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颂魂录》 序 魂荒大陆 魂荒大陆 无数年前,一股神秘力量降于世间。 大陆各族根据自身灵智,学着将这股力量纳为己用。 有将天地之力,凝于自身体内,以拳开山河者,被称为修魂者。 或将肉体神魂,隐于山河万象,驭风火雷电者,被称为魂术师。 然万变不离其宗,这片大陆皆视灵魂之力为无上。 世间强者,如雨后春笋一般,现于世间。 春秋积序,不知何时起,一种未知的生物出现了。 他们没有意识,却有无比强大的力量。 他们不吃蔬果鲜肉,不食人间烟火,只是横行于大陆,化万千生物的命魂于腐朽。 人们不知他们从何处而来,只是称其为暗魂。 随着暗魂数量的增多,大陆各族都感受到一种灭世的恐惧。 以东洲人界为起, 南蛮兽族 西域魔族 北天界星月族 大陆各界强者终于联合起来,同暗魂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战争,史称暗魂之乱。 新荒历元年 随着最后一支暗魂族落的消亡,祸乱终告结束。 没有人知道这场动乱祸起何时。 更没有人知道这场动乱中的细节。 因为元年之前的所有文献,几乎都在这场动乱中,或焚或毁,再无所踪。 就仿佛这些暗魂的真正目的,是摧毁这段古老的历史。 然而胜利的代价,却远不止如此。 大陆各族的强者,几乎于动乱之中尽数陨落。 当时所能确认的唯一一名存活者,是个人类,叫作单于子。 他于大陆中央,建立一院,称之审判,欲以此镇压世间邪秽之物。 至此之后,他再不世出。 新荒历三〇〇年 东洲、南蛮、西域 不知何故,互起战端,持续近百年。 最终三界言和,定立契约,互不侵犯。 这近百年时间,那神秘的审判院,未有任何动作。 那神秘的单院长,也没有出现。 一直到新荒历四五七年 东洲之内 人类各方势力开始互相征伐。 战乱长达数十年,至今仍未有消弭的迹象。 流离失所的百姓,希望当年那位神秘的人类院长,可以出面解救他们的困苦。 然而,他和他的审判院,仍是静立于大陆中央,仿佛沉睡了一般。 这使得很多人认为,单院长已然驾鹤西去。 东洲战事更盛。 第一章 天之骄子?诅咒之子? 新荒历五一〇年,魂荒大陆的战乱仍旧延续着。 大陆东部蓬莱海域,海面微波粼粼,在一轮弯月及漫天星辰的映衬下,海面上泛起阵阵暗红,如果仔细嗅一下的话,那扑鼻的血腥气息不觉让人犯呕。 与这腥流涌动的大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附近的一座小城,城内虽不是万家灯火通明,但那时不时飘出的各色食物香气以及夹杂着各种笑骂的嘈杂,使得这里的氛围,同这个时代有些格格不入。 城外那片幽深的丛林,一个手持铁枪的男孩正在大声呵斥着什么。 “谁家的小姑娘!你爹娘没和你说过不要一个人进入深棘林吗?!” 一丝月光透过繁茂的大树枝叶,掠出些许银芒,铺撒在这个男孩脸庞。 男孩约莫十来岁,那微眯的一双眸子似乎很难反映出他语气中的愤怒,他身上的衣裳已是血迹斑斑,而那一头白黑相间的发丝,却是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煞是好看。 一个同他年纪相仿的小女孩瘫坐在地上,眼睛睁着老大看着眼前的男孩,黑色的眼珠咕咕地打转,同样显得很生气,但瑟瑟发抖的身躯让她说不出一句话。 男孩见她不出声,便走到不远处开始哼哧哼哧地刨坑,很难想象那对小手上的老茧与血伽,是属于这个年龄的。 过了一会,他又哼哧哼哧地拖着一具比他人还大的兽类尸体丢进坑里。然后看着老树旁的一团小肉球,走过去抱了起来。 那团肉球也就男孩两个巴掌那么大,皮毛白灰相间,头型似狼似狐,泛着蓝光的眼珠盯着这个男孩,一口咬向他的手臂。 随着几滴殷红滑过手臂,小男孩轻轻拍了几下肉球的小头。 “啊呜” 肉球似乎有点生气,又似乎有点其他情绪,但还是松了口。 “喂!还不走?” 男孩回头看着还瘫坐在地的小女孩。 “你…你要养它?” 小女孩抹了下眼眶,见到对方手上抱着的那团小肉球有点晃神。 “我杀了它娘,它那么小可没法在这儿活下来。” 小女孩默然不语,亦步亦趋地跟着眼前的男孩走出这片丛林。 …… 新荒历五一七年,紫兰城内一反往常地平静,街巷中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因为今天有青木帝国的使团来访。 看着新良街上那辆红色巨辇,百姓们簇拥着,欢呼着,也有些人,想起了城内曾经的那位英雄,桓天。 东洲军神桓天,戎马半生不败。 当年正因为他的存在,使得这小小的紫兰城,成为东洲群雄内某种超然的存在,几乎无人敢犯。 十七年前,他率领城中最精锐的五千名紫衣卫,将丹泽国五万大军尽数撵回,几乎震动整个东洲。可也就是那一战的最后关头,他在追击的过程中遭遇敌军埋伏,不幸殒命。 失去了桓天的紫兰城,曾一度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好在青木帝国的端木国王一向欣赏桓天,他于紫兰城困顿之际,主动提供庇护。 紫兰城在名义上成了青木帝国的属城,然而却不用向帝国上交各种赋税,内政方面也完全独立,这也让城中百姓一直对帝国方面深有好感。 此时,一名少年消消停停,踱着方步行走在一处小巷中。 野草般的乱发,黑白参差地分落在他额前,破损的衣肩上扛着一柄铁枪,枪上悬着一只足有一人多大的灰刺野猪。 在他身旁,有一只体型和他差不多大的二尾狐狼,雪白的毛发夹杂着些许灰痕,本是非常漂亮的一头小兽,却摇头晃脑,耷拉着舌头一脸得瑟,显得……很二。 街边酒馆茶楼很是嘈杂,人们都在议论着帝国使团的威势,然而当他们见到这个少年时,纷纷投去怪异的目光,其中隐含着些憎恶,甚至恨意。 “见鬼了,这小子失踪了好几天,还以为死在林子了,没想到还活着!” “嘘!轻点!他既然可以克死他爹娘,整不好就咒死你!” “好歹是桓统领的公子,忍着点吧。” 少年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他挺了挺腰杆,步入街角一处稍显冷清的府邸,正门上赫然写着“桓府”两个金黄大字。 “爹……娘……” 少年来到后厅,同往常一样,替台上的两座灵牌上了炷香。 “天羽少爷,帝国的使团来了。” 屋内走来一位面相和善的中年人,他叫徐仲,是桓府二十多年来唯一的管家,而这位少年正是已然破落的桓府中唯一的公子,桓天羽。 徐仲见他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少爷,这次端木公主和长青院的人都来了。” “端木紷?这凶婆子也来了?” 听到端木公主四个字,桓天羽终于回了下头。 “是的,他们此次前来,必然是和城主殿下商量长青院的考核名额一事!” 徐仲口中的长青院,乃是东洲知名的大学府,位于青木帝国境内,招收的学生却是面向整个大陆,无数宗门才子欲往长青院求学,可因考核名额有限,大多无法得偿所愿。 此次长青院破天荒地给予这处小城一个名额,徐仲当然希望自家少爷可以争取到,语气不免有些着急。 桓天羽摇头苦笑道:“仲叔,我一不能修行的废人,就算能拿到这名额又有何用?更何况戚家那两兄弟名满全城,年纪没大我多少,却已是凝魂境,想来这名额也会交由他们。倒不如过个两年,待我加入紫衣卫,找机会杀将丹泽国,好为父亲报仇......” “嗨呀!”徐仲闻言顿时气得跺脚,嘴角那撇小胡子都飘了起来。 “少爷啊!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但我们桓府上下谁不知道,当年就是少爷把公主那丫头给救回来的!” “她亲自陪同长青院的人来商讨名额一事,你说这是为什么?难道长青院还觉得我们紫兰城有其他娇子不成?” “而且小公主最近这几年,没事儿便找各种理由往我们紫兰城跑,每次一来都缠着你,你说这又是为何?” “仲叔我可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小丫头的心思还是太明了点!” 徐仲越说越开心,竟是不由得笑出了声。 桓天羽听着这番话,一时间尴尬地无言以对。 他蹙着眉头,本就微眯的眼睛快要眯成了一条缝,冲着角落的那头狐狼喊道:“小东西,我们回房去!” “少爷啊,为了公主也好,为老爷报仇也好,您都不该再于这种小地方蹉跎下去了……搞不好长青院中的高人还能帮你回复异状!” 徐仲看着那道落寞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魂荒大陆,以武为尊,视魂无上。 桓天羽已然十七岁,仍然还是初悟,始终不能踏如凝魂境,生成自己的魂珠。这种情况在所有人看来,他只能被归为“普通人”之列。 但曾几何时,他也被誉为天之骄子。 那一年,桓府内有一名婴儿出生。据传,那名婴儿呱呱坠地之时,一颗魂珠萦绕着小小的躯体,同时降临于世。 整个紫兰城不由为之震动,可谓羡煞世人。 然好景不长,确切地说实在是太短。 就在桓天羽出生后不到一个月,他的母亲星若羽突然离奇去世,死因至今不明。 而星若羽去世未到七日,丹泽国来犯。 桓府的主人桓天,毅然上了战场,结果不用多提,他打赢了仗,却没能再次回府。 随着父母的离去,桓天羽那颗令世人羡煞的魂珠,也从那时起消失,再未出现。 世人似乎总是愚昧又喜趋炎附势。 光环没了,父母双亡,头发又与常人不同。几件无法解释的事情集中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人们暗地里便开始称呼这个少年为诅咒之子,认为是他克死了自己的父母。 少年很小就知道了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也察觉到了周围那些人诡异的目光。 他开始一个人往城外的黑棘林跑,说是打猎,但从不带弓,每次回来身上总会多上几处伤痕。 在家的时候又往后院钻,弄了个小破屋,屋外的架子上隔几天就会多出一柄武器,然后会成批送到紫衣卫的军营。 在他十五岁那年,桓府内屈指可数的几个下人,看到一个少年拖着一具身长近两丈的虎头鳄尸体进入府内的一刻,心中无不为其感到骄傲。虎头鳄这种低级魔兽,很多即使已踏入凝魂境的修行者都不敢独自应付。 “天,不公平!” 天,何曾公平? …… “小东西啊,你说我要不要去帝国呢?” “嗷呜?” “其实你也知道的,我始终不能凝魂,就算加入紫衣卫,也不能为爹报仇。可是凝魂成功又如何?还真能扫平一个国家?” “嗷呜!” 桓天羽看着身边的小兽,似有不满,而小兽则是叼着猪腿,摇曳着雪白的双尾,一脸不屑。 与其说他们在对话,更像是他在自言自语地说胡话,在外人看来这场面有些好笑,可桓天羽早已习惯,那么多年来能陪他说说话的人不多,小东西可以算上一个。 正在此时,窗外飞来一道清啸,一只七彩燕雀出现在桓天羽眼前...... 第二章 我讨厌选择题 百灵雀,东洲灵鸟,其通体羽翼泛着七彩光泽,戾声清鸣悦耳,一日可飞千里,其数量稀少,常人又难捕获,可算得上是种珍禽。 桓天羽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灵鸟,竟然有些神迷,隐约中能感到一种奇异的波动,忽然,他发现鸟喙中夹着一纸信笺。 取出信笺,伴随着一道清戾的啸鸣,百灵雀已然消失在窗外。 桓天羽来不及惊叹它的速度,也来不及欣赏信中那清隽的字体,因为信中的内容太过震撼,震撼到他甚至起了杀意。 “桓天之死,非战之罪。” “刘达” “郭沛” “徐银万” “陈友谅” “仲基” “襄王” 他听说过其中一些名字,他们都是当年父亲的亲信,有几个似乎仍在紫衣卫阵中。 至于襄王,他只知道一位襄王,那人在青木帝国,是帝国的亲王,同时也是端木国王的胞弟。 是谁寄来的信?信中内容可属实? 桓天羽没有找到答案,这封信没有落款,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话。 “来长青院找我。” 单单一封信,似乎没有任何说服力,但桓天羽有些相信这封信,或者说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 但这件事终归需要证实才行,直接找这些人对质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由于襄王的存在,却让整件事变得有些复杂,万一是真的,会不会打草惊蛇? “仲叔,老紫在哪里?” “城主大人应在议事厅接待帝国的使团,整不好现在就在商议考核名额之事。” 徐仲看着桓天羽着急的样子,忽然心中一喜,跟着问道:“少爷,莫非您改主意了?” “是的,我改主意了!” ...... 紫兰城议事厅内,此时的气氛有些热烈,又有些紧张。 “紫王,大家都是熟人,老夫也不多客套,这次来访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 开口的老者发虚皆白,眼神却是矍铄异常,他是长青院内的三长老,天玄。 在他身旁则是坐着一位微胖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袭紫色绸袍,面容宽厚,这位看似无甚威严的男子,正是紫兰城的城主,紫王。 他抿了一口茶,冲着边上的老者说道:“长老此行,应当是为了商讨贵院推荐生一事吧。” 天玄微微点头,随即慢道:“想必紫王也清楚长青院在这片大陆上的分量,除了北天界那些假神仙,我院内教习聚集天下四海之能人,而有心前来向学的青年才俊,岂止成千上万,每年院方也都为这考核名额的分配问题,头痛不已。” “但这次,帝国王室出面,向我院讨要一个名额交由贵城,而我院也本着交好的意愿,同意了帝国的请求。” 闻这一席话,紫王心中是不悦的,不过始终不能表现出来。 他同桓天情同手足,当年两人共同在东洲打拼,终是在此地建立一个小城,帮助东洲流民以避战祸。而在桓天意外身死之后,他更是把桓天羽当作亲侄儿来对待,这个考核的名额,他自然是想给桓天羽争取。 况且这名额来源一事,他是再清楚不过。 要说青木帝国内,要问谁会为了一座小小的紫兰城,去找长青院要一个名额?那除了端木公主还能是谁? 端木公主也是早就听闻过桓天羽那魂珠得而复失的事情,所以便同国王软磨硬泡了好些时间,那国王终是答应。一来出于对女儿的宠溺,二来当年紫兰城少年救回公主一事,他也是知晓,虽然不能辨明这消息真假,但怎么说,人,毕竟是由那个少年带回去的,就当还个人情。 至于天玄把名额说得那么宝贵,紫王倒也不否认。 “哈哈哈!贵院的名额岂止金银可比,这心意,鄙人记下了!”看这紫王形象不怎么样,但到了这种场面,客套话倒是一茬接一茬。 天玄满意地捋了捋白须,接着说到:“不过呢,由于这个名额比较特殊,所以我也会与紫王一同甄选。” 如果说之前天玄那一大段场面话,尚在紫王能够接受的范围,但这个要求一经提出,他脸色也不禁有些难看。 “听闻即使获得名额,那些推荐生还是得到青木城参加入院考核,长老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呢?” “诶!紫王此言差矣,考核归考核,但此次的名额本就特殊,老夫也想借机多认识点紫兰城的才俊,莫非这提议让您有什么难处?” 难处终归是有的,紫王本想拿到这个名额后直接塞给桓天羽,管他什么戚大长老、三大家族,说到底在这紫兰城还是他这城主说了算,但这种事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 紫王只能无奈苦笑道:“我这小破城,哪有什么人才……” “在下听闻紫兰城戚家有两位公子样貌俊俏,学富五车,同时在武魂的修为方面也是不错。” 紫王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道年轻的声音打断,刚想发作,却发现说话的是天玄身后一名年轻的帝国护卫。 “石都尉!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天玄长老顿时对着此人一顿呵斥,而令人没想到的是,他随即便是口风一转,道:“不过既然提到了,老夫也是想见一下这两位公子。不知戚长老放不方便?” 玄天继续捋着白须,视线转向了另一位身形削瘦的中年男子。 “呵呵,承蒙天玄长老看得起,犬子此时应在府中,在下可派人把他们唤来。” 说话的男子两鬓飞霜,蜡黄而又削瘦的脸上布满皱纹,这人正是紫兰城的大长老,戚元武。看这长相,谁能猜到他连五十岁都没到? 这场面已然使得紫王非常难堪,这堂堂一城之主,却被人反客为主。更重要的是这戚元武反应如此平静,岂不是证明他私下和对方的人早就商量好了? 紫王此时很想发作,却无奈于名额的问题,只能强行压下火气。 他看着天玄长老,说道:“既然戚长老如此却之不恭,那在下也想推荐个人选。” 天玄眉头一蹙,道:“哦?请赐教!” “桓府少主,桓天羽。” 寥寥数字,铿锵有力,整个议事厅陷入一阵沉默。 天玄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军神桓天之子桓天羽,老夫岂能不知?” “说来不怕你们笑话,这位‘出生即凝魂’的天骄,莫说你们紫兰城,当时在长青院内的教习无一不为之惊叹。” “只是听说之后随着其双亲的离世,这位骄子再未踏入凝魂境半步。” “老夫只怕天羽小子,同戚长老那两个实实在在处于凝魂境的公子比起来,略有不足啊!” 砰! 玄天说话间,议事厅大门忽被剧烈地踹开。 闻着这有些熟悉的破门声,紫王倒是宽下了心,暗暗叫好。 “老师你过分了!” 随着一声怒喝,一道曼妙的身躯出现在众人眼中。 这位少女看上去不到二十岁,衣着华丽,身上饰物贵气逼人,一袭黑色鱼骨辫显然也是经过精心的手艺编织而成,活脱脱一个美人儿。 敢在这种场合破门而入的,除了青木帝国的公主殿下,还能是谁? “院方将名额交由他人后,便不再干涉对方的人选,老师此举违规!” 少女的一双凤目本如秋水那般清澈,可此时却仿佛散着点点火星,但她谈吐间言之凿凿,完全不失一国公主之风范。 “乱世尚武,如若一介凡夫与修行者放至一起,老夫定当选择修行者。” “况且这名额是帝国问院方讨要而来,老夫还未将它交由此城,就不算干涉!” “要说的话,公主你是以何身份同老夫说话!” “若是公主,那王室、学院互不干涉早已是明文!” “若是院内学生,你有何资格前来指责我这个老师?!” 只见玄天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洋洋洒洒上百字竟是一气呵成,但仔细听来,自然是歪理。 “你……你不讲道理!”端木紷此时明显急了,俏脸通红通红,都顾不得自己的形象。 “老夫就是道理!” 见得天玄竟然如此不要脸地承认自己不讲理,在场所有人自问都是没有插嘴的份儿,只能怔怔看着这对身份显赫的师徒在大庭广众下斗嘴,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那是不是说,如果我打赢了戚家两位公子,我就有资格拿这推荐名额了?” 随着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一位少年走进了议事厅内,那尴尬的气氛也终被打破。 其身形算不得魁梧,但躯体却远比同龄人显得精炼,发色黑白相间自是与众不同,身着一袭黑白分明的玄衣,将整个人映衬地更为卓荦不羁。 黑,是他父亲的发色,如黑天;白,是他母亲的发色,似若羽。 这套玄衣,是徐仲在他还小的时候,找了城内最好的裁缝做的,说以后等他碰到大日子了再给他穿。所以桓天羽今天穿上了这套衣服,因为在他看来,今天是个大日子。 天玄长老望着这个身影,面色有些凝重。他自然是认出了人,不过这个是少年所展露出来的风范,同他想象中的那个画面宛若天渊。 “想必这位就是桓公子吧?”天玄继续盯着桓天羽,然后余光扫到少年身后的那头狐狼。 “二尾狐狼?还真是少见……”天玄心中暗道。 “小辈桓天羽见过城主、两位长老。”桓天羽在厅内拱手作揖,甚是恭敬,终于不似平时那般不拘小节。 厅内众人见得桓天羽,大多还能保持平静,除了端木紷。 她看到眼前的少年顿时喜上眉梢,不过转瞬即逝化为一丝担心,桓天羽刚才所说的几乎等于给戚家兄弟下了战帖,以他的实力应付踏入凝魂境的修行者实在有些勉强。 “天羽侄儿,我先不怪你闯入议事厅这事儿。你可知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代表着什么?”紫王没想到桓天羽会直接来到这里,开心都顾不上,哪会怪责。 “小辈自知修为平平,数年来未曾与修行者有过切磋,今日借机想请戚家两位公子指教,还望戚大长老成全!”桓天羽面色肃穆,毫无退却之意。 之前因为公主闯进来,戚元武脸色一直不太好看,此刻见桓天羽要挑战他的儿子,反而面露喜色。戚元武本身修为尚可,自然知道修行者与普通人的差异,不免乐得开心。 “小子戚明凝魂境中期,长子戚山凝魂境后期,不知天羽侄儿想要挑战哪一位呢?”戚元武那嘶哑的嗓音回荡在厅内,一脸若无其事。 “小辈自幼就讨厌选择题,不如两位公子一起上了吧?” 桓天嘴角略微一挑,眼角瞥向戚元武。 第三章 不轻狂 枉少年(上) 一个普通人挑战一位修行者就非常勉强了,哪怕只是初境,而现在是你一下要打两个,这不是作死是作甚? 厅内众人闻言皆是一怔,只有那戚元武放声大笑。 “好!果然有胆色!来人,吩咐戚明戚山立即前往演武场!” 紫王心中一阵懊恼,这小子今天是吃错药了? 他当然知道桓天羽还不能修行,但他绝对也不认为桓天羽在面对初境的修行者时,会不堪一击。如果桓天羽挑了那位凝魂境中期的戚明,也不是没有机会,结果他竟然要一个打两个?早知这小子如此莽撞,刚才还不如把他给撵出去为好。 正当紫王准备开口将他教训一顿,却发现有人比自己的动作更快。 “你找死啦!”此时的端木紷又喜又怒,桓天羽能在这场合站出来自然让她欢喜,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得不令她忧心。 “怕个毛线,不就是打一场!” 桓天羽两手一摊,很难说清他此时是无所谓还是无畏。 端木紷此时也不在乎这些,只是对方的措辞实在有些粗俗。 “喂!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注意个几把毛,我一会儿就干得......” 端木紷听得桓天羽秽语不停,终于忍不下去,左手开始结印,柔唇微张,念念有词。 桓天羽来不及反应,只感到一股凛人的寒气朝着自己袭来。 “哇!你这三八怎么直接就动手啊?讲讲道理行不行?我一会还要打架呢!你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吗?哇!那活儿要冻坏了......” 看着对方依然聒噪,端木紷本想再下点狠手,结果那最后一句话直接令得她耳根都烧了起来。 不知道这对少男少女可知何为打情骂俏,但紫王肯定知道,他看着眼前景象,一脸窃笑,偷偷溜了出去。 ...... 桓府诅咒之子桓天羽要与戚府两位公子交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紫兰城。 城中央的演武场,此时已经人满为患。 “你们看好谁啊?”一位赤着上身的壮汉在人群中煞是惹眼,只见他肩上还扛着条硕大的野猪腿,边上的人或捂鼻或摆手,有些被熏得实在受不了的,只能钻出人群,放弃自己所占着的好位置。 “老陈你傻啊?戚家两位公子都已凝魂境,桓家那臭小子能赢我就把后院那头母猪拱了!” “胡老,桓统领当年可强着呢,虎父之下有犬子?” “老子厉害又不代表儿子也厉害,况且戚元武也不是省油的灯!” 人声嘈杂,其中看好桓天羽的几乎寥寥,这也难怪,正常人看来这场比试的噱头远远大过其实质。 而且不论实力,戚明戚山都是紫兰城的年轻俊杰,长相也是俊俏,多少城内少女仰慕戚家这对公子。 反观桓天羽,虽然生得也不差,可光就诅咒之子这个名头就让普通民众敬而远之,再加上成天带着头凶兽在城头蹿,名声实在不怎么样。 “戚山戚明,见过城主大人、玄天长老!”场中两位白衣男子对着边上一袭宾客拱手道。场边的民众顿时一阵欢呼,可见人气之高。 左边那位身形略高,是兄长戚山,今年十九岁。 右边次男戚明,比兄长小上两岁,与桓天羽同龄。 “两位公子果然是才俊,哈哈哈!”天玄望着戚元武笑道,不过笑声中似有一丝敷衍,他作为长青院内的教习,不晓得见过多少天纵之才,这两人在他眼中也就是能看,而已。 戚元武笑而不语,他也不认为自己两个儿子是人中龙凤,但至少该有些作为,今天被桓天羽这样挑衅,自然是想看他笑话。 身形略显笨重的紫王此时负手立于场地中央,凌厉的目光将场外的民众细细扫了一遍,随后开口道:“场上三位都是我紫兰城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此番比试希望点到即止,切勿伤及性命。” 他也不罗嗦,几句客套话说完,身形一掠,悄然回到观战席。 …… 场上的戚山和戚明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双臂环抱而立的少年,两人的生活与他并无交集,而且自视甚高的两人,也不希望与这种连修魂门槛都未踏入的人有什么交集。在他们看来,如果不是有着他老爹的名声护着,这个少年就如蝼蚁一般。 而最令两人感到不解的是那位青木帝国的小公主为何会倾心于这种人,他们认为自己各方面都远胜于眼前的少年,但公主却视他们为无物。 难道真的是当年谣传的他从一头凶兽口中救得美人归?不可能,应该只是凑巧碰到迷路的公主把她带回来了而已,而这个猜想,也是为数不多知道这件事的人所认为的。 “大哥,交给我来,我一个人足够了!”戚明开口说到。 在他眼中,即使公主看不上自己,至少还有这位兄长,但惟独不能忍受眼前那个人。 “父亲交代了不要大意,我们一起上。” 戚山也不明白为何父亲如此慎重,但比起弟弟来着实显得稳重不少,而且这长青院推荐生的名额,他心里知道是有多重要,所以势在必得。 但见兄弟两人身前各自浮现出一颗白色光珠,随即周身被一层薄薄的白光所萦绕。 “元武之魂?一上来就催动魂珠,看样子是不准备留手了,就是不清楚这两兄弟修得那老家伙多少功力。”紫王脸色有些凝重。 踏入凝魂境后与常人最大的区别,便是可以凝生出属于自己的魂珠,而魂珠之力会因个人修行方式不同,而衍生出异样的形态,戚家兄弟两人所展现的武魂气息明显与戚元武相同,应当是他把自己的修行所悟传授给两子。虽说元武之魂在大陆上算不得上乘,不过对于初修者来说,能够帮助他们提升不少肉体的强度。 桓天羽在场上一直没有说话,但见对方已经摆出架势,便也垂下双手,长舒一口气,随即猛踏石板,身形向前掠出。 “还想抢攻?” 戚明见状也是前冲数丈,看着眼前的人影就是一记鞭腿扫出。 感受到迎面而来那呼呼作响的腿风,似乎还伴随着白色的微光,桓天羽不敢怠慢,抬起双臂硬扛一击。 砰! 毕竟和修行者的力量比起来有不小的差距,桓天羽挡下这一击后被震退数步,勉强稳住身形。然而刚待他回神准备反扑,便察觉身后一阵杀气涌动。 戚山高高跃起数丈,以掌为刀,自空劈下。 “元武白刃刀!” 桓天羽神色凝重地盯着戚山手臂上萦绕的寒芒,身体却没有任何动静。 “哼,吓傻了吗?”戚明看着这幕心中暗道。 在掌刀只差身躯一尺之时,桓天羽忽然身躯一震,双臂化为杨柳弯转而上,随后轻轻一拍掌刃,两道身影便离散而去。 城中围观的人群此时已不再喧哗,仅仅一回合的交手让他们看清桓天羽并不是毫无一战之力。 而席上的端木紷,则是比开打前更为紧张,她看得出桓天羽面对眼前这两人招招落于后手,看似招架得当,却很难找到胜机。 事实上桓天羽也是这个看法,他的双臂此时因为酸痛的缘故颤抖不已,招式本身所蕴含劲力的差距,已远远超过他的预估。更为麻烦的是对面这两兄弟还算是有默契,当戚明的攻势结束露出破绽之时,戚山便会趁势展开进攻。 这样看来,似乎自己提出这场比试实在是有些自大了?想到此处,桓天羽也是一脸苦笑。 “天羽兄,你以仅仅初悟的实力接下我们兄弟一招,已经超乎我们预料,而你能把下等身法修炼至此种程度,更是了不起。但光凭这些,你还是没有任何胜算,不如就此认输,以免受伤。我想你今天的表现,已经为你赢得足够的尊重。” 正当众人屏息凝神,准备看双方接下来的交手之时,戚山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席话,场下不少民众倒是纷纷点头称是。 “放你妈个屁!劝降都劝得那么漂亮,你们两孙子还真有戚长老的风范。废话少说,老子还有一千零一招,再来过!看我艹翻你家十八代祖宗!” 同戚山那温文儒雅的谈吐相比,桓天羽这连珠炮般的骂声一出口,顿时让场下嘘声一片。 而席上众人更是面色尴尬,如此场合,口出秽语,还是当得帝国及长青院来使的面,简直是要将紫兰城的脸给丢尽了。 只见端木紷用两只玉手尽量捂住面庞,但哪盖得住耳根处的绯红。她当然知道桓天羽什么脾气,但此时此刻,心中还是后悔当初年幼不懂事,不该偷偷跑去那片树林。 听着周围一片嘈杂,桓天羽也懒得管那么多,打就打,骂就骂,何必在台上假惺惺地劝降?他平生最讨厌这种耍心机的货色。更何况这长青院,他非去不可! 然而,当桓天羽口吐秽语的余波还未消停之时,场边又传来一阵奇怪的兽吼。只见一只雪白的狐狼冲着戚家兄弟一阵狂啸,摇头晃脑,高高竖起两条尾巴,嘶吼个不停。 那些百姓自然认得它,诅咒之子豢养的凶兽嘛!他们见状只能暗叹这小兽同他主人一样粗鲁。 而桓天羽的脸上却是抹过一缕得意之色,嘴角都不由地咧开了,因为他听懂了小东西的叫声,它把刚才他骂的脏话又重复了一遍。 “哪里来的畜生?”戚明看着狐狼一脸忿忿,“狼不像狼,狐不像狐,就是个杂种东西,有多远滚多远!” 说罢撩起一脚,将场上一块碎石踢向狐狼。好在小东西也不是普通人家养的宠物,见着石头来袭,朝着边上一跃数丈之远,随即朝那戚明吐出大舌头。 当所有人将目光集中在这小小的纠纷之时,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场上那个少年。 桓天羽此时的双眸瞪得浑圆,两道寒光射向那个戚明,森森寒意将其笼罩。 第四章 不轻狂 枉少年(下) 桓天羽这十多年来,没少被人家背地里指指点点,当众排挤也是屡见不鲜,所遭到的白眼更是数不胜数,但他毫不在意。 但有几件事是他的禁忌:骂他爹、辱她娘、欺负小东西。 他爹似乎没人傻到去骂;他娘走得早,鲜有人提;但今天出了个蠢货,连骂带辱还顺带欺负了小东西。 此时的戚明,还未察觉到那股异样的气息。 “大哥,别和他废话了,直接打趴他就行!” 一无所知的戚明说完直接朝着桓天羽奔袭而去,右手紧握成拳,拳上缠绕的丝丝白光愈发浓郁,而身前的魂珠则愈发黯淡,似是把灵魂之力通通集中在这一拳上。 “莽撞!” 戚山见状也是紧随其后,向前掠去。 桓天羽看着急袭而来的两道身影,微抬双手,身形则纹丝不动。 “找死…崩拳!” 戚明见他不闪不避,紧握的拳头挟带白光,破风而出,狠狠地朝着桓天羽的胸口轰去。看这声势,他丝毫没有留手,一个不小心,桓天羽可能就要受到重创。 面对越来越接近的拳风,桓天羽依然没有避让的打算,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来人,眼看两道身影就要撞上。 “咔!” 戚明的拳头最终轰到桓天羽身上,不过却是落在肋部,而他的拳头此时被对方的左臂紧紧缠住,全力一击后的戚明劲力来不及回复,只感到右手快被拧断。 桓天羽也好不到哪儿去,随着一声闷哼,嘴角溢出一抹血丝,刚才的声响明显是他肋骨裂开的声音。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是希望在拳头碰到自己身体之前,完全阻下攻势,可毕竟硬实力的差距太大,能以两根肋骨的代价将对手钳制,已实属不易。 “大哥!收了他!” 戚明知道自己暂时脱力,无法抽身,只能寄望戚山。 “哼!” 戚山眼中也是寒芒闪过,再次欲以掌刀劈向暂时不能动弹的桓天羽,如果他想躲过这一刀,就必须放了戚明;如果他想给予戚明重击,那便逃不过这一刀。 桓天羽也清楚这两个选择,但正如同他说过的,他讨厌选择题。 所以他没有放人,也没有打人,他左手缠得更加用力,同时右手也扒上戚明的左臂,原地连踏数脚,开始旋转了起来,那可怜的戚明宛如风车叶一般,跟着桓天羽的转动随风飘舞。 “放人!”戚山身在半空,见此情形顿时怒喝。 “给~~~你~!大风车!” 连转数圈,桓天羽终是松开双手,戚明也随之化身人弹,呼呼作响地射向半空中的戚山。看着那飞速袭来的兄弟,戚山哪敢硬接,只能扭身避开那枚人弹。 “砰!”随着一声闷响,戚明坠地,场下一片哗然。戚山看着场外那一脸土灰又夹杂着斑斑血渍的兄弟,脸色煞白,而席上的戚元武口中更是“嗤嗤”作响,他哪料得到会出这种状况?接下来就算戚山赢了,这戚家脸面也丢得差不多了。 “什么大风车…就是蛮力而已…”紫王此时略微松了口气,但依然眉头紧蹙,因为桓天羽刚才明显也是受了不轻的伤。 “公主殿下,这场比试不论最终结果如何,这推荐名额的人选已经定下。”天玄长老此时忽然开口,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场内,连说话都不眨一下眼睛。 “啊?”眉头深锁的端木紷闻言后,一脸木讷地看着身边的天玄长老。 “呵呵,老夫说的人选就是桓天羽,果真虎父无犬子啊!”玄天捋着白须,望着演武场上那位喘着粗气的少年,一脸欣喜。 端木紷心中一喜,一抹绯红尚未来得及浮现,便又马上担心道:“既然长老都决定了,那马上终止这场比试吧!” “不可,此子视尊严为无上,如若在此提及终止之事,他必然不会答应。想必殿下当比老夫更加清楚这点。不过,老夫可以保证天羽小子的安全,不管任何人,要是敢在场外搞什么小动作,就是与长青院作对!” 天玄说最后句话的时候刻意提高了音量,瞥了身旁那满脸杀气的戚元武一眼,心中也有些懊悔。 端木紷闻言稍事宽心了一些,她看着天羽此时狼狈的样子当然不可能太放心,她也确实很想比试就此终结,但另一半心意却想多看一会。 多年来,每当她来到紫兰城都会见到这个少年,但每次这个少年所展现的标签,都让她有些恼怒:不正经、粗言秽语......林林总总。 也许这种坏坏的少年也很吸引人,但今时今日场上的这道背影,却让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个瘦小不堪的男孩挡在自己身前,面对着一头比自己大得多的狐狼,没有退却一步……她真的很想再多看一会。 “嗷呜~~”一道白影奔至公主脚边,蓝色眼珠悠悠地转着,身体则毫无顾忌地蹭着那白皙的双腿。 小东西此时很得意,因为刚才那个被他骂过的家伙飞出了场外,所以此刻竟然直接跑来吃帝国公主的豆腐。 “呵呵,小东西。”端木紷一脸欢欣,深邃的美目中带着些许复杂的情感。 她觉得有些对不起小东西,如果不是因为她,小东西的娘就不会死。但更多的是对它的感激,没有它们母子,自己也许就没有机会认识眼前的这个少年。 “二尾狐狼…你也不是个凡物啊!”一旁的玄天长老望着这道白影,一脸羡慕。 …… 此时场上的戚山,正狠狠凝视着桓天羽。 “我不会留手了…‘元武开山刃’!” 话音落下,戚山身前的那颗魂珠逐渐扭曲变形,数息过后,便化成一柄白色刀刃。 “如果这层魂力附着于实物的话,足以劈碎顽石,可惜今天不能用兵器,但对付你应该够了。”戚山手握白光刃,缓步向前。 “已经可以化魂为器了吗?”席间众人脸色又变得凝重了起来,虽然戚山这柄魂器尚不成熟,但是在这场并不对等的比试中,足以压制对手。 桓天羽知道自己的状况不宜久战,不退反进,猛踏石板,以破风之势朝前掠去。然而尚未进入对手一丈之距,就感一股寒芒袭来,逼得自己翻身后退。 戚山一刀斩破空气,不见所获,继续进逼。 “大袈裟!” 看着一道诡异的白芒从肩头闪过,桓天羽形随其势,屈身遁足,堪堪避过其锋芒。 “翻海势!” 白芒似要劈到石板之时,戚山反手一抖,刀光忽得反向爆涌而出,以破浪之威直直划向对手面门,桓天羽见状,再随白芒腾身而起,只感面部一阵刺痛。 戚山见数刀未果,却也不急,上砍、下斩、横劈,每一刀蕴含着的杀气都让人喘不过气。然而桓天羽面对着延绵不断的刀光,不再退避,而其坚韧的躯体此时变得异常柔软,每当白刃将将砍中之时,他的身形自会跟着白光一起随风飘动,仿佛一名舞者在狂风中起舞。 霎时间,雨散云归。 场上的攻势如百花般缭乱,而另一方的守势则如枯叶般斑斓。 围观者屏息不语,如果说戚山所展现的攻势尚属他们所能接受的范围,桓天羽至此的表现已远超他们所想。 “竟然将枯叶身法修炼至此等程度……”紫王心中感叹,他很想就此终结比试,但是他真的太想继续看下去,也许他真的能赢? 就在这个想法闪过众人脑中之时,桓天羽身形忽然一顿,传出一声闷哼。 “展” 戚山见状又是一道疾风划出,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柄白光刃似乎变长了寸许。 “噗!” 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桓天羽连滚带爬,狼狈地向后退开数丈,此时的少年躯体上密布着深深浅浅数十道血痕,而胸口处更是血流如注。受肋部伤势所累,刚才所中的那一刀几乎让他已无再战之力。 反观戚山则是白衣如雪,如同比试尚未开始那般雍容不迫。 端木紷玉齿紧咬红唇,双手已经开始结印,所幸被天玄长老给拉着。 他们这才意识到,之前桓天羽的表现虽然令人震惊,但他自始至终没有摸到戚山一下。 “终……” 紫王终于忍不住,决定终止这场比试,然而才刚开口,突然感到一阵寒芒射向自己。 硕大的演武场中央,桓天羽正拖着那道狼狈不堪地躯体,冷冷地望着紫王。 “唉!”紫王无奈回坐,捶胸顿足不已。 “天羽兄,何必呢?”戚山看着眼前血淋淋的对手,神色也有些凝重。不过他担心的是,万一出个三长两短,这事情恐怕不能善了。 “我要去长青院!” 这是对手给他的答案。 桓天羽微眯双眸,抬头望着不远处那潇洒的白影,自己身上的血液则是不停滴落,样子很是骇人。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伤势,也清楚双方的差距,但是他不想认输,也不能认输。 他一直说自己讨厌选择题,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没得选,至少是现在。换做以前,他也许可以选择放弃,但是现在不行。 因为他昨天收到了一封信,那封信来自青木帝国,他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但信中的内容让他愤怒,他必须要去帝国,为此可以不要命。 所以他接下来真的不要命了,只是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枯叶身法…瞬” 场上传出一声轻响,戚山闻声只瞧得桓天羽脚下的寸许石板森然碎裂,但其身形已然消失。 “骨架击!” 当那道身影再次出现之时,已是在戚山面前,他微抬右肘,仿佛携着破山之力轰中戚山胸膛。 戚山一声闷哼,但仍坚持稳住身形,欲以白光刃予以还击,此时的他已顾不得不伤及性命之类的话,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太过可怕。 “发劲,破!” 桓天羽全然不顾袭向自己的寒芒,猛地甩起左手,轰向自己右拳,指骨碎裂之际,肘尖再次爆出一股暗劲。 戚山后背衣衫随着碎骨之声崩然而破,一口鲜血足足喷出数尺,遂倒地翻滚,痛苦嘶吼声不止。 整个演武场内一片死寂,桓天羽默然走下场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缓步直行,口中喊着:“小东西!我们回家去!” 此时的小东西,正在天羽身旁,见到主人的异样,不住地嚎叫,乱蹦个不停,众人终于发现他很不对劲。 “噗!” 忽然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桓天羽轰然倒地。 第五章 旧闻碎人心 桓天羽倒地后,很快便被众人抬了出去。 围观的民众只以为这个少年因为之前的伤势过重,暂时昏迷。 不过,桓府诅咒之子,确实打赢了桓家两位公子已是事实。 随着短暂的寂静,整个演武场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同时掌声雷动,久久不息。 不久之前还在被他们瞧不起的少年,此刻却受到如此隆重的待遇,如果那名少年此时清醒的话,应当会如堕烟海,百思莫解。 “胡老,你家的母猪可真是倒霉啊……” 一个裸着上身,还扛着只猪腿的壮汉在人群中很是显眼。他看着身边的一位老汉,语气满是哀叹,神色中却有忍不住的笑意。 而随着周围一些人的起哄,这位胡老此时的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恨不得拿起那条猪腿把自己给砸昏。 …… 众人看着床榻上的桓天羽皆是神色凝重,他此时面色苍白如纸,鼻息微弱。若不是天玄长老先前以纯净的青木之魂替他温养全身脉络,只恐怕已要进鬼门关。 天玄长老额头隐有汗珠,对着众人说道:“他最后施展那道身法的时候,似乎是强行催动了命魂……” 本已神经紧绷的屋内众人听到这话,更是张口结舌,面露惧色。 命魂,也称本命之魂,乃天地万物的魂之根本。 修行者通过修行所凝聚的魂珠,其中包含着天地灵气,催动魂珠可以帮助修魂者们提升自己的力量,然而几乎不会有人去催动命魂,因为它实在太过脆弱,也无法通过其他方式对其进行强化。 如若强行催动命魂轻则重伤折寿,重则殒命当场。 当然,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有些修行者的确会通过催动命魂的方式引爆肉体自陨,以免去可能产生的更大恶果。但桓天羽的情况明显不在此列。 “不过天羽小子本身并未正式成为修行者,催动命魂此举怕是他无意所为。倘若修行者真有意催动命魂,后果确实不堪设想。在老夫看来,他应当只是侥幸催动其中一丝,想来不会伤及其性命。” 天玄长老补充的这句话终是让众人的情绪稍事缓和了一些,不过他们也听得出这句话的意思。 不会伤及性命?那也就是说,会对其他方面产生影响,例如影响到以后的修行? 端木紷在床边默默看着眼前的少年,没有多想其余的事。 你若安好,我护你一生又何妨?反正自己这条命也是你救的。 她心中是这样想的,甚至还在想是不是该放弃帝国公主的身份,搬进桓府住着,即使她知道父王肯定不同意,桓天羽也不愿意,但她不在乎。 她是帝国的公主,她是父王最疼爱的独女,所以她有的是底牌,若是底牌还不够大,掀桌便是。 正在此时,桓天羽睁开了双眼。 “我会去帝国……” 他的声音很虚弱,就像他的身体状况一样,说完这句话后便又昏睡过去,但让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紫王终于放心了,之前的比试中途,他想过要终止,结果没有,这差点让自己死后无颜去见老友。虽说当初桓天没来得及和他交代遗愿,但他清楚得很,这位老友无非是希望自己将桓天羽好生照看长大,倘若真要出个三长两短,他是想死都没脸去死。 天玄长老也放心了,倒不是因为眼前的年轻人没事,只是这场比试怎么说也和自己脱不了关系,虽说碍于他的身份,没人能把怎么样,但公主殿下的脾气他是再清楚不过,这生气起来可没个准。 “诸位,入院考核三个月后进行,天羽小子应当赶得及。” 天玄的态度以较当初大为好转。他再望向端木紷,说道:“公主殿下,此行任务也已完成,我们明日上午启程归国如何?” 端木紷没有说话,只是多看了少年两眼,随后吩咐下人拿进一堆卷宗,便出了房门。 她知道桓天羽说会去帝国,自然会去,她会在那边等他。 …… 桓天羽完全苏醒过来,已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不过内伤虽好,那断掉的肋骨和指骨可没那么容易康复,他体质不差,但毕竟不曾修行,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卧床静养。 徐仲见到少爷醒来自然是开心得不行。 “少爷你看!”徐仲手中拿着一叠红色信笺,脸上已然笑开了花。 “您这架打得好啊!这几天来府上想拜访您的贵人络绎不绝,自从老爷走了之后,好多年没这幅光景了!您这次拿到长青院的名额,真的给府上好好出了口气!您瞧您瞧,才几天,就那么多人家想来谈亲事,我故意不告诉他们您和端木公主的关系,等您出人头地了,再纳这几家的姑娘为妾……” “仲叔,替我把老紫叫来吧。”桓天羽没有对徐仲说的话表示出丝毫兴趣,语气也有些冷淡。 徐仲听了觉得有些奇怪,自家少爷虽然没有表示,不过府里的人都知道他和端木公主算是青梅竹马。但即使如此,却也不至于对其他姑娘兴趣全无。 徐仲看着桓天羽,这才发现他脸色仍然苍白,想来大伤初愈,当是精力不济,赶忙前往城主大厅。 片刻之后 紫王出现在屋内,他同徐仲看着桓天羽递过来的纸片,脸色铁青,双颊不停抽搐。 纸片上写着五个名字。 刘达 郭沛 …… 这五人中除了郭沛已经告老,其余四人仍服役于紫衣卫,他们曾经都和桓天共同征战沙场多年,也是桓天的亲信。 论功勋,这些人为紫兰城戎马半生,兢兢业业。论风评,他们又两袖清风,在城中与人为善,远比那些富家商贾要好得多。而且就是这几个人,在当年桓天战死之后,力排众议,将破落的桓府给保留了下来。 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紫王看着这些人名时,如此恼火? 十七年前,桓天羽出生后尚未满月,母亲星若羽离奇去世。 而就在她去世的同时,桓天羽的魂珠消失。 几天后,北面的丹泽国如同掐准了时机一般,使五万大军南侵至紫兰城城下。 尚未从丧妻之痛中走出的桓天,仍然请命出征,率领着仅仅五千的紫衣卫,如同愤怒的巨龙,狠狠噬咬丹泽国的精兵,一路将他们撵出城域百里之外。眼看最终就要将这五万大军尽数剿灭,却在最后关头中了对手的伏击,殒命于洛水河畔。 这是当时凯旋归来的紫衣卫所述。 是的,单就这场战役来说,这是紫兰城的一场大捷,是足以书写进史书的以少胜多经典战役,可是所有紫兰城的民众都知道,他们输了。没有桓天的紫兰城,根本没有能力在这块大陆立足。 好在之后青木帝国愿为紫兰城提供庇护,才免去了被其余势力吞并的命运。 然而就在刚才,桓天羽说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若是流传出去,恐怕整个东洲都会为之震动。 他的父亲,也就是名震东洲的军神桓天,当年并非战死,而是被身边的亲信所谋害。 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是那封信的内容告诉他,当时桓天的确中了埋伏,但以桓天的能力,足以带着他的部队脱困,只是在那危难之际,有五名他的亲卫临阵叛变,将刀尖袭向了他们的上司。 紫王他们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他们更不可能相信桓天羽会在这件事上信口雌黄。 “天羽侄儿,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紫王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想要看看桓天羽说的那封信,但却被拒绝,所以此时只能寄望于这件事本身就有问题。 桓天羽摇了摇头,他没有把信交给紫王,是因为信中出有六个名字,而最后那个名字若是被紫王他们看到,自己怕是去不了帝国了。 “我不能确认真假,不过这些事情,问问当事人就知道了。”桓天羽的声音很坚定。 问问?怎么问?十多年前的事情,什么证据都没有,想要问出些什么,只能是拷问。 紫王很清楚这个问题,他定了定神,说道:“除了郭沛还乡种田,其他人仍在服役,我这就差人把他们抓来问个清楚!” 桓天羽又是摇了摇头,说道:“谢谢紫王殿下,但这件事情,我想亲自来办。” 紫王看着桓天羽那淡漠的眼神,忽然间感到有些落寞,少年不再没大没小地唤自己老紫,而是称自己为殿下。 他明白,这不是少年转性了,而是少年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让步,若是这件事没有妥善解决,只恐桓天羽以后真的会和自己形同路人。 紫王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全照侄儿的意思去办。” 桓天羽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冰冷。 “先把这些人的家眷所在,都查清楚。” …… …… 第六章 郭沛(上) 桓天羽盘膝坐于床榻之上,双目紧闭,垂双臂于丹田。 一吸一吐之间,隐隐有某种气息萦绕周身。 一阵轻风吹掠窗台,将桌上那本已然枯黄的书册翻阅地簌簌作响。 “感天地,共遨魂” “吸之精魄,吐秽散浊” 数息过后看,他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这本书册,满脸疑惑。 “奇怪……” 这种奇怪的感觉已在桓天羽心中埋植了十多年,他始终能感受到天地间那股神秘的气息,甚至可以吸取其中一部分,他也相信这不是错觉,但始终做不到“吐秽散浊”,这也是凝出魂珠,踏入凝魂境最重要的一步。 桓天羽起身看了看窗外的绿物,确认自己所感却是真实,只得哀叹一声,拖着疲乏的身子来到书桌前。 上面摆放着一叠叠的卷宗,这是端木紷当时托人给送来的长青院近十年的天卷试题。 长青院的入院考核分为两部分:地试、天卷。 地试常年雷同,无非是身体基础能力的测试,不过并不需要报考学员之间直接进行较量。 至于天卷就比较麻烦了,这两个月来,他已经把这些试题翻得七七八八,发觉每年的试题规律,完全无迹可寻。 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忽问三百年前,三界大战之细节,突闻对于当前大陆形式的看法。再加上那乱七八糟的文理书乐各种偏门问答,桓天羽自问哪怕打娘胎里就开始看书,都很难答全,更何况他除了看那本已经翻烂的魂篇初悟,就只看过情诗集。 所以桓天羽在此做了个很艰难的决定,随缘。 抱着这个心态,他来到后院,走进那座熟悉的小破屋。 风箱拉起,铮乐随之而起。 火苗中的两尺短剑,通体泛着暗红色的光泽,每当一锤落下,便是红光四溅,仿若落日的余晖。 “铛…铛…铛”的响声在后院中持续了足足一刻之后,桓天羽将短剑插入水池之中,顿时白雾弥漫整个空间,水火交融之声不绝于耳。 看着池中那耀眼的银芒,桓天羽不由地嘴角一挑,显得很是满意。 “剑身过白,则太刚;剑身泛蓝,则疲软。银芒四作,视为上品。城里应该没人能打造出此等兵器。“ 不知何时,紫王已经出现在院子里,似乎还观察了挺久。 桓天羽笑了笑,不过更像是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他没有说话,直接研磨起了这柄刚出炉的短剑。 紫王叹了口气,说道:“你吩咐的事,都安排好了,你何时去见郭沛?” 桓天羽直直地盯着手中的短剑,口中吐出两个字。 “马上。” 自从他收到那封信至此已有两个月,这段时间内,他一直窝于府中,以养伤和备考为名终日没有外出。 这当然不代表他忘记了这件事,他是在忍,一直忍到今天,也是他准备动身前往帝国的前一天。 这件事牵扯太大,他不希望这件事是真的,但必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名单里的那些人,在紫衣卫中的地位都是不低,虽然以紫王的地位以及实力,要将他们扔进大牢严刑拷问一番,应该也没什么难度。 但是桓天羽很怕万一动静太大,会惊扰到帝国那位贵人,所以才坚持要自己解决这事儿。而首要的目标则是放在那位已经退伍的郭沛身上。 “晚上记得来齐凤阁,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准。” 紫王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院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瞧见桓天羽点了点头。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桓天羽的沉默,甚至隐约猜到对方有些事情瞒着自己。 但还是那句话,他清楚桓天羽的性子,而且从立场来说,桓天羽更有资格了解整件事的真相。所以,便由得他去做吧。自己的任务,则是保护好老友的子嗣,为他铺平前路。 一个头戴草帽,身形挺拔的年轻人出了城门。 他的脚步四平八稳,即使田间这烂泥地如此坑洼不平,也没能让他的身形有丝毫歪斜。 心气平,人身正。 他看着前方的破木屋,听着里面传出的锤音,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那柄短剑。 郭沛,五十八岁,十年前退出紫衣卫告老。同年,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儿子移居至青木帝国的一座小镇。但不知为何,他却孤身一人居于紫兰城外的乡间,十年来,未与曾经的同僚见过一面。 这是紫王给到他的信息,桓天羽觉得这些信息很矛盾。 如果这人参与了当年谋害父亲的计划中,为何还留在紫兰城的领土之内,生活还如此困苦? 如果这人是无辜的,那封信中所写尽是捏造,那他又为何将妻子全部送至青木帝国境内? 桓天羽缓缓打开破旧的木门,随着一阵铁锈与木头摩擦的刺耳噪音,他看到了火炉前的一个老头。 老头的头发已经半白,皮肤黝黑,虽然尚未和他对上眼,但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死气沉沉。 老头回过头来,看了桓天羽一眼,随口问道:“小哥是要刀还是要剑?” 桓天羽没有说话,他扫视了下周围架子上那些兵器,皱了皱眉,显得不太满意。 老头见他这幅样子,倒也不生气,只是将目光移到他腰间的那柄短剑,虽然隔着剑鞘,但作为曾经叱咤沙场的老兵,他仍然能感到短剑散发着一股凛人的气息。 “好剑!想来小哥不是来买兵器的?”老头放下手中的铁锤,正色看对方。 “请问,您是郭沛?” 桓天羽的语气很客气,但客气得有点生硬,令得老头的脸色也起了变化。 郭沛点头道:“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记得我……小哥是紫衣卫的新兵?如此年轻,如此气定神闲,可比我们那时要强多了……” 桓天羽说道:“我正想问您些当年的问题。” 郭沛边笑边眨着眼睛,说道:“我这老头当年也是立了不少军功,可惜年纪大了,怕是陈年旧事都记不得多少了……” “您一定记得。” “我想问的是,桓统领当年是怎么死的?” 屋内顿时死寂,只能听见炉内火苗嘶嘶作响。 半响之后,郭沛起身走向角落,开口问道:“阁下何人?” “桓统领当年是怎么死的?” 郭沛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只能再听一遍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 他拿起一柄朴刀,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但是草帽遮掩,怎都看不清面貌。此时屋内一阵热风拂过,他看到了草帽下的几缕白色发丝。 郭沛握刀的右手有些颤抖,他想起来一些事,想起了一个人,本已浑浊不堪的双眼中竟然闪过一丝亮彩。 “是……是少统领?!” “桓统领当年是怎么死的?” 仍然是这个问题,仍然是冰冷的语气,这也让郭沛从亢奋的情绪中回复过来,他整理了下发黑的破布衣襟,却没注意到,他这身行头并不需要整理。 郭沛正色答道:“桓统领当年率我们冲杀至洛河谷,眼见就要将丹泽国大军剿灭,却发现自己陷入了敌军的埋伏。我们的轻骑不足百骑,面对的是超过千人的伏兵,又过于深入敌阵,虽然桓统领勇猛无双,杀敌无数,最终还是……” 桓天羽摘下头上的草帽,看着眼前的老头,淡淡地说道:“最终还是死在你们五人的手中?” 郭沛心中一凛,但转瞬便镇定下来,说道:“少统领!我等岂敢……” “做都做了为何不敢承认?!” “从认出我身份那刻起,你便不敢再看我一眼!” “那柄朴刀你为何越握越紧?!” 桓天羽怒目看着对方,他的所言所想所视,仿佛同炉内的火苗混杂在一起,让屋内的气温陡然升高。 第七章 郭沛(下) 世间万象总是存在着无穷变化。 真相虽说只有一个,但在它呼之欲出之前,也不会有知道它的真面目会是何样。 桓天羽怒吼着,咆哮着。 这不代表他确信了某种事实,他仍然希望看到对方死命地否认,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带来一些变数。 然而,眼前的老头沉默了。 沉默在不同场合会有不同的含义,但在此刻,只能有一种解释。 桓天羽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他来到此处时,内心的情绪百般交错,所以只能用冰冷的眼神将其掩藏起来。随着谈话的进行,他的眼神转为忿恨,再变成空洞。 这是一种绝望,这证明了那封信中所写都是真实,他的父亲作为紫兰城的守护者,最终竟然是死于自己的部下,而他们的职责,本也应该是守护这座小城。 “为什么?” 桓天羽垂下了冷峻的面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问的是谁,问的是什么。 为什么要杀我父亲? 为什么你不否认?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哐当。” 郭沛手中的朴刀掉落了。 “少统领,给我个痛快吧……” 桓天羽当然不会动手,他仍然有无数困惑需要这个老头为他解答,最关键的,还有名单上的第六个人,需要确认。 他重新抬起头望向郭沛,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发觉眼前的老头瞬间苍老了许多。 桓天羽问道:“除了你们五个,还有谁?” 郭沛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是他在摇头之前的片刻犹豫,没有逃过桓天羽的眼睛。 桓天羽漠然道:“你的妻儿都在青木帝国。” 郭沛望向桓天羽,仍然不语。 桓天羽继续说道:“明天我就会启程前往帝国,途中会路过遂宁镇。” 桓天羽的话没说全,但其中意思已经很明白。他知道郭沛的家人在哪儿,他可以找到他们。 