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脊轩》 楔子 更漏声残,渺渺的声音似乎远在天外。 丝丝微雨还在风里飘,飘进了窗子,打湿了窗棂,又打湿了桌上的纸笺。 脊临尘静静的坐在窗前,凝神望着一个颀长的袋子,他的眼神清澈、安静、温暖,仿佛望着一段久久凝驻的光阴。 他想起遥远遥远的以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 稚嫩的孩子仰头问:是天在为谁哭么? 母亲说:傻瓜!天又没有心,怎么会哭? 孩子不解道:那它为什么流眼泪呢? 母亲沉默了,自言自语道:是啊,它为什么流眼泪呢?…… 不知不觉,桌上唯一的一只蜡烛已燃烧大半,在微风中摇摇欲熄,但它就是不灭,那滴滴蜡泪是凝固的执着,不断助它重燃。 这点微火,照的却不是脊临尘,它照的,是一个熟睡的孩子,孩子的嘴角挂着心满意足的笑,他的名字,叫脊轩。 风渐渐大了,夜色如同砚中的黑墨,被饱蘸的大笔沉沉的涂满苍穹。 脊临尘起身关上窗,走到窗前给儿子掖了掖被角。忽然间,他听见身后的袋子在响,他猛地回过头去,在依稀仿佛之中,见到一个白衣素雪的女子背着琴,从天上来,从云中来,从不可方物的美丽中来。 脊临尘心头一痛,忍不住的伸出手…… 一切,从这里开始了。 都是一些破碎远逝的梦…… 第一章:归巢 脊轩一觉从梦中醒来,天已大亮。 他砸咂嘴,偏头看见父亲脊临尘站在明净的几案前。 他一骨碌爬起来,裹着睡袍窜到父亲身旁。 脊临尘随意的站着,他的手中正捉着一杆笔,笔头探进砚台中润墨,他就这样缓缓的做着这一切,却给人一种飘然远遁的潇洒之感。仿佛他正逍遥在风中,踏着流云遨游,兴致所至,任意而往。 太气定神闲了,仅仅只是在润墨! 润好了墨,脊临尘凝神静气,默立半晌。忽然间,他动了起来,像是乍现的光芒,始发的神机。 笔锋游走之间,旭日东升,金乌西坠,云蒸霞蔚,垂光朗照。自然流转而过,生命信步而行,这哪里是画,这分明是斑驳而过的岁月! 画中的景物在随时间而动。日头刚刚升起,生机将绽,但那光芒还未久驻,金乌已经西斜,片刻间霞染天光。一刻钟,画中的白天就此轮转而过。 脊轩立在身侧目瞪口呆的看着,忍不住为父亲叫一声好。 画中天光既成,随后脊临尘泼墨一挥,笔影连成一片,寥寥数笔,勾出一幅山水来。 山水刚落成,云气便从山涧升起,仿佛是联袂的云袖翩翩飘舞,袖子一抖,刹那间雾失楼台。 接着,画中云气上浮,薄薄的飘上苍穹。混进了晚霞里,再也分不出哪里是出岫的云,哪里是天生的霞! 恰在这时,暮霭的天光洒在整片山水上,远山不见,近山如金。 画中日头的金光还射透了山涧中的水,这粼粼的胜景只有在梦中得见。 脊轩本来驰骋天外的心思也被拉回了画中,短暂的忘了要去逸彤鸿漩的兴奋。 又过不久,天色渐瞑,画中的万物亦需潜眠。一轮圆月横空出世,挂上云头。 天上云聚云散,月圆月缺。下界月影变换,山寝水眠。 半柱香功夫,朝阳又出来了,一个轮回成了! 脊临尘并不停笔,逸兴横飞。笔尖抹点钩挑,眨眼间在自然的山水之上点出生机来! 画中世界又开始新的一天,光明流过来,溢满了整张画。一切自然而然的醒了,百花这个轮回绽放。 脊临尘停下笔头,任由画中时空变换,他看上去神思杳杳,不知在想些什么。脊轩静静的等着,并不打扰父亲。 伫立良久后,脊临尘忽然落笔,在画上又添上一只雁。 薄暮冥冥,黄昏再临,燕子在树头盘旋,却未找到落脚的巢。 脊轩感觉到了,这次的画大大不同于以往,不同的,就是这只孤雁,在暮色中,在杂沓的天地中,这一刻,这雁那么突兀,那么悲渺。哪怕是秀丽的山水,也掩不住这一刻的孤独。 残月一轮再起,万物再次归瞑,只有那雁子,在月下盘旋,它让整个世界显得空旷。 脊轩失了神…… “爸爸,为什么不给雁子画上几个伙伴,再添个巢呢?”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脊临尘并未满足儿子的要求,他大笔一挥,题上了“归巢”两个字,就落款收笔。 “轩儿,不是每只雁都有自己的巢,时间久了,有些鸟的巢就死了!”脊临尘回头对脊轩道,“也不是每只雁都有自己的伴,飞着飞着,它们的伴就散了!” “鸟巢还会死?”脊轩纳罕道,“都没有巢,为什么还要取名叫‘归巢’呢?” 脊临尘沉吟半晌道:“巢不在画里,巢在心里!” 脊轩不解,刨根问底:“既然没有巢,画上的雁子为什么还要盘旋在这里?” “如今没有巢,并不意味着过去没有巢。它盘旋在此地,或许是之前它曾在此筑巢。如今的家没了,它在试图寻找。也或许是它在留恋,当初它的伴在这里飞散。” 脊轩听罢沉默下来,他感觉今天的父亲也跟平时有些不同,脊临尘向来以喜乐清雅收笔,今天竟然给画添了一个看上去就很悲伤的结局。 沉吟半晌,脊轩仰起头,撇撇嘴对父亲扮个鬼脸道:“那爸爸画上一笔,那鸟儿不就有巢有伴了!” 脊临尘听后一笑:“人生哪有那么顺心的事情,若总是能画上一笔,人生哪里还会有遗憾!” “有遗憾有什么好?” “遗憾没什么好,但能教人成长,这画上的鸟儿你可添上几笔让它有伴有家,但画外的人你却不能添上一笔让他家全人全,平安喜乐。” 脊轩听后心头沉沉,父亲很少这样的。 脊临尘也思绪飘渺,许许多多尘封几十年的往事涌上心头,忽觉有好多话想要对脊轩说,可话到嘴边,一来觉得孩子尚小,不合时宜,二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后悔话头起的沉重了。 半个时辰前还激动万分的脊轩,此时的心头浮来一片云,但没沉默多久,脊轩便又扬起脸。 脊临尘看着儿子稚嫩又昂扬的脸,诸感杂陈。 他想,人的心情就恰如明月,被云遮到便会时而亏仄,但孩子心头的云遮在太阳边,不时就晴了,但大人却不会…… 脊轩抬眼看着父亲,脊临尘一笑,伸手摸摸儿子的头,指着画道:“看看!想想我教你的那些写字歌和丹青诀,会想起什么。” 脊轩看着那画中景从早再至昏又一次轮回,那燕早晨飞上云霄,傍晚又飞回来盘旋,分外的悲凉。 他的心头一动,脱口而出:“写字歌中的‘朝霞远遁,暮霭归心’” “不错。”脊临尘赞许道,“这是通法,书法中是这样,画中也是这样,人生亦是如此!” 脊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这时,脊临尘粲然一笑,拍拍儿子的肩道:“你想在画中再添一对翅膀,一个鸟巢?” “嗯”脊轩用力点头。 “那就自己动笔吧!” 脊轩眸光一亮,但随即道:“不,爸爸你动笔添吧,我一动笔就毁了这幅画。” 脊临尘笑道:“你不尝试怎么知道!” 脊轩还是摇头拒绝,他觉得以自己的画技,平白添一笔,毁了这副新作实在可惜。 但脊临尘却毫不在意,他从身后捉起儿子的手,蘸着墨鼓励他添自己想要的东西。 脊轩的小手被父亲的大手一握,瞬间有了信心,他开心的笑起来,心情如太阳再次穿云透雾,然而下笔时却依旧战战兢兢。 “大胆下笔,怕什么!”脊临尘鼓励道。 “可是爸爸,你说‘书画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每份佳作都要凝筑自己的心血和灵感,这幅画这么好,我这样毁了它,难道不可惜吗?”脊轩回身问道。 脊临尘笑答“毁不毁得了下笔之前说还为时尚早,毁了怕什么!连一幅画都不敢毁,还怎么走这一生?” 脊轩一见父亲鼓励的笑,登时胸中豪情万丈,毅然动笔,认真的画起来。 果不其然,片刻后,那棵绝好的树上多了一个黑圈,树顶则多了一只静止的呆鸟。两只翅膀夹着头,看起来颇为好笑。 其实这鸟画的并不坏,只是在这样一幅画中,这只呆鸟一落成,瞬间就将整张画的神韵都吸走大半,奇丑无比不说,而且异常扎眼。仅仅两笔一添,整张画败了。 脊轩丢下笔哎呀呀生起自己的气来,气的满地打转。“我早说会毁了这画的!” 可脊临尘却捧着画笑了起来。 “爸爸,我说过让你添的,现在你看看,面目全非了吧!” 脊临尘看着脊轩陀螺似的满地转,举起画卷边看边笑:“这样很好啊!有什么不好!” “你还说!”脊轩嗔道,偷眼一瞥,心头一颤,他已不忍再次直视。 “轩儿你过来看!”脊临尘一把将脊轩拉至身前。立笔一点,那静止的呆鸟和那巢穴好像浮在水中的叶子沉入水中一样,顷刻融入画中的世界。接着,画中的丑鸟就飞了起来。扑楞扑楞的扇着翅膀,和原本盘旋在树顶那只孤雁会合了。 “轩儿你看,你的鸟和原本的那只鸟结伴了!”脊临尘指道,“接着它们就会归巢!” 脊轩的怒气一扫而光,目不转睛的看着,忍不住要拍手称快。 “果然要归巢了!” 暮霭沉沉,光明又要远行了,而两只鸟盘旋良久,最终飞入了那个奇丑无比的巢中。 “我要把它挂在正堂上!”脊临尘将这幅画拿起来道。 “不要!”脊轩连忙阻拦,“爸爸,要不你再画一幅,你画上那雁儿的伴和巢!这张上我画的太丑了!” 脊临尘笑道:“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可以重来?何况已经重来过一次了,是你给无家可归的雁添上了伴,添上了巢,我并没有要添置的想法,而且我觉得,轩儿的这两笔画的比我都要好!再说,心血凝成的作品,急切间,如何能画出重样来!” 说罢,他一把抱起脊轩,将他扛在肩上,提起案几边颀长的袋子。笑道:“走咯,我们的雏鸟,就要离巢啦!” “是说我吗?”脊轩咕咕唧唧笑着。 “除了你,还能有谁?……” 阳光撒进来,照着父子的欢声笑语,满满的都是童年的幸福。 朗月高照,画中的鸟儿在丑陋的巢中交颈而眠…… 遥远的天边,【蓝霁】飞近了。 注: 【蓝霁】:紫微域一种魂兽,通体冰蓝,性情温顺,擅长啸,擅飞行。 第二章:窥紫微,雏鸟方离巢 一股和煦的暖风吹来,顿时让一湖春水漾起涟漪。整个璞玉湖像一块明净透亮的宝玉,嵌在一方天地中,润泽着方圆百里。 【紫微霄德域,大衍国淳靖四十九年,嘉歆城远郊】。 此时,湖边陆陆续续聚了些人。又过片刻,岸边便热闹起来,形形色色的人络绎不绝的涌来,多是大人带着孩子。千奇百怪的宠物天上地下游走。 湖边立着一对父子,父亲的手搭在儿子的肩上,正在为儿子讲着什么。 “……魂术师是先天凝灵海开放之人,这些人在茫茫人海也算得上沧海一粟。待【天启】之后,轩儿体内的凝灵海会开辟出一个灵川,你独有的【龙蛰】便觉醒了,那时,轩儿将会收获人生中第一样天赋!” “听不懂!龙蛰?天启?”儿子听的一头雾水,但还是掩饰不住的满脸兴奋。 “嗯……简单说,‘引导灵力入驻凝灵海,开辟出灵川’就叫‘天启’……而天启后,每个人都会拥有一项生而独有的天赋,比如占星、纵雷、控火等等!我们把这个过程,又称作【龙蛰觉醒】。所以今后听到龙蛰,你就知道是说天赋的意思了……”父亲耐心解释。 “那岂不是说,天启之后我就有自己的法术?”儿子惊讶道,声音中透出压抑不住的兴奋。 父亲微笑着点点头。 “那爸爸你的天赋是什么呢?” 父亲做个噤声手势,默默摊开右手,儿子低头看去,只见父亲的手掌中,有片片云朵在飘荡,云层聚成漩涡,疏忽散开,又变做稀薄的彩霞。 “龙蛰,云霞!”…… 问话的少年大约十一二岁年纪,脊梁挺的笔直。他的脸庞虽然稚嫩,但眉峰间却隐隐透出英气,尤其是那双眼睛,似乎化入了寥夜的星光,炯炯透着神彩,整片天地都在瞳孔中倒出清晰的影来。他裹着一件纯白色袍子,肩头蹲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枭,毛绒绒拳头大小,活像个不安分的雪团,正积极响应者其他鸟类的召唤,不甘示弱的乱叫。 而那中年人也是一袭白袍,肩头背个颀长的袋子。虽然穿着朴素,可整个人看上去昂藏英伟,尤其那种逍遥浮世的气度,令人一眼难忘。 这对父子,自然就是脊临尘和脊轩。 脊轩听了半晌魂术界新鲜之事,忽而话锋一转,仰头问道:“爸爸,我去学院后若是想你了怎么办?” 脊临尘抚摸着儿子的头笑道:“写信啊!我会每隔半旬寄封信给轩儿的。你想我了,就把你在学院的所见所闻写下来,让皓雪枭捎回来,它知道回来的路。” 皓雪枭激动地喳喳叫两声,表示自己堪当此任。 脊轩却怀疑地瞅了它一眼,心里有些发愁。这鸟没别的毛病,就一点,总是兴奋过度,兴奋过度时不但聒噪,而且容易晕头转向。 脊轩伸手摸着皓雪枭绸缎一般的羽毛。忍不住抬头望望湛蓝的天,那种叫【蓝霁】的魂兽还没来,他的心头开始犹豫。到了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反而消减了许多源于意外地兴奋。 脊临尘自然一眼看穿儿子的心思,拍拍他的肩道:“小男子汉有心事咯!” 脊轩再次张口,声音略略颤抖,似在给父亲倾诉,又似在喃喃自语:“真不知道学院会是什么样子!难怪小时候总是看到你画中的人物在动,你还总笑我看花了眼,让我真的误以为自己总在幻想呢!你不知道,爸爸,你画《归巢》的时候,当我真的确定你画中的景物会动,我有多开心……简直像在梦里一样!” 脊临尘注视着语无伦次却满怀憧憬的儿子,满眼笑意。 脊轩继续低语:“……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你有那么多好本事,早点教我,我也不会什么都不懂啊!” 脊临尘听后一笑:“还埋怨起爸爸了,不懂以后可以学啊!再说了,爸爸可不是什么都没教你!” 脊轩扮个鬼脸道:“可是你只教了我写字歌之类的东西,魂术界的事我可是一窍不通,到时候院中长老嫌我什么都不会,我就说我是‘妙笔丹青’脊临尘的儿子,我爸说‘什么都不会’都没关系。” “哈哈哈……”脊临尘被儿子一语逗笑,笑骂道:“小兔崽子还学会挤兑人咯。我教给你的可都是我的毕生精华啊,比那些雕虫小技可是要强多了,不信长大后你就知道啦……” “长大后我就忘了吧!我小的时候你就老说长大后、长大后怎么了,结果,我到这么大,小时候的许多事情都给忘了……”脊轩摇头晃脑。 脊临尘心头骤然一痛,心说孩子你忘了是有原因的,但却又不能说出口。 半晌脊临尘接上话:“写字歌这些东西你长多大都不会忘,好歹轩儿从小站在我旁边,看爸爸写写画画十几年,这算是童子功了!如今你长得比我的书桌都高出许多,怎么能说忘就忘呢!” “爸爸,你是魂术师,为什么小时候不告诉我啊?”脊轩不在意写字歌,继续追问缘由。 脊临尘眨眨眼反问:“你如今就算小时候啊!你才多大?” 脊轩看父亲又逗他,不再说话。 脊临尘见儿子较真,先是一笑,随即神色间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落寞,正经道:“不是爸爸不想告诉你,只是因为魂术师的世界有些复杂,他们不受凡人律法的束缚,自成规则。有的时候看似表面平静,实则底下却已暗流涌动,很多事你现在还不会明白……爸爸本打算让轩儿平平安安做一世凡人,既舒适又安心。可该来的还是要来,我不想让你的灵川荒废,也不愿将我的意愿强加给你,所以思来想去,才等你长这么大告诉你。何去何从,轩儿的路还是要自己走!” 脊轩见父亲忽然说了这么长一段话,“何去何从”都出来了,不大明白其中的道理,心道魂术师和凡人之间有啥难以抉择的!当然选择魂术师咯,不过他没说出来,也不深究。只是郑重点头道:“知道了,爸爸!”。 听脊临尘絮叨完,脊轩又问:“这么说妈妈也是魂术师了?”他对母亲的印象非常模糊,只知道她在自己三岁的时候,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至今他都没见过她一面,但具体原因父亲从未给他详说过。 忽然被儿子问起妈妈,脊临尘的胸口隐隐作痛,像是被锐器画出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沉吟片刻,他笑道:“是啊!你妈妈是一名出类拔萃的【神乐师】,是这个世上最善良最漂亮的女人,关于她的故事太多,以后我会慢慢讲给你听……嗯……轩儿,你去学校要记得多交朋友,听师长的话,不要太调皮,知道吗?” 他岔开了话题,可话头转的有些生硬。 脊轩没听出父亲笑声中的黯然,但却并也没有多问,只是点头答应。 “爸爸,我若住在学院里,每年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破晦节之后,学院会放假,到时候会把你们送到璞玉湖边,我来接你!” “啊!破晦节都不能在家过啊?”脊轩失望道,破晦节是紫微域最重要的节日,用来纪念神话中四凶兽之灾的平息。 “破晦节在学院中过才热闹呢,有那么多小朋友可以一起玩耍!”脊临尘道。 一提到学院,脊轩心头又暖烘烘一热:“爸爸,趁着那蓝霁还未来,你给我讲讲学院的事情吧!学院的名字我又忘了!” “熠彤鸿煊魂力学院,简称【熠彤鸿煊】’”脊临尘一字一顿。 “怎么听怎么别扭,谁取的这名字,好饶舌。”脊轩评判着。 脊临尘笑道:“这所学院创办时间太久远了,据说创办时,是以两大宗师的名字命名的,所以拼读在一起好像很别扭。去学院轩儿就能看到他们的雕像。” 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信封,打开之后,将里面的一个琼佩倒出来,递给脊轩,脊轩接过来一看,似玉非玉的佩饰上,精心镂刻着一只神鸟,神鸟的下面是一片水域,水域的尽头,有两个依山而建的通天雕像,一男一女,衣袂飘然,雕像后面,依稀能见到大殿的角檐。 “这是学院独有的琼佩,以后行走大衍时遇到危难,它可以证明你的身份。” 脊临尘接着道:“琼佩上的那两大雕像是就是创院始祖,他们是一对夫妻,丈夫叫展鸿煊,妻子叫卓熠彤。丈夫武境高深莫测,妻子幻术登峰造极。他们创下学院,模仿大域道统将之完善,后来历任院长励精图治,广召明师在其中授学,所以堪比那些世家门派。唯一不足的是,学院少有高深的功法,不似那些圣地,都有独步天下的法诀。不过,这样一来,学院也少了许多门派之间的是非,这样轩儿的童年也能简单快乐些,别去理会那些俗事。” 脊轩点点头,心里却只有喜滋滋的满足。得知自己能步入那梦寐以求的神奇世界,童年又怎么会不快乐…… 正说着话,脊临尘忽然抬头望远处一眺,回头道:“蓝霁来了!” “哪里哪里?我怎么没看到!”脊轩跳了起来,皓雪枭也被抖落肩头,叽叽喳喳的飞起来。脊轩极目望远,除了朵朵白云,什么都没看到…… 脊临尘看着儿子上蹿下跳,眼中映出的这方天地干净无暇,无比的美丽,自己也不禁恍惚。 他回过神来,笑道:“准备好见见这片真实的世界了吗?” 脊轩使劲点点头。 “闭上眼睛!” 脊轩乖乖闭上眼。 脊临尘将手遮在儿子的眼前,上下晃一晃,脊轩只觉得眼前的光影变啊变!心里痒痒的好奇。 “可以睁开了!” 脊轩缓缓睁开眼,一时间,他的眼域像一股清奇的风托着飞离地面,他看到了前所未见的寥廓景象。 金色的尘埃,裹在柳絮上,散落的到处都是。 璞玉湖在一瞬间变大了好多,简直称得上无边无际。 他看到璞玉湖的水中央,两只人形的生物躺在一片珊瑚礁上,身周鱼群起落。 “【珊瑚祭司】,璞玉湖里有三只,他们的吐息决定珊瑚群的生死!还有一只在洞里睡觉!”脊临尘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你以前看到的,是一个折叠的世界,是个被缩小了千万倍的世界。那是非魂术主导的世俗界,虽然小,但却屏蔽了未知世界中的绝大部分凶险与伤害,这世间万物,都有魂……天启之后,你不但会开启属于自己的第一份龙蛰,更会开启第一层灵眼,那时轩儿所见的世界,比现在又要大许多。……往远处瞧……” 脊轩顺着指引看向远方,只见远方的天边,有一群火焰似的飞鸟,在云层里穿进穿出,推着云翻滚。 “那是【烟云鸟】,它们终生推着云层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他们会七个七个抱团,烧成一股七彩的青烟,那时人们如果抬头看天,便能看见彩霞!……再瞧瞧嘉歆城……” 半盏茶工夫,脊轩满心的惊愕,他还没看够,视野却消失了。 “爸爸!爸爸,怎么没了?” “哈哈……这叫‘借瞳’,爸爸只能将我的灵瞳借你片刻,时间久了,对你的凝灵海有损害!” 脊轩意犹未尽,可脊临尘已不再借他,并嘱咐脊轩,“借瞳”这事,可不能随便在外面说。 脊轩听父亲嘱咐的慎重,只好点头答应,嘴里感慨着:“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啊……” …… 风挟着柳絮,飘飘荡荡如雪花飞洒不能尽,而父母嘱托子女的话也如这柳絮洋洋洒洒不能尽。 但话说不尽,蓝霁却来了。 蓝霁将要降落之际,脊临尘终于解下了肩上的袋子。 与此同时,距此八万里之遥的“夜神殿”里,夜神【藏天舞】睁开了眼睛,她的脚下,有一具蓝霁的尸体………… 注: 【紫微霄德域】:世界的一大域,还有其他五个大域,分别是炀啻星源域、极北之域、邵阳诩霖域、禹步大统域和乾津朔方域。 【大衍国】:紫微霄德域中一大帝国,姜姓执掌的世俗王朝。 【天启】:魂术师必经的觉醒天赋的仪式。 【龙蛰觉醒】:蛰伏于体内的天赋与潜能,被“天启”的仪式激发觉醒。龙蛰也成为了“天赋”的代名词。 【珊瑚祭司】:紫微类人的水生生灵,吐息决定珊瑚群的生死,与“芒嵇”一族有渊源,后文有详述。 【烟云鸟】:紫微生灵,终生逐云而走的火红色飞鸟,到了生命的最后,会七个七个抱团,烧成一股七彩的青烟,那时人们如果抬头看天,能看见彩霞! 第三章:夜神舞,共走黄泉路 【紫微霄德域,夜神殿】 距离嘉颖城八万里之遥,有一座夜神殿。 “夜神”【藏天舞】栖居于黑暗中,长长的白发拖在地上,四周沉沉没有光。 她慵懒的斜倚在一座黑色的石床上,容颜瞧不清。 她并非【吞光族人】,吞光族人个个背生芭蕉,如一叶巨大的羽翼。他们是光明的吞噬着,生来拥有吞光的神技。 她也并非【盲嵇】,盲嵇以长发著称,以发为兵,以发为床,以发为甲,但他们是身材短小的水族。 藏天舞是人,一个介乎苍老徐娘和貌美少妇之间的女人。如果有光,就能看出,她前一刻蓬头垢面,后一刻闭月羞花,面貌不断变化。 而她之所以栖居在黑暗里,是因为她的龙蛰,是位列【紫微天启榜】前十的天赋——“影子”,只要她的影子不死,她就不会死,而夜里,没有影子,所以她在夜里,就是不死之神。同样,黑暗里,也没有影子。 大殿里除了她,还有一只死了的蓝霁,静静的躺在地上。 忽然,她动了,一块玉璧出现在她手中,玉璧上快速闪现出几行字:“夜神,阵已布成!这六大灵根,不只是神树,更是秘葬之地的钥匙!如果你真的想好要违背【饕餮】的大计,通知我就行。凡你所愿,必以血终!” 臧天舞翻身坐起,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只碗,这是一个陈旧的小碗,碗口的一角被磕出一个豁口。 她将碗口朝上,片刻工夫,一道悠悠的绿光从碗里荡出来。接着,绿光中出现一方小世界,这方小世界里的天色暗沉,下着连绵的雨,雨下是个土冢,被亭亭华盖似得大树遮盖。 藏天舞定定的看着那个土冢,艰涩的笑两声,开始在黑暗中翩翩起舞。 她的眸光不停闪动,眸子深处,是一段藏在深渊里的往事。 九十年前。 狂风在那片荒野中疾走,吹散血雾,干涸的大地被残破的身躯覆盖。 暗红色的血液似乎知晓那地方久旱不雨,毫不吝惜的流淌以滋润。 可鲜血能滋润出什么好地方!只能滋补出几棵枯木供食腐者栖息罢了。 男孩麻木的在尸海中穿行。 他的眼神犹疑,放出贪婪的光以掩盖藏在眼底的恐惧。 这里没有生机,死机却有的是。而这些,都是他的养料。 战野,就是这般荒凉。 七十年前。 男孩已经变成面目冷峻的青年,在尸横遍野的荒野上游走。那时的他,带着微笑信步而行,望着漫山遍野的横尸,仿佛望着无边无际的美食。 接着他在荒野上遇到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男人流下眼泪,上前笑道:“大家同是放逐世间的恶鬼,在这死人的荒野上,还分什么你我……共走黄泉路吧!” 那个女人,就是藏天舞,而那个男人,叫【饕餮】。 藏天舞还记得初见饕餮时的样子,究极的力量尾随在他身后碾压过来,吞没一切,战野中无数亡魂支离破碎的卷在大风中,被他吞进去。在臧天舞眼里,他分明是磨牙吮血的怪物。但他静静的笑着,像个无辜的男孩。 他笑着说:“我是大嘴无肛,只进不出的东西!” 藏天舞没有恐惧,因为她的心已经死了,只是说:“你跟你走,教我复仇……” 地面崩毁了,道道裂隙越来越大,似乎已经不能承受杀戮带来的罪恶,尸体在夕阳下沉坠进地渊,如今,人们迎着朝阳在那片荒野上建起家园。一切被岁月湮灭…… 【紫微霄德域,嘉歆城远郊】 远空天际隐隐出现十几个肉眼可辨的蓝点,引发了璞玉湖边的一阵骚动。 孩子们兴奋地叫嚷起来,“来了,来了,快看,蓝霁来了……”。 渐渐地那些蓝点越来越大,不一时,就飞到了近处,真的好快。它们展着孔武有力的巨大双翼,套着柔顺的缰带,拉着精致的飞车,从天际而来。 “哇——”湖边一阵惊叹。大人们露出会心的笑容,领着孩子们后退,腾出大片空地。 蓝霁长啸几声,在半空打转,引得地上孩子们的宠物纷纷呼应,更有些小飞禽腾空而起,皓雪枭也伙同其中,一时间,湖边嘈杂一片。 离别之际,脊临尘终于解下肩头那个颀长的包,郑重的递给脊轩。 脊轩小心的双手接过,抬眼注视父亲,等待解释。 “打开看看吧!”脊临尘长出一口气,鼓励的一笑,这一笑中有欣慰的释然,有淡淡的萧索。 脊轩小心翼翼地掀开包裹,一把颀长的琴飘了出来。 “可以说,这是咱们家的镇家之宝!” 脊轩细观那琴,只见琴身通体银白,是用他从未见过的一种白玉雕成,琴面上笼罩着一层淡淡光晕,圣洁又飘逸,透过光晕,能看到琴身上有道道纹路恍若天成,看不出任何雕琢的痕迹,琴侧有两个隽秀小字——“云翳”。不知为何,脊轩见到这琴的第一眼,浑身上下突然涌起一种奇异但真切的亲近感,鼻头莫名其妙的一酸。 他静静的横捧着琴,心头翻江倒海。 脊临尘退后一步,从头至脚打量儿子:“这下好了,小男子汉一身白了!一袭白袍,嗯!一只皓雪枭,一张云翳琴……这云翳琴是你妈妈留下的,是咱们家最大的宝贝了,你妈妈是这世上最好的神乐师!她奏的曲子,是真正的天籁绝响。只可惜你爸爸只在笔墨上略懂些皮毛,在神乐术上却远没有你妈妈那样高绝的造诣。所以……所以不能辱没了这琴! 现在我把它留给你,切记,切记!一定要珍重万千,我也算是交代了一桩心事……就算【希音圣地】的乐中圣器“希音琴”,也不及这云翳的万分之一重要。” 脊轩看着父亲,绝少见到他这样讲话。 “等到天启后,你就请院中长老帮你将其幻化入体,放在你的灵川里,千万不可有失!” 脊轩再次郑重答应,爱惜的将“云翳”琴收好,满心期待那神奇的“天启仪式”尽快到来。 脊临尘又从袖中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棱体,递给脊轩: “另外,我送你个风生碑。只要冲着它和一口气,它就可以为你照明,也可以为你引路。”脊轩将那风生碑拿过来把玩,见碑底拿悬针体雕着几个蝇头小字,上书“点世间业火,引迷途之人”。 最后,脊临尘又送给脊轩一个精致的小锦囊,并叮嘱他,里面装着一枚极其珍贵的玉露复神丹和一小瓶冰魄液,有强大的治愈能力。那冰魄液只需要滴一滴在伤处,就能凝血阻毒清神魂,殊为难得。脊轩兴奋得将其贴身揣在了怀里。连皓雪枭都扑楞着翅膀为他高兴。 盘旋的蓝霁已纷纷落地,它们通体覆盖着蓝色的羽毛,四蹄在地面上刨个不停,上身却是健壮的鸟体。大大的鸟头顾盼生姿。 收完礼的心情自然上佳,脊轩按捺不住地跳起来大叫。 “好了,轩儿快上车吧,拿好东西。”脊临尘最后揉揉儿子的脑袋道别。 岸边其他孩子们也陆陆续续与父母分别。脊轩缚紧肩头的云翳琴,向其中的一辆车走去。 蓝霁拉着的车非常精致,两面洞开着别致的车门,车内空间要比从外面看来大的多。脊轩进入时,着实吃了一惊。 车中有四个宽敞的座位,两两相对着,中间是过道,座位上铺着舒服柔软的绒毯,都靠着帷窗。 此时已有两个男孩落座,其中一个正跪在座上,从车帷中探出整个上半身,摆手大声与亲人道别,喊道:“别想我啊——我不会把长老的胡子拔光的,你们放心啊……”他的声音夸张之极,脊轩忍俊不禁。 而那男孩肩上还站着个金黄色的小猴子,也极为有趣地努力向窗外挥爪作别,它的另一只爪中拿块木牌子。 在男孩身边的座位上,端坐着另一个男孩,穿着朴实干练,双手叠放在大腿上。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他冲脊轩憨憨地笑笑,脊轩笑着回应,心里对他顿生好感。 