记住这一刀的几分神韵,这一刀其实要领不多,不过要是真想使出来,没有个十年八年的沉浸怕是连皮毛都学不着,毕竟这一刀是黄巢的。 林长生哪里是什么资质“很差”的废物,明明就是个练刀的天才。不过二师兄说林长生天赋差其实是有道理的,因为在回书院的路上他随意探查过林长生的气息,竟发现林长生身体里没有一点元素之力的流动,那这就意味着他身上还没有结成元素丹。事实上,能在十多岁就结出元素丹的修行者并不算少数,各个宗派世家自不用多说,哪怕是无依无靠的散修或者有些机缘的普通孩子,天赋稍好一点的也能因靠着元素亲和力结出元素丹。真正困难的是在丹田处结出一颗饱满如婴儿拳头大小的圆满元素丹,因为这意味着跨过了天劫,这也才算摸到了修行真正的门槛。 二先生不知道的是,林长生的资质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差,要差上一百倍还不止。他没有仔细为林长生把过脉像,所以他不知道少年不是没有结出元素丹,而是这辈子也不可能结的出来。因为林长生的丹田被人封印住了,很厉害的封印,很玄妙的手法,甚至躲过了二先生的眼睛。封印的人是似乎为了防止有人来解除封印,甚至还很恶毒的炸了林长生要结成元素丹过程中需要送气的几条重要静脉,似乎是为了怕少年感觉到痛楚,他甚至用火元素力将伤口处粘了起来,这样一来若是不认真探查,大家甚至感受不到这道潜伏在林长生丹田里的封印。然而不管是何等神通,这封印的力量使既炸断了林长生的静脉又阻碍了五脏气息的正常流动,那便会对少年造成难以想象的伤害。这会儿别说你几条被炸断的静脉了,便是好些条正常的静脉都开始打结,交叉了。好恶毒的手段,这孩子别说修行怕是正常生活以后都会受到影响了。若是他终其一生就呆在西峰那偏僻小镇还好,可少年恰恰又刚刚才见到了修行世界的美妙,他还在做梦呢,那些最美的梦。 二先生暂时还不知道,可要是让他知道了,以他的脾气就是把五州大陆翻个面他也要把这人找出来。叶芷清是知道的,林长生第一夜在二十四桥睡着时,她过来盖披风时就无意间探查到了。师傅说让她带这个师弟那她叶芷清就会认认真真的带,因为那天夜里她说了那个“好”字。 所以这两天她一直在看书,玩了命的看,除了睡觉,做饭便都是在翻书。翻她没看过的书,什么都看,什么都翻,传记,,戏曲,她想找一找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助小师弟解除封印或者有其他办法修行,很遗憾,没有,什么也没有。她也没有把林长生带给夫子先生看,因为那夜从青石屋离开前往自己桃林的小屋之前,夫子偷偷在她掌心上用手画了个“知”字,她当时还觉得奇怪,这是个什么意思。不过这两日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了,夫子是背着其他人写的,所以这事叶芷清也就偷偷瞒了下来没有告诉其他的师兄弟。 不过她叶芷清可不会放弃,这可是他师弟也是第一个徒弟。为了徒弟,谁能想到她叶芷清有一天也会开始学做菜了,既然修不成元素丹,那便得让徒弟吃好一点,身体壮一点,这样才能弥补元素力上的劣势。至少,她是这么想的而对于师弟丹田里的血腥景象,她没有勇气再去看第二遍。 所以她对于这个爱傻笑的小师弟更心疼了,她其实也想起过其他几门完全不考元素丹只修体术的偏门功法,不过既然师弟都这么可怜了,那她就要骄纵一下,所以他想学什么便由他学吧,说不定也是条自己的路呢。 对于叶芷清说的那句说不得就修出个用刀的天下第一,话里两分是安慰,四分是自信,还有四分是来自书院人的傲气。 “没有元素丹又如何,这可是我叶芷清的徒弟和书院的师弟,便是只会用刀也要砍出他个天下第一。”叶芷清愤愤的想到。 第二卷 第九章 林长生的刀(下) 对于丹田里的伤,林长生这么多年是没甚么察觉的,顶多在年幼的时候偶尔感受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如同龄人壮实,不过长了几岁后大抵和其他没心没肺的孩子是一个德行的。 他这会儿在想三师姐刚才的那用宝剑砸出的一刀,宝剑出鞘后如春雷般在黑石上炸响,那黑石看着也不像什么寻常物件,叶芷清何等修为,这绝然的一刀竟然也只是将那黑石切除掉了一角,少年偏着头打量了一会儿那断口处光滑的黑石面,自己提起宝剑往那黑石走了过去。 少年依照师姐的样子,抖了抖有些僵硬的肩膀,双手仔细掂了掂手里的宝剑,侧身,下腰,翻掌,学着师姐的样子朝黑石砍了过去,少年这一刀虽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不过至少刀势是直的,是汇聚在一点之上的。然后,没有悬念的,宝剑砍在黑石上,向后飞了出去,少年的虎口则被剑刃上传来的力量蹦裂开来。可那黑石头看着依然完好无损,甚至连道剑痕都没能留下。少年没有说话,沉默着走过去把刀捡起来,又过来砍了一刀。结局又是如此。 少年有些心烦,不是因为砍不下石头角烦,而是因为看着这块黑石头本身很烦,就如同他平日总喜欢踢石头子儿一样。所以他一次接着一次的在劈。 一剑接着一剑,那宝剑就飞出去一次又一次,挥剑的次数越多,林长生每一剑下去间隔的时间就越长。到最后一剑时,他的这一剑离上一剑之间已经足足隔了一刻多钟。少年把最后一剑砍出去后,觉得顿时整个天地都朝自己包围了过来,双眼有些发黑。他赶紧把剑放下来插进土里立住身子。若是这会儿一旁有人在看定会觉得这少年好生无聊,竟是在那用同一个姿势砍了整整一个下午黑石头。不过林长生觉得这事其实是有趣的,就和把黑石子儿踢到渭河里一样,他喜欢这事儿,一旦开始做了那便一定得弄到筋疲力尽才能算是个头。 等林长生回到青石小屋里,叶芷清张罗的一桌饭菜已经上了桌。少年用腿勾了勾木椅,一下子整个人便瘫了进去,左手宝剑随意拍在桌上,右手抓起桌上凉的一碗水,也不顾水花飞溅的到处都是,仰头便一口全喝了下去。叶芷清在灶台回头看了他一眼,把今天刚学的拌牛肉端了上来。少年幸福的叫了一声“谢谢师姐。”抓起桌上的筷子就把牛肉往嘴里送。 叶芷清啧了声嘴,想来也是饿了,自己也夹起一块送进了嘴里,今儿个味道应该还算正常,好吃的叶芷清眼睛都眯了起来。 “今天刀练得如何。”叶芷清又夹了块牛肉进嘴里,右手掩着嘴巴小声问道。风儿吹的她耳旁的一缕细发在空中飞了起来。 林长生稍稍从座椅里立起来了些,右眼微微眯起来,仔细想了一下。“应该是挺爽的。” 三师姐听到这话拿着筷子的手在空中顿了下,她那一缕秀发飞的更凶了。然后她笑了出来,是带着点欣慰的。 “那明日便接着去吧。”