他虽然不耻以家人威胁对方,但父亲的死因他一定要查得明明白白。 郭沛重新拾起朴刀,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哀叹道:“祸不及家人……我们对不起桓统领,但少统领您还活着,眼下还有着大好前程……” 屋内响起一阵狂笑,笑声有些凄凉,有些慑人,即使炉内的火苗依然放肆地四窜,也让人感到一阵寒意。 桓天羽觉得很荒唐,为什么凶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却可以用这种口吻来说话?他们没有杀了自己,莫非自己还得对他们感恩戴德? 笑声戛然而止,随其而至的是狂吼,疯狂的怒吼。 “祸不及家人?” “桓天是我爹!他是我的家人!” “他当时是我唯一的家人!” “我的家人死了!你的家人就得赔命!” 最后这句话,其实很不讲道理,但在桓天羽的角度来看,却有那么些道理。 尚在襁褓中的他,未知世事,甚至未曾真真正正看到父母一眼,便再也没机会见到父母一眼。 若说星若羽的意外猝死,给桓天羽的人生蒙上了一层阴影,那桓天的死亡则是彻底让这个少年的世界变得灰暗,尤其是得知父亲真正的死因之后,这层灰暗将无可逆转地化成一个黑洞。 任谁在知晓实情后,都会对桓天羽此时所说表示理解,能填充这个黑洞的,或许只有鲜血。 不过桓天羽并不是真的想杀那些无辜的人,只是他知道这些还不是全部的真相,他要知晓更多,所以才逼得说出这些话。 郭沛也许猜到了他的用意,但他只是在沉默中更加用力地握住刀柄。 他不知道桓天羽还知道些什么,但他自己绝对不能再多说一句,因为自己的家人,正在帝国那位贵人的眼皮底下生活。 如果告诉桓天羽那位贵人的身份,自己的家人很可能会死。 如果不告对方的话,自己的家人也有可能会死,但前提是桓天羽得活着前往帝国。 就像过去十几年一样,郭沛心中再次向桓天道了声歉,不过这次的缘由却不尽相同。 因为他的刀,斩向了故人之子。 在郭沛认出桓天羽之时,其实心中已存死念,只是在桓天羽威胁了他的家人之后,他决定在死之前,要带走这名年轻人,至少换走这名年轻人。 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而且已经苍老,所以这一刀并没有什么太过磅礴的气息,但却是如此地决然狠辣,没有丝毫停滞。 不求同生,那便共死。 桓天羽的手一直握着剑柄,在郭沛出刀的同时,他的短剑也出了鞘。 他没有像传说中的剑客一样把剑刺出去,而是同样选择了砍,因为时间的关系,这柄短剑只开了单刃,更像是一把刀。 郭沛看着出鞘的白芒,嘴角有些上扬。 太慢了,年轻人还是怕死。 桓天羽则是面无表情,但他心中也有些想法:太老了。 人老,就容易糊涂,就容易犯错。 比如这间破屋,门都快烂了,你怎么不修一下,万一匪贼直接闯进来怎么办? 窗户也是,虽然这村子附近没什么野兽,但万一扑进来一头怎么办? 于是一道白影从窗外掠进了屋内,仅仅一瞬,郭沛的右臂被撕裂,随着朴刀一起掉在了地上。 下一瞬,一道银芒从他眼前闪过,他的左臂也掉到了地上。 郭沛摔倒在火炉旁,嘴角不断渗出血液,双臂不断喷出血液,虽然还没有死,但应该快了。 “是襄王……” 他缓缓吐出三个字,他知道自己刚才赌输了,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就在他准备闭眼之时,桓天羽拿了一张小板凳坐到他的面前,一边帮小东西擦拭嘴上的血迹,一边默然地看着他,这当然不是为了看这位仇人慢慢死去的过程。 他此时已经确信了那封信的真实性,紫兰城没有襄王,但是青木帝国有,这位襄王正是端木国王的胞弟,也就是端木紷的亲叔叔。 但他想知道更多的事情,以及原因。 “多说点,我并不喜欢滥杀无辜。” 郭沛笑了,随后一阵猛咳,口水混着血水喷洒而出。 “其实不是五个人……” 他的声音很虚弱,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当年一共有十个人出手,只不过活下来的是我们五个人……” 桓天羽很快就听懂了这句话,问道:“为什么?” 郭沛一声叹息,反问道:“你知道紫兰城最多的是什么东西?” 桓天羽完全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不知该如何作答。 郭沛也没有理会,继续说道:“钱……紫兰城太有钱了,或者说其他国家和势力实在太穷了。东洲打了几十年的仗,没钱的早被吞了,还能打得,也穷得差不多了……” 桓天羽自小就没离开过紫兰城,对郭沛所说的话,实在无甚概念。不过细想之后发现,紫兰城的民众确实丰衣足食,偶尔能够看见的乞丐,也是初来乍到的游民。在战火纷飞的年代,能够有这般生活,足见紫兰城的了不起,不过更了不起的应该还是自己的父亲。 想到此处,桓天羽更是不解郭沛所说的话,说到:“我不懂。” 郭沛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东洲的势力都惦记着紫兰城,但是谁都不敢来打。为什么?桓统领在啊!我也不知道当年丹泽国的人是不是吃错了药,竟然趁着统领夫人才去世之时,遣大军打了过来。然而就在他们进攻的同时,刘达找上了我。” 听到这个名字,桓天羽眸子逐渐睁大,但没有打断郭沛的意思。 “刘达当时说,他收到一位贵人的来信,希望我们为他办些事儿,事成之后,紫兰城库房的一半交由我们自己分配。” 听到此处,桓天羽心中一紧。 他口中的贵人,自然指的就是襄王,难道帝国当时想要染指紫兰城?但后来端木国王无条件给予紫兰城已庇护又作何解?最重要的是,父亲手下这些亲信,竟然为了钱就自己父亲还有紫兰城给出卖了? 郭沛看着桓天羽,说道:“你是真的不知道紫兰城多有钱……这种世道,莫说能得到百万两银子,哪怕一百两银子放在人前,都有不知有多少人愿意卖命……” 桓天羽终于了解了些许来龙去脉,那位襄王看中紫兰城的资产,欲借战祸谋害自己的父亲,从而让青木帝国收取渔翁之利。但似乎中间出了些意外,端木国王并没有像他料想的一样,直接吞并紫兰城,反而以帝国之威再次保住了紫兰城,直至现在。 桓天羽心中顿时对这位国王产生了些好感,他冷哼一声,对着郭沛说道:“你们以为可以卖主求荣,却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 郭沛听得出他话语中的嘲讽之意,没有任何反驳,只是说道:“我对不起桓统领,对不起少统领,这些年,您太苦了……” 桓天羽虽然从小就被城内民众排挤,却从未萌生任何恨意,心性可谓善良,可这不代表他可以宽容到可以随便原谅一个杀父仇人,哪怕是个将死之人。 他心中还是有些疑惑没有解开,遂问道:“我觉得有些奇怪,当年丹泽国攻打过来,会不会和那位襄王有关系?” 在了解父亲死因的真相之前,丹泽国一直是桓天羽的复仇目标。 而现在,父亲身边的五名亲卫变成了首要的目标,外加青木帝国的那位襄王。 但是在所有人看来,东洲都不会有人傻到会在战场上同桓天硬碰硬,所以丹泽国的那次来袭,让他心中产生一种不协调感。 桓天羽看着将死的仇人,希望对方能给他一个答案。 片刻后,他发现对方永远也给不到自己这个答案。 第八章 修行之路 漫且阻 乡间一座小木屋烧了起来,因为地处偏僻,所以过了很久才有乡民过来灭火,这当然是来不及了。 不远处有个头戴草帽的少年,静静地看着此间景象。 直至确认木屋已成灰烬,他才带着身边的一头小兽转身离开。 桓天羽轻抚着小东西的脑袋,笑着说到:“这也算是杀人了吧?那你就是帮凶。” 小东西不置可否地吐着舌头,心想刚才还不是靠我才救了你这二货? 桓天羽并不知道小东西在想些什么,不过他倒是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自从出城后,眼前的黑衣人就一直跟着自己,只是此时终于不再隐藏自己的行踪。 桓天羽微微点头致意,没有多说感谢之类的废话,他知道这人肯定是紫王安排的。 ...... 齐凤阁是紫兰城内最好的酒楼,然后今天正厅内却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一位胖乎乎的中年人坐在大厅喝着闷酒,这人当然只能是紫王。 他今天特意给桓天羽安排了一场践行宴,而且是包场。 照理来说,虽然是给故人之子送行,难免有些失落,但也不至于如此苦闷。但是他在不久前已经得知了城外小村发生的事,那真的是很苦很闷。 自己的老友竟然真的是死在当年部下之手,而且那些人还好好活着,自己却一无所觉。想到此处心中少不了自责,他甚至可以想象到桓天羽在确认这件事后会收到多大的打击。 “噫?老紫你怎一人喝闷酒?受什么打击了?”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味道,在城内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同紫王说话的也就这么一个人。 紫王看着嬉皮笑脸踱进大厅的桓天羽,眉眼紧皱,心想,莫非刚才手下给他传错消息了? 消息自然是不会错的,问题肯定出在人身上。 在得知自己父亲当年是遭人暗算后,还能笑成这样,你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紫王是这样想的,但终究不太好这样问。 桓天羽来到桌边,拿起玉杯直接一口闷下肚子,皱了皱眉头。 “老紫,我现在好开心,真的好开心啊!” 此时,桓天羽脸上的笑容慢慢散去,怎么看都不像有多开心,但是紫王没有打断的意思,让他继续说。 “我从小就没了爹娘,想为他们做些什么都做不到……” “后来知道爹死在战场上,我就想着有朝一日找丹泽国为他报仇。” “但你知道的,我一直凝练不出魂珠,说要报仇,在旁人听着就像放屁一样……” 紫王听着,很想插嘴说自己不觉得他是在放屁,不过没来得及开口,桓天羽就接着嚷嚷起来。 “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谁害死了爹,我能亲手给他报仇了,我看得到希望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桓天羽酒量太差,抑或有意为之,言谈之中直接露出了些许马脚。 我看得到希望了。 既然都知道这五个人是凶手,直接抓来砍了便是,何需希望? 紫王越想越是确定了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这背后肯定还有隐情,至关重要的是,那封信是谁寄过来的,他有什么目的。 桓天羽当然不会告诉紫王这些细节。青木帝国的襄王涉事其中,关系重大。至于寄信人是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所以才要去长青院,甚至为了这个名额,不惜拼了半条命。 “对了老紫,紫兰城......很有钱吗?” 桓天羽突然想起先前郭沛所说的话,顿时有些好奇。 紫王挑了挑眉,目露得意,说道:“比起其他国家,确实算有些小钱......” 说罢他便取出一团银票,放到桓天羽面前。 桓天羽很顺手地塞进怀内,看都没看一眼,继续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打仗啊!” “那为什么其他国家一直在打仗?” 打仗劳民伤财,那为什么要打仗? 那自然是因为有更大的利益作为诱惑,桓天羽的这个问题听上去有些像废话,但紫王一时间却答不上来。 他闭眼良久,仿佛陷入了冥想,最终开口道:“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你这一问还真让我觉得有些蹊跷。” “这东洲打了大几十年,从我还没出生就开始打,就没人知道他们在打些什么,到底谁要打。” “如果说历史的车轮是载着战争与和平交互前进,那这片大陆似乎只有战争。” “五百年前暗魂之乱,两百年前三界大战,这几十年来东洲又是各国征战不休......” 听着紫王喋喋不休,桓天羽马上扯开话题:“老紫,放心吧,等你老了,我替你守护这座城!” 紫王看着眼前略显青涩的少年,本想放声大笑,但他没有,因为他发现这个少年似乎有了些男人味,而自己的眼角此时多了几道皱纹。 桓天羽并不知道他无意间提的这个问题,是这片大陆某些大人也百思莫解的问题,但对他来说,比起这种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他更关心如何替自己的父亲报仇。 第二天清晨,天色才拂晓,桓天羽就踏上了一辆马车。 同过去十多年一样,只有徐仲和紫王两人为他送行,但是这足够了,桓天羽心中这样想着。 然而就当马车即将驶离城门之际,他忽然发觉外处有些喧哗。他抬头望去,只见城门口站着上百人。 人群中有身披紫甲的紫衣卫,他们中大多没有跟着当年的桓天共事过,但对桓天的敬仰却是真真切切,所以在得知当年那位名震东洲的大将之子有望赴长青院就学之后,皆是心生期盼。 而更多的人则是那些衣着朴素的城中百姓,他们也是来送行的。 数月之前,自己还被这些人视为诅咒之子,十多年来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和质疑,要说自己心中全无芥蒂,那当然是骗人的。但想到父亲当年就是为了守护此地,守护这些百姓,那曾经的事情便作云烟,散了吧...... “停车!” 身姿挺拔的清俊少年站在马车边,异常恭敬地冲着人群躬下了腰。 送行的人群见到此景,心中想法各有不一,有些人因为当年的所为感到羞愧,有些人希望少年在帝国内取得功名,将来好将女儿许配于他,但此时无一不为这名少年感到骄傲。 “少统领加油啊!” “少统领别输给帝国内的子弟!” 少统领吗?似乎还不错。 ...... 骏马奔驰于山野泥地之间,车厢内有一头白色小兽昏昏欲睡,边上的少年则摩挲着手中的长枪,目光逐渐凝滞。 这柄长枪枪身长约七尺,通体泛着黑光,枪头中空如灌星辰,其侧有弯钩仿若弦月,形状甚是怪异。 这自然不是桓天羽平时打猎所用的普通铁枪,而是桓天当年征战东洲,陪伴其多年的屠军镰。 它在桓府封存已久,徐仲今晨才将之解封交由桓天羽。 “不知何时才能配上你啊……” 桓天羽看着手中枪,心头又喜又急。他清晨接过屠军镰之时,便急不可耐地耍了起来,然而莫说将其舞若梨花,仅仅数记突刺,双臂就已酸疼不已。 “哈哈,少统领莫急,此次游学必能回复往昔异状,窥得修行法门。日后成就恐比桓统领更高!” 说话的是马车前的中年车夫,此行前往帝国,只有他们两人。 桓天羽知道,这名车夫肯定不是车夫,因为郭沛死的那天,他见到的黑衣人正是此人。 紫王因为担心路途安全,本要安排个小队送桓天羽到帝国境内,但桓天羽觉得这实在是小题大做,始终不允,紫王只能同意安排马车送他上路。 桓天羽现在仍然不能修习武魂,但他能猜到马夫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只能苦笑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要您为我当车夫,实在是……” 车前又是传出一阵豪爽的笑声,车夫说道:“少统领叫我老胡便好。” “老胡啊,你什么境界了?” 桓天羽不知道城主府内的近卫头子姓胡,但就算他知道了,估计也不会称对方为大人,不过他猜测对方应该是个修行者,否则昨天紫王也不会派他跟着自己。 车夫叹了口气,说道:“我无甚修行天赋,年近半百也只堪堪踏破迷神境……” 桓天羽并不知道迷神境是什么概念,他也不怎么对车夫的境界感兴趣,他问这个问题只是为了问更多关于修行方面的问题。 他的魂珠曾经得而复失,所以一直对这方面的事情极有兴趣。可是不管紫王抑或端木紷,可能出于保护他自尊心的考虑,在这件事上始终是缄口不提,今次看来是有机会问个痛快。 “老胡,我对这方面没啥概念,麻烦你能不能说详细点?” 车夫听得此言,自然明白桓天羽的心思,微笑说道:“灵魂之力何其繁复,在下一介凡夫,如今也只能窥见一斑,只望少统领莫怪我见识浅薄。” “天地之间,自有万物之灵。人乃万物之尊,居于此间,不知何时起,悟得三魂七魄可养之。” “感悟天地灵气,以神魂遨游其中,与之通灵,得以凝生出命魂以外之魂力,这也是吾辈常说的初境,即凝魂境。” “第二个境界为荡魄境。人有七魄,通七情六欲加之五感。踏入这境较为凶险,需要将精魄荡出体外,感受天地间最细微的灵力变化,如若成功,修行者的五感皆敏,天赋出众者甚至可悟得六感、七感。” “第三个境界为迷神境。此境的修魂者神魂已经至强,在正面的对等战斗中,面对下境修行者,可直接通过念力摧残对方神魂。” “第四个境界为清心境。到此境界,修行者心境通明,可掌控的万物灵魂之力较诸以上,可谓大成,而且如无意外,修行者的寿命可轻易过百。城主殿下前些年,已是清心……” 说到紫王已是清心境,桓天羽心中不太愿意接受,在他看来,这个中年胖子怎可能是如此心境通明的高人? “就这些吗?”桓天羽不好意思说出心中想法,不过初次听到这些内容,显然意犹未尽。 车夫有些意外,继续说道:“接下来的境界,可能已超脱凡人的范畴,至少在下未曾亲眼见过。” “清心之上,一念通天。据我所知但凡修行至通天境的强者,足以成为整片大陆的风云人物。” “例如少统领此行的长青院,院中的大长老就是东洲四大天之一,只是不知是几重天……” “超越通天境的,那更是传说了。据闻这片大陆只有审判院的那位单院长,矗立于天地之外,只是这几百年来都没人见过他,不知其身死也……” 桓天羽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多年来的疑问:“老胡,我爹当年实力如何?” 第九章 破军之谜 听到这个问题,车夫微微一怔,顿了一会,说道:“桓统领二十年前已是迷神境圆满,以他的天赋必然可以清心,甚至有望通天……” 老胡说着说着,语气中尽是伤感。 桓天羽心中也是有些伤感,但更多的是种疑惑。 父亲可以名震东洲,当然是人中豪杰,老胡口中谬赞之辞再多,他也可以接受。但听起来迷神境虽然离自己很遥远,可是在修行界中,并算不得顶尖,何故可以一人之力,守紫兰城于东洲群雄之中? 车夫沉吟了一段时间,继续解释道。 “当世修行者众多,其多为修习武魂,像我们这些基本被称为魂武者。” “倘若魂武者修至一定境界,确实可以力敌百人,甚至横扫千军,但在战场中的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冲击之下,亦是蝼蚁,何能以一己之力憾动一战胜负?” “但有一种修行者,在有完美准备的前提下,可以在某种意义上,决定战场的走势。” 车夫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回头,但桓天羽仍然能感觉到他的神情变得逐渐肃穆。 随之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凶婆子修行的方式明显与老紫他们不同,他还听到过,老紫称呼她为魂术师。 桓天羽问道:“你是说魂术师?” 车夫道:“不错。魂术师与魂武者不同,数量也相对较少。他们没有办法将天地之灵融于自己体内,所以肉身强度与常人无异。” “但魂术师的神魂比起同境的魂武者无比强横,可隐于天地之间。高境界的魂术宗师,动辄翻云覆雨,如在战场上出现,必然是敌我双方重点照看的目标。” 桓天羽在今天之前,身边只有两个修行者。 一个是老不正经的紫王,居然是个清心境的强者。另一个是因一段孽缘相识的端木紷,居然也是个稀有的魂术师。 一想到此,桓天羽免不了要受点打击,随即转念问道:“那我爹也是魂术师?” 车夫手中的皮鞭许久没有挥下,马车的木轮也越转越慢。 车夫终于第一次回过头来,瞳孔中仿佛布满了黑云。 “恐怕不是……” “少统领,接下来我所说的,皆是猜想,没有实证,请您也不要对外人提起。” 桓天羽有些意外于对方会说出这句话,为免胡乱猜忌,问道:“何谓外人?” 车夫说道:“除了您的亲人。” 桓天羽显得很是茫然。 他还有亲人吗?当然没了,至少血亲如此。 车夫看着他的表情,马上补充道:“城主大人同桓统领的关系,远甚兄弟,自然不算外人。” 随后继续说道:“在下年轻时,曾于东州各地求学,但因资质所限,终究不能闯出一片天地。” “但凡事不止一面,那些年间,虽然自身实力精进缓慢,好在还是能听得一些奇闻异事。” “您应该知晓审判院的单院长吧?” 桓天羽点了点头,即使他对修行界的认知极浅,但这位大陆的传奇乃至英雄,单于子的名字谁人不晓?虽然他在其后几百年销声匿迹,但他的名号依然响彻大陆。 “在下当年游历各国期间,偶然听得一则轶闻,正是关于这位单院长。” “当年中陆最后那场和暗魂的决战前夕,大陆修行者聚集了数千人,各族军队汇合亦有数十万之众。” “然而纵使如此,到最后也是以几乎所有强者尽数陨落的代价,惨胜暗魂,甚至在决战之初,大陆一方处于压倒性的劣势。” 桓天羽当然知道这场决战,但他也和所有人一样,对这段历史的细节一无所知。他此时只是奇怪于为何老胡会提及此事。 “那则轶闻正是出于此处。据传,单于子为了取得战争的胜利,献祭了当时参战的所有强者以及军队战士的灵魂,爆发出远超这个世界规则之外的力量,才最终将暗魂尽数消亡。” “有人将传闻中的这种力量称为破军,据说破军之力可号令天地万魂,化为人间至强之力。” 桓天羽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在他看来,为了魂荒大陆的存亡,参战者献祭自己的灵魂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举动,虽然他不清楚这种献祭是何种能力,但他觉得接下来的事可能就是重点了。 “传闻终究是传闻,没有人能够证实。至少这破军之力,大陆上从来没有人亲眼见到过。” 桓天羽听到此处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说道:“老胡啊,你说话能不能明白点,兜兜转转绕那么大个圈子,不会告诉我你就想说这些废话吧?” 老胡笑了笑,说道:“在下也觉得这些传闻毫无根据,直至某日终于改变了些看法。” “二十多年前,我唯一一次跟着城主大人,随桓统领一同上了次前线。” “此战紫衣卫将将五千名士兵,对方则是两万人的军队。” “结果自不用多提,只是此战中,包括我在内的修行者全部被安排在中军帐,从未出击迎敌,负责正面作战的永远是普通的士兵。” 桓天羽静静地倾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听人诉说自己父亲在战场上的故事,所以格外认真,不想错过任何细节,甚至此时老胡眼中隐现的敬畏之情,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紫兰城对桓天的敬重由来已久,但为何对方却有些畏惧? 可能一路上已经说了太多话,老胡拿出酒壶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当时我的境界只在荡魄境,当仍能清晰记得那种感觉。每每那些普通将士冲锋之时,自己的神魂便被抽出一丝,就连境界都被迫降至凝魂,而前线的将士则能爆发出远超普通人的力量……” 听着老胡越来越轻的声音,桓天羽的神色也逐渐凝重,他已经明白了老胡到底想说些什么,只是个中细节依然矛盾重重。 于是桓天羽问道:“你是想说我爹是破军?但按照你之前所说的,单院长的最后一战,可是献祭了几乎所有人的灵魂。但是就我所知,紫衣卫从来没有出现过异常的将士减员。” 老胡的眼帘逐渐垂下,显得有些疲惫,平静地看着桓天羽,说道:“迷神境的修行者始终做不到万人敌,即使是魂术师,亦难在军队数量差距如此之大的情况下,改写战局。”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然则桓统领戎马半生,皆是以少胜多。洛河谷的陨落之战,更是以一成兵力之数撵走丹泽国大军。” “如此表现,岂是通读兵法、善战于野可以解释的?” “在下终是无法确认,只能道出心中所感,只望少统领知晓此事。而且不论如何,桓统领在我心中,始终是东洲第一豪杰!” 离开紫兰城已有数日,马车本就走的官道,再加上紫兰城是名义上青木帝国的属城,安全方面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一路上桓天羽依然会不时地向老胡讨教修行方面的问题,老胡也是极为乐意同这位晚辈分享自己的感悟所得。 老胡知道桓天羽魂珠神秘消失的异状,但他却完全看不到少年脸上丝毫消沉颓废的气息,反而是一路上听得越多,眼神之中越发闪耀着光彩,令他十分好奇。 桓天羽对此的解释很简单。 “自己搞丢了的东西,迟早能找回来,这次去帝国,就是为了寻回魂珠。” 当然,他自己知道此行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找到那个神秘的寄信人,以及襄王。至于找到襄王后怎么办,他决定看着办。 这个决定看似有些不负责任,但对于他这个普通人来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虽然拼了半条命打赢了戚家那两兄弟,但不代表他对能杀死境界更高的修行者有多少信心,更何况这位仇人在帝国内位高权重,哪有那么好杀的? 关于桓天的话题,两人似乎很有默契一般,一路上不再多聊。不过老胡再三告诫他不要将之前的那些事情,透露给外人。 “破军之力存在与否,本事就是个谜。但若是真的存在,所有人必然最先想到桓统领。您作为他的子嗣,恐怕会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桓天羽对此不置可否。 自己现在连修行之道都未踏上,这些事离自己着实远了些,不过他也确认自己肯定不会傻到满大街去喊:“我爹是破军诶~~” 又过数日,两人的马车路过了一座冷清的小镇。 “这里便是遂宁镇了。”老胡坐在车前挥舞着皮鞭,不着痕迹地说着。 桓天羽微怔,心中想着些事儿,没有说话。 老胡接着问道:“要去镇里坐坐吗?” 桓天羽明白老胡的意思,去镇里坐坐,当然不止是坐,可能还要做些事儿。他思考片刻后摇了摇头。 老胡背对着他,当然看不到他摇头,只是也不再多话,面带微笑地用力挥舞了几下皮鞭。 …… 随着愈发接近青木帝国的都城,青木城,路上的车马也是越来越多。 忽闻一声清啸,一路上都仄仄怏怏的小东西来了些精神,他同身旁的二货主人一同望向空中的那道巨大黑影。 那是一头翼展足足数丈的巨鸟,双翼呈现金色,此时正飞往远处那道斑驳且漆黑的城墙。 那头巨鸟是青木帝国豢养的金翼狮鹫。据传数百年前,鼎盛的青木帝国有着上千的狮鹫骑士团,如今,只剩不足百骑。但即便如此,这支军团也已是令东洲各国闻风丧胆的存在。 桓天羽远远眺望,心中忽然有些兴奋,背起屠军镰,带着小东西跳下马车。 他冲着老胡躬身抱拳道:“多谢前辈一路上的指导,最后这段路,请让晚辈自己走完吧。” 黑白发丝随风而动,墨黑的屠军镰在日光下泛着黑光。 少年不知周围的人尽数在围观着他,他只是感受着此间的气氛,想要亲身体验这条通往帝国之路。 老胡看着眼前尚显青涩,却又英气勃发的少年,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大喝道:“祝少统领武运昌隆!” 这声大喝引得不远处的帝国卫士有些紧张,再一细看,只见得一老一少两人于此告别,心中纳闷:你们又不是来打仗的?何需如此夸张? 确实不需要那么夸张,桓天羽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着周围人傻笑了几声。但是他心里清楚,此行来帝国求学修习武魂,还真的需要点运气。 第十章 城下有个小男孩 踌躇满志的少年,虽谈不上背负着国仇,但依然隐含着家恨。 当他踏上异国寻求修行之路时,身影一般都是如铁树般挺拔,意气如天空般壮阔。 可惜此时的桓天羽脚步婆娑,身姿也先显得有些佝偻,背上的屠军镰实在太他妈重了…… 他有些后悔提前下了马车,远处那片巨大的黑色城墙,让他误认为只剩下最后几里路,没想到竟然走了足足将近半天。而且虽然他此时已经苦苦支撑到都城之下,却发现身前至少还有几百人堵塞在城门处。 青木城作为帝国都城,进出都有严格限制,通关文牒自不可少,甚至随身行礼都要开包验查。看着眼前的景致,桓天羽估摸着没个半天,怕是没办法挤进城了。 这支队伍东斜西歪,各种身份的人混杂其中,虽不相熟,但因为实在过于无聊,只能互相聊天打磕,顺带四处张望。桓天羽的头发与常人不同,自然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更何况身边还有一头雪白的狐狼在啃着根肉棒,所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都在好奇地打量着队伍中的少年。 而桓天羽此时顾不得人群中的怪异目光,以及那些混杂着各种异味的汗臭,只是觉得周遭的环境越来越压抑,而身体仿佛虚脱了一般使不上力。 他不停擦拭额头滑落的汗珠,脸色愈发苍白,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小东西松开口中的骨棒,冲着主人低啸几声,却不见其有反应,只能绕着他蹦跳起来。它一直觉得主人有些二,但不至于背着这杆破枪就累成这样吧? 如蛇般绵延的队伍中传出一记沉闷的声响,桓天羽突然昏倒在地。 虽然在这个年代,路边的尸体并不少见,围观的那些人大多也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但总归有几个好心人想过来帮忙,可都被少年身边那头白色的凶兽赶跑。 好不容易有人拉来几个城门处的巡逻兵,也都被小东西挡住,靠近不得。几个士兵本想干脆宰了这头凶兽,但发现桓天羽的穿着并不是普通百姓,而且身后的长枪更非凡品,心里思量着万一这名少年是某位贵人,这头凶兽又是他的宠物,着实无法下手。 在这条队伍的边上,有栋小门。 所谓小,只是相比于这座巨大的城门而言。 期间,这栋小门之中也是频繁来往了多驾马车,看那奢华的车饰以及拉车的骏马,一眼便知此处供帝国内身份显赫的贵人专用。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这个月是长青院考核的日子,每年的这个月,这条帝国内贵人专用的通道,都会开放给前来都城赴考的考生,虽然那些贵人对此有所不满,但碍于长青院的面子,也不敢多言。 此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正踩着轻快的步伐,朝那处走去。 “去去去!别胡闹,要不是看你年纪小,早就以假冒考生的罪名把你逮了!” 一个守卫皱着眉头,打量了小男孩一眼,便挥手将其驱赶。 “我真的是来考试的嘛!” 小男孩手中拿着一纸文件,嘟着小嘴,显得很是委屈,又有些生气。 他来到此地已经三天了,但每次都吃闭门羹,而且他前两天也不是没排过隔壁那条如龙的长队,但因为没有通关文牒,也始终不让放行。 青木帝国对考生的身份验证向来很严,而且每年确实有不少冒名顶替的考生前来。但是通常情况下,他们还是会按照名额文件认真查验一番,不至于如此看都不看便将人赶走。 只是小男孩身上的衣裳实在太破,完全像个遗孤,更为紧要的是,他颈部的肌肤仿若鳞片一般,散发着五彩的光泽,他俨然是名兽族的后裔,这更让城门守卫心生警惕。 两百年前三界大战告终,人类与兽族、魔族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西域魔族自视甚高,向来又神秘莫测,连北天界的半仙都不放在眼里,自然更不愿与人类、兽族打交道。 反倒是在商人的大力推动下,人类与兽族之间的往来,变得频繁了些。 可是种族之间的矛盾,并没有那么容易调和。 表面上两族和和睦睦,但因为文化、习俗方面的关系,人类私下始终看不起兽族,认为他们的生活方式,过于原始和野蛮。 城门守卫多年来从未听闻长青院有过兽族的考生,潜意识中就认为对方的文书是假的,但却碍于种族,也不愿就把一个小孩关进大牢。所以查也不查,只想着将他随意打发走。 小男孩哭丧着脸往回走去,小嘴嘟囔着什么,很不服气。 忽然间,他抽了抽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气息,显得有些兴奋。 他望向人群,一眼便看见了一头雪白的双尾狐狼,于是飞奔过去,一把将其抱住。 围观的人群打量着眼前的男孩,随即纷纷让开,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奇怪的目光。原本挤满人的这片区域,也瞬间变得空空荡荡,那曲折绵延的队伍更是完全偏向了另外一边。 “嗷呜~~” 奇怪的是小东西没有抗拒这个男孩,它窜到桓天羽身边,冲着男孩低嚎了两声。 小男孩看着眼前的景象思索了片刻,说道:“交给我吧!” 他个子很小,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而桓天羽很重,因为他还背着屠军镰。 可小男孩依然将桓天羽扛了起来,说是扛,其实也只是勉强驮着他的上半身,将他移至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 “呼!真重,你主人是猪吗?” 小男孩拍了拍双手,看着小东西问道。 小东西对这个问题很满意,换做平时必定仰天啸以作庆祝,可是现在这个二货主人状况不太好,它只是怏怏地点了点头。 小男孩将手贴至桓天羽的额头,小眼珠子咕噜噜地打了几个转,对小东西说道:“你保护好他,在这里等我。” …… 夜色逐渐深沉,明亮的星光照耀在斑驳的城墙之上,显得有些孤独。白天此处的人潮早已散去,只留下大树底下的一位少年和一头小兽。 桓天羽缓缓睁开双眼,试着直起身子,却依然没有力气。一阵夜风拂过,他的脸色更显苍白,身躯也逐渐发寒。 他看着小东西,露出感激的笑容。 但是他实在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纵使父亲的屠军镰如何沉重,自己又赶了大半天的路,何至于会虚弱到此种境地?当年在深棘林中的环境比之不晓得恶劣几倍,也未尝如此。 这时,他看到远处有道身影向他奔袭而来。 他出自本能地将手伸向腰间的短剑,却无力握紧。 小男孩跑近看到桓天羽已经苏醒,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一堆草药放下,再慢慢向后退了好几步。 厥根草、金银露……常年混迹于丛林的桓天羽很容易就认出这些草药,知道它们都是用来祛寒毒的。 他暗忖小男孩应该是来帮他,只不过有些好奇,为何这种年纪的小孩对草药如此熟悉,而且都城附近并没有大片的丛林,寻思着他应该跑了好远才找到。 桓天羽很想起身向对方道谢,无奈于此时虚弱无比,只能开口道:“谢了。” 桓天羽几乎一天没有喝水,此时的嗓音很沙哑,尤其在深夜,就如同来自深渊中的催命鬼一般,很是骇人。 然而小男孩却笑了,笑得很开心。 小东西也是兴奋地冲了上去,哈着粗气,不停地蹭着小男孩的脑袋。 桓天羽有些好奇,这二货从来不亲近陌生人,哪怕这个小孩帮了自己的大忙,它也不该有这般表现。 他坐在树下静静地凝视着小男孩,但见他头发枯黄,身上衣衫残破不堪,袖管至肘,裤脚及膝,一双草鞋,底儿都快没了。 忽然他眼前一亮,拿出随身的干粮,招呼小男孩过来。 小男孩有些羞涩,但看到吃的,还是怯怯地来到他的身旁。 桓天羽看着小男孩颈部的鳞片,周围似乎还隐约可见几簇金色的毛发。 兽族,还是血脉不纯正的兽族。 桓天羽证实了此前的猜想,心中不由得开始同情小男孩。 想必在他极其年幼的时候,就得经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兽族中能化成人形的,比例本身就很低,而且像这种混合不同异兽血脉的后代,更不容易化为人形,比如说小东西,它这辈子都是没希望做个人了。 桓天羽微笑看着身旁瘦小的身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暮暮!” 暮暮的声音很大,也显得很自豪。 桓天羽继续问道:“你来这里干嘛呢?家里人呢?” 然而话才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 一个兽族男孩孤身出现在帝国,那他的家人可能安好? 如他所料,暮暮放下手中的干粮,神色也变得黯淡,说道:“我没有爹娘……但叔叔让我来这里考试……” 桓天羽先前还在后悔自己提问不经大脑,但听得考试两字,顿时脸色骤变,问道:“你是说长青院的考试?” 暮暮仰着小脸看着桓天羽,他此时心中有些伤心,因为桓天羽的表情让他想起了城门的守卫。 而且先前桓天羽请他吃东西,他已经把眼前的大哥哥认作好人了,难道大哥哥也不相信我? 暮暮鼓着腮帮子,点了点头。 桓天羽当然猜不到这个小男孩在想些什么,更猜不到他这几天的遭遇,他此时想着那天天玄长老分发名额时,所做的刁难,口口声声将长青院夸赞成不拘一格收人才的摇篮,当时他还不以为意。 而现在看到面前的小男孩竟然也有考核的资格,心中对这长青院不由得夸赞了几分。 他摸着暮暮的脑袋,笑道:“那我们一起去考!” “诶?!” 暮暮瞬间来了精神,他看着桓天羽,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袂。 “好哇好哇!” 第十一章 我有钱啊 天色已然破晓,桓天羽被暮暮以及小东西一同唤醒。 虽然他感到身体还是有些疲惫,但昨晚干服了那些草药后,显然已经比先前好上不少。 不过令他略感头疼的是,城门处此时已经排起了长龙。 桓天羽心中有些想念起了那位凶婆子,若是她在此地,莫说给自己开开后门,甚至以大礼迎接一番也并非不可能。 以大礼迎接当然不可能,就在他发怔之时,暮暮拉着他的衣袂,指着小门处说到:“天羽哥哥,那边可以走。” 经过半夜的浅谈,两人间的关系已经十分熟络,最主要还是桓天羽打心底感谢着这个身世可怜的小男孩。而暮暮也是心思单纯,认准了桓天羽是个好人。 而且,他很喜欢小东西。 桓天羽将信将疑地来至小门处,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件递给守卫。 守卫仔细看过递来的文件,脸上本来严肃的表情瞬间变得温和了许多,但他看到桓天羽边上的暮暮时,又是面露难色。 这不就是被自己驱赶了几天的兽族小男孩吗? 桓天羽不知道之前发生过何事,但依旧恭敬地说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他和我一起来考试。” 暮暮也不失时机地挥舞着手中的文件。 守卫的眉眼越皱越紧,觉得这谎话太过拙劣,心中实在不愿这样随意放行,正准备好好将暮暮查验一番,此时过来了军官模样的中年人。 他仔细打量着桓天羽,随后同这名守卫小声说了些什么,一行人便顺利被放行。 “长官,就这样把他们放进城去不太好吧?” 守卫自然不敢顶撞长官,只是他实在觉得那名兽族小孩,不像个考生。 中年军官面无表情地说道:“一个小孩能搞出什么花样?但我怕为难了那个少年,我们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守卫一怔,长青院的考生勉强算是有些身份,但自己的长官何须如此忌惮? 中年长官看着他的表情,沉声道:“这些日子来,宫中的一些传闻已经闹得沸沸扬扬。那不是你我该理会的事,好好看你的门。” 初来乍到的桓天羽,带着一个兽族小孩,还有一头二货小兽,在城内东张西望,宛如乡巴佬进城。尤其是暮暮,唤着小东西到处溜达,见着什么都要上去观摩一番,似乎那卖垃圾饰物的小贩,在他眼中都是无比新奇的存在。 但是桓天羽很快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远处那栋巍峨雄壮的宫殿,应该就是帝国的王宫,凶婆子想必就住在哪儿。 隔壁那条青石大道上的宝马香车络绎不绝,街上那些穿红着绿的的妇人,也算的上是道靓丽的风景。 只是,为何有那么多衣衫不整的百姓?还有街边小巷中,错落不居的棚屋是怎么回事儿?再加上看都不用看,直接都能闻到的一些酸臭味,令得桓天羽很是疑惑。 他又想起了郭沛当天说过的一些话。 紫兰城太有钱,其他国家太穷了。 桓天羽有过思想准备,但眼前所见已经超乎他的想象。 打仗自然劳民伤财,但堂堂东洲大国的都城,竟然有那么多衣食住都成问题的百姓,这如何能雄踞东洲? 他没走两条街就觉得有些无聊,不想多看,而且身子初愈,便带着暮暮随处找了间小客栈进去歇脚。 这间客栈很是破败,进门处的的漆皮都已脱落,坐上椅子,能听得嘎吱作响。 桓天羽看着菜单,皱了皱眉头,随意点上了一些。 由于昨天没怎么吃东西,今天有热饭热菜也算不错。至少暮暮吃得很开心,至于小东西这吃货,桓天羽实在不愿理会他的投诉。 他一边喝着稀粥,一边想着些心事,同时听着周围人的闲聊。 “我弟是宫中的守卫,他说我们的公主殿下爱慕紫兰城内的一个小子,这件事在宫中闹得可凶了!” “你傻吧?这消息早传遍了!我告你,你口中的那家伙就是当年桓统领的公子!”一个胡须邋遢的中年男子,明显对刚才那人说的话很是不屑,觉得他的消息太过滞后。 “乖乖!如果是桓统领的公子那就不一样了,我还以为是哪家臭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如果是他的话,我倒还能接受这位驸马……” 中年男子不屑的语气更甚,道:“我说你傻你还真傻!这个桓统领的公子,到现在都不能修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是个废物!别说他的老子如何如何,他没本事,王族内没人会认他。当年他老子死后,要不是国王陛下好心护着紫兰城,那废物恐怕早死了!” 聊天打磕叨八卦,各地百姓的信仰习俗各有不同,但在这一点上似乎都达成了某种共识,而且他们口中的那些八卦轶闻,通常还八九不离十。 桓天羽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当面的奚落怒而掀桌,更何况这些普通人,都不知道故事中的主角正和他们同饮一锅菜。但是心中的不畅总是难免的,桓天羽放下手中碗筷,回到自己的客房休息,顺便回想刚才饭桌上的对话。 自他进城那一刻,他就预感到端木紷可能遇着些麻烦,因为按照那凶婆子的脾气,就算自己不便在城门迎接他,至少也会派些人候着,不为别的,只是以防自己在城内逛着逛着,不小心拈了朵花,又沾染了些草。 此刻既然没有,那边只能说明她没有办法,或者不方便这样做。 但他万万想不到端木紷的麻烦是因自己而起。 说实话,这个问题不是他真的想不到,而是因为他不愿去想。一位才过二八芳华的帝国公主,同一位少年郎的关系如此亲近,虽说始终未谈及婚嫁,但这怎又避得过呢? 而且在帝国内的王族看来,这位外姓少年,如果真成了帝国的驸马,那可会从根本上牵扯到以后王位的传承。 若说几年前,少年年纪尚小,且无从碰面的机会,他们还不好多说些什么。可是在得知这位少年将前往帝国,参加长青院考核之时,王族内的意见终于是再也压不住了。 就像桓天羽不愿意考虑那么深层的问题,但问题总是存在。他不想去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但是有些麻烦,自会找上门。 就当桓天羽假寐养神之际,一名男子进入他的房内。 砰! 他没有敲门,他是用踢的。 桓天羽看着地上那扇破碎的木门,鼻息渐粗,微眯着的眸子,此时也睁得很大,如果这让相熟的人看到,肯定知道他在生气。 但是眼前的男子,全然不以为意,轻蔑的眼神将屋内环视一遍,最终目光落在了桓天羽的身上。 这名男子约莫四十多岁,身形普通,长相普通,但穿着件镶满金叶的绸衫,似乎想要以此来显示自己不那么普通。 换做往常,在对方破门之时,桓天羽大概便会冲上去揍人了。 可是人在异乡,什么事儿都得忍着点,而且桓天羽察觉到此人很可能是个修行者,他自己虽然还不能修行,但这种与生俱来的感觉,几乎没有出过错。 “你的头发倒是罕见,卖相也不差,难怪年轻的公主殿下会动了春思。” 男子说话间,不时地会挑下眉毛,也许是觉得这样子会比较帅气。他毫不在意少年此时的表情,就像山间的猛虎瞥见了一只苍蝇,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宁王想请小兄弟放弃这次的考核,以后也不要和公主殿下来往,更不要来帝国。” 听到这话,桓天羽自然猜到了些缘由。 但他因为某些事知道襄王,这宁王又是何人?他不自觉地眉头紧锁,摇了摇头 男子看他沉默良久,最后又是摇头,以为他是不答应,非但没有不满,反而咧嘴大笑:“想必你确实是个穷酸书生,直接赶你走,说不过去!” 他从怀里拿出一叠纸,敲在桌上,颇有一掷千金的气势。 “这里是五千两银票,应该够你回去过好下半辈子了!” 桓天羽看着桌上的银票,表情有些复杂。 他倒不是觉得对方用钱来侮辱自己会让自己难堪,相反,他很希望别人用钱来侮辱自己,可惜桌上的这些钱,似乎不怎么够。 他慢慢地从衣服里拿出一团纸,然后取出其中的一张,怯怯开口道:“大哥,我有钱啊……” 男子冷哼一声,随意扫了一眼。 紧接着他便像着了魔似的,盯着那张纸,如鲠在喉,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这哪里是纸,是张一万两的银票!而且,他手里还有一团! 屋内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如果持续太久,那就会变成尴尬,所以男子开口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宁王的人?”桓天羽虽然应了他,不过心中却想,你一来不就说过了吗? 然而他刚说完这几个字,顿时感到浑身刺痛,发现对方眼中的怒火,如同利剑一般射向自己。 桓天羽右手不自觉地伸向了腰间那柄短剑。 “没用的。”男子语气逐渐恢复了平静。 “财不露白嘛!小兄弟大概不知道,西山巷这块死个人,再平常不过了。” 男子说话间,身前亮起一颗藏青色的光珠。 “果然是修行者者,而且这境界不低……”桓天羽心中暗暗叫遭,但他握着剑柄的右手,做不出任何反应。 “你难道想杀了我?”桓天羽眯着眸子,盯着对方。 青木城有些怪,这是桓天羽进城不久便得出的结论,但青木城的治安竟然糟糕成这样,这是桓天羽意料之外的事,即便是王族,就能在城内如此肆意妄为? 当然不能。 但是桓天羽再次低估了金钱的魔力,以他现在充满争议的身份,这城内看他不顺眼的人着实不少,可要说谁敢上门找他麻烦,恐怕还真没几个。可惜眼前的男子,在城内可是出了名的贪财,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做出了怎样的蠢事。 男子窃笑两声,满不在乎地说道:“这得看小兄弟你配不配和。把钱统统交出来,然后滚出帝国,那必然无事。若是你把钱财看得比小命还重,我倒不介意顺手杀个人。” “小兄弟啊,记住,钱财乃身外之物,还望你分得清轻重。” 桓天羽心中忿恨,怒目圆睁,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吸一鼓一涨,他恼火于眼前的男子无耻,更恼火自己的无能。一名王府内的下人,不用出手便能掌控自己的身死,自己还想杀了那位襄王为父报仇,真是太过天真!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道阴柔的声音。 “柳灵君奉襄王之名,前来拜会桓公子。” …… 第十二章 暗涌于城中 听得襄王二字,桓天羽的恼火瞬间化为怒火,然而当他看见此人走进屋内,他又感到头皮阵阵发麻。 眼前的“男子”俊俏非凡,皮肤白皙异常,比之女子更显滑嫩,走起路来又是弱柳扶风,宛若风中飘零的残花。 他那对桃花眼盯着桓天羽看了好好一会儿,随后伸出玉手,轻抚桓天羽的胸膛。 桓天羽恢复了正常,但他觉得眼前的“男子”很不正常。若不是他喉部凸起,桓天羽肯定会将他认作女子,如若他真是女子,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祸水。 桓天羽暗忖,即使那凶婆子在他身旁,想来也很难争艳。襄王府怎么养了这么个管事?莫非…… 先前进屋的男子看着这个“男子”,轻哼一声,说道:“柳灵君,你这阉人来此地作甚?” 桓天羽见先前猜测属实,心中一阵戚戚,下意识地觉得胸口有些脏,拍打了两下。 柳灵君则是对男子的话语不以为意,嫣然一笑道:“且不说桓公子是长青院的考生,光桓统领之子的身份,襄王遣奴家登门拜访一下,有何不可?奴家反而想问问你,先前是准备做些什么?” 奴家?他还真当自己是女人了? 桓天羽顿时觉得先前那碗稀粥吃得太多,肠胃有些翻滚。 男子微微一怔,便马上镇定下来,笑道:“在下也只是过来拜访一下,我刚才什么都没做,有什么问题吗?” 男子没有说他准备做什么,只说他什么都没做,显然也是对柳灵君有所顾忌。 桓天羽不愿放过这样的机会,双目浑圆地看着男子,说道:“你刚才欲抢我钱财,还威胁要杀我,这些算不算问题?” 男子脸色微变,转头望向桓天羽,问道:“有吗?” 桓天羽觉得身体有些僵硬,很难受。 他无法知晓是男子的目光,还是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竟然化成一股暴戾的气息充斥自己体内,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他再次认识到自己与修行者之间的差距,他曾经打赢戚家兄弟所得的那份骄傲,此时已经化为乌有。 柳灵君站到了桓天羽身前,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他回头看了一眼桓天羽,确认他的气息已经再次顺畅后,冲着男子冷冷地说道:“孙钱啊孙钱,你今次过来,到底有没有得到宁王的允许?王族的问题哪需我们下人操心?你老想着请功,我怕这次你可是要请罪了!” 柳灵君声音愈发响亮,他先前说话时自称奴家,此时说我,那代表着他真的生气。 他走到窗户边,朝着街上某处拱手道:“池青先生,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在理。” 在理,同样简简单单两个字,这次换成男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憋了半饷没有说话。 桓天羽不知道池青是谁,但这个叫孙钱的男子知道。 池青是长青院这十年来最出名的天才,端木国王三番两次想请他为帝国效力,但他始终没有答应,最终选择留在院中担任教习。 他今天前来,本就是背着王府想将桓天羽赶出帝国,好回去向宁王邀功。没想到过程中发现这个少年竟然是头肥羊,一时见钱眼开,横生出了些波折。 不过如果只是柳灵君和襄王,也不能拿他怎样,然而长青院的人出现,那便是两回事了。长青院对自己的学生一向护犊情深,即便只是个考生,也容不得在他们眼皮底下遭外人欺负。 “哼!” 孙钱广袖一挥,不再理会众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客栈。 “桓公子,您没事儿吧?” 柳灵君盈盈移步至桓天羽的身边,脉脉含情地望着他。 桓天羽面露苦色,摇了摇头。自打这人走进屋内,桓天羽便开始头皮发麻,此时对方的眼神更是令他感到无比恶心,还莫提襄王府管事这一身份,要不是先前他出手帮忙,桓天真想直接把他赶出屋子。 柳灵君则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桓天羽的脸色,反而越靠越近,伸出纤纤玉手,拨弄起了桓天羽的头发。 “桓公子真是一表人才......” 桓天羽怎经得起一个大男人这般折腾,他突感体内一阵酥麻,连连退开数步,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美男子。 柳灵君盈盈一笑,道:“奴家今日的确是奉襄王之命前来,不过奴家可是早就想见见桓公子了。” 桓天羽心中寒意四起,但只能赔笑着说道:“晚辈废人一个,何德何能劳阁下挂心?” 柳灵君听得此言,有些不满,道:“莫说当年桓统领的雄姿,公子您以凡人之躯,便力敌两位初境的修行者,问世间有几人可以做到?桓公子可千万不可妄自菲薄!” 桓天羽垂首不语,只是很注意保持同柳灵君的身距。 柳灵君继续阴声细语道:“桓公子,您初到帝国,奴家本想带您游历一番,以尽地主之谊。但想到您此行尚要参加长青院的考试,奴家也不便多做打扰,只是日后若有麻烦,可报上襄王府的名号,闲杂人等自然会知难而退。” 在其他情况下,碰到这种言谈优雅,礼数周到的人,桓天羽自当好生感谢,说不准还要交个朋友,只不过眼前的柳灵君让他全无这种兴致。反而见他有离去之意,立马连声应和,将其送出门外,甚至都顾不得对方临走前又对着自己的粗手揉捏一番。 暮暮和小东西先前听到屋内的动静,早已闻风前来,在门外待了许久,也看了许久,此时的他们瞠目结舌,眼珠子都比平时大了两圈。 桓天羽则是闭眼扶额,不敢正视他们,他的心中空空荡荡,只感到这帝国都城,实在是凶险无比。他吩咐小二修好房门,暗暗决定考试之前,自己再不外出,也拒绝任何访客。 桓天羽进城的消息,先前已在王族内传遍,那么西山巷这间客栈的风波,自然也不会例外。 所以王族内的一位贵人,马上就会发飙。 …… 青木城王宫深处,有座石楠小筑。 这里四季如春,花红柳绿,燕语莺啼之声不绝于耳,想来如果在此静养,应当是极好的。 但若是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终日被禁于其中,那就是两回事了。 一名绝美的少女立于正厅中央,即使没有身上那些璀璨的饰物,光是那袭精致的鱼骨辫,就已是贵气逼人。 另有一名仪表端庄的中年男子,站在她的面前。这名男子浓眉方脸,相貌威武,仅仅是站着,就散发出一股慑人的威压。 他正是青木帝国的国王,端木永。 此时厅内气氛非常紧张,地上尽是摔碎的碗碟,数名下人跪伏于地,没人敢抬头,更没人敢发声。 “父王,我要个解释!” 端木紷居于此间小筑已有些时日。当时考虑到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放出的流言,她主动承诺居于此地,在长青院的考核结束之前,不再外出,期间没有丝毫怨言。 然而,就在先前收到一则消息之后,她再也沉不住气了。 端木国王此时的表情非常复杂,他自然知道女儿说的是什么事,而且,他所了解到的细节更多。 他甚至知道,桓天羽当时随手掏出一大把银票。 这混小子不是勾引对方犯罪吗? 宁王府的人还真就这么上钩了? 端木国王心中暗暗叫苦,同时认为桓天羽心机太深,觉得这个举动是他故意而为之。可是即便如此,这件事本身已经越线太多,差点造成连他都不想承受的后果。 他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全都出去,他不希望接下来的对话,有其他人听到。 “紷儿啊,这件事我真解释不了,我给你个交代总行吧?” 此时的端木国王,已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霸气,眉眼之中,尽是宠溺之情。 但端木紷全然没有理会,冷冷地说到:“交代?什么交代?是不是把宁王这个死胖子给宰了?” “紷儿……” “父王!我顾全王族的大局,闭门不出,已是极大让步。但宁王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宁王也不知道……” “不知道?一句不知道就能撇干净?若是天羽真出了事,谁来平息紫兰城的怒火?” 端木国王皱着眉头,心想当年明明就是自己保住了紫兰城,难道他们现在还敢造反不成?而且就算真的造反,自己手中的帝国,难道会在乎他们的怒火?要说真有害怕的,也只有眼前的女儿冲自己发火。 所以他越想越觉得委屈,这女儿还没嫁出去,怎么就向着外人了? 端木国王收敛了下情绪,平静地冲端木紷说道:“紷儿,这件事儿是宁王府的人太过分,但宁王是动不得的,而且他好歹是你的叔父。” “你要想想,宫外有多少人盯着我们看?宁王、襄王,还有姓青木的那一家子。” “这次爹给你赔不是了行不行?爹保证,这次事件交给长青院处理,不让任何人干涉!” 端木紷依旧冷冷地看着端木国王,默然开口道:“学院考核一结束,我就出宫。” 长青院考核的结果,一般在考核结束后的三天内公布,这个要求想来应该不算太过分。 但见端木国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百般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他此时的心头,已经恨死了这个叫桓天羽的心机少年,更恨自己当年为什么生了个女儿。其实他不明白,每个做父亲的,在这种时候都会有这种念头。 第十三章 有人要你死 “你觉得那小子怎么样?” “长相确实讨人喜欢,那头黑白相间的头发很是少见,就是不知道他能有当年桓统领的几分英姿?” “柳灵君啊,看来你似乎对本王当年设计桓天一事,仍是耿耿于怀?” “奴家不敢……” 柳灵君身为襄王府的大管事,帝国内能让他卑躬屈膝的人除了端木国王,也就只有自家主子了。 双颊削瘦、宛若猴腮的中年单子,穿着一身红袍。 他是襄王,在帝国之中的地位极高,口碑亦极差。原因无他,帝国内别人都不敢做的脏事儿,他敢做,做完之后,无人可以追究,因为他是端木国王的亲弟弟,而且每当端木国王问责于他,他总能搬出一条条国之大义,家道伦理,说服对方。 但他先前派柳灵君拜访桓天羽,从某种程度上说,反而算是做了件好事。 以他的身份,断然不可能因为敬仰桓天,就遣俯下大管事前去拜访,对桓天羽的尊重更是无从谈起。 之所以这样做,他只是为了让柳灵君替他看一眼那少年,这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看长相,而是小心谨慎的他,始终没有忘记当年那件往事,此刻故人之子来到帝国,他必须要确认一些事情。 “那小子对你的态度如何?” 襄王看着柳灵君,削瘦的脸庞浮现一抹笑意,这笑容很僵硬,很不自然,仿佛是被石刀篆刻出来,令人不敢直视。 柳灵君低头,怯声道:“桓公子似乎很讨厌奴家……” 襄王剑眉微挑,竟似有些满意,笑道:“正常男人看见你,自然会讨厌。” 柳灵君不解,问道:“那王爷为何还派奴家前去拜访?” “若本王唤他人过去,他必然迎合之至,那我从何而知他对本王的态度?