脊轩将云翳琴解下,放在这个男孩正对面的座子上,也探出头对脊临尘挥手道别。 虽然去学院令脊轩兴奋不已,可离别总会让人不舍。车马碾出泥土的香气,脊轩从未这样热爱过这片土地。 脊临尘淡淡的屹立在春风中,满眼都是笑意。这一刻,他在儿子眼中,湛然若神。 临近的一些蓝霁扇动着巨大的羽翼拔地而起,卷起阵阵风旋,惊得湖中的天鹅纷纷远走。 半晌,车上终于又上来了一人,安静地坐在了脊轩身旁的座位上,不过脊轩没有回身。 车门如水流般缓缓漫合,和车身浑然连成一体,没有丝毫的缝隙。 这只蓝霁也振翅离地,车身一阵晃动,旋即腾空。 蓝霁腾空之际,脊临尘骤然一阵心悸,他额头的【神暝】亮了,一股常人看不见的云霞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笼罩了他的周身,几乎在同时,笼罩了整片璞玉湖。 他的眼神如刀,扫过天空中所有的蓝霁,还未扫完,他被另外一股异乎寻常的气机干扰了,那是一股微不可觉但透人心骨的荒寒之气,只可能来自极北之域。觉察到这股气息的瞬间,脊临尘的眼瞳忽然燃起金光,眨眼的工夫,他从湖边消失,出现在嘉颖城中的一处画楼顶,然而那股气机已消遁无形。 风荡着脊临尘的长袍,他站在阁楼的角檐上四顾,但没有人能看见他。 “五十年了……来自【极北之域】的气机!……雁飞驹?不!不是他!……那会是谁呢?怎么会这么熟悉……”脊临尘喃喃自语…… 注: 【吞光族】:炀啻星源域的原生灵族,个个背生芭蕉样的羽翼,终年生活在黑暗里,以吞光的神技闻名,后文有详述。 【盲嵇】:紫微域水生生灵,身材短小具有强大的灵识,以长发著称,以发为兵,以发为床,以发为甲。后文有详述。 【紫微天启榜】:记录魂术师的【龙蛰】——也就是“天赋”的排行榜。 【神暝】:天赋启动,魂力激荡的一种表现,一般在额头正中心。 【极北之域】:六大域之一,荒寒天涯的尽头。后文有详述。 第四章:天际游,人生初相见 大耳招风的少年一本正经的指指身侧上蹿下跳的小金猴,拱拱手率先开口道:“在下劲旭,这是我的爱宠简牍猴,敢问诸位尊姓大名?有何指教?不如我们划个道儿!” 车厢内顿时响起一片哄笑,气氛亲切了许多。这男孩竟然像模像样地学着大人的腔调说话。脊轩瞬间觉得他好玩无比。 最后上车的女孩也在笑,她一笑,眼睛弯成两片月牙。她的笑太与众不同了,那笑意似乎由心底最深处而发,转眼就像舒展的春风般荡漾开来。其他三个男孩看到后,全身上下都被她的笑意淹没,精神为之一振。 叫劲旭的少年开了好头,接着其他三人纷纷开口。 “我叫脊轩,这是我的皓雪枭。”脊轩腼腆的指指卧在肩上的皓雪枭,皓雪枭忽然扑棱起来要向众人执意,引得女孩怀中的花猫立起了眼睛。 “我叫林烛照,这是御猫。”女孩银铃般的声音如微风振箫,她在介绍自己的同时,安抚着随时想要蹿起来的小猫。 “我叫耿迪。”浓眉少年声音憨厚。 三人话音刚落,劲旭猛地长叫一声道:“啊!久仰三位大名,真如晴空霹雳啊。今日得见其人,真八世有幸啊!” 耿迪挠着头憨声纠正他:“那句似乎是如雷贯耳,三生有幸吧!” 车厢里又是一阵大笑,林烛照喘过一口气道:“哪来的久仰大名?哪来的如雷贯耳?” 脊轩补充说:“哪里来的八生有幸!” 只见劲旭摇头摆手,颇有些语重心长的道:“唉……唉……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俗话说,百年修的同船渡,万年修得共飞天嘛!万年时间,还说不上是八生都有幸吗!十八世都有幸吧!”说罢,那小猴子也随着他拱拱手中的简牍冲众人行礼。 “哦,原来是这样。”耿迪有了些恍然开悟的样子。 脊轩瞧着一脸迷茫的耿迪,笑的打跌道:“他和你瞎说呢,你别当真啊!”此时,璞玉湖岸早已化作一条模糊的碧线。 劲旭就坐在他的斜对面,正是上车时候大呼小叫着“保证保全长老的胡子”的少年。他长相俊俏,修耳隆鼻,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狡黠机灵,尤其是那对“招风耳”异常显眼。 相比那个浓眉大眼的耿迪,他的衣裳可谓华丽,他穿一件漂亮的褂子,内衬薄衫,褂子上绣着精致的图样,是一只翎羽散落的写意飞鸟,振翅飞翔于四野,终己不顾。 脊轩一眼就知,那是神话中的传讯神鸟——【居壤】!出自破晦节的神话,可谓家喻户晓。当年四凶兽出世的消息,就是由它传遍四海……脊轩曾见父亲画过其中的故事,什么“居壤传讯”,“肇刑裂天”,其中的【居壤】,正是这样翎羽散落的形象。 而劲旭的小金猴,也和他的主人一样,穿着一件精致的小褂,它的脖颈和手腕处各有一圈纯金色的长鬃。拱着手,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木牌,细看是个简牍,乍一瞧,倒像个书生。 林烛照坐在脊轩身旁的座椅上,笑吟吟的,真正算得上明眸皓齿。她扎着两条蓝绸带的小辫子,穿一袭干净的淡紫色袍子,怀中那憨态十足的御猫和皓雪枭一般大小…… 听脊轩说自己瞎说,劲旭不乐意了,正儿八经道:“唉……这么有道理的话,怎么会是瞎说呢!” 脊轩见他说话如此有趣,于是二人展开“唇枪舌战”。耿迪在一旁掠阵,不时地露出恍然之色,而林烛照则笑做一团。 随后皓雪枭唧唧喳喳以沸反盈天之势加入战团,耿迪的简牍猴也不甘示弱,随后御猫也出动了。 车厢内打闹成一片,像是阔别多年的好友重聚,只言片语间就已熟悉了彼此。 闹了一会,车内燥热了许多,脊轩和劲旭将身侧的窗帷高高挂起,从窗户穿过两道对流的暖风,身侧就是蓝天,远眺即是游云。 脊轩生来哪里见过这样的胜景,一时大家都默不作声。开始放眼这无限的风光。璞玉湖早已不见,下界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平原,视野极其广阔。脊轩没想到,自己不久前对魂术一无所知,如今却在天上飞。瞧着其余蓝霁扇着翅膀翱翔,披挂着云朵。 脊轩感觉自己置身于一场不愿醒来的大梦里,挟风驾雾,飘飘欲仙,极度的适然…… 但幻想的好景不长,他就被林烛照的一声刺耳的尖叫吓醒。脊轩睁眼的瞬间,心里猛的一抽,酥麻感便迅速从头皮传遍全身。 只见劲旭跪在座上,半个身子已悬挂出窗外,再探出分毫就会摇摇坠出。 “你疯了吗!”林烛照惊恐的高喊。 脊轩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耿迪已将其生猛地一把拽回,重重的摔到座位上。 没等他们开口,劲旭先怒了:“你们干什么啊!一惊一乍的!这样生猛的打断一位诗人领略风光!……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都被你们吓散了!” “你疯了吗?”脊轩恼火道,“我们的情绪被你吓散了才对!你半个身子都吊在车外面了,难道你会飞不成?” 林烛照也抢过脊轩的话头攻击劲旭道:“你还诗人?如果从窗户掉出去,就成了死人!” 话未说完,劲旭却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他一笑,那抱着简牍的小猴子也捧着肚子学他笑。 几人同时怒喝:“笑什么笑!” 小猴子唧唧叫两声,跳上劲旭的脑袋,用简牍指着脊轩和林烛照,耀武扬威。 劲旭挑挑眉,颇有些贼兮兮地笑道:“原来你们连这点守护魂术都不知道啊!” 脊轩听他提起魂术,心里发虚,红了脸。 林烛照和耿迪也面面相觑等待下文,劲旭却摆起谱来,装模作样的等着人问他。半晌,却见所有人都沉着脸,只好摊摊手自述:“这车撵被施了守护魂术啊!否则,我们能轻易地打开窗户吗? 这窗子是洞开的,直通外界,但窗子上却被施了法术,有魂力维系,无形中保护着车里人的安全,我们在着陆之前是掉不出去的呀!纵然具有飞行能力,不把这车毁了,也破不了这个禁制。所以这车是限制自杀的。”说到这里,劲旭自认为最后一句话说的幽默,哈哈大笑起来。 其他三人不随他笑,但却恍然大悟。心说怪不得!这样高的空中,吹进来的风还是暖的! 这个小小闹戏让劲旭在很短时间内成了车厢中的百事通。紧张的气氛一扫而光,脊轩三人开始好奇地向劲旭讨教。 劲旭很舒服地盘腿坐在宽敞的绒毯上,背靠着柔软的垫子,一时间也有模有样当起了“解惑长老”。 脊轩抓心挠肝不知从何问起,林烛照就让劲旭先给大伙讲讲学院课程。随即,劲旭的话匣打开了,当真是顾盼生姿,侃侃而谈,所谈皆是几人不知之事,唬的他们一愣一愣。 劲旭说,谈起要学的课程,那可就多了。学院按照天干将众弟子分级,子丑寅卯四级要以博学为先,故而绝大多数课程都得学,这样就能看出弟子的天赋及喜好是什么,到辰级就可以精修所长。 院中课程主要有,武技与天地境界,简称【武境】,【幻术】,【六域史】,【占星】,【玄堰】,【凝丹】,【神乐】,【驭灵】等等,总共十二三门。 脊轩听后倒吸凉气,诧异道“这能学得完吗?”话虽这么说,但他忍不住搓手,任谁都能看出他掩饰不住地跃跃欲试。 劲旭摇头道:“在这点上,学院是有利有弊,杂而不精!学的虽然广博,却不似那些圣地世家教的精细,比如【清霄山】,【太渊圣地】等道统,主修武境、凝丹,【御灵净界】主修驭灵,所学加起来,也没有超过五六样的。听我家的老头子们说,这才叫做学有所专。学院中出类拔萃的人才,方能与这些宗门内中上等的弟子相媲美。” 脊轩听后不以为然,心道学的多有什么不好!林烛照却问劲旭:“啊?是这样,那为何你不去那些宗门呢!” “圣地虽好,但规矩颇多,像我这样的人物去了,天赋还不得被那些规矩生生束缚住咯!那才叫天才无用武之地呢。还有,我家长老常对我说。”劲旭将翻弄他头发的简牍猴从头顶摘下来放在一旁,耸着肩模仿家中长辈教育晚辈的语气,老气横秋的道,“旭儿啊,你这样天资的奇才,纵然放眼整个紫微霄德域,也找不出几个来。所以让你去学院,去后一定要全知全能啊!不然就真是糟蹋了自己。” 林烛照忍俊不禁,刮着自己的脸道:“好不知羞,明明自己夸自己,还学得这么像模像样,这叫做大言不惭!” 脊轩忽想起刚上车时劲旭冲家人的对话,撇嘴揶揄道:“恐怕是你家里人怕你揪了长老的胡子,才不敢让你去圣地吧!” 林烛照、耿迪都笑了起来。 劲旭呲牙咧嘴:“唉……怪不得大人总说,知我识我者,天下少有。知音果真难求,好吧!暂且将我的光辉事迹放一放,先给你们答疑解惑吧。” 接着他言归正传,分述诸门课程。从武境和幻术讲起。他道:“武境自然要教授兵器武技,但更重要的却是领悟天地境界,我家的老头说,天地境界的高深莫测呀,当真……当真……” “当真怎样?” “当真难以领悟!”劲旭终于憋出一句。 耿迪又问,怎么个难以领悟法? 劲旭含糊其辞,回答说反正听他家老头们说,天地境界这东西,天赋极高之人,在殚精竭虑、运气极好的情况下。一生能彻悟两到三种天地本源之力,那时候就能掌握天地间的这种力量,比如水,火、风、雷、土。 脊轩惊叫:“这么厉害!” 劲旭得意道:“那当然啦!到时候保准让你大吃一惊!” 接着说到幻术,劲旭举了个“绝妙”的例子。他说:“这个这幻术课啊,教我们堪破幻境,或制造幻境,到了高深的境界,还能控制各种元力,操纵万物……嗯,简单说,就是让脊轩的皓雪枭飞起来!” “……它本来就是鸟,天生会飞……”脊轩嚷道。 “好吧,幻术就是让御猫飞起来,或者凭空变出一只椅子。” 说到这里,林烛照脸上写满了憧憬,抱猫的手都紧了紧,似已看到了飘在天上的御猫,在她的指挥下手舞足蹈东飘西荡。 脊轩竖着耳朵听得仔细,立时发出疑惑之声:“劲旭,你说幻术可以控制各种元力,而领悟所谓的天地境界,最多只能掌握两到三种不同的本源之力,那领悟天地境界有何用?” 这一问,让处在百事通神坛的劲旭瞬间站不稳脚根。他并未料到脊轩这样连守护魂术都不晓得的人,会突然问出如此“艰深”的问题,一时错愕语塞,竟无言以对。过了一会才神秘兮兮的微眯眼睛对三人道:“这个问题嘛,我暂且保留,也留给你们思考,等到进学院后,你们还不明白,我再告诉你们……” 脊轩看他神态就知这家伙不知道,还装出煞有介事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只好记住这个疑惑,也不和劲旭纠缠,继续“侧耳倾听”。 劲旭清清喉咙,续上前言:“六域语,教我们六域中常用的语言,虽说冠以六域的名头,可实际上只是主修紫微霄德域的语言,附带一点邵阳诩霖域的通用语。极北之域杳无人迹,炀啻星源域,禹步大统域,乾津朔方域这几个大域更是遥不可及。” 他说,这紫微各处的语言差异还是很大的,一些地方的生活方式要比其他地方更‘古’一些,所以语言也就更古一些,听他家长老说,估计给他们教六域语的长老多半来自大衍皇朝秀才文魁之流! 随后的数个时辰里,劲旭讲的天花乱坠,用林烛照的话说叫“嘴不停蹄”。 但每门课到他嘴里,都会被故意贬损几句,比如劲旭说起六域史,他说:“这六域史最无趣,白白的骗一群老爷爷们穷年累月的不回家,穿着破衣服到处挖古宝。 说起“玄堰”中分流出来的炼器之术,他说,“炼器术最简单,就是教我们怎么在野外生存不被饿死,玄堰师可以用炼器术将树枝练成兵器宰兔子,所以大家称这些人为‘兔崽子’!” 林烛照和脊轩用“匪夷所思”的神态瞪大眼看他胡说八道。 偏偏耿迪听不出话音,憨憨的接他的话,说什么“那老爷爷们好执着……”“那我也是兔崽子了,树枝做成兵器很容易,我现在就会!”说着还用手哼哼哈哈在空中比划。 一直说到“占星术”,却引出一个有趣的故事来…… 他们不知道,当劲旭兴高采烈的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不远处的一辆蓝霁上,三个孩子同时转过了头,他们个个面沉如水,眼神中透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深邃与冷漠。 “【寂雪冥神宫】?报告【瘟神】吗?”一个问。 “不!先通知【霰雪王座】!”一个摇头。 接着,剩下那个没说话的孩子闭上眼睛,一股莫测的魂力从他的灵川荡出,他的一只手变成一支细细的枯草,轻而易举的戳破了车厢的魂力结界,在窗外,这只枯草上长出一个玄黑色的玉璧…… “占星课,教我们怎么在明灭莫测的星辰变幻中感知到它们的昭示,解读其中的寓意,从而对过去未来进行预测。”劲旭摇头晃脑背书般说出这段话,“据说到最高境界的占星师甚至可以纵星,以改变某些事情。但是…… 如果你认为这是真的,那你就太好骗了!我敢打赌,我们遇到的占星师,十个里面九个都是骗子!” “十之八九都是骗子?”林烛照诧异道,劲旭点点头。 耿迪好奇问:“你被骗过吗?” “没有!” “那你凭什么这样说!要知道,凡事都不能妄下定论的。”脊轩引用父亲的话。 “我没被骗过,但我奶奶被骗过啊!”劲旭摊手道。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奶奶被谁骗过啊?”烛照问。 “我爷爷!” “你爷爷?”脊轩三人异口同声的诧异。 “奶奶说,我爷爷是占星师。当年曾给她占星,占的天花乱坠,占星结果说, 爷爷他是奶奶的命昭。” “什么是命昭?” “就是说他是奶奶的真命郎君的意思。” “于是奶奶万里迢迢,从一个叫什么——寂雪——寂雪,对,【寂雪冥神宫】!奶奶就从一个叫寂雪冥神宫的地方到了我家,和爷爷成亲,生了我爸爸和三个姑姑!” 脊轩听得有趣,便道:“你爷爷说的没错啊,否则你奶奶怎么会和你爷爷成亲!” 劲旭说起这段故事,止不住的笑:“才不是呢!我奶奶总絮絮叨叨讲给我听。接着他模仿起他奶奶絮絮叨叨说话的样子。 “六十年前,那时候是大衍国永昌四十几年,我和老家伙(指的是我爷爷)当年从极北之域的世外结界私奔出来,当时我还是青涩的少女!宫主夫人待我不薄。现在想起来,唉……我和老家伙历经多年,才从极北之域赶到紫微域中,在老家伙的故里安居。’ 直到成亲后很久,你爸爸都生下来了。我才发现,老家伙根本不会占星术!那都是一些幻术戏法,骗人的玩意儿!就是这样的戏法,哄得奶奶我当年晕头转向,整天乐不可支,给他洗衣做饭,甘做贤内助……’” 脊轩几人听罢,哈哈大笑,劲旭竟将奶奶语气中的三分薄怒学的惟妙惟肖。 他继续眉飞色舞:“每当说起这事,我爷爷若在一旁,总是老老实实地听着,抓耳挠腮地笑!这时候,小伙伴要是找我来玩,爷爷一定会马上鼓动我出门。 这时,我若说想要什么好东西呀,爷爷总会立马拉着我的手道:‘乖孙子,爷爷带你出去买吧!正好透透气’。 而我爸就不是这样的待遇了,若奶奶讲故事时我爸进来,爷爷就会立马板着脸,几句话将他支开。若我爸絮絮叨叨不走,爷爷的拐杖便会提起来!” “你爷爷为啥对你爸这个待遇?”耿迪问。 劲旭嘿嘿一笑:“听奶奶说,我爸小时候听奶奶讲这故事,但凡做了坏事爷爷要揍他,他就适时指出爷爷是拿占星当幌子招摇的‘老骗子’,所以我爸只要听这故事,爷爷脸面就挂不住。” 又是一阵哄笑。林烛照道:“你奶奶可真厉害!” 劲旭摇头:“我奶奶才不厉害呢,除了跟爷爷‘战斗’外,对我们可慈祥了!每次这个故事讲到最后,她就给我说一些祸福相依的道理。她说‘老家伙’虽可恶,但如果当年爷爷没骗她,她的命都可能没了!可见世事难料!” “命没了?你爷爷骗了你奶奶,还把你奶奶的命给救了?”脊轩纳闷道。 “是啊!奶奶说那寂雪冥神宫,在五十年前因为一些神秘的原因消亡了,她也算幸存者。她怕我四处乱说,所以详细的故事我也不知,她说等我长大讲给我听。但我怎么可能四处乱说呢!”劲旭摊手作无奈状。 林烛照却眨眼间给了他当头一棒,揶揄道:“哈哈,我们才认识多久呀!你就已经告诉我们啦!怪不得你奶奶不告诉你,老人还是英明!” 劲旭脸一红,假怒道:“学院的事还听不听了?” “听,当然听!”一看劲旭拿此事相要挟,脊轩几人立马假装收敛歧念,正襟危坐。 “哼!等等……待本少爷先小个解!” “啊?”脊轩惊讶的环顾车厢,发现根本没有如厕的地方。 “嗯……女孩转过去吧!”耿迪说着拉大了窗,做了个请的姿势,林烛照也瞬间羞红了脸。 “你们在干什么!!!!”劲旭极度惊讶的张大了嘴,“让本少爷顺着窗子尿尿?” “不……不然呢?”脊轩结结巴巴的疑惑道。 劲旭用一种无比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要说的话憋了半天,终于以一声长长的叹息、和一个大大的白眼收尾。 他转头摸一摸座椅的扶手,车厢的地面忽然裂开,一道延展的悬梯凭空出现在脚下,悬梯的尽头,有个暗阁…… 注: 【瘟神】:后文有详述。 【霰雪王座】:神秘人物,后文有详述。 【御灵净界】:紫微域一大圣地,以御灵之术著称,也是魂兽常集的洞天。后文有详述。 【寂雪冥神宫】:极北之域一处极其神秘的神宫,后文有详述。 第五章:波寂野,清昶战“盲嵇” “去看看,我们可爱的荒冢里,有个小朋友,闯进来了!”那个叫【霰雪王座】的男人饶有兴趣的轻声说,他清冷的声音毫无征兆的打破寂静,但他的眼神甚至没从书上移开。 “是!”一个女孩声无波澜的答应. 她回身走出几步,又折回来,看着这个邪魅英俊,又深不可测的男人。 【霰雪王座】放下手里的书,回头看看古堡外明媚的天,笑道:“不用再问……去吧,吞了他!” 女孩的眸光在兜帽下闪了闪,随即一言不发的消失不见。 女孩刚走,男人的手头出现一个玉璧,他瞥了一眼,笑出了声,轻轻说一句:“回来!”忽然间,刚刚消失的女孩又一次立身在他面前。 “探罢荒冢后,去大衍国的那什么学院走走吧,你都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寂雪冥神宫的余孽……” “好!” 随着女孩的话音落下,死寂般的安静重新如雾般弥漫…… 【波寂之野】,紫微域中一处无慈禁地,此刻天色暗沉。 【天机域使】清昶(g,表永远有太阳之意,希望白天能够长久)的瞳孔中映着一片星辰,【天机术】已运用到极致。渐渐地,他看清了这片土地。 朵朵幽绿色的火焰由近及远的跳动,原本贫瘠荒凉的原野上,拔地而起许多燃烧着绿焰的建筑,腐旧的神龛、古老的立柱以及前所未见的祭坛鳞次栉比的出现。 清昶知道,这并非活人的居住地,这里,是一片无稽可考的古战场,也是大域中,最无人履足的一块神秘禁地。 传说中,这里有一处通往地心的洞穴,和八座戳天而起的古堡,但没人具体探出过究竟,因为这里,天然屏蔽一切窥视与预知的魂术,连【璇玑占星塔】都不能勘知它的玄机。 燃烧绿焰的建筑逐渐成形后,清昶发现一条古街,开始沿街向里探查。他徒步徐行,心里预感着要发现些什么隐秘。 然而没走多远,他忽然站了下来,眉峰紧锁着低头望向地面,刹那间,额头的神暝隐现。 黑色的地面上毫无异样,可在他的眼中,丝丝涟漪从脚下泛起,结实的土地似乎变软了,其下有邪异的波涛在翻滚。 他手里的剑紧了紧。 一个阵图自他的脚下悄然绽放,阵图出现的时候,狂风倒卷而上。他明确的感觉到,邪恶的东西按捺不住了,开始蠢蠢欲动。 突然间,地面变做水面!三双利爪破水而出,抓向他的小腿。青灰色的指甲闪动着嗜血的光芒。 电光火石的间隙,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黑色的血液飞溅。六只断臂狰狞的在空中飞舞下落,噗通落入水中。 剑就是剑,锋锐无匹的剑。 清昶在斩断怪物手臂的瞬间,拔身飞起,才没有掉进水中。 “嘶……哈……嘶……哈”的声音响彻整片天地,如同千万肺痨嘶哑的呼吸。 清昶的眼中出现一个圆形的巨型洞窟,他方才立足的地方,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黑色的水迅速漫上来。 接着,好像密集的游鱼随着水位而上。攻击他的那些东西,也争先恐后的从水面探出头。一双双诡异而又恶毒的眼睛紧紧盯着半空中的青年。 清昶看清了,这些怪物长着鱼眼,人面尖牙,长长的头发裹覆全身。腮在空气中扇合,透出水面居然也能呼吸。 它们颜色各异,身上缠满粘液,不断有黑色的液体从嘴里吐出混入水中,从上往下望去,一条利刃般的舌头哽在它们喉咙处,呈现暗红色。 清昶从未见过这么邪恶面相的生物,恶心欲吐,他摇摇头,强行甩开蔓延心上的恐慌,喃喃咒骂道:“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像是魔音,自这些邪恶生物的口中传出。忽然间,一只黑色的怪物带头鱼跃而起,疯狂的向清昶扑击过来。 清昶锐意劈斩,剑光闪过,将其拦腰截断。它的肢体从空中落下,还未落水,就被后来者分食。 无数黑色的怪物腾跃起来,泛出阵阵恶臭,挥舞利爪而来。清昶看到,这些黑色的怪物离水之后,背上的黏液中立马探出小小的骨翼。而剩下的怪物则在水里张嘴等着。 清昶疯狂挥刃披散围拢过来的怪物,整个人凝神危立,镇定下来 他额心的神瞑觉醒了,以自身为漩涡,光芒扶摇直上,磅礴无匹的魂力汹涌而出,荡遍四野。 不一时,远方传来天摇地动的声响。烈风从四面八方而来,这烈风带来了无数兽吼,魂兽滚滚如海潮般翻涌而至。 清昶嘴角勾起一抹桀骜的笑。紫微十大巅峰“龙蜇”之一的【饲灵】被释放了。 这是和“四海之内,魂兽称臣”的【天玄御灵术】齐名的天赋。 方圆百里内的魂兽均受王者召唤,前来浴血奋战。 凶戾的飞禽最先抵达,在清昶头顶盘旋,随他手势列阵,逐次向下扑击,就像一队队铁骑,以锐枪之阵冲击步甲。 那群怪物受到力压,扑通扑通重新掉进水窟,可它们没有丝毫恐惧,咧着黑漆漆的嘴似乎在笑,“呼哧呼哧”声令人头脑昏沉。 它们整装,重新弹射上来,鱼眼宛如血色的星星。凡是被它们近身的生物,都被黑色的头发裹住,那些头发蛛网一般,粘住猎物就牢牢缠住,接着暗红色的舌头从喉咙中吞吐出来,刺穿魂兽的身躯,青色的爪子撕开伤口,它们就埋头往那些魂兽体内钻去,随之将其吃空,四处可见残破的躯体。 即使将之斩杀,它们也在所不惜,这种生物的嗜血已经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虎豹蛇虫等地面上的魂兽受到召唤,及时赶到。清昶冷面如冰,如同一个年轻的大将军挥军作战。魂力催逼下,陆地上的魂兽与天空中的凶禽列阵将水窟合围,火系魂兽开始对怪物进行火攻,惨叫声此起彼伏,立定胜局。 猎鬼的罗网已经洒下。天地间肆虐着各种力量,疯狂而又痛苦。 半个时辰后,一场极其惨烈的大战即将落下帷幕,眼看着胜利在即。忽然,天边走来一个女孩,从沉云中来,从荒原尽头来。 她的眼神冷漠而骄傲。勾起嘴角喃喃道:“是谁在侵犯我的宠物?”说着,她额头的神瞑也觉醒了,魂力在苍茫中滚动,龙蛰全面释放。 清昶立身半空,如威峰耸峙。他感觉到了那女子的魂力,冷静的观其来意。 然而,他还没辨明敌友,身上就突如其来遭到重击。一股巨立从身后击打过来,将他拍向黑色的水窟。大口的鲜血在空中喷出来,他听到那些怪物兴奋的叫声。 清昶猛然收势,尽全力稳住了身形,再次腾空。他转过头,才发现攻击他的竟然是列阵在他身后的凶禽,此时,天上地下竟然已有一半魂兽忽然倒戈! “怎么可能?”他的瞳孔因为恐惧而颤抖。 那个女子一步步走近,一半倒戈的魂兽与清昶这方的魂兽战作一团。片刻工夫,清昶这方的魂兽卫队溃退。由于杀伐之阵从内部消解,所以再也抵不住水中的怪物。它们趁势反扑,将清昶迅速围了起来。 猎鬼的罗网转眼变成猎人的罗网,这样的逆转未免太快。 撕咬啃噬声响在耳边,清昶的魂力业已用尽,当机立断,他转身就撤。可骤然间,一道黑色的巨浪出现在眼前,这是巨窟中的水倒卷上来了,如同一个屏障,无数鱼眼尖口的怪物从水帘中探出头来。那扭曲的面容,不会眨动的眼睛,疯狂舞动的湿发,剑般锋利的舌头。让清昶心头恐惧的幼苗顷刻长成参天大树。 还有那女孩,她来的好快,眨眼到了近前。 她扣指捏诀,水帘推移,一个圆形的包围圈立马成形,要将清昶封在其中。清昶拔身向上,防止水帘封口,可一抬头,正好看到女孩的脸,她附身从头顶笑望着他。 瞳孔如火,嫩手挥下。 清昶挺剑相抗,同时抬腿踢走扑来的怪物,可那纤纤之手上携带的魂力,像巨大的神锤砸在剑上,将他的虎口震裂,麻痹感缠绕了整条右臂。 接着,嫩手频频挥下,一瞬间,两人拼击了数百次。 “呼——哧——呼——哧——”声响在耳朵里,清昶头痛欲裂。他感觉腿部被锋利的东西撕开,眼前一黑,心说:“要死了!” …… 正在这时,一只大手不知从何而来破开水帘,抓向他…… 随后,天地清宁。 清昶出现在【璇枢占星塔】顶,时为正午。 天机老人东方离煕背着身子站在不远处。 清昶惊魂未定,身子还在止不住的颤抖,良久才缓过神道:“多……多谢……师父救我!” 东方离煕点点头。 “那个女孩?那个女孩?……” “不错,她的龙蛰,也是‘伺灵’!而且比你的还要强一些,所以释放出来,你的魂兽就有一般倒戈了!你没有料到,才遭了偷袭!” “怎么可能?”清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这紫微,怎么会在同时期出现两个相同的巅峰龙蛰?” 东方离煕面沉如水,摇头不言。半晌后举起手来,手背朝天。 他在施展万初天机术,占星塔顶,风声浩荡而来,放眼过去,江山万里如画。 待他收术后,清昶也已从惊愕中脱身。 “师父,您老看出那女孩的来历了吗?” “没有!”东方离熙摇头,“她的天机被波寂之野屏蔽了!” “那么……那些怪物到底是什么?也看不出吗?” 东方离煕这次没有摇头,淡淡的说:“变异的【盲嵇】!” “盲嵇?”清昶骇然,那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怎么可能是盲嵇?盲嵇一族他自然见过,那些身材矮小的水族性情温顺,长相娇好,不但温顺,而且好客。 “看到它们的头发了吗?盲嵇以发为床,以发为兵,以发为盾!纵然变异了,它的头发是武器这一点还是未变。”东方离熙道。 “不可能师父!盲嵇一族我曾见过,怎么会如此丑恶,开始它们用探爪子抓我的腿,并不是用头发,而且,盲嵇的歌声会催动潮汐,可那鬼东西只会发出呼哧呼哧声,而那声音能摧垮人的意识。”清昶情绪激动的辩驳道。 “它们是人造的恶魔,是恶灵与盲嵇的合体,至今不知制造之法。当年出现时,我们将这种东西称为——‘肇刑之子’!” “当年出现?肇刑之子?”清昶诧异的重复。肇刑是破晦节传说中的四凶兽之一,以残暴无敌著称,传说四凶兽肆虐紫微之日(破晦节神话),肇刑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这种生物竟然以“肇刑之子”为名,简直匪夷所思。 