叶芷清把牛肉送进嘴里轻轻说了声。 自此以后,林长生每日的修行除了晨跑和例行锻炼外又多了个砍石头,这事儿他是很乐意的,每日砍起来都能进入浑然忘我的神态,一直得砍到浑身筋疲力尽一点力气也没了,才会回青石小屋去用晚餐。这么砍了一两天后,叶芷清又让林长生坚持每日练完刀后再到黑石旁那汪活水里去冲个凉,这潭里的水也不知是哪里流过来的,摸着冰凉凉的,等林长生把整个身子浸泡进去呆了会儿,却又觉得浑身有股暖意在流淌。潭水不算深,林长生踩住一颗颗圆石头的谭底还能舒服的露半个身子来。这两日他练完刀最喜欢的事便是靠在潭水的那汪水眼旁一块斜坡上休息下,任那水沿着腿肚子一直清清滑过全身,仿佛身体每一处都被荡涤了一般。 少年就这么坚持每日练着刀,吃饭的时候和师姐说说话,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想想父母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瑶瑶。不过这种情绪航还是很淡的,因为练完刀每日回到青石屋后,林长生基本很早就上床歇下了,也没有太多时间悲春伤秋。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直来到了六月十五的这一天。 “书院果然都是怪物啊”这话是叶英说的,这中间他和五先生斐青萝偷偷看过一次林长生,不过在那站了一个时辰发现那少年只是不断的挥剑砍石头,二人本想打声招呼的,看少年那忘我的模样便也没打扰他了。六月十五到了,对书院众人来说,这一天算是有意思的,因为这天夜里他们会去书院夫子先生屋后的那片空地聚聚。每个月十五号他们都会这么聚聚。无非是师兄弟几个闲聊上一会儿,夫子先生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过来考校一番。 这会儿师兄妹几个便凑在一块儿说些有趣的事情,每到这个时候便是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大先生也会进来聊上两句,当然也有例外,四师兄长孙忘情依然在睡觉,看那一脸平乐,想来睡的是很安稳的。长孙这个姓当今王朝应该是个极其少见的古姓,不过要是有幸能从偏门史书上顺着年轮往上找到话,你是能找到些被历史刻意藏起来的足迹。长孙在一千年前,是个贵姓,有多贵?它是那个时候的皇姓。所以一千年前这王朝其实不信炎,姓的是长孙。不过现在很少有人再去提起这一茬了,因为炎王朝在千年前上台后对整个天下姓长孙的人来了个彻头彻尾的大清洗,杀得这个姓氏几乎断了传承。若不是当年有贵人做保,怕是今天长孙忘情先生也留不下来了。 六先生姓炎,四先生姓长孙,这要说出去便很有些看头了。 书院有个规矩,允许弟子们在十五日这天夜晚互相讨教,一般这时候大先生会在空地上画个数百丈的白框算是讨教的场地,讨教的双方在里面一直打到其中一方认输,或者被击出方框便算是赢了。一方获胜后夫子便会出来为胜负双方点评几句,不过这几年夫子老先生越来越懒了,经常用手指一下然后用“你打的好。你打的烂。”这种话便敷衍过去了。 当然这比试是点到为止的,况且夫子先生还坐在一旁呢,伤不了人的。林长生看着场间一副热闹的景象,心里其实是很向往的,不过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靠在了一边不太显眼的一个角落里。大师兄还给他们每人手里都发了面一丈二寸的带柄小旗,你要是想挑战谁,便将旗帜插到想挑战那个人的脚下,若是那个人也同意便将你的旗子拿起来,那两人便去场中央比试一场。要是那人不拔,那这比试自然也就取消了。 旗子一拿到手上,场间众人的气氛顿时又欢快了几分,可惜二先生那日送过瑶瑶后依然还没回来,否则往常这个时候他是一定会先去找大先生讨教一番的,二先生讨教一番后,接下来一般出来的就是六先生炎承恩和七先生叶英了,他们的讨教目标择一般都是那爱睡觉的长孙忘情,别看四先生爱睡觉,其实和他打起来是很有些意思的。 今日既然二先生和六先生都不在,那叶英自然是第一个出场的了。他转身仔细的把背上重剑的锁扣解下来插进了一个专门斜背着的剑套里,然后上前去把自己的旗子插在了四师兄长孙忘情的前面。一双白玉龙头靴踩的地上的砂石四处飞扬。 “叶英,请四师兄讨教。”说这话的时候,叶英看起来很认真,甚至鼻尖上都隐隐有汗珠沁出。 长孙忘情睁开眼笑着看了眼师弟。“四成?” “四成”叶英说的很肯定。 长孙忘情又摇了摇头“可以不穿甲,但是得拿盾了。” 听到这话,叶英那股认真的模样顿时转化做满脸笑意,四先生这话对他来说像是什么无上荣光了。长孙忘情去夫子先生后院的草棚里扛了一扇“门”过来,不过这当然不是门,这是他的武器。 四先生的武器叫“载地”,这是一面和四先生高度差不多的玄色巨盾。四先生,是用盾的。 叶英走到场中的白框内朝拿着巨盾的四先生深深行了一礼,然后便用右手拔出了一直挂在腰间的那把轻剑,这剑刚刚到他手里,叶英便化作了一道金色的流光在空气中以肉眼根本难以看清的速度从各个方向朝长孙忘情冲来。速度快的林长生只能看见一团金色的光斑在折跃着飞向四先生。 长孙忘情把“载地”猛的插入地面溅起一阵烟雾和振动。 他站在那里,任由金色的流光撞向自己。 他就是一座青山。 第二卷 第十章 剑和盾 叶英身法很快,他的剑比他的身法还要快。 他在空中化作一团折跃的流光朝四先生冲来。叶英之所以能化作一团流光是因为他自己在飞速的旋转。他手里把把叫“戏云”的两尺轻剑正带着他在一同旋转。远远的看着,如同一道旋转的金色旋风般搅起一阵流光袭向了四先生。 四先生似乎已经睡醒了,眼睛睁的很亮。面对叶英诡异的身法和速度,长孙忘情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移动,直到看着叶英飞的近了他才用两只手抓住了巨盾“载地”后方的金属把手把盾向上提了起来。 叶英没有直接去向长孙忘情正面,流光和玄幻只是在长孙忘情身前晃了一下就偏离到了长孙忘情的身后。手握戏云的叶英中的反身朝前狠狠刺了一剑,那剑身因为振动和空气的摩擦发出一阵奇异的怪声。原本应该尖锐的声音这里听起来却是十分悦耳,这声音就如同五月的黄莺站在枝头歌唱一般。这一剑其实力量极大,戏云表面的宝石在夜空中都被深深拉出一道残影。可这剑让叶英这么一耍却还真有了几分鸟语花香的味道了。这是西子湖畔富家少年的一剑。 “这一剑是他的莺鸣柳。”这是叶芷清在轻轻给旁边看不清叶英动作的林长生在讲。 “他,他的?这剑是叶师兄自创的?”