他对你厌恶,这才正常,要是对你太过殷勤客气,只能说明他心中有鬼。” 襄王放下手中的茶杯,石刻的笑容已然消失,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不得不说,他想法的初衷是极好的,逻辑也是层层递进,非常合理。但他却错误估算了桓天羽对柳灵君的厌恶程度,当时桓天羽不是没考虑到柳灵君同襄王这一层关系,而且要不是他是襄王府的人,他绝不会表现出如此涵养,还以礼代之,而而早就将柳灵君赶出屋子了。 柳灵君心中一凛,问道:“王爷莫非怀疑桓公子已知晓当年旧事?” 襄王目有深意地看着柳灵君,说道:“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当年我青木帝国西北两线作战,国库几近空虚。本王为了帝国着想,祭出驱虎吞狼之计,本可顺势而为拿下紫兰城,以填充国库。结果王兄不领情,反而护下紫兰城,让我难堪!” 柳灵君小心翼翼地说道:“或许国王陛下有他的考虑?” 襄王叹了口气,道:“王兄仁慈,他此举赚够了名声,但那空虚的国库可有起色?还好端端地让我多个心病……” 柳灵君又问道:“王爷,既然您心悸桓公子,那为何还派奴家前去?在小的看来,那孙钱当时极有可能就要出手。” “那孙钱傻,难道你也傻?况且你忍心看着你那桓公子出事?” 襄王笑看着柳灵君,那僵硬的笑容没有让他感到安心,更多的是一丝冷意。 襄王继续说道:“青木家放出桓天羽进城的消息,宁王府收到了,我收到了,难道王宫里收不到?长青院会收不到?你觉得现在都城内,他们会看着桓天羽出事?” 柳灵君想起来客栈楼下那位书生,不再多话。 “青木家的人,自己不敢动手,却想着借王族之手杀人,本王岂会如他们所愿?他们想让帝国乱,我偏偏不让帝国乱!” “我不管这青木帝国以前姓什么,但它现在姓的是端木,以后也得姓端木!” “可惜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人虽然不傻,手下却是一堆饭桶,这次损失了一个迷神境的高手,应该会让他好好反省才是。” “你以后有机会便多同那小子接触接触,教教他帝国的道理,但你可千万别动了春思。” 柳灵君听见此话,立马跪伏于地,道:“奴家岂敢,王爷当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奴家这条命都是王爷的……” 桓天羽断然不知道白天发生的事,已在城内掀起轩然大波。而且就连肇事人孙钱的主子,当天也在府中大发雷霆。据坊间八卦传言,那个肥硕的宁王在晚饭期间,将下人们训了个遍,期间“蠢货”二字被提到一百三十二次,那个孙钱甚至还被扔进了后院的枯井中。 不过传闻终究是传闻,宁王并没有轻易地处置孙钱,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舍不得。好吧,处死一个迷神境的修魂者,还真是有些心疼不舍。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受到了某些方面的压力。 …… 夜色已深,除了靠近宫殿周围的那块区域,连灯火都非常黯淡,斑驳不平的小道上更是空无一人,夜生活这三个字,自古以来就和贫民扯不上边。 此时,一道人影出现。 他举步生风,扬起的衣袂在黑暗中隐隐泛着些金光,这种穿着显然不是居于此地的贫民。。 “呸!” 他朝着地上猛吐了一口浓痰,似乎对街边的酸臭味很是不喜,捂住鼻子继续赶路。 在几个时辰之前,他还是宁王府内的一名管事,在城中也算有头有脸,结果现在不得不提早告老还乡,还一两银钱都没领到。 不就是找了个年轻人的麻烦吗?我可是好心替王爷排忧啊! 他想着刚才被宁王指着鼻子,破口大骂的情景,呼吸越来越重,脚步也越来越重,逐渐变得有些走不动路。 那不是因为他累了,而是因为脚步真的动不了。 他看着裤脚上所凝结的冰霜,发现事情可能比他预想中的更加糟糕。宁王让他还乡,但现在似乎有人不想让他离开。 一颗藏青色的光珠,再次萦绕于他的身前。 “在下宁王府管事孙钱,不知何事得罪了阁下!” 孙钱极力稳定自己的心神,对着深邃的夜色,自报家门起来。 在完全没有征兆的情况下,就被对方封锁了自己的行动能力,这让他非常不安。 而且,从对方的攻击手段来看,应该是一名魂术师,任何对战中,如果让魂术师占到先手,那对另一方来说,将是压倒性的不利。 更何况这名对手,至今仍然隐藏在暗处。 “你曾经是宁王府的人,现在不是了。” 一道略显削瘦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前不远处。 这是一名年轻的男子,身着一袭白衣,束发为髻,手中拿着一本书卷,十足的书生打扮。 对于对方的主动现身,孙钱略显诧异,不过未敢有丝毫的放松。 他朝着对方抱拳道:“在下奉宁王之命,正欲归老山田,实是不知何曾冒犯到阁下?” 书生轻描淡写地说到道:“有人要你死。” “谁?” “我。” 话音未落,夜色中忽然出现丝丝火苗,如柳絮一般,伴随晚风,飘向前方。 孙钱见得此景,双掌顿时迎风而起,周身蓝芒闪耀,片刻间已将魂珠催动至极致。 夜空中,一片看不见的蓝色海洋,涌向那稀稀落落的红艳柳絮,似乎就要将其吞噬殆尽。 书生没有抬头,只见他左手轻拍了几下书卷,那些本无联系的柳絮之间,似乎突然生出了幼苗,一条条纤细的红线,将点点幼苗互相连接,形成一张肉眼可见的火网。 “嘶” 火网同海洋彼此触碰,互相侵蚀,不过数息,火网便直接切割了这片海洋。 随着黑烟袅袅地升起,火网已经将孙钱的全身缠绕至无隙。 “焚罗?!” 孙钱能够感受到肉体正在被灼烧的那种刺痛,但他没有呼喊。 短短一个回合的交手,已经足够他看清双方的差距,其实在他双脚被冰霜限制之时,他已经预感自己没有太大机会,只不过此时可以真正确认,对方是位魂术宗师,若按照修行者的境界来划分,那便是清心境。 一境之差,如何相争?而且为什么一名魂术宗师要来杀我? 孙钱想到了一种可能,吼道:“我为帝国着想!为王爷解忧!你们凭什么杀我?” 书生带着淡淡的笑意,说到:“凭什么?你凭什么抢人钱财?你可知道那些钱对我有多重要?” 白天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是知晓其中细节的人并不多。 孙钱想起客栈外传进来的声音,愈发觉得熟悉。 他瞪着双眼,冲书生怒吼道:“你是池青?你究竟想做些什么?!” 同帝国中大多数人一样,他听闻过池青的传言,但从没见过,池青一直深居长青院中不出,即使国王陛下三番两次欲招纳他,也遭到了拒绝。 王族内少部分知晓其身份的人,以为自己知道原因,但今天他连续两次因为桓天羽现身院外,孙钱忽然意识到所有人的判断都错了。 书生不再说话,静静看着眼前的男子,没有任何感情,就像看着地上的蚂蚁。 孙钱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 忽然,他发现眼前的景色变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倒立的身躯,没有头,正在燃烧。 那具身躯背后,有一个同样是倒立的男人,身材很魁梧,手中的黑棒还残留着猩红的血迹,那是谁的血呢? 两道身影逐渐消失在火光之中。 “少爷,以后这种粗活交给我来就行了。” “好,不过你杀得了他吗?” “想来,应该杀不了。” “……帝国的人一直以为我在躲,难道他们没人想到我是在忍?” “少爷,你今天,好像话有些多。” “和你说过,别叫我少爷了。” “好的,少爷。那个叫桓天羽的,真的对你很重要吗?” “你吃醋了?” “……” 第十四章 池青的规矩 “嗨呀!老崔,你咋还没死咧?”一个满脸胡渣,赤着上身的中年人,看着一个獐头鼠目的矮子从自己身前走过,像见了鬼一样。 “我呸!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被唤作老崔的矮小男子端着一大叠喷香的酒菜,回骂了一句,脚步却是利索不停,蹭蹭蹭地走上楼梯。 中年人抽着鼻子,闻到一阵异香,大惊道:“我说你端着的是啥?你店里什么时候能做出这种水准的菜了?” “这是给贵人准备的!贵人你懂不懂?人家过两天还要参加长青院考核的!哪像你们几个穷鬼,要碟花生还得赊账!” 城内西山巷的小客栈有位甩手掌柜,他常年不打理店内事务,全交几位小二处理,自己则是窝在家中服侍媳妇儿。 换做平常人,谁会好端端生意不管,专心给老婆当下人? 无奈他生得矮小,长得难看,每当出现在客栈里,总要被那些熟客奚落嘲讽。做生意的人只讲赚钱,只要有钱赚,让人家骂两句也无所谓。 可这些所谓的熟客,全都是西山巷中游手好闲的流民,哪有什么闲钱?三两个人过来要上一壶酒一碟花生,一坐就是一整天,俨然把这间客栈变成了一座茶楼。 于是老崔一气之下,撒手不理,干脆回家服侍老婆,也不管人家背后说些难听的闲话,反正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 掌柜不上心,这客栈也自然越来越破落,生意也越来越差。要不是每年这个时段,总会有些报考长青院的穷酸书生入住,恐怕他早把客栈给转手了。 但是前两天店中小二急匆匆的找到他的家中,告诉他店内来了个少年,这个少年拿不出小钱,押金直接付了一百两,这老崔顿时两眼放了光,决意来见见这位少年。结果那位少年比他想象得更有钱,而且还是个长青院的考生。 虽然老崔觉得这般富家子弟下榻于自家客栈有些奇怪,但有钱赚总是好的,万一这少年真的考进长青院,到时候让他给提个名,客栈名气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于是他决定这段时日自己亲自负责少年的饮食起居,每天的三餐均是从城中的新湖居采购,累是累了点儿,但油水也不少。 桓天羽端坐屋内,他再次试着凝魂,再次以失败告终,根据他的记录,这是第一千零三十一次,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相信还会有下一次。 距离前些时日的风波已经过了好几天,还有两天便是长青院考核的日子。 桓天羽不知道那件事情,曾在都城内惹出怎样的风波,更不知道孙钱这个人已经化成尘土,随意散落在城中的某个角落。但是他很满意这几天无人打扰,可以让自己窝在房中安心得复习历年的考题。 宁王府的管事是修行者,襄王府的那个阉人,好像是叫柳灵君吧?似乎也是个修行者,自己在这座城中显得太过渺小,替父报仇这种话实在没有底气说出口。 每当想到此处,他便只能寄望于考进长青院,得到院内高人指点,好恢复自己的异状。 幸运或者不幸的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紫兰城重伤昏迷的期间,天玄长老已经暗中替他检查过体内的脉络,并且没有任何发现。 “小爷,吃饭啦!这是清蒸虎纹斑、鹿茸炖三鲜、灵山仙草配山芝……” 桓天羽已经习惯于掌柜报着一道道自己从未听过的菜名,这并不是因为他已经拥有了有钱人的自觉,只是这位掌柜的服务真的到位,每天帮忙送饭送菜,还帮自己兑换碎银,着实省去了他不少麻烦。 而新湖居作为城内最为有名的酒楼,他们家的酒菜自然是极好的。可此时的暮暮和小东西看着满桌的彩色,却是一脸病仄的样子,显得有些奇怪。 暮暮放下手中的筷子,扯着桓天羽的衣袂问道:“天羽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去玩嘛……” 自打进城那天随意逛了小会儿之后,桓天羽以备考为名,实则为了避免麻烦,终日居于客栈内不再外出,然则他错误估计了十岁出头小孩的耐性。 即便桓天羽托掌柜替暮暮弄了套高领的漂亮衣裳,暮暮的心思仍旧飞到了远处。 桓天羽看着暮暮那小嘴嘟嘟的样子,心有不忍,但还是准备第五次拒绝他的这个请求。 正在这时,一旁的掌柜插嘴道:“小爷,要不让在下带您的朋友去城里逛逛?” “好哇好哇!” 暮暮在一旁拍起了小手,眼珠子看着窗外咕噜噜地转悠。 小东西直起脑袋,吐出舌头,哈着粗气。 桓天羽看了看他们,又看到掌柜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揉了揉发酸的双眼,无奈取出一锭银子。 “老崔,麻烦你了,随意逛逛便行,别太惯着他们了。” 掌柜顿时喜笑颜开,连声应和道:“小爷放心,小爷放心。” “对了老崔,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活动下筋骨?”桓天羽微眯着眸子,心想这几天考题已经把人都给看闷,就连情诗集都快能倒诵如流,这种日子着实有些无聊,即便不能如同在紫兰城时随意出门猎些野兽,但如果有地儿供他舞枪弄剑,那也是不错的。 只是同一句话,在不同人看来,会有些不同的理解。 掌柜知道桓天羽整日复习考题,寻思他应该是个舞文弄墨之辈,心中暗道这些文人骚客的兴趣大抵如是,不由窃笑道:“我青木帝国民风开放,以小爷这一表人才,只要在大街上随意走两步,勾勾小指头,只怕那些姑娘就会排着队等小爷来挑!” 掌柜不知自己会错了意,但见桓天羽眉头微蹙,又道:“如果小爷嫌麻烦,那新湖居对面的燕云楼也是个好去处,虽说花销有些大,但对小爷来说,应该不算事儿。就是不知小爷口味如何,如若吃口清淡,那我建议您挑那些来自东边的燕女。若是……” 见着掌柜张一开口,便能滔滔不绝地介绍城内各处寻花问柳之地,桓天羽倒也不脸红。他拔出腰间短剑,中指“锃锃”敲了两下,微微一笑,心中却是把掌柜说的事情暗暗给记下了。 掌柜此时终于明白了桓天羽的意思,表情难免有些难看,这并不是因为他觉得误会了眼前少年纯洁的心灵,而是因为不能再趁机多捞些油水。 但是生意人终归是生意人,难看的表情迅速变成了如花笑颜,道:“想不到小爷还是位习武之人!客栈后院闲置了很久,小的马上让他们给小爷收拾干净!” 混迹青楼多年的桓天羽哪会漏看这点细节,再次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 “就当这两天我把后院包下来,尽量别让外人出入。” 掌柜收起银子,一边应和一边被暮暮拖出了屋子。 桓天羽看着那矮小的身影,心中感叹着有钱人的美好。 想着当日紫王随手就拿出那么多银票,难道这紫兰城真那么有钱? “不错,紫兰城就是那么有钱。” “谁?!” 桓天羽茫然四顾,出于本能,他右手已经握紧短剑,指尖有些发白。 凭空出现的声音,很是诡异,仿佛很远,却让桓天羽听得格外清晰,然而更加诡异的是这人竟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他感觉这人就在屋内盯着自己,但始终不见所踪。 “不用找了,我是用神魂在与你交谈。话说,这就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 桓天羽此时所能确认的便是对方应当没有恶意,但他的话语说得不明不白,自己仍是在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前……额,阁下,您是否能把话说明白?在下似乎与您素不相识?” 桓天羽见对方行事风格古怪,像极了某些故事中的世外高人,本想称呼前辈,却又发现他的声音有些年轻,只能连连改口。 “你说得没错,时间宝贵,我确实该把话说明白。所以接下来我说,你听,我问你问题,你回答便是。” “我叫池青,我替你杀了宁王府的管事,你现在欠我一万两银子。” 桓天羽想起了池青是谁,虽然不曾见过,但当日柳灵君报出这个名字之后,直接喝退了宁王府的管事,想来也是个大人物。 但这人怎么那么不讲道理?开口说他替我杀了人,还管我要一万两银子? “等等!我……” 桓天羽才想争辩,但觉眼前一阵恍惚,脑海中又掀起一片波澜,瞬间瘫坐于床上。 “我刚才没让你说话。” “我问你,端木紷是不是给过你历年的长青院天卷考题?” 虽然桓天羽一直称呼端木紷为凶婆子,甚至还有三八之类更为粗鄙的用词,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直呼帝国公主的名字。 联系对方刚才不讲理的行径,桓天羽判定这人应当非常自大,而且目中无人,如果放在日常生活中,应该是会被别人疯狂从背后泼脏水、穿小鞋的那种人。但无奈,这种人要么是纯粹的白痴,要么就是有相应的实力可以这样活着,叫池青的这个人,显然是后者。 于是,桓天羽干脆躺在床上,放弃抵抗,没好气地回答着:“是……的……” “你觉得这些题目如何?” 桓天羽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不过估摸着对方也许是好意,关心自己的考试,便将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全部道出,包括题目类别太多太杂、自己来不及复习,现在能看多少便看多少,反正归根结底还是一切随缘。 屋内沉寂良久,确切地说是桓天羽脑海中安静了很久之后,池青终于再次开口。 “你是说,这些考题你都看懂了?” …… 第十五章 后院风起花开 世人都知长青院历史悠久,为这片大陆甄选出无数人才,但也有许多被自己国家或者宗门视作饱读书卷的才子,曾被拒于长青院门外。这些人曾经质疑过长青院的考核标准,因为他们在天卷考核结束后,竟然全部忘记了自己先前做过的考题,于是要求院方公布。 面对这种质疑,长青院也层做出过一番声明:这些人的肚中空有墨汁,根本无法理解天卷。我院确实已经收到你们希望公布试题的要求,但我就是不公布……反正最后的意思就是,你们爱考便考,不考就滚。 据说当时长青院的大长老对这份声明很满意,觉得非常合理。 合不合理当然不是一家之言,但即使半个东洲对长青院这番言乱表示出了强烈的愤慨和严正的抗议,却也挡不住考生的热情,他们对长青院的天卷试题愈发好奇,许多考生希望能够拿到历年的考题,以供参详。 有了需求自然就有了市场,有了市场更容易滋生假货,更何况长青院的考题哪是那么容易流出的?结果在整个市面上充斥着十几个版本的长青院考题,无人能辨其真伪。 至于桓天羽手中的这份,是由堂堂帝国公主,拜托天玄长老从院中搞来的,当然和市面上那些假货不一样,这是一份非常特别的假货。 端木紷不知道,桓天羽更不会知道,但池青知道。 因为这份假货是由他亲手准备的,卷中所有文字,均被他附着了一层特别的灵魂印记。所以他才好奇,才会有了刚才的疑问。 “你是说,这些考题你都看懂了?” 桓天羽有些不爽。 没错,我不知道你的境界,但你肯定是大修行者,我现在普通得不行,而且书读得也少。但是,但是我至少识字啊!你这问题是在问猴子吗? 不过考虑到对方的脾气,桓天羽不敢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只是有些不屑地说道:“当然看得懂!”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池青没有说话,桓天羽也是噤若寒蝉,但能感到此时体内似有一阵磅礴的气息在流动。与先前禁制自己行动的气息不同,这股气息仿若春风,散遍于奇经八脉,甚至隐隐间向着自己的神魂飘去。 桓天羽不自觉地闭起双眼,神魂也在无意间开始寻找这股气息。 桓天羽不能修行,即使他的感知极强,也没有能力驱使神魂,可此时,竟然在这股气息的影响下主动去与对方接触。他的神魂顺着这股暖意开始游荡,很顺利地便见到了这股气息。 气息本无形,如何能见?但是他确实见到了,有红色、蓝色、白色…… 这股气息比彩虹更加斑斓,包含着数十种颜色,又释放着不同的情感,彼此交融之余,又互相吞噬。 他不知道神魂所见到的情景代表着何种意义,但他很想了解它们,于是自己的神魂飞速地向着多彩的气息撞了上去。 然后,他睁开了双眼,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做了一场噩梦。 他眼神中充满着不解,自己明明没有看到任何实景,但为何有些高兴、有些失落、竟而有些愤怒,最后竟然开始悲伤。 桓天羽双眸中淌下几滴泪水,他哭了,虽然自己也不清楚原因,但自己此时真的很悲伤。 他抬头张望,迷惘的眼睛在寻找着那道气息的主人,也在找寻悲伤的原因,虽然他知道对方并不在屋内,但他希望再次听见那人的声音。 “你有病?” 沉寂许久,池青的声音再度出现在桓天羽脑海之中,他的声音依然如先前一般冷漠,似要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 你有病这三个字,除非是一个医生在你面前所说,通常都会被理解为骂人的话。 桓天羽不清楚对方为何要骂自己,因为他不知道池青会看病,而且医术远超常人,当然,这一点很多人都不知道。 桓天羽蹙眉看着眼前的空气,有些疑惑。 “……以你现在的神魂强度,主动找我接触,等同自寻死路,有天赋也别太过自大。” 池青所说,的确是事实,但也不是所有的事实,他出于某种想法,没有把更深层次的一些事情说出来。 但是桓天羽有些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骂自己。而且从他懂事起,除了紫王和徐仲,没有人认为自己有天赋,甚至所谓“出生即凝魂”这几个字,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笑话。所以此时听到对方夸赞自己,心中难免有些欢喜,而且对方应该是位境界颇高的修行者。 “你记住,你现在欠我一万两,以后还会欠得更多,在你考进长青院后,也不要主动来找我。” “既然你已来到了帝国,我有什么事自然会来找你,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写信……” 写信? 桓天羽已经完全忽略了池青话中的好几个重点。 比如“在你考进长青院后”,似乎对方认定桓天羽能顺利通过考核。比如“主动来找我”,说明对方就是在长青院中。 他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震惊,满脑子只有写信二字。 “是你?!” “你难道现在才反应过来?!” 之前一向语气的淡漠的池青,此时也竟然也有些激动了起来。 “你没见那些字刚劲不失飘逸,笔力雄厚却又纤细均匀,每个字中都见到饱满的精气,让读信者有心宽神慰之感?你觉得这整个帝国内除了我之外,还有人能写出这些字?我真是后悔先前赞你有天赋,现在看来,真是朽木!” 桓天羽感到头很疼,因为池青在他脑海中说的这些话,实在太过大声。 他的确觉得那封信中的字写得很不错,但他怎可能通过字迹,便解读出如此繁琐复杂的信息?况且在来帝国之前,他完全不认识池青,而在今天之前,他也只是听到过这个名字而已。 为何对方能够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些不要脸的话?为何这人脸皮比自己更厚?为何……是这种人将父亲遇害的信息告诉自己? 桓天羽当然顾不得这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他现在心中更多的问题,自然是关于自己父亲的死因。 “为……” “为你个头!” “你……” “你什么你!” “不……” “不欢而散皆因你不识不知!” 这是池青同桓天羽的第一次非正式见面后,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显然这次见面不是非常愉快,相信包括桓天羽在内的许多人,都不会认为这责任应当由他承担。可他免不了有些失落,当年父亲死亡的谜团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此次本有机会解开这个谜团,却因为对方的不讲道理而失之交臂。 想来日后还应当有机会再见,只是在此之前,需要好好了解池青的身份才是。 客栈二楼有着稀稀落落的几位客人,他们大多衣履不堪,掣襟露肘。不过角落有位书生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袍,双目熠熠生辉,专心看着手中的书卷。 在这处被公认的穷人茶楼,这种打扮显得很是突兀。但奇怪的是,周围的人,都仿佛看不见此人,无人投去目光,也无小二前去端送酒水茶点。 忽然,他猛一抬头,双眼射出两束鹰隼般的凶光,有些恼怒地起身离开。 如同他坐着那时一样,依然没有人看他,没有人看到他。 背着一柄怪异长枪的少年,踏着发霉的木梯,听着有些刺耳的嘎吱声,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来。 桓天羽不知道池青刚才就在这里,也不知道他错过了两人的正式见面。 他来到后院,布满老茧的双手举起屠军镰,觉得这家伙似乎轻了不少,而且它像有着生命一般,牢牢附着在自己的手上。 这种感觉是那么奇妙,桓天羽来不及多想,他深吸口气,一枪刺出,隐有白芒乍现,遂又数枪连抖,渐渐地见不到出枪的轨迹。 一点睛,二点心,三点于无形。 本来无甚妙处的点枪术,被桓天羽舞若游龙,一时间枪头乱摆,竟有千军万马之意。 后院已经闲置了很久,眼前只能看到两三棵干枯的老树,枝木干萎,零零黄叶在这院中也显得如此奢侈。 此时忽感有风拂过,那不是春风。 枯木枝头又有花开,那也不是梨花。 淅淅沥沥的枪雨落在风中,落于院内,落在树上,原本破败不堪的后院仿佛重新涌出了盎然的生机。 枯木逢春,老树也能开新花。 此时的桓天羽难言心中畅意,已不再拘泥于一招一式,单手持枪横于身,又化为长鞭扫得尘土飞扬,左手慢慢附上枪杆冲天一指,枪尖白芒与鈎镰的黑光彼此萦绕,那不是一柄枪,那是数千柄枪。 砰! 后院仿佛塌了一座小山,几位壮汉从二楼向外张望,神色慌张,只看得眼前烟尘四起,全不见楼下动静。 待得烟尘稍小,一位少年现出身形,他双臂袖管碎开,随风轻摆,而手臂上如碎岩般坚实的肌肉,也不住地颤抖。在少年身前不远处有棵老树,直径三尺有余,此时已几乎被拦腰斩断。 桓天羽有些艰难地直起双臂,整理了下稍有散乱的发型,尽管感到身体已超出极限,但仍旧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回身朝着瘫倒在地的客栈小二道了声歉。 小二明显还未回过神来,颤颤悠悠地起身,又战战兢兢地说道:“小爷……掌……掌柜……他们……出事了……” 第十六章 小少爷 小拳头 腰间佩着短剑,手中持着长枪。 桓天羽离开了客栈,断袖在风中摩挲,充斥着一股肃杀之气。 他先前挥舞屠军镰不过片刻,已几乎达到自己的极限,不过也是这种极限,让他觉得自己的气势已然鼎盛。 他来不及回想先前院中舞枪的细节,也没有考虑若是此时尝试凝魂,也许很有机会成功,他只是冷冷说了一句:“你带路。” 一旁的小二戚声道:“小爷,您可千万别冲动啊……” 然而他刚抬头,就瞧得桓天羽眼中流露出的一股冷冽杀意,马上改口安抚:“小爷放心,在这城内,哪怕是青木家也不敢随便乱来。” 崔掌柜带着暮暮和小东西游街玩耍,现在被青木家的人围住了。这是小二刚才传的话,桓天羽没有问其中细节,因为那不重要。 在紫兰城时,虽然徐仲和紫王两位对自己很是照顾,但他们都是长辈,而小东西是十多年来桓天羽唯一的朋友,暮暮虽然才认识不久,但能算得上第二个朋友,况且在城外还帮过自己。这两位朋友的身份都很特殊,严格意义上来说,还都不能算是人,但桓天羽哪会在乎这些,反正这十多年来,也没多少人当自己是正常人看待。 他不知道青木家代表着什么,但想着青木帝国这几个字,很容易就知道这家族不简单。但是襄王我迟早都要杀,宁王府的人也来找过我麻烦,现在也不在乎再多你一个青木家! 青木帝国尚武,在东洲是众所周知,帝国之内也不禁止民众挟带兵器,可是像桓天羽这般,摆出如此明显架势像极了要去闹事的人,还是少见。 街上的行人看着充满肃杀之气的少年,眼中不禁浮现一抹悸意。其中有些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之后,有人便朝着宫中跑去。 他们是王宫内安插在街巷之中的耳目。 自从前些日子那孙钱的事件在王族间闹得沸沸扬扬,王宫内就开始在西山巷这间不起眼的小客栈安插了好些耳目,其中有端木国王安排的,也有端木紷安排的。此时他们见得这位身份特殊的考生如此气势汹汹的模样,他们自然得抓紧时间向自己的主子禀告。 …… 约莫半个时辰之前,崔掌柜正带着暮暮和小东西逛着春雨街,这算是青木城内最大的一处市集。 暮暮左手拿着冰棍儿,右手拿着一个葱油饼,左边舔一下,右边咬一口,开心得咧嘴大笑,唇齿之间尽是菜渣。 崔掌柜手中也是拿着个葱油饼,这是给小东西准备的,可是当他将饼递过去的时候,小东西细细一嗅,就将饼吐在地上。 换做往常,即使只是个葱油饼,也会让崔掌柜好生心疼一番,可是今日桓天羽给了他一锭银子,他自然也不会在乎这些。 看着眼前的一人一兽东奔西跑,上蹿下跳,崔掌柜略感头疼,身子骨也觉得有些累,不过想着怀中那锭银子,他真的情愿每天都能那么累。 “暮暮小爷,慢点跑哟......”瞧着暮暮又冲着个旧货摊子跑去,崔掌柜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 不远处走来一个少年,约莫十四五岁,走起路来衣袖大摆,眼中尽是高傲与冷漠。他身后跟着三位青衣人,身背朴刀,对这位少年很是恭敬。 “诶!那条狗的样子好贱,我喜欢,帮我抓住它!”少年看着杂货摊旁的小东西喊道。 他当然知道小东西不是狗,但是在他眼中,所有东西应该都是狗,因为他是青木家的小少爷青木俊,自小得宠,身份很尊贵。 一名青衣刀客应喝一声,来到小东西边上,伸手便想将它抓住。 没有什么动静,但见刀客捂住自己的右臂,发出嗷嗷惨叫,他的右手掉在了地上。 青木俊看着小东西嘴边的血丝,大吼道:“好凶!好凶!你们一定要帮我抓住它!” 另外两名刀客没有理会同伴的伤势,取出背后的朴刀,直接冲着小东西奔袭而去。 同样又是没有什么动静,只有两声闷哼。 两名刀客倒地不起,一个小男孩出现在小东西身旁,他举着双拳,身前浮现着一颗金黄色的光珠,而他本有些枯黄的头发,此刻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暮暮从未和人提过自己已经凝魂成功,包括桓天羽。因为他觉得这种事很正常,但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竟然是位凝魂境的修行者,这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所以青木俊惊呆了,他看着三名手下,一人断手,两人昏迷,眼前还有个年岁比自己更小的男孩,竟然还是个修行者。 他浑身颤栗,眼神中的傲意尽被惊恐取代,他失声大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有人要杀我啊!” 小东西那蓝色的眼珠死死地盯着青木俊,不住地发出低嚎。 暮暮抱着小东西,摸着他的皮毛,觉得很舒服,然而眼前少年的喊声让他很不舒服,又没人要杀他,他为什么要那么喊呢?而且他们刚才想欺负小东西呀! 周围的商贩们早已作鸟兽散,青木家这位小少爷的恶名在此地无人不知,不提他的手下打残过几个商贩,砸过多少铺子,光凭他自己这小小年纪,就当街侮辱良家的行径,已是引得街坊们深恶痛绝。但他们也只敢心中骂上两句,当面只能赔着笑脸任它欺凌,谁让他姓青木呢? 崔掌柜看着此景也是紧张得不行,他不认识青木俊,但他认得那些刀客身上的衣服,青木家的霸道他没见识过也听过不少。他很不想自己被牵扯进这种事件,但在摸了摸怀中的银子后,终是鼓起勇气来到暮暮身边,怯怯地说道:“暮暮小爷,咱们快走吧……要出大事了呀……” 暮暮很听话,而且小东西没事,那走便走呗。 可是这片集市本就属青木家的辖区,才一小会,十几个大汉便是围了上来,周围则变得空空荡荡,人声嘈杂的集市变得有些安静,有些阴森。 青木俊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到来而露出笑容,他的神情更显暴戾,面目地狰狞大喊道:“把他们给我围住!叫刘管家过来!那混小子是修行者,已经凝魂了!还有,那条狗我要活的!谁要杀了那条狗,就跟着一起死吧!” 这些人大汉都是青木家养的闲人,主要的工作也就是在这处集市内维持治安,当然,这所谓的治安,更像是青木家的规矩。 他们早已习惯了这位小少爷的大呼小叫,不过在听到眼前的小男孩是凝魂境的修行者后,彼此间四目相对。 这自然不是眉目传情,而是不相信。 东洲不是没有这种十岁左右,就开始展露修行天赋的娇子,但这些人无一不被自己的国家或者宗门当成宝贝供着,哪有可能随便出现在青木城的集市中。 眼前的小男孩估摸着不超过十二岁,衣着普通,头发枯黄,虽然边上跟着一头奇怪的小兽,但身份绝不可能太过尊贵。 一名大汉向前走去,他不想等那位刘管家过来,否则他们免不了被一顿痛骂,还得被克扣些零钱,而且,他不认为这小男孩是个修行者,哪怕即便他是,又如何? 崔掌柜早已经被这十几双目光盯得浑身发毛,动弹不得,便是想要开溜都发现有些晚了,他心中暗骂自己这贪财的老毛病,若不是为了这一锭银子,哪能陷入这种局面? 他凑到暮暮边上小声说道:“暮暮小爷,我一会拖住他,您带着小东西先走……” 暮暮不应,他像拨浪鼓一般甩着自己的小脑袋,虽然他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年纪也很小,更不懂什么叫义气,但他不肯留下崔掌柜一人,因为他给自己买冰棍和葱油饼吃,肯定也是个好人。 崔掌柜心中暗叹,同时又像上苍祈求了一番,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鬼使神差地向前踏出几步,来到那名大汉身前说道:“这位大哥……有事好说……这孩子是一位贵人的朋友……” 西山巷的那些穷人都知道崔掌柜生得难看又矮小,此时他獐头鼠目,佝背缩颈的形象和那位青衣大汉相比,更是可笑之极,但如果他们此时在场,肯定不会发声取笑。 大汉冷漠地看着这个身形佝偻的中年人,嘴角一扬,跟着便抡起一脚。 一脚正中小腹,崔掌柜像沙包一样飞出数米之远,直至撞到棚屋才停下,他痛苦地捂住肚子,口中呕出鲜血,神情痛苦不堪,再也说不出话。 “轻点,别闹出人命了!” 其余大汉有人出声,但更多的人在笑,动手的大汉也跟着在笑。 暮暮没笑,没人注意到他身前出现了一颗金色的光珠,旋即又立即消失。金色魂珠的力量化为金光附着在暮暮的小拳头上。 一步,两步。 当他跨出第三步时,那名大汉不笑了,他看到了一个金色的拳头,那拳头很小,但又极度危险,似乎如同山野间最凶猛的野兽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还来不及惨叫,金光掠过长街的一角,一名大汉飞出十米开外。 他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胸前出现一个凹陷,身死不知。 其余十多名大汉看着不远处的小男孩,都是面面相觑,吓得不敢吱声。 寂静中响起一声怒喝:“白痴!死了也活该!我提醒了你们他是修行者!” 这些大汉并没有回头看那暴怒的少年,只是惊于眼前的这个小男孩。 是的,你说过他是凝魂境的修行者,但我们也不是没打过那些刚凝魂成功,便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可为什么他年纪这么小,几乎要一拳打死一个人?他真的只是凝魂境吗? 暮暮真的只有凝魂境,而且只是初期。 他之所以能爆发出如此的力量,当然和他兽族的血脉有关系,但更重要的是,暮暮所修习的武魂,是百兽之魂中最霸道的那一种。 “这莫非是狂狮战魂?” 不知何时,一名青衣男子来到青木俊的身旁。不过,虽然同样是青衣,他的衣衫上却是镶了数十条金线。 第十七章 不准走 这名面男子约莫三十多岁,样貌算不上有多出众,但那细长的双目,阴冷的眼神,让人感觉此人就如同一条毒蛇。 “刘管家!帮我抓住那条狗!这群吃白饭的真他妈没用!” 青木俊见到这个男子出现,顿时嚣张的气焰更甚,现在的抑郁也被一扫而空,他小手向前一顿乱指,搞得那些青衣大汉也有些难堪。 被唤作刘管家的男子微微躬身,右手搭着青木俊的肩膀,露出一丝阴寒的笑容,低声道:“少爷,那条狗固然有趣,但那个黄毛小子也不普通。在下替少爷将他抓来,给少爷当沙包出气如何?” “好!好!”青木俊拍着双手,尖声大笑起来。 “你们几个一个都别想跑!敢在我青木家的地盘动手,我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话中说着几个人,其实此时也就暮暮一人,崔掌柜早已不省人事。 暮暮看了一眼边上的崔掌柜,嘟起小嘴,愈发地生气。每次都是对方先动手,为什么却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事,活该受罚? “小朋友,你是狂狮一族的吗?” 刘管家朝着暮暮那处慢慢走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暮暮摇了摇头,他有些紧张,他觉得这个男人很危险,所以仍然催动着魂珠,周身有着淡淡的金光缠绕。 看到暮暮摇头,刘管家皱了皱眉,但好像又有些满意。他脚步不停,继续问道:“那请问小朋友,你是什么族的?” 先前还是一脸迷茫的青衣大汉们,此时终于明白了一些事。 这小男孩竟然是南蛮之地的兽族?!难怪小小年纪就是一身怪力。 可是有些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答,譬如兽族天生肉身极其强悍,但在修魂方面来说,并不比人类具有任何优势,他小小年纪已经凝魂,如果万一是兽族中的某个大族后裔,那便是件极其麻烦的事儿。 可是如果他是大族中的天骄,为何会孤身一人前来青木帝国? 他们不知道暮暮是来参加长青院考核的,所以这些问题对他们来说很重要,这会关系到他们之后所能采取的行动。当然,这说穿了,其实就是敢不敢动手的问题。 暮暮没有在意那些人的目光,他只是死死盯着向他走来的男子,说道:“我不知道……我就一个叔叔,他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事情……” 周围的青衣大汉听到这话,皆是松了口气,而刘管家的脸上笑意更浓,甚至咧开了嘴,说道:“那太好了!小朋友,你准备跟我回去,还是准备让他们提着你回去?” 暮暮紧咬着双唇,周身金光愈发璀璨,他没有回答。 他看着边上的小东西,眉宇之间传递出某些信息,小东西看懂了,但是它不依,如同暮暮先前那般,甩起了脑袋。暮暮蹙眉,又低头在小东西耳边嘀咕了几句,小东西有些满意,望天嘶吼。 金光骤现,白影相随,一人一兽径直地冲向刘管家,犹如雷电齐鸣。 刘管家叹了口气,但见他衣袖一挥,无风亦无雨,却仿佛有股沉重的气息笼罩着此处。 青衣大汉感觉呼吸有些沉重,均是向周围散去。 暮暮停下了脚步,他周身的金光逐渐变得暗淡,只见他脸色发白,十指乱颤,双腿似乎都快支持不住他的站姿。小东西更是已被这股气息压迫在地,直不起身子,只能发出痛苦的低嚎。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男子,暮暮狠狠咬了口舌尖,嘴角渗出丝丝血迹,硬是重新将双拳握紧。 暮暮踏出了一步,接着又是一步,步伐沉重,但这亦代表着他坚定的意志。 随着第三步的跨出,他的身影向前掠去,但是周身的金芒却骤然缩小。 暮暮不了解修行界的一些常识,对境界的认知也很是浅薄,但他能知道眼前的男子远比自己强大,但那位叔叔曾经告诫过自己一句话,此时体内的兽魂也在诉说着同样的话。 “我族不能退,一退再退,就无路可退。”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魂珠的力量尽数缠绕在小小的拳头上。 他不知道这一击能不能奏效,或者他已经猜到这一击根本不可能奏效,但他尽力了,这样就行了。 叔叔应该不会对我失望,小东西应该也能逃走,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天羽哥哥了…… 没人知道此时暮暮心中的想法,那位刘管家当然也猜不到。 他有些佩服暮暮的决心,但不会被这种决心所感动,他甚至觉得这有些可笑,于是他放声大笑。 他抬起右手,手掌间出现一团火焰,火焰之中隐隐有颗红色的光珠。 春雨街上无春雨,但有一轮小小的红日,红色的日光射向那道飞奔而来的身影,并不温暖,只有杀意。 暮暮看着眼前的红光,嘟起小嘴,有些生气。 他觉得对面欺负人,他生气。 他觉得自己没用,也生气。 但不管如何,他还是没退,继续迎向那道红光。 红日照耀下的春雨街有些燥热,坊间的石板似乎都有开裂的迹象,暮暮拳上的金光也不再耀目。 忽然间,有雨落下,紧接着,有狂风起。 一道雨帘出现在红光之前,随后雨珠低落的速度越来越慢,渐渐地,雨珠表面凝结成一片冰霜,雨帘化成一块冰幕。 冰,遇水融,缝火化。 原本应该是这样。 但此时却非如此。 剔透的冰幕,将每一道射来的红光尽数敛没,没有一丝可以穿透而过,射向暮暮。 刘管家脸上的笑容也渐默,他大吼一声,拳出如风,化作离火,轰向那块冰幕。 冰火交加,发出兹兹的响声。 旁人不知冰幕被火焰炙烤了多久,他们眼前不停闪过红白相交的光弧,根本看不清这两股力量在进行怎样的碰撞,只是觉得热浪夹杂着寒气朝自己一波一波地滚来。 “锵” 冰幕终破,但刘管家的拳也难以再进一寸,他不敢再进。 一位白衣书生出现在他和暮暮之间。 书生脸色苍白,持着书卷,很儒雅,但他耷拉着眉头,又显得很慵懒。他回头冲着暮暮点头微笑,随后蹙眉望着刘管家,说道:“刘永利,好久不见。” 若是故友重逢,一句好久不见,可谓喜事。 可刘管家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始终没有说话,显然两人绝非故友。 “刘管家!你在干吗!还不收拾他!”躲在墙角的青木俊厉声大喝。 如果我能收拾,还要你这废物多话吗? 刘管家心中暗骂,随后沉声对着书生说道:“池青,这里是青木家的辖区,你们长青院管得是否太宽了些?” “刘永利啊刘永利,多年不见依然无甚长进。迷神境巅峰,仍然只会欺负小孩子吗?怪不得藏身于青木家府十多年,始终踏不出那一步!” 池青看着他,语气之中不乏教训的意味。 街上那些青衣大汉,听着他们的谈话,脸上尽现狐疑之色。 刘永利当年到青木家担任最底层的管事,这十几年来凭借自身的修为以及谋略,深得家主欢心,现在已经成为了府上的大管家,这人他们自然熟悉。而池青是长青院的传奇,他们也有听闻。但是他们从来不知道这两人竟然认识,似乎还认识了很久,并且还有些间隙。 刘永利冷笑一声,说道:“你也别用激将法,我不会傻到向你出手。” “你说我藏身青木家府十多年,你何尝不是在长青院中躲了十几年?” “你清心境了又如何?魂术宗师又如何?只要我不给你借口,在帝国内你便动不得我!” “天下熙嚷,皆是为了个利字。当年之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为何始终不能放下?” “况且,即便你杀了我,难道还能把那些仇家都杀光?” 池青没有想到对方会主动提起往事,原本就已苍白的面庞,寒意更甚。他盯着刘永利,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搞错了几件事。” “首先,我没有躲,我只是在等。” “其次,不是我不敢杀你,只是还不想杀你。” “最后,那些仇家,我必定会杀光!” “另外,我要警告你一下,这位小友是我们长青院的考生,你若不想勾起长老们的怒火,就继续夹起尾巴当青木家的狗!” 两人的谈话内容,已让周围的人听得云里雾里,他们无从了解两人间到底有何深仇大恨。但他们听明白了暮暮的身份,这般年纪的兽族小男孩不止是凝魂境的修行者,竟然还是长青院的考生? 此时他们正在暗自庆幸先前没有亲自动手,至少还清醒着的人,没有人动过手。 刘永利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番情况,他可以当做池青先前说得话是大放厥词,但他不得不理会这个小男孩的身份。 还是那句话,帝国内没人愿意得罪长青院,哪怕他还只是一名考生,而且宁王府下的孙钱,已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刘永利微微挑眉,他意识到这件事的动静有些太大了,别说他自己不是池青的对手,即便他有着一战之力,也不愿冒这种风险。 刘永利脸色越发地难看,他扫了一眼狼藉的市集,大喝一声:“你们快滚!” 暮暮在池青身后待了很久,也听了很多完全不明所以的对话,此时又听到对方粗鲁的咆哮,心中很是不畅,但想着今天已经出了好多麻烦,而且崔掌柜还受了伤,便准备唤上小东西离开。 就在此时,市集内又想起两道怒喝。 “不准走!” “不准走!” 同一句话,出自不同人之口。 第十八章 五千两 青木俊仍然缩在墙角,表情有些扭曲,有些癫狂。他从小就被当成祖宗供奉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想要的东西谁敢不给他搞来? 他看中了那条狗,那便是狗,当然要搞到手。可是那个年纪比他更小的小男孩,竟然从中作梗,还把他养得几条狗给打瘫了。 没错,他从没把这些青衣大汉当人看过,他们都是他府上养得狗,而此时那个狗老大竟然同意放他们走,他何曾受过这种气?他惊声尖叫着:“不准走!” 于是暮暮和小东西真的不走了。 这当然不是因为这个青木家的小少爷不让他们走,只是他们听到个熟悉的声音,声音的主人也让他们不准走。 刘永利眉头深锁,望着远处。 池青摇头哀叹:“这小子的性子也太急了,怎一点都不懂隐忍?” 声音的主人此时还离得有些远,青衣大汉们只能隐约看到一道身影,他们不知道来者何人,但他们绝对不相信有人敢在青木家的地头闹事,于是他们安静地等着看戏。 忽然间,他们发现自己不能再等了。 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这道弧线很漂亮,仿若彩虹,弧尖的银光又似一朵梅花,慢慢绽放,后面则跟着一尾黑色的湍流。 春雨街刚才的确下过一场雨,但那不是真的雨,所以这道彩虹,也不可能是真的彩虹,那是一柄划破天空的长枪,正飞向破巷的一处角落。 青木俊正站在那里,惊恐地看着那道飞来的弧线,身子一软,瘫坐在地。 “护住少爷!” 场间有人反应了过来,但更多的人则是手足无措。没人想到有人敢在青木家的辖区动手,而他一出手便是对着青木家的小少爷下杀手。 几个青衣大汉朝着青木俊所在飞奔而去,他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少爷出事,哪怕是用自己的身体当肉盾,也得挡住这柄长枪。可是奔跑怎么可能比飞来得更快?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叫骂,脸上写满了绝望。 其实包括这些青衣大汉在内,整条春雨街上的人,都不会因为这个少年的死而感到悲伤,相反,如果他死了,他们反而会私底下大肆庆祝一番。但是绝不能让他在自己的眼前死,因为他是青木家的少爷。他们来不及想象动手的那人会遭到怎样疯狂的报复,只能考虑之后该如何向家主解释,好保住自己的小命。 忽得传出一声冷哼,一袭青影踏碎石板,向后一跃便是十余丈。 刘永利虽然也被对方的行径震慑了一下,但他毕竟是迷神境的高手,而且他更不能让青木俊死。 他的右臂缠绕着熊熊火光,双目中也饱含着红焰,仿佛代表着他心头的怒火。 弧光越来越近,火光也凝聚成一个小小的光球,随后两者接触。 铿! 犹如精铁对撞的声音传出,长枪被弹飞,掉落在地震起一片烟尘。。 刘永利退后三步,他右臂的衣袖已被震碎,手腕不住地颤抖,他望向远处那柄外形怪异的长枪,神色也变得凝重。 青衣大汉们见到少爷没事,才准备长舒一口气,又发现远处有道人影急袭而来,这时候他们终于看清那人是个少年,黑白发丝在风中散乱飞舞,眼中闪着凶光,杀气腾腾。 他们来不及把小少爷扶起,更顾不得他的裤子已经湿透,他们只想着挡住前方的少年。 暮暮也看到了来人的身影,他的小眼珠子顿时变得异常明亮,脸上更是充斥着掩不住的笑意。 “天羽哥哥!” 暮暮兴奋地喊了起来,即使他知道桓天羽仍未凝魂成功,但他仍然觉得此时的桓天羽好潇洒,好霸气,像极了那位叔叔。 青衣大汉们听到这个名字后面目微怔,彼此互望,他们听到过这个名字,而且家主命令过他们不准找这个人的麻烦,然而此时,谁还能顾得了那么多?他们拔出了背后的朴刀,准备迎击。 桓天羽也拔出了腰间的短剑,他看着眼前十几个刀客,面有不屑。如果正面交手,他断然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干掉他们,只不过他此时的目标并不是他们,他只要冲过去就行了。 忽然间,他看到有个年纪稍长些的青衣人,他的衣服上有很多金丝,与眼前刀客的穿着不太一样,他察觉到了些许的灵魂波动,觉得这人很危险。同时他又看到了右前方有位白衣书生,梳着发髻,持着书卷,脸色苍白,神情冷漠又高傲。 桓天羽是第一次见到此人,但他已经确认了这人是谁。他大喊道:“你帮我拦住那人,我加你五千两!” 桓天羽不知道池青会不会接受这个提议,也不知道池青是不是那人的对手,但他知道池青爱钱,而他感觉池青很厉害。 青衣大汉们无暇顾及他在说些什么胡话,只不过在听到五千两之后,他们都显得有些震惊,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愣神,桓天羽已经越过了两人。 两名刀客来不及举刀,甚至没有看见对方出手的轨迹,就已经被打昏。 刘永利皱眉看着冲向人群的少年,准备出手。 他当然清楚桓天羽是谁,因为桓天羽进城的消息就是他发布出去的,本来作为青木家的人,他本不该亲自动手对付桓天羽,可情势所迫,小少爷的安危关乎他的前程,甚至性命。 然而,他刚跨出一步就停下了脚步。 空气中散发着丝丝热气,他头顶上有火苗飘舞,地面则有寒气逼近,身前数尺已经凝结成一片白色寒霜。 火苗不是他的离火之魂,而他更没有修行过冰系的魂术。 刘永利有些恼火地吼道:“池青!那小子发疯了,你也跟着发疯?” “我没有动手。” 池青的语气依然淡漠,神情依旧平静,他继续说道:“当年你收了丹泽国多少钱?我只需拦你片刻,便赚得五千两,想来不亏。况且,你真的当他傻?” 池青在前,刘永利自然出不了手,他只能冲着手下大喊:“拦住他!少爷要是出事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人急了,有时候会说很多废话。比如刘永利刚才说得那句话,大汉们怎能不知少爷的安危关乎他们的性命?他们十多人已尽数挡在桓天羽面前,手中的朴刀泛着森森杀意,在他们眼中,这个小少爷的安危甚至比端木国王更为重要。 桓天羽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他只想着向前冲,没有考虑后方会有什么。 前方有刀横劈而至,风声呼呼作响。 他低头,弯腰,屈膝,扫出一腿,传出骨头裂开的声音,一人倒。 右方有刀光自上落下,寒风敛面。 他手持短剑,掀起一片风浪,划破刀光,割破那人手腕,又一人到。 一名大汉虎啸而至,他没有拿刀,只欲擒抱住眼前的少年。 桓天羽跃起,收腹,微抬右腿,膝盖轰中对方下颌,声音清脆,三人倒。 又有一人见桓天羽落地身形不稳,冲上前来一把将他抱住。 桓天羽怒喝,他举首望天,以头作槌,砸向这人面门,鼻血横飞,四人倒。 桓天羽继续前冲,眼前只有一人,但不知为何,那人呆若木鸡,手中朴刀都已滑落。 桓天羽不再理他,来到青木俊面前,将他一把抓起,紧接着左手一挥。 PIA! 然后反手再挥。 又是PIA! 耳光响亮,响彻春雨街。 青衣大汉们此时皆是面红耳赤,茫茫然不知发生何事,如果算上被桓天羽偷袭的那两人,他们之中一共也才倒了六个人,还有着差不多十人在场,而且有手有脚有兵器,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少年抓住了小少爷,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扇了他两个巴掌?而且这名少年虽然身手很好,但显然不是一名修行者,动手起来全是些市井干架的招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领头的一人看着桓天羽,神情复杂,他此时很想骂娘,但又怕刺激到桓天羽,只能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冲着桓天羽说道:“桓公子,有话好说,还请先放了小少爷。” 刘永利看着面带微笑的池青,心中无比地不甘,脸色渐渐发黑,他预感到今天的事情恐怕不太好收场,只希望桓天羽不要再做出些过激的举动。 桓天羽没有理会旁人的眼光,他依旧抓住青木俊的衣领,双目如剑地看着一脸呆滞的青木家小少爷,指着远处仍然倒地不起的崔掌柜,说道:“给我道歉。” 青木俊自从看见那天上飞来的长枪后,早被吓得失魂落魄,刚才被打了两个巴掌,仿佛倒像是被打醒了。 什么?他要我道歉? 青木俊自从懂事起,何曾给人道过谦?即便他在春雨街的市集如何照耀,踢烂过多少摊子,甚至侮辱过良家,也都是对方给自己陪不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竟要自己给那几条低贱的狗道歉? 凭什么?! 青木俊此时已经被面如土灰,但他神情依然癫狂,他冲着桓天羽吐了口唾沫,不知冲着哪里嘶吼道:“你死定了!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来人啊!来人啊!” 鸦雀无声,街上众人神色各异地看着两人,但是没人敢上前。 青木俊在桓天羽的手中,他们之中唯一的修行者刘永利正被池青盯着,谁能救他? 桓天羽用衣袖拂过脸面,不再说话。 他抓着青木俊向着街边小亭走去,那座小亭没有名字,但小亭外的湖泊有名字,叫新湖。 第十九章 青木凌风 新湖不大,水深不过数米,水面清澈见底,可观鲤鱼啄食,穿梭于碧绿的水草之间,而且时值夏日,白莲盛开,粉莲含苞,实属青木城内一处不错的景致。 湖对面有栋酒楼,在城内极有名气,桓天羽最近几天的伙食,都是崔掌柜每天跑到楼里特意买来的。 可是此时春雨街上没人有心情观鱼观景观酒楼,他们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桓天羽身上,以及他手上的那个少年。 桓天羽赶来的时候很急,不知道事情发生的整个过程,但他看到到暮暮有些狼狈,不过人没事,这很好。 而崔掌柜昏倒在地,嘴边一摊血迹,这很不好,但是足够了,足够他有理由教训手中的少年。 “道歉。” 桓天羽冷冷地重复着先前的话,他已经将青木俊提到小亭的边缘,只要手指一松,他就会掉进湖里。 新湖内没有栖水的魔兽,青木俊自然不会成为饵料,这对青衣大汉们来说是唯一的好消息,有几个大汉已经开始褪去鞋袜,随时准备跳进湖里救人,至于这事情之后怎么处理,已经无暇去多想。 青木俊的牙齿咯噔噔地作响,他意识到了将会发生什么事,他不会游泳,所以他害怕,但是他不想道歉,于是他嚎啕大哭起来,只听见他一声声地唤着爹爹,喊不出其他一个字来。 这场面看起来有些可笑,任谁第一眼看到,都会认为是一个年岁稍长的霸道少年,在欺负一个还没发育完全的无辜小孩,所以桓天羽一时之间也有些茫然,他不自觉地想寻求些帮助,于是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一名书生身上。 那名书生没有抬头,他在看书,看得很认真,眼神聚焦在一处始终未动分毫,可是真要看书的话,你的视线怎能不移动呢?桓天羽觉得那样子很贱,仿佛就像刻意在和自己对话。 “对啊,我就是装作在看书,你来打我啊!” 这当然只是桓天羽自己心中的猜想,但他觉得八.九不离十,却无可奈何。 他原先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要这个青木俊给暮暮他们道歉,可是没想到这家伙嘴那么硬,结果搞得他现在很是被动,难道真把他扔进湖里吗? 算了,他年纪虽小却是性情极差,看来从小就是缺乏家教,自己便当一回恶人吧…… 正当一群人以为桓天羽手指微微放松,要将青木俊丢入湖中的时候,街边响起如雷的马蹄声以及木轮碾过石路的响声。 一辆又一辆华贵的马车,从春雨街的两头分别驶来。 东面驶来的是一辆青帘金框马车,车厢大小与寻常马车无甚不同,可是拉车的马足足用了六匹,每当车轱辘滚过,这石板路似乎都会随之一震。 一位穿着青衣的中年人下了马车,包括刘永利在内所有青衣大汉全都单膝跪地,脸色也变得铁青。 “爹!爹!救我!这混小子要杀我!替我教训他!” 来人自然就是青木家的家主,青木凌风,除了他,还有谁能让青木俊瞬间来了精神。 “哈哈哈哈哈!你完了!你看到没有,这是我爹!这帝国里他最大!你敢打我,你等着死吧!你全家都要死!哈哈哈哈哈!” 青木俊仿佛忘了自己还在桓天羽的手中,他看着桓天羽发狂似的尖叫、大笑。 桓天羽早已发现这个少年的心理有些病态,所以一直没把他这种疯狂的举动当回事,也一直没有回过他话,但是此时他第一次回应了青木俊。 “我全家已经死了。” 眼神空洞,黑白发丝乱舞,脸上的表情就像来自黄泉的索命鬼。 这是青木俊此时所看到的,这次他真的怕了,不住地朝着中年人呼救、咆哮。 青木家的人此时仍跪在地上,他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没人敢抬头。 青木凌风神色微变,望向小亭的眼神逐渐变得阴冷。 池青看着青木凌风,也是目光凝重。 在场的所有人中,他们两人最清楚桓天羽的家世,所以也清楚青木俊的话语已经触及到某些禁忌,为了避免出现无可挽回的后果,他们都准备做些什么。 池青不在意青木俊的死活,但他在乎桓天羽,所以他盯着青木凌风,看看他准备做些什么。 桓天羽没有留意到青木凌风的眼神已经愈加地锐利,他仍然默默注视着手中的少年,然后发现少年昏死了过去,那些刺耳的尖叫也是戛然而止。他转身看着那辆华贵马车边上的男子,默然不语。 青木凌风也看着桓天羽,眼神如鹰隼一般,如果他愿意,很轻松便能杀了眼前的少年。可是他没有,因为他知道池青盯着自己,而且还有一辆马车正从西面驶来,他很想听听那位贵人的意见。所以他只是弄昏了青木俊,好让场面安静一些。 