清昶捕捉到话音,追问道:“您是说这变异的盲嵇很久前出现过吗?” 东方离熙又摇头:“不久,五十年前,它们就出现过!” “什么?那要通知诸圣地吗?” “暂时不用,他们正忙着推演【月夕落霞宫】出现的时间和方位呢,恐怕要等抢完神宫里的宝贝,才能消停下来看看大域的暗流。” “那我们怎么办呢?” “静观其变,久安之后方有大乱,难道区区五十年时间,就会重蹈大乱的覆辙吗?”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两句,已是自言自语。 适才,他在变换的光影中,看到天地间的一张大幕,缓缓的垂下来,幕后有点点黑斑,屏蔽了天机…… 长空如蓝丝绒一般蔚然若洗。此时,大约三十头蓝霁扇动着孔武有力的翅膀与天色融为一体,它们的肤色甚至比天空更蓝,每头蓝霁上都充斥着欢声笑语。 劲旭手中正跳窜着一只拇指大小的小金猴,小巧伶俐,在他手中辗转腾挪片刻后消失了。 “啊!怎么不见了?还没看够呢!”脊轩几人瞧的正欢,小猴忽然不见,纷纷叫嚷起来。最让他们羡慕的,是劲旭来自魂术世家,他居然提早完成了天启,不但会一点幻术的皮毛,龙蛰也觉醒了。不过他说自己的龙蛰是“顺风耳”,也叫“遥闻”。因此无法演示给众人。脊轩心想,这天赋,倒是和他大耳招风的样貌挺配。 劲旭眼瞅着脊轩等人心急火燎的样子,胸中满满的得意,收势一笑道:“我有些饿了,你们饿了么?” “你先给我们瞧完,再吃也不迟啊。”烛照连忙接口道。 “民以食为天嘛,不吃饱怎么能瞧好呢……”预感到劲旭又将开始的长篇大论,脊轩赶紧将他的话头打断:“那你快吃些东西吧。” “你带吃的了么?”林烛照狐疑地打量着劲旭身侧的包裹,怎么看里面装得都不像吃的东西。 “这车厢连茅房都带了,吃的还不有的是!”劲旭神秘一笑。 “有的是?在哪里?”脊轩煽着鼻子开始四面寻找,可搜索了几圈徒无所获。他转头看看睡着的皓雪枭,要是车上盛藏美味,这小东西怎么可能这么久都稳如大山! “是这个么!”林烛照摸到卧椅的内侧,脊轩也循声向自己椅子的扶手处看去,见宽大的扶手侧面纹刻着一排小图饰,其中一个图饰上画着一只鸡腿。 劲旭道:“摸摸那个鸡腿,摸三次。”其他三人新奇的依言行事,从那图案上抚摸过去。 顷刻间,宽大的扶手上凭空出现四个盘子,盘中餐点可谓丰富。劲旭当即用了“琳琅满目”来形容,其他三人在惊喜中顾不上纠正他。 他们还在相视傻笑,劲旭已经开始大快朵颐,食物的香气弥漫了整个空间。 脊轩瞧着满嘴油腻的劲旭,佩服他的多识!他也喜滋滋抓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瞥一眼林烛照,却见她取出手帕擦擦手,捏起一只小果子,咬了一半闭口嚼。 脊轩笑道:“怪不得听人说,女孩是水做的,吃饭毕竟斯文。像劲旭那样,就不叫吃饭,而叫进食了。” 林烛照忍俊不禁,劲旭嘴里塞满食物,嘟囔着不能反驳。 耿迪岔开话题问:“学院考虑的可真周到啊,其他人知道么?” 脊轩递给劲旭一杯茶,他喝一口道:“你们不知道,很多人也必然不知道,这时还没到吃饭的时间,我们这算是提前受用了。午时三刻,车中会有提醒。毕竟我们飞到熠彤鸿煊……至少还得两天时间。” “什么,还得两天时间?”脊轩又诧异了。 临行时,父亲没给他带食物。以他的想法,既然在天上飞,那一定是快到了极点,学院再远,用不了几个时辰也就到了,没料想到竟然要飞上两天! 劲旭喝完水继续往嘴里填东西,边填边掰着指头算:“从璞玉湖到学院要经过这平原的边缘地区,再穿过茫茫泰康山。蓝霁载着我们飞翔的路线,已经是最近的了。” 脊轩错愕过后,再次庆幸,心里想着能遇到这样一个“无所不知”的伙伴,果然长见识啊。眼望着身侧不远处飘飘然的浮云,心中对学院的那份憧憬更甚了。 充了饥后的孩子更加“容光焕发”。 时间就在三人的不断发问和劲旭的侃侃而谈中愉悦地度过。 午时三刻,阳光和煦地洒下,暖风柔和。车内忽然响起一个木讷的声音,提醒弟子取用饮食方法,四人相视一笑,他们手里正端着飘香的清茶。 劲旭打趣道。“这时候才通知吃饭,我们都快消化了!” 这时,就连扑腾不休的皓雪枭都鼓着肚子,将头埋在翅膀下打起瞌睡来。御猫正追着自己尾巴在椅上玩的不亦乐乎,先前一刻,吃饱喝足的它还试图从窗中跃出,捕捉飞过窗边的小鸟。打嗝的简牍猴抱着小小简牍,像模像样地做起了书生,一本正经地样子倒和劲旭如出一辙。 谈笑风生中,四人畅所欲言,几个孩子本就心无芥蒂,思虑单纯。如今凑到一起,天上地下,无所不谈,虽然不见得有多高深的见解,但句句话说出来,都对彼此的观点打心底感兴趣,当真聊了个天花乱坠,连拙于言辞的耿迪也开始发表意见。 乐而忘倦的四人还互相观看了各自带来的宝贝,劲旭的那包东西最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 时光悠悠度过,一阵凉风袭来,湛蓝的天壁下已经暗换山河。 “猜猜到哪里了?”劲旭悠哉游哉的伸个懒腰问道。 “泰康山是吧!”脊轩探出头往下望,只见茫茫荡荡的群山绿浪滚滚,迤逦远去。 “说对了!”劲旭换了个姿势,使劲地呼吸来自群山的灵气。 “好壮观!就像绿海的浪涛!”林烛照发自内心的感叹。 脊轩深以为然的点头,虽然他没见过大海。 “没听过那句话吗?‘茫茫泰康山,悠悠千载云’啊!”劲旭眯着眼吟道。 这时飞行队伍一摆,从远处又飞来十几头蓝霁。 “那是?”耿迪诧异道。 “蓝霁啊!傻子。”劲旭睁开一只眼随意一瞥。 “我们当然知道那是蓝霁,是问你那些蓝霁从哪里来的?”林烛照接口道。 “哦,那些蓝霁是从泰康城和嶦平城而来。这两座城都是泰康山区的大城,四面学子每年从嘉歆城,泰康城,嶦平城三处等待蓝霁,其中嶦平城略小。” “原来是这样……” 转眼入夜,脊轩几人正在休息,忽听窗外嘈杂声起,有人大声叫嚷道:“快看,快看……仙宫!” 他们探头出去,霞光早已铺满了茫茫夜空…… 注: 【波寂之野】:紫微域一处神秘禁地,传说有一处通往地心的洞穴和八座戳天而起的古塔,后文有详述。 【天机域使】:万初天机教储教主,历届“天机老人”钦点的徒弟。 【璇玑占星塔】:紫微最负盛名的占星塔,后文有详述。 【饲灵】:紫微天启榜十大巅峰“龙蜇”之一,是与号称“四海之内,魂兽称臣”的“天玄御灵术”齐名的天赋,后文有详述。 第六章:皓月夕,霞落见神宫 已至亥时,夜色浓稠。车厢内四张软椅变作宽阔舒适的软床。四人折腾了一天都已累了,躺在床上不说话,却怎么也睡不着。 脊轩思绪纷杂,他没料到,这短短一天的时间,竟能过的如此有趣。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车内不知什么时候照进了奇异的彩光,皓雪枭最先扑棱起来,接着御猫“喵——”的一声叫唤。脊轩睁眼,听见窗外嘈杂渐起,“快看,快看!”的惊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劲旭的猴子一把扯下了窗帷,拿着简牍指向窗外。脊轩连忙起身,却被窗外之景惊的说不出话来。 远方天空被瑞彩填满,游云已经被渲染的五光十色,不知从何处生出的霞光,竟在夜里绽放。 接着,一道道光辉盘旋天际,霞光里幻影闪烁。朵朵瑶华以云霞为沃土,静静地开了。瑶华的花蕊吐出丝丝缕缕的雾气,在空中凝结出异象。有庭院的古井,有旋转的落叶,有坍塌的桥梁,甚至还有屹立于咆哮海涛中的礁石。 异象未散,一座座宏伟磅礴的宫阙在瑞霭中浮现,逐渐成型。细看之下,真可谓雕栏玉砌! 脊轩紧紧地掰着窗棂,不可思议的觉得它似乎是另一世界的窗户,透过它,竟然能看到了梦里都未出现过的景象。 “这是……这是……什么?”终于也有劲旭发问的时候! “仙宫!那是仙宫啊,传说中的仙宫……”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所有人在这一刻沸腾了。 那空中的宫阙成型后越来越真实,无尽的异象围绕着它,“铺天盖地”的旋转。 紧接着,浩大的音律响起来,这乐律起的突然,就像寂杳无人的荒野上倏忽荡起了风。这是难以描述的乐律,初始如万物的啾啾低语,继而乐声变大,轰轰隆隆振在每个人心头。转瞬间,众生的低吟浅唱变作泰初时山峦崩摧的悸动。 有人惊叫:“大道神音!” 接着许多人跟风喊道:“对,大道神音,天伦圣曲!” 脊轩完全傻了眼,他还没回过神,就见大批人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他们驾着神虹,骑着异兽,坐着战车,声势浩大的合围了那宫阙腾升之地,他们带来的气象与宫阙产生的异象搅作一团,入眼都是乱芒。 东边天际,由远而近拉出几道明亮的轨迹,划破了漫天的烟霞,一群青衣道人拥簇一位白衣道人,恍若群仙驾虹而至,祥和之气扑面。 虽遥远看不真切,但脊轩感觉为首的那人一定是仙风道骨,美须长髯,面目慈蔼,手抚拂尘的清古老者,就像书里写的老神仙一样! 这群道人背后横展开一幅壮阔的山河图。只见图中江水滔滔,大岳巍巍,有茫茫浩然之气透图而出,似有压塌一方天地之势。这幅图越来越大,凌空定住了仙阙的东侧天地。 群道刚至,西侧一群仙女似的人物翩然而降。当中两名女子恰如美玉,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连霞光都被她们的气质压下几分色彩。她两个一人捧箫,一人拿琴,天籁之音破空而来,生生从那“大道圣音”中劈开一条裂隙,稳稳占据了一席之地。 空中一只寿龟在两股乐声的击迫下踱步,越踱越快,竟跳起舞来。 随即,这群女子的身后显化出一张巨大的古琴,琴音铮铮,定住了仙宫的西侧。古琴刚出现,脊轩身边的袋子便随着那琴音颤动起来,脊轩回头解开袋口,只见【云翳琴】的琴弦水波般震动,其上笼罩着一层扭曲空间的银光。 脊轩惊讶的张大嘴巴,还没回过神来,又被烛照的叫声吸引过去。 一辆神霞缭绕的玉辇腾云驾雾,自北侧逼近仙宫。太远了瞧不清楚玉撵上的人,但玉撵之侧有一只大气磅礴的鼎,想不见都难。 那鼎三足两耳,屹立在苍穹间,承天载地,嗡嗡作响。古朴的气息席卷四方,定住了仙宫的北侧。 再瞧南侧,是一柄巨大的剑,剑身上镂刻着复杂的古字,这些字有的形如飞凤,有的貌似腾蛇,个个烙印在虚空中,有倾吞四海之势。一群衣冠华丽,峨冠博带的人护阵在巨剑的周围。 大剑前面一只巨虎奋爪扬蹄,仰首咆哮,刚咆哮完,就化作一位头戴九凤朝阳冠的将军,骘猛非常。 “快看!快看!那是我父皇的人啊!”不远处蓝霁上传来男孩兴奋的喊叫声。脊轩匆匆一瞥,见到一个眉目挺拔的男孩。 所有蓝霁开始往一处聚拢,盘旋着不再向前飞。 脊轩被惊讶的巨浪拍的七荤八素,兴奋地摇着劲旭的肩大声问:“劲旭,劲旭,那神宫从哪里来的?那些人是谁?都是神仙么?” 瞧着热切期盼的三人,“无所不知”的劲旭也犯难了,他自己都摸不着头脑。 “快说啊,怎么不说话?会不会是神仙回仙宫了?”林烛照追问。 “嗯……这世上应该没有神仙,他们可能是诸圣地的高人!”劲旭答道。 脊轩摇劲旭的手再加把劲:“那他们在干嘛?你看到没有?那巨虎仙琴……难道不是神仙?” “别摇我了,我都晕了,怎么可能是神仙!刚开那边的蓝霁上都有人嚷着说什么,‘那是我父皇的人’!你没听见吗?” 父皇?父皇?脊轩吐吐舌头,皇朝之人? 像是吹响了临阵的号角,四面忽然响起攻伐之声。脊轩几个将整个身子探出窗外瞧热闹。 只见仙宫的正门前出现一个巨大的攻城锤。这东西一出现,一股肃杀之气漫天荡开。 “列阵……”不知何人下令!声似雷霆。 攻城锤荡了起来。 “破!” “咚……咚……咚”撞击声仿佛敲在沉闷地编钟上。四方人众开始合力破门。 神宫里的天音越来越响,似乎在与他们相抗。 林烛照诧异道:“他们在攻殿门!想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中年男人出现在视野里。 他正好从脊轩四人乘坐的蓝霁边掠过,枯黄的头发恰如败絮在风中飞扬。 这人出现的十分奇怪,似乎和这一方天地中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他赤着脚,两只草鞋却用一根麻绳串起来担在肩上,随着他的移动在胸前背后晃晃悠悠。 脊轩长这么大,何曾见过这样的人?只见他破衣烂衫宽袍大袖,但腰间却悬着一枚玉佩,在空中踏着大步。大哭三声,大笑三声。声音沙哑,却能在巨大的嘈杂中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他哭笑无状地高声唱了起来: “苍天似穹庐,大地为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荣荣荣,辱辱辱,只不过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大厦千间,夜眠八尺。争得少年白头,争得荣荣碌碌,争得凄凄惨惨,争得悲伤落幕,哈哈哈哈哈……争的好,争的妙,争出天下凄凉事,软塌塌就当笑话讲……” 他的唱腔浑厚撕裂,震的人心神颤动。 “咚……咚……”的撞门声,“嗡……嗡……”的巨鼎声,忽然间变得滑稽无比,所有人制造的喧闹,都似乎在为他和声! 恍惚中,脊轩看到一个跏趺老和尚,坐在钟声里,为天下人讲经。(跏趺jiafu佛教中修禅者的坐法,两**叉置于左右股上。) 不过他不是老和尚,他像酩酊大醉的疯子。 由于歌词浅显,那疯子唱了两遍,脊轩就听清了八成。听着听着,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滑了下来。 脊轩自然没明白这疯子的意思,只是见他哭中带笑,笑中带哭的样子,心里莫名的觉得不忍。 他这面还在默默流泪,林烛照已经控制不住的啜泣起来,低着头嘟哝道:“这疯子好可怜!肯定是没了亲人……” 四人盯着这疯子,瞧他倏而在东,忽而在西。随即飘然远去,不知所踪。 那疯子刚刚消失,车身一震,他们乘坐的蓝霁开始下降。 “这是怎么回事?”脊轩疑惑的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蓝霁靠拢过来,一起跟着降落。 这时,一只蓝霁并排飞来,车窗也是敞开着的。从中探出一个脑袋,忘乎所以的朝脊轩等人挥手,大声喊道:“我叫琦真,你们叫什么名字?” 借着漫天霞光,脊轩细看其人。只见那女孩咧着嘴笑的正欢,双肘搭在车窗上,蓝缎袍子瓜子脸,露着两颗小虎牙,其中一颗不知是从中折断还是尚未长全,她的眼里化了一泓灵动的清泉,浑身上下冒着一股傻气。 她的身后躲着三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正红着脸竭力试图将她拽回座位,但这个叫琪真的女孩死死掰着窗棂,继续冲着窗外嚷嚷。 脊轩一见她,见到疯子的伤感情绪被瞬间冲淡了,他揉揉眼睛,转头对劲旭说:“瞅瞅吧,你兄弟来了,简直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烛照也在一旁点头赞同。 脊轩四人向琪真通了姓名,那女孩侧身露出三张通红的脸,嚷嚷着介绍道:“这是岚霏,岚翠,岚彩三姐妹,她们是孪生姐妹,我是琦真!”…… 不一会儿,他们降落在泰康山中一处绿草如茵的小山头。 刚落地,护法长老的声音就响彻每个车厢,“所有子级弟子听令!速速下车集结,除随身物品外,其余大件行囊全留在车内无需带走,学院自会安排。” 话虽这么说,但脊轩下车时,仍旧背上了他的云翳琴。劲旭也磨磨唧唧嘟哝着,不情不愿将他的一大包东西拣了些,让其他三人帮忙携带。 他们刚下车,还没站稳,蓝霁便一只只腾空而去。这一下可炸开了锅,众小孩聚到一起,开始窃窃私语的讨论。 “蓝霁去了哪里?” “应该是去了仙殿那里!” “我们没有蓝霁怎么去学院? “不知道啊!反正不会走着去!” “安静!”一声颇为严厉的命令打断了所有孩子的低语,“众弟子随我一同去山谷中扎营一宿,由于蓝霁临时有事被征调,所以在此期间,所有人不得擅自远离。不遵守规矩者,将被遣送回家,如发生意外,学院概不负责,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孩子们异口同声回答。 交代完诸项事宜,护法长老带着众人向从山头向谷中进发。大道之音和攻伐之声仍然清晰可闻,时而有光芒四散,如同道道的流星划过天际。 脊轩四人走在一起,小声热烈的讨论着。然而不久后,他们便被正在“答疑解惑”的姜文广吸引了。 他正是适才在蓝霁上大喊“快看,我父皇的人!”的那个孩子。脸上虽稚气未脱,却已藏英伟之气。 出乎脊轩预料,这个姜文广,居然贵为大衍皇朝的幼皇子,竟然也是同去学院修习魂术。 虽是同龄人,但他的言谈举止,远比其余孩子大方得体。他这一张口,所说又非劲旭可比。 “……那个白衣道人可是青霄山碧月洞的青霄真人啊,他行侠仗义,道力通神!还有那些乘玉辇金车的,都是诸圣地的圣主之流,诸如乾元圣地,太渊圣地等……” 脊轩听了几句,转头对身侧的劲旭说话。可劲旭却已不知窜往何处,脊轩并未在意,继续随着人流前进。 直到到了山谷,长老挥手间搭起了帐篷,劲旭却依然不见踪迹。 脊轩才告诉林烛照和耿迪,于是三人分头绕着营地找寻。可是四周寻遍,哪里有他的影子!这时,护法长老发令,要求所有子级弟子不得游荡,乖乖回到帐中。 脊轩三人无奈,稀里糊涂被赶羊入圈。 “你说劲旭去了哪里呢?”林烛照担忧的问。 耿迪眼睛一亮:“会不会去找神仙了?” 林烛照摇头:“不会吧!他又不会飞,这一路他不都在我们身边的么!” “是不是他的小猴子领他乱窜去了?”耿迪再次猜测。 “这倒有可能,说不定那只小猴子找着好东西了。” 脊轩道:“不会那么快啊!前一刻还在我身边,之后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偏头跟他说话,人就找不着了。要是猴子找到好东西,总得有些响动!”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推断劲旭的下落,同时也在忐忑中等待。 两柱香后,脊轩按捺不住了,不禁心慌起来。 “这半夜三更的,走丢在泰康山!保不准会有危险吧!” “呸呸呸!别乌鸦嘴。”林烛照连忙小啐几口避晦气。脊轩闭嘴。但他的话头一提起,孩子的幻想就止不住。 “不行!他这么久不回来。得去告诉长老!”脊轩提议。 林烛照和耿迪点头赞同,三人起身出帐。 可是走到帐篷边,他们却惊讶的发现,帐子被封死了!他们被关在了里面怎么都出不去。 这一下,可急坏了三人。 颓然半晌后,他们开始尝试强行破帐,然而,这帐篷就像铜墙铁壁筑成的,无论如何撞撕划啃,都破不开,不但破不开,甚至连一丝裂纹都没留下。 最终,耿迪在劲旭让他帮忙携带的诸多小宝贝中,找到了一件类似穿山甲的金器。这金器边缘锐利。几人合计,用这东西,应该能戳破帐篷。可谁知,此物入手颇重,耿迪没抓稳,一不小心就将它掉在了地上。“轰隆”一声闷响,地上穿出一个大洞来! 三人一惊,随即面面相觑,林烛照感叹道:“劲旭这家伙,带这样的东西,是准备着挖地道吗?” 脊轩听她感叹,忽然来了灵感,拍着手嚷嚷道:“烛照说的对啊!我们可以挖地道出去呀,这样就不用破帐篷了!等报告了长老回来,晚上山风大的话,也不至于睡不了觉呀!” 耿迪听后,直夸脊轩天才。 他们说干就干,将那宝物当成铁锹,扔进土里。 不一会工夫,一条直通帐外的地道被掘成了。皓雪枭是鸟,不便爬洞,脊轩便把将它丢给了御猫。 等三人灰头土脸的从地道中爬出帐外,嘴角都挂着“功德圆满”的傻笑。 遥远的天际也有人在笑,这是一男一女悬空站立,遥眺着远方的霞光。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莫测的笑,开口道: “看他们心急火燎的样子,就像群寇一般!他们骂我们是魔是鬼,可这月夕落霞宫一出现,冲在最前头的,倒是他们!可见人性的贪婪呀!哈哈哈……” “嗯!向来如此……”女人冷冷的回答。 “我听说,老六的荒冢里闯进去一个小朋友?龙蛰竟然也是【饲灵】,查出来历了吗?” “没有……但能从波寂之野被救,他的身后,应该是【紫微九巅】一样的人物!” “看来要加快进程了,有些人,似乎要察觉出什么了!” 女人不再言语,默立男子身后,仿佛他的影子…… 注: 【紫微九巅】:紫微霄德域九大巅峰人物,后文有详述。 第七章:觅旭踪,救小兽 脊轩三人从地道爬出帐外时,夜风习习。他们彼此相望,心里充满自豪,都忍不住的咧着嘴笑,就好像他们挖的不是地道,而是功劳! 他们风风火火寻到护法长老的大帐,在外面叫了半晌,却发觉里面无人,一时没了主意。 “长老去了哪里呢?为什么我们的帐子都被封印了出不来?”耿迪奇怪道。 “现在该怎么办?难道要爬回去?”林烛照揪着自己的发梢犹豫,“可是劲旭丢了,长老不知道,怎么办?” 三言两语后,脊轩说:“虽然长老不在,但我们也不能把劲旭一人扔在山里不管!他走失了,我们去找他吧……” 这个提议一出口,林烛照和耿迪立马积极响应,于是三人欢快地踏上找寻劲旭的道路。 漫天的彩霞正在消淡,本来被遮住的月亮放出光明,道音也逐渐变小。然而,人的喧嚣并未减弱,反而变强了。他们叫嚷着,嘶吼着,抢夺着,喊喝着,虽然相隔很远,但人能听见车碾驶过天空的啸声,骤然间,还能见到一道白光流星一般从高空划过。 脊轩三人沿着来时的路寻去,但走了良久,都不见劲旭的踪影,林烛照急得跺脚。 脊轩忽然想起揣在怀里的风声碑,大胆道:“这样找太慢了,我们分成两路吧!我有风声碑,可以照明。烛照你和耿迪走一路,我一个人走一路!” 林烛照听后连连摇头:“那怎么行!这么大的林子,东南西北都辨不清,我们三个走散了怎么办?” “不要紧的,我的风声碑会引路的,我走到哪里都能寻回来。”脊轩取出风声碑倒过来给林烛照看,碑底刻着一行字——“点世间业火,引迷途归人”。 林烛照嘟着嘴,刚要说什么,脊轩催道:“快快,你俩别丢了就行,我走了。记住哦,半个时辰,无论如何,都到这里集合!”话音未落,他已经沿着一条路走去。 也是无知者无畏的少年懵懂,脊轩遥闻天际人声喧哗,如初生牛犊般不知危险,三人真的开始分头寻找。 他们不知,三人刚走,三个面目阴鸷的孩子到了他们帐篷外,其中一个变成枯草的手指轻轻一划,帐篷便裂开一条小小的口子。 另一个孩子额头亮起“神暝”,转眼间,三人由大变小,最后变到恰能进入那条缝隙。 为首孩子一招手,三人同时往帐篷里钻。 正在这时,帐篷中的一只布袋轻轻颤动起来,一个微不可闻的音律弱弱的荡漾而出。 “不好!快……” 话还没说完,三人被一股莫测的力量激射而出,重重的摔在帐外的草坪上。 打瞌睡的御猫和皓雪枭忽然醒来,警觉的环顾四周,什么也没发生…… 泰康山中,脊轩持着风声碑,和了一口气,这碑顿现光华。 他沿着小路走,盼望下一刻就能找到劲旭。每走过一段路,风声碑都会星星点点地植下“足迹的种子”。 此时,当空的圆月泻下一层薄薄的清辉,彩霞渐淡渐稀,逐渐隐没。被霞光遮蔽许久的繁星缓缓出现。那漂浮空中的成片宫阙也变得模糊,随即虚淡在夜里,消失不见。 脊轩纳闷:“这神宫好端端的,怎么会凭空出现,又怎么凭空消失了呢!” 霞光消失后,山里才真正进入沉夜。近处的小道被风声碑的光芒照的毫发毕现,更衬出远路的漆黑。 起初无畏的分寻决心已经动摇了,他隐隐害怕起来。 …… 转过一片树丛,一团异样的白光忽然跃入脊轩的眼瞳。他的背上升起一股凉气,吓得不敢动弹。 那是一团蠕动在地面上的光。映入早已心生恐惧的孩子眼中,就变作一团跳动着的鬼火。 他想转身逃跑,但却被恐惧定在原地,拔不动脚。 没有想象中的恶魔扑上来。那白光在前方闪动了片刻,就黯淡下去。 脊轩心里似揣着乱撞的小鹿,涌出止不住的好奇,凝神分辨那是什么东西。 他高举起风声碑为自己壮胆,心说:“要是什么妖魔鬼怪,一定会被风声碑吓跑。那究竟是什么呢?” 他瞪大眼睛屏息看,小心翼翼向前挪。终于在挪了好一会儿后,才看清。 那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兽,半眯着眼睛,哼哼唧唧躺在草丛中。虽然看不真切,但却能感觉到那小东西无与伦比的灵异,简直可称的上钟天地灵秀! 脊轩的心头顿时咧开一张美滋滋的笑口,他欢天喜地地朝小兽奔过去。那小东西居然不闪不避。 脊轩躬身,眼看就要触到小兽锦缎般的毛皮,它睁眼了,黑瞳如灵玉,在那个瞬间,脊轩似乎看到另一个世界,【居壤】的翎羽,寥廓无边的火海,迷蒙在大雾中的神宫。 他还没回过神,整个人就被高高的抛飞出去,重重的摔在数丈远的草丛上,飞起来的瞬间,他似乎看到小兽抬了抬爪子,虚空中演化出一个阵图。 “哎吆吆……”这一摔,给满心热潮的脊轩当头扣下一盆冷水。 他腰酸背痛地从地上狼狈爬起,感觉自己的屁股已经摔作两半。随即想到屁股本就是两半,噗嗤笑出声,连痛楚都好像减轻了。 脊轩这回学了乖,不敢再轻举妄动。他知道这小东西看似小巧玲珑,实则藏着真本事,用父亲的话,是“内秀”之兽。 凝神观察半晌后,他发现小兽警觉的躺在地上扭动身躯,却却不逃走。它张着小嘴,发出微弱的低吟,脊轩奇怪:“难道是腿脚受伤了?” 他堤防着小兽故技重施,再对他来个空中抛人。揣着小心再凑近一些,却被映入眼帘的鲜血吓傻了,好大一滩血渍啊! 鲜血正从这只生灵身上流淌出来,缓缓渗入地下。若没有风声碑,根本看不清。 脊轩顿时慌了神,扑过去趴在小东西身边,小声安慰道:“小兽乖,我是脊轩,没有恶意!”就像童话里的孩子在对动物说话,脊轩未料到,自己的话似乎被它听懂了。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目睹一个生命奔向死亡。 小兽眼睛微睁,黑瞳渐渐黯淡,尽力张大嘴喘息,可进气少出气多。鼻子煽动着,带出细微的血丝,发出极细小的“咻——咻——咻——”声,那是垂死前的呼吸在空气中的振颤。它的爪子时不时抽搐几下,似乎在恳求这个世界挽留自己。 脊轩感到自己胸口火辣辣的痛,小心翼翼地捧起它。 这万物果然是通灵的,尤其是在临死前。片刻的相处,已让它感到了足够的善意,小兽不再做任何抗拒,任由脊轩捧着,将脑袋靠在他的虎口上喘息。 血水就从脊轩的指缝间渗下来,“吧嗒——吧嗒——”一滴一滴串成长线。 孩子清晰的感受热血在他手中粘稠的流淌,情绪瞬间就奔溃了,泪水夺眶而出。 他手足无措的将小兽搂在怀里,就像搂着皓雪枭,就像这生命是被他害死的。 他内疚而无助,张惶的恨自己无用。 “裹伤!对,裹伤!”脊轩忽然想到应该裹住伤口。他重重砸了砸自己的脑袋,怪自己太笨。 他盘腿坐下,抹了一把泪,用带血的手从衣服上撕下一大片布来。将小兽流血的半面身子朝上捧着,却看不到伤口。 这不合情理,怎么会看不到伤口呢?按理说,只有伤口较小才会看不到,而伤口小的话血就容易凝固。然而奇怪的是,从脊轩见到小兽直到现在半柱香时间了,血一直不凝。 这么小的一只生灵,身上能有这么多血? 脊轩没空深思这些想不清楚的事情,他痛惜自己像个傻瓜。不懂魂术,不懂医术,更不懂救生。他连伤口都找不到,哪里会包扎!只是茫然拿起那布匹,颤抖着开始往小兽身上缠。 布匹用完了,小兽被裹起来,脊轩将之搂在怀里。 它发出痛苦的呢喃声,似乎呓语。努力睁眼望着脊轩,眼中是深深的痛苦、无助、依靠,血水从布中渗出,那鲜红竟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忽然小兽动了动,它痛苦的伸开爪子,去挠出血处,脊轩不知那是回光返照。惊喜的以为奇迹就要发生。 他忍不住叫起来,胸中燃着了一把火:“小东西,你挺住了!你活过来吧!……你活过来吧!”脊轩把小兽放在腿上,伸手握住它的爪子,让它不去挠伤口。 然而奇迹并没有因为大喊大叫而发生,小兽望脊轩的眼神,逐渐黯淡,挣扎了片刻后,它再度奄奄一息。 一时间,脊轩的情绪大起大落。他多希望自己的龙蛰天赋是“复活”,然而纵然是复活,此时哪有天启?他早已忘了与林烛照的半时辰之约,也早已忘了对黑暗的恐惧,只剩下对生命的祈福。 就在这时,一道灵光闪电般劈在脊轩脑中,他想起了父亲临行前送他的小锦囊,就像是失明之人骤然见到了光明,纵使是错觉,也会乍喜! 脊轩探手入怀,掏出锦囊,翻手一倒,倒出两个小玉瓶。 