林长生惊讶的看着一旁的师姐问道。 “他的剑很多都是自创或者在前人剑法的基础上改创而来的,所以他的剑大多有些苏杭水乡的气息。”叶芷清说道这里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似乎在感受叶英的剑意。“还真是怀念啊。”叶美人看起来依旧是冷若冰霜的样子,不过眼角的淡淡笑意却是有些掩饰不住了。 “这丫头最近藏不住了啊。”夫子坏笑着轻轻在大先生耳边说到。 “老师英明。” 长孙忘情看都没有看身后朝自己逼来那一剑“莺鸣柳”。他抬臂,曲腕,本来握在他身前的重盾被他用手在地上拖着来到了斜背后。长孙忘情腰部顺势一扭,“载地”就猛的撞向了叶英飞来的“戏云。” 这一盾看着平淡出奇,看要是真的接上去,可能叶英下一刻便要飞出白线了。 叶英哪里敢硬接这一盾。于是他把手里的戏云往上挑了一挑,剑势顿时便滑向上方。等“载地”猛的撞过来后,却没有和叶英的剑正面碰撞而是从侧面把“戏云”压得弯了起来。不过叶英这把细剑本身韧性极佳,叶英这一手竟然借着四先生的力道把他往上弹向了空中。 长孙忘情抬头看了看,似乎很是满意。他把巨盾重新插回了地上,细细欣赏起了夜空中飞到二三十丈高的那道金色身影。 “好一个平湖断月。” 五师姐斐青萝话还没说完,半空中的叶英的身形一下子就化作了一道弯月挂在黑夜之上,本是向上飞行的他这会儿似乎已经达到了飞起的最高点。于是他转身,速度慢的连林长生都可以清晰的看清楚他的动作。倒冲下来的他将背猛地弓起,似乎是在积蓄力量。然后是转身,掉头,剑尖方向朝下,化作一道从夜空中坠落的弯月头也不回的朝下倒着身子朝长孙忘情劈了过来。 “好剑。”长孙忘情轻轻一笑,抓起矗立在地上的盾牌举过头顶。他的动作似乎永远是那么简单,不管叶英使出多么华丽的剑招,他只是举盾换个方向就再不多做其他一个动作,甚至连步子都不曾多挪动一步。 弯月撞向四先生的盾牌后似乎受到了巨力冲撞瞬间就碎做了十几道皎洁的白月之光。这弯月碎开之后并未消散,反而化作流光粘在了四先生的盾上不停翻滚,发力,抽打。这依旧是叶英的剑,十几道月光都是叶英的剑,因为他出剑的速度足够快,所以那里有多少道月光,叶英在一息之间便向四先生斩去了多少剑。 “七师弟这剑中看,可惜差了些力道,要是让老二来使,怕是又不一样了。”大先生一脸的看着夫子平静的说道。 下一刻,长孙忘情的动作忽然瞬间加快,他那门巨盾和夜色融为了一体。然后众人只见长孙忘情突然用双手同时抓上盾牌顶着肩猛的向前一靠。远远看去,就像他抓着一整团比先前的盾牌还要大上数百倍的夜色撞向了这会儿剑势有所减弱的叶英, 叶英根本来不及挡横着就倒飞了出去,扬起一片漫天的沙尘。 林长生有些担心的看向一旁的叶芷清,在他看来叶师兄应该是已经输了,四师兄好不讲理,哪有拿夜色打人的嘛, 斐青萝过来摸了下他的头。 众人都没有动而是等到烟雾稍稍散开些后才一同往那边看去。 叶英差点就输了,他的身体离大先生画的边界线只有几步之遥了,还好他还没出去。因为此刻他整个人平躺在空中,是右手里的戏云支撑住了他的身体,这会儿戏云的剑尖就插在离白线最多一掌的沙土里。因为承载着叶英整个人的重量,所以这会儿的戏云几乎折了个对弯。叶英朗声一笑,右臂全力一荡,那弯曲的双剑便帮助他的整个身子都朝天空中飞了起来。 然后叶英在夜空中拔出了他背后的那把重剑。 这剑叫“泰阿”,天机阁神兵榜天下二十一。 叶英整个人化在夜空中化作一只金色的野鹤,张开双翼,朝长孙忘情砸了过来。 “他怎么会这剑,这不是道原先生的剑吗?”斐青萝一脸诧异。 “这小子不知到跑到哪里去弄到了那幅《踏雪寻梅图》,硬是说服人家道源先生用这一剑来换他这幅图。”要说这道源先生也是苏杭一带有名的大儒。道源先生最是痴恋两物,一身练剑,二是名画。练剑自然不必多说,道源先生自己就是剑道修为达到四劫的江南有名剑客。他收集的名画更是堆积了整整一个屋子,这幅“踏雪寻梅”图乃是道源年轻时游览北地时所见,一眼之下就喜欢的不行,可惜当时人家主人不卖,道源先生也不能强取。后来辗转多少年道源先生再想找那画的主人便无论如何也寻不得半丝踪迹了。 “也不知花了几多钱?”叶芷清冷冷的说道。叶家虽然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巨富,但叶芷清自己其实是很节约的。从四岁来书院之后她就把家里每年寄给他的钱全都一点一点的存了起来。所以叶姑娘每次看着这个弟弟乱花钱其实是有些心疼的。 “这钱花的值,道源先生这一剑鹤归孤山很有看头啊。”这话居然是还在战斗中的长孙忘情说的。 这个四先生平日里只知道睡觉的,怕是半个月都吐不出几句话,这会儿到了切磋的关键时候话却还多了起来。 金色野鹤一声啼鸣,狠狠抓向二先生手里举着的那团夜色,尖锐金属碰撞的声音听着好生刺耳,长孙忘情双手死死抵了上去。 这金鹤力量好大,几个来回之后,刚刚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长孙忘情这会儿终于向后退了一步。 既然第一步出来了那看样子第二步似乎也要退出去了。可惜了,这一步只退了一半。 “真是可惜了。”林长生站这么远都能听到那金鹤中传来了一声叶英无奈的嘟囔。 四先生刚刚一直用了五成力在和叶英打。 现在他要用第六成了,他要用元素力了。 只见他身体周围忽然凝结出了四面暗红色的土系盾甲,这些盾甲绕着四先生的身体在不停旋转。盾甲出来之后,场间形式似乎就瞬间逆转了。金鹤沉重的抓击似乎也不再管用了,于是叶英尝试着重新把自己剑势化作的金鹤拉离地面。 他想离远一点重新积攒剑势。 可惜,四先生要进攻了,所以他的速度又忽然快到了一种让人费解的速度。 静如山岳,动如雷霆。 金鹤刚刚把头仰起,便被忽然抓起载地弹跳起来的长孙忘情拦住了。叶英还没反应过来,金鹤的头便被载地狠狠砸进了地里。金色的飞鹤顿时敛去了光辉。太阿脱出叶英的手里后画出一个弧度斜飞着插进了地里。剑势破碎的叶英也被四先生抓过来拎在了手里。 “承让了,小师弟。”长孙忘情笑眯眯的看着他。 “我不是小师弟了。”叶英看着四师兄那张笑脸有点冒火,他想伸手去抓四师兄的肩头让他放自己下来。 一张千辆银票不合时宜的从他不知哪个衣服兜里滑了出来。 于是一旁的五师姐斐清萝欢呼着冲上来把银票捡起来藏进了怀里。一边说着还一边宣布自己今天发了横财,明日可以请诸位去吃上一顿。还被四先生拎在空中的叶英很潇洒的摆了摆手表示毫不在意。一旁的叶芷清却很是肉疼了,可她看上去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看这样子,今日众人应该是不打了,所以大先生去找了个扫帚过来开始认认真真的扫起了场地中用来画线的白粉。