街上很安静,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夹杂这些车轮滚动的声音,当这两镶着金色狮鹫徽记的马车驶入春雨街时,原本单膝跪地的青木家家臣,如同狂风中的稻麦,纷纷跪伏于地。 “够了。” 车门没有打开,也没有人下车,只有两个字传出,但那声音如此清鸣,如同柳梢上的翠鸟,又像极了九天之上骄傲的凤凰,令人心生醉意,却无从抗拒。 桓天羽认得这声音的主人,他没想到两人会在这种场合见面。 哦,她没有下车,那至少不算见面,是她不方便吗?还是此处的动静闹得实在太大了些? 桓天羽并不知道自己先前一出客栈大门,便有人回到王宫禀报他的消息,更会不知道端木紷因为这件事和端木国王发生了怎样的争吵,但是他知道端木紷此时既然发话了,就卖个面子呗。 的确,端木紷说够了,意思就是这件事到此为止。 碍于桓天羽和端木紷的关系特殊,王宫内很难对桓天羽施与任何实质性的处罚,同时,他们也不愿与青木家撕破脸皮,两相权衡之下,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能让大家接受的方式。 可是有人不那么想。 青木凌风不愿放弃任何为难王族的机会,也不会漏看任何一丝马脚。 照理来说,既然王宫内知道春雨街上发生的事涉及青木家,那么出面协调此事最合适的人选,应当是两位亲王,如果考虑到要安抚青木家的情绪,端木国王本人出面也无不妥之处。 然而此时出现的是公主殿下,那就说明王族内部的意见并不统一,这正是青木凌风希望看到的。 他缓步行至马车前,隔着幕帘拱手道:“公主殿下,您说够了,我这做叔叔的可有些不乐意了。” 他指着倒在地上的几名青衣人,继续说道:“公主殿下,莫非您没看到我府上的下人全被打伤了?而我的儿子,也被一名异乡来的考生当众威胁。若不是我及时将他弄昏,恐怕是要遭遇不测,您可别忘了,他,也算是您的弟弟!” 从辈分上来说,端木紷的确得称呼青木凌风为叔叔,但端木与青木两家本身不是血亲,只是因为某些历史原因,产生了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见到青木凌风想用辈分压自己,端木紷自然不会高兴。 她用极其冰冷地语气问道:“请问家主,您可否见到事发的全部过程?” 青木凌风听到对方知乎自己家主,也是面有不悦,回答道:“我没有看到,但是在场的下人们全看到了!” 这些跪在地上的青衣大汉哪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此时面对的是公主殿下,他们又岂敢起身随便说些胡话。 不过他们不敢,自然有人敢,否则那人也做不成青木家的大管家。 跪伏地上许久的刘永利站起身来,拍拍袖管,冲着车厢拱手作揖,似要自报家门。 “够了,我没兴趣知道你的身份,有话快说。” 听着车厢内传来的声音,刘永利倒也面不改色,显然已是将脸皮捶打至极厚,他知道自己进入青木家后,肯定得不到王族的待见,他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所以才敢在此时站出来,替青木家说话。 不得不说,刘永利的口才的确是好,不用几句,便将事情的经过描述成另外一个故事。 凶兽袭人 兽族小孩动手打人 桓天羽意图谋杀青木家的公子 …… 暮暮扶着受伤的崔掌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亭子中,他拉着桓天羽的衣袂,小眼迷离,其中尽是委屈。 桓天羽知道自己身份敏感,所以只是看着刘永利在那口若悬河,胡说八道,即使恼怒也没有多说什么,但这不代表他默认了这些事情。他看着远处的一道人影,从两驾马车出现之后,那人一句话都没说过,也没有离开。 池青依然在看书,但是那目光仍旧没有任何偏移,样子依然很贱。 桓天羽默默将对方的祖宗问候了一遍,然后开始……眨眼睛。 眨呀眨呀,左眼酸了换右眼,他都忘了自己一共眨了多少次,直到他有些发昏,发现眼中的书生变成了仙女,池青才终于有了些动静。 他瞥了桓天羽一眼,左手比了个一,右手持着书卷,轻轻敲击着。 “叮叮叮叮” 他敲了四下。 第二十章 又是五千两? 池青手中拿的是本书,所以再怎么敲,也不可能发出这种金铁交会的响声。 可桓天羽心头响起的,偏偏就是那“叮叮叮叮”四声,这声音如此清脆悦耳,又让桓天羽感到无比肉痛。 左手比一,书敲四下。 桓天羽很清楚对方想表达什么意思…… 一万两 看你一副读书人模样,怎么那么爱钱呢?开口便是一万两,你怎么不去抢呢? 桓天羽眉头紧锁,摇了摇头,接着左手比一,对着空气挥了三拳。 池青微微一笑,伸出五指,转过身去,不再有任何动静。 转身代表离开,代表没得谈了。 桓天羽当然还想再谈谈。他现在虽然是个腰缠十万贯的有钱人,但也就这些钱,花完了便没了,更何况照池青这胃口,整不好没个半年,就得把自己压榨成一具骸骨。可是寄人篱下,他又有什么办法?而且他还有诸多疑问要求这位书生解答,此时也是不得不低头啊。 他痛苦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池青能不能看见。 街上的众人已经听完了刘永利的“证词”,所有人都知道他说得不是事实,包括公主殿下。他们都等着公主殿下开口,甚至青木凌风已经准备好回应桓天羽一行人的证词。 车厢内并没有声音传出,反而街上有人笑了,是一位书生。 除了两驾马车的主人,池青可算是场间最具权威的人,身为长青院的教习,虽然常年不在院外露面,不过没人敢质疑他的身份。 他先前始终缄默不语,人们以为,那是院政互不干预这一条律的关系,然而他此时发笑,当然不止是想笑,还想说点东西,于是他开口了。 “刘永利,你可知脸皮两字怎写?” 刘永利当然知道脸皮怎样写,只是这东西他早就不要了,你能奈他何?他神情平静地看了这家主子一眼。 青木凌风走上两步,说道:“池青,长青院不干涉政事早已是铁律,此处可不是你说话的地方。” 池青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看到长青院的考生被欺负,难道还不能说两句话?” 青木凌风哪儿会不知道长青院的护犊之情,笑道:“行,我也知道你们长青院霸道,桓天羽你可以带走,但那个兽族小子得留下!” 从一开始,青木凌风就没想过能留下桓天羽,他清楚端木紷的性子,如果他执意要拿这名少年开刀,那便等于两家彻底撕破脸皮,这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端木家落下面子,承他人情。所以那个和桓天羽同路的兽族小孩,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目标。 只是当他说完这句话,却发现自己的刘管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反而池青倒是满脸笑意。他冲着刘永利说道:“你,没告诉你主子,暮暮他也是我院的考生吗?” 青木凌风听到这句话,鹰隼般的双眼内闪过一道厉色,他看着刘永利,身子有些发抖,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被清风抚平了一些。 池青继续说道:“家主大人,我想把我院的考生带走,不知有没有什么问题?” 池青自始至终都没有以第三方的视角来陈述整件事的经过,他口中提的最多的几个字,便是我院考生。这种说辞很不讲理,难道就因为是长青院的考生,所以即便他们错做了事,都没人能管他们吗? 是的,池青不想和他们讲理,若真要讲,他甚至可以将青木家的这些手下全部打进大牢,但他懒得讲,反正只要自己这样说,对方就无可奈何,他就要以这种不讲理的方式把人带走。 如果说青木凌风是不想和端木家撕破脸皮,那么长青院对于他来说,是真的一点都不想沾上他们的事儿。 长青院在帝国创建之初就已成立,那时的帝国王族还姓青木。也就是在那时,长青院初任院长与青木家的祖宗定下条律,帝国与长青院互不干涉。之后的几百年间,哪怕帝国已经改姓端木,双方都一直遵循着这条铁律。 不干涉,不代表不能干涉,更不代表没有能力干涉。 作为青木家的后裔,青木凌风再清楚不过长青院的底蕴,他为了王位可以得罪端木公主,甚至可以得罪端木国王,但如果得罪了长青院,很可能意味着帝国王位再与青木家无缘。 “家主,现在够了吗?” 正当青木凌风面色铁青之时,沉默良久的车帘内终于再度出声。 端木公主来时说了两字,够了,青木凌风不乐意。 此时再问,够了吗?青木凌风依然不乐意,只是不能说出来。 “够了!” 这句话是对公主殿下说的,也是冲着他手下说的。青木凌风铁青着脸,望向刘永利,利喝道:“楞着干嘛?还嫌不够丢人?把这些不中用的都带回去!” …… 人去街未空,反而越来越多的人从街巷内涌出,跪拜街旁的那辆马车。他们没人说话,但是谁都清楚他们想说什么。 这些帝国最底层的百姓,争不了王位,也不在意谁坐在王座之上,他们只求吃得饱,穿得暖,日子够安稳,不要受欺凌。可是这处集市上的百姓,有几家没受过那青木家小少爷的气?不管今天事出何因,公主殿下,还有那两位不具名的少年和男孩儿,替他们出了心头的恶气。 这是对青木家无声的抗议,也是对恩人无声的谢意。 桓天羽静静地来到马车前,看着幕帘,思绪有些杂乱。 他来到帝国已有十天,始终没有见到那位凶……不,公主殿下,而且此时对方都没有下车相见的意思,他可以猜到她承受着很大的压力,那些压力来自于王族,却是由自己而起。 他对着车厢微微躬身,恭恭敬敬地说道:“多谢公主殿下。” “谢你个头!” 声音自幕帘内传出,而且很响,似乎完全不忌讳让旁人听到。所以那些跪在地上的百姓此刻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这声音显然不如先前与青木凌风对话时动听,但桓天羽却觉得这声音有些亲切,不知不觉开始傻笑了起来。 端木紷虽然看不见车外景象,但听见这熟悉的笑声,很自然地联想到少年的那副贱样,她有些不悦地问道:“历年的那些天卷考题,你都做完了吗?” 桓天羽已经把先前的紧张一扫而空,此时已完全回复到平日的状态,听着端木紷问出这种问题,他嘿嘿一笑,说道:“那么多卷子,我拿头做啊?” “很好!”帘幕内传出的声音很冷。 这好在哪里? 好在这个答案。 因为端木紷是个公主,公主要漂亮,要优雅,要讲道理,不能像某些脾气古怪的少年一样,想动手了就动手,这显得很不优雅,很不讲理。 端木紷了解桓天羽,她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个答案很好,因为这代表着他对自己不敬,不敬便该受点教训。 桓天羽看不见幕帘内的动静,但他察觉有寒流冲自己袭来,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哇!你这臭……公主殿下,你不能仗势欺人啊!” 桓天羽一边叫唤,一边试图抹去身上的冰霜,可是这些冰霜又不是天上飘下的雪花,哪那么容易掸去? 暮暮睁大了小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慢慢就要变成雪人的桓天羽,小声问道:“天羽哥哥,她就是你提过的凶婆子吗?真的好凶丫!” 暮暮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这句话他说得很小声,可惜的是他又离得马车很近,车厢里的人终是听到了这句话。 “桓!天!羽!你觉得本公主很凶吗?!” 这答案任谁看来都是肯定的,桓天羽也很想说是的,但他嘴唇已然发青,几乎结冰,根本开不了口。 “后天的考试你最好能通过,否则以后我就让你跟着柳灵君修行!我们走!” 厢前的车夫强忍笑意,回头看了桓天羽一眼,目露同情,遂驱车离去。 随着马车渐远,桓天羽身上的冰霜也逐渐消融,想着柳灵君的名字,他不禁打了个冷颤,脸色比先前的唇色更为铁青。 春雨街上的百姓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神色各异,目光也不尽相同,他们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先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他把青木家的小少爷教训了一顿,也包括他对待公主的态度竟是如此肆无忌惮。 他到底是谁? 忽然间,他们想起了城中沸沸扬扬的那则八卦…… 第二十一章 老树盘根亦有声 “怎么那么吵?” 听着窗外的叫嚷声,桓天羽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此时已是日上三竿。 暮暮见他醒来,兴冲冲地跑到床边说道:“夸们……钩……是想,额,来……见见尼!” 看着暮暮的腮帮子已经鼓成了猴屁股,桓天羽微微蹙眉,平静地掸掉飞溅而来的菜渣,示意他吃完慢慢说。 “额……天羽哥哥!他们都说你是西山巷的英雄,想来见见你!” 听到这话,桓天羽只能苦笑,他大概猜到了些原因,可是若只因为那些事儿就被称为英雄,是否太儿戏了些? 崔掌柜仍在卧床静养,所以今日的饭菜自然比平时的要差了不少,好在桓天羽也正好胃口不佳,他心不在焉地握着手中的木箸,忽然开口道:“暮暮,昨天我有件事要批评你。” “啊?” 暮暮歪着脑袋,嘴里依旧吧唧吧唧个不停,眼睛却瞪得浑圆,心想着昨天自己哪儿做错事了?当时天羽哥哥还想着帮自己出气呢,莫非是最后说的那句话,害天羽哥哥变成了雪人? “你昨天打不过那人,就不该硬上,该跑的时候还是要跑。”桓天羽的表情很严肃,这是他多年丛林生活中总结出的经验,也是他难得的正经话。 暮暮想着天羽哥哥说的话和叔叔当年教自己的,不太一样,但想着昨天的情境,似乎也有那么些道理,他也不反驳,只是小声说道:“但是昨天好像跑不了......” 桓天羽微怔,紧接着说道:“如果跑都跑不了,那就骂他!” 暮暮年纪本来就小,而且兽族所学的文字也比不上人类来的复杂,他哪会骂人,于是声音也变得更小了:“我不会骂人......” “嗷呜!” 正在这时,小东西仿佛感到主人正在欺负暮暮,开始冲着主人嘶叫起来。 桓天羽翻着白眼,对着暮暮说道:“听懂它在说什么吗?” 暮暮当然听得懂,有些兴奋地嚷道:“二货!” “嗯,你以后就跟它学骂人。” “好哇!” 看着暮暮开心的样子,桓天羽有些得意,他并不认为自己已经带坏了一个孩子,在他看来,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骂,是件很合理的事情。 忽然间,他似乎又想起了些事儿。 “对了,暮暮,你何时凝魂成功的?” “唔……不知道丫,好像不知不觉就凝魂了。” “哦……” “天羽哥哥,你怎么了?”暮暮看着桓天羽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间有些紧张。 “没什么,我想静静……” 暮暮没有问静静是谁,他很乖巧地不再说话,他哪能想到自己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伤到桓天羽的自尊心。 不知不觉就凝魂成功,这是何等的天赋?怪不得他从来不要看那些天卷试题…… 桓天羽捧着端木紷给他的历年考题,精神始终无法集中,好在他还不知道这是假货,也许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幸运吧。 他拖着疲乏的身躯来到后院,看着远处的落霞,回想着昨天那种神奇的感觉。 为何自己突然能够舞动父亲的屠军镰? 他走到半折的老树之前,触摸着那道恐怖的缺口,然后闭起了双眼。 这棵老树本已行将就木,自然也不会残留着什么特别的气息,桓天羽也只是想着,能不能从中感受到那柄长枪的残留。 “噗!” 忽然,他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桓天羽瘫坐于地上,嘴唇发白,背后衣襟湿了一片,他惊恐地望着这棵老树,确切地说是老树身上那道深陷的划痕。 他轻咽一口血水,感觉舌头僵住了,他想站起来,又发觉两条腿变成了棉花。 他活到现在不过十七年,但是遇见的危险也着实不少,黑棘林中的野兽和魔兽、青木帝国连连遇到的修行者......但没有一次能让他像现在这般恐惧。 他看到了,看到那道划痕中有双眼睛,一对碧绿的双瞳,也同样在看着他。 桓天羽无法形容这双眼睛,更无法形容这种眼神,它仿佛散发着深不见底的恶意,更像是种本不该存在于世间的某样东西。 “这位小友,您打扰到我休息了。” 那双眼睛说话了? 眼睛当然不会说话,那只能是人。 但是这人的声音如此恬静优雅,令人感到舒心,与那双眼睛有着云泥之别。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桓天羽强行定住心神,惶恐道:“不知前辈于此地歇息,晚辈多有冒犯,还请前辈恕罪。” 他说罢便准备闪人,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听到树中隐约有笑声传出,不过稍纵即逝。 树中人开口问道:“为何称我前辈?” 你还问我为何?书中你们这些神秘的高人,就喜欢躲在各种犄角旮旯的地方,我不叫你前辈难道叫你妖怪? 桓天羽当然不敢这样说,但是不用他说,前辈就开口了。 “嗯,我的确不是妖怪,小友大可放心。” 桓天羽想到昨天客栈内发生的事情,心中一片悔怅,连忙赔罪道:“晚辈实在无意......” “何必在意细节?年轻人心思多些也无妨。倒是我想请问下小友,这棵树,可是您砍坏的?” “这是晚辈昨日一时兴起所为......” 见到对方心性如此温和,而且谈吐儒雅,且全无那些高人的怪脾气,原本想扯个谎开溜的桓天羽,一五一十地道出了实情。 树中人又笑了,问道:“敢问小友修为如何?” “晚辈尚不能修行。” 桓天羽没有说自己不能修行,而是说尚不能修行,因为他相信自己定能踏上这条路,即使这种自信毫无根据。 树中那人沉默了片刻,而他那双碧绿的眼睛,则是散发着淡淡的幽光,射向桓天羽的面庞。 “小友可否过来一下?” 不知是否因为对方的语气太过儒雅温和,以至于桓天羽无法拒绝,他慢慢朝着老树走去,低垂着头,黑白相间的发丝随风荡于额前,他依然不敢直视那对眼瞳,就连双腿也有些发颤,不过却也不像先前那般惊恐无措。 后院安静了很久,晚霞也已被吹散,在淡淡的月光中,那人再度开口。 “可否冒昧问下小友的姓名?” “晚辈桓天羽......” “桓天......羽?” 树中之人见他的名字喃喃重复数遍,接着问道:“桓天可是你爹?” “正是!前辈认识家父?!” 听到对方这句话,桓天羽免不了心中的一阵激动,然而对方的回答,马上又令他平静了下来。 “呵呵,小友勿要激动,桓统领的威名谁人不知?本人如今得见其子,也算得偿所愿。” 桓天羽惶恐道:“前辈谬赞!晚辈岂敢与家父比肩!” “年轻人有何不敢为?世事本无绝对,若是有朝一日你超越了你爹的成就,我也不会感到意外。不过本人有些好奇,为何你还不能修行?难道是桓天他不允?” 对方先前说的那些话已让桓天羽心中感到奇怪,明明他已否认与自己父亲相识,但言谈之中那种诡异的感觉,却像是他对自己的父亲相当熟悉。然而他的最后一句话却像是一道雷霆,震荡的桓天羽的识海。 这人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离世?他在这棵树中到底待了多久?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如何忍受? 桓天羽来不及思考太多,带着有些忿恨的语气说道:“家父已经离世多年。” 树中人沉默,随即又问道:“桓天何时离世?” “十七年前。” “何故?” “战死,不......” 桓天羽出自本能地吐出二字,便又马上改口。然后他将自己目前所知的一切,尽数告诉了对方。 明明是初次相见,明明对方的身份非常可疑,但桓天羽仍然这样做了。 他感到对方与自己的父亲似乎有着什么微妙的关系,所以他选择赌一下,最重要的是对方很可能是位高人,也许......他还能帮助自己修行,只要能修行,哪怕他是恶魔也无所谓! 桓天羽看不到树里的情况,对方也没有开口,但是这沉寂的空气当中,桓天羽确确实实感觉到了,那一股异常强烈的灵魂波动。 他低声问道:“前辈?” 随着波动逐渐地平息,树中人开口道:“真是抱歉,先前想到了些往事,让小友见笑了。不过据我所知,小友你当年可是出生即凝魂的天骄?何至于还不修行?” 桓天羽没兴趣知道对方的往事,但见他对自己似乎有好感,马上双膝跪地:“晚辈自知天赋平平,十七年来都不曾凝魂成功,不敢奢求前辈收我为徒,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求前辈能指点一二。” 树中又传来一阵笑声,与先前那儒雅的语气相比,却显得有些豪迈。 “桓天有你这么个儿子,想必他也能心满意足。不过似乎现在你有客到,不如我们改天再聊。” “前......” 话音未落,老树裂隙中诡异的双瞳已然消失,似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妄。 桓天羽没来得及失落,他听得一阵细细的脚步声,看到一名白衣书生正朝自己走来。 第二十二章 小小客栈 长夜无梦 “刚才有人?”池青蹙眉望着桓天羽,在月光的映衬下,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没有啊。” 桓天羽抓着头发,耷拉着双眼,一脸无辜地看着眼前的书生,心中却是虚地不行,赶紧扯开话题道:“你怎么那么快有来找我?” 池青不语,他眯着眸子细细地扫了一遍这破院,结合桓天羽这幅犯贱的样子,他心头总觉得这家伙在隐瞒着什么,可惜终无所获。 “钱。” 池青话不多说,语气冷漠,直接伸出手来。 “我说,看你的样子也是个读书人,怎么爱钱爱成这幅样子?就算你以前再穷,也不能老这样狮子大口吧......看你这猴急的样子,连我这粗人都看不下去,你是不是稍微能有点书生的矜持?” “再说了,我人在帝国,而且还有求于你,又不会插着翅膀飞了!你大半夜来这儿就是为了来问我要钱?” 换做往常,桓天羽必然不敢以这种口吻和对方说话,先不提对方这怪脾气和高深的修为,随时可以教训自己一顿,而且就连父亲的死因之谜,都还未了解清楚。 可是就在刚才,自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得到一位高人的指点,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位高人有多高,甚至是不是人,可那是机会啊!却被一个深夜来讨债的书生给破坏了,这闷气自是不打一处来,顿时恼火地连番抱怨,聒噪个不停。 “钱!” 依然是一个字。 虽然是两万两银子,虽然这笔钱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个小数目,包括桓天羽当然也会肉痛,可是欠债还钱本就天经地义。 他有些恼怒地甩出两张银票,便赌气似得闷声不响。 “你......” 池青收过银票,面无喜色,因为他觉得这些钱是他该收的,反倒是桓天羽的做派让他心中不畅,本想出口好好教训一顿眼前的少年,但不知为何却忍住了。 “明日考试带上你的魂器,免得横生变故。” 池青说完这句,也不看正在发茫的桓天羽一眼,快步走出院外。 “等等啊!什么魂器?什么意外?你话说清楚行不行?” 桓天羽来不及埋怨这些高人为何总说半句话,可是眼见对方要走,只能屁颠屁颠地追了上去。 池青脚步骤停,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连桓天的屠军镰是魂器都不知道?你真是......算了......” 池青的最后那句话的语气有些奇怪,似乎是怒其不争,但隐隐有着哀叹之情? 桓天羽自然没有这样觉得,他现在对这书生好感全无,要不是父亲的死因仍在对方手中,恐怕早就懒得理会对方。 因为池青的关系,他几乎虚度了大半夜,现在满脑子都是“魂器”,“意外”,以及那棵老树中的怪人,晃晃悠悠地回到房内,却怎也阖不上自己的双眼。 有人虚度生命,有人却满载而归。 池青离开西山巷后,没有直接回长青院,而是朝着王宫走去。 青木帝国雄踞东洲多年,都城的王宫自然也是雄浑至极,不过夜色下看不清王宫那坚实的朱墙,只能隐约感觉里面的宫殿很高。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站在墙角,他的面容被头盔遮掩,看不到全貌,只是那双眼睛依然明亮,散发着些许坚毅,似乎又让人感觉有那么点......木讷。 他接过递来的银票,开口道:“少爷,就这样了?” “不这样还能怎样?将死之人,至少得派点用场。” “连少爷都看不好他的病?” “看过了,但是看不出是什么病。” “再看看?” 池青清楚眼前人的性格,他很诧异对方会说出这种话,笑道:“原本我以为只有我看重他,没想到你也对他如此关心。可惜世事岂能如人所愿?就当他命不好吧。只是这样一来,我们的计划也得逼得提前了,能杀多少便杀多少,这些年辛苦你了......” ...... 天红云,漫金光。 桓天羽不停地打着哈欠,揉着发黑的眼圈,显然昨夜没有睡好。而暮暮和小东西则是精神大好,一大清早就开始在屋内蹦跳,似乎完全没有因为今天的考试紧张。 他们当然不用紧张,十二岁就踏入凝魂境的天才不用担心自己不被收取。至于小东西,这没心没肺的家伙也从来不担心自己主人的前途。 用过简单的早点,桓天羽一行人走出客栈,正准备租辆马车前往长青院,然而才出大门,就被大群人给围住。 “桓公子加油啊!” “什么桓公子?!人家将来可是驸马爷!” “暮暮小爷也要加油啊!你们可是我们西山巷的荣光!” 春雨街的事情早已传遍青木城,此处的百姓必然是对他们两人报以无比的期望,尤其是在得知桓天羽的身份后,他们更是把他当做自家人看待。 一位可能是未来帝国驸马的少年,竟然在这处破客栈和自己一起待了那么久?想想这都是脸上贴金的好事。 崔掌柜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桓天羽身边,虽然伤未痊愈,那张营养不足的刀削脸竟也笑成了一朵桃花。 “小人不识桓公子的身份,这段时日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包涵包涵。”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这话说得多好听。 崔掌柜这段日子的照顾哪有什么不周?简直无可挑剔,甚至他在春雨街上冒着没命的风险,还替暮暮他们说话,桓天羽早已是感激不尽。 他看着眼前这张略显丑陋的老脸,老气横秋地说道:“老崔你放心,我在你客栈这段日子也算住得舒心,以后必定来照顾你生意!” 崔掌柜闻言当然乐极,不停地诉说着祝福之语,只不过他那对小眼珠子转了转后,看着身后这座破落的客栈,再次说道:“桓公子,待您考进长青院,替我这间小客栈提个名如何?” 这间客栈一直没名字,一来因为这处地方不好,客人素质都不怎么高,有个好名字也没啥用。二来这崔掌柜没读过书,更没了这方面的想法。 可是桓天羽书也读得不多,看着对方的恳切之情,他想也不想,随口道:“就叫天府客栈吧!” 天,何其高远,何其广袤,所以寻常百姓才会称呼帝王为天子,所以北面那些半仙所在之地,会被称为北天界。 这贫民街区的一间破客栈,取名天府,怎么看怎么不合适,至于会不会被别人耻笑,那必然是肯定的。 好在此处百姓本就无甚文化,一听这名字竟然纷纷叫好,一边赞叹桓天羽学富五车,一边又是感叹未来的驸马爷是如此地霸气! 桓天羽坐在车厢中,神色有些恍惚。他倒不会因为考试而紧张,只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真的有些倦意。 他摸着手中的长枪,口中念念叨叨:“魂器......暮暮,你知道什么是魂器吗?” “啥?” 看着暮暮那天真烂漫的小脸,桓天羽无奈摇头,心中想着,如果自己能像这个兽族小男孩这般无忧无虑,那真是太过畅意的生活。不对,人家可是十岁出头便已凝魂的天才,自己...... 心绪不宁的桓天羽掀开幕帘,看着街上来往的人潮。偶有几辆华贵的马车超过自己,但方向仍是朝着东大门,想来应该是城内那些贵人的子弟。而更多衣着寒酸的年轻人,则是提着包裹,行在大街两旁。 正当他想再一次感叹有钱人的美好之时,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出现在他脑中,书生拿着本书,正对着他笑。桓天羽顿时一阵恼火,正准备心中将他祖宗问候一遍,却被街上的一阵叫嚷打断。 “让开!让开!” 只瞧见一行五驾马车,周围簇拥着几十名骑兵,在城中最大的官道上横冲直撞,声势之大,怕是快要惊动都城守卫。 看着他们行去的方向,桓天羽隔着车厢问车夫:“老先生,这些是什么人?难道也是考试的?” “呵呵,小兄弟难道不知道丹泽国的二王子,也要参加今年考试?” “丹泽国?” 桓天羽当然不会因为谁来参加考试而感到奇怪,但“丹泽国”这三个字对他来说有太多的意义,那原本是他遥不可及的报仇目标,如今虽然是仇恨值稍稍减轻,但他们依然和自己父亲的死脱不了关系。 如果自己有能力的话,他并不介意顺手把丹泽国给铲平,只是这件事情实在是遥不可及。 车夫看不到桓天羽此时的脸色已变得铁青,继续说着:“据说这位王子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二十岁不到就已踏上修行之道,被东林剑宗的宗主收为记名弟子。而且除了修行,据说他还是文理书乐无一不通.......” 听着车夫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辞,桓天羽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道:“既然他那么了不起,何必跟我们这种普通人来抢名额?” “长青院啊!这可是长青院!话说小兄弟不像本地人,这头发也有些特别,不知是哪国的公子?” “紫兰城。” 空气一片死寂,就连街边小贩的嘈杂都已被隔绝。 东洲各国自然知道紫兰城和丹泽国发生过何事,但更重要的是现在全城的人知道另外件事,自家的公主倾心于紫兰城的一名少年,那名少年正巧要来长青院参加入学考试,又很巧的是,这位少年的父亲正是当年大败丹泽国的桓天...... 第二十三章 黑衣少女和黑石头 春雨街的事件如今街知巷闻,之前的传言似乎都得到了证实,这名来自紫兰城的少年,至少从目前看来,很有可能成为帝国未来的驸马。 但是除了西山巷那些贫民,对桓天羽异常有着好感之外,其余的百姓对他的看法可谓相当纠结。 一方面是因为青木帝国自上而下的尚武传统,令得臣民对强者异常尊敬,尤其是对桓天这种豪杰更是如此,所以他们不会对桓天羽的身份有任何的质疑。 但是另一方面在得知桓天羽仍然不能修行之后,很多人则是不看好这门亲事,即使桓天羽当天的表现,已被城中那些说书先生吹上了天,却依然不能令这些信奉强者的百姓感到折服。 厢前车夫对这问题的看法也是差不离,所以整俩马车都在一种诡异的沉寂中继续前行。 桓天羽不知自己的事情已经在城中百姓的心中,上升到如此的高度,要说帝国内谁对这件事最不在意的话,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不过稍令他头疼的是,万一哪天他杀了襄王,而这件事又被端木紷知道的话,那该怎么办? 想到这处,他又摇了摇头。 这件事虽然比不上踏平丹泽国那般遥不可及,但仍然不那么现实。自己的实力自不必多提,对方贵为帝国的亲王,即使不谈他本人的实力,光是周围那些管事护卫就够他喝好几壶了。要不多花些钱,让池青出手看看?还是指望后院那位前辈可以帮忙? 随着东边那片墨黑的城墙,在自己眼中变得越来越大,桓天羽知道已经快到了,因为一棵苍天巨树映入了他的眼帘。 树姿巍峨,枝干挺拔,这棵树仿佛一位神人矗立于天地之间,一眼望去就给人以苍劲无畏的感觉。 他不知道那棵树有多大,多高,但它与城墙外的高山比起来,亦不显得渺小,那蓊蓊郁郁的枝叶似乎散发着无穷无尽的生机,将他心中之前的抑郁之情,也一扫而空。 这正是长青院的镇院灵树,长青树。 据说这棵长青树孕育着无比雄浑的天地灵气。修魂者如若获得它的认可,可以习得最正统的青木之魂。 帝国中,那些优秀的祭司,在习得这种能力之后,会拥有难以想象的治愈之力,他们以此帮助战场上的帝国将士快速恢复伤势,哪怕有些重伤患者,只要一息尚存,都有机会起死回生。 可以说,青木帝国能够成为东洲的一大强国,这棵长青树居功至伟,也正因为如此,帝国内还衍生出了青木节。每年十二月,无数百姓会涌入青木城,前来祭拜这棵护国大树。 桓天羽看着周围的棚屋和那些鹑衣鹄面的百姓,再抬头望向那棵大树,心中不免有些感慨,连带着想起临行前与紫王的对话,竟是在车内哼起了小曲儿:“打仗好呀打仗好,打到天荒地又老。” 一旁的暮暮抱着小东西睡得正酣,此时听到边上这难听的小曲儿,迷迷糊糊地得睁开了小眼,怔怔望着桓天羽说道:“天羽哥哥,我们那边说打仗不好,要打还是打架.......”话未说完,便又再次沉入梦乡。 “起床啦!我们到啦!” 朝阳清丽,前方是一座巨大的木门,没有门匾,没有文字,但桓天羽很确认这里就是长青院。因为一眼望去,眼前尽是苍翠繁茂的绿树,仿佛就是一碧连天的原始森林,同整座青木城的景象宛若天渊。 “不错!”桓天羽踏着青青嫩草,双臂环于身前身,有些严肃,又有些二。 相比于桓天羽,暮暮则显得自在许多,他对这片青树林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这在家乡太过平常,不过好在有小东西相陪,他倒也不觉得无聊。 在经过繁琐身份核实之后,桓天羽携着欢愉的心情,带暮暮走入院内,然后......开始排队。 欢愉之情转眼即逝,桓天羽的心情也逐渐开始变得烦躁,因为眼前黑压压的人群这么看也有个几百人,这让他联想到进城的那一天,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今日没有那么浓重的汗臭味,而且自己没有晕倒。 “喂!你就是桓天羽?” 正当这支队伍如大蛇般蜿蜒前行之时,一道银铃般地声音打破了寂静,所有人的视线也同时聚焦到了这处。 桓天羽转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位少女。 这少女清眉细眼,生着一头乌油油的黑发,长得还算标志,身上虽只穿着件简单的黑色锦衣,却也挡不住那青春俏丽的曲线,尤其是她身材高挑,在这男生居多的考场中煞是惹眼。 桓天羽看着对方,然后想了想,说道:“是的,请问......” “干得不错!” 少女没等他说完话,很是豪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向前方走去,性子显得极其爽朗。 力气真大,这青木帝国就没温柔些的女孩子吗? 桓天羽揉着酸痛的右肩,也没多想何谓干得不错,只是看着远去的俏丽身影,突然间想起了王宫里的那个凶婆子,不禁渗出些冷汗。 人群的目光并没有因为少女的离开而消散,而是继续停留在桓天羽身上。这个名字如今在城内已是无人不晓,但每个人对他的看法却是不尽相同,所以这些目光之中各自饱含着不同的情感,不过其中更多的还是厌恶、以及嫉妒。 设想一下,帝国公主在国民心中是何等高贵的存在?尤其是对这些涉事未深的年轻考生,或者说是思春期的年轻人来说,称之女神尤为不过。而就是这位女神,与一位异乡少年传出这种八卦,没错,他们深信这就是八卦,他们认为这简直是对心目中女神的一种亵渎! 好在这是长青院的考场,他们只能以眼神表明自己的态度,若是在院外,这些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说不定就得严厉声讨一番队伍中的某个少年。 至于这名八卦的当事人,则是毫无作为一个名人的自觉,而且真要说起来,这些人的目光远比不上当初紫兰城内的目光来得诡异。所以桓天羽毫不在意地继续跟着队伍前行。 直至走过一座小木桥,他终于见到除了树木以及人以外的其他东西。 那是一块难以言状的黑色巨石,尖角嶙峋,表面又极其光环,泛着莫名的黑光。巨石前的考生们或拳脚相加、或以剑棍槌劈,每每有冲击落在巨石表面,巨石之上便会出现一个数字。 而在巨石后方,有三人端坐,其中一位发虚皆白的老者正冲着桓天羽微微点头,投来一束慈祥的目光,其中似乎隐含着些期盼,又像是在问候顾人。 顺着目光的来源,桓天羽发现对方正是许久未见的天玄长老,他也顾不上自己正在排队,连忙拱手作揖还礼。 众考生见状,纷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自然认识天玄长老,这位长青院的三长老地位之高不用多提,而他的另外个身份则是端木公主的导师,他竟然认识桓天羽?凭什么?!难道那则八卦是真的? 其实很多时候一件事情的真相并不重要,而在于你是否愿意相信,此时的考生们明显不愿相信事实如此,所以对桓天羽的敌视也越来越重。 桓天羽不会在乎这些,他只是好奇地打量着那块巨石上不断浮现的数字。 “六十八” “五十四” “二十六” 当最后个数字出现的时候,队伍中隐隐传出一阵讥笑之声,而巨石前那名瘦弱的考生,则是哭丧着脸,沮丧之极。 “下一位,徐筱婧!” 此时一位手持银枪的黑衣少女出现在巨石之前,她一声清啸,手中银芒一闪,枪尖如白蛇吐信,直刺墨黑巨石,随后两者相交,没有金光大作,也没有响彻天际,只有些许的闷响传出。 “一百三十四” “凝魂境中期!” 与先前只有数字出现不同,巨石边上的教习这次补充了一句话,也就是这句话让场间的考生起了些骚动,议论声此起彼伏。少女不作理会,挺着高耸的胸脯,径直离开了考场。 “呵呵,不愧是徐统领的女儿,果然天资卓越。” 巨石后方端坐于中央的一鹤发鸡皮的老者,名唤眉山,是院中二长老,他看着边上蓬头垢面的中年人,面带笑意。 听得眉山夸自己的女儿,这中年人反而显得有些不高兴,大声说道:“凝魂境中期,何以称为天资卓越?在我看来就是资质平平,长老就少些客套话呗!” 他说话很大声,好像就是要让所有人听见,而他说的话,又仿佛在打所有人的脸。十六七岁的少女已至凝魂境中期,怎么看都不能说是资质平平。因为如果她只算资质平平,那在场的岂不都是废物?一时间队伍更显嘈杂,甚至隐隐传出叫骂之声。 至于那中年人,似乎对这些学生的意见毫不理会,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阖起双眼,睡起大觉,转瞬便传出如雷的鼾声。 桓天羽早已自认废物十几年,对这些话当然不以为意,至于那位凝魂境的少女他也不怎么感兴趣,虽然他早已认出了她便是刚才同自己打招呼的少女,但反正和自己无甚关系,何必多想? 他更在意的是那块墨黑的巨石,这是何物? 长青院的考试内容常年不同,不论地试抑或天卷都是如此,所以在场的一些往年考生,也不知这块怪石的信息,他们心中也存有着相同的疑问。 “莫非这就是天池山门的黑礁?” 第二十四章 看暮暮 “我就说当年父王怎么没找到这个宝贝,想不到池青竟然将它藏到了长青院。” “王子殿下,要不您和院中长老商量下,将这块石头买回去?国王必定大为高兴,搞不好......” “愚蠢!让你们多看些书不看,说出这种话不嫌丢人?” 一位风度翩翩的锦衣贵公子哥领头,七人尾随其后。 一行人悠悠荡荡地从考生队伍边上走过,全然不在意周遭人的目光,而每个人眼神中自有凌人的傲意。 在路过桓天羽身边时,为首的公子稍作顿足,斜眼瞥了桓天羽一下,冷哼一声,继续朝着考场走去。 不用对方介绍,也不用听周围考生的低语,桓天羽已经猜到这人就是车夫所说的丹泽国王子。桓天羽不可能对他有好感,但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因为他察觉到了对方的灵魂波动,应该是一名修行者,而且,他身后的七人似乎都是修行者。 周围的考生仍在交头接耳,有的在不满王子一行人的态度,义愤填膺,有的女生则是一脸痴相,赞美着王子的相貌风度,但没有人察觉到这一行人的修为。 桓天羽觉得这很不正常,难道他们都是来参加考试的?他虽然不知道场间的考生之中有几人踏上了修行之道,但从刚才那位黑衣少女公布成绩后的反应来看,数量必定不多。丹泽国如此阵仗,意欲何为?这莫非就是池青昨晚说的变故? 领头的王子殿下来到大石之后,冲着端坐的三人微微躬身道:“晚辈皓珏,见过两位长老,见过徐统领。” 说是微微躬身,其实很不确切,他实际上只是稍微低了低头,身子几乎没动,脸上也没有流露任何情绪,似乎想将自己隐藏于山野之中,但却怎都掩藏不住他天生的骄傲。这种骄傲与青木俊那种后天养成的病态自大不同,仿佛这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自恋,又是一种永远高人一等的自觉。 天玄与眉山两位老者笑呵呵地同这位晚辈打了个招呼,而一旁的中年人依然沉睡,也不知他听没听见王子的问候。 “呵呵,皓珏王子是否想先落场试试?” 眉山长老眯缝着双眼,脸庞上那苍老的皱纹几乎褶成了橘皮。 “劳烦长老挂心,晚辈想再看看,晚些落场即可。”皓珏王子拱手作揖,依然是那么恭敬,依然是那么骄傲。 再看看?看什么?当然是看看青木帝国还有何少年英才,可与其争辉。 两位长老当然听得出他话语中的骄傲,抬手示意王子自便。 然而皓珏王子并没有再看黑石一眼,因为暂时没人可看。他来到一位身材高挑的黑衣少女身边,未拱手,未作揖,因为对方是平辈,他只是挤出一丝微笑,说道:“见过徐姑娘,鄙人皓珏,乃丹泽国......” “丹泽国的王子很了不起吗?!” 平地起惊雷,拥挤的林子霎时变地幽静,就连巨石前一名考生的拳头,都变得静止,只有那位正在沉睡的中年人,嘴角似是咧开了一下。 王子身后一行人脸色有些难看,但皓珏王子的脸上却见不到任何负面情绪,依然保持着他礼貌性的微笑,显得很典雅,也很有涵养。此时林中恰有风气起,一簇簇柳絮随风而动,飘至王子那俊逸的脸庞。 此番景色如画,一群女考生顿时一阵骚动,赞叹着画中之人,各种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黑衣少女无暇赏画,她离开考场,走到桓天羽身前,两手叉腰,欲作老气横秋状,反而更像是一位泼妇似地说道:“喂,桓天羽,我叫徐筱婧!” “在下先前已经听闻,不知女英雄有何事吩咐?” 桓天羽见到这位少女先前如此奚落丹泽国的王子,心中好感油然而生,竟不自觉地油嘴滑舌起来。 徐筱婧听到这话,嘻嘻一笑,细长的眉眼一挑一挑,显得好生高兴,她又仔细打量了桓天羽一番,然后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一会教训下那个王子,我就认下你这个姐夫!” “噗!” 桓天羽没有吐血,也没有喝水,但反正他就是被什么东西噎着了。他不知道端木紷有妹妹,而且这名少女绝不可能是她的亲妹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闺蜜。他曾经听闻过,闺蜜是世间最恐怖的一种生物,尤胜暗魂。 “喂,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桓天羽强作镇定地说道:“在下可打不过那位王子......” “嘁!” 徐筱婧小嘴一撇,继续说道:“谁要你打了?一会儿落落他的威风便行,那个石头啊,打得用力些!” 看着考场中的那块巨石,桓天羽面露苦色,自己还未修行,可有任何把握压过修行者?而且虽然不知那位王子的境界,但他能感觉到对方已经远超面前的少女,甚至当时的戚家兄弟都有所不及。 “在下尽力而为.......” “看你这怂样!有什么好怕的,丹泽国盛产药人,都中看不中用!” “药人?” 丹泽国地处东洲西北,几乎于北天界和西域相交,其国土不如青木帝国辽阔,兵力在明面上也不如青木帝国强横,但就是这得天独厚的的地理条件,导致有一点令东洲各国羡慕不已,丹泽国的天地灵草之多,在这片大陆可算首屈一指。 于是,丹泽国的人将炼丹术研究到几乎极致,以此帮助国内的才子修行,顺带使得军队的实力也高于东洲的平均水准。但也因为这样,导致东洲各国对于来自丹泽国的修行者颇有意见,认为他们的境界实力并不厚实。 伴随着考生异样的眼神,两人就这样一路侃侃而谈,很快便轮到桓天羽出场了。 他微眯着眸子,扫了王子众人一眼,对着暮暮说道:“暮暮,你先上吧!” “好哇!” 暮暮不会在意出场顺序,他蹦跳着来到黑石之前,深吸一口气,接着一颗金色的光珠缭绕身前。 “这......这小孩竟然已是凝魂境?!” “他有十二岁吗?这怎么可能?” 考生们一阵惊呼,就连徐筱婧也是呆若木鸡,她终于理解父亲刚才为何说自己资质只是平平了。 暮暮的衣衫领子很高,这是桓天羽替他准备的,所以这些考生看不出他是兽族后裔,但年岁那么小的凝魂境修行者,已足够令所有人震撼,就连丹泽国一行人的脸色也变得不再冷傲。 巨石后的中年人不再沉睡,他看着那颗金色的光珠,双眼有些发颤。 “这莫非是......” “应该是狂狮战魂无误。”苍老的声音响起,眉山与天玄两人对视一眼,神色皆是有些莫名。 “谁给出的兽族名额?”天玄看着眉山问道。 眉山沉思片刻,叹了口气,说道:“你我不知道的考生,只能是大长老干的好事......” 暮暮看着眼前的巨石,不知为何撅起了小嘴,于是光珠逐渐暗淡,而他的小拳头却是金芒四做,在巨石之下犹如一颗小小的太阳。 “哈!” 一拳出,似携风,似破雨,但更有狮子搏兔,君临天下之感。 黑金交会,拳石相碰,传出的依然是沉闷的响声,但之前一直魏然挺立的巨石此时似乎为之一振。 “一百八十四” 紧跟着石边的教习开口:“凝魂境初期!” “之前最高的是多少?”边上另一位教习开口问道。 “一百八十二,凝魂境后期......” 场下一片沉寂,而后化为震惊,紧接着是经久不息的欢呼声。 这是何等的天赋?不,这已不仅仅关乎天赋,凝魂境初期的修行者竟然超越了凝魂境后期?这种年纪,这种实力,似乎连天才都解释不了,不若直接称他为妖孽如何? 不得不说青木帝国这些考生的素质确实不错,见到真正的强者,他们不再吝惜自己的赞美与崇敬,掌声一直持续到暮暮离开考场才逐渐消散。 暮暮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有些不好意思,他红着小脸蛋,一手拖着桓天羽的衣袂,一手抱着小东西咯咯咯地傻笑,他很开心。 所以桓天羽也很开心,但他对此毫不意外,他一直相信暮暮,不过此时他没有空陪暮暮一起笑,因为接下来就要轮到他落场了。 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场间的考生们都看到他是和先前的小男孩一起来的,那他的实力如何?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不能修行?抑或,又能让大家震惊一次? 在众人的围观中,桓天羽向前踏出一步,但只踏了一步。 他冲着两位长老抱拳,身姿挺拔,面容肃穆,比不上先前皓珏的潇洒俊逸,却更显得英姿勃发。 “见过两位长老,晚辈有一事相求。” 天玄嘴角一扬,似是猜到了些什么,笑着问道:“何事?” “晚辈也想再看看,但求长老允许晚辈......晚些落场。” 听到这话,考生脸上的失望之情尽现,而巨石后方的那三人则是放声大笑,两位长老话都未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桓天羽随意。 桓天羽走到暮暮边上,瞥见皓珏王子脸色终于不似先前那般泰然,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主角总应该是最后出场的,不过桓天羽并不认为自己是主角,他只是想让那个自以为是主角的王子心里不那么舒服,只要他心里不舒服,自己就很舒服,谁让他是丹泽国的王子呢?谁让他硬是要装得那么淡雅从容呢? 一旁的徐筱婧尚未从暮暮令人震惊的表现恢复过来,此时看得桓天羽如此做派,更是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她生平见过不少优秀的少年,其中甚至不乏天才,然而她却从未见过这种人。 她右手指着桓天羽,左手捂着自己的娇唇,极力不想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可是心思爽直的她,又怎能真的忍住呢? “你!” “你......你好贱啊!” 话音落下,少女右手的食指,变成了拇指。 第二十五章 剑与枪(上) 地试仍在进行,在暮暮之后,仍有两名凝魂境后期的考生引得场内欢呼。不过这两人都已过了二十岁,而最后的成绩也没有超过暮暮,所以相形之下,他们身上的天才光环显得有些暗淡。 在最后一名考生击出“八十五”的成绩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了来自丹泽国的八名考生,以及桓天羽的身上。 皓珏王子在微风中负手而立,如画的眉眼扫过场间考生,最终停留在桓天羽的身上,他依然淡漠,依然淡雅,但看着完全没有动作的桓天羽,他终是开口道:“桓公子,请。” 请,请的是桓天羽,要的是他落场。 皓珏与桓天羽不同,他自认自己就该是主角,所以自己就要最后出场,然后以震撼全场的表现做收尾,这样才完美,才配得上自己的身份,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有这种底气。 桓天羽没有底气,但他不想对方得偿所愿,因为他,讨厌他,所以他也开口道:“王子殿下先请。” “为何不是你先?” “王子殿下远来是客,不如先请。” “桓公子也不是帝国臣民,同样是客,何来先后之分?” “我从紫兰城来,比你近,所以还是该你先请。” “客,不分远近,你比我先到,自然是你先请。” “我只是比你先到长青院,而你比我先到考场,怎么想都还是该王子先请。” “......” “......” 桓天羽读书少,但要说起强词夺理这种事,虽然比不上他的骂人功力,却也是十分擅长,所以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可是场中的考生并不这么想,他们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喋喋不休说得唾沫横飞,却像极了两个不懂事的小孩在互相戏谑,顿时场中嘘声一片。 天玄长老早就领教过桓天羽的嘴皮子,只是扶额摇头,窃笑不语,而边上眉山长则是眉头深锁,他老脸上的皱纹,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硬是变得深刻了不少,他有些忍不了了。 “不知两位是否还准备考试?如若不考,老夫便先行歇息去了。” 苍老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气话,但也是一种警告,正在斗嘴的两人也都知道。 皓珏王子沉默片刻,开口道:“桓公子,不如各退一步,我让七位同门先行落场,你随后而上,可?” “可!” 桓天羽答得倒是干脆,因为他本就没底气压轴出场可以震慑众人,此时见得场面有些尴尬,也只能顺势应允。 在经历了一场闹剧之后,考生们的热情没有被浇息,反而愈加期待最后的这九个人,虽然这并非以命相搏的死斗,甚至连切磋都谈不上,但其中的两人,一人是是城中最近大火、又显得极其神秘的东洲军神之子,另一人则是已经名声鹊起的丹泽国王子,而且他有着另一个身份,东林剑宗宗主的记名弟子。从话题性来说,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接下来上场的这些人,的确没有让他们失望。 东林剑宗,以剑道闻名天下,这七名宗门弟子必然随剑而行。 一时间考场银弧四散,剑气横飞,一柄柄三尺长剑或劈或刺,落于墨黑巨石之上,虽然没有清脆的敲击声传出,但巨石上盛开的朵朵银华,仍然让场间的考生感到一种慑人的锋芒。 “东林剑法的确不凡。”眉山长老看着考场,不动声色地赞叹道。 被唤为徐统领的中年人斜眼瞥着身边的眉山,不悦地说道:“眉老头,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虚伪!这些有形无意的剑法好在哪里?这考试本就一剑落下的事儿,偏要横剑画弧摆架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的东林剑法......” 随着中年人不停的唠嗑,那三人又是传出一阵大笑。可是他们能笑,场下的考生可笑不出来,这七名考生的成绩着实有点吓人。 三人凝魂境后期,其中两人的成绩甚至超过了暮暮,分别是一百八十七和一百九十一。另有两人凝魂境中期,两人凝魂境初期,其中成绩最差的是一百零三。 这七名剑宗弟子自然是听到了长老们先前的笑声,不过他们不以为意。实力为尊,成绩说话,所以他们看着其他考生的表情也是越发地漠然与高傲,仿佛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压这些考生的气焰。 “不公平!” 有个年轻的考生说话了,他先前的成绩也不错,十八岁的年纪已至凝魂境中期,可惜与这些剑宗的弟子比起来,还是有些相形见绌。 “他们已经在东林剑宗开始修行,还来参加我们长青院的考核,我们怎么比得过他们嘛!” 其他考生闻言也纷纷称是,他们也觉得这些剑宗弟子不应该有资格考试,这就有如一个刚满周岁开始走路的婴儿,嘲笑着另外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不会走路一般,实是不妥。 “何有不公!” 眉山苍老的声音响起,场中顿时一片死寂。 他看着先前说话的考生喝到:“我长青院有教无类,若是你修行至通天境还愿意来参加入院考试,我院必定也欢迎之至,愿意授你文理书乐之理!” 长青院与东洲其他宗门和学府最大的不同之处便在于此,它并不只追求武魂修行之道,更愿意发掘各方面的人才,所以在帝国乃至东洲的影响力才如此之大。 面对眉山长老的呵斥,考生们也不得不保持沉默,虽然他们看着剑宗弟子们的高傲表情很是不服,而且此番考试竟然遣来了那么多修行者,显然是意有所图,但既然眉山长老发话了,他们有什么苦水也只能往肚里吞。 渐渐地,他们把目光移向一个身背长枪的少年,那个少年站姿挺拔如松,黑白发丝如风,他已许久没有开口,大多数的考生也并不喜欢他,而且他也不是帝国之人,可就是不知为何,他们此时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也许这就是你在面对两个同样都很讨厌的人,你最终选择了一个比较不讨厌的那个人。 徐筱婧之前曾让桓天羽教训皓珏王子,但在看了这些剑宗弟子的表现后,他不的脸色也略显凝重,而且想到那位王子尚未落场,不免更加忧虑。她作为帝国统领之女,从小就很要强,绝对不想在父亲面前让青木帝国落下面子。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桓天羽,问道:“喂!你行不行啊?” 桓天羽觉得这少女有些奇怪,刚才明明逼着自己要教训对方,此时竟然这般担心?其实他自己也很担心,刚才闹剧搞得有些大,万一一会丢人丢大了,也不知该找哪出钻。 但他仍然故作镇定地说道:“男人不能说不行!” 徐筱婧闻言,稍作思索,突然有些恼怒地说道:“你要不要脸啊?!” “女人不能说不要!” 桓天羽不知道徐筱婧的俏脸已经红成一片,他径直走向巨石,路上补充了一句:“上了再说!” 绝大多数考生都没听见桓天羽说了些什么,只是见他落场了,竟然响起了些欢呼声。 桓天羽走到巨石之下,没有马上出手,而是闭上双眼,伸手触摸石缘,众人见到此景,皆是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出声打扰。只有天玄长老等人,目有深意地看着这位少年。 用手摸当然是摸不出什么了,而且这是石头又不是女人,就算再光再滑,手感肯定也不怎么样,但桓天羽偏偏就是摸了很久,他想试着催动自己的神魂去接触这块巨石,因为他在见到这石块的时候,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异感觉,这种感觉就和当初拿到父亲的屠军镰时很相似。 可惜他还不能修行,上次与池青交谈之时能够催动神魂,也是因为池青主动散发气息与他接触,此时实在是无力为之。 不过桓天羽没有任何失望之情,他取出身后的屠军镰,双手紧握枪杆,一飞冲天,直指苍穹。 没有青龙破风而出,天上也没有被划出一道裂口,人们只看到桓天羽的双手不住地颤抖,觉得有些奇怪,然当他们看到那柄长枪的异状之后,更是面露震惊。 长枪那中空的枪尖此时隐隐有着银芒汇聚,而枪侧处形状诡异的鈎镰似乎有着丝丝黑气缭绕。 考生们现在很清楚桓天羽还没有开始修行,因为他们没感到他体内有任何特殊的灵魂波动,但他们也不明白眼前的景象到底代表着什么,为什么一个普通人能够引发这种异象?这柄怪异的长枪到底是何物? 其实桓天羽自己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能察觉到手中的屠军镰与眼前这块巨石有着某种联系,似乎有一种强烈的波动将两者互相牵引,强烈到他的双手快要支持不住。 考生们看见桓天羽的表情变得逐渐狰狞,他的两只手臂像弹棉花似得不住打颤,两条衣袖已被这种颤动震碎,心中不由为他捏了把汗。 “哈!” 桓天羽感觉自己也将要承受不住这种波动,终于用尽全身力气,暴喝一声,将手中的屠军镰朝巨石砸下。 他拿的是枪,但没用刺没用挑也没用甩,因为他没力气,只能砸。 砰! 一声巨响,响声不再闷沉,反而变得有些刺耳,考生们纷纷捂住耳朵,却又发现前方有狂风席卷而至,只能耳目皆闭。 数息过后,余波渐散。 场间一少年身形佝偻如老妪,面色苍白如纸,衣衫尽破,样貌狼狈,显得虚弱至极。 而考生们则是惊异地看着巨石上的数字,呆若木鸡。 “一百九十九” 他们没有发声,依然肃静,因为他们在等着教习开口。 第二十六章 剑与枪(下) 场间考生面容呆滞。 东林剑宗的弟子则是脸色煞白,他们只能以沉默回应王子殿下的怒目而视。 他们都没有说话,他们都在等巨石旁的教习说话。 不过有人等不下去了,天玄长老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只见他足尖踏着青青草甸,身形一掠数丈之远,转瞬就来到桓天羽身边。 话不多说,伴着他长袖轻拂,只见考场中顿时升起无数道青芒,随后汇聚成一颗碧绿翡翠,将桓天羽包裹在内,只见翡翠内部仿佛有着绿色的液体,正绕着桓天羽的周身缓慢流淌。 