他拔开一只瓶塞,从中倒出一粒光华灿灿的金丹来,他麻利地将那香气醉人的金丹塞到小兽半张的嘴里,催促道:“快吃,快吃。” 灵丹刚入口,瞬间化作清风,滑下它的喉咙。 脊轩一喜,忙不迭地拔开另一个玉瓶上的塞子,见瓶子中装着液体。 他迅速拆下裹在小兽身上的布,玉瓶一斜,将半瓶子液体一股脑儿地倒在了小兽受伤的半个身子上。 刚倒完,“咝咝”青烟袅袅而起,但这烟却是寒气,微弱的“咔嚓嚓……”冰冻之声听得脊轩心惊肉跳。 刹那间,小兽的半个身子冻成了冰块,血是彻底止住了,可原本还有些声音的小兽却再无声息了。 一时寂静…… 脊轩吓得眼前眩晕,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他不敢想象,这样一个惹人怜爱的生灵,就在他掌中死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脊轩呆坐不动,捂在怀中取暖的小兽也毫无动静。 一炷香过去了,脊轩猛然意识过来。是自己冻死了这只生灵,尽管它无人救助也会死,但也许不会死的这么快! 那种少不更事时,所不能理解的命运感,就像锤子,重重的敲击在孩子心头!他想,怀里的东西虽然是只禽兽,但也是一条性命啊!它也有父母亲人。只不过它要死时,父母亲人都不在身旁,都不知它的安危吉凶罢了,这不是个悲剧吗? 他木讷地流泪,颤抖得冲着小兽哈气。 不知过了多久,奇迹真的发生了! 冻僵的小兽身上忽然泛出道道金线,罗网般交织出一幅复杂的图腾。 那些金线越来越亮,片刻后华光大盛,几乎赶上了风声碑的亮度。 接着,小兽身上的冰块开始滴溜溜的剥落,整个身子雾气腾腾,它张开小嘴,“呼呼”的往外喷热气!接着浑身一抖,毛发上的血秽荡然无存,白色的身躯眨眼间变得金光闪闪。 随后,小兽疲乏地睁开了黑眼,诧异地瞧瞧泪泉初收,目瞪口呆的脊轩。翻了个身,安详地睡了过去。 脊轩又一次傻了眼,他注视着熟睡在自己掌中,无丝毫芥蒂的小东西,出神了很长时间…… 十里之外的地方,一群青衣道人正在仔细的搜寻着什么。 为首之人下令:“千万仔细!那宝物一定在附近!” “师兄!那是什么东西?竟然这么厉害,连咱们碧月洞的千里山河图都能撕破!” “不知道!但那宝物虽然撕破了山河图,但图的印记也着附着在它之上,那道白芒的落点,就在附近。” “啧啧,不得了不得了,也不知这东西是活物还是死物。” “不知道!月夕落霞宫出来的东西,神秘不可测!” “师父肯定心疼……” “安静!快快搜索,再多话惊走了宝物,拿你是问……” 第八章:立高岗,风吹梦魂坠 脊临尘从嘉颖城出来,并没有回家,他心里难得的空落,于是足不点地的飘上一座高岗。 他在高岗上站了很久,直到远山的一座小庙撞入眼帘。 这时风一吹,就坠入了记忆里。 …… 脊临尘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李灵修时,正在一座高岗上。 那时他十六岁,李灵修也十六岁。 彼此打量一番后,脊临尘当头一句:“我看你像条汉子,不如做我的走狗吧!”接着二人就打了起来,打了个翻天覆地。 最终脊临尘的头被李灵修敲破了,而李灵修被脊临尘打伤了腿……之后两人就握手言和,成了一生患难相扶的挚友。 那时候,脊临尘还不叫脊临尘,而叫脊瀚曜。 他还记得,李灵修当时裹着一件玄洛长袍,玉带上系着宝剑。而那玄洛是紫微域一种有名的魂兽,它褪下的毛皮制成的衣服,可以自主吸附天地间的灵气。 那袍子是冰蓝色的,领口用金线勾勒出家族的徽纹,阳光一照,就能反射出粼粼清光。他手持羽扇,翩然而立,傲气的如同年轻的天子。 脊瀚曜的行头虽没有李灵修华丽,却也是腰系家传玉璧的浊世佳公子,那倨傲的心,是一点都不比李灵修少。一袭白袍风中飘散,潇洒的不能在人世间久待。 不巧的是,他也恰好手持一柄羽扇,腰上也悬着长剑,看来都是在效仿大衍天仁丞相师儒冠。 两人正处在仗剑负气的年纪,凑到一起相互打量。左看看右瞧瞧,越看越生气,越瞧越不顺眼,都觉得对方眼歪鼻子斜,还学自己拿扇子装蒜,与其同行简直有辱家门。 最终,脊瀚曜嘴快,抢先一步说出了损人的话,引发了决斗。 二人初成好友,李灵修见他名字叫脊瀚曜,就叫他“寒窑”!而脊瀚曜当然不吃亏,回敬他说:“木修(秀)于灵(林),风必摧之。以后就叫你风摧吧!” 李灵修自然不肯,于是两人又打起来。 打累了,脊瀚曜伸出两根手指摇一摇:“那给你两个选择吧。你叫我‘寒窑’,我叫你‘风摧’,要么叫你‘必之’也行,你选吧!”最终,李灵修只好屈从了“风摧”这个别号。 六年后,也是在高岗上,他们遇到了悟玉。 那次,脊瀚曜跟着李灵修,劫了歧汤城最大的魂术世家——楚家以济贫。孰料刚得赃物,就被楚家发现。 那夜月华如水,就在这月华下,他两蒙面,被楚府中的家犬追出了三条街,还有剑士、魂术师涌出无数,在月光下举着灯火四处搜寻。 “慢点跑啊寒窑!你急了怎么和偷了鸡的黄鼠狼一样矫健!”李灵修身背一只大袋子,头上包块方巾,还穿着一袭蓝色的公子袍,“马不停蹄”的紧追脊瀚曜。 “慢什么慢!普渡众生的心怎么能说慢就慢!你看你的那点觉悟,亏你起了个好名叫什么李灵修!”脊瀚曜也背着大袋子,裹着白袍子,袍角挽起来打了个结,防止在急速奔行中发出风声。 “就算普渡众生,也要有些风度吧……想我李灵修一代偏偏奇才佳公子……怎么能像土匪一样四处乱卷!”李灵修上气不接下气,可嘴上不能弱。 脊瀚曜眼皮跳跳,压低声音嚷嚷道:“你个傻瓜,半夜说要劫富济贫,临时起意也不让人换件衣裳!这么明的月亮,你那蓝袍、我这白袍显眼的跟‘灯笼’似的。见着就让人过目不忘,还不跑快点,唧唧歪歪说什么呢!” “我一时忘了,你怎么不提醒!到头来赖到我身上,说你没风度,果真没有!”李灵修感觉自己脸上微微发烫,狡辩道。 “你说的那么随意,我还以为是去某小盗家,展手取东西回来。我哪里知道你说劫富济贫,东拐西拐就拐到了楚家!” “劫富济贫,当然要挑最大的恶霸劫,劫小盗有什么出息!你这点觉悟,还跟我讲普渡!”他得意的将脊韩曜的嘲讽送还给他。“还有,王者临乱而不慌,撤离时要镇定!你再瞅瞅你的样子……活活一只蟊贼祖宗!” “你现在就是蟊贼啊!盗了别人的东西还翩翩佳公子,你羞不羞?”脊瀚曜眼尖,说着话就瞧见五里外一群人,他闪身进入小巷。 李灵修紧紧跟上,口中不停:“我惩恶扬善,除魔卫道,将楚家搜刮的民脂民膏取出一部分接济穷人,虽盗尤荣,怎么就不是公子了!” 脊韩曜在前面跑着听身后絮絮不休,恨不得转过身缝住他的嘴,可惜没有针线也没有时间,只好咬牙切齿道:“好!好!大公子,那你有本事别跑!你等他们追上来把你揍成乞丐,我这蟊贼也好时不时来接济你!”说罢,就足底加劲,清风一样飘出老远。 “哎呦呦,你还较劲了!真要跟小爷比试脚力!我就教你‘败’字怎么写。”李灵修登时激起了傲气。 “就你那步法!奔起来,充其量能和兔子比,怪不得你家老爷子还叫你兔崽子!”脊瀚曜揶揄道。 “唉!我就是在和兔子比啊!”说着李灵修解下已被汗水**的包巾,随手扔在风里。魂力集中脚上,一点地身子就飘然飞出五六丈远,简直与飞无异。 脊瀚曜不屑的哗笑两声,也足底加力。李灵修虽全力加速,却仍旧落后他两三丈,怎么赶都赶不上。 “看看,我说你只能吃我的尘土吧!”脊瀚曜回头挤挤眼睛。 他们沿着小巷子奔行了许久,可身前身后都遥见灯火,喊嚷之声起伏。显然,楚家对他们的合堵之势已经形成。 他们停下来,躲在一处阴影里喘气。 脊瀚曜愤愤道:“下次劫富济贫,能不能挑一家戒备比较松弛的恶霸下手!别出馊主意鱼肉自己行不行,你随手一指,就指到了楚家腹地,逃出来时,整整小半个东城都是他家的!” “我们往房上躲!”李灵修灵机一动,高兴的嚷嚷道。 “上房躲个屁啊,这么大月亮!你上了房人家不一眼看到你!”脊瀚曜当头浇下一盆冷水。 “那我们结遁影之阵吧。”李灵修又提议。 脊瀚曜忙打断他道:“别!千万不要,楚家有多少人正在探测魂力走向,你疯了!阵还没结成,人就被狗咬死了!” “所谓大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才叫人生境界。”李灵修摇着头,似乎深深为脊瀚曜人生境界低而惋惜。 脊瀚曜被气笑了:“你有鼓动舌风的功夫,有出馊主意的本事,没有逃命的力气啊!要不你出去,用三寸不烂之舌跟楚家护府卫队说说,让他们别再追我们了,我灵川中的魂力快耗尽了!” “免了!”李灵修一本正经的回绝,“我怕舌头被剪了以后不能跟你斗嘴……最后再跑一程!”话音未落,他自己拔腿就跑,他先起步,心里就得意。如此危险之际,两人还惦记着赛脚力。 脊瀚曜昂首一声闷笑,道“你先跑也没用!” 月亮沉下去,眼看快要天明了,他二人彻底精疲力竭。但楚家抓盗贼之心坚如磐石,丝毫不能撼动。诺大的歧商城,从东到西,从南至北,鸡飞狗跳墙。 他两虽然着意掩藏了气机,可无论怎样左突右冲,都甩不脱追兵。 脊瀚曜感觉汗水“倾盆大雨”一般泼下来,拽住李灵修的胳膊,凑到他耳边喘气咻咻的低语:“风摧……快把东西扔了吧!我觉得这些东西上一定布有……楚家的追踪香等物……我们什么准备也没有——没传送阵……隐身术还未大成,单靠跑?……活着逃出去就不错了!” 李灵修抱紧袋子,秀眉乱跳,也喘气咻咻的回应:“这怎么行……这是本少爷一夜的……劳动果实!” “你不扔今后……恐怕就再也吃不上果实了!”脊瀚曜将自己那包东西也塞进李灵修怀里,“你不怕折腿……就一个人抱着‘果实’跑吧!” 李灵修眼珠咕噜噜一转,只好忍痛:“好吧,暂且……和这些民脂民膏告个别吧!” 说着停下脚步,放下袋子,惋惜的对其鞠躬再见。 脊瀚曜紧张的四下张望:“你怎么跟榨取民脂民膏的人……一个嘴脸?……动作快些,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月亮已经沉下去,这时候天最黑,再最多半多时辰就黎明了。” “好,快躲起来吧!他们拿回了东西,也就会偃旗息鼓了!” 二人击掌,拿袖子抹一把汗,撒腿去寻躲藏之地…… 脊瀚曜迂回辗转来到家中,已是卯时,正值秋季,天蒙蒙亮。 他贼头贼脑的摸进院中,刚要回房,一个声音霹雳般响起在耳畔。 “哪里去了?” 脊瀚曜甫闻此声,肌骨生寒,从头麻到了脚。僵硬的脖子缓缓转动,挤出一个自认为灿烂的笑容。 回头就见老爹阴森森站在身后,装束整齐。 “小解!” “小解尿的浑身上下都湿了?你是尿床了吧!可真有本事!”父亲揶揄道。 “做噩梦吓得!”脊瀚曜说完自己都想抽自己嘴巴,他心里发怵,却管不住自己的嘴,任由那两扇唇瞎编。 “做噩梦吓得?你整天上蹿下跳!能被噩梦吓成这样?”脊父笑道。 脊瀚曜见他笑,心道不好,告诫自己:“沉默!沉默!别再瞎说了。” 可嘴还是颤巍巍张开了,蹦出来三个字:“吓得狠!” “做的是关于悍匪的噩梦吧!”脊父猛的一声断喝。 随后,就听院中鸦雀横飞。 “再也不敢了……” “看来又要给你松松筋骨了!我书香门第,何时养了个悍匪,把家风都丢尽了。”” “再也不敢了……” 怎么可能,这么快,劫富济贫之事就败露了?…… 第九章:日头好,恰宜别故人 深更半夜,脊家柴房中。 脊瀚曜怒道:“你还敢来?”他放任快要散架的身子陷在草垛里,眼睛瞪得滚圆。 “怎么不敢来?你一个人躲在这里逍遥,我在外漂泊受苦。”李灵修蹑手蹑脚掩了柴门转过身,“嗯!?你这是怎么了?落草?” 脊瀚曜气得打颤,抬手招他:“过来说话,我告诉你怎么了!” “我就是想来借身衣服。我家周围都是人。没法回去。”说着话,李灵修凑过去。 “我告诉你,我怎么了!我刚……嗯?你怎么进来的?”脊瀚曜反应过来。 “门闩着,我当然是摸进来的!”李灵修理所当然道。 脊瀚曜奋力举起手掐住李灵修的脖子摇晃:“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损友,损友也就罢了,还举止不端,而且愚不可耐。还借衣服!借什么衣服!借什么衣服!我都快让我爹揍残了扔在柴房里,你说我逍遥?……你长眼睛了吗?长眼睛了吗?” 李灵修一口唾沫卡在嗓子里,掰着脊瀚曜的手道:“寒窑,莫冲动,咳咳,莫冲动……我要喊了……喊完我就跑,咳咳,你老爷子……见你半夜三更大呼小叫,一定又说……咳咳……你有辱家风。” “你喊啊,你喊一声我喊十声,我就说抓到贼了。”脊瀚曜凶神恶煞道。 “放开我,放开我~” 二人扭打在一起…… 半晌之后,脊瀚曜“重伤之躯”先没了力气,才平息了恶斗。 “寒窑,你怎么会被你老爹打呢?”李灵修好奇地问道。 这话头一提起,脊瀚曜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说呢?都是你这个蠢货,逃跑就逃跑,好端端的把方巾丢在地上做什么?楚家用万里追香散寻到了你家门上,说你爹私藏贼寇,问你爹要人。你爹当时就火了,半夜三更怒被吵醒,莫名其妙之下,就把楚家来人打了一顿赶出去。 随后又有楚家人来,问你爹‘李灵修公子何在?’你爹叫管家唤你出来,却发现被子中的假人。 你爹转念一想,不能败了家风,就说你和我在一起。随后他们就找到我家来,我爹三言两语就知道我两干的好事!更不愿败坏家风,就说我两今日作伴出游,访名山去了……我被收拾成这样,你还赶快回去领罚!” “哦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躲在柴房里避难呢!”李灵修听完后心情愉悦,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你为何不拿些你家的家财接济穷人啊?”脊瀚曜道。 “我拿我家的家财接济完穷人,我就成穷人了!我家老爷子平日本就在接济穷人呢,家中财路又正!不像楚家仗着权势横征暴敛坑蒙拐骗。剩下些东西是老爷子的收藏了!我要给散了,那还不把我的腿敲折咯!”李灵修摇头。 脊瀚曜哗笑:“胆小!” “那你为啥不拿你家……”李灵修反唇相讥。 脊瀚曜抢先道:“我家里除了些笔墨纸砚还有什么?这些东西散出去了能起多大作用。” 李灵修哂笑,一幅倨傲清高的样子,不屑再与脊瀚曜斗嘴。 半晌沉寂后。 脊瀚曜“轻描淡写”的慢悠悠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家管家傍晚偷着跟我说,他在街上看到通缉画像了,形貌就是你小子!” 李灵修“噌”的一声窜起老高,愕然道:“啊,玩命呢!怎么会认出我来!” “你昨晚上穿着蓝色的袍子。一定让人见到了啊!楚家虽然找回了失物,也没有拿你个现行,但命丹青师画下你当晚月下的形貌,以此对你家施压,行倾轧讹诈之事,还是易如反掌!” 李灵修听罢瞠目结舌片刻,喃喃祷祝:“老天保佑!希望认不出我来。” “别挣扎了!”脊瀚曜道:“你李大公子谁人不识?你如今一上街,立马会有人认出来!” “那我该怎么办?从昨晚到今天我还没回家。”李灵修彷徨无策。 “我建议你毁容吧!以后能用复颜丹恢复过来的!”脊瀚曜真诚道。 “你怎么不毁容?” “我跑的时候没摘面罩啊!” …… “我们去外面避避风头吧!”一炷香后,团团转的李灵修也背靠草垛坐下来,忧心忡忡的提议。 脊瀚曜却老神在在:“我有什么好避的!我的画像又没有挂出去,在家吃的饱睡的香!跑到外面喝西北风啊!” “当然不能喝西北风!我们往附近城中走走,就说出门游历去了!说不定回来他们就把我的相貌给忘了!”李灵修憧憬道。 脊瀚曜笑道:“那你估计得化成灰!” 又一阵沉默…… “说正经的!去不去一句话,三句不去我一人转身就走。我们割袍断义,划地绝交。”李灵修声音凌厉,颇有些决绝之态。 脊瀚曜装作听不见,挠着耳朵吟诗道:“香销被冷灯残灭。” “见死不救,不仁不义啊!”李灵修痛斥。 脊瀚曜舒服的伸懒腰,仰身躺下:“高卧只觉日迟迟!” “你睡在草垛上,还高卧呢,出门避祸要紧!” 脊瀚曜作假寐打呼噜状:“大梦不闻窗外事!” “要是我被抓住了,你的画像也会挂出来的!快找些神行符吧!” 脊瀚曜翻个身,砸咂嘴:“又误心期到下弦啊!” 李灵修恨的牙根痒痒,威胁道:“你这样不仁不义!小心我逮空把你家房点了!” 脊瀚曜摇头晃脑张嘴回击:“点我家房?我家房里除了书、纸、桌椅还有什么?倒是你家的油水,不知能烧几天啊!” 李灵修见威胁无用,自己反被杀了个丢盔卸甲,只好吞声撕磨:“君子在世,仗义为先啊!” “我是仁人孝子!我爹罚我的《大道礼乐录》还有九百九十九遍未抄呢?没抄完之前,我哪也不去!”脊瀚曜一本正经道。 “你才抄了一遍?”李灵修瞪眼。 “不,一遍都没抄!”脊瀚曜晃晃手。 “那你爹难不成安排你抄九百九十九遍?”李灵修奇怪,这惩罚像个笑话。 “不,一千遍!那一遍是我小时候抄的,被我翻出来了!” 李灵修撇撇嘴:“得了吧!你唯恐天下人不知你的放荡不羁,是抄礼乐之书的人?”…… 次日晚上,两人出现在一座高岗上的破庙里,齐头睡在供桌下。 半夜,脊瀚曜推推身侧的李公子:“风摧,要去撒尿吗?” “哪里?”李灵修张眼问。 “当然是地上啊,你看周围有茅房吗?”脊瀚曜点亮风声碑。 “我可是翩翩浊世佳公子!”李灵修道。 “哪有这么灰头土脸,躺在供桌下的佳公子?”脊瀚曜揶揄。 李灵修怒目圆睁,面相狰狞盯着脊瀚曜半晌,却未吓到他,转而一笑:“正好!其实我也想撒尿了!” 脊韩曜转身往外走,忽听身后水响。转头一看,翩翩佳公子已在一截倾坯的土墙边尿起来! 脊韩曜大吃一惊道:“你干什么?” 李灵修吓得一个激灵,反问道:“你干什么?大惊小怪的!” “别在这里!出庙尿啊!”脊瀚曜瞪大眼睛道。 “你不早说!我都尿了一半了!你说的尿地上!”李灵修怒了,似乎脊瀚曜骗他尿的一样。 脊瀚曜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我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告诉韩晓识。” “你敢!看我不敲断你的腿。”李灵修心虚嚷道,却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脊韩曜举起风声碑,啧啧叹道:“对着你尿的照照吧,你的脸都快把尿映红了!怎么说到韩晓识,翩翩佳公子就像被人踩住了尾巴!” …… 他没想到,半柱香之后,他就遇到了那个别人在他面前提起来,就踩住他尾巴的人。何止踩住他的尾巴,简直踩住了他的心! 那时他们打闹着,忽听庙外有人来了,两人噤声,透过缝隙望外瞧。 十八的月亮依旧很亮,一位孤单的女子攀上高岗,身后背着一把颀长的琴。后来他们知道,那个女子,叫悟玉,那把琴,叫“云翳”。脊瀚曜静静的瞧着,哑然呆立…… 现在想起来,那样的相遇简直是天赐的奇缘,两个纨绔落拓的公子灰头土脸的撒完尿,在高岗上见到一位清澈如泉的姑娘…… 高岗之上,是脊瀚曜见李灵修的地方,是他俩一起见悟玉的地方,也是他与李灵修分别的地方。 三十年后,分别之日,他们互换了系在腰间的长剑。 李灵修道:“你我在高岗上见,也在高岗上别!也算善始善终。” 脊瀚曜噙着泪玩笑道:“我以前叫你“风摧”,没想到,你真被风摧残了。想来是你太灵秀了,老天容不下你。你叫我‘寒窑’,我这心,如今也真的住在‘寒窑’里。看来,我们要改名字了!” 临行前,李灵修黯然道:“你我都没能脱出宿命的轮轴!……瀚曜,我走了!今生有幸的话,再见吧!” 脊瀚曜记得自己吧嗒吧嗒流着泪,目送李灵修离开。最后无奈说出的八个字确是“日头正好,恰宜远行。” 李灵修走后,脊瀚曜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三颗玉露复神丹,而他也悄悄在李灵修身上,揣上了自己家的祖传玉璧…… 七十年前尘旧事翻滚而过,脊临尘忽的回神,日已西驰,天早入夜。 他回过神是由于外扰触发了自己的灵视。 脊临尘遥眺远方沉沉的夜空,眼瞳中燃烧起熊熊的金火。一支笔已握在左手,手指紧一紧,喃喃道:“月夕落霞宫又现世了?不知轩儿怎样?”…… 第十章:观棋斗,老人送造化 当脊轩拖着万分疲惫的身子回到营地时,已经超出原定的承诺两个时辰,都快到卯时了。 林烛照和耿迪在营地焦急万分,来回在帐外走动,一个扯头发,一个抓耳朵,堪比劲旭那只上蹿下跳的猴儿。 脊轩刚刚出现还未站稳,就遭到了疾风骤雨般的围攻。 “你跑到哪里去了?啊!怎么浑身都是血?衣服也撕破了,你滚下山崖了吗?还是遇到山熊了?究竟干了什么这么迟回来?”看着脊轩一身狼狈相,林烛照连珠炮般发问,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气愤和担忧。 脊轩提一口气准备答话,却被潮水般的问题堵了回去。“找到劲旭了吗?我和耿迪快要急死了,你比原定时间整整晚了两个时辰。护队长老若是回营,发现我两在帐外晃荡,而你去了山里,我们是会被遣送回家你知不知道!” 脊轩累得腿脚发软,提不起中气,好容易憋出一句:“我知道!” 却被林烛照恶狠狠的顶回去:“你不知道!” 耿迪在烛照身后傻笑起来,脊轩看着有气,但不得不投以求援的眼神。耿迪适时解围道,再问一遍:“脊轩,你找到劲旭了吗?” 脊轩心说你问的不是废话吗?找到自然会一起回来咯,可回答却变成了反问:“你们找到劲旭了吗?” 烛照颓然道:“你傻啊!我们问你找到没有?自然是我们没有找到啊!”脊轩被噎的一时说不上话,想来也是因为太累,刚在心里骂完他们傻,马上就被回敬。 林烛照“穷追不舍”:“你先交代,你去哪里了?去杀熊了?” 脊轩无力再说话,缓缓从怀中取出熟睡的小兽。 接着,一声刺耳的惊呼突如其来,吓得脊轩呼吸停滞。林烛照惊呼完,风一样扑过来,极稀罕的问道“这是什么啊?”说着已上手抚摸起来。 脊轩哭丧着脸颤声道:“今晚别再吓我了行不行!我实在受不了了!” 小兽也被吵醒,迷迷糊糊的睁眼看,见脊轩在,又睡了过去。 其他弟子帐子里已有动静。耿迪忙对烛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烛照小声点。” 烛照红了脸,悄声问道:“哪里来的?” “进账说!” 三两下将林烛照塞回到帐子里,脊轩的心才定下来。 方才她中气十足的尖叫声,惹起一片嘈杂。 困在帐里出不来的弟子半夜被这声尖叫吵醒,乍以为又有仙宫降临,憋不住好奇,却出不了帐篷,撕咬喊喝声持续半晌方消。 “哇,真是太可爱了,脊轩你把它送给我好不好?”这是进入帐中脊轩和耿迪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句话,瞬间掩盖了大伙对劲旭的关注。只有耿迪插话时弱弱地提起可怜的失踪者,但讨论绝对超不过三句,就又被烛照扯回到了小兽身上。 脊轩倦的连眼皮都在打架,可同样熬了一夜的林烛照却神采奕奕。三寸不烂之舌鼓动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后来连耿迪都听不下去,上前递水道:“你口干吗?歇会吧!”他未料到,递水的结果却适得其反。对于这杯水,脊轩脑中冒出一个奇特的比喻,就像两军作战,己方将领送给敌将一些兵戈,企图休战。亲切说“打累了,我们歇会再打吧”。可不料敌将只用片刻时间,就将兵戈分发下去,继而发起新一轮猛攻。而这己方将领,就是耿迪,那兵戈,就是那杯水。 只见烛照仰头“咣咣咣”一口气饮下那杯水,豪气的一抹嘴,更有了气吞山河的精力。 当真软磨硬泡,不厌其烦!可怜脊轩累的话都不想说,还要保阵地不丢,任其花言巧语,他自雷打不动。说舍不得给,就舍不得给。 林烛照兴奋的直接后果就是——引发了皓雪枭的兴奋,而皓雪枭一兴奋起来,御猫就吃不消了。御猫吃不消,就开始伺机对其进行扑灭,皓雪枭则开始灵活闪躲。帐中不大的地方“鸟飞猫舞”。 鸟在人头顶拍着翅膀盘旋,猫跟在鸟后面在人头顶“突……突”的来回窜跃。脊轩只庆幸皓雪枭没有一紧张就乱拉鸟粪的毛病,否则他们三人头上一定都是鸟粪。 一炷香后,脊轩告饶:“烛照啊!你消停一会儿吧,以后我送你好多好东西,来补偿它!”眼看天都快亮了,他真是精疲力竭,满心盼着偃旗息鼓。 烛照却趁势而进,大有将风:“脊轩啊!你行行好,我不要你的其他东西,你就把小兽送给我吧!我照顾它一定比你照顾的好!” “我就是送你,小兽也不会跟你啊!”脊轩苦道。 话音刚落,林烛照仰首一声长笑:“啊哈哈哈哈!这是你说的!不准反悔!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瞧瞧小兽跟不跟我走。” 又被抓住话柄了!脊轩恨不能抽自己嘴巴,这女孩抓人话柄的本事,似乎是胎里就带着的。 他无精力折腾,只好瞧着林烛照折腾。烛照信心十足的开始哄骗小兽。 可谁知,她自以为望到了曙光,可那曙光却是错觉。 小兽被烛照揉过来摸过去,“小毛团,小毛团”的亲切呼唤,不得一刻安宁。好不容易被逗醒,睁眼一瞧烛照的笑颜,摆头就往脊轩怀里钻。几次都是这样。 脊轩乐了,哑着嗓子对气喘吁吁的烛照调侃道:“‘民’心啊,没办法!” 林烛照气得直跺脚,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打定主意要用审判犯人的眼神盯脊轩,直到他“痛改前非”。然而半晌后,鼾声响起,脊轩竟在一只喵喵乱叫的猫、一只扑腾不停的枭搅起的噪声漩涡中,安然入睡。 这时,黎明方至…… 在梦里,他想起了他之所以这么累的原因,不光是因为救小兽时情绪起伏太大,还因为回营的途中,又遇到了一件事。只不过他恍恍惚惚回到营中时,就已湛湛忘此事。 …… 当他满心欢喜的揣着小兽往回走时,却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迷路了。他感到不可思议,“举着风声碑怎么可能迷路呢?”。 他开始转悠寻路,转来转去,忽见一片林后有亮光溢出,他心思“有光之处应该就是营寨了!”于是举步走去。 穿过林地,两颗漂浮的树首先闯进他的视野。那两棵树就像浮在水中的浮萍,在虚空中上下摆动,清淡的光华从树身上泼散下来,就好像树上披垂着月光。 而那两颗树下,摆着一张古朴的棋盘,两位老者正借着树上的光弈棋。边下边谈笑风生。 脊轩惊疑:“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两个爷爷在山中下棋!……那树原来是为了照明,这倒是见所未见的奇事。” 心里想着,脊轩迈步朝他们走去。只见左手边这位老人鹤发童颜,却穿一件大红披风,那披风红的极为绚烂,就像傍晚的火烧云,看上去真是为老不尊的顽皮。与他对坐的老人裹一件宽松白袍,袖子宽的能装下半张棋盘。却若即若离般瞧不清容貌,浑身上下挡出一股清气。 脊轩走到棋盘边,冲着两位老人行礼,但刚一低头。却忽然间想不起他们二人的容貌,心里奇怪。 他想抬头再看看老人,可是抬头的瞬间,却不小心瞥了一眼棋盘。不禁心头涌起一阵恍惚,竟忘了问路之事。 脊轩默默站定了观老者下棋。两位老人都冲他笑笑,他也含了腼腆的笑,对着老人深深作个揖,叫一声“老伯伯!”问完好,一时间也想不起要说什么。 红袍老人对他眨眨眼,再瞧一眼熟睡在脊轩怀里的小兽,偏头和白袍老人说话。 脊轩盯着棋盘,耳边已听不到声音,他迷迷糊糊,似乎看到无数的星斗搅在一处,在浩海中遨游,黑黑白白的星辰排着队,从海中腾跃起来,继而散入无垠的苍穹。半晌后,这些星辰又摇身聚首,变成一片片黑白色的云。碰撞间,似乎要起雷雨。耳边听到了兵戈之声,脊轩恍惚间快要睡过去。 这时忽然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轩儿醒来!”脊轩陡然清醒,背上已经出了一层汗。脊临尘飘渺的声音已经不在,回首四顾,哪有父亲的影子! 两个老人都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脊轩脸一红,低下头来。老人相视一笑,转头继续下棋。 红袍老人喃喃道:“好厉害的小娃娃!好大的造化!我正要叫醒他,他却自己醒过来了!”脊轩听其话音,似乎是在说自己,却又听不懂。想张嘴问,可心里却隐隐将这两位老者当作神仙中人,话到嘴边,不敢唐突,又咽了回去。 粘了一子后,红袍老人对白袍老人笑道:“你说世人都在争抢天宫的宝贝,我两却稳坐天宫下岿然不动,下了这么长时间的棋。境界岂不是要比那些人高太多了!” 