敬爱的夫子先生则照例是用了“你打的好,你打的烂。”这种没有营养的屁话来结束今天的例会。 狗子朝西边的天空怪叫了一声,显得好不快活。 第二卷 第十一章 故人应作如是观 过了六月十五的那次比试后,天气渐渐的更加热了,林长生每日晨跑之后全身便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三师姐从仓库里找了几件叶英前几年穿的断罗细锦衣让他换洗。穿惯了粗布衣的林长生见这全是上好天蚕丝精心制成的细锦衣哪里舍得穿啊。他便索性每日光着膀子去晨练,最近这些时日三师姐叶芷清的手艺似乎也跟上来了,虽然谈不上有多好吃,不过至少也可以安然下肚了。 少年经过小半个月的锻炼看着似乎精壮了些,原本发白的皮肤,在阳光下也有了些古铜色的味道。长生在黑石旁练刀的这段时间中叶芷清也过来看过两次。少年的砍柴宝剑每一次挥下去已经开始带了些他自己的味道了,不过力量上依旧还有好大一截路需要走。 叶芷清其实自己也不谈不上多会用刀,不过醉心剑道的她始终认为这二者在修炼的过程中最后应该是殊途同归的。于是叶姑娘这两日除了学习烹饪外也翻了不少书院里留下的刀谱,她在琢磨怎么能帮师弟在刀上再加几分力。 这说出去倒是有趣了,一个厉害的剑客在学刀,一边学还一边在教徒弟。这种事情除了书院怕是放在天下任何地方都只能沦为笑柄吧。 握刀不像握剑这样讲求手腕的蹁跹灵活,握刀之人首先要求的就是手上的一个稳字,手上的刀稳了才能再讨论如何去修炼属于自己的刀势。所以叶师姐每日给林长生的训练中又加上了一项,那就是单手握刀,手要抬平,身子不能乱晃,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那儿每次至少得坚持握上一个时辰。叶师姐把林长生原来劈柴用的宝剑也给收走了,这一次她给了林长生一把柴刀,真正的柴刀,不过这柴刀应该是做了特殊处理的,三尺三的黑色弧形柴刀握在手里怕是有二三十斤。叶芷清觉得师弟坚持起来应该很困难,不过林长生在握刀试炼中的表现却远远超越了她的预期。少年只要还握得住刀便会坚持。开始少年最多只能握上半个时辰就得停下。不是他不努力,是因为过了半个时辰后他举二三十斤柴刀的右手会因为长时间充血失去知觉而五指无法再合拢握住刀柄了。可哪怕这样他依然在坚持,对于练刀这件事情少年似乎有一种远超常人的执拗。 天下刀客练刀或者为名,或者为利,再高尚一点的是为了达成心中的意。坦诚来说林长生心里也有这些东西,不过他从来不会被束缚住,只要握住刀柄他整个都会进入一种奇异的专注状态,仿若自己本来和这刀应该就是一体的,自己和这刀就应该劈开眼前阻挡自己的任何黑雾。这几日师姐让他练习握刀后,这种感觉似乎更深了,于是每日他的那把柴刀,不管吃饭睡觉都再不会离开他身侧一尺了。 随着少年每日的不断试炼与挑战,他能够握刀的时间也在一点一点的增加,虽然少,不过毕竟不是离着那个举刀一个时辰的目标更近了些吗? 要说在书院里,平日里夫子先生是很少去照看各位徒弟的,大先生每周倒是会往各个师弟师妹那里瞧上一瞧,说上几句话的。 书院最近倒也还算平静,林长生和叶芷清应该说都在学刀,斐清萝这几日也没在书院里了,听说是去东洲找一味名贵的草药去了,叶英则似乎在和四先生比试后似乎有所感悟,一直呆在小屋里练剑。 书院的日子就这么轻巧的滑着一直来到了六月二十四日这天的夜里。每年的这个时候书院众人不管天南海北都会通通放下手里的事,聚回到二十四楼来。 这会儿他们每人都点上了一只白烛站在了二十四桥上向着寇海上的夜空轻轻拜了三拜。 大先生李道策没有再这里,他站在寇海中央。他的脚下是一朵翻滚奔腾的海浪,他的手上用线系着一朵新鲜还沾着露水的红药花。他记得当年的她也是喜欢这么陪着自己在寇海上随波荡漾的。他今天依然要带她看看,于是今夜大先生拉着一朵红药花在寇海的正中央踏浪而行,喧嚣的风儿吹的红药花在他身后翩翩起舞,不过花儿被他用线系在了无名指上,所以便飞不走了吧。 很多年前,李道策爱上一个叫红药的年轻姑娘,身后的二十四楼和二十四桥都是李道策为了纪念她一砖一瓦修建起来的。寇海边的二十四桥明月夜依然美丽,可惜伊人早已不再,今已八十四载。 夫子先生把手里的酒壶扔进了身前的寇海,大抵,是嫌今日这酒太烈了。 。。。。。。。。。。。。。。。。。。。。。。。。。。。。。。。。。。 让我们再把视线从寇海拉向从西峰突围出来的李勋一行人。自从那日二先生君璃心把他们从风寒笑的义子莲手中救下来后,这只还剩三百百姓和几十边军的队伍便开始向北地雄城太原撤离,他们每日大概能行二十余日地。那夜之后西北大乱,二十四个主要城镇几乎有一多半都被卷入了混乱和杀戮之中,十八路调查军团除了李勋这一队幸存外其余已确认全军覆没。风寒笑的人马明里暗里趁机将整个西北的各个县城也都纳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有意思的是,自从那夜袭击人类之后那些“蛇人”似乎并没有继续展开杀戮,反而聚集在一起进驻到了几座靠近渭河的县城里。 据西北当地人传说这几日有人在那些怪物中之中看到了混杂在蛇人中间完全不一样的凶物。这说得也是一种怪物,它们脑袋和平里见的猛虎类似,身体则依然和人类相同。相比蛇人来说,这些“虎人”的身材要更加矮小和匀称一些。不过虎人显然拥有更高的智慧,虎人的身上没有鳞甲,他们更喜欢的是直接从人类废弃的城市中寻找合身的黑色长袍或者士兵穿戴的盔甲来套在身上。在这群怪物中虎人也明显拥有更高一级的地位。正因如此,当这些虎人开始出现后蛇人的进攻和杀戮再不像前几日那样漫无目标无所顾忌。虎人居然带领它们占领起了人类的城池。 再说风寒笑这边似乎也是和这些怪物达成了某种约定。西北军从不会出现在靠近蛇人占领城池的地方,不过在西北其他地方他们在控制了城池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四处逃难的百姓从新组织看管起来送回了各自原有的县城里,这些百姓在士兵的监督下生活和务农。已经是六月末了,距离今年的秋收也不远了,西北军需要掌控的是西北而不是一座座人去楼空的空城。这一点风寒笑做的不错,除了西北事变前几夜的混乱与洗牌之外,短短十几日时间他就将不少西北百姓从新强行拖入了生活的“正轨”里。 总体来说西北的局势依然在他掌控之中,太原那边北方军团也没有什么大的动向。莲的事情他前几日已经调查清楚了,义子被人揉碎在土地里的场景饶是这两日见惯了杀伐的风寒笑看着仍是眉头不自然的跳动了一下。