天玄长老不可能忘记紫兰城当日的情景,他知晓眼前少年喜欢拼命的性子,所以这次第一时间赶来替他检查状况。所幸并未发现他再次催动命魂,天玄的老脸也舒展了些。 他苦笑着说道:“天羽小子,你每次都那么拼命,莫不是要把老夫给吓死?” 桓天羽摸着自己的脑袋,有些尴尬地说道:“长老见谅,只是这石头,似乎有古怪......” “待考试完了,慢慢说。” 天玄看着桓天羽手中的长枪,双目烁着精光,脸上则是绽出一丝笑纹。 考生们虽然因为天玄长老的举动感到讶异,但他们的注意力仍在巨石边上的两位教习身上,见他们迟迟没有开口,自然起了些骚动,甚至有些人不再顾及自己的身份,厉声质问起了教习。 “你们倒是说呀,这小子到底什么境界?” “不是说他不能修行吗?搞了半天都是骗人的?” “......” 两位教习四目相对,又是相顾无言,他们对了下眼神,确信彼此判断无误,最终异口同声道:“无境!” 无境,不是无上之境,是还未踏入凝魂境。 听到这话,考场的骚动不但没有平息的迹象,反而更加迅速地开始蔓延。 考核开始以来最好的成绩,一百九十九,这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个普通人可以办到的,就如先前说的,考生们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愿相信。 凭什么? 口说当然无凭,所以有些考生开始质疑这块奇怪的黑色巨石,它上面所呈现出的数字究竟有何根据? 场间熙熙攘攘,一位站在皓珏王子身后的年轻人站了出来,指着地上那柄怪异的长枪,大声说道:“他拿着魂器来参加考试,合规矩吗?” 这名剑宗的弟子叫左成,今年未满十八,算来应该与桓天羽同龄,修为已至凝魂境后期,先前巨石最好的成绩一百九十一,便是由他击出。 他的成绩不能说不惊人,天赋不能说不禀异,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意,因为他叫左成。 这个名字很普通,就和他的长相一般,远比不上皓珏王子的俊逸,甚至比起桓天羽都不显得那么引人注目,可是他姓左,东林剑宗的宗主叫左春秋,他是左春秋的侄儿,也是皓珏王子成为剑宗弟子之前,宗门内公认的娇子。 场上的考生不认识他,更不会知道他的名字,但当他们听到这番话之后,眼中皆是泛着怪异的眼神望向考场中的桓天羽,其中隐隐传出些质疑之声。 林梢茂密浓绿,正午的阳光透过丝丝青叶,洒在桓天羽那苍白的脸庞之上,汗珠剔透,滴滴滑落,他显得有些茫然,他猜到父亲留下的这柄长枪也许就是池青口中的魂器,不过他们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见场上无人开口,左成扭头望向桓天羽,冷笑着说道:“哼!至今未能修行,却借着你爹的宝贝在考场中耀武扬威,你可要点脸?” 桓天羽不喜欢这些剑宗弟子,特别是听到由这些人口中提到自己的父亲,他想起了那场自己未有机会见到的战争,想起了父亲的死因,不由身体微僵。 左成见他不语不动,以为他心虚,大声说道:“敢问长青院的长老们,这位桓公子拿着魂器来参加考试,对我们这些考生公平吗?” 他不动神色地扫视了一圈场中的考生,脸上露出阴寒的笑意。 他这一举动,直接把所有考生拉到桓天羽的对立面,用心不言自明,然而还未等到有任何考生声援他,却被一道喝声惊醒,同时一股肃杀之气,已将整片考场给笼罩。 “公平?!” 说话的人正是先前当着众人面讽刺他们的徐统领。 他双目紧绷,如剑的目光射向左成,一扫慵懒疲态,厉声说道:“左成,你也算是左老怪的侄子,怎就这般愚不可及?!” “你真是应该学学那位王子殿下的城府,他都不说话,你偏偏要出头做个跳梁小丑?” 左成闻言脸上隐隐现出一丝羞怒的血红,可是当他瞥见皓珏王子脸上那若有似无的笑意之时,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徐统领看着他,脸上露出戏谑般的笑容。 “因为你什么都不懂!” “只知魂器的强大,却不知其所以然。你可曾见左老怪以外的人使过洛水剑?” 洛水剑是东林剑宗的宗门至宝,除了宗主,谁有资格,或者说谁敢去用这把剑? 和很多年轻弟子一样,左成也是这样想的。 “技不如人就去好好磨砺!堂堂凝魂境后期的修行者,竟然不如一个普通人,可谓丢人!” 徐统领没有继续跟他解释,而是起身怒目扫视了一圈考场,说到:“今年的考生真是不像样!人家拿魂器怎么了?人家可以让魂器认主,你们这些帝国子民是不是要认东林剑宗为祖?!” 场间死寂,底下的年轻人连见过魂器的都不多,对魂器的认知自然也极为有限,此时听到魂器认主这几字,虽不知具体何意,但下意识中已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而且这位徐统领对自己的批判甚至上升到国家的高度,已然是极为严重。 “徐统领息怒,晚辈的同门对于修行界的见识过于浅薄,还望莫怪。” 正在这时,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皓珏公子站了出来,拱手作揖,脸上依然带着微笑,语气依然儒雅,全然不在意左成那张苍白的脸。 “不怪不怪,只是今日太过无聊,我还是归家去吧。”徐统领一声冷哼,正眼都未看王子殿下一眼,直接当着众人的面,离开了考场。 考生们当然不敢说话,可是这位王子殿下还未落场,徐统领就走了?就不看了? 不看是因为不用看。 没有等任何人开口,皓珏已然出现在巨石之前,他握住剑柄,缓缓将剑从鞘拔出。 剑出却未出,他只是横剑于身前,但见剑身明亮如湖镜,晶莹可泛日月,这是什么剑?难道也是魂器?考生们低头私语之声不绝。 “泽渊剑......” 泽渊剑并非魂器,但也是丹泽国的王室宗剑,丹泽国国王将此剑交由皓珏,莫非丹泽国已决定将王位传于这位三王子? 天玄长老看着皓珏,稍稍显得有些动容,不过更令他在意的是皓珏的架势。 横剑于身视为稳,但下一瞬泽渊剑却化为青蛇弯转而上,这是狠。 东林剑法本就讲究稳、狠,看来似乎无甚异样,不过与此同时,皓珏身前出现一颗银色光珠,银芒闪耀,化为流光附着于泽渊剑,一瞬之间弧光四射,落于考场八方。 “东林十三剑起式,剑指八荒!” 考场廊下的剑宗弟子有人认出了这剑法,惊呼出声。 左成从先前被徐统领的奚落中回过神来,看着场中的皓珏,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宗主竟然把内门剑法传授给了王子殿下?难道自己真的不如他?他恼怒,他不甘,自从皓珏成为宗主的记名弟子之后,总门内几乎将他遗忘,所以先前硬要出头质问桓天羽。 然而此时见到皓珏竟然使出了剑宗的内门剑法,心中更是不服。 巨石上泛着银芒,草甸中散着剑意,考生们看着场中飞舞的草絮震惊地无法言语,脸色变得煞白,皓珏王子未出一剑,却隐隐有着宗师临场之感。而且这种霸道至极的剑意,怎可能出现在一个二十岁的人身上? “二百。” “荡魄境后期!” 剑仍未出,但巨石已经给出了成绩,教习也给出了评断。 压轴出场的皓珏王子,以无人可以理喻的方式,给地试划上了一个句点。 考生们鸦雀无声,荡魄境后期......这成绩当然不可能只是二百整,他显然是故意保留实力,只为压另外那个少年一分。 一分足矣,而且这一分令人绝望。 他们望向桓天羽,眼中泛着怜悯。 然而没人想到,那少年却和另外个男孩坐在青青草坪上啃起了包子。 “天羽锅锅,他好腻害呀!”暮暮未把包子咽下口,咕隆咕隆道。 “是啊,就说我怎么赢得了他嘛。” “但是天羽哥哥也很厉害啊!” “嘿嘿,一般般啦。” 徐筱婧在一旁看着两人,眼中说不出的讶异,她有些恼怒地说道:“你......你还吃得下包子?他故意气你,你看不出来?” 桓天羽两手一摊,一脸无辜,道:“那我能怎么办?我又不是王子殿下那种天才,一会儿还要考天卷,不填饱肚子,万一在考场晕倒怎么办?” 徐筱婧闻言更是瞪大了眼,说道:“你这成绩,还去考什么天卷?!留我们普通人一些活路行不行?” 十六岁已至凝魂境的少女说出这种话,实在有些可笑,可是她今天受到的刺激实在不小。 然而桓天羽真的自认自己才是普通人,他不知道那分数代表着什么意义,但他知道自己仍然不能修行,为了保险起见,当然有考便要考,而且历年的试题可是那凶婆子给他的,万一出些个岔子,搞不好又要变成冰人。 他没等徐筱婧说完话,便朝着内院走去,然后未行十步,他看到了一幅画,确切地说,是一位如画般的贵公子。 第二十七章 天池山门 “天羽小子,身体可还撑得住?”天玄长老看着桓天羽略显苍白的脸庞,隐隐有些担心,却又藏不住眼中的笑意。 作为长青院的长老,他再清楚不过天卷试题会对神魂造成怎样的冲击,普通人面对天卷上的的神魂封印,光靠意志是没有办法应付的,而且桓天羽虽然不自知,天玄却知道,他先前已经催动过魂器,定然也是对他的神魂有所损耗。 桓天羽傻笑着说道:“劳烦长老挂心,晚辈没什么优点,就这身子骨比较硬朗。” “哈哈,好!” 天玄捋着花白的胡须,直接笑出声来,他清楚记得三个月前,这个少年差一些些便要在黄泉路上走一遭,身子骨硬朗倒也没有说错。 不过他面色很快转为肃穆地冲桓天羽说道:“年轻人身子硬是好事,不过这天卷虽比不上登天,但也不是那么好做,如果你觉得天卷做得有些累了,提前交卷便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天玄长老这话中的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你的地试成绩已经足够好,好到能够稳稳考取长青院,只不过碍于他的身份,这话也不好说得太明。 桓天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么,直茫茫望着天玄长老问道:“请问长老,地试中的那块石头......到底是何物?” 天玄长老微怔,随即轻叹一口气,目有深意地看着桓天羽说道:“听闻前两天,你已经与池青见过面?” “是的。” 话才出口,桓天羽才突然想到先前王子一行人似乎说过什么,黑礁......天池山门......池青...... 对了,这里就是长青院,怎么没见到那个死爱钱的书生? 正当桓天羽环视四周,试图寻找某人之时,天玄长老转头望向教舍,开口道:“你也别找了,今天池青不能出来。” 何谓不能? 在桓天羽心中,池青虽然讨人厌,但他可以神鬼不知地出入自己的客栈,可以在青木家面前,蛮不讲理地带走学生,他还有不能的事? 那只恐怕是长青院中的大能,不让他出现。 联想着皓珏的那句话,桓天羽的身子忽然僵住,讷讷地望着天玄长老,说道:“长老,难道池青先生和王子殿下有仇?” 到底是什么仇他不敢深想,因为能让长青院谨慎到限制他的行动,那必然不是欠债还钱这种小问题。 “天羽小子,你可知道你身后这柄长枪乃是东洲魂器榜排名第十三的名器?”天玄长老看着桓天羽背着的屠军镰,神色中尽是有些羡慕。 桓天羽已经意识到父亲留下的这柄长枪是魂器,但他并未听说过东洲魂器榜,正准备回答没有,天玄长老已经再次开口。 “东洲以北有座天池山,那处曾经有个神秘的宗门叫天池山门。天池山门不问世事,不参与东洲各国的纷争,他们的宗旨只有赚钱。” 桓天羽想着池青爱钱的性子,很自然地点了点头,遂问道:“他们怎么赚钱?” 天玄举首望天,嘴角似有笑意地说道:“情报,所有你能想象得到的情报,天池山门都能帮你搞到。” 桓天羽想起自己父亲的死因,带着一丝诧异之情问道:“别人都不知道的事,他们家也知道?” “老夫不知,你何时再有机会见到池青问问便可知道,不过这小子可真是爱钱如命,像极了他的祖宗。” 天玄长老面带苦笑,继续说道:“先前所说的东洲魂器榜,以及当时的东洲百花榜,都是天池山门的宗主无聊给弄出来的东西,可是就这种因无聊弄出的榜单,却偏偏就能定于一尊,无人敢于质疑。” 桓天羽挠着头,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地问道:“长老,晚辈愚昧读书又少,这些都未听说过,那他们到底和丹泽国有何仇怨?” 天玄笑容已散,神色尽是凝重,看着桓天羽缓缓说道:“灭族之仇。” 寥寥四字,却像天雷震苍穹,桓天羽的脸色随之也变得煞白。 他也有仇,杀父之仇已然不共戴天,灭族之仇......何以能解?又何以能渡? 他一直觉得这个书生不讨喜,某些方面比自己还贱,但他从未想到对方的生世会比自己还凄惨,早知道如此,当初对待他的态度应当再好些才是。 天玄长老见到桓天羽脸色有变,也是猜到了些什么,有些感慨地说道:“老夫知道天羽小子与丹泽国也有些化不开的结,但你终归年岁尚小,即使有些冲动,老夫也能随时出手阻你。可若是池青那小子发起疯来,那后果恐怕难以收拾......” “长老,请恕晚辈冒昧问一句,池青先生他......” 桓天羽话未说完,天玄长老脸上竟有笑意再度浮现,有些兴奋地说道:“二十年前,天池山门惨遭丹泽国一夜灭门,但所幸的是,那代宗主的子嗣,终是活了一个下来。” “也就是那一年,一个骨瘦嶙峋的小男孩孤身来到青木城,想进长青院求学。但院规所限,谁也不会那么随便就收个小孩子进来,当时也没人知道他就是天池山门的后人,池青。” “结果他在院门外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眉山长老于心不忍,终是将他接至院内,但却也没有收他做学生。” “这池青说来也有有意思,进入院内之后,没有哭喊着求教习长老带他修行,而是一人窝在房内看了书,一看就是十年之久,直到他第一次走出屋外那一刻,他仍然不能修行,想来他当时似乎还要比你年长两岁。” “然而就在那天,大长老交予池青考核的资格。然而池青在那一年的考核中,罕见地放弃地试,只考了天卷,结果却是以天卷满分的成绩,顺利成为长青院的学生。”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这小子展示了无与伦比的魂术天赋,之后数年一飞冲天,境界飞涨,如今未满三十已至清心境,成了一名魂术宗师,几乎快要赶上老夫。” 听完这一番话,桓天羽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此时已对修行有了一定程度的认知,他知晓自己的父亲去世之时也只是迷神境,那位没半点威严的紫王也只是堪堪踏足迷神境,他回想起那位面色苍白,又有些讨人厌的书生,久久不能言语。 天玄长老继续说道:“修行大道何其修远,何其漫长,多少幼时被视为天才的娇子,在长大之后数年乃至数十年都再难跨出一步。天羽小子你还年轻,凡事脚踏实地,终归会有所得。” 说完这句话后,天玄长老便转身离去。 ...... 地试结束之后,大多数考生都前往内院的教舍准备参加天卷的考试。 但也有一部分人没有参加,比如暮暮,比如东林剑宗的那七名弟子,他们是因为自信在地试中的成绩足以通过考核。 然后在桓天羽进入教舍楼之后,很意外地发现,那位俊逸的皓珏王子竟然也在考场中出现...... 第二十八章 一道题 原本嘈杂的地试考场已然变得空空荡荡,大部分考生都前往内院的教舍准备接下来的天卷考试,而另外一部分考生则是直接放弃了天卷。 其中有人是因为地试成绩真的太差,信心受到严重的打击,无心于接下来的考试。 而另外一些人则是地试成绩太过优异,譬如皓珏王子,譬如暮暮,像他们这般的天才,根本无需再和普通人较什么劲。 桓天羽斜头看着在绿林中不停穿梭的一人一兽,无奈地笑了笑,眼神中有些羡慕,又有些淡淡的哀伤。 他想起了另一个天才,池青。 宗门被屠,忍辱栖身于长青院中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他要告诉自己父亲的死因,莫非真的只为钱?而且他自己如此有钱,要那么多钱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不管有多少为什么,桓天羽此时对他也只有怜悯之情。 听到远处钟声响起,桓天羽拖着略有疲乏的身子,踏着青草甸朝这教舍走去。 “考试不限时,不准交头接耳。” 一名考官面无表情地讲述了一遍考场规则 “那我考到明天行不行?” “你撑得住的话,考到明年都行。” 也许是为了缓解教室内紧张的气氛,一名考生的提问引得众人哄堂大笑,然而就在此时,他们的视线投向一名刚刚走进教室的少年,他们像看着怪物一般看着这名少年。 徐筱婧先前对桓天羽说过,给他们普通人留条活路,这些考生也是这样想的。 在座的考生此时没人在意桓天羽的身份,更不在意他能否修行,但他们都见证了桓天羽在地试中的表现,那可是仅次于皓珏王子的第二好成绩呀! 即使不提皓珏王子,那些地试中击出一百五十以上成绩的考生,没一个进入教舍参加天卷考试,而桓天羽就这样大摇大摆走进来了,难不成你就是想故意奚落我们? 桓天羽并不知道考生们心中在想些什么,如果他知道他们心中此时所想,他大概会很无辜地冲着他们解释:你们以为我想考?还不是怕万一出些什么岔子,要被那位公主殿下好好教训一顿。 他没有在意众人的目光,直接坐下开始闭目养神,那是因为他真的需要温养神魂。 可是考生们不这样想,他们觉得他这番最拍已经很明显是看不起自己,一时间教室内私语声不断,直至第二记铃声响起。 场中一片寂静,白墙上的梅兰竹菊四副壁画,此时显得栩栩如生,一眼望去,似乎正将整座考场刻画出一副唯美的花卷。这些壁画都是由长青院的教习所做,其中泛着极其温和的灵魂波动,以此来保护考生们的神魂不被天卷上附着的灵魂印记冲击得太重。 然而纵使如此,考场中的考生依然有不少已经脸色泛白,哀叹闷哼之声也是渐起,甚至有人直接昏倒在桌上。 考官很是熟络地唤人前来将他们抬走,然后他的视线便聚焦在桓天羽身上,一动也不动。 此时距开考已过了一刻,桓天羽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环视了一圈墙上的壁画,目有微异地笑了笑,随后打开墨卷,紧接着他的双眼中仿佛是蕴含着闷雷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长青院的天卷试题一向神秘莫测,他根本不期待自己能答出多少,但出乎他的意表,这第一题他竟然知道答案,但是他却无法下笔写下这答案。 墨卷上写着: “新荒历五〇一年十二月,紫兰城统领桓天率军迎击丹泽国,本以五千紫衣卫的劣势兵力,却将丹泽国五万大军尽数撵出紫兰城境内,然而在最后的追击战中,他却功败垂成,殒命于洛河谷。请问:桓统领在这一战中,可能犯了哪些错误?” 桓天羽满脸地不可置信,他不知道是谁出的这题,但在此时的他看来,这道题无疑是对父亲的一种侮辱。犯了哪些错?只能说父亲他信错了人! 可是他该如何落笔?难道把信中的六个名字给写上去? ...... 正当考生们或埋头或恼火于天卷的同时,院中某处偏僻的房间内,眉山长老也在审阅着今年的天卷。 长青院的天卷是由长青院的教习各出一题,最终整合而成,所以即使他贵为院内二长老,在看到天卷之前,也不知道今年会有些什么题目。 眉山长老已经十分苍老,脸上的皱纹如沟壑一般纵横交错,然而当他打开墨卷的那一刻,他的眼中似有光芒闪过。 他徐徐回过头去,看着端坐于房间角落的一名书生,略带疑惑地问道:“池青啊,你出的这题,是何用意?” 眉山长老说的这题,正是桓天羽看到的那第一题。 当年那件事的真相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其中并不包括眉山长老。 在他看来,这道题本身作为天卷的考题,勉强也能说得过去,纵使桓天当时名气如何之大,但既然在最后关头战死,应当也是犯了些错。让那些考生通过各种推测,以此考验他们对兵法典籍的研读,也并无不可。 可是今天的考生中有个特殊的少年,那这道题的出现,不得不说就有些显得古怪了。 池青依然端坐,眼神依然停留在手中的书卷,他似笑非笑地说道:“长老多心,我同各位长老一样,只想看看这株幼苗有否长成苍天大树的潜质。” 眉山的眉眼深锁,面庞也显得得更为苍老,摇头说道:“这小子没有潜质,又怎能让魂器认主?你这做法,太过急进了些。” “我来到长青院后,这一路走了二十年,总觉得走得慢了些。” 池青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着眉山长老,正色说道:“有些事,不能等太久。若是太久,那种感觉容易变淡。” 眉山的眼角皱纹变得更深,然而纹中却有笑意隐现。 池青竟然还对的境界实力有所不满?在其他人看来这或许是一种令人无语的自大。 但是长青院的长老们自是清楚他的性子,也知晓他的天赋,他们都认为只要假以时日,池青必定是要踏足通天境的大能。而且若不是这些年来他囿足于长青院内,恐怕早已成了名震东洲的天骄。 眉山长老叹了口气,说道:“你与丹泽国有家恨,天羽小子与丹泽国有父仇,莫非你想携他之手踏平丹泽国?” 池青看着眼前的老人,脸色虽然苍白,但是神情肃穆,道:“血恨只能以血洗,晚生自认无能,即使修为再高也无法已一己之力抗衡一国,但只求能无愧于心!” 池青没有直接回答眉山长老的问题,但是他坚决地表露了自己报仇的决心,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默认。 眉山长老沉默,过了良久,他开口问道:“你这辈子都在想着报仇,不累吗?” “累,心很累,但这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这些仇人,你杀得完吗?” “慢慢杀,总有杀完的一天。” “拖一个无辜的孩子陪你走上这条路,也无妨?” “他生而无辜,却被命运所系,终是会走上这条路,晚生正巧与他同道,不如同走一遭试试。” 房内沉寂片刻,眉山长老垂下了双目,似是自言自语道:“二十年了,本以为当年的孩子在院中苦读二十年的典籍,多少能消弭一些他心中的恨意,如今看来,却是我等老朽异想天开......” 随后他望向池青,说道:“你今天既然忍住了,不如再忍段时日,待大长老归来,我们共同参详此事可好?” 听着眉山长老如此恳切的言辞,即使池青也有些动容,他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同时那人的一句话,让屋内的两人面露震惊。 “长老!考场出事了!” ...... 第二十九章 惊雷 银光 与少年 随着越来越多的考生被抬出教室,仍然坚持参加天卷考试的考生只剩不到十人。 监考官一直面色凝重地注视着桓天羽,自他打开试卷起,手中的笔始终没有落下,他只是在看,似乎是要看透试卷,甚至看透教室的墙壁。 监考官不知道他准备做什么,但隐隐中感觉有着一些事情要发生,甚至在不经意间催动了自己的魂珠,将整个教室浸淫在一片青光之中,连一些本已到达极限,开始头痛犯呕的考生都觉得浑身舒畅了不少。 可是这种舒畅并没有持续太久,他们忽然感到自己周身发麻,渐渐有些刺痛,就仿佛自己正在被白蚁群噬咬一般,难受不堪。 他们此时无心继续完成天卷试题,而是抬头张望寻找此间的异样,顺着监考官的目光,他们看着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少年,无法言语,眼中充满着震惊和迷惘。 桓天羽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他周身散发的光芒如此夺目? 桓天羽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仍然看着那一道考题,眼中充满着无比复杂的感情,悲伤、思念、忿恨,以及绝望。 他甚至第一次试着想象那一战最后的场景。 桓天带着百骑亲兵,追杀着落荒而逃的丹泽国残兵,在洛河谷畔,他手持屠军镰,龙骧虎视,昂然直入于敌军阵中。 刺出一枪,似有千军万马随他冲杀,再挥出一枪,有如横扫千军,将那些残兵尽数摧伏。 桓天举起长枪,冲天暴吼,天雷滚滚,闪电像数千把利剑一般向四面延展,将灰霾的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接着又是无数电火从九天之上落于地面,落于河畔,落于敌军的阵中。 丹泽国仍在抵抗的士兵面色死灰,仿佛看着一位天神,不,更应该称其为死神。 何谓军神?此乃军神,桓天就是军神,他仍在向前,似乎永远都会向前。 桓天羽的识海中浮现出的这个画面,也许是桓天这一生中最具威势,但也是最为慑人的那一面。 从没见过自己父亲的桓天羽不会感到害怕,他为自己的父亲感到无比的骄傲。 同时,他也开始愤怒,因为他感到自己父亲开始愤怒,那种愤怒仿佛要将大地撕裂,要把苍穹捅穿,那是一种与世为敌也不足惜的决心,也是一种整个世界都已败坏的绝望。 桓天羽顺着父亲的视线,看着眼前残败不堪的景象,不知为何,竟留下了眼泪,他很悲伤。上次池青催动气息来到他体内时,他曾感受过这种莫名的悲伤,毫无来由,却又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感情。 泪未流尽,他看到有刀光向桓天袭去,那些刀光不是来自前方,因为前方的敌人已经绝望,无力再战。 这些刀光泛着紫色,映出一张张有些熟悉,但却叫不出名字的人脸。 桓天羽想怒吼,想咆哮,他想提醒自己的父亲闪开,但他的声音传不到遥远的战场,只能在教室内回荡。 伴随着一声厉喝,他的身躯也开始颤动,就如同一座沉寂千年之久的火山将要爆发,一道道银光撑破他的身体,四散而出,如针似芒,让人心悸。 考生们已经被吓得忘记了考试,他们放下手中的笔卷,像受惊的鸟儿一样逃出教室。 监考官额上的汗珠滴滴滑落,掉在红色木板之上,转瞬便化成水气蒸发。 他看着前方的少年,无法言说此时的感受。 他知道少年身上所产生的异象是神魂外放,神魂游离肉身,放飞于天地间,若能与之通灵,便能凝魂成功,换言之,此时的桓天羽竟在凝魂? 监考官很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但他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人在凝魂之时,可以造成如此动静。 需知初入凝魂境的修行者,他的神魂甚是虚弱,如果与天地间产生太大的共鸣,那神魂本身很可能因不堪重负,而产生某种不可逆的损伤。 这位监考官听说过桓天羽天赋魂珠的传言,但他不知道这是否属实,更不知道桓天羽在这些年间曾尝试过凝魂上千次,他的神魂早已与这片天地亲密无间。 但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决意出手,否则这位少年很可能因这种无意识的行为,导致这一生的修行之路遭受妨害。 然而当他才跨出一步之时,他听到了雷声。 窗外金光万道,万里无云,并无异象。 这雷声来自桓天羽的体内,伴随着暴射而出的银光,直击监考官的神魂,雷声越来越密,也变得越来越闷,甚至让迷神境的他无法再接近桓天羽一步。 他满脸的愕然,无法相信一个正在凝魂的少年,竟然能阻挠自己的行动。 “去把长老们叫来!” 监考官冲着门外那些茫然的考生大吼。 桓天羽此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他仍然悲伤,仍然愤怒,这些感情让他无比地痛苦,他只想着把这些负面情感通通驱离自己的体内。 银芒越来越盛,闷雷也越来越多,而他的身体则像皮球一般越来越鼓,也越来越亮。 但是桓天羽觉得还不够,他还是很痛苦,他仍在不自觉地催动命魂。 整个教室仿佛变成了一个太阳,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而这个太阳内部又不断传出闷雷般的响声,令人心头一颤。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根本没有过多久,光芒渐淡,雷声渐息,教室内的考官终于再次睁开双眼,一脸震惊。 梅兰已然凋零,竹菊不复生机,墙面的四幅壁画都变得焦黑。 而不远处的少年双目微垂,面如白纸,黑白相间的发丝凌乱不堪地披于肩头,至于衣衫更是早已崩碎。 直到看到少年胸前徐徐浮动的那颗银色光珠,监考官的脸上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的放松。 “可喜可贺!”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已经朝着桓天羽走去,他知道这位少年此时有多虚弱,至少以他的修为可以暂时替他温养脉络,不至于产生什么严重后遗症。 桓天羽仿佛没有听到考官同他说话。 他只是微微皱眉,低头看了眼身前的魂珠,眼中隐有笑意浮现。 爹!娘!我成功了! 桓天羽只是在心中暗暗道出这句话,因为他开不了口。 他双眼紧闭,仿佛没有任何知觉。 然后他倒了下去,倒得毅然决然,就像桓天当年在战场冲杀那般决然。 砰! 这记异样的闷响惊动了很多教室外的考生,他们先前已经见到了桓天羽身前的魂珠,震惊无语之际,却发现他倒下了,这是怎么了? 考官的脸色变得恍惚,不止是因为桓天羽的倒下,更因为先前如此强烈的灵魂波动,此时竟然消散一空,仿佛先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只是南柯一梦。 “怎么回事?!” 天玄长老来了。 紧接着眉山长老与池青也到了。 ...... 长青院中的一座小楼前围着上百名考生。 一道极其瘦小的身影穿梭其中,好不容易挤出一条小道,却被一名教习拦在门外。 “让我进去!让我见见天羽哥哥!” 他跺着双脚,神情焦躁之急,眼中甚至有泪光转动,一旁的小兽也跟着他不停地朝着楼内嘶吼。 暮暮很着急,他先前隔着老远看到教舍楼的异样,却因为那其中散发的灵魂活动而感到开心,然而接下来他就看到桓天羽被几名院内工作人员抬进这栋小楼,再无任何动静。 “暮暮乖,桓天羽应该没事的。” 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来到暮暮身边,一边安慰一边摸着他的小脑袋,可是看着她紧锁的眉眼,又怎能安心呢? 皓珏王子负手立于树荫之下,样貌依然俊秀,神情却不如先前那般淡漠。 “你们说,桓天羽先前在天卷考试中凝魂成功了?” “应当没错,有不少考生都看见,而且那位监考官似乎也证实了。”左成站在皓珏身后,表情有些凝重,他不服皓珏,更不服桓天羽,但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却也无法再看清这个少年。 “何理?你们可曾听说过踏入初境,也会发生走火入魔这种事?” 其余的剑宗弟子面面相觑,他们也从未听说过因为凝魂而发生意外的情况。 “也罢,这小子迟早要死,能少些麻烦也是好事。” 说完这句话,皓珏公子便恢复往常的淡漠神情,离开了树林。 第三十章 不戴其冠 池青坐在床畔,耷拉着眉头,脸色依然苍白,神态依旧慵懒,只是他食指不时地叩击着书册,说明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 天玄长老望向池青,不用说话,询问之意不言自明。 他先前已经用青木之魂替桓天羽温养全身经脉,但仍不见少年苏醒,更紧要的是他察觉到桓天羽的灵魂波动已变得极其微弱,不论命魂抑或神魂,都仿佛倒退到婴儿的时期。 池青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不知......” 一旁的眉山长老挑了挑白眉,屋内似有剑意四起,他面色肃穆地看着池青,问道:“连你都查不出这小子的异状?” 眉山与天玄两人,都与池青在院内处了多年,他们心知池青的医术远非常人可比。 这个年轻人幼时的经脉曾受到过创伤,然而他竟然在十六岁那一年,自行用某种异术将体内断裂的经脉重新连接,令得大长老也是为之赞叹不已。 可是他们不知道,池青前段日子就在客栈内发现桓天羽的身子有问题,今次的昏迷显然是由这问题突然爆发所导致,这一点同时也出乎了池青的意料。 但是病症的提前爆发,对医师来说也可能是个好消息,这让他有机会查清桓天羽的问题所在,然而可惜的是最终仍是无功而返。 “他全身的经脉都没有异恙,器官也没有任何衰败的迹象,我实在无法理解......” 池青确实无法理解,他这半辈子饱读书卷典籍无数,从最基本的医术概论《佰草集》,到阐述天地之理的《于子通篇》,甚至上千卷关于修行法门的书籍,他无一不通。 同龄人自不敢提,院长的长老们也对这位年轻人的量推崇备至。 他拼命回想自己读过的所有典籍,似乎在凝魂失败的情况下,的确有过神魂受天地反噬,造成魂魄消散,身死人亡的案例,但那仅仅是是针对神魂的反噬。 桓天羽的情况不同,他即使凝魂失败,也绝不该使命魂受创,这是千古至理,没有特例。 而且池青曾在客栈替桓天羽查过身体,他确信这种症状绝不是由凝魂失败所引起。 此时,他隐隐中觉得这也许不是一种病。 不是病,难道是命? 莫非真如当时谣传那般,这个少年生而被诅咒? 池青起身,异常恭敬地冲着两位长老行了一礼,道:“还望两位长老莫将此事外传,容晚生再替他看看。” 天玄长老看着眼前的书生,微阖双目,叹声道:“能多看看,便多看看,但只怕这事儿很难瞒住宫里的人。” 眉山长老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们很清楚这件事不要传给谁,要瞒住谁,可是真能瞒得住吗? 参加长青院考核的考生总共有五百二十三人,而坚持做完天卷试题的有一百多人,其中不乏帝国内的贵族子弟,他们虽然不知道桓天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亲眼见到了教舍内的情景。 ...... 天色微亮,暮暮拿出袋里最后一个包子,扯了一半喂给小东西,而小东西此时也不再挑食,呜咽一口吞了下去,只是看它怏怏的样子,似乎像是生病了一般。 他们在楼前已经等了一夜,不管教习怎么劝都不肯离开,但是不管他们怎么吵,教习也不让他们进屋。 “让我见见天羽哥哥!” “长老说了闲杂人等不能进,连我都不能进的。暮暮啊,你先回去等消息可好?” 暮暮再次嘟起小嘴,沉默地坐回草甸。 这般对话从昨天起已不知重复了多少遍,而这位教习的语气仍是温和至极,他看着男孩泛亮的双眸,实在于心不忍,可这是长老们给下的命令,他又怎能违背? 来往的教习看着此间情景,心中也只能嗟叹。 他们没有参与昨天的考核,但也都听闻了暮暮和桓天羽那惊人的表现,如此年纪的两人如果能顺利入院学习,日后的成就必然可期。 忽然间,他们神色微变,稍显惊异地望向院门那处。 急遽的马蹄声响起,冷清的东大街上,驶来一辆华贵的马车,厢前的车夫提着缰绳,数匹健马长嘶,前蹄扬起,砰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数十名黑甲禁卫紧随马车而至,他们身形笔直如尺,眼眉如剑,直视着前方,目无表情。 一时间长青院的院门被围得水泄不通。 门口的教习心知来者何人,自然面无惧意,他拱手冲着车厢内的贵人说道:“不知公主殿下驾到,有失远迎,但不知殿下今日来我长青院所为何事?” 如果是常人这般样子同公主殿下说话,这些黑甲禁卫恐怕早就上前将他捉拿,再按个冒犯王族的罪名扔进大牢。 但此时面对的是长青院的教习,他们不会有任何想法,包括车厢内的公主殿下也是如此。 “我来见老师。” 细声柔语自车厢内传出,但没人会觉得说话的人很柔弱。 “我这就去通传天玄长老。” 教习不紧不慢地应道,然而就在下一刻,他整个人形同僵木,噤若寒蝉。 “不必了。” 公主殿下下了马车。 她净面淡妆不失优雅,一袭青丝散于肩头,白色锦衣在朝阳的映射下银光闪闪,乍看便知是出产自玉阳郡的蜀锦。 锦衣华服,容貌隽美,本就是公主的标志,教习不会因为这些目露震惊,而是他知道这绝非公主出行在外的正式装扮。 精心编制的鱼骨辫不再,金钗钿合未配,更令人在意的是公主殿下眼角泛红,隐现泪痕。 教习不再做声,躬身目送公主殿下走向院内。 曙光初升,雾气蒙蒙。 此时的长青院很宁静,葱郁的绿林映着朝霞,仿佛整个天地都被笼罩在一片柔和又有些幽暗的红光之中。 晨风轻拂,有绿叶飘落,端木紷伸手摸了摸脸庞,那处没有落叶,只有些湿意。 昨天徐筱婧偷偷跑进宫中,告诉她桓天羽出了事情,起先她并不以为意,甚至还为他凝魂成功而欢喜了半天。 那名少年自小就开始了险象环生的日子,每次见到他,身上总会多个几处伤痕,她对此早已习惯,更何况自己的老师就在长青院中,那他必然不会出事。 可是越来越多的流言传进宫中,甚至有传言说桓天羽已经离世,她当然不会相信,可是老师为何不来宫中告知我事件详情? 端木紷再也无法安坐于小筑之内,天色未亮便偷跑出宫,甚至端木国王事先也不知情。 她独自行于院中的青青草甸,过了一座小木桥,看到不远处有块巨大的黑石,想起昨天徐筱婧说的话。 “那块石头真的有古怪呢!我当时打出一百三十四,开心得很,结果父亲竟然都不夸我!” “可是你知道吗,姐.....不,桓天羽他竟然用魂器砸出了一百九十九!他真是个变态呀!” “可惜还是没能赢过那位臭屁的王子......” 端木紷轻轻地将手搭上黑石,没有异象出现,更没有她熟悉的气息升腾,但她的脸上却挂着微笑。 没赢过那位王子殿下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因为桓天羽从来不喜欢和其他人作比较,她也不喜欢拿桓天羽和其他人作比较。 能在考试中拿到这种成绩已经极好,你再次凝魂成功自然更好,可是,你为什么会倒下呢? ...... “嗷呜” 小东西看到远处走来的那道身影,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径直冲了过去。 端木紷轻抚着它雪白的毛皮,低声道:“放心吧,小东西,我不会让他出事的。” “公主姐姐!请你帮帮天羽哥哥!” 面前的小男孩双目清澈明亮,但是身材瘦小,头发枯黄,显得有些营养不良。 端木紷看着他,心里将桓天羽责怪了一通,一个小孩子都照顾不好,怎么能照顾好自己? 这逻辑在常人看来不太对,但用在桓天羽身上很合适,因为比起自己的身体,他更擅长照顾其他人。 比如,小东西。 忽然间,她觉得小男孩的声音有些熟悉,然后她想起了春雨街上某道稚嫩的声音。 她看着小男孩,露出了淡雅的笑容,点了点头。 一位发虚皆白的老者从小楼内走出。 天玄长老依然神采奕奕,但眼中的精光仿佛暗淡了不少,他看着眼前的少女,没有说话,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师,为何不通传御医?” 端木紷神色庄重,语气平静,冲着天玄长老拱手一揖。 这般姿态,对一国公主来说,实是无可挑剔,然而话语之中,却隐隐有着责怪之意。 天玄长老明白其中的意思,不过此时的他,并无心怪责爱徒,只是淡淡地说道:“池青在看。” 这其实只是前半句话,但长青院中的人都清楚后半句话的意思。 如果连池青都看不好他,御医来了又怎能看好? 听到池青这个名字,端木紷不禁挑了挑眉梢,不过面容很快恢复平静,继续说道:“老师,我想看看他。” 此时的端木紷眉眼依然清秀,身姿依然俏丽,绝非寻常女子可比,可是天玄长老看着爱徒有些憔悴的脸颊,心中却不是滋味,说道:“你今日没有佩戴银冠。” 青木王族见客有着严苛的着装要求,作为公主殿下也不例外,华袍贵饰自不可少,作为身份象征的银冠更不在话下,所以天玄长老的意思很明白,公主殿下今日不便见客。 可是端木紷今日并非见客,她看着自己的老师,柔声说道:“不戴其冠,不必承其重。” ....... 第三十一章 书生何意? “不戴其冠,不必承其重。” 端木紷可以将此话说得云淡风轻,但问世间又有多少人为那王冠争得头破血流。 天玄长老阖起双目,微微抬手。 伴着嘎吱一声,小楼的木门缓缓打开。 “一起进来吧。” 端木紷轻挪玉足,款步姗姗,不必回身招呼,暮暮和小东西便跟了上来。 “公主殿下,冠可一日不戴,但万不可弃之如敝屣。” 听着屋外有些苍老又稍显疲态的声音,端木紷稍作顿足,柔声道:“学生记得老师教诲。” 数月之前,这对师徒曾在紫兰城的议事厅发生过一次争执,当时天玄长老以蛮不讲理的方式将之终结。 但是今日,他却让了一步,因为通过一整天下来的诊治,他已知晓楼中的少年,恐怕再也走不了几步。 踏过几阶木梯,端木紷进入一间小屋,屋中飘散着淡淡的药香。 她像寻常出宫探访那般,平静地环视四周,然而当她看到床榻上的少年时,眼神中依然忍不住有些颤动。 “见过公主殿下。” 一位白衣书生徐徐走来,他的神色有些淡漠,但更多的是疲意,因为他的脸色似乎比床上的少年更为苍白。 端木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她一直不太喜欢池青,一来是因为那么多年,端木国王数次欲纳此人入宫未果,其次则是她总觉得这名书生在帝国内似有所图。 而且自从桓天羽来到帝国之后,以冷淡出名的池青,竟然三番两次出现在桓天羽身边,这让他很不喜欢。 沉默良久,端木紷开口问道:“什么病?” “不知。” 这是意料中的答案,所以端木紷神情依然平静,继续问道:“他怎么会突然就凝魂成功?又怎么会突然昏倒?还有,昨天天卷的那一道题,是怎么回事?” 连着三个问题,其实归结起来便是一个问题,你到底对桓天羽做了什么?因为端木紷实在无法对眼前这名书生产生一丝信任。 面对咄咄逼人的公主殿下,池青神态自若,淡然道:“殿下多虑。桓公子凝魂成功,说明其天赋异禀。为何昏倒,在下也正极力为其诊治。至于考题,天卷试题包罗万象,在下只是万中取一,供考生们研习。” “池青,你别在本公主面前演戏。你若是和丹泽国有仇,放开去杀便是,莫要牵扯些无关紧要的人陪你去死。” 端木紷看着池青,眼神冷若冰霜,令人生畏,言辞之中的警告意味甚侬。 “公主殿下多虑,在下现在只想替桓公子尽些绵薄之力,若是殿下无甚紧要之事,不若先回。” 池青微抬右手,指向木门。 端木紷嘴角轻瞥,她觉得有些可笑,眼前的书生竟然在赶自己走? 若说先前池青的那些胡话可以理解为插科打诨,不愿得罪自己,但到了此时,她终于确信,自始至终这名书生都从未将帝国的王族放在眼里。 在帝国内有谁赶自己走? 至少在今天这种情况下,就连天玄长老都不得不退一步,但池青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端木紷一步未动,只是默默将双手负于身后,神色凛然地看着眼前的书生。 而池青也是面无怯色,不再多言。 不过在当他的余光扫到端木紷身后的小东西时,忽然开口道:“都说当年才十岁的桓公子在深棘林内击杀凶兽,救了公主殿下。不过在下真的很好奇,他是怎么办到的?” 办到什么?杀了凶兽?救了公主?还是有更深一层的意味? 端木紷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阴沉,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平静:“池青,我警告你,以后千万不要在小东西面前问这件事。我可保不准桓天羽会不会杀了你!” “咳咳!” 正当两人争锋相对之际,床榻处传来的一阵咳嗽声,打破了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只见暮暮不知何时偷溜到了床畔,而桓天羽的嘴中被塞了一团不知为何物的药草,双目竟是有渐渐睁开的迹象。 暮暮有些惊恐地看着两人,怯生道:“那天天羽哥哥昏倒后,就是吃了这些才好的......” 金银露、厥根草、天牛花...... 池青自然认得这些药草,他看着暮暮急问:“桓天羽体内有寒毒?” “我不知道.......”暮暮有些紧张地将当天发生的事情尽数道出。 “艾草三钱,蕨根果五钱......现煎!快!” 端木紷只见池青夺门而出,冲着楼下大喊,虽不知发生何事,但那冰冷的脸庞终是现出些许暖意。 数刻之后,池青来到床畔,极其小心地扶起桓天羽,将一味药汁灌进他的嘴中,随后便是凝神替他诊脉。 “稍后他便会苏醒,不过他命魂仍然虚弱,记得少说些话,我暂且回屋小憩片刻。” 池青起身拭去额上的汗珠,面色煞白,某种意义来说,此时的他,甚至比桓天羽更为虚弱。 “你到底对他有什么企图?!” 先前发生的事,端木紷已尽收眼底,她不得不承认,池青对桓天羽的关切并非虚假,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反而更加无法相信眼前的书生。 池青没有回话,甚至也没有行礼,直接步出房门。 ...... 日头落尽,云影无光,苍茫的暮色透过小窗,落于少年暗沉的双眸。 他看着床畔的恬静少女,发觉她似乎已入梦乡,嘴角微挑,似有笑意。 也许这凶婆子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会如此安静。 “天羽哥哥!” “嗷呜!” 看着冲他奔来的一人一兽,他下意识地想直起身子,然而仿若全身筋骨尽碎,竟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他有些恼怒,然后想起了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 他闭起眼睛,他想催动魂珠,因为他记得他已经凝魂成功了。 “噗!” 胸口一闷,桓天羽喷出一口鲜血。 然后他发觉很疼,从四肢百骸,到器官识海,疼得几乎无法自已。 正在此时,有一股寒意笼罩着他的周身,顿时将这些痛楚减弱了不少,那股寒意他很熟悉。 他极为勉强地转了小半圈头,看着身边的少女。 “谢谢你。” “谢你个......我去把池青叫来!” “晚些吧。” 桓天羽现在很虚弱,声音竟比女子更柔,显得很是儒雅。 但不知为何,端木紷竟有些恼火,她很不习惯这个少年变得如此有礼。 “你生病了都不太平!没事干嘛催使神魂!” “我凝魂成功了。” “没有!” “我记得我凝魂成功了。” “你记错了!等你病好了,再跟着老师慢慢修行!” 桓天羽当然不会记错,他知道她在骗自己,不过他不再像往常那般同端木紷斗嘴:“你是说,我考进长青院了?” “嗯。” “那我不用跟着柳灵君去修行了吧?” 前几天的新良街上,端木紷曾说过,若是桓天羽考不进长青院,就让他跟着柳灵君修行,那当然是气话。 而桓天羽此时再次提起,是因为他想讲个笑话,但屋内并没有笑声传出。 “你能不能正常点?” 端木紷的语气中透着恼怒,但眉眼低垂,隐隐泛着些湿气。 何谓正常? 会同她争吵斗嘴,会不在乎她身份直接口出秽语,这样的桓天羽才正常,你此时都已苏醒,为何还要装得像将死之人? “我感觉不到我的神魂了......” 第三十二章 一成机会 神魂若是消散,感知便会俱毁,不消片刻,身死人亡。 桓天羽此时还能说话,证明神魂至少还在,只是他自己无法感知。 苍茫乱世,绝大部分的人,都或多或少能感知到自己的神魂,虽然其中能成为修行者的依然稀少,但能感知神魂,仍是保留了一分踏上修行之道的可能性,如果连自己的神魂都无法感知,那只能说明他与武魂彻底无缘。 端木紷与桓天羽静静对视,屋内一片寂静,甚至可以说有一些凄凉。 端木紷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桓天羽天赋魂珠,然而不知何故又骤然消失,他自此便称自己是普通人,甚至废物,但是看着他平日里的表现,没人敢真的认为他是个废物。 他不能凝魂,但是凭借着过人的灵魂感知,可以同修行者斗上一斗,可以看破天卷中的灵魂印记,甚至能让魂器认主,试问那些踏入初境的年轻人中,又有几人可以做到? 可是当他再次凝魂成功之后,反而连神魂都无法感知,这几乎断绝了他成为修行者的可能性。 端木紷强抑心中的不安,缓道:“我让老师再来看看。” 桓天羽看着少女充满疲意的脸庞,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歉意,轻声说道:“谢谢......” 接二连三的的感谢让端木紷心中不畅,但她没有停下脚步,疾步走出小屋,只是那步伐已不似先前那般优雅,那般从容。 “天羽哥哥.....你会没事的......” 暮暮依然很乖,在端木紷和桓天羽交谈之际,他一直在边上默不作声,一直待到公主殿下离去,他才有些笨拙的说出这么一句安慰人的话。 桓天羽强行直起了身子,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暮暮,我们回客栈好吗?” 暮暮嘟着小嘴,点了点头。 他有些担心桓天羽的身体,觉得他待在这处更好些,可是既然天羽哥哥想回客栈,那就回呗。 桓天羽还未绝望,他想起了客栈后院,后院中有位神秘的高人,他想和对方谈谈,至于谈什么,他还没想好。 夜幕逐渐落下,天玄长老独自来到小楼之中,替桓天羽诊察了片刻,什么都没有说,那便什么都不用说。 在少年的再三要求下,长青院给他安排了一辆马车,马车以最快的速度驶到西山巷的一处小客栈,随之而来的是十数名黑甲禁卫,他们昂首立于客栈两边,面容肃穆,不必言语,也无人敢近半步。 桓天羽的气力比比之前稍有恢复,他缓缓挪步到后院,看着老树,眼神不再复杂,也不再也有任何惧意,跨前一步。 “前辈。” 半饷无声,桓天羽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继续走到老树身前。 “前辈?” “前辈,你在哪里?” “前辈,请你帮帮我。” ...... 他伸手抚摸着那道划痕,心有不甘地反复念叨。 万籁俱寂。 没有回音,因为他声若细丝。 没有回应,因为树中人没有出声。 ...... “这里到底有什么?” 桓天羽转身,白衣书生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 两人脸色皆是苍白如纸,就仿佛那轮圆月投射在人间的倒影,只是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没什么......” 桓天羽没有任何理由会透露树中人的信息,池青更不会相信桓天羽这番拙劣的谎话,不过此时两人都无心于这个话题。 池青食指轻叩两下书卷,淡声道:“你本该死了......” “我早该死了。” 这两句话听起来意思相近,但其中深意又不尽相同。 “你现在的神魂隐匿,是出于它的自我保护,因为你体内有寒毒作祟。若不是那个兽族小子在场,恐怕不过两日,你就得归西。” 池青的表情很淡漠,语气之中也不像在同一个重病之人说话。 桓天羽的表情也很淡漠,仿佛生死之事已与他无关,道:“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中了毒。” “你不用知道,因为现在这些毒物已与你无关。” 池青背身看着天上的明月,继续说道:“你运气很好,只要不再试着修行,便能一直活下去,就像普通人一样,你能活到七八十岁,运气好的话,你甚至能活个白来岁。” 桓天羽脸色微异。 在常人看来,在这乱世中,只要能活下去,哪怕能多活个一天都是好事。 可是桓天羽不同,他还有事要办,父仇不共戴天。 他如果真成了普通人,报仇之事会离他愈来愈远,不过只要能活下去,机会也总是有的,即使不能亲自手刃仇人,也有些其他法子可行。 “你到底想说什么?” 桓天羽觉得今天的池青有些奇怪,这个爱钱的书生救了自己,竟然没来问自己要钱,光在那边说了一堆废话,即使不能通过灵魂感知,但他的脑袋依然好使。 “我想请你去死。” 请。 池青要杀自己何必那么客气?又何必那么惺惺作态?他真想杀自己动动念力即可。 所以桓天羽不语,他等着池青继续开口,若是对方真想自己死,便不会救自己,更不会特意来到此处长篇大论。 池青回身看着他,道:“我救了你,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死得有价值一些。” 桓天羽微微侧头,问道:“怎么才算死得有价值?” “有一成机会能杀了襄王,算不算有价值?你可以一直活下去等待机会,你甚至可以等到他老死,但你觉得你手刃他的机会能有多少?” 池青长舒一口气,补充道:“我现在能给你这一成的机会。你要,还是不要?” “要!” 没有任何犹豫,桓天羽语气坚定,眼神锐利,完全不像个重病之人。 因为池青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想。 机会也许可以等来,但也许永远也等不来,眼前既然有机会,哪怕只有一成,那也已经足够。 他正色看着池青,问道:“我应该怎么做?或者说,我应该怎么配合你?” 听到这话,池青脸上罕见地浮出一抹笑意,说道:“为何这么问?” “你这人没好处自然不会帮我,你给这机会让我去杀襄王,无非也是在利用我。” “若是我在城内真的杀了襄王,这青木城必将大乱,这应该是你需要的。” “要问为什么你需要青木城乱,我思前想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皓珏王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机会可以手刃仇家,桓天羽说话间的语气,竟然恢复了些许平日间的卓荦不羁。 他有些得意地继续说道:“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何会选择在这时动手?以你的脑袋,难道不会认为这位王子出现在帝国,很有问题?” 池青轻叹一口气,这不是困惑,亦不是伤感,只有有些无奈,道:“计划因你而变,人算不如天算,但是我准备了十几年,你说的这些问题已不是问题。” 桓天羽追问道:“还有个问题,我爹当年真的只是因为手下贪财,才被杀害?” 池青回道:“桓天死于何人之手,我已尽数告知于你,我天池山门即便有通天之能,但也做不到无事不晓,万果皆知。你不是正有机会问问当事人吗?” 桓天羽继续问道:“那我该怎么做?什么时候动手?” 池青答道:“两天之后长青院放榜,隔日皓珏便会搬进院中,当天动手,不能再拖。” 池青说罢,取出一封书信,以及一个小瓶。 第三十三章 放榜日(上) 夜幕遮天,湖光暗淡,几簇灯火于风中摇曳,勉强映射出宫墙上稀落的人影。 宫殿之前帷幕轻扬,一位少女出现在楼阶之上,月光铺撒在她绝丽的脸庞,隐隐照亮她纤细的眉、如凤的目,还有脸上若隐若现地疲意。 早已过了议政的时间,正殿内此时漆黑一片, “嗒、嗒”的脚步声在此间回荡,轻柔,亦不失庄重。 端木紷看着前方,那处稍许有些声响,像是山涧的清泉,淙淙流下,宁静悦耳。 原来竟是一人卧于王座,独自啜饮。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砰! 玉杯落地,只是不知端木国王的心弦可否落地。 “女儿见过父王,但有一事相求。” 端木紷双手合拢放于胸前,微微屈膝,微微颌首。 “紷儿啊......”一声嗟叹。 “倘若你是寻常女子,我这做爹的,怎都不会干涉你的私事,可惜你是公主......” 端木国王站起身来,广袖一挥,殿内顿时青芒大盛,他看着女儿眉眼之间那遮不住的疲意,有些无奈地说道:“先说何事。” “女儿想请父王......问丹泽国讨要一颗凝魂丹。” 凝魂丹,丹泽国的珍药之一,炼制所需草药极其稀少,而其炼制工艺又繁复之及,可属国宝。 服用此丹药,有机会帮助那些无法凝魂成功的普通人踏足凝魂境,但根据传闻,真正的成功者可谓百里挑一。 但即便如此,凝魂丹依然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尤其是对那些世家名门来说,只要多出一名有修行天赋的后代,那对宗门来说便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丹泽国几乎从不将这丹药馈赠于他国,毕竟惶惶乱世,谁也不能保证有不变的盟友。 端木国王对此当然了然于胸,他苦笑道:“为父办不到......你如此聪颖,怎会冒出这种想法?” “若是两国结亲,可能办到?” 端木紷的声音很平静,很淡雅,就仿佛在问:父王,您吃过了吗? “更办不到!” 殿内金色帘幕飞舞,王座前的中年人一声怒喝,似有雷霆万钧之势。 “区区丹泽国,凭什么让我的女儿下嫁于他!整些药丸便以为自己成了大国?!” “真要让你嫁去那边,我情愿把你嫁......” 端木国王的话音戛然而止,用力一拍伏案,因为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说错话,于是有些羞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问道:“紷儿,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端木紷看着父亲此时的模样,觉得有些可爱,其实很想窃笑,但却怎也笑不出来,依然平静地说道:“桓天羽......他无法感知到自己的神魂。” 端木国王闻言顿时睁大了双眼,不解道:“何以至此?不是听说他昨日才凝魂成功了?” 端木紷将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尽数告知父亲,随后问道:“父王可知原因?” 端木国王蹙眉沉思良久,摇头道:“此子命苦......身上异状皆是闻所未闻。” 随即他又说道:“紷儿啊,为父始终不解,你怎么就这么钟情于他?” 端木紷闻言,想到了当年那个夜晚,想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那个自始至终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 她的脸上终是浮出一丝笑意,说道:“父王可曾记得当年说过的话?” 端木国王满腹狐疑地想着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静静地凝着双眼,却怎也想不起来,但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他只是希望不要是他某日喝醉了酒,说了些胡话。 端木说道:“当年母后怪你处理朝政不力,整日偷懒,怕你治不了天下。然后......然后你红着脸对母后说,‘男人何必顶天立地站于四方,我站在自己女人的前面不就行了?’” “咳咳!” 端木国王强作镇定,清了清嗓,欲作威严状训诫自己的女儿,然而脸上却是浮现了浅浅的笑容,以及淡淡的哀愁。 他想起了那名陪着自己渡过半生的女子,再看着面前的少女,有些无奈地问道:“你是说你们当年真的在深棘林遇见凶兽?” 端木紷闻言点头。 “是何兽?” “狐狼。” 端木国王没有再问,因为他知道桓天羽身边一直跟着一头狐狼。 他沉默片刻,说道:“大长老再玩个把月,便该归国,到时再让他看看。这段时间里,公主殿下,可否让为父省点心?” “嘻嘻!爹最好了!” 