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极为得意,就好像小孩子赢得了自己心爱的宝贝,脊轩听的他这样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白袍老人手抚长髯,抬头瞪红袍一眼道:“老家伙越来越不知羞耻了!自夸的本事快要独步紫微了!我看呐,就数你境界低,瞧你笑的那副得意样子!啧啧。” 红袍老人并不生气,显然平日二人就是这样说笑惯了的,反驳道:“哈哈,萧老头,瞧你一本正经的!真应该去跟慧恕当和尚。你就是故意跟我过不去,你说我没境界。那你倒是说说,这方圆千里内,除去我两之外,有谁能坐视挥手即得的重宝不动如山?”…… 第十一章:接不归,天王走马局 “挥手即得?”白袍老人持黑子哂笑道,“这月夕落霞宫岂是轻易就能打开的?这么多圣地围攻许久,才破了第一道宫门,你能凭一己之力‘挥手即得’?” “要跟圣地的那些人抢,不是‘挥手即得’!”红袍老人辩道。 白袍不去理他狡辩,笑着打个断头(围棋中,截断对手棋子的走法)。接着之前的话说:“还有啊,老家伙你还别不服气,你口中高境界的人呐,我不掰指头,随口就能给你点出十七八个来。” 红袍老人瘪嘴挑眉,摇头道:“你说我吹牛,你说起话不照样口无遮拦!别说十七八个,方圆万里之内,你要能点出两三个我都服。” “好,先随口给你举出两个!”白袍老人道。 红衣老人作侧耳倾听状,神情却是不信。 “这百里之内,李哭笑算不算一个!” 红袍老人微一沉吟,道:“算,不但算,他的境界还高于我!只不过他算疯子。” 白袍老人颔首道:“算你还有点宗师风度。我原以为你张口就要抵赖呢!我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是翩翩公子,那时他正在夜里喃喃自语,失魂落魄的吟着一首词,我只记得其中几句,说什么‘东风回首尽成非,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 “那应该就是他正遭遇人生大变的时候吧!”红袍老人问。 “正是!那时他所爱之人……” “嗯,开心下棋呢,先不提李哭笑的伤心事。”红袍老人打断白袍的话:“如今他变了李疯子,看的更通透,境界更高。除了他之外,万里之内,你要再能出两人,就算你赢!” 白袍老人道:“什么赢不赢输不输的,这么老了,好胜心还这么强!” “谁说我老了!你快点举。举完了好认真下棋。” 白袍老人一笑,道:“远的不说了,就说近的!你我三步之内,就有一个!”红袍摇头道:“我不是说了吗,你不算在内,举不出来了吧,你输了!” 白袍道:“谁说是我了,你我身边的这个小娃娃不就算一个吗,他不也头顶神宫看着我们下棋吗!不照样不为所动么!” 脊轩听两个老人斗嘴扯到自己,连忙摆手道:“老伯,我不算在内的。” 红衣老人也忙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小娃娃懂什么?怎么能算在内,要这样说,还不得说出千千万万个!我说了要举像你我一样的高人。这样的人,但凡得知神宫消息,除了你我还有李疯子,其余都来抢宝贝了,你输了输了!” 脊轩听红衣老人直言不讳的称自己为高人,越觉得他们斗嘴有趣。 白袍老人打一“紧气劫”,(紧气劫也称“紧劫”,围棋术语。一方提劫之后,再下一着棋便能吃净对方的棋子)叫提中腹一片子,从容不迫的道:“老家伙太高估自己了,有我们这样听到消息只瞧不争之人,自然还有那些听到消息压根没来之人!” 红袍老人听后道:“还有听到月夕落霞宫的消息,都不来看看的人?我不信!就算有,也是有事不能脱身吧。如我两这样一点不起贪念的,有吗?” “有!”那白袍老人斩钉截铁的道。 “有谁?”红衣老人问。问罢,不理黑子走势,自顾自持白“脱先”(脱先是围棋中不顾对手下法,在其他地盘落子抢位以统筹大局的手段),去争夺角位。 “慧恕大和尚算不算!”白袍老人嘴里说着,飞子(飞是围棋中跳走的下法)控中路之势。 “你怎知他听闻了消息!”红袍老人拈须问。 “不知,但我还知道三人。”白袍老人竖起一根手指,“觉世缘算不算?” 红袍老人摇头:“那个怪物,与世人绝缘,与宝物可不绝缘。他听到一定会来,只是已经隐遁许久,是死是活都不知。” 白袍老人竖起第二根手指:“天机老人东方黎熙算不算!” 红袍老人再次摇头:“东方老头不用亲临,怕是早已算准了从宫中散出宝贝的落脚之地。” 白袍伸出第三根手指:“他两若都不算,我所知就还有一人。” “何人?”红袍老人问。 白袍老人抓起一把黑子,仰头瞧瞧霞光散后天际的朦胧月色,怔怔片刻道:“我不知道他现在隐居何处?但即便是当年,他还是青年时,那份旷达的境界,就让我深深赞赏。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会收他为徒。可自从他妻子出事以后,鸳鸯失伴,他也就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听到他的音讯,如果他在,一定不会为仙宝所动。” “你是说,那个逍遥圣手?”红袍老人瞪大眼睛问。 白袍老人不语,算是默认。 片刻后,红袍老人又摇头:“纵然他算一个,也杳不知其所踪。你若再说一个实的,我就心甘情愿认输。” 白袍老人见红袍老人对天宫宝物没兴趣,对打赌争胜负却揣着一腔热情,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只好笑道:“好,我认输了,你境界高!你境界高!但境界再高点,这盘棋你就要输了!” 说着,黑子打断头,骤然形成一个曲四形的“倒脱靴”之势。这倒脱靴又叫“脱骨”,是在对方提掉自己的数子后,转手反打,擒住对方数子。 红衣老人忙看局势,本来咧嘴笑着的脸一沉,骂道:“啊!老狐狸乘人不备!” 凝神观棋半晌,转而一笑,对着脊轩道:“小娃娃,你说下一步怎么走?” “啊?什么?”脊轩还在幻想老人对话中的那个“逍遥圣手”是怎样一个人,没料到老人会忽然问自己,一时间张口结舌。 “小娃娃,我问你,你说下一步该怎么走?”红袍老人再说一遍。 脊轩瞅一眼这纷繁复杂的棋局,忙摆手道:“老伯,我年幼无知,您别问我!” “不打紧,你会下棋么?”白袍老人问。 脊轩道:“我只看过我父亲下棋,只知道皮毛,老伯下的大棋是看都看不大懂,不要说下了。” 红袍老人道:“会点子就行,凭你感觉,给我支一招,否则我恐怕要输了。” 脊轩挠着头笑:“老伯,您都下不赢的话,我一步下去,岂不是输的更快!” “不要紧,凭你感觉走一步,说不定柳暗花明了呢。”红袍老人坚持。 脊轩红着脸取了一粒白子。细看棋局,以他那点微薄的棋艺,不认得黑白子的布的“天王走马”局,只隐约看出黑子的“倒脱靴”之势已形成,下一步就能征子。征子又叫“拐羊头”,是一种利用对方棋子只有一口气,通过不断扭拐叫吃的吃子方法。 脊轩默默的算着,白子前面并无接应子。就好比两军打仗,我军被困在一条狭长的山谷,四面都是伏兵,我军能多远,伏兵跟多远,这山谷就有多长。而且前无补给,后无接应,最终只能被堵死,这样一来,费子长气没有意义,最终还是“接不归”,(围棋术语,意为救不回被征之子。)还不如下子到他处。 于是硬着头皮往棋盘空处乱点一步。 白袍老人看红衣老人有意成全脊轩,笑眯眯的看着。 这子落下去的瞬间,棋盘忽然发生变化,脊轩恍惚中感觉自己置身星斗间,漫天星星围着他转,他像处身在浩瀚夜空的最中心,璀璨的光芒形成漩涡,朝他袭来。 他的耳边响起一小段晦涩的经文:“……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为夭,存不为寿。福无所得,祸无所咎;各从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胜,暗者不以愚败,弱者不以迫畏,强者不以力尽……”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 脊轩回过神来,棋盘上的局势已看不懂。 红袍老人偏头望向远方,又回头向脊轩的怀里瞥了一眼,笑着对白袍说:“来了一群小道士,看样子,找的是他!” 白袍老人点点头:“看来是了!” 随后对脊轩温声道:“好孩子,从何处来,就回何处去吧!”脊轩猛然间想起离营寻劲旭的事情,摸摸怀中熟睡的小兽,不是梦! 他顺着老人的慈目转头看,只见地上一片叶子,正在迎风而长,越长越大。脊轩踩上去,“忽”的一声,他就被叶子裹了起来。还未来得及惊慌,一晃神,叶子已经不见。他已出现在另一处地方,前方灯火通明,走了几步,就见到学院营地…… “天王走马,有的放矢!放心吧,这天下不会乱的!” “这小小棋局,尚且有接不归的时候,何况天下大事!” “走吧,有宝贝的地方,就有争斗,我们两个老东西能照应这一夜,照应不了千千万万夜!何况,还有天机老头在塔顶观望着呢!” “哈哈,你说的对!” …… 第十二章:至学院,始见青山角 襄定的确是个好地方,漂亮的城池,繁华的集市,还有城外一望无际的田野。这已经是泰康山末梢的城池,北面依着不太高大的泰康山山岭。 脊轩一行到此地已有半日时间,三天前,骏马拉着车撵于午间出现在山中营地,代替了被征调的蓝霁。 寻找原来乘坐的那辆车废了一番功夫。三人上车后,才长舒一口气。 林烛照不再拿她那大眼审视脊轩了,因为不久前,他们被长老唤去询问失踪劲旭的情况,从长老凝重的神色中,他们并未得到丝毫的安慰。 他们只是庆幸,脊轩在见长老前换了身干净衣裳,长老也不知他们擅离营地之事,否则神情就不只是凝重了。 护队长老已派出了几只蓝霁前往寻找,并通知了劲旭家族协寻。 接着其余子级弟子被马车拉着辗转去学院。先后经过康宛,戴边,如今到了襄定。 同行众人讨论最多的便是那霞光中沉浮的仙宫。但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连大衍幼皇子也所知不多。 而脊轩三人的心思却被其他事情分散,林烛照还顽强得和脊轩拉锯作战,在茶余饭后寻隙,想法设法来笼络“兽”心,脊轩称她“贼心不死”。 小兽却未对她做出过积极回应,反而受不了林烛照的一惊一乍。可能跟它的伤势尚未痊愈有关,小兽总是迷迷糊糊,似有严重的嗜睡症,倦了在脊轩怀里蒙头大睡。 有时四只爪子朝天,仰面躺在脊轩腿中间,有时侧身倒在脊轩手心,只要见脊轩在,它就丝无防备之心,只有饿了才愿意醒来。 脊轩心里笑得灿烂,决定先给小兽起个小名,叫“迷糊”,等日后再给它取个响当当的大号。 相比之下,耿迪在三人中,是对失踪劲旭最为挂怀的人了 劲旭失踪后,琪真倒是代替了他的位置,时常来串门。几天中,脊轩三人对琪真的破坏力就有了彻底的了解。她和皓雪枭一样容易兴奋,但她兴奋起来,皓雪枭都要飞出窗外避难,以防被其误伤。 脊轩甚至怀疑她的手足有些不能自控,因为正常人少有琪真这样“出类拔萃的敏捷”。她转身就能撞翻桌子,挥手就能打倒杯子,抬腿就能踢破大门,自己却毫发无损。 脊轩问她是不是和劲旭一样提前“天启”了,龙蛰是不是“力神”(力神,即天赋是绝对的力量。)?可他的话外之音是:“琪真,你的天赋是不是‘笨’。”…… 眼看离学院不远了,这一日,他们住的客栈来了大衍王朝的人。前来探望幼皇子姜文广,脊轩算是又长了一回见识。 皇家仪仗之危整庄重,是孩子们前所未见的。 派来的大臣去向姜文广问安,所有子级弟子都得到了大衍王朝的礼物。 一个时辰后,学院长老送客,姜文广满脸兴奋的从他屋里出来,立即又变得“无所不知”,困扰大伙多日的神秘仙宫“悬案”终于揭开了冰山一角。脊轩等人都心急火燎的挤在姜文广处听故事。 “那日悬在天上的仙殿叫做‘月夕落霞宫’,数年一现呐!它飘荡在天地虚空缝隙间,每次出现都在夜里,但时辰不定,出现的地点不定,而且那个地方当晚必须得有明月。” 才说了几句,大家哗然惊呼。纷纷叹息“原来是这样!”姜文广见众人反应,颇觉满意,眉飞色舞道: “神奇的还在后头呢!当这神宫出现时,会引出漫天霞光掩盖月光!等到数个时辰后,月至中天,彩霞散,明月出,仙宫就消失啦!故而这仙宫被称为月夕落霞宫。我们真是幸运,许多人一辈子都碰不到这样的神宫!听说神宫里面,全是宝贝,大概还住着神仙!” 大伙一听到神仙,眼睛瞪得更大了,纷纷感慨神奇。 有孩子当即附和道“怪不得,我看到那神宫时,恍惚间见到那宫里有人在飘,那绝对是神仙!” “恩恩对,我也看到了……原来是神仙!”另一人为其撑腰。 脊轩听到“月夕落霞宫”,隐隐觉得自己在哪里听到过,却根本没想起那两个下棋老人。 林烛照却另辟蹊径想问题:“这么说,那些围着仙宫的人都不是神仙,而是去找神仙要宝贝的人咯?” “当然不是!”姜文广随手一晃,手中多出一张纸和一支笔,他快速在纸上画个简图。 “这代表月夕落霞宫!”他指指纸张正中央的圆圈。 “那日神宫东面来人,是紫微域的一部分道统。”姜文广点点圆圈右边,他用简笔勾勒出一张图,图上有山水。“当日来的,主要有清霄山和乾元圣地的人,那张奇大无比的山河图,是清霄山闭月洞的镇洞之宝,和我们学院的至宝昊乾万象图同属紫微十大宝图,不过排在第十位。那晚就是这宝图定住了神宫东面的一片天地,好从中取宝贝。” “哦,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那些为首的人,都是道人喽,我们还以为那些就是神仙!”林烛照恍然大悟。 姜文广笑道:“神仙大概都住在神宫里,哪里有那么多?又怎么会随便抛头露面!” “月夕落霞宫西面的人,来自宫商神殿,”姜文广道。他在那圆圈的左侧,画上一把琴。“那把神琴是宫商神殿的圣物啊,宫商神殿和希音圣地的神乐在紫微域最厉害,再没有哪个圣地可以比肩!” “再看北面。”纸的上方画着个三足两耳的鼎,“这鼎是九鼎离火教的宝物,叫什么大芝杂魄鼎!” “大只砸破鼎?”琪真睁大眼睛奇道:“怪不得那么大,用的时候还要砸破?” 大伙一笑,以为她在开玩笑,可脊轩经过这几日的了解,却知道以琪真的“悍勇”,砸鼎对她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姜文广继续讲:“最后,这南面啊!是我父皇派来的人。”纸张正下方画着一柄剑。“这剑是大衍皇极剑。来头可就大了!这四样宝物一并定住了神宫,防止宝贝逃逸。” 脊轩道:“宝贝还会逃跑?这倒是天下奇闻。” 姜文广道:“神宫里的宝贝会逃跑有什么稀奇!这天下,奇怪的事情多着哩!” “那他们得到宝贝了么?”有人问。 姜文广骄傲道:“那还用问!一定是得到了呗,那么多厉害的人都去了,就连我父皇都派人去了,还拿着大衍皇极剑,哪里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那你问了没有,他们得到什么宝贝了呢?”脊轩追问。 姜文广摇摇头:“我还没问。” 林烛照忽然接起前话发出疑惑:“文广说这月夕落霞宫出现的时间不定,地点不定!还隔数年一现,这么多苛刻要求,那么这许多圣地怎么会同时知道它出现的消息呢?”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没答案,姜文广一愣道:“嗯……来的大臣所知也不多……到学院后我给皇兄写信,他肯定告诉我的!” 随后,他开始说书一般讲起大衍皇极剑:“这大衍皇极剑啊,来历可非同小可……” 他们到达学院时,是飞临的,被征调去的蓝霁终于在消失几天后回来接众人。 蓝霁飞到学院上空,所有人都激动不已,纷纷探头出来瞧。 只瞧见,一群精致的宫殿、塔楼镶嵌在一方山水中,浑然天成。 蓝霁从正面缓降,一片巨大的五色石广场就在身下。入眼就是宏伟的主殿,明明是阔大的殿宇,却垒成了八层,一座叠着一座。而在主殿正后方,有一片极辽阔的水域,那是个波光潋滟大湖,水似自天际而降,泛着灵气。遥遥可见几只奇形怪状的生物在水面仰身漂浮,那生物体型一定比较大,脊轩想到把肚皮当餐桌的水獭。 湖边是一望无际的森林,连着远山,通往幽深处。这片林子比这湖惹人注意,因为从林中冒出肉眼能见到的生机。 正殿的东西两侧,分别有两坐山丘。其中东侧的山丘上有一座塔,戳天而起。西侧的山丘上有个圆形的殿,形如一只倒扣的鼎,样子虽怪,却很别致。 除了姜文广等少数几人外,所有子级弟子都被惊的大呼小叫。脊轩身处震惊无法自拔,咂着嘴,都有种梦想成真的感觉。 蓝霁落下去,在五色石广场平稳着陆。车撵的门栏连同窗帷化作袅袅青烟,脊轩呆头呆脑的被林烛照拉着下了车,茫然的环顾四周。 四面有石质的亭子,连通蔓延的回廊,回廊后面是小片的花圃,点缀着天然的五色石。 花圃上空飞着蝴蝶般漂亮的生物,双翅如鹰,不用煽动就能在天空长时间滑翔,他还不知,这种生物,叫英痴。 在地面上看学院,和在天空中看,又迥然不同。它太大了!所有子级弟子就像一群小鸡仔,自觉的簇拥到一起…… 第十三章:辨宝图,于牧敲木鱼 当弟子都落座后,昊乾殿济济一堂。 脊轩的眼神被吸到一处,自入殿就没挪开过。 他在看殿中匾额下挂着的一幅画。画上是山水,峰峦起伏,大河汤汤。 脊轩自小观摩父亲写字作画,自己虽没什么高深造诣,但耳濡目染之下,笔势的轻重顺逆还是能看来的。但见落款字迹是悬针体,隔的太远看不清具体写了什么。整张画布白有序,神韵非凡。 这都不稀奇,稀奇得是入殿的那一瞬间,当脊轩看到这幅画时,他就发现画中的景象一直在变动。 直到子级弟子被引导落座,那幅画中的山川里已经“生”出许多亭舍,陆陆续续又变出一些人在亭舍弹琴吹箫。 接着从山上飞下一川瀑布,溅起漫天云霞。 脊轩定睛看着,脑海中浮现出爸爸画的那幅《归巢》。可眼前的这幅画气势更加宏大,又比《归巢》厉害了。他正看的有趣,林烛照忽然侧身挡在脊轩眼前,奇怪地打量他。 “你吓傻了吗?怎么老盯着一幅画看?那画有啥好看,看那两只玉雕像多漂亮!” 脊轩回过神,愣一愣道:“我觉得那个玉像,不是,是那幅画,就是姜文广所说的院中至宝——昊乾万象图,你觉得呢?” 林烛照“噗哧”一笑道:“你真是呆子嘞,学院的至宝,必然会藏在最隐秘的地方,怎么会轻易示人!更别说挂在正殿的第一层,你说是吧,耿迪?” “嗯,我也觉的是这样。”耿迪憨憨地回答。 “烛照,你没发现那画上面的景物一直在变化么?”脊轩期许的看着她。 林烛照认真地盯着画,看了许久,惊讶地道“真的唉,画上的云彩在慢慢地飘啊!” 脊轩泄气道:“不是说这个,你难道看不见画上的景物变动很快?前一刻还只是高山大河,后一刻山上就出现瀑布晚霞,快看啊!” 林烛照又仔细看了一会儿,转头诧异地瞅着脊轩道:“画上的景物是在变化,但哪有你说的那么玄,我怀疑你出现幻觉了,今天你还是早点歇息吧!不信,让耿迪瞧瞧!” 说着就伸手来探摸他的额头,脊轩脖子后仰躲开,“哎呀,我没病啊。耿迪,你看呢?” “画没在动!”耿迪断然回答。 脊轩再瞅一眼画,其中景物的确在变化,心里奇怪林烛照和耿迪瞧不出。 这时,院中长老陆续从大殿屏障后转出,脊轩不好揪着那图不放,于是和其他子级弟子一起闭了嘴,老老实实正襟危坐,眼神飘到那两尊雕像上。 那两尊雕像就是大名鼎鼎的创院始祖像,伫立在那副图的正前方不远处,雕刻的栩栩如生。男的是展鸿煊,女的是卓熠彤。 展鸿煊英姿飒爽,傲然倚剑,石犀宝剑,涵盖气象,显得英挺无比。 卓熠彤仙姿玉骨,额发簪花,手扣秘诀,宛如琼枝一树,雍容中又见洒脱。 两人联袂而立,皆衣带飘然,当真是一对英雄儿女。 他们身下还雕刻着一条威武盘龙,半个身子掩藏在云中。 脊轩想起神话中说,神龙千年一现,凤凰万年一现,大鹏麒麟更是罕见,它们都是天地间的瑞兽,却载着两位始祖,可想其当年的风华绝代。 长老入殿伴随着阵阵掌声,分“尊鼎”,“文昌”,“大威”、“摇光”、“淳化”、“幻法”六方入席。 一位辰级师兄为子级弟子快速介绍: “我院长老分六方,敛丹炼器的长老归为尊鼎,管理文渊阁、教授六域史的长老归为文昌。大威长老即武境课长老。摇光为传说中的星象,所以是主占星的长老。淳化则主神乐、魂兽的长老。而幻法自然是主幻术课的长老。 这六方长老中威望高、有本事的又组一方,名为鉴阳,实则是护法长老,负责护佑……” 那师兄还未说完,“轰”的一声炸雷,突然响在每个人耳畔,子级弟子人人吓得不轻,琪真更是从座位上摔了下去。 一股硝烟,弥漫在大殿正中央。 隐隐看到两个人站在烟雾正中,众人齐刷刷的往前看,一时间鸦雀无声。 随即,其他各级弟子中,有人开始窃笑起来,笑声如石子在湖中泛起的涟漪,瞬间扩散满堂。 烟雾中隐约见一人抬手,所有烟雾一眨眼功夫消失得干干净净。两个老头突兀的出现在始祖雕像前。 左边那人是位个头矮小的精瘦老头,满脸说不出的古怪神色。 右边的老头慈眉善目,有寿者之相,身上披件飘逸的袍子,衣角缺了一大块。他左手握着瑞日冰晶杖,右手抓着那精瘦老头的胳膊,手指上戴着一个非金非玉的法戒,样式古朴。此时他的神情略显尴尬,冲着满堂弟子无可奈何的撇撇嘴。 两老头一高一矮,一出场就怪异无比。 待满堂笑声被压在喉中压成了“哽咽”时,那老者慢条斯理地取出一只小铃铛,微微一晃,“叮铃铃”的声响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老人清清嗓子道:“欢迎来到熠彤鸿煊魂力学院,我身侧这位是德高望重的于长老。”他指指旁边立着的那位浑身透着古怪的精瘦老头,灿然一笑。“我是你们的院长,在门派的称呼里,我是掌门。在圣地里,我是圣主。随你们怎么称呼我,当然我更乐意听到你们叫我长老,我是钟离博瞻,自明日起,你等将步入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的声音慈蔼可亲,令人心中安宁镇定。 接下来的一段话,主要是说给子级弟子听。 “学院按照天干地支对众弟子分级。子即兹,指万物兹萌于既动之阳气下。丑是纽,系之意,既萌而系长。寅乃移,引之意,指万物至此已毕尽而起。卯即冒,指万物冒地而出。辰即震,物经震动而长。巳即起,指万物至此已毕尽而起。午即仵,指万物盛大枝柯密布。凡此七级,乃是万物生长之过程。” “初入学院,你们便如同种子,自然需要萌发,所以即为子级,经过寅,萌发已毕,继而破土,即为卯级,后经震动,经历试炼,迅速成长,及至午级,长成盛大模样,即学成。共是七个阶段,也就是七个春秋,希望你们都能学有所成,长成盛大模样!” 一段短而凝练的讲话,却给孩子们无限的憧憬,所有人鼓掌叫好。 林烛照赞叹道:“这就是我们的院长,好和蔼啊!爷爷一样!” 这时琪真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一句:“这么说刚才那炸雷的动静就是钟离院长弄出来的咯!” “才不是呢!”那个讲解的师兄神秘兮兮地探过头来,笑道:“这样的动静,自然出自院长身旁的那个于老头咯,哦!不是,是德高望重的于长老。” “那这位于长老是?!院长为什么不介绍呢?” 师兄笑嘻嘻的道:“院长不便介绍,于长老会自我介绍的。” 师兄话音方落,于长老就开口了,说话之前,他先做了一系列让在座众人啼笑皆非的动作。 他先一脸木然向前跨两步,迈个弓步。接着缓缓地将一只手抬起,眼神顺着那条手臂荡去,随后另一只肩膀一沉,呈拉弓状凝立。眼睛半眯着陶醉其中,自始至终,他的动作僵硬无比却极其认真。 脊轩想笑,又着实被他煞有介事的样子给震住了,以为这于长老正在施什么高深莫测的法术。直到于长老凝立半晌,什么都没发生。脊轩才茫然地小声问道:“于长老在做什么?” 那师兄听了脊轩的问话,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顾不上说话。 其余各级师兄师姐瞧戏一般,瞅着目瞪口呆,悄无声息的子级弟子,纷纷摇头叹息他们“太天真!” 这时于长老忽然说话了:“我是于穆!” 顿时哄堂大笑,钟离博瞻摇铃维持秩序。 “他是什么?于长老刚说他是什么?”耿迪没听明白,急忙追问。那师兄埋头笑的喘不过气,好容易抬头挤出一句:“长老说他叫榆木啊!”脊轩、林烛照面面相觑,均觉不可思议。 随后,那精瘦的老头打开了话匣子。几句过后,脊轩就被扑面而来的倦意摧垮了。 老头人看起来精神矍铄,可声音却“波澜不惊”,慢慢悠悠如同晒在太阳底下的懒猫。 他颠三倒四的讲着同一件事情,脊轩却早已神游物外,渐渐地听不见那老头说的话了。 殿中还在熙熙攘攘,众弟子还在交头接耳,一些宠物在脚底下乱窜,那幅画上彩霞漫天。 好多天来的奇遇真是太让人不可思议,劲旭消失去了哪里呢?正安静的卧在怀中的小兽是什么来头?皓雪枭去哪里了,怎么不吵? 脊轩的眼皮越来越重…… “脊轩,脊轩,别打瞌睡了!”林烛照在他身旁打着哈欠,眼睛弯成月牙,“快看,其他长老都受不了了。” 脊轩醒过来一瞧,顿时乐了。 于长老还在用毫无起伏的声调滔滔不绝,六方长老大半都打起了哈欠。 终于等到于长老大喘气的间隙,钟离院长瞅准机会见缝插针,带头鼓起掌来,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中,钟离院长拔高声音道:“感谢于长老精彩绝伦的演讲,他的许多金玉良言让我等都受益匪浅呐!” “院长客气了。”于长老回应一句。 随即,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了。 他接上适才的话头,继续开始喋喋不休。 钟离博瞻哭笑不得,众弟子都笑了。脊轩心道,“难怪于长老说自己是榆木,倒是形容的很恰当。” 脊轩又快要精神涣散之际,许多师兄们不知何时,每人掏出个一模一样的小木鱼敲起来,个个面现悲苦状,敲着木鱼念道“榆木,榆木,何时开窍。天妒英才,伤尔根道,口才绝代,喋喋归淖,榆木,榆木,何时开窍……” 直到子级弟子排成队出现在学院后面庞大的草地上时,被夜晚的凉风一吹,脊轩才清醒过来。 他甚至连其他教授的名字也听了个模糊,只隐约记得有个香风扑面的女长老,是整理院中药圃的长老,姓韩。还有个俊朗清冷,眉飞入鬓的的中年男子叫元清,裹着无风而动的星辰袍,教授子级占星术。 脊轩稳坐上柔软的床铺上,他的倦意一扫而光,他抱着膝静静的向外凝望,夜晚的繁星铺满天穹,如同一个调皮的孩子随手在黑色的幕布上洒下的无数小水晶。 从家至学院的短短数日时间,他似乎经历了数年的故事。 皓雪枭把头埋在翅膀下睡在脊轩的枕边。小兽睡醒了,从脊轩怀中探出脑袋,陪他一起看星星,它仍旧很虚弱,每日奄奄思睡。 风声从窗外的竹林掠来,他感到无比静谧。 耿迪已躺在对铺的床上许久,但脊轩想,他一定也没有睡着。 宽敞的房间里还有两张床铺,一张空着,本来是分给劲旭的,而另一张上靠着个清瘦的男孩,是脊轩刚刚认识的朋友,他叫徐子骞,比脊轩要矮半个头,他低头玩着手指头,指尖冒出丝丝光亮,像一个有心事的胆怯小男孩…… 第十四章:闻妙乐,怅难寻旧友 醒心斋中,钟离博瞻哼着歌专注的沏茶,热水倾注而下,一抹淡绿香茗就在壶中晕染开来。老人不紧不慢的做着一切,充满了仪式感。这时身后响起叩门声,随即阳彤长老推门进来。 “阳彤啊!那个叫劲旭的孩子找到了?”钟离并不回身,哼着歌问。 “找到了!现在家中休养!”阳彤长老面无表情道。 “孩子受惊了吧!找到就好!在哪里找到的?”钟离端起茶壶晃一晃,手边飘来两只杯子。 “当日诸圣地围困月夕落霞宫,宫门破了,宫中有宝物出来,撕碎了青霄山碧月洞的山河图,一角阵图散落下来,刚好子级弟子去泰康山扎营,这孩子不小心踏上了这一角阵图,就被困在了图中传送出十里地。等到图中灵韵散尽,在一处小山谷被找到!” 钟离博瞻点点头,眼神中透出睿智的光芒,笑道:“你来我这里,一定不是要为了说这件事。说罢,地格又探到了什么新情报?” 地格是学院中专门负责收集情报、传达讯息的部门,与紫微天府都有联系。阳彤则是地格的‘城主’! 他每日将自己关在第三层大殿的地格轩中,站阅紫微大事,坐闻八面来风,连床榻都搬进轩内。如果头上再戴个九旒冕,阳彤俨然就是一个勤政的君主。钟离总想建议他和炼器课长老夏侯鸣一起组个朝堂,但每每话到嘴边,见到阳彤严肃的冷面,又咽了回去。 钟离递上一杯沏好的茶,阳彤接过茶杯,斟酌了片刻,道“有几件大事!第一,那月夕落霞宫消失后不久,其西五百里处忽然出现一个寒潭,潭水并不结冰,但冷冽刺骨,堪比极北之域的寒泉。尚且不知缘故!” “嗯,”钟离喝口茶,“我对此事也无头绪,第二呢?” “第二,烨烁侵犯云臻西境,云臻国圣威大元帅谢撤缨领兵御敌,于晓啸崖大破烨烁国武曲侯扈文长。