不过很快他还是把这种不快咽了下去,落出几滴看不透真假的眼泪,之后他又亲自抬来了一口黑石棺材,把莲的尸体一点一点的用手捡了进去。 他当然有机会继续派人去截杀李勋一行人,不过既然二先生已经从莲的手里救走了他们还留下了那把天下闻名的清霜短剑,那便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风寒笑断没有必要把这梁子结的更深了,像他这样的大人物对二先生这样的顶尖修道强者更为忌惮,也许在军阵中有军团与战阵的保护二先生还不至于伤的了他。不过一旦脱离了这些东西的保护,风寒笑很清楚,二先生随时可以找个夜晚过来取走他的头颅。 所以大人物们对待顶尖修行者的态度从来都是要不斩草除根把这个修道者一门杀尽,要不绝不招惹。 别说风寒笑有没有能力杀得了二先生,光是二先生背后书院这个名字,他风寒笑也是万万不敢动手的。所以李勋一行人在二十多日的颠簸之后终于顺利在六月底回到了关北雄城太原。李勋的父亲李仁和二哥李力更是亲自带着数百家族精锐重骑出城十余里来迎接李勋。 如果往日能得到父亲和二哥如此高的接待,李勋必定是会受宠若惊的。毕竟他只是家里的庶子,娘亲又只是父亲酒后临时起意临幸的一个妖族,连名分都是难产死后父亲才给她加上去的。 李勋表面上虽然依旧显出吃惊,心里却是坦然的很。 木三那夜见形式不对便准备抢先一步出手杀掉自己,这里面必定是有父亲和二哥的点头默许,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个决定如果站在家族利益层面上来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李勋虽然是庶子,这些年确实也展现出了不错的资质与才华,因此家族也在有意调动资源培养他。作为李家人,李勋自然知道太原城太多的秘辛和李家的把柄。风寒笑这一叛乱,李家人自然不会允许风寒笑如此这般捏着自己的软肋。这把柄当然不是指的李勋的命,和整个太原城的安危以及李家的声誉和王朝北地的安稳来讲,便是李家当代家主李仁这条命都显的太过轻弱了。 不过毕竟还是父子,兄弟,这些年李勋也进入了军中八虎,声誉名望本就在外。况且经过这次西北叛乱,十八路调查兵团和西北大营昊炎王朝的棋子亲信一夜之间被铲除干净。若不算上半路已经被人截杀的万木春,便只有李勋算唯一成功凭借自己逃出来的。不仅如此,李勋离开西峰的时候也没有放弃所有还活着到底镇民和各地行商,在李家人眼里这便又是很不错的政治资本了。所以这趟回来之后,或早或晚,李勋是一定会被帝君传唤去帝都复一次命的。说不得将来还会有大的任用,这个节骨眼上李仁和李力把姿态放低一些也是无可厚非。 李勋第一眼看见父亲就在感叹这两年老爷子衰老的厉害,李仁虽然目光依旧如古木般深邃有神,可是那头原来黑中带一点绿光的头发,现在已经夹满了银丝,脸上的皱纹看着也如同刀刻般深硬。 李仁端端正正的坐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之上,他的内心应该有很多波动,不过见到儿子后依旧只是上前来轻轻拍了下儿子的肩膀。 “回来就好。” 李勋那个平日里看着有些阴损的二哥今日也破天荒的朝李勋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李勋回身和一起逃难了半个月的百姓与亲兵交待了些什么,大家知道这下子是真的获救了,这会儿远远的甚至都能看见雄城太原的一角了。众人又感激着朝李勋拜了一拜才在李家接应骑兵的引导中往太原城内回去。 二先生的清霜依然远远的跟着,哪怕已经见到李家的重甲骑兵,清霜依然还没有离去,他的使命是将众人护送到太原城,这里毕竟离太原城不是还有十几里地的距离吗。还没到,就是还没到。 “这就是二先生那把清霜?”李仁远远看着那柄在空气中飞舞的短剑好奇的问向身旁的儿子。 李勋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没有说话。看到太原城,想到这一路以来的艰难困苦和无数已经归上奈何桥的兄弟下属,他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对书院新收的九先生你了解多少。”李仁通过情报自然知道是这个书院的九先生林长生请求二先生救了李勋一命,这么说来李勋和九先生之间不说关系多好,至少九先生对李勋是有善意的,能获得书院的善意。在如今这可以预见即将动荡的天下自然有不可比拟的好处。 “应该也是个怪人把。”李勋回想起了下少年清晰的音容笑貌,似乎是怕不远处的清霜听到,稍稍靠近了些才在父亲的耳旁轻轻说道。 青霜的剑身在夜空里忽然弯曲了一个极不显眼的微小角度,看这样子,它应该是满意的吧。 第二卷 第十二章 在路上 离七月小暑还有几日,三师姐叶芷清家里却传来一则不幸的消息,家里比较亲近的长辈前两日过世了,需要姐弟两回去吊唁。于是姐弟俩和夫子先生打了招呼后便去临近的一个县城搭渡船准备从寇海往扬州去了。 叶师姐出发前将小师弟托付给了五先生斐青萝让她帮忙照看长生的修行和生活。斐清萝的小屋在距离桃林二十几里的观星崖半山腰上,从山底到半山腰上其实是有早年工匠大师在这里设计的云梯,利用木制机关与绳索的传动可以把人从山底直接拉到半山腰上,不过刚来的第一天斐师姐并不打算带着长生坐这云梯。 这不,这会儿她两就正呼着晨时带点泥土清香的空气,在阳光和暖风的陪伴下在山路上往上登呢。斐清萝穿着件平日里练功的月白小袍在前面小步跳跃,偶尔看到古松上的鸟儿还会轻轻跳跃上去问个早呢,林长生右手提着那把灰色柴刀,身上背着自己的几件换洗衣服在后面有些费劲的跟着。 观星崖高如其名,二人在山间行了小半日终于到了还在半山腰上的木屋。斐清萝进屋去梳妆了一番,出来之后依旧是她那一袭紫色及地长裙,腰上别着根叫“夜吹”的青色四孔小笛,头发也完全散了下来只在头顶带了多紫白相间带着些流苏的精致头饰。这么看来,五师姐还是很有书卷气质的。 可惜是个话痨。 从上路登上来的一路上斐清萝东拉西扯,将长生的生辰八字,这两日的喜怒哀乐,童年的种种往往调查了个清清楚楚。所以长生累的不是登了半日山路的身体,他劳累的是心灵。 经过书院里这一个月的身体修行和每日黑石旁那汪潭水的荡涤,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两三日前他练完刀在潭水里休息时更是发现身体的毛孔居然开始在有规律的张开向往派送流体的污渍。