暌违已久的笑声再次飘荡于王宫之内,但是宫外却很平静,平静到令人感到胸口发闷。 ...... 今天是长青院的放榜日,不用桓天羽和暮暮亲自前去查问,崔掌柜带着两个小二隔夜便守着院门,等着红榜贴出。 “恭喜桓公子!恭喜暮暮小爷!” “祝桓公子早日成为驸马!” “小李子!快去做匾牌!记得,是‘天府客栈’,别搞错啰!” 放肆的笑声充斥着西山巷,原因无他,只因此处的两位考生同时考取了长青院。 自古寒门出贵子,很大程度是安慰人的一句话。 作为地道的西山巷贫民,他们多年来见过无数穷酸考生入住这间客栈,但结果无一例外地都是铩羽而归,他们也早已习以为常。 但是今日他们终于长舒胸中一口闷气,即使他们知道桓天羽绝对算不上寒门,但他既然在西山巷和他们同吃同住了那么久,那便是自己人。 暮暮看着楼下的人群,不由咧嘴傻笑,桓天羽也在笑,只不过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崔掌柜来到屋内,身形还是那么佝偻,长相还是难入人眼,他满脸欢喜,又稍显哀怨地说道:“ 桓公子,小的本想替您预订新湖居最好的席面,结果被告知今日被人包场,也不知是城内哪位贵人的......” 桓天羽笑意渐淡,平静地说道:“老崔,今儿个在这随便吃些便可,但凡今天有客,我来做东,这些日子真的好生感谢你们。” “行!就照桓公子吩咐地办!” 崔掌柜闻言,那抹哀怨之情霎时间雨消云散,一脸灿烂地奔下楼去。 “暮暮。” “在!” “能不能帮我个忙?” “好哇!” 桓天羽取出两封信笺,脸色稍显凝重,说道:”你以后若是有时间,能帮我把这封信带去紫兰城吗?” “好哇!” 桓天羽吩咐的事,暮暮向来言听计从,不过此时,他嘟起小嘴,有些不解地问道:“那另一封呐?” 桓天羽沉默片刻,说道:“等过一阵子,万一我不在这里了,你替我把它交给公主殿下。” 没等暮暮接口,他指着小东西,说道:“万一我真不在了,那你就好好照顾那个二货。他脾气坏,又笨,所以该打的时候就要打。” “不过吃的东西可不能亏待他了,其实也只要每顿有肉就行,若是蔬菜的话,他只吃灵草......” “嗷呜?嗷呜嗷呜!” 小东西本来觉得今日客栈太吵,正在墙角耷着耳朵睡大觉,但隐约间似乎听到有人说自己坏话,立马起来反驳。 “哈?你还不服?我说错了?信不信我把你那活儿割了......” 暮暮看着这有些熟悉的画面,没有像平时那般大笑,他怔怔地看着桓天羽,小眼珠子不停地打转,表情逐渐变得有些消沉,一种若有似无的伤感逐渐浮上心头。 暮暮很乖,但暮暮不笨,他觉得今天的天羽哥哥好奇怪,说话的样子好像当年那位叔叔,而那位叔叔在说完这些话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哇!” 暮暮哭了,他哭得很大声。 桓天羽望向暮暮,柔声问道:“怎么了?” 暮暮扯着桓天羽的衣袂,拼命地摇着小脑袋,说道:“天羽哥哥,你不要走!我们说好一起去长青院的!” 桓天羽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说道:“我不会走......” 第三十四章 放榜日(下) “李三!你给我说清楚,楚老爷要替他公子摆宴,你竟然敢摆谱?” 一名四十岁来岁的男子,站在新湖居门口,横眉看着眼前的小厮,寒意逼人地训斥着。 那名换做李三的小厮,此时像犯了痔疮一般,坐也不是立也不是,脸上明明挂着笑意,却又仿佛正要去奔丧。 新湖居乃青木城内最好的酒楼,占地不大,但楼内装饰摆设极尽豪华奢侈,来往其中的客人非富即贵,可不是常人可摆上一桌的,就说崔掌柜前些时日替桓天羽准备的三餐,也都是只是打包带走。 今日长正逢青院放榜,同历年一样,李三早已做好接待城中贵客的准备,唯一需要头疼的是将正厅和别院分别安排给哪位贵人。 然而就在昨天晚上,老板临时告知,今日整栋酒楼的晚宴都被某位神秘客人给包了,这一时间可真让他有些六神无主,面前楚尤侯的管事已是不能得罪,再加上他身后还有几位前来预定宴席的大族下人,这可如何是好? “李三!我给你一刻时间考虑,楚老爷就要摆一桌,你还腾不出来?” 李三的老脸涨得通红,半饷憋不出一句话,这真不是他不想说,他已经和酒楼前的这些人说了无数遍酒楼被包,可是这些名门贵府中的下人偏偏不听,而他又真是得罪不起。 正于他焦头烂额之际,一位身俊逸非凡男子,踩着款款玉步,来到酒楼之前,只见他皮肤白皙,眉眼之间顾盼生妍,霎时间将新湖中盛开的白莲都给比了下去。 他走到李三身旁,水汪汪的眼睛扫过众人,娇声道:“襄王欲于此地宴请贵宾,诸位难道有什么意见?” 众人见得此人出现,眼神中都是现出一丝异样的神情,而当听到襄王之后,更是面露难色。 楚老爷家的下人先前闹得最凶,此时见着周围没人出声,他倒是上前一步,毫无顾忌地问道:“襄王要摆宴没问题,但我家老爷也要摆宴。襄王这样直接包场,是否太霸道了?” 柳灵君斜眼一瞥,不屑道:“襄王可是为了诸位老爷着想,他说啊,你们家中出个才子也不容易,不如今日就在自家府上庆贺一番。万一啊,要是在外边出了些事儿,那可有些得不偿失了!” 这些下人们闻言顿时一怔,随即便是气得浑身哆嗦。 这襄王的恶名他们早就知晓,再脏的事儿都干过,但何以光天化日之下威胁这些帝国名门? 其实他们不知,这次还真不是襄王在威胁他们,而是出于好心地告诫一下。 新湖居最顶层,一间幽暗的房间内。 一名面庞削瘦的中年男子,正飞速翻阅着身前的卷宗,此时忽然一顿,皱着眉头说道:“柳灵君,依你看,桓天羽那小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柳灵君朝着这名男子深深一揖,恭敬地说道:“若是王爷都不知道,那在下又怎能知道?” 襄王看着柳灵君,脸上再出浮现出如刀刻般的笑容,说道:“天赋魂珠,失而复得,再次凝魂成功,却又复落空......本王想不明白,这小子的谜团真是越来越多了。” “莫不如......今日请桓公子一起过来谈谈?” “谈谈?” 襄王看着柳灵君的眼神愈发阴森,硬是逼得柳灵君不敢直视。 “柳灵君啊,你给本王记着,无用之人,不配与本王同坐一席,但若有朝一日他真能超群拔萃,本王也不介意纳他为帝国效命。” 柳灵君闻言,怯生道:“可是王爷,桓公子他......” “本王眼中,只分有用之人和无用之人,否则我何必在此摆上这种排场?” 襄王站起身来,遥望窗外那可苍天巨树,心中有些烦躁。 他先前虽然言语中显露着对桓天羽的不惧,以及对人才的渴望,但稍早前收到的一个消息还是令他有些难以释怀。 郭沛死了。 根据信中所说,他是因柴房失火,被烧得尸骨无存,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疑点。 可是襄王的疑心病向来就重,他联想到桓天羽出现在帝国的时机,心头难免有些猜想,若不是今日有位稀客约他一聚,他甚至考虑亲自到西山巷走上一遭。 可是整个帝国之内,有谁能让襄王如此兴师动众,包下整座新湖居? 端木国王常年住在宫内,自然不会特意出城与这位弟弟一聚。 而宁王那家伙显得笨唠唠的,襄王一直不太喜欢。 至于青木家,自打春雨街的啊事件传开之后,他们家的府门已经连着关上好些日子,谁都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 此时已近傍晚,不见如火的霞光,只有浓密的黑云渐渐靠拢,不消片刻,纷纷扬扬的雨花便是洒落到城内。 一位白衣书生打着把油纸伞走在街上,明明此时大雨倾盆,他的衣裤亦是滴水不沾,一如他苍白的脸庞,干干净净。只是见他每每走过一步,那滩湿地仿佛都会发白,仿佛化成了冰霜。 没人看着他,就像没有看见他一般,一直到他进入新湖居,来到二楼那间雅阁。 这名书生的来到,令得襄王顿时生出笑颜,只是因为太过僵硬,让人不觉有些发冷。 襄王亲自提他斟上一杯酒,说道:“池青啊,真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还能见你一面。” 池青面对襄王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还以冷冷的笑容,说道:“王爷百忙之中,仍能答应见在下一面,实是感激。” “池青啊,你也知道我和王兄的想法,你当年的遭遇我们也是同情至极,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你是否可以答应为我帝国效力?” 今日晚宴,其实是池青主动邀约,但是襄王没待池青开口,便是先行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以占先机,不得不说他实在通宵官场治理,谈判之道。 池青默然,放下手中的酒杯沉思良久,他想着当年端木国王三番两次招他入宫的情形,心中有些感慨,但是当时拒绝了,此时他又怎会轻易答应? 当然,他也不是不能答应,只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条件。 “承蒙王爷错爱,池青今日邀请王爷一聚,也正是为了商谈此事。” “哦?” 池青的回答明显出乎了襄王的意料,但他脸上的笑容反而消失了,如炬的目光射向池青,问道:“我本以为你今日有求于我,却未想到你也是为了这事,先说你的条件。” 池青脸上本无笑意,此时面色更显阴沉,他冷冷地说道:“在下只求镇北将军一职。” “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房内回响,但这笑声仿佛狂风席卷枯林,带着一股秋杀之气。 第三十五章 时辰不对 青木帝国疆域辽阔,东至蓬莱海,西临审判院,南面与兽族接壤,北面更是毗邻朝云帝国与丹泽国。 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之中,青木帝国屹立东洲几乎千年不倒,与其强大的军事实力自不可分,而其中最令各国忌惮的便是镇守思域的四位大将军。 三界大战之时,青木帝国的镇南将军无心,带着十万黑甲重骑坐镇南蛮边境,生生将悍勇无双的数十万兽族大军拒于东洲之外,踏不得帝国境内半步,连当时的兽皇巫歧云都不得不拍案赞叹:无心无为,却若无双! 春秋积序,帝国四大将历经换代,声望虽远及不鼎盛之时,但亦不是东洲各国的将领可与之并提,若说真要有谁有这实力同他们叫板,恐怕也只有当年的桓天。 而且由于整片大陆的战事逐渐消弭,青木帝国也把重兵逐步投入到北方边境,以此震慑朝云敌国与丹泽国,而镇北将军在实际的帝国四将军中,已是其中地位最高。 所以池青开口想要镇北将军一职,任谁听来都是可笑至极。 但是襄王不会,在他看来,只要这个书生不是想着登上王位,即便当个顾命大臣又有何妨?或者镇东镇南镇西将军任君挑选。 只是,这镇北将军偏生不行! “池青,你莫不是想将我帝国往火坑里带?” 襄王当然清楚池青要这一要务的目的,无非是借青木帝国之手,替他宗门报仇,但襄王岂能容他青木帝国被一书生玩弄于鼓掌之中? “自朝禄王继位之后,朝云帝国国力渐盛,已在帝国北方给予很大压力,再加上东南边境不住有流寇侵扰,我帝国自问势大,但也禁不住如此消耗,你若真是有心替帝国效力,我明日即让王兄增设相国一位!” 相国,权力高于三公六部九卿,实乃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几百年前青木帝国改姓端木之后,相国之位便一直空缺,只因曾经的相国,都姓端木。 襄王说要让国王增设相国一位,就像说要包了新湖居一般容易,若是宫中大臣在场,只怕会群情激昂而攻之,更何况是让一位未满三十岁的年轻人担任相国,你这亲王是在开什么玩笑? 可惜襄王并没有开玩笑,他看到眼前这位书生的神色依旧淡然,不由皱了皱眉,继续说道:“世人都道你是修行天才,但本王看重你绝非于此。修行修行,修得大道者,最后皆是隐世不出!” 他起身怒目望向窗外那棵苍天巨树,额上青筋暴起。 “什么大长老,什么左老怪,什么东洲四大天!武魂通天又如何?于国家无用之辈,和大街上那些蝼蚁有何分别?甚至帝国还要拿出资源供养他们!” “但是池青你不同,你有修行天赋,但你亦有入世之心,因为你记仇!” “只要你肯为国效命,本王保证,二十年内可踏平北方诸国,攻打时丹泽国任作做总帅!” “但是现在不行!” 襄王脸上那令人心寒的笑意渐敛,正襟危坐,眼神决然。 他先前所言在旁人看来可以称之为荒谬,但他就是认准了这位书生有能力让帝国走上巅峰,甚至雄踞东洲。 为何? 因为池青也是这样认为,他依然端坐于襄王面前,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仿佛再放肆的赞许放在他身上,他都承之无愧。 十多年前开始,端木国王便开始招他入宫,但他不诺,只因端木国王不想再开战端,令得帝国陷入水深火热。 此时襄王如此慷慨激昂的表述,甚至承诺了日后攻打丹泽国一事,可会令他想法有变? 池青默然看着杯中的墨黑茶汤,双手捧起,冲着襄王举杯。 襄王时刻般的笑容再度浮现,同样举起酒杯。 眼见自己看重多年的人才即将为帝国效力,襄王痛饮杯中烈酒,放声大笑,但未持续数息,笑声却已戛然而止。 “这杯茶,是感谢王爷对自己的错爱。” 池青一口饮尽杯中黑茶,冲着襄王一揖。 酒杯相碰代表和,代表妥,可惜池青举的是茶杯。 “池青,你是何意?你今日约本王见面,莫不成只是为了羞辱本王一番?” 话是这样说,但襄王目无恨意也无怒意,却满是疑惑。 “在下感谢王爷乃是实话,只是今日时辰不对。若是十年前有人同我这么说,我兴许便会答应,不过此时,除了镇北将军一职,在下对其他事情兴趣全无。” 池青缓缓起身,看着窗外某处府邸,眼中说不尽的落寞,比之秋风更为萧瑟。 那座府邸叫睦元府,是帝国接待国外贵宾的居所,也是丹泽国一行考生暂居之地。 襄王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问道“你......想在帝国境内杀了皓珏王子?还特地来告知本王?” 池青一声哀叹,说道:“在下今日前来,确实是想同王爷商议,不过既然各自底线不同,我也只能行此下策,说来说去,还是时辰的错......” 池青一步一步走向房门,襄王脸上也逐渐浮现出怒意。 “世人都说我手段毒辣,滥杀贤臣,只因他们不知,这所谓的贤臣都可能成为帝国动乱的诱因!你以为你说了这些话,还能走出去?” 说话间,襄王身前浮现出一颗巨大的青色光珠,彷如碧玉般剔透,却散发着滔滔杀气。 池青感受着冲他神魂袭来的杀意,突然感到眼前一片黯淡,仿佛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大海,但他没有与之对抗,也没有发动魂术,只是嘴角轻轻一撇。 大海消失了。 襄王身前的光珠也消失了,同时,他呕出一口鲜血。 “消......魂散?你何时下的毒?” 襄王一脸不可置信,并不是因为他被下了毒,而是因为这个书生若要下毒,为何还要留手,只暂时压制他的修为? 池青在梨木红门前稍稍遁足,说道:“我来帝国那么多年,也算养了些人,而且看,王爷你还不能死。” “池青!你找死!” 正在此时,一声纤柔的威喝,伴随着无比凶险的掌风虎啸而来。 先前感知到屋内动静的柳灵君此时赶到门口,一看此间异状便是察觉到出了事,未待襄王开口,便是右手化为掌刃向着池青袭去,然而却被另一声威喝生生阻断。 “住手!” 襄王面色凝重,他知道柳灵君绝非池青的对手,而且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将池青的意图告知宫内,他希望柳灵君赶去宫内。 可是池青也知道,所以即使柳灵君此时已经住手,但他依然动了手。 书生没有金光大作,更没有滔滔威势,只是手指轻叩了书册几下。 却见熊熊火苗乱窜,不知起于何处,但已化作火墙将柳灵君的后路尽数封锁,同时屋内四壁寒霜骤起,将整栋酒楼内部变成成一座冰雕,寒意逼人。 只待火苗熄灭,晶莹的冰壁已将襄王二人尽数困于楼中,任凭柳灵君十指成风,疯狂地轰向冰壁,也见不得一丝裂隙出现。 “冰蚕结界?” 襄王脸色铁青,但语气依然平和,问道:“池青,我知你万法皆通,但你花那么多功夫就想把我们困在这里?” 池青此时已到楼下,他没有转身,轻声道:“王爷辛苦,我虽从不自谦,但也知皓珏等人并不好杀,所以劳烦王爷当个饵食。” 襄王闻言,脸色稍有狐疑,随后即被阴霾所笼罩。 第三十六章 风雨欲来 风满城 烟笼远树,近物迷茫,千丝万缕的雨丝,就像是在窗外挂了一层帘子。 本属繁华闹市的新湖居,因为某位贵人包场的关系,已没了往日的欢闹景象,而春雨街的沿街商铺,更是因为这场大雨,早早关了店门。 西山巷在傍晚时分,倒是闹腾过一阵,不过待得那间客栈中的动静渐小,此处的贫民反而提前进入了梦乡。 星月无光,青木城的雨夜太黑,太安静。 客栈二楼的饭堂一片狼藉,满地的呕吐残渣、破损的桌椅碗筷,看着这番光景,崔掌柜也只是摇了摇头,拖着自己佝偻的身躯,拿了拖把干起活来。 “这群天煞的!平时自个儿来的时候,光点花生小食,人家桓公子做东,你们都跟吃冤家似的!” 崔掌柜一边骂骂咧咧,脸上倒是有着淡淡的笑意。 正在这时,一名少年缓缓走下楼梯,身后还背着长枪。 “老崔,辛苦你了。” “桓公子,这么晚还要出门?”崔掌柜一见桓天羽出现,立马丢掉手中的拖把,拿了把黑纸伞跑到他的面前。 “天黑雨大,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桓天羽接过黑伞,笑道:“初来乍到,恰逢初雨,是个好兆头,随意散散步便回来!” 说罢他便拿出一张万两银票递给崔掌柜,继续向楼下走去。 “老崔,若是我没有归来,就麻烦你替我照顾好那两小子......” 不知崔掌柜听见这话没有,但见他像半截木似的愣愣地戳在原地,看着手中银票,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儿。 桓天羽来到破落的后院,走到那棵熟悉的老树身前,伸手摸了一摸那处裂口,然后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自己都已感知不到神魂了,即使那位前辈还在,他又如何能够发觉呢? 他走出客栈,朝两旁使了个颜色,便踏入夜色之中,十道黑影紧随其后,身上皆是散发着浓重的杀气。 这些人是端木紷早些天安排在西山巷的王宫禁卫,他们本来的任务是保护桓天羽,现在的任务依然没有改变,但他们的身份却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就你们十个?” “先生放心,岩校尉已经吩咐,待会儿冲楼的不会少于五十人。” “有多少修行者?” “除了校尉之外,我们都是普通人。” 为首的那名禁卫始终目视前方,只是说话间,他撕去了肩上的狮鹫徽记,缠上了白布。 “我真的很好奇,池青那家伙,到底养了多少死士?你们还真愿意为他去死?” “人数无可奉告。至于我们这些孤儿的命,能换给村里添置些砖瓦粮草已经无憾。” 听到这里,桓天羽终于明白了。 那个爱钱的书生,这些年间竟然收买了那么多王宫的禁卫。不,他可能不止收买了宫里的士兵,甚至有可能已经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到帝国各个机关。 这需要隐忍多少年?花多少钱?这是一种怎样的执着? 念想至此,他觉得自己所谓的报仇心,同池青比起来实在太过幼稚。 不对! 夜雨迷蒙,没人可以看到桓天羽脸上的震惊,但他的心中已经掀起万丈波澜。 池青他忍了那么久,布了那么大个局,虽然桓天羽不知道具体有多大,但他相信,以池青的才能,必定能在帝国内组成一支能够抗衡一国的私人军队。 但为何池青会选择在今夜动手?这岂不是打草惊蛇?连自己都知道的道理,池青不可能不知道! 不过此时桓天羽已经无暇再去多想其他问题,他看了新湖,也看到了新湖边上那栋奢华的酒楼,只不过此时酒楼内的灯火黯淡异常,其中还有着丝丝寒意向着四周侵袭,离开百丈之远,亦能感到那种压迫。 桓天羽拿出一张白纸:尽人事,听我命,子时冰破,冲楼。 这家伙真他妈自恋!桓天羽无奈一笑。 “替我护法。” 桓天羽掏出玉瓶,取出一颗墨黑丹药,正眼未视,直接吞入腹中,随后来到一处僻静的街角,盘腿而坐。 ...... 青木家的府门已经关了好些天,但平日途经此处的巡逻卫兵却依然不少,王宫内给出的说明是为了保障青木家的安全,可是青木凌风知道,这些巡逻兵的目的,是为了监视青木家。 只不过恰好今日风大雨急,那些士兵似乎也都屯于兵营不出,青木府中也迎来了些许躁动。 “刘永利,你确认所查属实?” 青木凌风居于正座,锐利的眼神扫过刘管家的周身。 刘永利躬身道:“池青已经连着两日没回长青院,小的估计应当无误。” “天助我也!你带着他们好就好照顾下那位书生!”青木凌风拍案而起,一对鹰牟闪着丝丝霞光。 “家主不去?” “呵呵,好久没和国王下棋了。” 青木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六匹黑色骏马在风雨中不住地嘶吼,拖着一辆青帘金框金框的车厢,朝着王宫疾驰而去。 而紧随其后的便是上百名青衣刀客,带着掩不住的杀意,走上了大街。 飓风呼啸,如癫如狂,一名身着金袍的中年人负手立于观星台,眼见夜色中的雨帘将要落在他的衣衫之时,仿佛似有无形的气息飘过,将之尽数卷走。 观星台位于王宫正中央,高百丈有余,由纯精铁打造,壮观至极,其四周的几座塔楼,则是帝国最精锐的狮鹫军团的营帐。 端木国王日理万机,平时几乎不会来到此地观星。更何况今日天气恶劣,他竟然现身于此,显然是出了些问题,而他此时双眼所散发的怒气,更是让边上的将官久久伏地,不敢起身。 “说清楚,徐怀仁为何出宫!” 将官感受着帝王的怒意,几乎将脸贴至地板,怯生生地说道:“徐统领说,事出紧急,来不及通报......” “紧急?傍晚出宫未出城!此时未归,到底有多紧急?!” “末.....末将......真不知道......” 徐统领的性子向来桀骜,这名将官作为他的副手不知因此吃了多少苦头,也不晓得骂了自己的长官多少次,但从来没什么作用。 此时面对国王陛下的训斥,他这一小小副官,除了在心中再将自己长官骂上一通,还能如何?他只能暗暗祈祷自己的长官别闯出什么乱子,让得他小命不保 正在此时,一名宫中管事匆匆登上台顶,只见他气喘吁吁,脸色发白,直接跪伏于地,说道:“陛下......青木家......家主求见!” 端木国王微微蹙眉,伴着一声冷哼,观星台上更是狂风四起,刮得将官和管事脸色铁青,双手扣着石板不住地颤抖。 片刻之后,狂风渐息,雨幕重新落上台顶,国王陛下也已经不见,彷如落汤鸡的两人四目相对,来不及庆幸自己躲过了来自帝王的怒火,眼中尽是愕然。 徐统领擅自出宫,而这青木凌风半夜到访王宫,究竟是唱得哪出戏?难不成这帝国还要变天了? ...... 今夜的宫殿不再灰暗,因为宫中有客到,没人知道他是不是善客,但没人敢拦着他进宫,因为他姓青木,这座宫殿在几百年前,是他们家的。 青木凌风进入了宫殿,看着王座上的陛下,嘴角上扬,似有忍不住的笑意,而他的眼神依然如同鹰隼一般,不过却无法令眼前的男子露出丝毫的怯意。 “王兄。” 青木凌风叫了声王兄,没有行礼,没有拱手,直接搬了张凳子坐到端木国王边上。 “木凳子坐得惯吗?要不要把这位子让给你?” 端木国王没有直视青木凌风一眼,喝了口小酒,随意地问道。 “呵呵呵呵......你肯让,你那两位兄弟也不肯让,好久不见,不如先下盘棋吧,边下,边叙叙旧。” “下棋?这次要我让你几个子?” 端木国王抬头,看着边上的男子,眉眼如剑,一时间让宫殿内的空气也变得锋锐起来。 青木凌风感受着此间气息的变化,终于收敛了他的笑容,冷冷地说道:“让十个子我也不好意思,但求王兄破个残局。” 第三十七章 冲楼(上) 七月二十三,青木帝国,青木城。 风消,雨停,南方的密云中透出点点弧光,终于令城内有了稍许亮色。 城南某处府邸之外,地面坑洼,积了不少水塘,仔细看去,每个水塘似有规律般地互相隔了十丈,而水塘中泛着点点白光,有若冰霜。 冰霜上映出朦胧的两道人影,一黑,一白。 身着黑甲的男子,看着边上的白衣男子说道:“少爷,时间差不多了。” “你安排了多少人?” “五十。” 白衣男子握紧手中的书卷,凝神沉思片刻,道:“不够,再加。” 说完之后,他的右手似有白光消散,随后五指剧颤,猛地一张,锵!仿若玉碎。 “一刻之后......如果不见徐怀仁出现,你也过去。” 白衣男子的声音变得稍许虚弱,脸色也更为苍白,但他的眼神有如火焰,直直射向新湖对岸,那边有栋酒楼。 楼外数十道黑影齐聚,他们已在此地屏息凝视良久,直到此时终于感到这片区域的寒意减弱。 众人互对眼神,正欲前冲之际,忽然有人说道:“等等!公子还未就绪!” 只见墙角一名少年盘坐,身上隐现黑气缭绕,额上青筋凸起,汗珠顺着脸颊不住滑落,已分不清他身子周围是雨水还是汗水。 为首的黑衣人面色稍有迟疑,但转瞬便恢复了往日的决然,道:“等不及,冰壁已破,必须冲楼!” 新湖居内二楼 一道纤弱的身影一次次袭向寒冷的冰壁,红色绸带亦随着他的身影于楼内飞舞,爪风肆虐,有如狂风中的沙砾在四向飞散,疯狂地侵蚀着寒冰。 柳灵君的修为远不及池青,而他修炼的武魂本就性属阴寒,更是奈何不了这冰蚕结界半分,然而此时,楼内噼里啪啦巨响不断,原本坚毅如雄山的寒晶冰壁仿佛遇着山崩,刹那间化成一粒粒水晶颗粒,恰如大珠小珠,碎了一地。 柳灵君大喜,转身道:“王爷!破阵了!” 襄王端坐于厅内,面色有些发黑,消魂散的药力之强,竟是花了两个时辰也未逼出,他看到了结界破碎的情景,脸色未作好转,急道:“狼烟!先红后黄!” 柳灵君闻言面色骤变,连忙拿出两支竹筒,运起魂力射向窗外。 一红一黄两道光柱蜿蜒而上,直射夜空,只留下两线灰色的烟雾,没有霓虹四散,更没有雷鸣般的响声。 只见漆黑的云团仿佛被鲜血染红,紧接着又被铺撒了一层金色的液体。 黄色狼烟为王族御用,代表王族成员遭遇威胁,至于红色狼烟则是代表国家层面的危机...... 柳灵君心有疑惑,帝国规章极严,狼烟顺序的不同亦代表了事态处置的先后,襄王要求先红后黄,代表了他将自己的安危置于那位皓珏王子之后? 不过既然狼烟已经发出,即使都城守卫没有第一时间来到,但王府内的百名亲兵应该很快能到,想来应无大碍。 突、突、突! 就在柳灵君心神稍有安定之时,十几道破风之声传来,直直射向客厅中央的襄王,此时正在凝神散毒的襄王,全无自保之力,眼见他就要被这些箭矢射成刺猬。 “混账!” 楼内响起一声尖啸,一道身影带着一丝红线,有如天边的云雀飞至襄王身边,他十指成爪,撩乱了此间的气流,仿佛在楼内抓起一团龙卷,将密密麻麻的箭矢尽数折断。 柳灵君由于先前连番破阵运力,又见到襄王遭到突袭,本就白皙的皮肤此时更胜皑皑白雪,嘴角一抹殷红滑落,他颤抖着娇躯,眼神有若雷霆闪过,尖声怒喝:“你们袭击亲王!想~造反吗!” 眼前的黑甲士兵,城内百姓都认得,更不要提柳灵君。 那是军令最严的王宫禁卫,他们为什么会做出如此行径?先前池青所说的话令他浮想联翩,却怎会想到竟是王族的部队会来袭击襄王? “列阵!” 数十名禁卫没有回话,直接排起军阵。 “进击!” 熟悉的响声再起,二十名弩手拉簧射箭,另有十人拔出腰间铁刀,踩着烂木破椅冲向襄王。 柳灵君的一双凤目眯成了一条线,看着一道道的黑光,手腕翻花绕柳,十指乱舞,逐渐化成残影,楼内的空气此时也变得湍急,竟是将这些弩箭在距襄王一丈处尽数折落。 迷神境的高手自当有此实力,若不是让对手占了先机,柳灵君当有把握以一人之力,将其各个击破。 可惜此时他来不及高兴,因为在这批弩箭之后,还有十个泛着决然杀气的禁卫正在逼近,而在他们身后,弩手的下一批弩箭又已装填完毕。 “喝!” 柳灵君高高跃起,两手交叉,随后愤而向外一张,指风虎啸,越过前冲的禁卫,袭向后阵的弩手。 几声闷哼响起,似乎有五人倒? 柳灵君没有看清,因为有数道弩箭朝他暴射而来,以他的修为本可以轻易抵挡,但运劲后极短暂的调息,让他无法瞬间做出应对,只能腾身于半空,以本能屈身躲避箭枝。 一支弩箭疾啸,擦过他的耳垂,又一支弩箭跟到,射穿他的衣摆。 柳灵君没有受伤,但是他气息已经有些紊乱,看着几至跟前的十道人影,他急掠向前,指劲未复,便换做掌,或者该叫做掌刀。 掌刀侧劈,现白光。 数道白光衬着暗淡的灯火,依稀映射出这些禁卫的面庞,他们有些绝望,但没有犹豫,依然无惧地前冲。 唰、唰、唰! 刀光割破铁甲,没有刺耳的声音传出,只是伴随着些沉闷的倒地声。 柳灵君也没有看到几人到,因为已经有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脚尖轻踩木板,再次跃起,收拢双臂,伴随一身戾啸,仿佛化身自天而降的猎鹰,带起一股漩涡湍流,楼内风声大作。 禁卫的眼睛有点发糊,但他们毫不理会袭向自己的狂风,全无惧意地继续前冲,狠狠甩出手臂,落下铁刀。 刀锋未破风幕,只有些许刺耳的声音响起,铁刀尽落,禁卫皆倒。 柳灵君怒目直视剩下的三十多名近卫,来不及开口训斥,又见十来到箭影划破风幕。 连番的恶战已令柳灵君消耗极大,此时连他也无力继续催动武魂,只能尽力躲避,但见楼内一道人影旋转着轻盈的身姿,闲婉柔靡,妙态绝伦。 嗖嗖的声响不住划过柳灵君的耳际,眼见就要皆数避开,伴着嗤地一声轻响,柳灵君的衣衫终于被血水染红。 他拭去柔唇溢下的血水,面色变得极为凝重。 如果是普通的五十名士兵,即使他落于后手,也不至如此狼狈,可惜王宫禁卫经受过严苛的训练,非常熟悉与修行者的战斗,尤其是这些弩箭,皆是魂石所铸,任他也无法完全消祛箭上的余威。 而且放出狼烟至今只是过了一瞬,若要撑到王府的家将赶来,至少需要一刻...... 两道狼烟造成的异象,并没有在城中造成太大的动静,平民早已入睡,根本不晓得城内发生了何事。 不过青木城的守城军则被狼烟惊得无法入眠,尤其是见到红色的狼烟,更是人心惶惶。 帝国有危机?王族有危险?前线未有急报传出,城内也没有太大的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士兵们不解,长官们也是面色狐疑。 但是作为训练有素的帝国将领,他们很快便做出了应对。 城内驻军分批前往王宫、青木府,以及两位亲王府,无论从何角度来看,若是帝国出现危机,不外乎这几处出了事情。 然而王宫内的禁卫,此时却完全不敢做出自己的判断。 这位副将先前在观星台上被端木国王一阵狠批,此时面色发青,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面对眼前黑压压的兵潮,他咬了咬牙,说道:“都不准出去!守住王宫!有谁擅闯,格杀勿论!” 士兵们听到这个命令,稍显茫然,随即便是静默。 忽然有人开口问道:“如......如果是徐统领回来呢?” 副将没有回答,直接转身离开,因为他的命令已经交代过了。 顶头上司私自出宫、青木家主深夜进宫,已经让得他这个副将有些无措,而先前看到红黄两道狼烟时,他甚至考虑马上辞了军职还乡去,可惜这不现实,他是帝国军人,他现在必须做些事。 副将看着不远处那栋气魄雄浑的宫殿,猛烟一口哈喇子,便准备进去禀报国王,然而仅仅跨出两步,就感胸口发闷,双脚直打哆嗦...... “陛下倒是有个不错的弟弟......” 青木凌风依然坐在那张木凳上,神情平静,双目精光矍铄,盯着殿外,却不知他究竟在看何处。 端木国王面色泰然地卧于王座,啜着美酒,微微抬首望向青木凌风,道:“我这个弟弟就是太好,所以有些时候才令我头疼,话说,这就是你布的残局?” “呵呵呵呵呵......” 青木凌风冷笑着说道:“我怎敢在陛下面前布局,我也就是借这局一用,布局之人可是深得陛下欣赏。” “池青?” 端木国王微微阖眼,沉声道:“果然这位皓珏王子是应你邀请而来?” “陛下多虑,皓珏王子能拿到长青院的资格,必然是因为他有这个资格,我这个局外人也只能尽些人事而已,至于天命如何,除了布局人,还要看看你那未来的女婿......” 言谈至此,端木国王神色终于有变,道:“和那小子有什么关系?” “当年的事情,也许只有你们端木家清楚真相,而我虽然不知道真相,但总归能猜到一点。” 青木凌风嘴角轻扬,带着戏谑的笑容望向端木国王,道:“我都能猜到,天池山门的人......会猜不到?” 第三十八章 冲楼(下) 副将驻足原地,举步不敢向前,身体下意识地不住发颤。 这并不是因为王宫内的两人正散发着磅礴的气息,也不是因为宫内被布上了某种结界,而是因为他听到了些,他自认不该听到的内容。 不知道,不代表猜不到。 宫前有一座狮鹫雕像,被雕琢地栩栩如生,它已经存在于此千年之久,一对石目凝视着通往王宫之路,不怒自威。 十七年前,它并非如此孤独,当时另有一头石雕陪它共同守护王宫。 但也就是十七年前王宫内的那场风波,另外那座雕像,被端木国王的怒火撵成了粉末,而同时被撵出王宫的还有一个人,襄王。 当时还在宫中的人,只是隐约记得国王陛下与襄王发生了些争执,至于原因,则是由帝国是否该出兵紫兰城而起,最后以襄王愤然回府而告终,而出兵的决意自然也被否决。 遥想当日的情景,副将仍是心有余悸,但先前青木家主与国王陛下的谈话,更是让他惶恐不安,因为十七年前那场风波的根源,要追溯到桓天之死...... 轻柔的脚步声传来,不用回首便知来者是谁,副将强行收回自己的思绪,单膝下跪。 “参见公主殿下......” 端木国王先前面色稍稍有异,此刻闻得熟悉的脚步声,凝神看着远处那道人影,沉声道:“紷儿,夜深了怎么还不去睡?” 少女身着一袭粉色绸衣,肩上披着白色轻纱,头上的银冠明亮如星辰,宛如偏偏仙子,缓缓步入殿内。 她来到一处偏座,看着王座那边的两人,柔声道:“女儿突闻家主深夜来访,特意前来看看,不知家主究竟有何要事?” 看着眼前的少女已经越来越有了王族风范,青木凌风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不过依然平静地说道:“无甚要事,我也是看这长夜漫漫,略显寂寥,找王兄聊聊棋局之事。” “不知是何局?” “残局罢了。” 今夜宫中的动静不小,端木紷之前收到青木凌风入宫的消息,心中稍有些不安,特地从小筑内赶来。 然而先前在宫殿之前,她隐约听到两人的谈话,再加上此时的青木凌风闪烁其词,话都说得不明不白,不由得浮起几分疑惑之情。 端木紷双眼定定地望着端木国王,问道:“父王,可否告知女儿是何残局?或许女儿可以为你解忧。” 此言一出,青木凌风侧眼瞥向端木国王,随即便是放声大笑,于此同时,先前一直泰然自若的端木国王,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 新湖居内这时候已是一片狼藉,高级的香楠木板上躺着数十具尸体,楼中彷如断垣残壁,无数支弩箭交错,深深地插入木板或者石壁之中。 襄王端坐于中厅,衣衫无恙,神色依然雍容不迫,但是眉宇间的怒火却无从遮掩。 “重新列阵!” 五十名王宫禁卫,此时只剩十多人,但严格的训练使得他们此时依然没有溃败,反而先前大杀四方的柳灵君此时宛若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倒下。 他没有像传说中的英雄那般,中了无数弩箭依然昂首挺立,他身上只中了三支弩箭,但就是这三支由魂石铸造的弩箭,已令得他气息极度紊乱,而且那些持刀禁卫慷慨赴死一般的冲击,更是让他神魂变得虚弱不堪。 先前散发着无穷凶气的风魂,已经形同沙砾。 鲜血不住地从柳灵君的娇唇滑落,白色的衣襟几乎被染成红色,他狠狠一咬牙,折断一根深入他左肩的弩箭,娇躯剧颤。 又是三支弩箭袭来,他勉强催动魂珠,随即面前有阵微风拂过,但这也只能险险改变来袭弩箭的轨迹。 伴着嗖嗖两道声响,柳灵君白皙的面庞被划出两道猩红的血口。 他仍在坚持,他也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莫说对方还有十多人,哪怕只剩两人冲到他的面前,他都无力击杀。 但是他希望对方冲过来,他已经做好准备,随时都可以催动自己的命魂自爆,将这些反贼一同带走,只要王爷能活下来就行。 可是对方显得太过训练有素,抑或有些其他原因,他们始终保持十丈之距,只以弓弩进攻。 柳灵君觉得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但是其他感知似乎变得更为敏锐,他隐隐听到大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 虚弱不堪的柳灵君,带着扭曲的笑容回首望向襄王。 襄王眉眼如炬,冲着楼外吼道:“还等什么!马上动手!” 楼里的禁卫当然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可是他们依然没有太大的动静,一如先前,弩手重新装填弩箭,然后持刀的禁卫则是转身守住了大门的方向。 柳灵君很疑惑,他们如果要杀襄王,这应该是最好的机会,如果等王府亲兵赶到,这十多名禁卫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池青要杀的不是我,我只是饵......” 既然襄王是饵,那襄王便不会死? 柳灵君听到此话,心中尚来不及高兴,石壁上的一声巨响瞬间令他大惊失色,随之而现的是一道墨黑的弧光。 这道弧光彷如来自千里之外,又仿佛带着无穷恨意,似乎想将它所及之物尽数毁灭。 柳灵君不知这道弧光为何物,但作为一个修行者,他已经察觉到这是一件魂器。 如果以他全盛的状态想要抵御此物当然不难,可是如今他已至极限,难以催动魂珠分毫,实在是无能为力。 但是看着身后的襄王,他毅然跃起。 伴着一声娇喝,柳灵君周身银芒大盛,随机浓缩成一个风团,紧紧缠绕着右臂,仿佛唤来了西域那恐怖的尘暴,直直地迎向那道黑色弧光。 弧光越来越近,柳灵君右臂的飓风也是越来越疾,这时他终于看清了弧光里的那柄长枪,形状怪异,枪尖......开了朵耀眼的小花。 “哈!” 没有任何犹豫,柳灵君轰出右拳,与长枪相撞,随即便被震飞。 飓风黑光互相缭绕,楼内颤成一片,桌椅作响,石木横飞,最终伴着一声巨响,一柄墨黑落长枪在了地上。 “拖住他们!” 为首的禁卫队长大手一挥,拔出长刀向前冲去。 这些禁卫完全没有因为先前的动静而分神,仅剩十多人已与正欲冲进大门的黑衣人战成一片,一时间刀光剑影乱舞,只闻得人生惨叫。 禁卫一个个倒下,但是他们每个人在倒下之前,都至少带走了三名黑衣人,可是看着门外还是黑压压的一片,他们已然没有胜机。 柳灵君笑了,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因为他太累了。 襄王没笑,因为在他的桌前,多出了一条手臂,上面缠着条红色缎带。 他看着门外的景象,咬牙不止,唇边有鲜血流出。 “统统杀了,一个不留!” 一声怒喝,门外更是杀声震天,黑衣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击大门,而那些禁卫更是不要命般地堵在门口。 残肢断臂,鲜血横流,从没有人想到这座新湖居竟会变成一座战场,而且甚至显得比北面的战线更为惨烈。 此时还剩下两名残存的持刀禁卫,他们互望一眼,正准备做最后一搏,却突然听到楼外一声声惨叫,一阵阵惊呼。 一名少年,一把短剑,行走在前往新湖居的路上。 他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潮,双目散出滔天的怒焰,身躯则缭绕着令人心寒的黑光。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大门,缓缓把短剑从一名黑衣人胸口拔出。 随之而来的黑衣人看着这个少年,彷如看到恶鬼,一时间竟是没人敢于上前。 他们并非因为这个少年是个修行者而震惊,也并非因为他的修为太高,而是这个少年真的像鬼。 他的脸,已不像人脸,彷如石塑一般,有着无数裂纹在脸上蔓延,他每踏出一步,裂纹就变得更深,每落下一剑,脸上就有碎屑脱落。 这是桓天羽,他此时成了一名修行者。 黑衣人的迟疑,让他瞬间接近了酒楼,但是剩下的黑衣人扑了上来。 看着来人,桓天羽没有停滞,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面目全非,但他知道的眼神已是这一生中最明亮的一刻。 他重重跨出一步,脚掌四周绽起一圈浊水,然后他的身体像被狂风卷起,嗖地一声,直接跃过数丈之远 而就在他腾身半空的过程中,锃、锃、锃的响声不停,他在空中舞了三剑。 他没有回头看到底死了几个,因为他很急,所以他一落地便再次踏着水塘前跃。 这一次他踏得更为用力,也跃得更高,隔着重重人影,他已经能看到楼内的那个中年人,而那个中年人,则对着他在笑。 “纳命来!” 一道声嘶力竭的咆哮,仿佛风号浪吼,响彻了整个都城,又仿佛撕碎了谁人的心肺。 第三十九章 等一会儿 我来了。 谁来了? 黑衣人不知道,他们只是看着少年在一步步地接近酒楼,每跨出一步便落下一剑,但是一剑落下,却有不止一名黑衣人倒地。 百多名黑衣人纷纷退后,他们围作一堆人墙,堵住了新湖居的大门,然而却没有人敢再往前一步。 桓天羽又落一剑,然后拔出,接着低头看了一眼剑身,隐隐发觉上面粘了太多血渍,剑刃都已变得有些钝。 “快不行了吗?” 不知他在问剑还是在问自己,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还行,随着一声暴喝,他再次冲向前方。 “暗魂!他是暗魂!” 不知是谁突然惊呼,本已人心惶惶的黑衣人更是慌作一团。 他们不知道暗魂到底为何物,但他们能感到眼前的这名少年绝对不是人,发丝随风狂舞,面庞已经斑驳不堪,周身缭绕的黑气更像是一种死气,宛如深渊的恶鬼。 有一个人开始逃跑,随后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厚重的人墙瞬间开始溃散,零星的几个黑衣人也早已失去了战意,根本不敢向这名少年发起进攻。 酒楼越来越近,此时已不足十丈,但桓天羽停下了脚步。 东边传来一阵急遽的马蹄声,厉声啸啸,有烟尘起,都城内的守军到了,不过比守军更快到的是密密麻麻的破风之声。 看着飞来的无数支弩箭,桓天羽拿起短剑,手臂上的肌肉以难以想像的速度绷紧、放松,带动那把银色短剑绕着手腕快速舞动起来,随后一阵黑气升腾,化作一面坚实的圆盾,把那些密集弩箭震飞。 当当当! 一片清脆碎响声在身前暴起,十几枝弩箭被强行震飞,转而射向周遭的黑衣人,顿时惨叫之声骤起。 然而面对狂风骤雨般的箭潮,纵使桓天羽剑法再好,纵使他已成为一名修行者,也无法完全阻挡。伴着“嗤嗤”的声响,数支弩箭已然射入他的身躯。 桓天羽微微蹙眉,他觉得有些疼,不过似乎并没什么大碍,于是继续朝着酒楼走去。 一名黑衣人看着少年从眼前走过,眼中带着绝望,这些弩箭造成的伤口,竟然没有丝毫的血迹...... “他......他没流血!他真的是暗魂!” 伴着惊呼,黑衣人更是四散而逃,但是赶来的守军丝毫不为所动,因为他们是军人,是帝国的军人。 “先锋营冲锋!” 一声令下,蹄声骤乱,五百多名骑兵已经冲了出去。 这支部队并非闻名东洲的黑甲重骑,他们先前射出的弩箭,也非魂石所铸。 但是他们仍然是骑兵,仍然有着五百多人,即使强如柳灵君面对这支部队,亦是无能为力。 桓天羽看着呼啸而来的兵潮,眼中闪着火花,心中只感无比的悲愤,他不愿理会自己转瞬就会被这些铁蹄踏碎,而是怒目看着酒楼内的中年人,挥出右手。 “喝!” 流光四溅,黑雾缭绕,这不是来自黄泉的夺命锁,只是一柄短剑,但它也是来夺命的。 “好剑!” 襄王看着飞来的短剑心生赞叹。 他此时依然没有将消魂散的毒素逼出,所以定然躲不开这一剑,但他依然面不改色,甚至脸上再度浮现起了一丝笑纹。 因为一名身着黑甲的男子出现在他身边。 这名男子身材异常魁梧,手持一根漆黑的石棍,泛着些许黑芒。 他看着飞来的短剑神色平静,平静到显得有些木讷,随机他挥出了石棍。 很普通的一棍挥出,如铁树一般挺直,又如泰山压顶一般沉重。 银剑石棍初相遇,仿佛炸出一朵莲花,随即枯萎,银剑被震飞。 “你是谁?!” 桓天羽冲着楼内怒吼,他不甘心。 眼前就要手刃仇人,却又横生波折,最重要的是,他没机会了,铁蹄下一刻就会来到,他缓缓闭起眼睛,默默地向父亲说了一声道歉,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过了一瞬,又是一阵如雷的马蹄声让他重新睁开双眼。 夜色中泛出些许光亮,又有些黑,那是黑甲,约莫百来骑兵,气势肃杀,如同一道洪流,将冲向桓天羽的骑兵队瞬间冲得溃散。 “长官,禁卫造反了?!” 先前到来的骑兵一脸震惊,因为他们认得这些骑兵,这是王宫的禁卫骑兵,他们不如黑甲重骑闻名于世,但谁也无法否认他们的战力。 襄王看着边上那位魁梧的男子,冷笑道:“本王不得不服池青,竟还劳烦岩校尉过来救我!” 被称为岩校尉的男子朝着大门缓缓走去,漠然地说道:“我不是来救你的,少爷只是让你活到徐怀仁出现为之。” 看到男子逐渐靠近,桓天羽怒不可遏,带着慑人的杀意,直接挥起一拳轰向男子。 男子没有躲闪,也没有以拳回击,只是将石棍横于身前,迎接桓天羽那普普通通,又充斥着无穷怒意的一拳。 一声闷响。 男子退后两步,看了看石棍上斑驳的血迹,又看了看少年几碎的拳头,说道:“我不太会说话,少爷说等徐怀仁来了你就能杀他,你稍微再等等。” “徐怀仁什么时候来?” 桓天羽不知道徐怀仁是谁,他只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杀襄王。 “应该快了.....吧。” “如果不来怎么办?” “我们会逼他出来。” “怎么逼?” 男子没有继续回答桓天羽的问题,他走出大门,看着沿街对峙的两列骑兵,然后说了一个字。 “杀。” 夜色朦胧,只看到百来禁卫铁骑如同一支利剑,生生插入那数百守城军的阵中,不过片刻,便传出阵阵惨呼,以及马蹄踏过肉身的闷响。 守军将士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他们已经做好禁卫叛乱的准备,随时可以与之相搏,但怎可能初一交阵,己方已变成溃败之势?而且对方只有自己两成左右的兵力。 “放狼烟!” 将官令下,数道红色狼烟升起,一眼望去,整个都城仿佛都已被鲜血所笼罩。 青木城今夜注定不眠,原本已经赶到王宫、王府的各支军队,见得狼烟升起,纷纷赶往新湖居,惊得城中百姓也无法安睡,却也不敢开门去确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凄叫不断,杀声震天,睦元府中的那一人再也坐不住了。 一个睡眼惺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拍案而起,直欲冲出大门,却见一名青衣男子飞奔到他的面前。 徐永利躬身说道:“徐统领,若不再等等?池青尚未现身,您就此离开恐怕不妥。” “滚!” 一声怒喝,直接令得徐永利浑身发颤,不敢再吐一字。 “再等等?再等下去我帝国的将士都要死完了!” 一声嘹亮的哨音响彻府邸上空,随之一头巨鸟随其而至,在院内卷起一阵飓风,吹得众人面色骤变。 那是一头金翼的狮鹫,身长三丈有余。 所有帝国将士都知道,王城内的狮鹫团只有这一头金翼狮鹫,它是徐怀仁的专驾。 啸声清厉,随风远去。 柳树下,一名书生看着天空,展出了笑颜,伴着迷蒙的月光,清白的水塘,此景可谓凄美。 池青微微回首,冲着一片黑影柔声道:“杀。” ...... 第四十章 来世再报 遥望夜空中渐渐逝去的那道黑影,刘永利的脸色变得稍稍有些难看,不过当他看到花木桥上那辆巨大的辇车,连忙笑着赶到大院外躬下身子,而那些青衣刀客则是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恭迎宁王!” 一位肥硕的中年人,在几名下人的帮助下,费了半天劲,终于从这辆并不怎么高的辇车上爬了下来。 这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就是端木国王的另一位胞弟宁王。 虽然他这形象极差,差到几乎每次有国外来使,他都很自觉地将自己憋在府内,找各种借口推辞宴请,甚至帝国政事他也鲜少出手干预。除了他府上的下人偶尔会闹出些霸凌的时间,总体来说,他的口碑比起另一位兄长来说,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但也正因为这样,他今夜急急忙忙地赶来睦元府,亦代表除了些要紧的事情。 他松了松腰间那条金黄的腰带,又揉了揉那处的肥肉,喘了两口气,看着面前的男子,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以及憎恶。 “刘永利,你可得和本王说清楚了!大半夜到底是何要事?还有今晚的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刘永利直起身子,毕恭毕敬地看着这个中年胖子,说道:“王爷息怒,今夜的事情可大可小,若是处理不好,恐怕这帝国的根基都要出现问题!” “哼!” 宁王瞪着两粒葡萄大的眼珠,沉声道:“你们青木家也会关心这帝国的根基?最希望帝国出乱子的不就是你们青木家吗?” “王爷多心,家主与国王陛下同出一源,自然关心社稷。” 刘永利指着身后的宅邸继续说道:“今夜有人意图行次丹泽国王子一行,家主只想请王爷为着大局,出一份力……” 宁王的瞳孔再度缩小,或该说是回复正常大小。 他看着睦元府外的百多名青衣刀客,面有狐疑,似是不置可否,道:“谁敢在我帝国内行刺他国王子?” “池青!” 不知是不是错觉,说完这两字后,刘永利发觉宁王周身的赘肉似乎抖了两下,随即便是一股慑人的威压向他袭来,场间霎时死寂,无人敢出声。 宁王有些吃力地走了两步,隔着新湖,望向湖上那几朵猩红的云团,心中有些惘然。 “王兄在那边?” “是!” “有禁卫造反?” “是!” “你是说,今晚的闹剧都是池青一手搞出来的?” “应该是……” “混账!” 宁王怒目看着刘永利,随即吼道:“你是不是和你主子一样,都当本王傻?!本王当然知道这小子和丹泽国有大仇,但他有本事策反那么多禁卫,迟早把帝国都策反了!” “你现在告诉本王,他那么多年辛辛苦苦养了批人,就为了杀了那个王子消消恨意?!” 面对宁王的质问,刘永利只能跪伏于地,却也无法反驳。 他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根据他到手的一些情报分析,确确实实都指向了池青要杀王子殿下,至于为什么…… 忽然间,一阵急遽的破风声穿透了夜色,几乎同时,惨叫声起,十来名巨辇边上的王府亲兵随之倒地。 “敌袭!” “小心,是禁卫的魂石弩!” 然而,来自于夜色中的突袭仅仅持续了一瞬,府邸前便再次陷入了沉寂。 大街上,湖边旁的槐杨柳树突然变得郁郁葱葱,仿佛经历了一场完整的春雨,散发着蓊蓊郁郁地绿光,树上的枝叶如同疯狂蔓延的藤蔓一般,在睦元府的大门前织成了一张茂密的巨网,密不见隙。 府邸前的宁王周身更是青芒大作,仿佛将漆黑的夜空都映照成一片广袤的森林。 “王爷威武!” “威武个屁!你们护住王子!” 宁王满脸横肉乱颤,根本无心于属下的奉承。 先前的突袭,让他清清楚楚地了解到,今晚的确是有人要皓珏王子的命,而整个都城内只有一个人想,而且敢做出这种事。 青光葱郁,但仍照不尽夜色中的黑暗,藤蔓所致,也护不住整座府邸。 下一刻,府邸内着火了。 没人知道火势起于何处,但见焰光四射,照出一张张彷徨的面孔,一行剑宗弟子捂住口鼻,狼狈地逃出宅邸,看着此间景象,面色愕然。 其中一人拿出手绢,擦去面庞上的灰渍,露出一张俊逸不烦的面容,朝着夜色中喊道:“池青!你都胆来杀我,没胆露面吗!” 皓珏王子再也保持它淡然的风度。 他傍晚接见刘永利,听闻池青要杀他,只是一声冷笑而过,先前问得都城内的动静,心有戚戚,但依然不相信池青会这么做,或者说他认为池青根本办不到。 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相信,这个书生,这个父王口中的祸害,已经有能力用指头碾死自己。 “王爷,还请护住公子,如若公子在贵国出事,这后果恐怕……” 一位剑宗弟子来到王爷身边,言辞恳切,但随即脸色就变得煞白,闭口不语。只因眼前的中年人双目中散发的火光,令他不敢直视。 宁王当然知道皓珏王子死在帝国之内,会导致何种后果,但是王族的骄傲让他不愿意和丹泽国来的这些考生多废话,有这种时间,还不如和那位书生谈谈。 “池青,帝国待你怎样?” 他不知那名书生在哪儿,只能对着夜色提问。 “帝国放我入境,乃救命之恩。” 夜色中传来冷冷的声音,似乎这救命之恩,也就如一饭之恩不值一提。 “救命之恩,何以为报?” 宁王皱着眉头,继续问道。 沉寂片刻,池青答道:“承蒙错爱,这救命之恩,请容在下来世再报。” “来世?我帝国若是没了,你来世怎么报?” 再次沉寂,只不过这次不再有任何回应。 宁王看着夜色只能叹息。 来世,死了才有来世,池青是抱着必死之心,兵行此着,可是这帝国能让你行此着吗? 睦元府的火势越来越大,但没有人跑去灭火,他们仍然注视着夜色中的动静,但是他们却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水塘,渐渐凝结成了一根根冰柱。 第四十一章 大业极冰宴 傍晚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席卷了整座都城,然待雨散云开,城中污垢亦被一扫而尽。 只是午夜过后,那马蹄声声响起,箭影破空乍现。 青木城,又起风了。 新湖畔 月明,风清,波光粼粼,树头枝叶一阵轻摆,洒落万千甘露。 这些雨水,自然不能帮忙灭了睦元府的大火,不过也让府邸门前的人们,稍稍平息了些心中的燥意,但是这些露珠,是否也太凉了些? 宁王抬头,发现下雪了。 簌簌飞舞的雪花,如玉蝶弥漫了此片天地,细细听起,似乎瑟瑟有声。 六月飘霜诉冤屈,七月落雪灭族恨。 他觉得有些冷,皓珏王子和刘永利似乎更冷,他们的睫毛已经挂起了寒霜,浑身蜷成一团,牙齿不住地打颤。 积洼的水塘渐渐变白,层层隆起的冰霜变成了细细的冰柱,仿佛璀璨的晶条一般倒悬在石道之上,令得此间的空气都变得凝滞。 宁王笑了,阖着双目,摇着头,随之一声长叹,脸上诉不尽的扼腕。 “大业极冰宴......大宗师结界,池青,你何必呢?” 池青极有天赋,在同辈中的修为当属寥寥,魂术造诣更是已抵宗师之境,然则距那大宗师仍有一步之遥,而这一步也正如清心至通天,隔着那一道天。 如今池青竟然直接布成大宗师结界,只能说明他已经成了大宗师,抑或,暂时成了大宗师。 看着从夜色中缓步走来的书生,宁王更是确认自己猜测属实,面色更是悲戚。 “燃命丹.....池青啊,你真有那么急吗?非要在我帝国境内动手?他日通天境的大能,真要如此糟蹋自己的命?” 皓珏王子和刘永利面色铁青,他们先前已被这道结界震慑地无力自御,此时听到“燃命丹”更是如鲠在喉,无言以对。 如果池青真的服用燃命丹,那他的寿命最多也不过半日! 但是,面对一个已至魂术大宗师的池青,他们可撑得过半日吗? 池青走得很慢,似乎每跨出一步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王爷。” 话音落下,池青脸上似有碎屑飘落。 “请恕在下忘恩,但将死之人,难免要任性一次。” “将死?” 宁王恍恍然道:“你是什么意思?” “王爷应当知晓,在下幼年经脉有些问题。” 池青说话间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但也仅仅跨出了一步。 “我听说过你的事情,但是,据说你当年自己用某种异术医好了你的经脉,难道是误传?” “手足三阴三阳经皆断,王爷认为此般症状可能医好?” 宁王此时不再自称本王,这也代表着他愿意放下自己的身段,同这位书生好好谈谈,可惜池青所言瞬间让他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底气。 “怎......怎么回事?你......” 三阴三阳经脉全断莫说修行,就连活命都是个问题,哪怕这人真活下来了,那也是真正的废人一个。 池青,他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这也是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我以离火凝烧经脉断裂之处,再以玄冰魂术拼接断层。” “周而复始,每十日一次,只是长期以往,脉壁愈发脆薄不堪,三年之内必然无法再行拼接。” 池青继续边走边说,脸上没有表情,仿佛他说得这些事情,就和吃饭睡觉一样平常。 没有人说话,即使是那些满身白霜的剑宗弟子,此时也已被这名书生折服,看着他的眼神中,也多了一抹怜悯。 凝烧经脉,再以玄冰拼接,并且周而复始,所有人都不敢想象这种痛苦,这已远远超过正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围,到底是何样的仇恨,让这个年轻人坚持下来? 天地间的寒气已经越来越重,冰柱也逐渐变成了庞大的冰柜,强如宁王,他周身的青光都在逐渐变得黯淡,他看着越来越近的书生,无奈地问道:“你死后想葬在哪里?我可以同王兄商量一下......” 宁王自知无力改变此处的局面,皓珏王子的死亡,也几成定局,但事后不管如何,池青必须死,哪怕他肯定会死。 “大仇未报,未敢奢求入葬,但求神魂散于天地,直待丹泽国亡。” 话音落下,书生左脸的面皮突然脱落,只剩一片猩红,仿佛被林间凶兽撕咬了一口,令人骇然。 他走到刘永利面前,斜头,森森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当年出卖情报,破坏山门结界,可否想过会有今天?” 刘永利此时已被冰霜尽数覆盖,连眨眼都做不到,但是看着眼前的书生,只感毛骨悚然,却听见“喀嚓”脆响,右臂随着冰片,落到了地上,随后欲放声大喊,又是同样的响声,唇腭裂成两半。 “你再忍一下,别死得太急了,王子远道是客,容我先送他上路。” 池青说完,缓缓走到皓珏王子的身前。 此处空气早已化作极寒,但这位书生的言行更之令人更感到心寒。 皓珏王子依然俊逸,依然淡漠,因为他做不出此外的表情,他隔着冰壁看着池青,双目尽诉无助与绝望。 “你可知何为绝望?” 池青的双眼,逐渐渗出丝丝血滴,静静地看着冰柜中的王子。 “你的父母兄弟尚存,这是好事,你以一己之命,换得全家安康,世间竟还有这般好事?所以你不用绝望,安心上路便好。” 池青缓缓将手掌贴上冰柜,随之可见数道白烟,夹杂着零星红点,窜入皓珏的体内。 “我当年就是这般连接我的断脉,但岂料也只能走到今天这步,王子殿下可否体会的到?” 皓珏没有发出痛苦的嚎叫,但任谁都能听到王子心中的惨呼。 