扈文长将所占云臻城池全部归还,且做赔偿!” 钟离揪着胡子诧异道:“谢撤缨打胜仗,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他打了败仗你才该当奇闻对我说!” “奇怪!”阳彤面无表情却斩钉截铁,“谢撤缨克扈文长仅用了三日时间,且是用十六万兵马对阵二十万,最终云臻将士死伤九千,烨烁将士死伤两万三千人!” “这说明谢撤缨越来越有大将之风了!据我当年见他也已过去二十年。” “我在奇怪,既提重旅,怎么打了这一仗,烨烁军马就溃退和解了!烨烁国带兵的可是武曲侯!更奇怪以谢撤缨旧日的一贯作风,为何不乘胜歼敌,以彰国威!” “我猜测,要么谢撤缨有心事。要么他越来越懂得惜人了!”钟离道。 “惜人?”阳彤没听懂含义。 “就是说他越来越珍惜士卒的性命了,一改他二十年前的悍勇无匹,万里诛敌的军风,这样一看,我倒却觉得他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什么人?” “大衍天仁丞相师儒冠!师儒冠打仗,就是本着能少杀人就少杀人的原则,还有哪些事?” 阳彤深觉钟离分析的有理,缓缓的点头。 钟离博瞻见茶在阳彤手里端着都凉了,他还未动一口,脸上严肃的仿佛罩着愁云惨雾。 笑道:“阳彤啊!你不能学于牧长老啊,他老了木讷一些没关系。你方当盛年,该把自己放轻松一些,别整天躲在地格轩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捂的自己跟白皙的小姑娘似的。这是学院,又不是军中!” 阳彤脸上一红,忙岔开话题:“第三件大事,今年乾元圣地和须弥圣地将访学院。时间正是在丹壶赛前后。我说完了!” 钟离博瞻望向窗外,春光雍和。他沉默了半晌道: “你说的这三件事情我都不在意,我心里担心的,却是另三件事。”他顿一顿,“两年前那第五凶兽短暂出世,一年前迷苍海近岸海床沉陷,半年前吞光一族与冰雪一族的摩擦。” “这三件事情间有什么联系吗?” “不知道!那第五凶兽出世后随即隐没,怕就怕已被恶人收为伴生兽。那海床沉陷,明显是外力使然,而吞光与冰雪虽然挨着,但二族往日无冤,近日之仇结的未免太快太蹊跷了!” 阳彤低头沉思。 钟离喝一口茶:“也许是我多虑了,也许是这天地又开始不稳当了。有些东西隐藏在暗中久了,终将按捺不住冒出来。看着吧,那些不该浮出来的东西,也会偶尔出现在日光下的集市中,只是人们不认识罢了!” ………… 阳光洒进屋子时,脊轩醒过来,躺在床上许久才腾的一下翻身坐起,他使劲揉揉眼,这一切都不是梦,喜悦再次充满全身。徐子骞和耿迪都已起床。 脊轩兴高采烈的打招呼:“你两怎么起这么早?” “你的皓雪枭吵的!”耿迪憨憨一笑,指指飞出窗外的皓雪枭。 脊轩吐吐舌头:“我习惯了。” “今早我们做什么啊?”耿迪问。 “院长说今日我们不用上课,熟悉学院,明日课程才正式开始。”徐子骞答道。 于是几人一商量,决定满学院转转。 子级弟子的寝室位于主殿后的一片竹林边,离屋不远就是美丽的清越湖。湖的另一头便是神秘的青冥林,脊轩昨日在蓝霁上瞧的不错,这林中因有传说中的紫微六大灵根之一——青冥古树,所以生机格外旺盛。 脊轩带上小兽,皓雪枭也拍翅跟来,糖块一样黏在他右肩上乱叫。 一出屋,他们就见许多人嬉戏在湖边广阔的草地上,远远就瞧见琪真如狼似虎的扑向那一模一样的岚氏三姐妹。脊轩三人也追逐起来,在草地上忘乎所以的连滚带爬。 打闹中,徐子骞忽然在一片花圃后,发现一块奇异的五彩石,这个发现算是意外之喜。 熠彤鸿煊中的某些五色石是布满玄机的,而布满玄机的东西往往难寻。或许藏在树丛中,或许藏在屏风后。更有些融在周遭的环境里,根本瞧不出。这些特殊的五色石实际上是缩地阵,能够将人从学院一处瞬息传送至另一处,以便节省脚力和时间。但如若你对学院不够熟悉,轻率的踏上一个特殊五色石就并非明智之举,它可能会将你传送至廊腰缦回处,让你晕头转向。 脊轩三人就属于无知无畏的那一类人,他们蹦跳着踩上五色石,一瞬间的黑暗后,不明所以的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哇,这是什么地方?”耿迪问,四人贴墙站在一块五彩石上。 “大殿内部!”环视一周,脊轩答。众多弟子从他们身边经过,对突然出现的三人“视而不见”。 这是第四层大殿的回廊,透过巨大的窗子能看到明镜般的清越湖,视野无比开阔,草地上的人已缩成了豆子大小的点。 几人惊奇的在回廊中穿行,恰逢一群长相古怪的尖嘴鸟迎面从头顶飞过,六只鸟爪攥着奇形怪状的东西。 脊轩匆匆一瞥,就见到那鸟眼上部有一撮毛,像人倒立着的眉毛,看起来凶巴巴。皓血枭顿时好奇心起,扑棱着就去追它们。 “不用叫皓血枭回来吗?”耿迪问道。 “不用,让它自己飞会!”脊轩道。 徐子骞听后立马赞同:“对,要多给鸟自由空间嘛!” 耿迪一脸担忧道:“皓雪枭那么吵,你确定那些尖嘴怪鸟不会吃了它?”脊轩瞬间被他逗笑了,这不是劲旭的口气吗?怎么会从耿迪嘴里冒出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下午。他们在第五层殿后的一处花园摘果子时,又发现了一处缩地阵,这阵石有些与众不同。不单单因为它奇怪的嵌在回廊的方柱子上,更因为它发着柔光,光芒里隐隐透出字来,靠近了,就能听到阵石中传出飘渺的乐声。脊轩细瞧阵石上若隐若现的字迹,读道:“清越冰漪!” 这四个大字下面是四行竖着的小字,上书: “含天地之醇和,吸日月之休光。处穷独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 徐子骞歪头问道:“我们踩上去试试吗?” “怎么上去啊,它是立着的!”耿迪也跃跃欲试。 “我们可以蹦起来用两只脚踩啊!”脊轩提议。 “这么高的位置,怎么蹦起来踩!若不是缩地阵,肯定横着摔倒。” “试试呗!你两抱一下我,说不定我两脚踩上去我们会被一起传送!”脊轩信心满满道。说罢,他顺手将小兽揣进怀里。 结果真被脊轩说中了,他的脚踩上那五彩石的一刹那,三人同时被传送出去。 定了神,他们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小山坡。坡上青草萋萋,悠扬空灵的琴声飘过来,瞬间醉神。 他们循声望去,只见坡顶上有个精致小亭,一位端庄美丽的中年女子在亭中弹琴。琴声飘然而轻快,像阳光下的细雨刷刷擦着柳叶。听琴的不止脊轩三人,还有许多英痴围着那女子盘旋,时聚时散。 脊轩听到这样的乐声,感觉心头淌过一道清流,疲乏尽消。他忽然想到妈妈也会弹琴,只不知她的琴比上这位女子如何! 不一会儿,琴声渐稀,几个泛音过后,乐声戛然而止! 三人意犹未尽,这时那名女子笑道:“你们三个小家伙过来吧!” 他们奔至亭前,恭恭敬敬的站作一排。那女子微笑道:“今日倒是你们三人最先找到这里了?” 徐子骞寻思,她必是长老,行个礼道:“长老,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您是谁啊?” “我是你们的神乐课长老紫禾,此地叫‘清乐冰漪’,是院中的神乐阁!你等上神乐课的地方。”她的声音温柔,如琴音般静雅。 耿迪四顾道:“这哪里有阁啊?这是在后山吗?” 紫禾笑着摇头道:“不,神乐阁在大殿的第七层,此地仅是清越冰漪的一处阁景!” 三人惊叹。随后就和紫禾长老聊了起来。。 “长老,您的琴怎么能弹的这么好!简直……”徐子骞搜肠刮肚,却发现他肚中除了好,搜不出其他词语来。 幸好脊轩也在搜自己的肠,及时补上“天籁”一词。 脊轩发问道:“这琴,要弹多久才能像长老这样厉害呢?” 紫禾答:“琴技的修习除了靠年月的积累,更重要的是感悟。这就需要一些天赋,还有人生中的不同际遇,都会改变人的心智,从而导致乐声的不同。既然以神乐称呼,那弹琴不仅是一项雅事,更会“与道相容”!助人疗伤,感悟境界。这些你们以后会懂,世上总有些人能奏出惊世的乐,而只有大境界的人才能弹出大境界的乐!” “那您一定是大境界的人啦!”耿迪道。 紫禾温柔一笑,摆摆手道:“我哪里算的上大境界的人,我仅仅只能算弹琴弹的好听而已,孩子们,带你们日后见了大世面,就都明白了!” 三人面面相觑,均觉不可思议,认定紫禾长老一定在谦虚。脊轩问道:“长老,那您见过比您弹琴弹的好的吗?” 紫禾抚摸琴身道:“神乐神乐!乐达一定境界时,就不再只是吹拉弹唱那样简单,而是变为人精气神的一部分。届时,就有资格作一名神乐师了!” “这我知道,神乐师是紫微域的一种职业!”徐子骞抢答。 “是啊!”紫禾颔首赞同,“能成为神乐师的人就已是很有天赋的人了,这样的人很少,所以神乐师之衔这对于乐师来说,是一种荣誉。 而又有一些人,他们的境界早已远超神乐师的范畴,他们的人生经过了太多常人无法想象的波折,故而能超然物外。此时他们的乐声中,有生命!” 说话间,三人观察到长老眼神中的悠然神往,她已不是在对孩子们说,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长老,您见过这样的人吗?” “见过,生平仅见!” “他是男的还是女的?”耿迪憨憨问道,徐子骞怪异的瞧他一眼。 “她是一名钟天地之秀的女子。” 耿迪又道:“那她一定很漂亮咯!” 紫禾笑道:“是啊,她是我见过最美丽,最无瑕的人!” “啊!那她一定很骄傲咯,我爸爸说了,漂亮女人一般都很冷傲的。”耿迪说完,脊轩和徐子骞忍不住笑出声,不知这傻爷一天脑袋里想着什么。 紫禾也忍俊不禁,随即她温柔的摇头道:“不!她是我所见过的,最善良、最命途多舛的女子,我不知她现在身在何方,我也已有近五十年未曾听到她的音讯了!而当年最后一次见她时,她患了很严重的病。”说到这里,紫禾不禁黯然伤神,担忧之情由然而发。 耿迪并未听出紫禾的怅然,却被五十年震惊了。 “五十年!!!”耿迪惊呼,“长老您多大啊?那个她比您还大吗?” 脊轩冲耿迪挤眼,怪他不该做出问女子年龄的唐突之举。 紫禾长老却并不在意,接话道:“是啊,她比我大,但是我看到她的时候她俨然只有二三十岁,但实际上她当时已有五十多岁了。” “那不是成了老妖婆?”耿迪嘴巴大张诧异的嚷道。子骞和脊轩顿时感到无可奈何,只好偷偷拽了拽耿迪的袖子,示意其别冒傻气。 紫禾摇头道:“我们魂术师寿命本就很长,紫微域的凡人活过二百岁的都大有人在,何况她那样出尘的人!像她那样的女子,活千载都不算长,纵然活千年,都只能算老天对她命运的小小补偿!” 说到这里,脊轩才感到她情绪的黯淡。 从紫禾的语气中,脊轩猜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给她留下如此刻骨铭心的印象,以至于时隔五十载,提及往事,都会出现如此明显的情绪起伏。 紫禾继续道:“她的乐,在她年轻时就达到了大多数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之后她又经历了许多人生波折,才到了那种仰之弥高的境界。她的琴音,可以平复狂躁的灵魂,可以治愈重伤的生命,甚至可以度人,度那些沉沦苦海,百劫不复的人!我当年跟随她一年时间,深深被她的人格所折服。那一年,我经历了一些平生最难忘的事情。” “可若有个机会,让我的人生与她的人生交换。以拥有那种旷世的乐境,我想我不会!” 孩子们看不透紫禾眸中流淌的故事,只是不知不觉中,都已经深陷入到某种伤感的情绪里。 “长老,能给我们讲讲她的故事吗?”脊轩希冀道。 紫禾似乎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收了话尾:“你们还小,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晚餐时间到了,好好吃一顿!日后讲故事的机会还多的是!” 三人当然是意犹未尽,吊起胃口却没东西吃的滋味十分不好受,缠着长老讲,可紫禾只是笑:“回去啦孩子们,听话的我有好东西奖励!” 说着她拨动琴弦,一把小小木琴在空中凝成。那是个木雕的小玩意,轻轻拨动,会发出轻快的乐声。 三人忸怩不收,紫禾却将其塞在耿迪手中,道“你们今日先到清乐冰漪,就当长老的奖励了,拿着吧!” 耿迪红了脸,三人谢过紫禾。耿迪和子骞高兴的把玩起来,而脊轩还是想听故事,却见紫禾已转身而去,不禁呆呆地楞在当地,失了神…… 第十五章:夜无寐,孤身入青冥 月光狡黠的跳入窗中,小兽“迷糊”酣睡在脊轩枕侧。 躺在床上的脊轩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胡思乱想。想着日间紫禾长老提及的那神秘女子,她到底是怎样一个美丽善良的人?琴弹的到底多好听?以至紫禾长老几十年时间对其念念不忘。 正在这时,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忽然袭遍脊轩全身。他感到,屋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 那是种微妙的直觉,好似惊蛩在寂静中骤然一声低鸣,唤醒某物的沉睡。而脊轩就是那被“唤醒”的物,尽管他根本没有睡着。 脊轩诧异的翻身坐起来,向窗外望去,只见月色淡淡,清越湖也在夜里沉睡。其余的,什么都看不着。 他好奇心顿起,披衣下床,小兽“迷糊”也醒了过来,一改慵懒之色,两眼发光,身上隐伏道道金线。 脊轩转而对小兽道:“你也感觉到了异常了吗?”小兽“呀呀”两声表示同意。 脊轩推开窗户向外瞧,隔着清越湖,远眺黑漆漆的青冥林。他明确的感觉到,召唤他的源头,就来自那林子。 这让本就睡不着的脊轩更加躁动,他盯着那林子半晌,开始在屋中踱步,最终按捺不住,决定出去瞧瞧。 虽有淡淡月光,还有风声碑照明,可脊轩还是不敢一个人在院中乱闯。 挣扎再三后,脊轩厚着脸皮摇醒了睡眼惺忪的耿迪。 “耿迪醒醒,快醒醒……” 耿迪从美梦中惊醒,睁眼看到站在他床边的脊轩穿戴齐整,满脸急躁,手持风声碑,肩坐小迷糊。再瞅瞅窗外夜色。诧异道:“又有谁走丢了吗?” 脊轩小声道:“没人走丢,有大事!跟我来,别吵醒了皓雪枭。” 半晌后,脊轩拽着松松垮垮的耿迪出了屋门。 春夜的凉风从竹林中吹来,耿迪裹紧身上的睡袍,倦意满满的问:“什么事?” “你感觉到了吗耿迪,那边。”脊轩手指着湖对面,“那林子边有什么东西,让人心头轻飘飘的,撩拨的我好想去瞧瞧,你陪我去吧!” “什么?”耿迪惊的目瞪口呆,睡意全消,“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叫我起来就是为了这事?” “是啊!”脊轩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耿迪诧异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既然没人走丢,这么说,你还有半夜逛树林的嗜好?” 脊轩一愣,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感觉那林子边真有什么东西召唤咱们!” “不去!”耿迪斩钉截铁,“林边除了树还能有什么?何况明日是我们子级弟子第一天上课,精神不振可不好!” “学院中有缩地阵,从湖的这头到那头,眨眼就到了,我们看一眼就回来。我保证你不会失望!”脊轩神色郑重道。 “我害怕!我不去!”耿迪咬紧牙关坚持己见。 “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在茫茫泰康山里都走过夜路,还怕学院不成?再者说,有月亮,还有风声碑在!”脊轩适时晃晃手中的风声碑,“我们是不会走丢的!” 耿迪怀疑的撇一眼脊轩手中的风声碑:“所以你在泰康山里转了两个时辰才找到营地,全是赖它不迷路的功劳?” 脊轩被他一语噎住,愣了片刻才道:“那件事另当别论!你敢和烛照一起走,不敢和我一起走?” 最终,耿迪耳根软,还是没能经得住脊轩的软磨硬泡,被其生拉硬拽向最近的五色石…… 脊轩的心像飘浮在水面上的筏子般起起伏伏,他拽着耿迪奔跑起来,此时他两已经出现在湖的另一边,离青冥林近在咫尺。 这时,耿迪骤然停步,道:“好了,看了一眼,我们回去吧!” 脊轩眯眼瞧那林子,心中的波动越来越强烈,恳求道:“不要啊!都已经来了,我们过去瞅瞅何妨?别浪费了脚程,多可惜。” 耿迪摇头不止:“不!你说了在林子边看一眼就回去的,说话不算数!怎么还要往前跑,都到林边了,看看就回去吧!” “那东西在林中,就过去看一下,保证回去给你看宝贝,骗你是小狗。”脊轩急得原地蹦跳。 耿迪不动如山,回望一眼,从这里看去,竹林边的屋子已瞧不见。脊轩连忙点亮风声碑。 “你究竟要看什么?我害怕。”耿迪老实告诉脊轩,声音也带着三分恳求。“你瞧瞧这林子。” 脊轩转眼再看青冥林,一片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树林显得格外诡异。他脊背上忽生出一阵凉意。一时不答话。 耿迪见脊轩态度游疑,手指不远处的一座塔说服道:“听说那塔里住着大威部的护院长老,他们那么厉害,我们会被发现的!半夜三更,在森林边晃荡,一旦被发现,到时候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脊轩听后动摇,可这时心中的悸动再达高峰,好奇瞬间压过恐惧。他见耿迪心意已决,偏头见迷糊睁着大眼。心中自我安慰道:“怕什么,我和小兽作伴!” 于是对耿迪道:“耿迪,你不去的话,就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很快的,一定等我。”说着话,他已经一鼓作气跑向了林子! 耿迪的半截话飘散空中,“这林边这么黑,我一个人……” 脊轩加快步伐,他生怕林外的耿迪撇下他独自走了。那种时断时续的波动更加强烈,就像潮水一样,退去回来,不断冲刷近岸的浅滩。 不知不觉,他只身进了树林深处,林子开始变得稠密。跨越盘根错节的树根,钻过纵横交错的枝桠,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他一心被感觉牵引,丝毫未怀疑为何走了这么久却未见林中生物。 走着走着,他发现有一股股蓝色的微光,火苗一样在窜跃。只闪一下,就熄灭了,起初他还以为是萤火虫,但细看下,才发现是光芒。 这些光在逃窜,它们之后紧跟着一团团黑芒,风声碑照不透,就像黑色的昆虫,无声无息的游走,这些黑团黑的诡异。似乎在狩猎那蓝光,追上的那一刹那,蓝光就被吞没了。 脊轩庆幸那黑芒并未熄灭风声碑的光。再往前走,林子由密陡然变得稀疏。这一段的林子尤其黑,风声碑只能照亮一步远。 诡异的凉风在他心中荡起来,但脊轩却并未停步。 忽然,他身旁的黑暗潮水般退走了,透过几棵树的缝隙,他看到一片环形的空地,那空地的中央,一棵通透玄异的古树离地两丈悬着。它的根系好长。 都悬了这么高,还有根扎在地里。树干颤抖着,远看如此,近看必然十分剧烈。而那淡淡的蓝光,就是从这棵古树上散发出来的!而那令人飘飘欲仙的感觉,也是从这棵树上发出来的。 又是树?脊轩忽然想起那两位下棋的老人,分明是前几天的事,记起来好像已隔数年。 脊轩加速跑起来,快要跑出林子了,距离那颗树仅仅百步之遥。 突然,小兽张嘴一声惊叫。 随后,“砰!”脊轩结结实实撞在了某物上,而他眼前空空如也,似乎是空气变作了一面实墙挡住了去路。撞上的瞬间,风声碑脱手而出,他被抛飞。 在整个人飞起的一刹那,他忽然发现,那棵树顶,悬着一个人,他的双臂如同飞鸟的羽翼,在夜色中拍击,似在跳一支诡异的舞蹈。 而他看到那人的时,他停止了动作,一眼望过来。只一眼,脊轩就被恐惧麻痹。一张看不清的脸似乎在瞬间无限拉近,脊轩就这样望进了他的冷眸。 那里潜藏着冻结万物的暴怒,潜藏着命如草芥的冷漠。 他隔空一抓,像是穿越了空间。脊轩的胸部撕裂般绞痛。 在失去知觉的最后时刻,脊轩睁大了眼,感到彻骨的恐惧与绝望,他眼前忽然出现惨白的光芒,那光芒淹没了一切。 他在心头喃喃自语:“我要死了,爸爸……” …… 脊轩醒来时,他恍惚觉得自己躺在家中的床上,父亲应该站在几案前悬笔写字。他感到惬意无比,不觉又沉沉睡去。 当他再次悠悠醒转,就听到不远处嘈杂的人声。他慢慢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屋中,一位老者侧身对着他,拿一根棍在鼎中搅动。那鼎里传来“咕噜咕噜”的气泡声,伴随着浓重的药味。 脊轩瞬间想到嘉颖乡下给猪喂食的情形,就是拿棍子这样搅拌,他差点笑出声,但却忘了,这药正是为他熬的。 窗子边站着几个人,嗡嗡嗡的辩论什么。脊轩想转头去看,可是稍稍一动,马上痛的呲牙咧嘴,疲惫就像大秤砣,坠在脖颈上。这时,他才想起之前的所有事! 脊轩定了神,听见那些人辩论的话题居然是自己。于是忍痛悄悄转过头,半眯着眼静静听他们说些什么。 窗边共站了六个人,其中有三个他都认识,分别是钟离院长,于牧长老和紫禾长老。另外还有两男一女,却不熟悉。 脊轩一下就被其中一名青年男子吸引了,此人风神俊雅,眉目深邃,两手交叉下垂,十指修长,是少见的美男子。 他身披一件星辰袍,袍子上的星象在变动。纵然在白天,都会让人恍惚以为看见了夜空。 脊轩微眯着眼瞧他时,男人有意无意的望了过来,随后又不动声色的转过头去,让脊轩吃了一惊。 “他一个孩子,若是撞破了恶人的好事,不得被杀人灭口?如今仅仅只是受了点轻伤。怎么让人相信!谁能替他挡下沛然一击?他龙蛰都还未觉醒!”轰隆隆的闷雷声响起,这是另一个男人在说话。 脊轩瞧去,那男人五短身材,样貌精悍,声音却像沉钟一样。 “祝长老,你小声点!”钟离博瞻身侧的女长老开口提醒道。 这位祝长老并不理会,接着前言道:“我已经把话压在屁股底下了!还怎么小声!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认为这个孩子必然不是什么善类,刚入学现就已现出端倪。若是常人,谁会在半夜三更孤身入林?” 脊轩听长老说自己“不是善类”,心开始突突乱跳。急切就要张口辩驳,但转念一想,“我暂且听听什么事情,到时候再向长老说明原委,回去我又可以向耿迪他们夸耀,岂不是好!” 想到这里,不禁十分得意,于是仔细倾听。 紫禾长老道:“深夜私入密林,确实不可思议,可是这个孩子我昨日见过,我跟他讲述过往事情,言谈甚欢,只觉的这孩子稚嫩可爱,绝对不会是所谓妖邪之辈!” 祝长老听后“哼”一声,脱口道:“妇人之见!真是可笑,妖邪之辈会写在脸上吗?紫长老,那你说一个孩子深夜入林意欲何为?难道是专程跑去密林如厕?” 紫禾被他抢白几句,登时红了脸,气火也涌上来,刚欲开口。钟离院长适时发声:“祝成啊!事情尚不明朗,如何出言无状!” 祝成拍手道:“院长,事情不明摆着么?还怎么开脱?这孩子八成是受了妖人之托,与盗树之事有关!“ 紫禾脸色恢复如常,声带薄怒道:“哦?祝长老高见!那你说说,这么大一个孩子,能有多大能耐,入密林盗宝?” 祝成道:“他没能耐盗宝,却有能耐深夜入林!难道是梦游?” 紫禾眉目一冷,硬生生道:“也许是!” 祝成再哼了一声:“一个孩子梦游能半夜越过一片湖,穿过丛林到密林深处?紫禾长老护短也太着边际了吧!我建议学院不能留下隐患,应该将其驱逐!” 紫禾怒道:“我护什么短,我和这孩子非情非故的护什么短,祝长老说话好不刻薄,我只不过看他是个孩子,院长也说了,他护持了青冥树,事情还没有清楚,你着什么急?” 祝成还想再辩,钟离博瞻沉声道:“你俩别争了!阳彤,元清,筱烟,你们怎么看?” 阳彤长老缓缓摇头,面色凝重,几乎是一字一吐道:“此事地格正在调查!青冥树方圆百丈范围都用秘法布了避灵法阵,这样的法阵显然是多人联手精心布置!且非一日能成。这样精通法阵之人,整个学院也屈指可数,必然有其他原因。” “还有呢?”钟离博瞻点头追问。 阳彤斟酌词句半晌后道:“青冥古树的护盾之芒脱不出那大阵的范围,不能预警!”说完这两句,他就缄默不语。 钟离环视一周,笑道:“阳彤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那究竟是什么法术呢?能束缚紫微灵根的守护之芒?” “吞光!”那个穿星辰袍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道。 此言一出,引起一片哗然。 只有钟离博瞻点头道:“不必惊讶!元清说得对,是吞光神术!有人在蠢蠢欲动!” 剩下没说话的那女子背对着脊轩终于开口:“可是……吞光神术不是吞光一族的天生圣术吗?如今吞光一族和冰月一族正在剑拔弩张,怎么会跑来学院盗灵根?” 钟离摇摇头:“也许是吞光,也许不是。这件事还扑朔迷离!我倒觉得,这孩子夜半入林,是护持了青冥古树!他的出现,恰巧干扰了法阵,才使得灵根的守护之芒溢出预警,继而万象图惊觉!” “此事暂且压下,宝树无恙,也没什么损失,反而让我们警觉!这对我们有益无害,都散了吧,等孩子尽快康复,真相终有大白的时候!” 祝成欲言又止,随即众人散去。只剩下那老头还拿根棍在鼎中搅。脊轩默默听着,终究没有开口…… 注: 【青冥古树】:紫微霄德域六大灵根之一,有着未知的玄异力量,也牵扯到神秘的秘藏之地,关于学院的古树,后文有详述。 第十六章:困孤谷,怒搏滔天蟒 “夜神,你的事,被一个毛头小子毁了,我答应你的事,言出必践!灵根会到手的。” “我的傻弟弟,四十九年都过去了,我等得起!” “还有,你别总待在沉沉不见天日的地方!” “我的傻弟弟,我是‘夜神’,是影子啊,怎么能呆在阳光下!何况人的心沉在黑渊,在哪里都不见天日!……他的孩子你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叫徐子骞!为什么要他赎他爷爷的罪孽?” “哈哈,这世间的罪孽,人生而就有的!你太天真了。” …… 脊轩烦躁不安的在病榻上躺了六天后,慈祥的钟离博瞻终于允许他回去上课。兴奋的脊轩听到这个好消息,从床上一跃而起,旋风般卷出这间充斥着浓郁药味的房间,钟离笑眯眯看着孩子生龙活虎的离开。 这些天可把脊轩憋坏了,六天中,耿迪、林烛照曾被允许探望过他一回,可这次探望短的可怕,不过一刻钟,二人就因沸反盈天的皓雪枭,被面无表情的熬药长老赶了出去。期间,他们告诉脊轩,他的宝贝风声碑被小兽迷糊扛回去了,脊轩问“迷糊”的现在何处?耿迪刚张口要说话,便被林烛照鬼鬼祟祟掐了一把。脊轩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狐疑的打量二人。 除了林烛照二人,只有钟离院长和元清长老分别来过。他们抛给脊轩一连串大同小异令其目瞪口呆的问题后,就若有所思的离开了。脊轩记得钟离院长睿智亲切的微笑和元清长老意味深长的目光,而他撑大胆子只回问了一个问题,他问钟离博瞻:“院长,我晕倒前那一片白光是哪里来的?” 接着,他就得到了诸如“你长大后就知道了!”这样不如不说的答案。脊轩整天面对着一言不发的熬药老者的背影,心酸无比,心驰神往于子级课程,也很想念自己的父亲,但却无可奈何。 离开病房的瞬间,他深深感到了自由气息的可贵。“马不停蹄”赶往竹林寝室。砰的一声推开屋门,让他惊喜的是,他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久违的大耳招风——劲旭。 劲旭正在屋中踱着步子高谈阔论,耿迪和徐子骞自然充当了忠实的听众。看到脊轩推门进来。三人一阵诧异,随即围了上来,劲旭愣愣神,和脊轩同时开口,一个问道:“你受伤好了?”一个问:“你去哪儿了?” “你先说!”两人异口同声,继而相视一笑。 “我没事我没事,你先说说你怎么失踪了?这些天去哪里了?几时回来的?”脊轩好奇,一连几问。 “刚回来不过一会,我啊……”劲旭挤眉弄眼,咳嗽两声。 脊轩一看劲旭起腔,想起他蓝霁上的样子,忙笑着打断:“你可别吹大气!我们六只耳朵可都听着呢!” 劲旭横脊轩一眼,颇为潇洒的拍拍身侧的耿迪道:“耿迪,你来告诉脊轩!” 