这事他刚刚问过五师姐,这是修行途中的洗髓了。任何修炼元素劫的修行者在开始拥有元素力前都会经历这个过程,这是五行力探知到身体对元素力的亲和开始帮助这具身体清洗血液静脉中的污渍方便下一步进驻到这具身体里。这个过程一般就叫炼体或者也叫洗髓,正常人一般经历三次这个过程后就会正式拥有修行元素力的能力了。大多数人的练体会持续一年左右,当然某些修道天才也能将这个时间缩短到八个月以内。 林长生很兴奋,他原以为进入自己曾经目眩神驰的修行道路之前还要经历不知怎样通天彻地的痛苦与艰难险阻。没有,什么都没有,就是每日简单的修炼身体与一次次的练刀,就是练的刀也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就着坚持了一个月,他便已经进入了无数普通人梦寐以求的洗髓过程中。 可少年似乎依旧没有习惯一个事实,书院和其他的四处不可知之地一样,本就站在这世间修行法门的最顶端。不像寻常山门宗派,进入修行之前需要修行无数山门心经心法,祖宗经验或者传承,书院习惯用最简单的手法达成自己的目标。 两点之间从来都是直线最短。 少年还不了解的是,因为丹田里那道狠毒而玄妙的封印,他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踏入修行者的行列。所以哪怕他洗隋千万次,依旧是无法修行元素力的。 不过现在的少年自然不会去想这些,刚刚他和师姐一起爬上山腰小屋的他这会儿正坐在离小屋一百步的悬崖前。他盘腿坐在那里望着上下隐隐约约的花海在发呆。他那把惯用的三尺三寸长的灰色柴刀就平直的放在腿上,他在感受自己的柴刀。 和世人眼里的死物不一样,这一月的见闻已经让少年相信了刀剑也是有生命的,它们等待的只是主任适当时候的唤醒罢了。少年看过二先生那把能载人飞越万千里路的工布,见过那把离主人千里遥远仍承诺会帮助主人护送西峰众人回到太原城的短剑清霜。更不用说师姐那两把和自己朝夕相处经常欺负自己的江凝光和帝龙翔了。 少年相信自己身下的这柄柴刀也是有生命的,先前用的那把劈柴宝剑亦是如此,每次挥舞他们时淋长生能够感觉到有团模糊的生命仿佛就藏在这刀剑之间,不过这感觉很淡,甚至有可能本来就他的幻觉。 不过长生依然相信自己的刀剑也是有生命的,所以这两日对待他们就真的如同自己的朋友一般。甚至每天早晨起来他还会和柴刀问声早,每日练完刀了还会带着柴刀一起进那潭水里冲冲凉。 正所谓站的高了,自然就看得远了。 关于这事三师姐前几日还从《英雄志》上挑了个有趣的故事和他讲过。四百年前昊炎王朝有个剑客叫无极,无极只有一把剑,这剑也是他自己亲手打造的。无极修为很高,在他最厉害时应该已经进入了那陆地剑仙的境界。在当时的剑道修行者中他就是那一百年里最闪耀最明亮的那把利剑。 这无极是个武痴,一身只知道挑战和练剑,每次和前辈比试总是规定输的一方必须斩掉自己用剑的那只手。那也是一个野花辈出的年,无数前辈强者见这后生狂妄,于是挑战书也就像雪片一样向他飞来。可无极无论打的多么艰难,最后他都赢了。倒在无极剑下的强者越来越多,无极自己也变得越来越强。他一共胜了四十八场,最后天底下再没人敢和他比试了。无极也就隐隐成了那一代的剑道最强者。 无敌的无极,无敌的剑。 可最终把无机调下神探的不是别人,却是他自己,准确说是他自己那柄剑。 无极爱上了一个姑娘,当时天机阁评选出来号称天下第四美的一个姑娘。自从爱上姑娘后无极碰剑的时间就少了许多,甚至有时候间隔月余才会去摸一摸伴随自己几十年的那把剑。他这样性格的武痴站在最高处的琼楼玉宇之上后便是无尽的寂寞吧,大抵只有那美丽的姑娘能带给他些温暖。 无极后来和那个姑娘成亲了,然后这剑在无极和姑娘洞房花烛的那个夜里趁着无极酒醉死睡亲自上去斩断了姑娘的喉咙。无极醒来后见着怀里已经冰凉的尸体哭了一天一夜,这剑那时还欣喜以为无极悲痛之后,没了那姑娘牵绊便会回心转意从新拾起她。 可惜了,曾进多亲密的两个世界,还是有不同的终点。 可惜了,无极从此再不练剑。他废除一身修为,自斩两臂从此飘忽红尘之中,再也没人见过他了。 可惜了,那剑在无极斩掉自己两臂的那个夜里也折断了自己的剑身。然后发出一声响彻大陆的悲戚剑鸣。直插云霄,洞入天门之中。 这剑应该是爱上无极了,这剑叫绝情,到最后却也不知是绝情还是多情了。 《英雄志》本是一本人物,本就是收集的历史上这些脍炙人口的故事传说,是说不得真假的。不过长生前几日偶然碰到大先生时偷偷去问过大先生这事。因为他听师姐说过大先生的真实年纪应该已经一百五六十岁了,活得久自然应该就见得多了。 大先生李道策说他也听过这个故事,是父子老先生告诉他的,不过不是从这样的画本里,夫子先生本就是将这事儿作为亲身经历里的一部分告诉他的。 夫子先生有可能和无极是一辈人,甚至更老,那夫子先生岂不是已经超过四百岁了,这还真是可怕啊。 自己的刀会不会爱上自己,林长生不知道。不过少年看着这三尺三寸长灰乎乎的柴刀,林长生想应该不会吧,这家伙一定是个公胚。 少年嘿嘿的笑了一声。 斐清萝这会儿在静心练字,用的是那支他最爱的木柄狼毫“初晴”,写的是早年书法大家王佑之的《兰亭集序》看这笔法舞动与翻滚,颇还有些名家大儒的风范。 这五先生也怪,平时那么个闹腾俏皮的性格,爱好竟然和京都里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先生类似。 “傻笑什么,可是想到瑶瑶了?或者说是那个几日不见的三师姐?” 林长生仔想了想,很肯定大说:“都想,不过刚刚我想的不是他们。” “哦,是嘛?其实我想的也不是这初晴笔下的字,我想的是那个话痨。” “是叶英师兄吗?对了,一直没问您是哪里的人呢?” “确实想叶英,好久没和他拌嘴了。至于父母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父母。我记事以前就被卖到了青楼,后来是八九岁的时候二先生把我带到书院来的。”说到这里斐清萝顿了一下才又笑问到:“你会不会觉得师姐很脏?” “脏,为什么会脏?师姐今日衣服被弄脏了吗?等会儿我帮您洗洗。” “小家伙,你这究竟是哄师姐开心的话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斐清萝笑着又朝小师弟凑近了些,似乎是想看清楚少年眸子后的那汪清池。 林长生觉得很奇怪,他被师姐的话弄的有些懵。少年这会儿真的还在想青楼应该是个什么地方?西峰本就是西北边地一个偏僻的镇子,平日里自然不会有青楼这样江南京都才有的销金窟。