然后池青笑了,笑中带泪,带着血泪,带着随风落下的碎屑,似乎还带着无声的咆哮。 忽然,笑声骤停,风雪消散,冰壁破碎之声不绝于耳。 池青喷出一口血水,然后立即捂住自己的胸膛,但仍然挡不住飞溅而出的血水,他默然回首,看着插在自己背部的一柄长剑。 “泽渊剑?” 池青认得这柄剑,丹泽国特意让皓珏带着这柄王室宗剑来参加考试,但这把剑竟然不在皓珏的手上? “归!” 剑身一阵剧颤,随即抽离池青的身躯飘于半空,伴着晶莹的月光,宛若一条银蛇穿破夜空,窜向熊熊燃烧的睦元府。 一位面向普通的光头老人,自烈焰中缓缓走出,他的上身衣衫已被燃尽,躯体和面庞更是被熏成漆黑,但只见他枯掌一身,泽渊剑便回到他的手中。 “池青,想不到你竟然逼得老夫要在火堆中藏那么久......” 第四十二章 为了这个位子 “殷善才!” 听着这个名字,宁王微微色变,破冰而出的剑宗弟子们,更是来不及驱散身上的寒意,便四下低语起来。 殷善才,曾经也属东林剑宗一门,但他的另外一个身份则是丹泽国的老将军,功勋显著,名声更是在外。 他生平最出名的两战,首推二十年前,率领大军踏平了超然于世外的天池山门,花了三天三夜将整个宗门几乎屠杀殆尽。 另外一战则是十七年前的洛河之战,殷善才的五万大军,被将将五千人的紫衣卫逼至走投无路,险些就要全军覆没,而那一战的对手,就是东洲军神桓天。 一战惹恶名,一战成笑柄。 自那之后,这位正值盛年的将军便被剥去了实际的兵权,不知于何地养老。 所以此时根本没人会想到,他竟然不动声色地陪着皓珏王子,来到青木帝国替他暗中压阵。 池青看着光头老者,眼中掠过一抹震惊,转而又发出一阵凄凉的笑声,随即,他松开捂住胸口的右手,开始鼓掌。 只见胸部伤口处的血水顺着白衫四溅,面皮的血水也一滴一滴地滑落,随着掌声,有节奏地落在地上,一抹抹的殷红将凝未凝,将雪白的冰霜被染成一片血色,也绘出了一副摄人心魄的画卷。 想着当年那位带头冲锋的将领,想着那双凶目中泛着的血光。 天池山上凄厉的悲鸣、绝望的呼喊、漫天的火光再次浮现在池青的眼前。 “太好了......太好了!”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淌着血泪,大笑道:“未想到临行前,还能带走一个祸首!” 殷善才踏前一步,嘲笑道:“哼!老夫真没料到你会搏命到这种程度,倘若先前不是偷袭,我还真没把握杀了你,但是如今你已被老夫的剑意重创,还想着报仇?” 一颗银色的光珠自老者身前浮现,转而开始扭曲、变形,弹指间便化作另一柄光剑。 “形随其意。” 光剑回旋而上,如同一尾清泉铺撒在泽渊剑的剑身,瞬间绽出一束夺目的银芒。 “东林十三剑,剑啸千里!” 殷善才抬起右臂,隔着夜色,遥遥指向那名书生。 池青因为先前遭到偷袭,那道蚀骨的剑意迟迟无法逼出,所以睦元府前的雪势也已渐渐消散,此时的夜空中只能见到一道华光流过,仿若一颗流星,呼啸作响。 他此时已经极为虚弱,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无比耀目,瞬时化作苍茫的火海将身躯尽数缠绕,只是听着那嗤嗤的声响,仿佛他的肉身也正在遭受炽烤。 “业火天罗!” 话音落下,血水喷出。 空中零星的雪花也在此时化作火花,点燃了柳絮,点燃了绿叶,丝丝点点结成了一张焚天巨网,凌空飞舞。 倏忽间,华光已至,只是待得与那火网稍稍一触,便难以再进半寸。 殷善才掐指运诀,本就已被熏黑的面庞,此时变得极为苍白,他实在料想不到,池青的重伤,竟然仍是不能弥缝那一境只差。 他的余光一瞥,发现那位肥硕的宁王早已化去身上寒霜,但瞧他泰然自得的站姿,似乎完全不准备出手? “宁王殿下,您还在等......” 不说便罢,殷善才方一开口,便感到宁王的小眼中,仿佛窜出两支利剑射向自己。 “殷老,你一丹泽国的将军,未经通报便来到我帝国境内,是何用意?” 面对质问,殷善才心有戚戚,本已不敢再多话,但心系王子安危的他,仍是硬着头皮开口道:“老夫未及通报事出有因!但若是王子殿下出了事......” “哼!” 伴随一声冷哼,宁王周身肥肉顿时一顿乱颤,竟是连带这大地都震了一下。 他的双眼再次凝成一对葡萄,看着殷善才说道:“王子殿下这不是还没出事吗?您老再顶一会儿,顶不住了本王定会替你护着贵国王子!” 听得此言,殷善才只能暗暗叫苦。 青木帝国定然不愿皓珏王子出事,但是如果他这位偷偷入境的将军死了,哪怕自家陛下再是忿恨不平,也没有任何理由迁怒于帝国,此刻他也只能寄望于那位书生,早些油尽,早些灯枯。 刘永利的睫毛上仍然挂着寒霜,他捂着肩膀,低头看着地上那条冰臂,,眼中只有惊恐,他没有像皓珏王子一行人那般,直接盘坐祛除体内的寒气,而是转头望向府上那些青衣人。 “你们还在等什么?!快上啊!” 这些青衣刀客本身就是普通人,先前即便只是被那寒气波及,亦是不少人已被冻伤,此时听到府上管家的咆哮,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顿时杀声一片,顶着纷飞散落的火苗,冲向已被燃成火炬的池青。 然而他们尚未冲出十丈之距,久违的破风声再度响起,伴着密集的脚步声,数十名黑甲禁卫也从黑夜中现形。 ...... 王宫内 禁卫副将以前从未觉得这条红毯竟然如此坚硬,他此刻四肢俱伏于地,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有戚戚的声音传出。 “总共两百人,其中包括一百名禁卫铁骑......全数皆属岩隶校尉麾下。” “恳请陛下下令,末将愿率宫中禁卫平息这场动乱......” 副将的声音越来越轻,越说越没底气。 他从未想到过,那位极受徐统领赏识的岩隶,竟然是这次都城内乱的主谋,而且竟然还是个修行者! 当然,这件本就极为严重的事情,和眼前两位中年人的表情比起来,却显得不值一提。 他偷偷抹去额上的冷汗,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那人出声。 “去吧!” “喏!” 副将未行礼数,直接拖着僵硬的小腿,一溜烟地跑出了王宫。 王座上的男人此时已经懒得理会这些小事,他转头望向偏座那位沉睡的少女,脸色愈发地凝重。 “怎么?这女婿不要了?” 一旁的青木凌风哂笑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何多次降下身段,都要招那池青入宫了......” “原本我只想着卖个人情给丹泽国,却没想到,他竟然连桓天羽那小子都给拖下了水,你说,这种人才谁不想要?” 放肆的笑声响彻大殿,端木国王冷冷地看着青木凌风,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池青一定会出手?” 笑声凝滞,青木凌风冷笑道:“皓珏王子进了长青院,池青迟早会出手,而且就算他不出手,王子一行人也会找上他。” 端木国王面有狐疑,说道:“你以为,靠这些小角色就能杀了池青?” 青木凌风面色渐冷,慢慢解释道:“王子殿下可不是小角色,他是个饵,是个大饵,为了这个饵料,丹泽国王可是为难了好久,哪怕安排了殷善才做那暗棋,都不太放心。” “殷善才?” 端木国王听到这个名字似有怒意,不过很快便被压下,沉声道:“青木凌风,你到底想要什么?” “哈哈哈哈哈!陛下还不清楚我要什么?” 青木凌风的目光逐渐变得冷冽,说道:“你们端木家在这位子上坐了五百年,应该够了吧!” “我的要求也不高,我自问没有治世之大能,但我要你宣下诏书,待你死后,这帝国王位传给虹儿!” 宫中一片死寂。 五百多年前,坐在王座上的人叫青木郢。 他在位的那些年几乎是青木帝国最为鼎盛的时期,整个东洲几乎三分之二的土地,都归帝国管辖。然而同当所有的绝世强者一样,他最终于中陆那场和暗魂的决战中殒命,仅留下一位三岁的王子。 是役结束之后,大陆各方势力皆是损失惨重,大陆风云也因之突变。在这般局势之下,三岁的王子继位不足数月,当时身兼摄政王之职的端木相国,终是将其罢黜...... 端木国王扶额冥想良久,缓缓拿起一只酒杯,摇头道:“青木虹,的确是文武全才,可惜所经的磨砺,还是太少......” 砰! 青木凌风闻言怒拍伏案,道:“磨砺太少?年轻人有的是时间去磨砺!” “你看看,你看看!” 他起身环指殿内四方,却不知到底要指向何处。 “除了虹儿,还有谁有资格坐这位子?!” “传给紷儿?休说一个女流之辈难堪此任,就算她有这能力,这青木帝国以后是不是还得变外姓?!” “还是说你要传给那死胖子的儿子?一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哪怕上了前线,都在不停违反军纪,这成何体统?” “襄王的行事风格我倒是欣赏,可是鬼知道他修行了什么功法,到现在都没留下子嗣......” 青木凌风的语气渐渐平和下来,重新坐回木凳,一脸殷切地看着端木国王说道:“陛下,你倒是说说,这王位还能传给谁?如今只要你降下一旨,我便能去捞回你那女婿,保他一命。” “若是你不允,我也只能在这儿陪着你,看那小子去死,看着你们父女反目......” 端木国王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这番慷慨激昂的表述产生什么变化,但是他心中也是承认,对方所言确实有那么些道理,也并非完全出于私欲,只不过自己至少还能活些时日,还想再看看,看看到底谁才适合坐这位子。 看着王宫远方的那片天空,他的眼神忽然凝滞。 那里有团乌云,云中似有金雷闪耀,但端木国王知道,那不是乌云,那是徐怀仁和他的座驾。 但是在那更远处,似乎真的有道雷光向着城内某处落下...... 第四十三章 杀人 救人 睦元府着火了,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直冲云霄的焰簇,但也足够让得新湖周围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先前的狼烟,大半的城内守军已经赶至新湖居,此时看着对岸的火光,顿时一阵茫然和错愕,他们心知睦元府中住着何人,那位贵人的安危绝不下于楼内的王爷,如果他出了事,那对于帝国和丹泽国的关系,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身材高大的黑甲男子仍然矗立在新湖居的门口,看着楼外数千的都城守军,而他身前则站着二三十名黑甲士兵,他们本是禁卫铁骑,但此时已经没有坐骑,身上的铠甲也只变成了残破的铁片。 “岩校尉......” “辛苦你们了,我们现在去找少爷。” “是!” 接着男子回头,表情仍是显得那么呆板,他看着已不成人形的少年,冷冷地说了三个字:“可以了。” 桓天羽默然拾起地上的短剑,缓缓转过身,朝着不远处的中年人走去,但是走得很慢,这不是因为他想要多享受一会儿将要手刃仇人的快感,而是他真的很累。 他身上萦绕的黑气一已经变成一层薄雾,隐约可见的灰色肌肤,也如同他的脸庞那般开始变得斑驳,仿佛一道历经千年风霜的城墙,开始层层地脱落。 然后他回了下头,他看到湖对岸的火势在刹那间变得更为猛烈,同时有着一道有些熟悉,又令他有些讨厌的气息,也随着火光开始燃烧。 “替我谢谢你家少爷。” 不知男子有没有听见这句话,总之他没有回头,因为他于少年并不同道,他带着残兵,背朝少年,向着湖对岸的方向走去,他要去找自己的少爷,如果可以的话。 “为什么要杀我爹?” 桓天羽身上此时尽是破布,于是他撕下一块,紧紧缠住握剑的右手。 襄王看着越来越近的少年,表情如同枯井,只是龟裂的嘴唇微张,似乎说了什么,但很小声。 “你爹是谁?” 桓天羽听到了,然后笑了,紧跟着一声咆哮,看不清他表情的脸上,只有一双瞳孔散发着猩红的光芒。 他想知道父亲的死因,哪怕对方告诉他只是为了紫兰城的钱都行,但是对方既然不想告诉自己,那就去黄泉和自己的父亲解释! 身上的皮屑碎了一地,桓天羽纵身一跃,带着一尾黑雾冲杀到襄王面前,握着短剑的右臂此时绷成精铁,将全身的精神与力量凝于一处,狠狠向前刺出。 他此时的视线已有些模糊,但他知道这剑刺中了,但是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的表情变得茫然,这人不是襄王,他比襄王漂亮得多,即使面庞已被鲜血浸染成红色,反而更加地瑰丽动人。 “桓......桓公子,别......” 柳灵君没有力气说完整句话,桓天羽也没有心情理会这句话,他一直不喜欢柳灵君,此时更是对这个阉人憎恶到了极点,他抽出短剑,再次斩下。 哐! 一声巨响传来,但不知从何而来。 桓天羽微怔一瞬,随即又是一声怒喝,更为用力地斩下这一剑,连带周身的黑气都开始喷涌。 可惜剑没有落下,根本没有办法落下。 锵! 伴着清脆的响声,短剑断了。 横在桓天羽面前的是一把大刀,泛着红光,弯钩似月。 桓天羽愤怒,但没有放弃,他绕过这柄大刀,举起自己的右拳,缠绕着黑气和自己的怒意,狠狠轰向襄王。 喀沓! 又是一声脆响。 有人出现在襄王身边,然后弹了下指头。 桓天羽指骨全碎,身体亦被震飞,直至一座阶梯被他撞烂。 “徐怀仁,你不保护王子,来这里干嘛!” 襄王先前一直心境平和,哪怕自己都已朝不保夕,哪怕柳灵君已然奄奄一息,却未显露一丝情绪,然而此时这句话竟有怒意隐现。 “顺路救你一命,我只是心疼帝国的士兵。” 被换做徐怀仁的男子拔出大刀,没有正视襄王一眼,而是望向楼阶下的少年。 “小子,闹够了便回去!” “他服了燃命丹,怎么回去?” 襄王的脸上挂起了笑意,却无比地令人心寒,甚至连徐怀仁听到这句话,脸色都起了些变化。 他仍然没有望向襄王,只是冷冷地问道:“当年桓天的死,真的和你有关系?” 襄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反问道:“如果这小子再冲过来,你舍得杀吗?” 徐怀仁没有说话,因为那少年已经再次冲杀过来,只不过身上的黑气已经极为稀薄,足够他看清少年的脸,一张让他无比陌生的脸。 他侧目瞥见躺在墙角的那柄长枪,神色稍显悲戚,但还是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在徐怀仁出现之时,桓天便认出了这个头发蓬松的中年人,他在长青院见过,这个徐统领当时替他奚落了一番剑宗弟子,他很是感激,但此时对他只有愤恨。 “让开!” 桓天羽毅然向前冲了过去,哪怕此时他几乎已将自己的魂力消耗殆尽,哪怕他自知远非对方的对手,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反正自己马上就会死,那还不如自己选择如何去死。 须臾间,桓天羽周身再度爆发出一片银芒,仿佛夜空中的星辰,却能将酒楼内外照耀得如同白昼。 “燃烧命魂?果然是桓天的儿子......” 徐怀仁眯着眼睛,然后双手将血红的弯刀高高举起。 以他的境界,根本不会在意初境的修行者引爆命魂,但他不得不给予眼前这个少年足够的尊重。 弯刀开始颤抖,仿佛凝聚了无穷的凶气,只待他的主人将它砍出。 “喝!” 徐怀仁的确给予了桓天羽足够的尊重,他没有留力,一刀落下,楼内狂风骤起,先前散落的木石触着刀风,转瞬变化为尘埃在楼内飞散,那扇虚掩的大门伴着一声巨响,轰然作碎。 但是,也止于此。 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人看到,一个黑袍男子出现在楼内,他用两只手指夹住刀刃,然后弹开。 徐怀仁被震退数丈,嘴角溢出一抹血丝。 他看着眼前的男子,面色无比震惊,这是何人? 帝国之内,甚至东洲之内,能够如此轻描淡写接住这一刀的强者,屈指可数,但绝对不包含这名神秘男子在内。 男子右手提起昏迷的桓天羽,同时一阵阵黑气顺着手臂注入他的体内,不消片刻,桓天羽的肤色逐渐回复正常,但脸上已然不见血色,气息更是萎靡到了极点。 “阁下何人,为何插手我帝国事务?” 徐怀仁没有放下手中的弯刀,反而有股更浓重的血气将其缠绕。 黑衣男子微微抬首,但见黑色斗篷中现出两道碧绿的光芒,如同两支利箭向前窜出。 铛! 弯刀落地,徐怀仁跪地。 黑衣人抓起桓天羽步出楼外,踏出一步,已现于夜空之中。 “通天境......” 徐怀仁看着这番情景,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大喝到:“阁下到底有何贵干!莫非你忘了三界条律!” 黑衣人没有理会对方的嘶吼,他环视四下的帝国将士,忽然看到一个被重重围堵的黑甲士兵,他的视线落在那根漆黑的石棍之上,自语道:“黑礁?” “岩隶,投降吧,你的人都死光了。” “岩校尉,求求你!徐统领不希望你死!” 一群都城守军围着角落的男子,看着他,面有悲戚,语气之中似乎只希望对方投降。 “我要去见少爷......” 被换作岩隶的男子此时已极为衰弱,他向前一步,挥出一棍,扫出一片白芒,却仿佛如同春风拂过一般无力。 正在此时,一道黑影如疾风划过,伴着石路崩碎之声,落在他的边上。 “你是天池山门的人?” 黑袍男子并没有看着岩隶,他的目光始终凝聚着他手中的石棍。 岩隶无力抬头,只是他的余光扫到黑袍男子手中的少年,似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道:“少爷在对岸......” 第四十四章 大树之下 禁卫队长满脸鲜血,缓缓将铁刀从一名青衣刀客身上拔出,看着身前堆积的尸体,说道:“诸位,谁愿陪我杀到最后?” 四下皆静,无人出声。 七名剑宗弟子看着仅剩的一名禁卫,脸上亦是掠过一抹苍白。 他们听说过帝国禁卫的战力,同时也相信青木家那百多名刀客,在面对这些禁卫时会不堪一击。但他们想不到的是,为何在有他们做后援的情况下,这些禁卫为何还能如此生猛,将青木家的私兵全数击杀。 只不过现在这些并不重要,夜空中的流光仍在和那张火网纠缠,虽然流光逐渐变得黯淡,但是那张火网也已散落了太多的火苗,只要这时候让池青稍有分神,胜负自分。 “结阵!” 一阵风声响起,数道银光乍现。 只不过风声很小,银光亦是黯淡,但在这时已经足够。 因为池青已至极限,他已无暇理会那几道微弱却又致命的剑气,或者说他不想理会,就连那炙火焚身的痛楚都不想理会,他的双瞳中,此时只有那个老头。 也许杀不了王子?没关系,殷善才的命更适合慰藉族人的灵魂,唯一有些可惜的,便是先前没直接了解刘永利。 池青身上的血管开始迸裂,绽开的血液混着火焰蒸发。 “破!” 火网骤破,仿佛一朵红艳的玫瑰盛开到了极致,一片片花瓣洒满夜空,随后向着前方飘去。而泽渊剑所化成的流光此时也摆脱了束缚,化成一条银蛇游窜于夜空。 池青不怕死,但殷善才不想死。 他望向空中,察觉到这些漫天飞舞的花瓣所充斥的杀意,狠咬舌尖,屈指连点周身十多处穴位,随后狠狠喷出一口鲜血,面色顿时如同白雪。 随着鲜血喷出,空中的泽渊剑也瞬间散发出一股戾气,银色流光带着一尾猩红的气流,仿佛化成闪电向着池青暴射而出。 殷善才笑了,他强行损耗精血催动秘法,自然对自身的修为影响极大,但是他不会死,而池青马上就要死。 可是这抹笑意尚未绽放便告枯萎,银色闪电在夜空中静止了。 一道黑影仿佛洞穿了虚空,出现在流光之前,他看了一眼两指间的短剑,很随意地朝地上一扔,因为他的目标不是这把剑。 殷善才和剑宗弟子僵僵地站在原地,甚至连宁王亦是面露震惊,怔怔看着黑袍男子落到池青身边。 男子自然不会理会这些人,他看着熊熊火焰似是稍有犹豫,随后便将左手伸进烈火之中,伴着一阵诡异的黑气升腾,火光渐息。 男子左手抓着池青的衣襟,冷冷地问道:“天池山门的人?” 池青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他仿佛着了魔似得不断重复一个字。 “杀......杀......” 男子似有不悦,继续问道:“宗门的暗谋还有活着的吗?” 这句话仿佛刺激到了池青,他身躯微颤,点了点头。 男子一声冷哼,提着池青一跃而起,弹指间便已消失在夜色之中,留下众人木然地站在原地。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眼见就要杀了那名书生,但却被神秘的黑袍男子救走,殷善才此时已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怒目盯着宁王,言辞之中也不再掩藏怪责之意。 “哼!你......” 正当宁王身上的肥肉再度颤动之际,夜空中传来一声戾啸,一名男子立于狮鹫之上,双目充斥血光,扫视着丹泽国一行人。 ...... 长青院的后山上,两名老者脸上疲态尽显。 虽然他们不知道城内究竟发生何事,但他们看到睦元府着火了,看到了都城的狼烟,最重要的是,池青不在院中。 “天玄啊,大长老回来,我们该怎么交待......” 眉山长老挑了挑眉,没有剑意迸发,话语中的心酸却无从遮掩。 今夜的动乱由池青引起,但眉山知道,帝国绝对不会对长青院作出什么举动。只是大长老对池青向来疼爱有加,若是他知道这书生死了,恐怕...... 天玄默然以对,他转头望向那座雄浑的宫殿,双目更是黯淡到了极点。他先前清楚地感觉到,除了池青之外,还有一道令他有些熟悉的气息,在一瞬间燃烧到了极致。 两位长老心思微异,但心中的懊丧却是如出一辙,他们沿着碎石铺成的小路缓缓走下山坡,无心聆听竹林间的鸟啼虫鸣。 忽然,两人面色一变,惊道:“长青树!” 只见远处那棵苍天大树,此时仿佛正在伸展它的枝干,繁茂的树叶在夜色中荡漾成一块块翡翠玉石,然而随之一阵疾风拂过,随风飘舞的落叶瞬间变得枯黄而斑驳。 “大长老不在,谁在和长青树通灵?” 眉山脸上的疲意已然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疑惑。 天玄捋着白须,疑声道:“大长老的客人?” ...... 葱郁的大树底下,一名少年赤身躺在草甸之上,面色苍白,鼻息微弱,而他的周围则是布满了猩红的血迹,而这血迹之中,混杂着一些黑色的粘稠物,此时还在缓缓蠕动,令人作呕。 黑袍男子注视着斑斑血迹,碧绿的双瞳中隐现勃然怒意。 他走到桓天羽身前,用指尖划破自己的手腕,一道血水从那道小裂口里喷将而出,落到地面,淋的他满身都是。 “希望你能挺住......” 片刻后,桓天羽那苍白的面色渐渐变得红润,但是很快,那种红润变成火红,而他身上,则泛出一股热气,嗤嗤作响,神情亦变得痛苦不堪。 黑袍男子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这幅景象,直到桓天羽的身体表面,都已被一层血伽覆盖,面目也似全非,他的脸色也逐渐变得凝重。 他再次洒出一道鲜血。 这一次,桓天羽的反应比之前更为剧烈,覆盖全身的血伽砰然碎裂,露出了那嫩红的新肤,然后丝丝黑气爆涌而出。 “凝!” 只见黑袍男子右手虚握成拳,这些本已开始乱窜的黑气,仿佛被更为可怕的气息所钳制,慢慢回到桓天羽的身躯附近,随后如同荷叶一般,将其牢牢包裹,仿若一道黑牢。 而黑牢之内的少年面目狰狞,身躯颤动不止,在多次想要冲破这道牢笼未果之后,最终趋于平静。 这种平静并未持续太久,少年体表突然渗出一种粘稠的黑水。 黑水仿似活物,同黑牢紧紧纠缠在一起。 远远看去,桓天羽的周身此时一片混沌,但于这团混沌之中,黑水正疯狂地噬咬着少年体表的黑牢。 “和你们交手了十几年,我自然知道我的血脉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你,但是你敢祸害这个孩子,本座也不会让你好过!” 黑袍男子死死盯着黑牢中的黑水,神色变得异常凝重,而他那对碧绿的双眸之中,也似涌出了熊熊黑火。 轰! 男子周身一团黑气缭绕,随后黑气慢慢晶化成一片黑砂,本应让人觉得诡异的这一幕,却因为黑砂散出的柔柔光芒,反而令人感到安心。 那片黑砂在男子的催动下,缓缓贴近少年的身躯。 “给我过来!” 大树之下,犹如卷起一阵狂风,如潮般涌向那片黑砂,而黑砂所凝成的那片空间之内,似乎没有极限,贪婪地吞噬着一切虚无之物,黑水此时也似察觉到危险,放弃噬咬黑牢,再次往少年体内钻去。 “我说了过来,你就给我过来!” 空间内异动持续加剧,终于,有一滴黑水在这磅礴的力量之下,脱离少年的身体,被吸入了那无尽黑砂之中。 黑袍男子一声闷哼,而双瞳中的光芒反而更盛,只是其中仿佛现出了斑斑黑点。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最后一滴黑水的离去,桓天羽的身躯上现出一道虚幻的白影,然后慢慢地幻化成一个巴掌大小的人形,立于黑牢之上。 风清月明,一件黑袍飘散在夜空,而男子终是现出他的面容。 朱发碧眼,肤色发灰,任他此时身姿比之身后的大树更为挺拔,却也挡不住眉宇间的疲惫。 他缓缓盘坐于地,看着少年身上那小小的白影,柔声道:“二十年了......” 这道白影翩若惊鸿,清扬婉兮,仿佛能将世间所有浊物,都予净化。 此时她仿佛认出了眼前人,怔怔望着前方,伴随着一股无比温柔的气息,微微躬身。 6.30 拒签感言 先声明,这本书会和置顶帖说的一样,不太监,随便唠叨几句就去写文。 这篇文章会放在正文中,我不会删,如果这章不见了,但这本书还在,大家懂的。 其实在申请的时候,自己还是有那么点信心的,虽然也做好了拒签的准备,但是真的收到这消息难免有些不爽。 我当然不会说编辑傻X,况且编辑肯定不傻,他们有他们的KPI,肯定会选能让自己受益最大化的作品,简单来说,就是越快时间能让他们有业绩增长的作品越容易签,而且他们也是打工仔,如果一部作品可能需要过个一年才能出成绩,他干嘛去签?过个一年他还在不在起点了都不知道。 看到这里,也许有人要说,你不就是想说自己的作品慢热?你自己学大神怪谁?你们这些说自己作品慢热的其实就是写得不好。 好不好不是一家之言,而且我也不承认自己的作品慢热,其实如果真的一直在看的读者,肯定知道我故事的进度一点也不慢,反而太细。 正如昨天有个书友和我说,如果我这本书,翻得稍微快一点,后面就看不懂了。 所以,这本书最大的问题或许不是慢热,而是需要读者慢慢看文字? 你要问我这是不是缺点,我可以很肯定的说:是,而且是很严重的缺点。 现在有多少读者有时间通篇文章慢慢看,几乎都是用扫的多,但是我写出这样的文章,除了在所谓迎合最广大“读者”习惯这点上有问题,从网络或者说的本质上有错吗? 我相信肯定会有想认真“读”书,而不是扫书的读者的,因为我自己就喜欢逐字逐句地读书,同样花了1毛钱,一个作者的书我扫了两分钟结束,另外一本我竟然看了十分钟。 哇!我觉得好赚啊,我再去看看前面章节的连起来读一下! 我希望我的书能给人这样的感觉。 不过也是那位书友,他看到21章,说人物形象不怎么鲜明,这在我看来是个比较严重的问题,我还会认真审视下之前的部分,之后的肯定会更为在意。 最后是我自己读书的感想,其实我自己看书都是少于100万字的书不看的,我又怎么能要求那些喜欢慢慢读书的读者来看我的书呢?也许有很多很多潜在的读者还没出现。 所以我会继续写下去,12点前会更一章,至于这两天让我稍微调整下情绪,另外就是这个篇章也快要结束了,得思考下一部分的细纲问题,外加要多些存稿,所以暂时还是日更一章,各位收藏着的可以养肥了宰。 100万字的时候,我们再见! 弄了个书友群:651597790 很希望大家加一下,多提些意见和批评,拜谢所有在读这本书的书友,虽然我不知道有没有人。 :) 第四十五章 曼珠沙华 “不用客气,本......我无甚大碍,倒是你护了他那么多年,想来是真的辛苦。” “不,他是你的儿子,我这条命还给你又有何妨?更何况这些毒物虽然厉害,但想要我的命也没那么容易。” “是的,十七年了......” “可惜,当年若不是遭人暗算,或许还能见上桓天一面。” “说来可笑,本是为了查清你的死因,结果竟与你中了同一种毒,你可知何人所为?” “是吗......也罢,只希望我没白救了天池山门的后人。” “桓天羽,是个好名字,我如果没有中毒,真的是很希望收他做我的弟子。” “因为这样的话,桓天日后见到我,也得尊称我一声老师。” “呵呵,斗气斗赢了又有何用......” “放心吧,我一定会把这些事情给查清楚,至于他,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安排他去西边躲一阵子。” “不不不,他是你的儿子,你说了算,那便一切随缘吧。” “我真的没事,稍微休息段时日就好,你可别忘了,我比你们两个都要年轻。” 常青树下铺满了斑驳的枯叶,一名相貌怪异的男子,冲着一道白影喃喃自语了半天,看着有些诡异。 然而此时这道白影的光亮渐渐孱弱,男子的脸上亦被笼上了一层愁云。 “一路走好......” 随着男子的话音落下,白色人影忽然绽放出夺目的光辉,照亮了此片夜色,然则眨眼之瞬,即化成亿万颗星屑,渐淡于夜空。 几乎在白影消逝的同时,桓天羽的发丝随风飘起,原本白色的发丝逐渐变成了黑色,而他的周身被一片银光所萦绕,在长青树的柔光照射下,慢慢虚化、融合,直至化为了一颗珍珠般的小小光球。 男子见状淡然一笑,转而又眉头一蹙。 只见这颗光球内部仿佛有着一片大海,此时这片大海彭拜无比,四起的狂澜正在疯狂的冲击光球的薄壁,一眼望去神妙异常,但此时这颗光球内部已极不稳定,似乎随时有被海浪冲塌的危险。 男子屈指一提,散出一道淡淡的黑气,顺着光球画了一个圈,将其缠绕至无隙,点点黑气慢慢散入光球内部,每每触及那些浪头,便化为一层光晕,黑光所及之处,浪花渐平,而那颗珍珠般的光球,也变成了墨黑色。 “果然是天赋魂珠.。” 一道人影自从大树后面出现,明亮的月光铺撒到他的面庞,也无法看清他的面容,身上的衣衫更是化成了一件红袍,这人正是池青。 他看着眼前的男子,说道:“如若在下没有看错,前辈先前替他注入的可是原始战魂?” 男子没有回头,他依旧注视着草甸上的少年,冷冷地问道:“你醒了多久?” 池青拖着双腿将将走上两步,略显吃力地说道:“离魂出现伊始,在下便已清醒,但知不变打扰前辈,所以一直没有开口,请容在下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说是救命之恩,但池青并未行礼,也未下跪,他只是淡漠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神色有些彷徨。 “你可知道本座是谁?” 男子转过身来,碧绿的双瞳凝视池青半饷。 “若是在下没有猜错,前辈应是魔族中人......” 池青并未因对方的注视显出惶恐,继续说道:“朱发碧眼......我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人,只是不曾料到有生之年,能见到魔昂魔昂。” 晚风瑟瑟地吹过,四下无人,也所幸四下无人。 若是让帝国内的人听到魔昂这个名字,恐怕是要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同东洲四大天一样,西域同样有着几位不下于他们的强者,而其中最令人骇然的便是鬼夜叉,魔昂。 东洲几乎没人亲眼见过他,只是知晓他是西域三魔王之一,但魔昂是特别的,因为他年轻,是魔族历史上最年轻的魔王。 魔昂十多岁是便因嗜杀之名响彻大陆,二十二岁时参加族中大典,在亲手埋杀了无数同胞性命之后,挑战当时另外一名族中的魔王。 具体的经过无人知晓,简单的叙述也让常人无法感同身受,但是在修行界中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直接产生了一场剧震,东洲、南蛮,乃至北天界都要求西域严守三界条律,限制魔昂离开西域。 只不过十七年前,魔昂还是离开了家乡,可是没人知道他的去向,更没人知道他之后如何,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也逐渐忘记了这个名字。 “天池山门的后人,果然还是有些见识。” 魔昂仍然注视着池青,语气却不再冰冷,“你可知本座为何救你?” 池青道:“前辈之前提过暗谋,想来也和我族人有些渊源,应当是想借暗谋查些事情?” “两件事情。” 魔昂走到长青树下,缓缓坐下,但见他神色突然极为疲乏,本已发灰的肌肤一瞬之间浮现出斑斑的黑点,“其一,研制出曼珠沙华的解毒剂......” “曼珠沙华?!” 池青脸上满是血迹,但当他听到这话时,仍然掩藏不住震惊之情,道:“前辈中了曼珠沙华之毒?” 曼珠沙华乃西域奇花,剧毒无比,常人若是中了此毒,通常是即刻毙命,但是魔昂中了这毒,竟然还能说话? 池青追问道:“前辈遭何人暗算,中了此毒?” 第四十六章 给个解释(上) 睦元府化为一片焦炭,几乎全毁,新湖居虽然从远处看去,仍然光鲜奢华,但满地的残墙破瓦告诉人们,这座都城内最好的酒楼,恐怕短时间内无法再营业。 由于受到昨晚战斗的波及,城内局部的民宅,尤其是些棚屋受损有些严重,此时可见一些衣衫褴褛的百姓正在修葺自己的住处。 青木城内的紧张局势终于缓解了一些。 但大街小巷中随处可见的城中守军,仿佛在告诉人们昨晚的骚乱仍然没有结束。 西山巷的一间小客栈门前,此时已经被城内的守军团团围住,然而在他们身前,则站着一群赤着身子的民众,双方已经在此地僵持很久。 这些民众并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更不知道桓天羽已经成了意图谋杀亲王的嫌犯,但他们见到这些士兵要来客栈带走暮暮,他们不干了。 “你们抓人是不是要给个理由!直接抓走个孩子是不是太不讲理了?” “就是!他年纪那么小,能犯些什么事?杀人放火?还是你们想说昨天城里的骚乱是他干的?” 众人群口啾唧,完全没有让开的打算,他们虽是贫民,也一向遵纪守法,自是见惯了城内贵人欺行霸市,但何曾见过以军令严明的都城守军如此行事?而且暮暮听话又可爱,此地民众甚是喜爱,他们只要求这些士兵给个解释。 为首的一名长官有些恼火,他不是不想解释,而是不能解释,此时看着那么多贫民挡在面前,也只能不讲理地开始怒喝。 “你们难道还想造反不成?这是马将军的命令!你们不让我带走那小子,我就把你们统统带走!” 眼看着上百名士兵直接抄起家伙就准备上前,一个头发枯黄的小男孩,愣愣地从人群中钻出来,嘟着小嘴,眼神有些闪烁,显得有些害怕,又显得有些失落和悲伤。 暮暮抱着小东西,回头冲着崔掌柜说道:“老崔,谢谢你,但天羽哥哥说了,我们要少给别人添麻烦。”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了桓天羽的影响,暮暮说这句话的时候样子有些可笑,但西山巷的这些贫民实在笑不出来,看着渐渐走上前去的小男孩,人群里顿时骂声一片,甚至连臭鸡蛋和烂番茄,这种对他们来说极为重要的食物,此时都被当做暗器投了出去。 暮暮看着带头的队长,指了指小东西,问道:“我可以带它一起去吗?要去多久?对了,你知道天羽哥哥在哪里吗?” 本来听得第一个问题,这队长脸色就变得有些臭,你都不知自己要去什么地方?还要带宠物去?结果当他听到桓天羽的名字,直接是说不出话来。 因为一些原因,上司严令禁止他们透露这个名字,所以他们先前也不说原因,就要抓走暮暮的行为,才惹得现在有些尴尬。 “跟我走!” 他也不回话,转身正准备带走暮暮之际,却发现一位白衣老者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认识这个老者,他身后的士兵有不少也认识这个老者,因为这个老者正是公主殿下的老师,天玄长老,只不过对方此时的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天玄长老没有说话,直接来到暮暮跟前,而暮暮则是有些笨拙地冲着天玄长老行了个礼。 “你知不知道他是我长青院的学生?” 天玄长老看着带头的队长,神色异常平静。 但是队长则是面色骤变,因为他知道,这是先前那些贫民告诉他的,但这是将军的命令,他能怎么办? 他也只能毫无底气地解释道:“这是将军的命令......” 天玄长老依然平静地看着他,淡淡地说道:“今天是我长青院新生报道的日子。” “老夫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帝国敢派人来抓我长青院的学生,如果你们一定要抓的话,就让端木永来和老夫说说,马将军什么的,还是让他们看看城门为好。”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端木永是谁,但所有人都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所以此时没有人敢发声,更没有人敢动。 随着天玄长老拉着暮暮的小手,渐行渐远,人群中渐渐起了些欢呼声,也不管士兵们的表情有多难看。 暮暮仰头看着身边的老头,心中有些高兴,小眼眯眯的,但随即心中就是生起一股失落,问道:“长老,你知道天羽哥哥在哪里吗?” 天玄长老笑了笑,抚着暮暮的头发,轻声道:“天羽小子没事,不过他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听到桓天羽没事,暮暮两眼顿时眯成了一条线,不过他仿佛想到了些什么事,突然惊呼:“啊!长老,我今天不能去上课了,我答应天羽哥哥要替他办事的!” 天玄长老其实整晚未睡,此时更感头疼,正欲阖眼轻叹,也似猜到了些什么,问道:“暮暮,他交代的事情有没有要你去找公主殿下?” 暮暮点了点头。 “那我们先去找公主殿下,晚些再去上课。” 类似西山巷之前的画面,正在城中多处上演。 只见大街小巷中,都有士兵沿街挨家挨户的敲门盘问,而且不时见到有人直接冲进宅中进行搜查,甚至就连些帝国内的官吏都没有例外。 随之城中各处也陆续起了些纠纷,所幸没升级成暴力冲突。 “你们什么意思!楚老爷的宅子你们敢闯?” “少废话,你家主子有什么意见,就和徐统领说去!” 楚尤侯的府邸外,一名下人冲着几百名军人大声嚷嚷,可依旧没挡住十多名士兵直冲宅邸,他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此时见到街上一辆马车经过,顿时吵得更加大声。 “搜搜搜!你们喜欢搜,怎么不去搜那辆马车?” 这些守军望向那辆马车,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只因那辆马车的幕帘纹着一头金色的狮鹫。 谁不知道这是端木王族的御用马车?而且那道红色的幕帘,已经告诉所有人,这是公主府的马车,某种意义上来说,可比两位亲王的更加麻烦。 莫说他们这些士兵,就算徐怀仁真的在场也不敢随便上去盘查,更何况此时,这位禁卫统领正在宫中挨骂,他们除了看着马车慢慢驶向城门,还能干吗? 王宫内有些安静。 照理说此时应该商议政事,但殿内却见不到文武百臣的身影,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坐于偏座,唯一一位跪伏在红毯上的,还是那个禁卫副将。 “岩校尉受降,现押于大牢内等候发落,不过他麾下的两百名禁卫全数阵亡,城中的守军也有不少损伤,具体数目仍在统计,但死伤应该过千人。” “另外青木家的私兵有一百零四人身亡,襄王府亲兵死伤数量不明,估计不到百人,宁王府的情况稍好些,十余人受伤,无人身亡。” “至于池青和桓......” 副将突然闭嘴,他的衣襟此时已被浸透,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实在没有勇气把话说完。 “够了,退下吧。” 御榻上坐着位中年男子,黑发很随意地束在脑后,身上穿着件金色的袍子,声音温和有力而不容质疑。 在他右侧则坐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眼帘微垂,神情静谧,配着头上的华丽的王冠,让她显出与一番与之年龄不符的雍容大气。 随着副将戚戚促促地离开,宫殿内更是寂静地令人感到诡异。 端木国王此时的眼中显着些疲意,他右手摸着有些隐隐作痛的后脑,终于开口了。 “谁给我个解释?” 什么解释?谁敢解释? 若说是昨夜都城动乱的原因,那两名主犯已不见行踪,唯一被伏法的岩隶,更是在牢内闭口不语。 可是在坐的几人都知道昨天有太多事要解释,可是到底由谁站出来呢? 宁王、襄王、徐怀仁,还有两位司职城防的将军,在帝国都可算是大人物,可是面对国王和公主陛下,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第四十七章 给个解释(下) 没有人敢站出来,但终归得有人得站出来。 看着国王陛下唏嘘喟叹,宁王与襄王一如往常地镇定,毕竟他们两个可算是受了池鱼之灾,要论责首先也轮不到他们两人,当然,前提是不提某些历史遗留问题。 但是另外两位将军则是没法逃避,他们只能寄望着在此般气氛下,还能昏昏欲睡的那个中年人,虽然从职位上来说,禁军统领最多与自己这城门将军平级,但谁都知道他在帝国内的地位,并不下于四位大将军。 徐怀仁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来,也不行礼,冲着端木国王说道:“禀陛下,昨日本已控制住两名主犯,但因有人插手,才......” “才什么?寡人会不知昨日有人插手?但就算是通天境的强者,让对方进了城就是你们的失职,让对方在城中作乱,更是你们的失职!你们莫不是要让寡人亲自前去和对方交手?” 端木国王看着徐怀仁,语气中皆是嘲讽与奚落。 那两位将军此时则是送了口气,他们发觉陛下只是想找人出出心头恶气,这通天境的强者来去自若,如果是狮鹫军团全数出动的话还好说,但作为普通人来说,哪有可能拦得住?想来只要及时找到那两位嫌犯,这事情应该不会太严重。 可就在此时,端木国王的声音变得愈加低沉起来,他盯着徐怀仁尖锐地问道:“你倒是说说,为何你昨日傍晚,未经通报就私自出宫?” “王兄。” 襄王此时站了出来,冲着端木国王拱手道:“昨日池青突然约臣弟见面,臣弟顾虑到他于丹泽国的关系,恐有不妥,便事先通报徐统领,到睦元府护着皓珏王子。” 端木国王冷冷地看着两人,说道:“哼!你是国王还是我是国王?禁军统领都需要你来通报命令,那这位子是不是该让给你来坐?” 他再转头望向徐怀仁,道:“老徐啊!你昨天去护王子,如果能护住便罢了,履职到底我也怪不了你......结果呢?王子没护住,城里搞得满目疮痍,结果连人......” 端木国王说道此处,不由得顿了顿,斜眼一瞥,未察觉有异样的目光朝自己射来,就接着说道:“而且岩隶还是你的人,你倒是自己说说,我该怎么治你得罪?” 国王陛下不以寡人自称,改称我,众人此时终于意识到陛下是有多生气,但这徐怀仁能怎么治罪? 文武百臣都知道,徐家三代皆为禁卫统领,对端木王族可谓衷心不渝,尤其是徐怀仁修为已至清心境圆满,是都军部中数一数二的高手,难道陛下还真舍得拿他开刀? 徐怀仁面不改色,只是这次直接下跪,道:“末将昨晚思忖帝国将士安危,确实没有顾及大局,以军法论处,擅离职守者,该斩!” 此言一出,四下骇然,宁王的小眼珠子瞪得浑圆,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王兄,以目求情。 而襄王更是直接跪于国王身前,说道:“昨日事出突然,臣弟于新湖居遭伏,若非徐统领及时赶到,臣弟恐遇不测,功过虽难相抵,但罪不至死!请王兄三思!” “请问王叔,不知是谁如此大胆,竟敢行刺我帝国亲王?” 就在这时,殿内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这声音并不尖酸,更不显刻薄,然而却让整个宫殿内变得雅雀无声。 襄王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而两位城门将军更是瞬间脸色苍白,他们先前没来得及下跪替徐怀仁求情,此时只有庆幸之情,趁着众人还在沉默之际,连忙借口城外起了骚乱,三步并成两步地跑出了王宫。 因为他们知道公主问的是谁,最重要的是,他们看到公主在问的人是谁。 青木凌风说过,他不知道,不代表他猜不到。 对于当年这件事旧事,这些在都城内奉献了半辈子的老臣们,又有几人猜不到?但是他们即使猜到了,也不想知道,或者说,不敢去知道。 襄王看着端木紷,心中已然猜到了些缘由,他不知道昨晚青木凌风来过王宫,所以并不清楚公主殿下是如何知道当年旧事,可是他并不介意。 “昨晚行刺本王的,正是桓天羽!” “桓天羽?” 从襄王一入殿内,端木紷就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王叔,此刻眼神已是锐利到了极致,甚至让襄王看到了当年陛下的影子。 “紷儿知晓此人的脾气和教养极差,但他的心性尚好,他怎会无缘无故的行刺王叔?” “本王不知!” 这个答案可属意料之中,于是端木紷平静地转过头去,看着端木国王,淡淡地问道:“父王,您可知为何?” “紷儿......” 话是对着公主说的,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端木国王想到昨夜的一些事情,剑眉微皱,沉默不语。 他不曾想过这件事可以瞒世人一辈子,如果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天,顶多也就是让这襄王挨些骂名,他再名义上痛责一番襄王,别人又能怎样,毕竟襄王也是他的胞弟。 可是他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早,而且自己的女儿会与桓天的儿子相识,甚至可说是欠了对方一条命,更没让他想到的是,桓天羽也知晓了此事,还真就在帝国境内动手了。 端木国王觉得有些累,斜靠着御榻,望着底下的襄王,垂目不语。 他不知晓该如何解决这件事,即使他当年也曾暴怒过,但若要论及因此惩处亲王,根本没有任何律例可以依循,更何况怎说也是血亲,能怎么办? 正在这时,襄王直起身来,冲着国王拱手道:“陛下,昨夜的风波并未能使帝国元气大伤,但臣弟却不想因其他事,使得帝国产生动荡,特别是帝国内的一些要员,更不应该由此收到牵连。” 他缓缓摘下头上的顶冠,神色凝重,道:“臣弟自请除去王爵,只望赦免徐统领的死罪。” 宫内再次一片死寂,徐怀仁依然跪伏在地,宁王看着自己的兄长,满是动容。 先前端木紷如此发难,令得殿内气氛剑拔弩张,此时襄王借口为徐怀仁赦去死罪,自除王爵,不得不说是极有诚意,但他的真实用意谁人不知? 第四十八章 去北边 襄王在帝国内地位显赫,虽无实权,但影响力极大,如果当年桓天之死的实情被曝光,那青木帝国的声望必然受损。 虽说乱世,但这种接近类似暗杀的行径,还是遭受各国所不齿,而且桓天当年影响之大,绝不下于一国大将,对帝国来说,之后在必将在外交上产生困顿。 而且于帝国境内而言,紫兰城已是名义上的帝国属城,桓天更是被城内命中奉为英雄,若是得知真相,难以想象这又会在帝国境内掀起怎样的风波,紫兰城的城主紫王,又会怎样宣泄心中的怒火。 襄王不会在意自己的名望,但他对帝国,确切地说,是对端木王族的忠心无可置疑,他不希望见到任何不安定的因素,更不希望王族之内因为某些事产生裂痕。 他此时脱冠请辞,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相当于请罪,虽然这不代表他向公主殿下低头。 端木国王静静地看着自己女儿,而端木紷还是直直地凝视着自己的王叔,这是代表不满意?或许是的,但她没说话,这对殿内众人来说都是好消息。 端木国王一声叹息,沉声道:“徐怀仁对属下看管不严、擅离职守,导致都城动乱,军衔降至都尉,赴北疆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滚回来!” 发配边疆思过?知错再回? 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端木国王轻描淡写一句话,一位禁军统领就要见不得天日?更关键的是,谁都知道徐怀仁对于都城,尤其是皇宫内的安危有多重要,这决议怎么看都是太过随意了些。 此刻不止襄王,连着宁王都拖着他肥硕的身躯跪倒在地,连着替徐怀仁求情。 但端木国王未作理会,直接摆了摆手,示意徐怀仁退下,待得殿内只剩王族的四人,他终于不再安坐,唤宁王襄王起身。 “昨天青木凌风进过皇宫。” 无需多言,一句话已经足够让他们了解所有事情。 青木家觊觎帝国王位多年,在这宫中可算公开的秘密,但他直接入宫,那也许代表着青木家可能会有所行动,可惜国王接下来的一句话,更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两人头顶。 “他希望我将王位传给青木虹。” “混账!” 襄王与宁王想来不打眼,但此这句异口同声的脏话,却颇有同仇敌忾之意。 “我说过青木帝国后世不得改姓,就容不得他们胡来!” 襄王方才将自己的顶冠放在地上,此时直接一脚将其踢飞。 “那你们说说,这王位该传给谁好?” 端木国王居高临下,打量着两人,语气淡然,这问题实在不怎么好回答。 襄王怒目看着宁王,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侄子在军中口碑不好,屡犯军纪,他很想此时好好训斥下弟弟,可以转念一想自己的处境,又是无话可说。 膝下无子,哪有底气教训兄弟? 他无暇理会端木紷锐利的目光,抬头打量着自己的侄女,然后摇了摇头。 襄王不会因为其他事情对端木紷有任何意见,他一心只为端木家,但正因如此,他绝不支持端木紷日后成为帝国女王,因为除非公主殿下的后代改姓,否则这帝国就要改姓。 他缓缓抬头,直视着自己的王兄。 “陛下,你不如考虑下......” “够了。” 端木紷曾经在春雨街上说过够了,当时有人不依,但是当端木国王说出这两字,没有人敢反驳。 “纳妃之事不用再提。” 端木国王看着自己的两位兄弟,淡淡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徐怀仁是个人才,我也不舍得把他送走。但是那老狐狸既然出招了,我们当然也得防着点。” 宁王与襄王两人四目一对,脸上可见狐疑,问道:“王兄此言何意?” 端木国王皱眉看着那胖弟弟,说道:“不管文泽他再怎么没出息,但好歹是个王位的人选,好好磨砺一番,日后怎样也不好说。但假若连这个选择都没了,这帝国王位日后还能传给谁?” 两位亲王此时面有戚戚,尤其是宁王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大声说道:“这老匹夫如果敢动我儿子,就算违反祖训,我也要抄了青木家满门!” 第四十九章 因为是青木帝国 青木城内的盘查仍然在继续,不过有辆马车,任它在街中怎样横行,所有士兵也只能投去敬畏的目光,却无人敢上前拦下。 裹着铁皮的木轮一路碾过城中的石路,待到城门时,终于有位长官走上前来,但面色有些阴沉。 “邱老,将军有令,今日出入城池者都需查验,还望不要为难在下。” 厢前的车夫嘴角轻扬,道:“小孙突染恶疾,公主让在下送他回乡静养,你想查便查,不过你可别怪老夫提醒你,这病怕是会传染。” 长官先前已经闻得一股血腥味,此时面色更显难看,他上前两步,紧紧拧着鼻子,轻轻掀开幕帘一角,但见半张泛着血皮的脸,其上布满发黑的血泡。 长官顿时胸口一阵翻涌,就连胃汁险些都要给呕出来。 “都说我帝国将士悍勇无双,如今看着重病之人都能被吓成这样,可期啊,可气啊!” 车飞没等长官回话,直接舞起手中皮鞭。 而城门前的将士,虽因这一番话气得努目撑眉,但也只能目送这辆华贵的马车渐行渐远。 “邱老,请改道去北疆的云州府。”虚弱声音自车厢内传出。 说话的人戴着半张黑色的面具,而露在黑色面具外的半张脸极为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但他倒梳的发髻配着犀利的眼神,并不像一位重病之人,而在他身侧,则躺着一名昏睡的少年。 “云州府?” 车夫稍有疑惑,问道:“池青先生,北疆那边兵荒马乱,并不适合桓公子静养......” “就去云州府,让他离这里越远越好,而且我要回家一次。” 车夫用力地落了几下皮鞭,不再说话,虽然他是公主殿下的车夫,但此次出城,公主殿下罕见地让他全程听着车内人的吩咐,他也不便多做主张。 而且,他知道池青所说的回家,是有多沉重。 接下来的几天,青木城动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东洲诸国,各国的反应不一,有的派遣时臣前往帝国欲一探究竟,也有同青木帝国交好的势力以书信表达同情,并表示自己将会坚定站在端木王族一边。 而将自己王子派去帝国的丹泽国,几乎没有动静。 因为皓天国王收到了来自帝国的一封信,信中内容让他震怒,但他偏偏又束手无策,纵使他在宫中摔碎再多盏玉杯,也不敢对青木帝国发泄自己的不满。 几乎同时,紫兰城的城主紫王,也收到了来自帝国的一封信,不过同样的震怒,紫王很快找到了宣泄的对象。 紫衣卫中的几名老将,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暗中斩首,但是一个名叫刘达的队长,则是在巡逻过程中闻得一些风声,直接逃离紫兰城。 这些事情自然不会落入帝国民众的耳中。 他们看着城中的风波渐息,尤其是一直与帝国剑拔弩张的朝云帝国,没有任何扩大战事的征兆,作为底层民众的他们,还是认为自己国家依然强盛。 可是随着徐怀仁被扁去北疆的消息传出,帝国上层却是产生了不小的震动,其中隐有对王族的质疑,甚至有人开始怀疑徐家已不再受到端木家的信任,作为徐怀仁的女儿,徐筱婧无疑承受了很大压力。 长青院内,一位黑衣窈窕少女独坐一隅,看着草甸上的男孩嘻嘻哈哈,不停追逐着一头小兽,自己的面色却是有些愁苦。 徐怀仁今天清早启程前往北疆,但这消息却是前几天就已传出,也就是那时起,徐筱婧发现院中的同学开始逐渐疏离自己。 这也难怪,长青院中的学生本就以城中贵族子弟居多,在他们看来,徐怀仁这件事几乎宣告了徐府的没落,自小受家训影响的他们,此时定然会与徐府后人保持距离,而那些平民或者异地学子,也不想与她产生太多交集,以免影响自己前程。 徐筱婧不是没想过去找公主殿下问个究竟,但有些反常的是,端木紷只是告诉她:一切如常。 所以长青院开学之后,除了有多几道略显下作的目光会落在徐筱婧身上,她几乎没人说话,除了眼前那一人一兽。 “好无聊啊!你们竟然能在太阳底下玩得那么开心!” 少女拨弄着纤纤玉指,眉眼紧锁,随手拿起一片绿叶就噗啦噗啦地乱扇,明明是在树荫底下,怎会那么燥热呢? 紷姐好像有事瞒着我,这个老爹本又不负责任,最坏的还是那个叫桓天羽的小子,都怪他惹出来那么多事,以后别想着我替你在紷姐面前说好话了! 不过这个臭小子惹麻烦的本事,和那个二世祖还真像,而且这两个人都好贱啊! 徐筱婧有一茬没一茬地胡想着,她知道都城动乱的一些细节,但不可能知道所有真相,此时只能把责任全推到桓天羽身上。 “徐姑娘?没想到在这都能遇见你,还真是有缘。” 一位相貌俊逸的年轻人来到少女身旁,轻摇着纸扇,神色之中说不尽的潇洒。 这人正是皓珏王子,说来他最近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殷善才被安排进一处府邸养伤,多日无法相见。 而他自己进了长青院后,始终有两位教习跟随其旁,寸步不离,名曰保护,但谁人不知这是监视?而且他的住处更是由院中单独安排,几乎与其他七名剑宗弟子隔离。 徐筱婧斜眼一撇,心中顿时更感烦躁,起身正欲离开,却发现对方直接挡在自己身前。 “徐姑娘,我只想邀您晚上小酌,你何必对我如此防备?” 皓珏王子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般气质看似无可挑剔,但也完全见不到任何诚意。 当然,徐筱婧不会在乎。 “暮暮!我们走,上课去了!” “好哇!” 暮暮虽然应得快,但小东西动作更快,它直接窜到徐筱婧边上拼命蹭着少女的美腿,当然,它也没忘记自己主人曾经的教导,顺便朝着皓珏王子吧啦了两下舌头。 皓珏移步躲开飞溅而出的哈喇子,对着徐筱婧说道:“徐姑娘,徐家在帝国失势几成定局,你莫非还对这青木帝国抱着旧情?在我看来,他日如果你随我回国,我继承王位,封你为后,这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 徐筱婧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她只留给王子一道背影。 “我和你说过,丹泽国的王子没什么了不起,所以丹泽国的王后也没什么了不起。” “我为什么要留在帝国?因为这里是青木帝国。” “你年纪轻轻就已荡魄境,我必须承认你很了不起,但是你一国王子,二十岁了还来长青院读书,你好意思吗?” “我告诉你,端木王族只允许子嗣们在二十岁之前读书,之后或入朝当个九品官,或者直接去前线当兵。” “就连那个极没出息、极恶心的家伙,都敢前往北疆的战场,这就是青木帝国和你们国家的区别!” “还有啊!你以后别来烦我,你长得又丑又恶心啊!” ...... 第五十章 二世祖 “阿嚏!” “你......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下老头子!” 昏暗的茶楼内,头花半白的将官,一边用发黑的手帕擦着脸,一边看着身前的年轻军人,双颊不停地抽动。 年轻人则是显得有些生气,扭着脸说道:“妈的,谁他妈在骂老子?” “想骂你的人多着呢!”将官厉声训斥道。 “你给老子说说,你到这云州府之后闯了多少祸?上次为了抢军工,你打伤先锋营多少同僚?秦将军要不是念及你的身份,你以为不会挨板子?” “同僚个屁!” 年轻人直接拍烂一块桌角,气得涨紫了面皮。 “要不是我们预备营赶去救他们,先锋营得死多少人?结果欺负我们人少,直接想把军功全吞了!冯老,你自己说说,要不是我把这事儿闹大,你能回都城养老?” “讲真,你以为是你这所谓的军功送我回去的?” 将官的神情渐渐冷淡,严肃地说道:“要不是徐怀仁犯了差,我估计得老死在这云州府......” 年轻人听到徐怀仁的名字后,沉默许久,开口问道:“陛下这么舍得让他离开王宫?万一死了怎么办?” 将官叹了口气,说道:“都城那场动乱你也知道,总得有人负责......不过啊,在我看来,这恐怕是陛下特意把他派来看着你的。” 年轻人大惊,问道:“看着我干嘛?” “你真傻还是假傻?”将官眉头一皱,眼角的皱纹更是深了几分。 “就照你这闯祸的频率,不死在朝云帝国的手里,也会死在先锋营的手里。我年老体衰,当然管不得你,但秦将军又哪里有空能管你。” “如今这徐怀仁一来,嘿嘿,我倒想看看你能挨他几个嘴巴子。” 看着对方戏谑的笑容,年轻人的脸色愈发难看,他了解徐怀仁,而且之所以他现在会在北疆的战区,就是因为当年在宫内调戏宫女,直接被当时的徐统领逮个正着。 