耿迪掰着指头开始算:“这些天劲旭上山打虎,下海捉鳖……” 脊轩听了两句,就哈哈大笑起来,劲旭咳了几声打断耿迪:“这些是未来要做的事!” “那你刚才不是说……”耿迪挠头道。 “我刚才意思是说,如果我没有被找到,就只好亲自动手,上山打虎,下海捉鳖,锄强扶弱,匡扶正义。接下解救万民于倒悬的使命,力挽狂澜,救苍生于水……” “停停停,尽知道胡说八道。”脊轩忙打断劲旭,“耿迪,麻烦你叫叫烛照,让她也来听我们劲旭少爷吹牛皮……” 徐子骞一声笑,赶在耿迪前面飞快的跑了出去,这边劲旭瞪眼睛:“你不信你不信,脊轩你不信!你居然不信!!!” “我信才是有鬼了!我又不傻!!!”脊轩反瞪劲旭一眼。 正在打闹,林烛照抱着御猫飞快的跑来,肩头坐着圆滚滚的小兽,隔老远就喊起来:“劲旭你回来了,脊轩你身体好了啊!” “快来烛照,快来听劲旭吹牛,他说他上山打虎下海捉鳖呢,我们好好盘盘他这些天去了哪里!” 几个人簇在一块围坐下来,小兽一见脊轩,嗖的一声窜上他的肩头。 林烛照立时倒戈相向,咬牙切齿骂道:“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脊轩一看小兽圆鼓鼓,奇道:“烛照,你怎么把这小迷糊喂成了个圆球!” 烛照大眼一翻,忿忿道:“是小兽自己能吃,与我何干,反倒白瞎了我许多好吃的,喂了六天都没喂熟。” 原来那天夜探青冥林,小兽扛回风声碑,林烛照就将“魔爪”伸向它,开始用吃的引诱小东西,用了足足六天时间,已经和迷糊混的厮熟,心里正偷乐呢,却没料到,这笑口咧开时间不久,就无奈合住了。小兽一见脊轩,毫不犹豫的抛下了林烛照。 劲旭第一次见小兽,好奇心大炽,问道:“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脊轩草草解释几句,说泰康山寻他时捡来的,劲旭立马仰天长呼,大叫天道不公,说枉我这些天只身一人在山中孤苦伶仃,挨饿受冻,原来好运气都被脊轩这小子抢了去,他怎么没捡到半点宝贝! 脊轩一看这形势,再不遏制,势必演变为三虎夺食的局面。忙荡开一笔,岔了话题,“先不忙说小兽,先说说你这些天去了哪里?怎么失踪的?我们可担心死你了!” 烛照沉着脸道:“主要是耿迪担心,我俩光顾着抢小兽了!” 一句话噎得脊轩直咳嗽。 说起他的事,劲旭摆起说书人的样子。 “当日,我们一行人下了蓝霁,我正在和脊轩说话呢,心里忽然一空,感觉像是脚底踩空了,接着我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一处山涧之中。 这山涧中是滔滔的流水,其他什么都没有……我站在岸边,身前是很大很粗的流水,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崖!无比陡峭的山崖!”说到这里,劲旭顿了顿,露出满脸的畏惧之色,声音加上三分颤抖,几句话就将听者带入情境。 徐子骞问道:“你不会是吹牛吧!” “当然不会,吹牛是小狗!!!”劲旭佯装嗔怒。 脊轩听他这么说,问道:“接着呢,你落入山涧之后?” “接着,我在山涧中被困数日之久,这几天过的,可真是漫长无比……” “那你哭了吗?”耿迪问。 “额……当然没有!我这么勇敢神武!怎么可能会哭!” “哇,你这么勇敢?那你就在那个山涧里呆了几天?是谁救了你呢?你真的没哭?”林烛照相信了劲旭的奇遇,却不信他没哭。 劲旭脸一红,“听我说完,接着我就在山涧中等着,可是四下里除了流水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声音。我就开始大声的喊我父母,大声的喊你们的名字,随后山谷里开始荡来我的回声,回荡了好久……”说着话,劲旭眼神开始飘忽,似乎情景重现,他又见到那空旷的山谷。 林烛照见状打了个激灵,和脊轩对视一眼,他们都看出了劲旭眼中的恐惧。 徐子骞道:“好可怕!接着呢,那没有人你是怎么从山涧里出来的?难道是自己爬出来的吗?” 劲旭摇摇头:“我说了,不但没有人,连天都是灰蒙蒙的,虽然四下里是亮的,但是没有太阳。……我就抱着简牍猴,沿着河岸走,可是走了一段时间都是一样的景致,水的两侧都是悬崖,我怎么能爬上去!我靠在山边等着,当时我想,如果我有个翅膀,那什么地方都困不住我了!我急得团团转,可是四下除了山水,还是山水……” 的确,当时的劲旭走在那山涧,可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当他发现前面看不到边的地方和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模一样的景致时,原本腿脚发软的他便等在了山边,但不是靠着,而是蜷缩着,抱着猴子泪流满面! “接下来呢?怎样了?”听众也感受到情况的焦灼。 劲旭抿抿嘴:“之后我等啊等,直到感到异常……随即我看到眼前流水的慢慢变淡了!两岸的山崖也变淡了!” “变淡了?”脊轩诧异道,“山和水怎么能变淡了?” 劲旭斟酌半晌,耸耸肩道:“反正就是变淡了!你不懂,你看到一次就知道了,就是眼前景逐渐要消失了一样!接着,我就听到了远处有声音,那流水山涧都消失了,我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一个山谷!” “什么?你……又出现在另一个地方?”烛照张大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见劲旭严肃,不像在编故事。 “什么……地方?”脊轩问。 劲旭理所当然的答道:“泰康山啊!”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到了天边有部分身披战袍的人飞过去了,就是我们在蓝霁上见到的神剑一方的人!” “大衍皇族!”脊轩道。 “啊?原来如此。”劲旭道,“我听他们喊着什么‘截住它……宝’,接着就风驰电掣的从我头顶飞过去了!” “他们在抢仙宫的宝贝呢,你没有喊救命吗?”徐子骞问道。 劲旭道:“当然喊了,我扯破嗓子喊了!可他们飞的那么高,根本没有人理我!” “后来怎样了?” “后来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啊!偶尔我能听到一些悉悉索索人声,我用尽力气的喊。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只要我能听到一点点人的声音,我就不怎么害怕,后来我一直困在了那个山谷中!” 烛照发自内心的夸赞:“劲旭,你好勇敢!” 此时劲旭眼中的恐惧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得意洋洋。 “那当然,我一直喊也没有人理我,直到我喊累了,这时候完全听不到人声了,可是天已经蒙蒙亮了!你们知道白天我在山谷里遇到了什么吗?”劲旭神神秘秘道。 “什么啊?”几个人同时问。 “滔天巨蟒!”劲旭点头道,随即响起一片惊呼声。 耿迪适时发问:“什么叫滔天巨蟒啊?” “就是很粗很大的巨蟒啊!” “滔天能形容蟒蛇吗?”耿迪憨声道。 劲旭打个哈哈,急道:“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啊,明白就好!” 脊轩和烛照也点点头,急切的示意劲旭继续讲下去。 “那条巨蟒的獠牙和水桶一样粗!!它的眼睛和血红的大灯笼一样!” “嘶……”大家吸了一口凉气。 耿迪又憨憨的问道“巨蟒的獠牙有长在最外面的吗?我没有见过,嘿嘿。” “肯定是张嘴了呀!笨!”徐子骞道。 “对啊对啊”劲旭脸一红,“这只巨蟒就从山谷的崖壁上爬过,离我只有几步远。” “它没有发现你吗?”烛照有些紧张。 “当然没有了,它如果发现我的话我还能出现在你们面前?”劲旭一脸后怕的说,“辛亏我机智神武,我当时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才躲过了这一场浩劫!” “浩劫?” “对,就是浩劫!” 接下来,劲旭遇见了震山的猛虎,巨型的蜘蛛,凶残的飞禽,滔滔不绝的给脊轩们讲起他如何智斗老虎,搏击巨蛛,躲避猛禽,讲到后来口沫横飞,可谓宝雨缤纷。说着说着,在快遇到上古凶兽饕餮的时候,脊轩几人听不下去了,对视一眼,已不再相信,烛照打断了他:“后来呢,你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额……在第二天快擦黑的时候,几个道长找到了我,那时他们似乎在找什么宝贝一天都没找到,都垂头丧气的,随后学院的长老和我家族长老也来了,当时我正在搏击……” “这么说,算上那仙宫出现的那一夜,你只在那个山谷待了两夜!”林烛照竖着两根手指道。 “只待了两夜!什么叫只待了两夜,你去待一夜试试,飞禽走兽,妖魔鬼怪,各种艰难险阻,你们难道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劲旭一脸的诧异。 “原本是有的,可是你在这两天一夜里就遇到了这么多妖魔鬼怪,你这么厉害,我们还恻隐你做什么啊。”林烛照摇摇头抿嘴一笑。 除耿迪以外的其他两人也瞬间想到他之前的话中漏洞百出,只是当时被困入山涧的故事吸引,没细想罢了。但脊轩知道,若揭穿了他,接下来口水战会没完没了,他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于是示意其他人不要打断劲旭,问道:“那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怎么出现在山涧,又出现在山谷的?还有接下来的三天你去了哪里啊?” 劲旭道:“当然是回家了!族人和学院的长老一致认为我受到了惊吓,其实,以我的英明神武,这次考验,已经让我变的厉害无比,哪能轻易受到惊吓!但是我不忍拂逆了他们的好意,于是回家待了几天,家人给我吃了各种好东西,我才被送回来。” 其实,当家族长老和学院联手找到劲旭的时候,他已经的吓的“奄奄一息”。与如今的生龙活虎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幸亏小猴子每天摘野果给他吃,但这也让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尝了尝挨饿的苦头。当家族众人找到他后,劲旭扑到爷爷怀里就哭,等有力气说话,就开始给他的爷爷讲事情的经过,一直讲到那只从他眼前游过的“滔天”巨蟒。 他爷爷才打断了他:“你看到的巨蟒是不是青色的!头呈椭圆形,大眼睛。”劲旭抬起哭红的眼睛,使劲点点头。 “啊……”他爷爷咂咂嘴,抚摸着孙儿的头道:“那不是巨蟒,那是稍微粗一点的小青蛇,没有毒,也不会攻击人的……” 只不过,这些情节当然被劲旭自动略去。 …… “哦对了,那几个道长还在找到我的地方发现了一块破布,随后小心翼翼的把它收了起来。嘿嘿,真没见过世面!” “破布?那你问家中长老怎么回事了吗?”脊轩问。 “当然啦!”劲旭咕噜噜转着眼睛,一脸的高深莫测,“族中长老说了,这件事和月夕落霞宫还有清霄山的万里江山图有关,其中还牵扯到一件什么能破碎山河图的宝物,他告诉我之后,千叮咛万嘱咐我说天机不可泄露,我已经答应他了,所以嘛,嘿嘿,这个宝物还有具体的诸项事宜就恕我不能直言了”说着他豪气的拱拱拳,“……谁叫我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呢,谁叫我光明磊落一诺千金呢,谁叫我……” 接着,林烛照巴巴的三番五次道:“告诉我们吧,我们保证此事不外扬!”可是劲旭这回守口如瓶,只是得意洋洋。 “你是根本就不知道吧哈哈!”脊轩激将道。 “谁说的,真是笑话,我什么不知道!” “那你说啊!”大伙异口同声。 劲旭扮个鬼脸:“我说了这是天机,是天机怎么能泄漏!” “那你就是不知道,哈哈” ……良久后,脊轩确定劲旭必然不知道,否则,以他跳跃飞扬的性子,怎么可能憋这么久。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劲所知也就这么多,这还是在偷听了学院长老和族中长老的谈话后记下的一鳞半爪,如今拿出来在朋友面前炫耀。偷听时还被长老发现,提着耳朵训了他好久,警告不准再淘气…… 看着劲旭趾高气昂的卖关子,脊轩忽问道:“咦?你的简牍猴呢?” 问起简牍猴,似乎一语戳破劲旭的气囊,顿时让他泄了气。他怒道:“就是族中的那些糟老头子,说我走走路都能把自己丢了,这小崽子!过两天还不把简牍猴当垃圾扔了!暂且没收!”劲旭一脸不屑的模仿族中长老数落他的样子。几人捧腹大笑。 脊轩衷心的赞同劲旭家族中那些老人的说法,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啊!” “迂腐之见!简直能和那些老头为伍了!”劲旭刮着脸羞脊轩道。 “那你争取了吗!”林烛照问。 “当然争取了,不过没有坳过那些老头,他们说如果我在学院三个月内不惹是生非,一切从良,就还我的简牍猴。”当时劲旭少爷在家中一哭二闹,差上吊明志了,才终于让长老松动了口风。 听到要观察三月表现,脊轩摇头道:“哦,那是基本没有希望了!” 劲旭意犹未尽的说完他的奇遇,众人又把目光投向了脊轩,一个个目光炯炯,满脸的热切…… 第一堂课“降临”时,脊轩和劲旭的热情被点燃。两人都按捺了半宿的激动,表现出来便成了课前的坐立不安。这是他俩来学院七日后接触到的第一门课程——六域史,虽然听烛照这个已经上过这门课的密友说,别对这门课抱有太大的热情,可是劲旭和脊轩无视了她的衷告。 于牧长老以不同寻常的姿态怪诞的出现在六域堂的那一刹那。脊轩被点燃了的热情骤然熄灭,只剩劲旭一人兴致勃勃。 于牧长老静静的保持着一个严肃而怪异的姿势数息时间,整个六域堂中一片寂静,所有人看着他肃穆出神,眼帘下垂,眼观鼻,鼻关口,像被雕在了地上。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已入定时,他动了。 于牧木然的迈开两步,做一个拉弓状,接着,左一拉弓,右一拉弓,转身一拉弓,上前一拉弓,接着,砰的一声……他身上炸了,所有人被震蒙了,没人出声。 烟尘散尽,于牧……衣衫褴褛的站在原地收功了。 “这,这……这不是六域堂吗?”劲旭茫然问道“他他……他是谁?” 看到劲旭这个样子,脊轩笑的打跌,几乎要背过气撒手人寰…… 第十七章:讲圣地,于牧长吟诗 于牧古波不惊的声音响起一刻钟后,劲旭和部分人便支撑不住袭来的倦意昏昏睡去。这声音缓慢而又悠长,比助眠的沉香都好用。 于牧长老今日所讲,劲旭在家中就打小就听过无数遍了,而脊轩却大多不知,故而在这乏味的声调中,也听出津津可喜之味!尽管于长老讲的颠三倒四,但仍旧不妨碍脊轩从杂乱中缕出一条线索。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抽丝的蚕,辛勤的将搅成一团的丝线缕顺,想到这里,连他自己都逗乐了。 缕顺后的故事如下: ……紫微域东临无涯海,与邵阳诩霖域隔海相望,北接迷沧海,通极北之域,南有涵韵海,与禹步大统域相连。 ……紫薇霄德域在很久很久之前,源起一族,祖先从紫微江流域发源,茹毛饮血,逐步开化,最终逐渐开枝散叶,形成不同的种族。该域也曾统一于一代圣主,开太平盛世三万年,但最终因统辖地域过大,民智既启,权欲便炽,诸侯分立,裂土分疆建立自己的小国。虽名义上拱卫王都,实则呈割据之势,诸侯间相互倾轧,雄主吞并弱国,为自己开疆拓土,最终统一之势分崩。几个大国如日中天,雄起大域,对无数小国鲸吞蚕食,格局渐成。 如今之势,大衍在紫微域之东,即当年统一王朝的心脉腹地。其北有云臻国,其南有崇巅国,西漠有烨烁国,隔着烨烁有光熙国,而这几个幅员千万里不见边境的大国中,也有许多存于夹缝中的小国家,每年都有部分被大国吞并,而每年也会有许多地方有雄主出现自立小国。 讲到这里,于牧揩了揩眼睛,木然的表情有所变化,他从怀中拿出一本书,深情的念道: “这六域的历史波澜壮阔,帝国的覆亡与崛起,民族的繁荣与衰亡,都在岁月的长河中随风而逝。数十万年风雨飘摇,万物枯荣,数十万年天道易变,世事辗转,不禁震撼人心,令人感伤无已,下一讲我们具体来讲紫微的王朝。 简述完紫微域的格局,于牧从世权转入魂术界,脊轩顷刻间变得神采奕奕,因为这些都是他没有听到过的,于牧开始将魂术界的圣地门派分类,什么道统,圣地,佛家,不一而足,这一讲,讲出紫微域中的一首打油诗来,只见他摇头晃脑十分陶醉的吟道: 皓天舒白日,灵景耀紫微 振衣沽源峰,濯足钰宝江 五大圣地传道统,云浮清霄紫宫中 万初神算演天机,希音宫商奏音律 九鼎擎天装离火,雷音寺中讲禅机 阴阳虚空藏幻术,风谲云诡有蛊族 要寻天材访灵粹,寂灭苍雪通冥宫 慈航普渡起沉珂,一气三清三玄门。 一朝观尽天下术,腾云挪月踏长空 一遍吟完,于牧砸咂嘴,不仅唏嘘长叹,只觉还未尽兴。于是又开腔吟诵了一遍,脊轩觉得他吟的深奥,未听明白其中的意思,等待着于长老的讲解,不料于牧吟完第二遍,竟然没完没了的开始第三遍。 脊轩瞠目结舌的盯着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于牧。随后,他和还未睡着的耿迪对望一眼,看到他眼中也闪过一丝茫然。 两人使劲摇了摇睡过去的的劲旭,可这家伙睡的异常深沉,被摇醒后翻了个白眼就又睡了过去。 脊轩只好求助姜文广,姜文广嘎嘎一笑,压低声音道:“这老头吟的是紫微域一首家喻户晓的打油诗。”说到这里,脊轩和耿迪面面相觑,尴尬道:“家喻户晓?” “这首打油诗几乎将大域最重要的门派圣地都包括在内了,除了那些邪门歪道。第一句没啥意思,那沽源峰和钰宝江是紫微域中最著名的福地,一山一水。钰宝江还是大衍与云臻两国的分界呢。 五大圣地分别是四象圣地,玉虚圣地,太渊圣地,紫府圣地和乾元圣地,沿袭着高深莫测的道统。云浮清霄紫宫中说的是清霄山和紫阳洞,传承的也是道统,是近年来才声名渐炽,巍立大域的,清霄真人和紫阳真人本是同门师兄弟,同出自太渊圣地,一日清霄真人云游天下,驻足在清霄山上,见清霄山山明水净,脉稳福聚,道:“道法万万,万法归宗,今我于此开枝散叶,另开道统。”于是就有了清霄山。 “是什么人告诉你这么多东西哇!”脊轩不禁赞叹。 “哈哈,我想要知道,自然有人告诉我,这叫做天机不可泄露”姜文广神神秘秘的一笑,煞有介事的道。 “听我继续给你说,好故事还有的是呢,我怕给你讲呀,三天三夜都讲不完,非累我个半死不活!”他做了个疲累的样子,继续生龙活虎的道:“那个清霄道长可是个得道高人啊,他游历了好多圣地呢,然后有了自己的修道之法,将之传承,反正道法那么多,修习的法门不同也在情理之中。 那太渊圣地的圣主听说后,只是微微一笑,随即就派遣很多门人前去协助清霄真人搭建山门,还派了一部分人反拜到清霄门下,并嘱咐道:”清霄初建,根基不稳,三年内一应所需,尽管来太渊圣地拿便是了。弟子不够,三年内可将太渊门下愿去者渡去。” 老师师儒冠告诉我,如此做人,方为男儿本色,这份胸襟度量,才值得人尊重。 我当时问他说的是谁,他说:“两人都值得尊敬,等你长大,自然明白,这样才是好男儿。” 还有那紫阳真人,本是清霄真人师弟,也许是见他师兄建了个门户,自己便也在清霄山旁峰建了个紫阳洞,也没怎么收徒,只有寥寥几个童子,四方云游去啦。 “‘万初神算演天机’说的自然是万初天机教,这是个无比神秘的大教,从古至今,这个教派中出了许多神鬼难测天机老人,也叫神算子,听说他们能知过去未来事,微微掐指,多能知人的祸福吉凶。” “那岂不是神仙?” “是有许多人叫他们老神仙,但他们是修习了天机神策,神术位列紫微十大巅峰秘术,和通冥神术差相仿佛!” “天机神策?通冥神术?” “说多了你们一时半会也不懂,你就当成占星术好了,就是可察人的前尘旧事,策人将来凶吉的玄奥法术。” “哦!”二人点头答应。 “说到哪了?……对了,‘希音宫商奏音律’说的则是希音圣地和宫商神殿,这两个是名满天下的神乐宗门,执天下乐宗之牛耳!能从这两个宗门修成出来,必然是神乐师。……我们见到月夕落霞宫的那天,那些仙女一样的人,就来自宫商神殿。” 脊轩心头一热,向往无比,想起父亲给自己的云翳琴,又想起紫禾长老说的那番话,他不禁猜测,长老口中的那个女子,会不会就出自这两个圣地呢? “接着是‘九鼎擎天装离火,须弥院里讲禅机’说到九鼎离火教和须弥圣地,九鼎教是炼器大宗门,以神兵利器与控火术闻名大域,他们的炼丹术,紫微三圣手坛中的丹壶大赛,就是由九鼎教牵头,协同太渊等其他圣地一块举办,那种盛事,长大后一定要去瞧瞧。” “你说的那什么圣手坛丹壶赛的,连你都没有见过?”脊轩纳罕道, 姜文广摇摇头,一笑道:“总会去的!” 脊轩心道,连大衍幼皇子都未见过盛事,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那须弥圣地,传自禹步大统域中的雷隐寺,那雷隐寺虽然听上去像个寺庙,但实则也是一处圣地,传承最正宗的佛统。” “阴阳虚空藏幻术中又含了两大教门,即阴阳幻灭宫和大虚空教,这两教的虚空幻术世所罕见。风谲云诡有蛊族,指的则行迹神秘的御蛊神族。御蛊说简单点就是养虫。不过听说御蛊神族养的蛊可飞天遁地,治病救人。”姜文广贵为皇子,自小除了读书识字,自然还要修一些帝王之术,纵然他不当太子,不继承大统,将来也是执掌一方的王爷,这皇家血脉,统御之术是必然要学的。而帝术开篇,理所当然要求帝王要熟悉掌握天下格局,进而才能治理天下,恰好他的老师又是大衍天仁丞相师儒冠。所以知晓这些,对他来说不足为奇。 寥寥几句说完御蛊神族,姜文广掰着指头一算,还有几句未解释。“‘要寻天材访仙粹’,指的是玉鼎仙粹斋,这是紫微最大的一处天材地宝交易所,也是一处啸卖(啸卖,即拍卖,形式变化)场,历届仙粹大赛都在这玉鼎斋举办。至于那“寂灭苍雪通冥宫”嘛! 指的是那虚无缥缈的寂雪冥神宫!” “寂雪冥神宫?”脊轩叫出声。听到这五个字,他脑中跳了一下,似乎听谁说过,却又一时想不起。 “对啊。”姜文广奇怪的看他一眼,继续道:“传说中这个隐世门派有一门极其厉害的功法,也叫寂雪冥神功,与它的门派同名。”这一点他所知却也不实,寂雪冥神功并非一样功法,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法门,分别叫“寂雪决”和“通冥神术”!通冥神术就是方才提到的位列紫微十大奇术榜的秘法。 “这个宗门在很久之前就已灭绝了,只有传说和这打油歌谣留了下来!” “灭绝了?”脊轩脑海中又跳一跳,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我记起来我们在蓝霁上讲故事时,劲旭曾提及她奶奶就是出自那个什么寂雪冥神功的啊!这门派怎么可能很久前就灭绝呢?” 姜文广摊手表示不解,耿迪转身推推熟睡的劲旭一探究竟,可这家伙在梦中皱着眉头,连眼都懒得睁开。 脊轩见状,估计他昨日坐蓝霁回来,又经晚上折腾到半夜,一时半会清醒不了,于是喃喃道:“文广你继续讲吧,下课我们再问他!” 姜文广掰完最后一根手指“至于剩下的那‘慈航普渡起沉珂,一气三清三玄门’。指的是慈航普渡宫,和太玄,玉玄,清玄三教。慈航普渡宫,是紫微域最大的药宫,拥有紫微域中最大且灵气最盛的药圃。 一口气说完这些,姜文广不无得意的享受着脊轩和耿迪的崇拜。而这时,于牧还未吟毕…… 第十八章:释武境,祝成立威仪 当所有子级弟子陆续飞奔至湖边的演武场站定的那一刻,祝成长老的脸已铁青。平日就不苟言笑脾气火爆的他此时满身的森然气息,他来回踱着步,眼神从每个人身上掠过,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紧张的气氛,包括姜文广在内的所有与他对视的人都低下头来。 酝酿了半晌,祝成的声音横空炸响,打雷一样轰隆隆震的所有人打颤。 “全员迟到,无一例外!好啊,真是能耐啊,我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众人心道:“那应该是您从未遇上过于牧长老的课紧挨着在您老之前。” 祝成怒目圆睁道:“不给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一点厉害瞧瞧,真不知夏侯将军有几条腿!” 脊轩听后想笑又不敢笑,夏侯维是大衍国古时的一位名将,传说他身材矮小,不满五尺,长得也丑,但却得异人相传秘法,在背上多修出两条可以遁隐的腿来。他个头小,骑的马便也小,一次剿匪,匪首是个勇悍异常的彪形大汉,见了夏侯维后哈哈大笑,差点把肚子笑破,笑罢后道:“骑一只狗来跟我等作战!” 上前交锋,数回合内,眼见夏侯维不敌,将要落败之际,忽然将军在马背上一躬身,两条腿一左一右疾风般扫过去。 那贼寇早存了轻蔑之心,这一下冷不防被他双腿一夹,就被踢死了,寇首既死,余匪作鸟兽散,于是匪患平息。 脊轩脑海中出现祝成长老骑在一头驴上,一低头背上长出两只腿的情景,笑声憋在嗓子里,呛的脸都红了。 可祝成长老余威之上又添新威,一曲指头,众人眼前的土地如水般泛起“浪涛”,一个个锤子状的土块迅速凝成,分成大小两类。 “每人一手举一个,女孩举小的,男孩举大的。手臂伸直,撑半个时辰,谁敢放下来,全部弟子加罚!” 这声闷雷过后,来的便是噩梦,脊轩偷眼瞧劲旭等人,见他们也愁眉苦脸。 “动作快点,要加罚不成。” 所有人迅速取过锤子,举过头顶,这东西重的可以,举起没多久,上臂就酸透了,心里怨声载道。 不久前,于牧长老忘乎所以的一遍又一遍吟诵那首打油诗,灵魂出窍般摇头晃脑,忘记了下课。子级弟子新入学院,有些怯生,故而不敢出言打断长老,兼之大部分人都已沉沉睡去,只有为数不多还保持着清醒,悲剧就这样酿成了! 林烛照倒是大着胆子出言提醒于牧长老,可他根本不能脱出忘我的境界,众人只好眼睁睁看着他吟完打油诗,又打了一遍“开弓式”,才如蒙大赦的自六域堂蜂拥而出。 此刻,面对着怒气冲冲,威严不容挑战的祝成,手臂酸麻的孩子们欲哭无泪。 劲旭终于受不了了,大胆开口解释原由,脊轩也从旁附和,却被祝成一眼,将半段话瞪回肚里。 “都给我站端咯,小兔崽子们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再说话加罚一个时辰!” 脊轩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烧,他早认出祝成就是当日在病房中,力主自己是妖邪之辈,要求彻查,以清院流的那位长老,心头不禁涌上一阵委屈。 其他孩子有了前车之鉴,更吓的不敢作声。 众人强撑着站了半刻钟后,祝成才下令放下土锤。 所有人手臂酸麻,个个面红耳赤,却站的笔直。 祝成游弋片刻,正式开讲,声音大得如炸雷。 “谁来说一说,武技是什么?” “回禀长老,我们所要修习的功法,就是武技。”劲旭道。 “嗯,不错,还有呢?” “修武的技巧!”琪真答。 “嗯,这些,都是末节,我们这门课,叫武境课!我要教你们的,不是单纯的舞枪弄棒,那是逞强斗狠的匹夫。 记住,我教你们的,是武境,而非武技!若你们最终学到的都是些修武功法,那么你们就错了,不但是错了,而且大错特错,愚蠢透顶的错!” 脊轩一听竟然错的如此严重,连忙凝神听下文。 “我们为什么要学魂力,而非道统,佛法?因为魂力可以同修幻术和武境。 武境,最终牵扯到天地境界,生命轮回,牵扯这天地间的各系力量,你们修习各类功法,就是要从功法中感悟,从中汲取天地之间的某种本源之力,并将之最终化为己用,这才是最终目的。” 脊轩听到本源之力,想起劲旭所说。 林烛照抬头问:“敢问长老,天地间的本源之力,您现在有几种呢?” “一种!本源之力,要相当大的际遇和悟性才可慢慢掌握,纵然是奇才,也不会掌握很多种本源之力,只有与自身天赋、所修习功法最接近的一种或几种本源之力,才能被化为己用。这是要巧悟天地之造化! 待天启后,你们的凝灵海中将会辟出灵川,灵川即是储存魂力的地方。 魂力有时而尽,纵然你修习到很高境界,灵川内魂力如海,也可能因为生死关头的持续激战消耗殆尽,若没时间休息恢复,只有死路一条。