西峰来来往往走南闯北的行商极多,想必自然也是有类似的地方,不过平日里外面大抵挂的也都是某某酒家的招牌。单纯的少年自然不会了解真相。 斐清萝逗了一会儿小师弟,忽然想起了什么。“你那个冷冰冰的三师姐出门前可是专门叮嘱过我的,她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能把修炼落下了。”斐清萝说着摸了摸下巴。“我还以为绝情灭性的叶美人除了剑什么都不在乎了呢。” 。。。。。。。。。。。。。。。。。。。。。。。。。。。。。 观星崖山腰小屋离黑石头和那汪潭水大概还有二三十里的距离,真要这么每日从这山崖下去,再到黑石潭去,怕不是上林长生走到天都黑了,还练什么刀啊。 “我今日教教你如何过去。”斐清萝说着走进身后的小屋里拿出了一个林长生从来都没见过的东西。这是一顶纸鸢,这纸鸢这会儿折叠起来之后不过一尺见方,被五师姐推动其中一个机关后嗖的一声展开来了。纸鸢顶部的向两边弯折的两翼使用一种柔软而充满韧性的兽皮做的,连通兽皮的骨架两边各有一个挂钩,底下则连着一根圆柱状的把手。 “这是风筝?” “这是轻羽。是一种滑翔伞,这也是夫子先生留下的。” “这个怎么用啊?” “把手给我。”斐清萝一脸坏笑。 然后林长生还没反应过来五师姐便拿了一根从飞行器龙骨上连出来的绳子捆在了少年腰上。林长生隐隐知道了什么,吓得有些腿软,斐师姐却直接拖着他纵身从小屋旁的山崖跳了下去。 林长生能明显感觉到风一下子便从四面八方向着眼睛和耳鼻灌了过来,他吓得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握住轻羽的栏杆,握得手心直冒汗。 他一直咬着牙关不敢说话,不过飞行一小会儿后觉得这飞行器在天空的气流中飞行平稳。况且五师姐也在身旁,斗着胆子睁开眼看了一会儿也不觉得有多么可怕了。五师姐正把手放在轻羽前段一个闪闪发亮的晶核之上,看这样子师姐就是用这个东西来控制飞行器的转向和升降的。 好方便,原来操纵这飞行器只需要用神识与这晶核连通之后,便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操纵这飞行器了。 飞行器速度很快,不到一刻钟时间他们就找了处距离那黑石与潭水不远的空地降了下来。 林长生照例是去练习挥刀和握刀了。 最终,今日他完成了过了三百挥刀,握刀的时间比平日多了几分。斐清萝在旁边看着,偶尔也会出言点评几句。她自己练的是离经心法,可书院里全是些用剑的怪物,看的多了她自然也能摸着些门道。 她也觉着剑和刀差别是不大的。 回观星崖的路上,斐清萝建议林长生以后有空可以去观星崖的顶端看一看,那里有一座巨大的八层书库,是夫子先生早年留在那里的,这些年来众多师兄弟不看的书也都堆了过去。 那里有很多刀谱,很多很多。 她的建议是长生选一本最想看的就行,她自己是不太赞成叶师姐那一套一边学刀一边把她自己学刀中悟到的精髓一点一点教给小师弟的方法。 “这叶师姐带徒弟还真是心细,也不见她对自己这个弟弟有多上心啊。” 伴随着眼前云梯的一阵机齿轮的响动之声,林长生和斐清萝站立的木板开始顺着山崖飞速的向半山腰上升。 向西再远一点,已经可以看见夫子先生常去打麻将的那个小镇子里点亮的闪烁灯火了。 第二卷 第十三章 结子草 灯火点亮的县城叫洪桥,小镇和夫子先生住的小院大体和洪桥是在一条直线上的。小镇北面是寇海,平日里穿梭来往的行船路人不少,所以洪桥算是方圆百里比较繁华的一个小镇了。 把视线往虹桥镇东面移一移,可以在二十几里外看到一处广阔的沼泽湿地,这地方平日里若不是料峭的冬日一般是很少有人会踏足的。复杂致命的地理环境加上长年高及人腰的尖刺灌木让正常商队通过这里的变数大大增加。同时沼泽还里还生活着一种体型瘦小却灵活无比的野狼,他们总是二三十只成群结队的出没,凶狠狡诈,专挑路过的人类动物下手。 正常的百姓商队是绝不会进去这死地的。 当然也有例外,这里是某些亡命者的天堂。 沼泽里湿润的空气和复杂多样的环境为这里孕育出了许多周围其他地方难以长成的植物,这其中就有一味叫“结子草”的珍贵药材。结子草通常长在这片沼泽最深处的阴暗地方,每年夏日会开一次花,然后结出七八个小拇指大小的红色果仁。这果仁便是结子草最珍贵之处了,这么小小的一颗就值得上十多两银子。 至于用法,把这些红色小果子晒干磨成粉后与其他简单药材一搭配便能直接成药,药效极强而功效极广。因此每年药商们们都会花让普通人咂舌的的大价钱来收取这些小果子。这结子草生意如此暴利,当地官府一开始也是想插一脚进来的,可是最后发现这地方环境实在太过恶劣,且极易折损人手,后来也就懒得管了,由着这些亡命的冒险者在里头闹。 所以这汪数十里的沼泽地也就成了不少冒险者们的天堂。清晨里你若是有幸能在这沼泽的外围站一站,那说不好就要闻到浓烈的血腥气息了。各地的投机亡命者夜里常常在沼泽深处为了这果子大打出手,甚至拔刀见血,可最终却是经常便宜了那些躲在阴影里虎视眈眈的沼泽狼了。 反正都是些身上有人命的家伙,他们为这结子草互相争斗拼杀,倒也算是变相的为民除害了。 不过今日的沼泽中来了个不该来的人,准确的说是个十五六岁的小泼皮。 王小二今日来这沼泽地了,自从上次与夫子先生在麻馆门口分离后已经一月有余了。靠着老先生给他的两锭银子他真的救了他爷爷的命,那天拿到银子后,王小二去镇里最好的药房给爷爷抓了两幅药,经过一月的精心照料爷爷的病已经大有改观了,一直昏迷的老人家现在甚至偶尔可以自己下地走走,想来离痊愈是不远了。所以这会儿藏在树丛后的王小二虽然看着比上次更瘦了,可眼里的光彩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他今日来这沼泽是有原因的,家里的两锭银子这两天已经快花光了。王小二去的是镇里最好的药房,抓的是最贵的药,很凑巧的是药方里有一味就是结子草,虽然只掺进去了一点,依然把这药方的价格抬了起来。当然这药效也是有目共睹的,王小二是看着爷爷一天天被从生死线上给生生拉回来的。所以坚信自己一定得在帮爷爷抓几副那样的药。药馆药方上的那几个字他是不认识的,但是他偷偷想办法画了下来。只要能想把法找到这贵的离谱的结子草,其余药方里的药他自己咬着牙挨几顿打,凑一凑也就出来了。 所以他经人打听后来了这片沼泽,想都没想就来了。 这会儿王小二已经走到了沼泽深处,月明星稀,今夜的沼泽林里却有些吵闹。有群狼压着声音在低低嘶吼,有江湖汉子的吵骂咆哮,最刺耳的还是金属摩擦的怪叫。 沼泽里这会儿聚了不少人。