而且这个徐怀仁啊,下手真的是狠,竟然完全不顾及自己的王族身份。 年轻人摸了摸隐隐发痛的黝黑脸蛋,神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语气也变得无比谦卑。 “冯老,不,冯都尉,您能不能在这儿多待几年?您也知道的,我就是糙汉子一个,需要阅历丰富的都尉大人好生指导,那徐怀仁比老......不,比我还糙,您就不担心我跟着他以后死得更快?” 被换作冯都尉的将官苦笑着摇摇头,揉着略有胀痛的脑袋,说道:“说心底话,我早年和宁王有旧,这两年能看着他的儿子成熟不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可惜我老了......” “秦将军也觉得我老了,所以才让我带着后备营,我这种老头子在前线,还能教你些什么?徐怀仁是个有本事的人,你跟着他,好好学,千万别再闯祸了!” 冯都尉说完话,缓缓起身走下楼梯,脸上愁容尽现,不过伴着他一步踏出茶楼,阴云立时散去。 他看着门外的手下,说道“小刘,帮我约上老郭老孙,晚上我做东,庆祝老夫要归乡了!记住,要低调,千万别让这位二世祖给晓得了。” “都尉,您做东?我没听错吧?” “听错你个头!能和那个二世祖瞥清关系,难道不值得庆祝下?” 他口中的二世祖,当然就是先前和他“敞开心胸”畅谈的那个年轻人,也就是宁王的独子,端木文泽。 此时的端木文泽还坐在茶楼内发呆,回想着先前长官离开时那落寞的背影,顿时心中涌出一股怅意,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令得他眉头微蹙。 “端木文泽,你给我下来!” 说话的是一名穿着帝国军服的年轻人,他横眉瞪眼地盯着楼上那个身材敦实的年轻人,左手叉在腰间,右手握成拳头,满是怒意。 而在他身后跟着二十来个同样打扮的人,虽然没有持着兵器,但杀气却是怎样都掩不住。 第五十一章 云州府 茶楼后院有条坑洼的泥路,很短,但小二趿拉着草鞋,慢腾腾地行走在夜色中,也不知走了多久,才推开了一间草屋门。 他倒掉破瓷碗中的污水,然后跪到冷炕上,不太熟练地整理着满是油污的被褥,然后钻了进去。 微微星光顺着窗沿撒在年轻小二的脸上,只见他嘴角微微扬起,也不究竟睡着没有,如果睡着的话,那想必是个好梦? 可惜的是这并不是美梦,但它依然是小二这段时间来,最重要的倚托。 他看到自己站在一片大海之上,就有如那些通天境的强者一般,可举目千里,可踏空而行,但他没有笑,因为这片大海渐渐变色,变成了黑色,浪潮也愈加汹涌,卷起了百丈。 黑色的浪涛越来越近,仿佛带着吞噬万物的恶念朝着他狂奔而至。 此时一道白影翩翩而现,挡在巨浪之前,她周身柔光四散,在这片黑海中宛若萤火,却又令人感到无比温暖,而柔光所及,更是令得浪涛难以寸进,每每一触,便作云烟散去。 年轻的小二看着白影面露微笑,他看不清对方面容,但他觉得这道白影是世间最美的身姿,哪怕是仙女下凡,比之亦有不及。 他静静看着,看了许久,直到白影忽然银芒大盛,最后化为无数星辰,照耀着这片蔚蓝大海。 天色未亮,小二睁开了双眼。 他拿起一枚铜镜,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墨黑发丝,眼中隐现泪光,而身前,则是现出了一颗黑色的光球,其中隐隐泛着白晕。 同前几天一样,他再次踏过那条泥路,早早地来到茶楼,开始一天的活计。 “怎么?还在想着昨天的事儿?” 一个老头推开大门,一瘸一拐地走到小二身前,他正是昨天替小二解围的那个老者,同时也是这家茶楼的掌柜,此地的人们都称呼他老宋,也不知他具体名谁。 小二默不作声,因为头发遮住了面庞,也看不出他的表情,只是见他依然认真地擦拭着桌子。 “桓公子,老夫没理由要求些什么,但还是希望你多忍着点......这破楼拆了也就拆了,但你不能有事。” 老宋看着小二,不,或许此时更应该称他为陈宇天,这是桓天羽的新身份。 大约一个月前,池青带着桓天羽来到了云州府,桓天羽在继续昏睡了几天后,终于醒来。 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莫名凝魂了,而且他以之为傲的黑白发丝,竟然通通变成了黑色。 随后他时不时地开始做梦,在同一个梦中,他依稀察觉了一些异样,但却难以言说,他想要那名书生解释,但书生已经不在,只有眼前的老头陪着他,在这间茶楼过日子。 书生留下的唯一口信便是,所有事情等他归来再议,在此期间好好修行,别惹麻烦。 桓天羽看着老宋,眼神有些空洞,说道:“老宋,不,前辈,在下能忍,但是你能否告诉在下,到底要忍多久?池青不回来,难道我还要忍一辈子?” 老宋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少爷说,最多三年,若他不归,你就再去一次长青院。” 第五十二章 两头押注 一名浑身戎装,尚带着风尘的年青将官纵马驰骋,将街上的枯叶卷了一路,直到见到这座茶楼,他一拍鞍头,自马而下,走进楼中。 “老宋,近来可好?” 来不及整理衣襟,他便冲着老宋打起招呼,可是言语间将茶楼完整地扫了一圈。 老宋一跛一跛地走上前,无神的两眼看着这位将官,老脸上的表情就如同枯井一般,完全不在意对方奇怪的举动,说道:““虹少爷,今日怎么有空来过来坐坐?” 将官脸上似有不悦。 他是青木虹,出自帝国名门,但他不喜欢别人称呼他为少爷,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有着军人的骄傲,而是因为他是帝国中最年轻的校尉,他需要让更多人知道青木这个姓氏。 不过他很快便恢复淡然,他掏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说道:“老宋,听闻昨日有前锋营的将士在这儿搞事?” 老宋收过银子,看见对方仍在四处打量,微笑道:“多谢虹少爷,您先坐坐,今日还喝黄金桂?” “不必了,我一会儿还要参加军议,就此告辞。”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留客,今日还真是劳烦虹少爷特意将银子送还,其实这些年轻人也就火气大些,无甚紧要。” 一位军官准备离开,另一位掌柜正在送客,可是当两人说完话,都不见任何动静,茶楼内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之中。 似乎过了很久,青木虹也没有踏出酒楼,他苦笑着望向老宋,说道:“老宋,我听闻你这处来了位新的帮工,似乎身手还不错?” 见到对方终于切入正题,老宋也是呵呵一笑。 “虹少爷,宋宇天是在下的远房亲戚,前阵子他父母遭匪贼杀害,我看他命苦,就让他在店里干干杂活,他应该没犯啥事儿吧?” 老宋天天将桓天羽看管得那么紧,这么可能有空犯事? 但是青木虹今日来到此地,显然就是为了桓天羽,虽然不知对方有什么目的,作为天池山门暗谋的他,自然不会对青木家的人有好感,而且更不能让桓天羽同这些帝国名门走得太近。 第五十三章 镇北军 云州府某处的边塞军营外有一片草甸,草甸上不多的几棵树木树叶早已落尽,站在此间,目光能够轻易穿透清旷的天空,落到更远的地方。 比如西北方向高远苍穹下有座山,看着并不显眼,但去过那里的士兵知道,那起伏的山峦何其高大雄壮,这数十年来,又有多少无名的帝国将士被埋葬在山脚下。 “据探子回报,对方兵力并没有增加多少,但是小冲突却比往常多了不少。” 一名士兵走到一位青年将官身边,身上轻甲染满了此地的尘土,但神色如常,目光炯炯,而这位将官正式青木虹,他二十多岁已经成为镇北军,前锋营的校尉。 他摇头说道:“小规模战斗肯定会持续,他们是为了探帝国的底,但朝云帝国再如何也不敢与青木帝国全面开战。” “为什么?”这名士兵皱着眉头问道。 青木虹问道:“你可知知道为什么朝云帝国要不停骚扰边境?” 士兵考虑片刻,回答道:“因为他们觊觎云山这处的......” 青木虹没好气地说道:“废话!云山山脉的矿产有谁不要的?” 第五十四章 镇北军 云州府某处的边塞军营外有一片草甸,草甸上不多的几棵树木树叶早已落尽,站在此间,目光能够轻易穿透清旷的天空,落到更远的地方。 比如西北方向高远苍穹下有座山,看着并不显眼,但去过那里的士兵知道,那起伏的山峦何其宏伟雄壮,这数十年来,又有多少无名的将士被埋葬在山脚下。 “据探子回报,对方兵力并没有增加多少,但是小冲突却比往常多了不少。” 一名士兵走到一位青年将官身边,身上轻甲染满了此地的尘土,但神色如常,目光炯炯,而这位将官正是青木虹,他二十多岁已经成为镇北军前锋营的校尉。 他摇头说道:“小规模战斗肯定会持续,他们是为了探帝国的底,但朝云帝国再如何也不敢与青木帝国全面开战。” “为什么?”这名士兵皱着眉头问道。 青木虹问道:“你可知知道为什么朝云帝国要不停骚扰边境?” 士兵考虑片刻,回答道:“因为他们觊觎云山这处的......” 青木虹没好气地说道:“废话,云山山脉的矿产有谁不要的?我问的是为什么他们不敢与我帝国开战,但依然不断地进行骚扰?” 士兵无语。 青木虹冷笑道:“都城的动乱已传遍东洲,任谁都想看看现在的青木帝国,在对外的政策上有没有什么变化,至于到底由谁担任这个职责,也只有朝云帝国有这实力。“ 青木帝国曾经在东洲是无比庞大的存在,但是自从五百年前的暗魂之乱结束后,也就是帝国改姓端木伊始,本来辽阔无垠的疆土及属国逐渐分裂,帝国也仿佛显出了盛极而衰的迹象。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在之后爆发的三界大战中,东洲最大的倚仗仍然是青木帝国。 不说其单凭一国之力就镇守了南蛮边境,甚至还为西线与魔族的战争投入了大量兵力,让东洲诸国意识到这青木帝国,远非他们任一国可以比肩。 在东洲乱战开始之后,有很多国家都意有所图的形成各种联盟,只不过因为各怀鬼胎的关系,始终没有办法对青木帝国产生真正的威胁。 哪怕是这几十年内国立渐盛的朝云帝国,依然也只能在北疆这块地方,同青木帝国的镇北军保持对峙而已。 所以他们在得知青木城动乱消息开始,仿佛闻到了昔日端木家夺权的味道,那本就躁动不安的内心,更是多抱了些期待,所以才会趁此机会,更为频繁地在北疆进行骚扰。 只不过要骚扰到何时,要试探到何种底线,没人知道,但青木虹知道应该快了。 “因为徐怀仁要来了。” 青木虹转头望向南方叹了口气,先前一脸的骄傲,此时已经散去。 徐怀仁的性情说的好听叫随性,说得难听则是自说自话,而且他这个人最大的特点是不肯吃亏,不管是嘴上,还是手上,所以他来北疆之后,这边的冲突想必会变得更加激烈。 至于冲突会升级到何种程度,那得看朝云帝国的想法,但所有人都清楚,青木帝国的镇北军肯定不会坐看自己吃亏。 至于帝国的镇北将军秦朗,他麾下有二十万大军,军务繁忙,无暇细管各营帐下的琐事,而且作为四大将军中最恃才傲物的一位,他更不会花心思去照顾所谓有前途的年轻人。 无论他姓端木,抑或是姓青木。 也许在常人眼中,徐怀仁是被贬职被发配北疆,但深谙内情的人都清楚,徐怀仁来北疆的真正目的是来看人,看着这两个人。 青木虹当然知道自己父亲在都城内的所为,他也认识到自己该在这北疆前线做些什么,不过有些事情真要做得神鬼不知,让端木家的人捉不住把柄,又谈何容易? 特别是徐怀仁要来了,在他的眼皮底下,如果自己要耍小聪明,动些手脚,那更是痴人说梦。 这名士兵看着青木虹的神情渐渐变冷,也猜不到他心中实际所想,只以为对方是因日渐频繁的军事冲突而头疼,于是上前一步。 “校尉,在下已经照您吩咐,四处去其他营帐挖掘了些新兵,虽然大多年轻,但在打仗方面,潜力可期。” 青木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再如何挖人,也就这几百号人,其中可有修行者?” 听到这个问题,士兵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 青木虹宽慰道:“修行者谁肯放手,你也不必自责,不过你替我营下士兵吩咐下去,这段时日别再去找其他营帐麻烦,有什么火气就撒在朝云帝国的头上。” “预备营呢?听说昨日他们二十多人去找端木文泽的麻烦,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况且这小子太过嚣张,竟敢和我们前锋营枪军功......” “端木文泽这个名字,轮得到你叫吗?” 士兵很是诧异地望着青木虹,他不理解之前一向行事强硬的青木虹,为何会突然变软,难道只因徐怀仁要来?不过当他看到对方的眼神,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青木虹不悦,道:“反正最近都让他们低调点!这徐怀仁的脾气你了解多少?!这段时间有空打架,还不如找机会多搞点军功......” 青木虹与这名士兵的谈话进行了很久,但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军功他自然是要的,但他也知道,自己目前仅仅是一名校尉,真要爬到让整个帝国为之重视的程度,还需要太久的时间。 他并不想等那么久,所以在傍晚时分,他借着昏黄的天色,离开了自己的营帐。 北疆的黄土,在斜阳余晖的返照下,交织成一副瑰丽无比的画面,青木虹独自策马奔腾于其中,又让这幅画显得有些荒凉。 大约奔腾了两三里地,他在一处幽静的小湖畔停下。 青木虹抽从腰间抽出一柄青色的长剑,遥指湖畔对岸,伴随着一股青芒升腾,湖面顿时绽开一层层的涟漪。 片刻之后,一个蒙面人慢慢从湖对面走来,每落下一步,湖面仿佛就生出一朵莲花,画面看着极美,又极为诡异,而青木虹的脸色也渐渐变得肃穆。 “你迟到了。” “军中琐事,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还望阁下见谅。” “你上次给的情报错了。” “情报无误,无奈预备营的人正在附近,而且,带队的人正是那名二世祖。” “那还是错了,若是我帝国将士的伤亡始终大于你们青木国,这合作恐怕很难继续下去。” 听到对方自称帝国,而称自己的国家为青木国,莫说这些前线将士,恐怕就连青木帝国的百姓都会直接破口大骂。 然而此时的青木虹脸上不现任何表情,一如先前,无比谦卑。 “......在下知晓,约莫十日后徐怀仁会到,不知阁下可有兴趣?” “徐怀仁?呵呵,他的实力不下于秦朗,你们青木家的胃口可是越来越大了,想要杀他你知道我帝国要付出多少代价?” “在下知晓......” 青木虹话毕,取出一叠卷宗,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第五十五章 不能丢脸 边塞的草原漫无边际,配上一顶顶的帐篷,俨然就像盛夏的新湖,盛开着荷花朵朵。 只不过此时已入初秋,而且地处北疆,随着一阵夜风袭来,端木文泽不由得一哆嗦,把身上的棉被又裹得严实了些。 “妈的,驻地都在风口,预备营的人不被当人看啊!” 端木文泽口明知道这骂声没人听得见,但还是习惯性地骂了出来,心情显得有些糟糕。 预备营在镇北军中的地位很低,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其战力确实低下。 营中除了本就年轻的新兵之外,还有部分人是一些帝国贵人家子弟,他们本就是来着北疆前线混一履历而已,根本也不可能真心在战场拼杀。 而端木文泽作为其中最特别的那个,其实已经受到了些额外的照顾,比如他一副尉军衔,竟然是独自住一顶帐篷。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这两年在这预备营中,还真算是这些人中比较有出息的。 至少,他时不时能带着一些新兵在前线杀些人,所积累的军功也算不少,只不过他偏偏喜欢得罪同僚、顶撞上司、违反军纪,辛苦积累的军功几乎被用来冲赎惩罚。 端木文泽不在乎这些,他自小就喜爱那些浪荡不羁的大人物,他也以此为准则来决定自己的行为,甚至完全不以自己的身份为傲,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家室,来换一副俊俏的长相,那样更符合一个浪子的形象。 但是当他想到,一直对他照抚有佳的冯都尉马上就要回都城,而顶替他的徐怀仁即将赴任之后,他还是没有办法太过洒脱。 好日子要到头了..... 不,在偏僻的北疆,除了打架少有人管之外,其他根本就算不上啥好日子,这徐怀仁一来,怕是要夹紧尾巴做人才行。 要说好消息的话,也许自己的安全能有保障? 青木家的异动已被王族知悉,他作为现存端木王族的独苗,要说不担心自己的性命那自然是假的,否则白天也不会特意去茶楼,只为那个身份不明的年轻人是个修行者...... “前锋营?你疯了吧!你难道不知道青木虹最爱让手下送死?” “这我还真的不知道,但你要我进预备营,不就是为了保护你这二世祖?” “对啊!所以你去前锋营干啥子?你去保护青木虹?” “端木家竟然有你这种蠢货?” “......” “既然你觉得他会出手对付你,那你知道他准备怎么出手吗?” “不知道!所以我才需要身边有个可靠的人!” “如果这个可靠的人在青木虹身边,你会不会觉得更安全些?” “......” 现在的年轻人都那么聪明?脑子里都是装了些啥?难道是自己太笨了?怪不得平日里碰到青木虹都是自己吃亏! 端木文泽想到白天的谈话,难免心生感慨,而且对方竟然自大到骂自己蠢货,心中更不是滋味。 傲慢无礼,但脑壳好使,这个叫宋宇天的小二绝对不是普通人,而且二十岁不到已经成了一名修行者,虽然仅仅是凝魂境初期,但怎么看这资质也算不错。 将种种特点结合起来,端木文泽的脑中出现了一个人,是一位书生,他曾经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这名书生斜眼看着自己,令他很不爽。 前些日子,这名书生又在青木城掀起了一阵狂风,又让他的老爹心慌慌。 难道是他? 不会,年龄似乎对不上。 也罢,就算这小子别有所图,但只要不祸害到自己就行。 桓天羽当然没心思参与帝国王室的斗争,更不会为了保护端木文泽而去参军,不过若是有机会让端木家承他的人情,他也并不介意,因为他的目标还是襄王。 他考虑过趁着老宋不留意的时候偷偷溜走,潜回青木城内,但他认识到自己的力量太过弱小,如果不借助一些外力,根本没法报这杀父之仇。 所以他想起了池青,池青在帝国内隐忍多年布下大局,难道自己不可以? 桓天羽至今仍不清楚当日发生何事,他只以为是池青救了自己,他也多少对这书生产生了些信任。 但是他要自己等他,说是最多三年,但三年后他不回来,自己岂不是白等? 所以他决意要做些事情,而这北疆,参军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能在军中积累军功,那应该有机会培植自己的势力,虽说要在镇北军中出人头地绝非易事,但总比在这小茶楼中虚度三年光阴要好得多。 对于在军队中的士兵来说,刀箭不分家,但对于桓天羽来说,剑与枪是他最熟悉的武器。 因为他自小不能修行,为了磨砺自己的身体,他从不用弓弩,也不晓得这在入营训练时会吃多少亏,但既然青木家的大少亲自上门邀请,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父亲的屠军镰已经遗失在都城,他只能提着一柄普通的铁枪,腰间则是习惯性地佩着一柄短剑,明明是很普通的长枪短剑,但配上桓天羽的外形,看上去显得有些秀气,却又透出丝丝杀气。 “桓公子。” 老宋一如往常,一瘸一拐地走下楼来,拿出一个锦囊。 “少爷交代,如果你哪天真要离开这里,就把这东西东西给你。” 桓天羽目有微异地看着老宋,问道:“池青猜到我要走?” “呵呵!” 老宋苦笑道:“少爷的确料到你要走,但他认为你至少会突破至荡魄境后才会动这心思,哪想到会有这么快.......” “那这锦囊?” “危险的时候撕开,面对通天境以下的强者,当可保你一命。” 桓天羽收过锦囊,但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他对这书生的感情说来很是复杂,首先他心中确实感激对方他提供报仇的机会,哪怕这是互相利用,但另一方面,他很讨厌这名书生一直高高在上的态度。 如今见得对方猜透了自己心思,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反正就是不舒服。 老宋见到桓天羽的脸色有异,也好奇,看着他继续说道:“桓公子,少爷说等你离开的那一天,他要提醒你两件事。” “什么事?” “第一,少爷说,你的半条命是他的,所以无论遇到何种境况,你都不准死。” 脑海中想象着这熟悉的口气,桓天羽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说道:“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少爷说,你是桓天的儿子,所以无论遇到何种境况,你都不能给你爹丢脸。” ...... 第五十六章 募兵 在青木帝国,任何人想从军都是非常容易的事,而且拜池青所赐,桓天羽的新身份非常干净。 他出了云山镇不久,便见到一处募兵点,边上的帐篷不多,可以见到的军人几乎都是年轻人,应该就是端木文泽所在的镇北军招募处。 一位军官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再看了看如白纸一般的履历,问道:“你真要入役?” 桓天羽面无表情,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军官看着这个尚显生涩的年轻人,笑了笑,对身旁的随从说道:“带他去预备营报道。” 随即他转过头来,看着桓天羽说道:“本将很高兴帝国有你这样的赤子,而且你体格不错,好好进行训练,两年内应该可以转入正规军。” 桓天羽听到预备营三字,挠了挠头,脸色有些复杂,问道:“长官,请问我能否直接加入前锋营?” 募兵处的工作本来就是闲差,只负责一些简单的后勤,所以这里的一些士兵基本上都是预备营里的新兵,尤以贵族子弟居多。 当他们听到这年轻人所说的话,顿时一阵哄笑。 他们当然知道前锋营的危险性,但他们并不会担心这个新兵会在战场上惨死,他们只是想耻笑对方的不自量力,因为伴随着危险同在的,还有着作为前锋营的荣耀,以及唾手可得的军功。 履历空白的新人想直接进前锋营,你疯了吧? 桓天羽没疯,他的目的就是要进前锋营,他需要军功,这是他和端木家的二世祖说好的事,虽然这件事并不是重点。 他静静看着军官,先前脸上浮现的各种表情已然化为肃穆,两眼之中也尽是冷峻。 负责募兵的军官与其对视,随后目光扫遍他的全身,说道:“我说过你的体格不错,想来你平日也很重视对自己的训练,可惜......” 军官原本想说的是,可惜你的四肢手掌包括皮肤堪称完美,显然缺少实际战斗经验,但是一名貌似高级将领的人来到他的身边,打断了他的话。 将领扫了眼桌上的履历,想起前两天一位年轻校尉同他说过的一件事,他冷冷地看着桓天羽,沉声问道:“你为什么想进前锋营?” “我想要多拿些军功。”桓天羽很诚实地回答道。 这话出口,先前在一旁哄笑的士兵又转为嘘声一片,不过将领依然目无表情,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 军功,对在场的贵族子弟兵来说,也许只是给族门锦上添花的一种调味剂,但他知道军功对一些出身贫寒的年轻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对方父母双亡,与一位年过半百的大伯相依为命,想在战场上多那些军功有错吗?在大庭广众下说出这个原因,更显示出对方是个性情中人,是个适合当兵的料。 他对桓天羽的答案有些满意,但还不够满意,于是追问道:“你愿意为了军功,或者我换个说法,你愿意为了帝国,献出自己的生命吗?” 这个问题很宽泛,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形式主意,大多入伍的新兵,都会毫不犹豫地报出同一个答案, 桓天羽微怔,皱眉沉思片刻后,转头望向南方。 他想起了青木城里一位凶婆子,又想起了紫兰城的一个中年胖子,然后,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如果到了某些时刻,我想我可以不要这条贱命。” 桓天羽看着将领,微微拱手,眼神平静,在平常人嘴里脱口而出的答案,他硬是慢慢道来,还非要解释地清清楚楚。 周围的新兵当然对这个答案,或者这个回答的过程不太满意,但他们不敢再度发声。 而那位将领的脸上,也露出了极为欣喜的笑容,他听了无数遍同样的答案,知道今日,终于听到个有些新意的回答。 第五十七章 迎新 眼前是一片草地,身旁是一座土丘,随着一些泥土与碎石滑落,桓天羽也抬起了头,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 任何地方都要讲资历,军队当然不会例外,而老兵欺负新兵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看到十来个帝国士兵站在土丘上,桓天羽哪怕用屁股去想,都能猜到对方的目的。 “宋宇天?” 为首的一人低头打量着瘦马上的年轻人,面带讥讽的笑容。 他叫杨峥,当年几乎与青木虹同时加入前锋营,本来是抱着强烈的竞争心态面对对方,可惜春秋积序尚未几许,他已然成为一名百人将,但这如何能够与青木虹相提并论? 不过他的心态很好,比不上青木家的后代,亦不代表他放下了自己的骄傲,他的队伍在前锋营中也算出类拔萃,他对士兵的选拔,也异常严苛。 所以先前收到的消息说,有位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破格进入了前锋营,这在他看来有些儿戏。 “正是在下,请问长官如何称呼?” 桓天羽跳下马匹,他虽然知道很可能就要动手,但说话时依然不紧不慢,这脾气和涵养显然比来到北疆前要好上许多倍,这是因为他真的不想惹麻烦。 可惜的是,对方并不准备接受这种善意。 杨峥咧着嘴巴,哂笑道:“长官?你以为你真的已经加入前锋营了?” “额?刚才不是已经办完手续了?难道不算?” 桓天羽整理了下衣襟,然后将双手负于身后,缓缓地攥紧了拳头,心中不由地有些兴奋。 来到云州府之后他一直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而且更没有机会测试自己的实力,此时见到有人来给自己当陪练,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哪怕不能催动武魂,至少也可发泄下自己心中的抑郁。 杨峥当然不知道桓天羽心中的想法,他只是以为对方有些木讷,还不明白状况,于是指了指身后十名士兵。 “放下你的武器,一会儿若是撑过一炷香的时间,就算你赢。” 一个普通人打十个前锋营的士兵,要坚持一炷香,能行吗?正常人肯定是不能的,至少在之前的所谓新兵入营试中没有出现过。 而这所谓的一炷香当然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通常情况下也就是老兵把新兵修理一顿,然后让他们收起自己的傲气,日后好方便自己管教。 十名士兵走下坡来,将桓天羽团团围住,这情形就像一群饿狼,将一只孤零零的绵羊给圈养了起来。 不过让他们意外的是,这个新兵仍然负手立于草地,眼神更是平和之至,现不出一丝紧张。 “你他妈找死!” 前几日,他们在云山镇中找端木文泽的麻烦,面对那个满嘴糙语的二世祖,他们尚且没有这般冲动,但这个年轻人如此镇定自若的表现,则让前锋营的士兵忍不了了。 随着第一个人冲了上去,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只是,这些人很快就停下了脚步。 他们见到自己的同僚轰出了一拳,而那个年轻人却依然不动如山,没有闪避,甚至没有抬手,只是伴着有些沉闷的一记响声,他后退了一步。 桓天羽没有留意对手的脸色,他看着驻留在自己胸前的拳头,稍稍觉得有些疼,但是,也仅此而已。 他越发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好奇,脸上甚至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抱歉。” 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意识到之后会发生的事,反正桓天羽说出了这两个字。 一句冷冷的抱歉,配上更冰寒的笑容,这名士兵整个人僵僵地杵在原地,看着眼前年轻人的右臂,在瞬间仿佛膨胀了一圈,仿佛有人提起一柄铁锤朝着自己挥来。 伴着脆响,他飞了出去,其他人所能见到的,只是一个气息微弱,满嘴溢出血渍的同僚。 军中最重义气,哪怕是做了违反军纪的事,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同伴收到欺负,其他士兵们不清楚桓天羽到底做了什么,但是见到同伴受了重伤,胸中更是涌出一股怒气。 这场面显然也出乎了杨峥的意料,他在坡上喊道:“四前五后,同时上!” 一群人虽然心中有些诧异,但还是按着他的吩咐,排着一个简单的阵型,从外围缓缓向桓天羽靠近。 本是一个常规的迎新仪式,怎么感觉突然变了味?真要这么认真打,会搞出人命的吧? “住手!” 第五十八章 我是啊 你很强,这三个字的确是夸赞。 但在不同的场合,有时候还是不要被人这般夸赞比较好。 桓天羽不愿惹上更大的麻烦,所以他没有接这句话,他很怕这个小将领会提出单挑之类建议,不是怕输,而是怕把对方给打伤,怕对方日后给自己穿小鞋。 好在杨峥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是桓天羽的对手,他沉寂半饷后开口道:“我承认你有进入前锋营的资格,但是......这么多人被你打伤了,前锋营的脸面也被一个新兵给落下,你总得给一个说法。” 这如何能给说法?我虽然下手重点了点,但是我不出手,自己岂不是要等着挨揍? 桓天羽自幼好讲歪理,但不代表他不讲理,此时见到对方如此蛮不讲理,他自己也是一肚子苦水不知往哪儿吐,就在他心中寻思一些唬烂的理由之时,忽然听到对方一声大吼。 “小白!你还在等什么!” 桓天羽心神一凛,脑中胡乱的思绪转瞬变为专注,他听到这吼声之中,似乎还伴随着其他的声响,来自身后,虽很微弱,但确实听见了。 似乎是弦鸣? 没来得及思考是否是错觉,桓天羽猛一回头,只见一支黑色羽箭极速在空中飞行,目标当然就是自己。 桓天羽的面色有些震惊,这并不是因为发现有人偷袭,而是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这支箭。 锋利的箭头高速旋转,箭尾的毛簇似乎带出了一些气流,而且羽箭伴着诡异的角度缓缓下倾,似乎箭的最终目标是自己的小腿。 虽说这是偷袭,但如此犀利的一箭,竟是决然不会伤及自己的性命。桓天羽的心中也忍不住生出赞叹,如果不是失误,那对方必然是个极其了不起的弓手。 或许是为了平息这场闹剧,桓天羽怔怔站在原地,看着羽箭扎进自己的小腿。 一声低嚎响起,羽箭已深入小腿寸许,同时一个年轻人从林中走出,他的身形有些瘦小,宽大的军服穿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但手上的硬木弓和背后的箭筒,昭示着他就是那名弓手。 “小白!你留手了?”杨峥看着对方,口中满是怪责之意。 虽然这支箭已经明明白白地扎在桓天羽腿上,但杨峥不满意,因为扎得太浅,在他看来,这种轻伤对于一个刺头新兵来说并不足够,而小白如果认真射出一箭,绝对可以贯穿小腿。 被唤作小白的弓手没有说话,只是握住木弓的右手不住颤抖,呼吸仍然急促,很容易让人看出他的紧张,而且看着他有些稚嫩的脸庞,桓天羽估摸着他也许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心中更是有些佩服对方。 他拖着僵硬的步子,来到杨峥身旁,低声道:“对.....对不起。” 话是对着杨峥说的,但小白的眼神确是瞥向桓天羽,其中还带这些好奇,而桓天羽则是心领神会地还以一个微笑。 借着腿伤,桓天羽顺势坐到地上,仰头看着杨峥说道:“在下先前下手不知轻重,请长官责罚。” 面对着已经受伤,而且态度并不顽劣的桓天羽,杨峥自是再不满意,也不太好把这件事搞大,只是心意难平,他的脸色依旧铁青,正准备再把桓天羽训斥一顿,却被急遽的马蹄声打断。 但见远处一匹黑色骏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沿路将青草泥土踩得四溅而开,伴着马匹上的军官一拉缰绳,健马长嘶,马蹄骤停。 “怎么回事?” 军官跨下马鞍,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桓天羽,随后便望向杨峥,语气平静。 杨峥看着这位年轻的将官,发现他的军服满是灰土,甚至连披风的扣子都被扣错,猜到对方焦急的心情,心中已经察觉到不妙。 他硬着头皮将刚才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只是在谈到动手的情景时,还不忘添油加醋一番。 “校尉,您也知道这是前锋营的惯例,但这个新兵下手太狠,才......” 其实不用对方解释,青木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皱了皱眉,看着杨峥说道:“回去。” 面对着与自己年龄相仿,但军衔比自己高上两级的青木虹,杨峥心中虽有怨气,但只能默默地转身招呼手下架起伤病回营。 前锋营中的人大多气傲,各支队伍也竞争激烈,虽然这种竞争大多是在战场上,但彼此在私下也很注重颜面。 所以当杨峥带着几个伤兵回营的消息传出后,很多平时互不对眼的队伍顿时炸开了锅,除了对杨峥的冷嘲热讽,更多的是好奇是放在那个新兵身上。 前锋营的一处帐篷此时已被士兵们层层围住,他们很想看看到底是谁,能一个人干翻那么多老兵? ...... 桓天羽坐在椅上,眉眼紧锁,直到一声闷哼传出,他小腿中的羽箭终于被军医拔出。 “怎么样?” 青木虹端坐一旁,看着军医的眼神有些热切。 军医淡淡一笑,说道:“青木校尉不用担心,这种外伤本就无碍,而且这小子身体够壮,前锋营这回确实捡了个宝。” 青木虹笑了笑,但笑容有些僵硬。 身体壮士的精兵,前锋营从来不缺。在他看来,这种士兵无非也就是他夺取军功的棋子,如果真要说宝贝,那必须是有修行天赋的年轻人才行,可惜修行者太过抢手,哪那么容易招募? 所以在军医离开帐篷之后,他还是照往常一样开始新兵的问询,虽然他心中已没抱什么期待。 “先前的事请你理解一下,但这种事似乎已成了前锋营的惯例,本将在收到消息后已经尽力前往,但还是有所不及......” 青木虹看着桓天羽,脸色有些深沉,也不知是内疚还是其他感情,作为一个校尉对着新兵说出这番话,已经很是罕见,而且他还不等桓天羽开口感谢自己,继续问道:“虽然我知道可能性很小,但本将还是想问一下,你是否是一个修行者?” “我是啊。” 桓天羽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天经地义,但有没有任何令人厌憎的骄傲。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的身前浮现出一颗墨黑的光珠,其中又萦绕着丝丝白晕。 第五十九章 青木寨 纵使青木虹依然面无表情,但却难掩心中的澎湃,他怔怔看着眼前的黑色光珠,半响无法言语。 除了个别的亲信,他从没期待过自己账下能招募到修行者,而且这颗魂珠的形态显得极为诡异,虽然一眼望去彷如黑洞,但其中隐隐浮现的白光,似乎与魂珠本身并不契合。 在同龄人中,青木虹可谓见识广博,但此时他却无从分辨对方修习的是何种武魂,若非得到特殊的传承,那必然是在凝魂过程中产生了变异。 而桓天羽则是顺着对方的想法,解释了自己凝魂的经过。 他出生于一个普通人家,在某日亲眼目睹双亲被匪贼杀害后,他日思夜想要为爹娘报仇,也不知哪一日突然开窍,发现自己竟然凝魂成功。 很简单的几句话,却很有说服力。 因为这个编造的理由并非全是谎话,而且看着桓天羽强作平静,眼中却又有着难以压抑的悲愤,青木虹不得不信,而且如果对方是在撒谎,那这颗魂珠的来由更没有办法说清。 “宋兄弟请节哀,你既然已经加入了前锋营,那以后我们便是自己人。” 青木虹在确认了桓天羽是修行者之后,语气显得更为殷勤,眼神也变得更为热切。 “我帝国军队最恨为非作歹之人,而且按照军中条律,你日后见到仇家可先斩后奏,如果会生出麻烦,本将替你担着。” 听着对方言辞恳切,桓天羽估摸着这应该是青木虹收买人心的手段,包括先前那场莫名的闹剧,对方明显早就知道会发生何事,还穿了件脏兮兮的军服感到现场,甚至系错了披风扣子,怎么看都是为了演一场戏。 为了自证明主,让新兵好心甘情愿为其卖命? 哪怕对方真是盖世名将,但除非他愿意协助自己报仇,否则桓天羽肯定不愿将性命直接交给别人,不过必要的戏份还是得配合对方。 “多谢校尉......” 桓天羽撑着桌案,正欲起身行一大礼之时,却直接被青木虹驮负而起。 “宋兄弟切莫多礼,你我虽有上下之分,但这里是镇北军,并非王宫那腐朽之地!” 青木虹在提到王宫时,语言间明显透露着不满,就连表情都变得有些复杂,他稍作停顿,继续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副尉,日后随我左右行事。” 第一天入营的新兵,破格进入前锋营,就在同一天,又得到了帝国最年轻校尉的赏识,成为他的副手,这是多少帝国士兵梦寐以求的好事? 但桓天羽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得意,而是低声说道:“我还是个新兵,这似乎不太好......” “没有什么不好,只要发出通告,让他们知晓你的身份就行。” 看到对方没有任何欣喜,青木虹反而有些开心,他笑着解释道:“你也别以为本将偏袒你,军中自有军纪,修行者有修行者的特权,但亦承担着相应的义务。” “以后若有危险的战事,你必须背负起前锋营的名号,走在那些普通人之前。至于让你随我左右,也只是为了先让你熟悉军中的情况,至于你的前途如何,全看你自己的表现!” 随着青木虹走出帐篷,同时还有一纸通告贴出,瞬间让前锋营炸开了锅。 营里来了个新兵叫宋宇天,他在“迎新会”上打伤多名老兵,同时被青木虹看中直接提为副尉,而且,他还是一名修行者。 大多数的士卒并不认识宋宇天,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落井下石,将杨峥的部队好好奚落一番,而杨峥只能窝在账内,面色愁苦地看着受伤的同僚。 “小白。” 他将瘦下的弓手唤到身前,说道:“你晚些去和新上任的副尉道个歉,别让今天的事影响你的前程。” ...... 晚风凄凄,桓天羽拨开帐篷一角,趁着巡逻兵逐渐走远,偷偷跑到一堆营火处,烤起了一个红薯。 自从青木虹离开之后,他就一人在帐篷内地熬了大半天,因为在实际通报中,他还有伤在身,需要过段时间才正式参加军队训练,包括云山附近的巡视。 而且拜青木虹所赐,他竟然也独自居于一顶帐篷,对于初来乍到的桓天羽,这实在算得上幸运。 不过这一切似乎过于顺利,仅仅第一天报道就成为青木虹的副手,是不是昭示着自己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但是,如果真要整日待在青木虹左右,那自己的行动也会受到限制,最重要的是,这前锋营的气氛似乎有些诡异。 例如白天所谓的“迎新”,肯定不会是简单的新兵教育仪式,因为如果中箭的换作一个普通人,那他的腿真的得废上一段时间,难道前锋营真会因为意气用事,轻易让一名新兵重伤? 桓天羽拿起一根树枝,无聊地拨弄着火苗上的红薯,心中开始寻思青木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在都城内见过青木凌风,所以他很清楚青木家的后代,绝不会都像青木俊那般不堪。 至少从今天的表现来看,青木虹已表现出足够的城府,对自己表现出的处处关照,更像是一种招揽人心的行为,自己究竟该以何种姿态待在青木虹身侧,才能不引起怀疑? 若是对方想将自己培养成他的亲信,那万一日后需要对端木文泽出手,那又该怎么办? 正当桓天羽低头沉思之时,他的双眼突然生出警惕,沉声道:“谁?” 栅栏后面缓缓走出一人,他脸色稍显紧张,也许是担心自己影响到了上级进餐,于是带着歉意向桓天羽行了一礼,说道:“副尉大人,白天的事情真是万分抱歉!你的脚没事吧?” 桓天羽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青木寨的副尉,不过对于附加的大人二字,他并不喜欢,只是在见到来人的相貌时,他紧绷的心弦也松弛了下来。 他从火堆里扒出红薯,也不管到底有多烫,直接拗下一半递给对方。 “你叫小白?” 对方点了点头,补充道:“我叫杨小白。” 第六十章 营火夜话 小白的全名叫杨小白,今年才十六岁,出生于云山镇中一个小乡村,而杨峥则是他的亲哥哥。 他们的父亲杨秀也曾经效力于镇北军,可惜英年早逝,之后只能他的妻子含辛茹苦地将两人带大。 可能是听了不少当年父亲的事迹,兄弟两人自小就对军队十分向往,而且由于生活困苦,穷人家的孩子根本读不起书,参军似乎也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而且军中的俸禄相比于一些简单的活计,也要多上不少。 兄长杨峥在多年前就加入预备营,虽然资质平平,但仍然通过自己在战场上累积的军功,被提拔进前锋营,并且任上百人将一职。 而杨小白则是因其出类拔萃的箭术,直接由一位长官推举进入前锋营,而且但他在战场上的表现也确实惊艳,短短半年内积攒的军功在杨峥账下已是数一数二。 若不是因他年纪太小,心性方面又不够成熟,恐怕他在军中的级别已不低于自己的兄长。 不过在杨小白的眼中,杨峥一直是他的偶像和目标。 尚显稚嫩的他之所以能坚持下来,离不开兄长平日的严格要求,以及私下里的照顾,某种意义上来说,杨峥是他在军营内唯一的支柱。 桓天羽一边剥着红薯,一边饶有兴致地听着对方讲述自己的故事,眼神也变得愈发柔和。 对方的家世不得不说有些凄凉,但对于出生不久便没有家人的桓天羽来说,有个兄长在世可以陪着自己护着自己,那仍然是件一种幸运。 他此时早已忘记白天所发生的事,而且当时杨小白早有留手,说明他并不恶意,再加上他们两人年龄相仿,所以越聊越投机。 除了身世之外,桓天羽也将自己的往事也数告知对方,比如自己狩猎时所遇到的珍兽,还比如,有位青梅竹马的凶婆子。 穷人家出生的小白自然对青梅竹马没啥兴趣,不过他对野兽极有兴趣。 云山高耸,延绵周边数百里,周围没有帝国南部那种大片的密林,但山林之中偶然出没的野兽,对于镇中的平民来说可算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在杨峥离开村子之后,尚且年幼的小白开始学习兄长尝试狩猎,可惜他体质偏弱,没办法像兄长那样同山中野兽搏杀,但他也借此发掘出自己的箭术天赋,多年间射杀的野兽已不下双手之数。 所以在得知桓天羽曾经是名猎手之后,杨小白对桓天羽顿时产生一种亲近感,营火幽幽,他稚气未脱的双眸更是泛着丝丝光彩。 “宋大哥,你知道吗,我曾经在云山附近见过有翅膀的龙!” “有翅膀的龙?” “对!体长应该有五仗,不过那龙的外形也有些奇怪......” 龙是传说中的圣兽,为鳞虫之长,至少最近三百年内没有现身于大陆,但根据流传下来的信息及民间的一些画像,龙也许生有辅翼,但从来没听说过有长翅膀的龙。 桓天羽对这种古老的生物也很有兴趣,心中也生出一些好气,不过他此时更为在意的是小白脸上若隐若现的愁容。 他看着小白,问道:“你今天来,就是特地为了和我道歉?” “大哥他一直把我看得比他自己重要,他知道了你是一名修行者,而我们今天又得罪了你,他应该是担心我的前程,才让我过来跑一次......” 小白解释地很认真,但脸上的愁容反而越来越深,最终像是下了决心一般,肃然开口道:“我觉得大哥怪怪的,我很担心他。” 桓天羽很理解杨峥的想法,他很清楚兄弟两人都是普通人,不过作为小弟的杨小白有着一手出众的箭术,而且心性相对平和,虽然作为军人来,说这不一定是个优点,但日后若有机会成为大将,这种冷静的性格反而是是必需的。 第六十一章 落霞谷 仅过了两天左右,桓天羽的腿伤便已痊愈,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他整日随着青木虹在军营各处穿梭。 在云山镇外驻守的前锋营共有五处营寨,其中青木寨风头最盛,因为他们在前线抢到了最多的军功,由此导致的是营中的士兵也更迭的更快,所以当其他营寨的士兵,见到跟在青木虹边上的年轻人时,都投去了些许同情的目光。 “他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 “因为你长得好看。” “想不到青木家的少爷也那么会开玩笑。” “过两天就开不了玩笑了。” 青木虹没有心情开玩笑,但是他并不想解释个中原因,转口道:“徐怀仁要到了。” 其实徐怀仁被贬至北疆的消息,不仅引起了都城的震动,镇北军内的将士也是对此有所非议,甚至被认为是王族在故意削弱秦朗大将军的权力。 徐怀仁从禁军统领被降职为都尉,照理说是来顶替冯都尉的位置,直接统率无关紧要的预备营。 可实际由军部发布的消息,徐怀仁不仅统率预备营,甚至会将前锋营的两个营寨划至他的麾下,其中就包括青木寨。 这在所有人看来,虽然可以理解,但对前线将士的心态却产生了微妙的影响,尤其是前锋营现任都尉辛策。 他效力镇北军多年,麾下的前锋营为帝国立下的功劳不计其数,如今莫名被削去近一半的兵权,心中怎么可能不对帝国产生怨气? 可辛策非但没有震怒,反而严禁属下在军中讨论此事。 众人不解,但辛策心中有数,同时清楚此事内情的还有数人,青木虹自然是其中之一。 不过自己将要归到徐怀仁帐下这点,仍然超出了他的预料,所以这些日子来他的心情的确不太好,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消息,桓天羽的到来算是个意外之喜,如果能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心腹,日后所要进行的一些行动无疑会方便不少。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忙着带桓天羽熟悉前锋营的环境,包括云山周边的局势也悉数灌入桓天羽的脑中,大有培养接班人的架势,哪怕是桓天羽自己都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青木帝国与朝云帝国的国境线以云山山脉为划分,延绵数百里,可是这条山脉西窄东宽,山中的矿产又为两国所虎视,所以围绕着东面疆域的争议从未间断。” “我帝国镇北军坐守云州府可谓四平八稳,在云山脚下的冲突大多也以我方胜利告终,可是每每我军攻至落霞谷,便难以寸进,一来是落霞谷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其次是因为朝云帝国在此处部下大量兵力,若不能突袭得手,我军的伤亡也难以估量......” 看着青木虹在地图上指指点点,桓天羽也是听得认真。 “那落霞谷怎么办?到底要不要打?” “待徐怀仁到了,肯定会打,但不知要怎么打。” 身在军中,桓天羽多少也有了些军人的自觉,而且作为新兵,他也在思索着如何攒取军功,虽然连日来已被迫接收了海量的信息,但是他仍没有任何倦怠之意,在学习之余,还不断表达着自己对行军的看法。 这一切被青木虹尽收眼底,他见到对方年纪轻轻且未有从军履历,却能将一些基本战法尽数解读,惊叹之余更是满心欢喜。 他笑看着桓天羽,说道:“宇天,我原以为你是个修行者,已是我捡到了宝贝,可是如今看来,你还有着成为将才的潜质。日后我青木虹若能在这帝国占上一席位,必保你前程似锦,星光一片灿烂!” “而且,这一天应该不远,只要徐怀仁执意进攻落霞谷,在付出一些牺牲的前提下,青木寨必然可以抢到首功。” “届时,我也许有机会成为帝国最年轻的都尉,而你,则可以取代我,成为这青木寨的校尉。” 与其说青木虹在描绘一幅波澜壮阔的蓝图,更像是在给这位新兵画一个大饼。 不过桓天羽并不在乎能不能吃到这个饼,他看着地图,心中有些疑惑。 仅仅从地图上看,落霞谷的地势就十分险要,三面环山,支路错综复杂,对防守方来说,是道天然的屏障,青木虹何以断定徐怀仁会有进攻的想法?如果真的要攻的话,那必不是付出小小的牺牲就行得通的。 ...... 为了等着徐怀仁的到来,镇北军无心在前线扩大战事,而各处营寨也在进行一些调整,所以每到晚上青木虹回营休息,初来乍到的桓天羽便有些无聊。 他偷偷溜出帐篷,顶着北风来到一处土坡之上,吹了一记口哨。 伴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的军人出现在他面前,正是几日未见的端木文泽。 “怎么了?是不是青木虹要动手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连着几天没有打架,再加上军中无要事,本就身材敦实的二世祖仿佛又胖了一些。 看着对方有些期盼又有些忧愁的面容,桓天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脑壳怎么还是那么不好使?换做你,你会不会告诉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说你准备谋杀王族?” 端木文泽闻言有些不悦,说道:“那你叫我出来干嘛!难道说因为晚上太无聊,要本少爷陪你吹西北风不成? “叫你出来当然是有事要问你!” 桓天羽将白天的事情娓娓道来,面有疑惑地看着端木文泽,问道:“难道真要进攻落霞谷?” “不可能!” 端木文泽在听完之后,脸色稍稍有变,随即就斩钉截铁地说道:“徐怀仁这家伙锱铢必较,心眼又笑,但他也不是那种无谋之辈,纵使云山中的矿产再多,他也不舍得让帝国士兵如此送死!而且说白了,这镇北军还是秦朗说了算,徐怀仁真要打还得说服秦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桓天羽不会认为这二世祖在胡说八道,因为这场仗在他自己看来也是极不理智,但青木虹的话语中明显透漏着一些自信,这让他很是不解。 他继续问道:“但是,如果万一打起来了呢?你,我,还有青木虹都属徐怀仁账下,你不觉得真打起来的话,青木虹就很有可能在暗中对你下手?” 真要打起来的话,当然什么都可能发生,端木文泽也不否认这一点,但前提是得先打起来,这在他看来是决然不可能的。 端木文泽看着桓天羽,轻蔑道:“我这样和你说吧,除非我镇北军在北疆吃了大亏,那徐怀仁肯定会报复,但是只要不打落霞谷,朝云帝国那些杂兵,可拿我们没办法。” 端木文泽所言,几乎是镇北军内所公认的铁律,不管北疆的将军换了几人,兵卒更替几代,镇北军除了偶尔吃些小亏,在大规模的战斗中,向来占尽优势。 可是谁又能知道,就在端木文泽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数条战报,更确切地说是数条消息,让中军帐中的秦朗震怒了。 第六十二章 嫌疑人 北疆前线的一处草原,军马嘶吼声不断,黑压压的一片黑甲军士迎风矗立,面色充斥着愤怒。 他们齐齐看着远处一顶不起眼的帐篷,而帐篷内,一名传令的斥候早已受不了此处压抑的气氛,心惊胆战地看着多名镇北军的要员,最终视线落到一名中年人身上。 秦朗作为帝国四大将之一,统率着以强大出名的十万镇北军,平日一直坐镇云州府中,但谁也想不到,他此时竟然直接出现在最前线重骑营,必然是有着超出预料的紧急情况发生。 “总共五支队伍遭伏,士卒伤亡过两千,而归来的战马更是仅剩千余骑。” 秦朗微眯双眼,听着斥候的报告,淡淡地说道:“继续。” 镇北军中的黑甲重骑约莫三万之数,两千的伤亡相较总数来说并不算多,但在非大规模开战的情况下,重骑营从遇到过如此大量的伤亡,这不得不令秦朗感到愤怒。 若说前锋营是镇北军的一支尖矛,用来撕裂敌军的阵型,那重骑营则是一锤定音的铁锤,可毕其功于一击,有敲山震虎之威。 黑甲重骑以千骑为单位分成各支小队,平日里一般有五队左右的重骑会在危险区域巡视,鲜有敌军敢于招惹,但是就在昨天,有五支重骑小队遭到朝云帝国的攻击,并且是伏击。 敌方的部队先是以弓弩等远程部队埋伏山谷之中,在进行了第一轮的消耗之后,又假意追杀,待得骑兵小队阵型散乱,再配以混合部队从侧翼进行攻击。 若不是帝国的黑甲重骑训练有素,军令严明,实有全军覆灭之虞,可即便如此,这对镇北军来说也是沉重的打击。 这些骑兵的伤亡还不是最紧要的问题,因为朝云帝国为了这次伏击,出动了过万的总兵力,竟然没有任何征兆,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在分析了各处伏击点之后,足以证明对方提前掌握了所有骑兵队的行军路线。 “有内奸。” 秦朗听完斥候的报告,又仔细审阅了案上的卷宗,然后冷冷地说出三个字。 斥候已经离开帐篷,此时还在帐内的还有四人,除了秦朗和他的随从以外,另外两位分别是前锋营的都尉,辛策、以及重骑营的统领,雷弘。 他们对于这个结论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雷弘因为麾下将士的阵亡,明显难抑心中怒意,狠狠将手中毛巾扔到地上。 内奸在任何时代都为人所不齿,尤其在军人眼中更是如此,如果让他知道是谁出卖了自己的同胞,哪怕将他凌迟也难解心中恨意。 不过这个人是谁?这也是他们四人居于帐中的目的。 重骑营的行军路线并不算高度机密,基本上镇北军中的所有都尉都会提前知道,不过也仅限于这一层级,更下级的将官也没有权力过问。 不过有几处营帐是个例外,重骑营、前锋营、预备营的校尉,也会被告知重骑营的行军路线。 其中重骑营不必多提,前锋营是由于在前线经常合作的关系,所以必须时刻做好准备以配合对方的行动,而预备营则是必须为重骑营提供各种后勤保障。 所有都尉级别的军官皆是为帝国奉献半生的老将,他们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所以这三处营帐的校尉一级的军官,成了秦朗重点的怀疑目标。 第六十三章 他来了 今晚的北风比平时要大上一些,桓天羽的口哨声也被风声所遮掩,而夜色中传来的脚步声,显然比昨日要急促了不少。 “稍等......稍等一下......” 端木文泽喘着粗气,两手插在腰间,一脸震惊地看着桓天羽,说道:“你说......我这人是不是乌鸦嘴?” 端木文泽很清楚桓天羽找他出来的目的,假使对方不找他,他也得找人诉诉心中苦闷。 就在昨夜同一时刻,端木文泽信誓旦旦地保证,帝国的镇北军绝不会在北疆出现问题,可偏偏睡了一觉之后,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变化,他最担心的事很可能要发生了。 “这下糟了!重骑营出了这种大事,徐怀仁这糙汉子肯定不会忍气吞声,搞不好还真脑子一热,朝那落霞谷打了过去!” “宋小弟啊,万一真打起来,你可得帮我盯着青木虹,万一他想趁乱给我背后捅刀子,你一定得帮着大哥!” “只要咱们能活着回青木城,你以后也别当兵了,我保你下半辈子吃穿不愁!” 端木文泽虽说平时不拘小节,可真当摊上大事的时候,他脑子还是好使得狠,若是真打起来,桓天羽还真是他最重要的依仗,此时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直接同对方称兄道弟起来,可惜他并不知道桓天羽差点成了他的妹夫。 桓天羽微微一笑,说道:“若是真要攻打落霞谷,你觉得我还有闲情管你的死活?” 端木文泽闻言只能哑然。 万一他们的猜测属实,这必将成为多年来北疆最大的一场战役。 双方会投入多少兵力无从知晓 第六十四章 重逢 北疆这处打仗已经打了几十年,但双方一直有来有回,难言谁有更大的优势。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由于青木帝国的北面除了朝云帝国,还与丹泽国交界,帝国方面不愿意冒全面开战的风险,让丹泽国有机可乘。 但是自从青木城动乱之后,似乎一切都变了。 朝云帝国同青木帝国在北疆的小摩擦加剧,特别是前些日子重骑营遭到了大规模伏击。 反观丹泽国则因为皓珏王子身居帝国境内,变相成了一名人质,使得丹泽国在处理与帝国的关系之时,有些掣肘。 徐怀仁来到云州府后,直接前往将军府,这仿佛给镇北军传出一种信号,要开战了。 不过府内的两位大人物,暂时并没有这个打算。 听着老友话语中毫不遮掩的笑意,徐怀仁微微皱眉,他扔下卷宗,狠狠盯着帝国的镇北将军。 “哟吼吼,别这样看着我,你连亲王儿子都敢揍,我真担心你要把我宰了!” 秦朗没有因为对方的目光而有所收敛,反而在屋内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要是让军中将士看到这场面,肯定会以为自己的长官疯了。 第六十五章 奇怪的军令 将军府内的谈话内容自然不会外传,各处营寨的将士们只能带着复杂的心情,等待着可能传出的军令。 要问为何心情复杂,首先当然是关于自己的前程。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位新来的徐都尉,向来脾气古怪,鬼知道他会放几把火,尤其是即将归于他麾下的那些士卒,对于未来的军旅生涯更是充满着疑虑。 至于其他人,仍是挂心着重骑营遭伏的事件,期望新来的都尉大人可以说服秦将军,直接向云山以北发兵。 事有可期未可期。 第二天清早,最新的军令下达至各处军帐。 解除戒备,前锋营、重骑营开道,三日后全军拔寨前进二十里。 整个军营的压抑气氛顿时一扫而空,而所有将士则紧张地进行各种整备。 不过奇怪地是,担任开道重任的前锋营却如平日一般,除了进行例行的操练以外,完全不现任何紧张感。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