他们今天很幸运地在沼泽深处的枯木下发现了几十株已经结果的结子草,果粒饱满通红,看样子要是今夜能把这些结子草都弄回去,怕是能值上千两银子了。 好一单大买卖。 可惜,今天发现这草的是两伙人。一伙是本地有名的江湖凶狠刀客—燕大帮,另一伙则是外地来的一只探险队(注一)了。 要说今日这结子草的正主,那应该算是探险队。他们昨天凌晨就已经进入沼泽里开始搜寻了,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从他们刚刚进沼泽时便已经有人偷偷跟了上来。这说得自然就是燕大帮这伙人了, 这伙足有三十人的燕大帮刀客在洪桥一带算是什么生意都做了,平日安生年间正经的茶商生意也做过,遇到有江湖歹人时也会帮官府一起追捕凶犯去拿赏金。每年六七月的时候,这帮主刘瘸子则喜欢隔三差五的带人来沼泽这边浑水摸鱼。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刘瘸子又武艺高超,经常在这边打打秋风。 说完燕大帮,再来看看探险队这边。这探险队听口音应该是从陕西那边过来的,一行大概十七八人都背着各式各样的砍刀、长剑,看这样子也不是什么善茬。领头的黑衣汉子一身木元修为离第一元素劫也不远了。 两方人马见面后气氛就一直安静的有些诡异,到最后还是燕大帮这边刘瘸子先出来说了两句场面话。 “强龙不压地头蛇,您这几位看着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今日这宝贝草既然大家都见着了嘛,还是要讲道理的对不对?您看,要不咱一家一半把这结子草分了?”刘瘸子左手夹了只旱烟,右手则杵着根四尺多长的精钢龙头杖很认真的说道。他偶尔吞吐一口,那旱烟便将他的整个脸完全笼罩进了云雾中。 刚刚两伙人见面的时候几乎是同时拔下了身上的武器,金属的躁动声甚至把周围的群狼也引了过来,那一双双鬼火般的眸子在半人高的灌木中远远晃着,好生瘆人。 刘瘸子摊开双手显得很是无奈。“您看,这下是真没办法了,这些畜生也来了,我建议咱还是老实平分吧。真要打起来,我看今日谁也别想走出这沼泽了。 探险队那领头的汉子脸色一阵阴阳变幻,他知道身前这瘸子说的是实话,要是真打起来两败俱伤,那便都得成那沼泽狼的盘中餐。今日陷入这局面,也是自己大意了,着了这燕大帮的道,现在也只有低头把牙吞进肚里退一步做人了。 他笑着一边点头向刘瘸子表示同意,一边把手伸到背后提醒身后的兄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若是这群本地人等会儿主动发难,那他们也就不是吃素的了。 “大气。”刘瘸子高声唱了一诺,然后杵着那根怕是有上百斤的龙头杖拖着他那只看着有些萎缩的残腿一点一点的朝探险队靠了过来。 探险队这边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起来,那领头汉子赶紧摆了摆手示意刘瘸子站在原地。 刘瘸子也不恼怒,将龙头杖夹在手臂窝里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似乎是为了表示诚意,他又笑骂着让身后的几个亲信汉子离他远些。 “这位爷,您看要不咱就一人派个手下去取那结子草。每人摘一株,轮流来摘,取好的结子草就让自己这边的人在怀里揣紧咯,再去拿下一株。当然,如果最后恰好剩一株的话,咱就干脆把上面的小果子平分。”刘瘸子弯着腰,看上去态度很诚恳。 那江湖汉子谨慎的看了眼此刻一脸坦然而微笑的刘瘸子,仔细盘算一番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他便叫身后一个平日里身手灵活的和刘瘸子的人一起去采摘那结子草了。 。。。。。。。。。。。。。。。。。 采摘过程很顺利,那古木下一共藏了三十三株结子草,两拨人各取了十六株。至于最后的那株自然就是平分了。只是双方本就互相防备着,又怕草经了他人手里被做了手脚,于是摘结子草的两个人这会儿相对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伸手去摘。 “唉,您看这两个小家伙做事就比不上您。忒小家子气了,让我刘瘸子说这有什么好防的,大家朋友一场这十六株都已经分完了,为这几个小果子还能翻了天?兄台,我脚不灵便,要不您看就您屈尊去把草采下来再分给我。”刘瘸子杵着精钢杖很大气的说道。 那江湖汉子愣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同意了,亲自过去小心摘下最后一株结子草走到刘瘸子的面前。这汉子表面看起来平静,其实眼睛仍然紧紧盯着刘瘸子右手里那根金属龙头杖。他甚至已经在心里考量过了要是等会儿交接的时候刘瘸子用那龙头杖发难,自己该如何应对。 交接四颗结子果的时候,江湖汉子把全身的木元素力都调动了起来随时准备反制那根龙头杖的袭击。庆幸的是刘瘸子似乎很讲信用,至始至终那龙头杖动都没有动一下。 交接完的江湖汉子脸上甚至隐隐可以看到一丝送气后的浅笑。 可就在他松手的一瞬间,那龙头杖忽然微微抬了抬,江湖汉子也是个反应快的,立马运起全身元素力下意识的准备往左边躲开。 不曾料到这一下他却是正好躲进了刘瘸子布置好的杀招里。 刘瘸子的龙头杖至始至终都没有大动,动的是他那条一直耷拉在后面看起来萎缩厉害的瘸腿。 那瘸腿如同一道闪电般朝江湖汉子胸口的元素丹飞来,鞋身上面燃着一道浓烈的火光,隐隐还可以看到金属闪烁的光泽。江湖汉子几乎所有注意力全身都在那龙头杖上,哪知道那明明看起来已经坏死的瘸腿还有如此速度和力量,根本来不及躲开便被那鞋上藏着的刀刃直接划开了胸口刺碎了元素丹,应声便软倒了下去。 “谢过您的结子草咯。”刘瘸子擦了擦腿上的血污,奸笑一声,顺手把四颗结子果仁放到一旁跟上来的亲信手里。他龙头杖朝地上一点,身后三十刀客扯开刀鞘就朝对面的十几个人扑了过去。 刘瘸子自己也动手了,他想尽快解决掉这伙人,免得让旁边的一群畜生占了便宜。 正此时,他们刚刚打起来的树林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拿石块的手,猛地一挥,砸在了一旁刚刚从刘瘸子那里拿过四颗结子草亲信的后脑勺上。“噗嗤”一声那人像断了线的气球一样瘫倒在地上。 小泼皮冲上来抓起四颗小果子趁乱便钻进了树丛里。 得手了,他王小二的手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