而任何一种天地本源之力,都是取自天地,若化为己用,则无尽无穷,取之不竭,而且变化万端,理为一贯,因此本源之力被称为神力。 千万年道统传承,修的便是天人合一,从天地万物中感悟万物化生,自无极而太极,体悟阴阳二仪造化万物的至理。” “天地、日月、雷电、风雨、四时、子前午后,以及雄雌、刚柔、动静、显敛,万事万物,莫不分阴阳。人生之理,以阴阳二气长养百骸。经络、骨肉、腹背、五脏、六腑,乃至七损八益,一身之内,莫不合阴阳之理。” “所以道家体悟的便是天地大境,道法自然。在道统中有成就的弟子都有可能领悟至少一种天地本源神力,化入自己的元力中。当然我这是班门弄斧,只知其理,将来你等有机会可去与那些圣地的道长请教,我勉强领悟一种土系神力!” 说着,他手掌一翻,地面上的土像是受到了召唤蠕动起来,仅仅片刻工夫,便堆砌成形一座螺旋宝塔,足有一人高,十分精致。天上的【英痴】看到后,落下两只来,好奇的钻进宝塔内。 林烛照几人一看这种神力还有吸引鸟兽的效果,面露笑容,但笑容还没在脸上久驻,祝成长老忽然抬指。 无数锋利的剑刃从塔身上戳出,众弟子齐声惊叫。 “记住,之所以称为本源神力,不只有玩耍的作用!掌握了它们,有时候也意味着拥有了顷刻间的生杀予夺的力量!” 说着话,祝成长老一挥手,宝塔从中洞开,两只英痴安然无恙的冲天而走,走前冲长老吐口唾沫。 大伙见英痴没死,长老只是吓吓他们,都松了口气,纷纷面面相觑,眼中都透出对本源之力的向往。 祝成继续道:“你等努力,最终会有部分人能够领悟甚至不只一种本源神力。这些是开天辟地的力量,你们想要吗?” “想!”众弟子瞬间被点燃了激情,热血澎湃的回应道。 “这么点声音,小兔崽子们,就这么点意愿,还想什么想啊,睡觉去吧!我再问一遍,夺天地造化的神力,你们想领悟吗?” “想!”这次声音无比响亮,黑着脸的祝成终于春风解冻般咧嘴一笑。脊轩发现,祝长老笑起来,也不是很凶恶。 “兔崽子们,既然想,那就听我的话,会听话吗?” “会!”齐刷刷的声音。 祝成长老终于略显满意,“既然这样,你们亲口说要听话,而我看你们这些兔崽子个个都是小君子,不会食言吧。” “当然不会!“大家同时喊道,不少人警惕的看着同伴,一脸“你可不要食言啊!”的表情。 “好,闲话不表,我们继续正事,刚刚讲完了武境,现在我们讲讲那天地境界的划分。” 随后他讲道,天地境界被魂术界的文人雅士大致分为八种境界,分别是“蛰龙出渊”、“涌泉跃鲤”、“履冰涉川”、“镂云裁月”、“玄览万象”、“辰极高骧”、“千里别鹤”、“希夷微”。 这八种境界,有些是从道家典籍而来,有些从乐章而来。 第一境界“蛰龙出渊”,即天启之后,每个人的龙蛰觉醒,凝灵海中灵川开辟,算是初涉魂术。 而谈及功法,祝成说,学院虽比不上那些超级大门派和圣地,没有逆伐青天的完整功法,可是却有六部不亚于任何圣术的局部功法。 有弟子问“什么是局部功法?” 祝成道:“比如太渊圣地,有完整的太渊经,身法,功法,心法一体同宗,毫无窒碍,只要登堂入室,一路修习下去,克服重重阻碍,最终能够大成。 又如九鼎离火教,有完整的离火术,这是一整套控火术,从手法到心法,无不完备,是炼丹的不世宝典。 而我们学院所典藏的至高六典,分属六个领域,有的是单纯修习身法,有的单纯修习控火手法,没有完备的一整套功法。我们初学的都是那些唾手可得的秘籍。” 说到这儿,弟子中有人“夷——”一声,祝成自知失言,咳嗽两下,道:“玩笑话,如果唾手可得,那就不叫秘籍了。今年学院丹壶赛,获胜者将会奖赏至高六典!” 看到众弟子眼中闪烁出热切的光芒,祝成点点头,随即他问道:“这个世界中,到底有多少种力量,谁知道?” “魂力!”“道法!”“佛法!”“魄力!” “不错,你们说的都对,这天地间,有很多种修炼法门,魂力,魄力,佛法,道法,饕餮力,信仰之力,神识力,通彻力、灵力,蛊惑力等,不一而足,而这些,都以天地间的灵力为基。” “最终,我们追溯到了天地灵力,小兔崽子们,你们谁知道灵力口诀。” “我知道,我会背!”姜文广道。 “我也会!”劲旭和姜文广开始邀功般争抢着背诵灵力真诀。 “天地乾坤,五行流转,阴阳互换,孕育日月星辰,生生不息。日行经天,江河行地,天地精气,称作灵力。灵气幻魂,魄力永存,饕餮唏嘘,邪魔鬼气,皆出于此,无尽无穷……” “好,不错,这便是灵力诀,是无论什么派系入门都要教给弟子的东西,虽然口诀很一般,却是入门须知的东西。我们将天地间的灵力吸入体内凝灵海,化为魂力,道家化为元力,佛家化为佛力,总之,修习的基本,就是这天地间的灵力。” “呼……”说到这里,祝成长舒一口气道:“期待着吧,三日后,天启龙蛰,魂力贯体!……” 第十九章:风波恶,云臻暗涌潮 漆黑的夜色无星无月,整个学院暮色四合。 子级弟子今夜无眠,大家都兴奋的期待着明日的【天启】仪式。同样无眠的,还有一个男人。 “噗”的一声轻响,一只巴掌大的斥候鸟凭空出现在这个男人手中。他裹着一件神秘的长袍,就这样静静站着,似乎从没动过,可本应该在苍穹潜行匿迹的传讯之鸟莫名其妙被捉个正着。 男人的身后,立着三个不说话的孩子,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个低头玩手,他的手指变成细长的枝条,灵蛇一般来回摆动。 男人微微笑着,额头上神瞑刹那觉醒,屏蔽了整个屋子的气机。他轻轻一拍鸟头,鸟嘴里吐出一股青烟来,青烟袅袅升起,一个蜡丸从烟中长出来。见到蜡丸,男子的指尖在鸟身上轻轻一点,斥候鸟顷刻化作飞灰。 他沉稳的将蜡丸捏破,取出一封书信来。从头至尾一览而过,眼神中射出咄咄的光华,只见那书中道: 钟离上仙: 自昔年一别,不觉春秋十载。想当初与上仙促膝长谈,见上仙高义雅量,不禁大为倾倒。每念及此,往昔种种,历历在目。 今不得已仰扣仙门,非为保全苟活之躯,实权权下情,涉及苍生。令【撤缨】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今者,【云臻】乃处多事之秋,孤木难支,祸事将成,旦夕恐有覆灭之虞。届时九万万苍生,将沉苦海之下。 云臻自立国来,数代明主励精图治以安黎庶,殚精竭虑以定社稷。后代皇帝虽有碌碌无为之辈,然尚不至于亡国。 然近年来,云臻虽外表无恙,内核却已朽极。忠良之佐接连殁亡,贤将谐丧。其余人只不过扼腕叹息不作他想。而撤缨窃以为,天下不能有如此蹊跷之事,便夙夜谨慎,私查此事。 前夕,在下偶然得悉,连年祸事竟隐隐与【黄泉教】有关,猛然惊觉,不禁汗流浃背。随后撤缨细览近年来死亡的忠臣良将名单,一路溯源,祸患竟可追至二十年前。 二十年来,云臻肱骨之臣、内外贤良,从边关大将至朝廷重臣,皆被蚕食鲸吞。而对手行事之不可测,心思之歹毒,用计之高明,实令人心胆俱寒。 至此,在下深查云臻大厦将倾,然其势虽迫在眉睫,却不至于山穷水尽。 若上仙肯启动恻隐,劳驾仙门,大展逆夺乾坤之术,斡旋天地之能,则奸邪萤火之光自熄,众生之厄自解。 撤缨自知,劳动仙门牵扯俗事,大大不该。区区在下死不足惜,但恐上仙不知消息,以云臻为端,暗潮一涌,天下将动。 本应侍前奉座,细陈衷悃,奈何事非一端,撤缨无法脱身。若有幸不死,再与先生共叙契阔。 愿先生以苍生为重,起补天之手,动用仙门圣地之力,查我等之不可察之事。继而以雷霆之势诛邪灭魔,攘除奸凶。则天下幸甚,云臻九万万百姓幸甚。 谢撤缨再拜 男子看完,眼神中放出深邃的冷光。一块玉璧凭空幻化出来,玉璧泛出一道冷光照在书信上,接着,书信中的字一粒一粒蝌蚪般复活了,纷纷跳跃上玉璧。随即原信无声无息化作齑粉。 与此同时,天底下还有几人手中的玉璧亮了起来。 男子这才抬眼打量站在屋中的三个孩子,开口道:“老二派你们来学院,是来监视我的吧!” 三个孩子中最大的那个接口道:“星君说笑了!【霰雪王座】派我们三兄弟来,是来协助星君的!” “哼!”男人冷冷的哼了一声,随着这“哼”声,一股磅礴的魂力无比迅疾的向三人压过去,空间在刹那间扭曲。三个孩子大惊失色。 在一个瞬间,屋中的光线莫名其妙消失殆尽,在无比的黑暗里,亮起三双幽蓝色的瞳孔,那三双瞳孔晃一晃,变成一双。 接着光线恢复,屋中的角落里出现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嘴角挂着血丝,他的身前,是一睹枝条凝成的藤墙。 “不愧是霰雪的【三荒童子】!灵魂分裂成三份,凝灵也就有三个,三道灵川,三种龙蛰!恐怕是连【饕餮】都要嫉妒的天赋!”男人用赞赏的语气轻声道。 “星君下杀手?”角落里的少年抹去嘴角的血,眼中内蕴着极深极寒的光。 “杀手?”男人笑起来,“我下杀手你还能活?” 【三荒童子】听他这样说,想起片刻之前星君只是哼了一声,冷汗禁不住流下来。 “没有冒犯星君的意思,的确是【霰雪王座】派我来,协助星君!” “嗯!在我面前,不要耍伎俩,也不要说谎!你的王座说了什么,如实说就是!” “好!”三荒童子看着这个面目俊朗的可怕男人,怔一怔道:“我在来学院的路上,听到子级一个弟子他的祖母是从寂雪冥神宫出来。” “嗯,那小鬼叫什么?这个消息告诉你的王座了吗?” “叫劲旭,告诉霰雪王座了!” “嗯?泰康山里踩上阵图丢了的小子!知道了,【霰雪】自会安排,极北之域的事情,是由老六和老八管,你也多留意那小子!” “好!” “还有!月夕落霞宫出现的那一夜,我去劲旭的帐子探消息,所有人都不在帐子里,但帐中有一种极其强大的守护力量,将我震伤。” “震伤?子级的帐篷中能有力量震伤你?什么样的力量?” “像是一种乐律,我似乎听到了一个轻柔的音符,龙蛰、魂力就尽数被封禁了。” “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守护音符就封禁了紫微天启榜前十的天赋【三荒】,那这种力量堪比希音琴!”星君琢磨道。“尽快探明底细!还有呢?” “嗯……那个劲旭,和前些日子夜入青冥林受伤的脊轩,住在同一个屋里!” 星君的眼神再次冷下来,笑道:“说罢,你今天所为何来?” 三荒童子忽然跪下,“望星君恕罪!三荒斗胆问一句,那夜大殿射出白光,青冥林中似乎发生异动,而那个小孩脊轩在林中受伤,这一切,是否和星君有关?” “无关!”星君冷冷道,冰一样的气息在屋中蔓延开来。 三荒童子肌骨生寒,但还是强忍着恐惧继续说:“【霰雪王座】在弟子来时让我传达星君,说让星君不可轻举妄动,确切的探知青冥灵根后,一举拿下,还有那《九华天启录》……【饕餮】……饕餮看着呢……切不可为……藏天舞……” 勉强说到这里,酷寒已经冻住了三荒童子的舌头,一路冻到了灵川,这股寒气,与【霰雪王座】相比都不遑多让。 半晌,星君动了动身子,寒气骤然消失,三荒童子跪在地上捏着自己的脖子嘶声咳嗽。 “去吧,好好告诉二哥,就说学院的事情,九弟自有分寸,更不会耽误饕餮的大计,至于我与夜神的事情,不劳他费心,更不要威胁!” “好好!”三荒童子答应着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落荒而逃般出门。 身后传来星君的笑声,那声音说:“这都不是针对你!明天天启后,你的第三个天赋也将开启,但记着,灵魂分成三份,虽然更容易掩寻常的耳目,但却瞒不过那些大域巅峰的眼睛,所以尽量别在钟离老头眼前晃荡,去吧!”…… 于此同时,坐落在【游平】的【皇极殿】也热闹起来。这地方与学院相距何止万里!远到学院还是夜色沉沉,而游平的天已大亮。 游平地处大衍与云臻接壤之处的一片两不管之地,它像棋中的双生局。由于地势的缘故,两国谁敢在此地先落子,必被对手顷刻间反包回提,所以这里的盘面一直呈金鸡独立之势。 此地以酒驰名天下,是天涯客最爱之地。素来有“饮罢游平美酒,请缨无极关头”的说法。 皇极是此地一个小门派,虽然小,但奇怪的是,任凭外界风雨飘摇,电闪雷鸣,多少大的门派在互相侵吞中分崩离析。皇极却从未受到波及,巍然耸立五十载,在大浪中如磐石般纹丝不动。这样一来,许多明眼人就看出它的不凡来。据说以皇极为名,是这个门派的宫主,自号“皇极”! 【皇极】坐在皇极殿里,就像夜神蜷在夜神殿中。 他注视着手中的玉璧,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我皇?”一个十几岁小童侍立在侧,观其神色,躬身探问。小童叫皇极“我皇”,倒不是皇极真是皇上,而是他志向作未来紫微的皇。这个孩子其实是他的弟子,取名叫伟晔。 整个大殿里,只有他二人。虽然天亮了,灯笼还是四处飘着。 皇极将玉璧递给伟晔看,自己却笑起来,道:“想不到这个谢撤缨倒真是个人物,好不容易搅起的两国纷争,被他几日就平了。还有这封书信,写的如此‘锥心泣血’,真是‘我见犹怜’啊!” 孩子读的很快,一眼扫过去,就看完了玉璧中书信的内容,读罢恭敬将玉璧递返,垂首听讲。 “……谢撤缨态度谦恭之极,出口就以仙家称呼钟离老头,寒暄一过,马上就表祸事已成,将他的焦虑直扑对方眼前。而句句都以苍生为重,将云臻滞后。这样的书信,钟离老头看见后,怎能不动容!说说你怎么看!” 小童斟酌言语,十几岁的眸光中,却透出老成狡黠,半晌后才道:“这谢撤缨胆子好大!” 皇极笑起来。他知道小童说的胆大,指得不是谢撤缨写信胆大,指的是他不顾自身安危,以世俗王朝的身份,搬动魂术界参与王朝内事的胆大。 魂术界不得插手世俗王朝更迭演替之事,除非这个门派是以隶属的身份拱卫王朝。而这样的门派也就与魂术界大致隔绝了,不再参加魂术界盛事,只以皇朝家臣或魂术世家的身份存在。 这是紫微域约定俗成的规矩,极少有人敢触碰。因为这世上有神罚者目光如炬,神罚者出自神秘的组织,聚集着各大种族的神秘人物,他们以神罚为名,来维系世俗界与魂术界的平衡。如果有谁敢跨越雷池,将魂术界的力量引入世俗挑起纷争,一旦被发觉,就算是激起了神威。那时候纵然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神罚者的惩戒。 故而不会有皇朝的人以邀请的方式,请魂术门派动用力量来协助自己摆平家国内患,只有以朋友的方式邀请个人。 而这份书信中,谢撤缨毫无掩饰地请求钟离博瞻动用学院的力量纠察云臻国的真相,可见他的胆大。 皇极踱起步来,道:“这不仅说明了此人的胆识,更说明他对危险的敏锐洞察力。谢撤缨明明知道让门派圣地参与俗世王朝之间的斗争难比登天,却毅然以自己的身份写信给远在大衍的钟离博瞻,这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更以苍生为秤,来秤钟离博瞻的仁义之心。 这一手,简单又有效,若是钟离那老头看见,以他的性子,必然会涉足其中展开调查。幸好老九及时将信件截了下来。单单从这封信,就可看出此人的坚毅,机智,忠勇!” “我皇!我们的事情做得这么隐秘,十年之间,不见端倪的剿除。事后以最合乎情理的方式替补死去的名臣武将。难道这样都让他推敲出端倪?这谢撤缨从拔除云臻名臣竟然一路分析到了‘暗潮既涌,天下震动’。不知这是他自己洞察出来的,还是为了单纯请动钟离博瞻,故意耸人听闻来撼动其视听?”沉吟片刻,小童撇嘴怀疑道,若不看面相,很少有人相信这样的分析出自一个孩子之口。 而皇极没有丝毫诧异,反而冷声指责道:“你怎么还犯轻敌的错误?谢撤缨要是没有这些能耐,我们好不容易挑起来的云臻西陲之乱,怎能平息的如此之快?” 小童俯首认错。 皇极眼里结出阴冷的冰:“还有!谢撤缨发现问题后,并未找云臻皇朝的拱卫世家和供奉圣地。而是立即向外传讯,可见他对皇朝内部已不信任,这老狐狸警觉已远超,暂令我们的人不要妄动!” 小童点头答应。 皇极拿出玉璧再看一遍,上面的字迹随即闪灭。他嗬嗬嗬笑起来,一股睥睨天下杀伐由我的阴冷傲气透体而出,压的男孩喘不上气,大步大步向后退去。 皇极笑完,轻蔑地喃喃自语道:“孤木难支,哈哈,的确是孤木难支啊!谢撤缨啊谢撤缨,你想得天真,想要阻止我们敲定的事情,就凭一个钟离博瞻?就算搭上整个学院,也无济于事!” “命天府暗线将其盯紧咯,看看他还要向谁求救?” 这天,只只雷音雀扑天而去。 一根根长线牵起来,错综复杂长线的尽头,是摇摆身子的木偶…… 注: 【云臻国】:大衍国北部国家,与大衍国接壤,紫微霄德域中排名前五的世俗皇朝,阴谋的汇聚地。后文有详述。 【谢撤缨】:云臻国圣威大将军,是和大衍国天仁丞相师儒冠齐名的人物,后文有详述。 【三荒童子】:霰雪王座的域使徒弟,天赋是紫微天启榜排名前十的“三荒”,灵魂可分裂为三人,即可拥有三个凝灵海,三种天赋,目前为神秘人物。 【星君】:潜伏在学院的神秘人物,生平与名姓,后文有详述。 第二十章:仰天泣,天启梦中人 雁点青天,长空一色。融融的春光映在碧水之上。 清越湖,从【玉衡占星塔】顶望下去,碧水苍山,美的动人心魄。 玉衡占星塔的塔顶立着九个古韵悠悠的鼎,鼎壁上镂刻着复杂的图腾,古拙的文字。可奇怪的是,鼎中装的不是药,而是人! “天启”仪式正在分批进行。 脊轩正盘坐在一口三足两耳的鼎里,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手心全是汗。 离他不远处的另一口鼎里,坐着和他分到一组的耿迪,只见他眼神飘忽,不知所措,紧张到面色通红。 他们的周身翻滚着透明的气旋,这些气旋仿佛是光,从一面“躬身”的墙壁上反射过来。 玉衡占星塔的塔顶似乎化作一处拥有一面山壁的断崖。那半环形的墙壁里嵌着九根立柱,柱子是温润的玉质,其上都雕满了暗金色的图文,此时这些图文放射出神秘的光芒。 脊轩耳边传来占星课长老元清空洞而又深邃的声音:“开辟灵川、觉醒‘龙蛰’将是你们步入这世界的第一步,我们把人生这样的时刻称‘天启’。在《九华天启录》中记载‘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天启沐魂,以辟灵川,通天赋,其天赋多为五行,千秋迥异,魁然独存’……” 脊轩听不大懂长老的话,脑海中却不断回想着劲旭之前的话。 半晌前,脊轩和耿迪在等待中观礼,他俩用脚不安的刨着地面,像两匹小马。 脊轩想起父亲的话:“天地生人,怀德抱术,各有千秋!”,但却不知自己的“千秋”会是什么。 他仔细回忆自己超人的地方,上了三日的课,‘幻术’课他不如林烛照,‘凝丹’课他不如耿迪,‘六域史’课更不用说,他知道的东西甚至不及劲旭、姜文广的皮毛,‘神乐’和‘玄堰’课在自己无奈地躺上病床的六天里已分别错过,而就目前看来,唯一与众不同之处,似乎就是自己看到了昊乾殿上那幅图中的变化,还有莫名奇妙的半夜探密林,却撞晕了过去,也不知这算天赋还是倒霉!这样想来!“千秋”不禁变作慌张的“秋千”,在他心中惶恐地荡起来。 若是‘天启’后,他没有天赋,该怎么办? 正在内心焦灼之际,劲旭上前添了一把火,他指着鼎中的林烛照,对着脊轩和耿迪谆谆告诫: “千万别害怕,千万别慌张,如果要害怕,趁现在就放弃!否则你俩连怕都来不及了,看到了林烛照坐的鼎了吗,那鼎里的灵气会越来越炙热,像煮沸的水!那时你眼前会出现各种妖魔鬼怪,铺天盖地而来,当年还好我可挺了过来。一会儿,你面部会麻木,连指头都别想动一动!好了,你们准备准备吧……” 瞅着严肃的劲旭,脊轩和耿迪内心惴惴煎熬…… 沙漏中的流沙终于归位,清鼎完成。 元清长老的手举起来了,脊轩随其手势仰头望天。 空洞的声音夹着钟声的嗡鸣,仿佛从荒原而来,极具蛊惑性。 “天启!沐魂……” 鼎壁上的镂刻亮了,诵经声自鼎中而起,声音时大时小,忽远忽近,嗡嗡的震颤:“地之所载,六合之间……魂之所明,混成九生……” 冰冰凉凉的感觉将脊轩重重包裹,整个世界变得洞明了。身周的一切打着旋,被细小的风卷托起来。 歌声在天空中飘起来,郁郁葱葱的山麓化作横挂的瀑布,无数精灵游在无边的微光里,似乎来自另一个神秘的国度,他们刚刚从春泥中破土而出,浑身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脊轩已经忘了鼎的存在,他觉得自己置身旷野。 接着,那微光入宫稀薄的潮水,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他在幻象中抬手,去触碰光芒中精灵,精灵化作雾气,雾气从四肢百骸透入身体,一丝一缕的包裹‘凝灵海’,缓缓的将之破开,像是松鼠敲开了巨大的果核,随即它们探头探脑成群结队钻进去。 脊轩看到,一道飘渺的‘灵川’缓缓成形。他变得轻盈,忍不住要雀跃…… 忽而,有大风荡起来,满枝的琼华摇落在这旷荡的风中。他踩在琼华上,在风中飘荡,听到万物的呢喃声。看到月亮化作冰蓝色的花朵,层层叠叠的开放。冰原上游荡者吟唱的种族,人们聚在篝火旁欢笑、狂舞、喧闹、争抢…… 继而风遇到了坚实的墙,墙屹立在天地之间,无边无际的延展。 于是大风变作小风,脊轩被裹在柔和小风中,从墙的罅隙穿过,墙的那头不知是什么,但他义无反顾的穿过去,很多年后他才知,墙那头的东西,叫做‘自由’…… 香炉中燃着香,沙漏中时间在走。 立柱上图文的光芒连成一片,源源不绝地踱进九个装人的鼎中,乍一看很像煮沸了的水。 劲旭站在人群中指指脊轩和耿迪,朝着刚结束‘天启’的林烛照嘿嘿怪笑:“烛照你看,那两个小子多像揭了盖的蒸螃蟹!” 林烛照扑哧笑出来,眼睛瞬间弯作月牙,假怒道:“就你会欺负人!” “烛照,你开启的天赋是什么啊?”劲旭问。 “生命之术,我刚过去问元清长老了!”她抬起手,一朵朵鲜花从她手中绽放。 劲旭拱手称贺:“天赋不在五行中!太幸运了,恭喜恭喜啊。” …… 两人正说着话,一抬头,却发现脊轩盘坐在鼎中,脸上满是泪水。 他们不知,此时的脊轩,已沉入梦中…… …… 窗外的雨幕打穿了悲伤,将飒飒的凉风吹进来,白天如同黄昏一般让人冥冥欲睡。 这是一片不死不活的天,黑云笼罩在目所能及的地方,覆盖了四野,连这雨帘都死死的没有丝毫生机。脊轩很厌恶这样的天,长了十几岁从没见过。 他站在一间屋子里,面前是一张大大的床,这是迄今为止他见的最奢华最漂亮的床。 床上铺着羽绒,被面上绣着五彩的飞鸟,鸟儿盘踞在一棵枯树上,眼神犀利而又冷傲。床的侧面镂刻着诡异的神魔图,用笔苍老。窗棱是上好的枫年木,床边立着一扇屏风,屏风上用工笔画着春柳浮曳,桃花绽蕊,其中的水榭亭台、高轩翠坊颇为传神。脊轩的身后是一扇沉沉高贵的铁门,四周的墙上插着火炬,但熊熊燃烧的烈火并未将这冰冷的屋子温暖。 他一定神,忽然见到一个女孩蜷坐在床边的地板上,手中把玩着什么东西。她就这样静静的坐着,木讷的仿佛一尊会动的雕塑,从残垣断壁中挖了出来,完整的被抛掷在这个房间。 脊轩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他看清楚了,的确是个女孩。纤瘦的身体上裹着一件宽宽绵软的袍子,她的长发散落在背后,随手绾了个不伦不类的髻子。她手中把玩着一个泥捏的玩偶,似乎并未注意到有人接近,但当脊轩再靠近一点的时候,她忽然动了起来,从怀中扯出一块玉牌举起来给脊轩看,上面写着“你是来送饭的吗?” 脊轩笑了,他摇摇头说:“不。我莫名其妙就到这里了,你是谁?” 女孩眼中焕发出神采,她一挥手,手中的玉牌中的字迹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句话:“我叫秦梦瑞,你是谁?” “我是脊轩,这是哪里?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家!” 脊轩看着玉上的字在不断地变换着,好奇地道:“你不会说话?” “嗯,我是哑巴。”女孩直言不讳。玉牌上硬生生出现的这几个字,一下刺伤了脊轩的眼。脊轩心头一阵难过,他想自己应该说些安慰她的话。 于是道:“你是仙子,你会法术,这玉牌我从未见过,真厉害!” 小姑娘眼中焕发出光彩,透出一种腼腆的喜悦。 三言两语之间,两人熟络了起来。 脊轩觉得,秦梦瑞应该是个公主,但是这样一个公主,却独自一人在这么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坐在地上玩泥偶,不免又觉得她很可怜。 脊轩道:“我陪你玩吧!”没想到,此言一出,秦梦瑞惊喜交加。 脊轩盘坐下来,瞬间有一种自足的成就感,他觉得自己在秦梦瑞面前,就像个见多识广的大人。 玩了一会泥偶,脊轩就腻了。他说,这有什么好玩,我教你个好玩的游戏,说着,他用手在地上画了一幅小棋盘,开始教秦梦瑞下棋。秦梦瑞天资聪颖,一点就透,不一会儿,便兴高采烈,不停地拍手,连泥偶都扔到了一边。 外面的雨更加大了,天也显得更加昏沉。 脊轩不喜欢墙上的火炬,虽然在燃烧但却不抵风雨。他从怀中取出了风声碑点亮,柔光像温暖的火团,将二人包裹起来。他开始随口讲故事,秦梦瑞出神地听着,安静地不发出一点声音,眼中充满了无限的惊喜和好奇。 脊轩给她讲了学院的故事,讲了林烛照、劲旭和耿迪之间的趣事,还给她背诵了魂术口诀。 讲到举止怪诞的于牧长老时,秦梦瑞无声地笑了,笑得很灿烂。 讲到无法无天的琪真时,她眼中迸发出绚烂的神采,举起玉牌,上面写着“好想见见他们!” 脊轩心想,如果劲旭在这里,那好笑的故事必然层出不穷。可是讲着讲着,他发现其实自己也可以滔滔不绝,因为倾听者是个无论他说什么都能聚精会神听讲的女孩。 于是他的热情也被点燃,挖空心思把能讲的故事全都告诉她。他有情不自禁地讲起爸爸脊临尘的故事,讲爸爸画的《归巢》,爸爸送给他的云翳琴,还有从匪窝里出来的呆鸟----皓雪枭。 他讲的忘乎所以,讲着讲着,忽然转头,就看到梦瑞静静地坐着,眼泪流下来,那眼中既有无限的喜悦,又隐藏着着淡淡的悲伤,像是听到了什么感人至深的故事。 脊轩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住口了,心却沉下来。他伸出手轻拍秦梦瑞的后背,不知怎样安慰她。 半晌后,秦梦瑞举起那块玉牌,上面写道:“你讲的故事真好听”。 脊轩道:“这不是故事,这些都是真的。” 这时,“咚……咚……咚……”的敲击声忽然从脚底下传上来,似乎是巨人在地底击鼓,又仿佛是地底的晨钟,但这钟声并非是提神醒脑、惊醒世人的警世钟,而是令人目盲耳聋昏昏沉沦的魔音。 脊轩吓了一跳,心脏狂跳起来…… 第二十一章:越牢笼,生而逢过客 “咚……咚……咚”的敲击声从地底传来。 恐惧感像冰凉的水,从头淋到脚。 脊轩惊疑的东张西望,他透过枫年木的窗子望出去,几座古堡环绕在周围,拱卫王都般包围着他们所在的这座古堡,他并未见过古堡,所以他以为这些都是形状怪异的塔。 这时秦梦瑞站了起来,她从床角抽出一把小刀,举起玉牌,上面写着“别怕,跟我来!” 秦梦瑞带着脊轩打开铁门,铁门后是一条燃烧着火把的甬道,可是脊轩仍旧觉得黑暗。 “咚……咚……咚地敲击声让人头脑昏沉。 脊轩捧着风声碑故作坚强,秦梦瑞挡在他身前,牵着他往前走。 脊轩在心里安慰自己:“这里是她家里,她自然不害怕。” 甬道尽头是阶梯,层层叠叠盘旋而下,通向未知的领域。 脊轩并不想去,但他又不敢独自返回到房间。此时的他才发觉自己不知是怎么来到那间房屋里,他想不起之前自己在做什么,而初到那间屋子时,他打量四周环境,竟然麻木到没有一点害怕。 他们沿着阶梯一路向下,很快就到了旋梯的尽头,眼前出现一扇玄黑的大门,秦梦瑞伸手推开门,随即进入门后的房间。 脊轩高举起风声碑环顾四周,光芒照亮四壁。空旷的房间,简直像个丑陋的大厅。 震撼的敲击声从脚底传上来,连地面都在抖动。吵杂的声音由远而近,越来越响亮。 秦梦瑞拉着脊轩朝房子中央走去,脊轩已两股战战,可还是硬着头皮强撑着。 房屋的中央立着一块古朴的碑,高约一丈,他们站在离碑五步开外,碑侧坐落着一尊石“天禄”。‘天禄’是紫微赫赫有名的神兽,象征着究极之力。碑上有液体正在汩汩的流动着,咚咚的敲击声就从碑正下方传上来。 脊轩看向秦梦瑞,只见她神情淡然木讷,还透着丝丝厌恶,却并无惊惧之状。 他不禁心中一定,转头细看那碑上流淌之物,顷刻间吓得魂飞天外。只见那碑上汩汩流淌着的是暗红色血一般浓稠的液体,液体顺着碑刻的纹路浮动,丝毫不见凝固的迹象。脊轩吓得连退几步摔倒在地上。却见秦梦瑞从容地拿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掌,看到这些,脊轩浑身打了个寒颤,汗毛都竖了起来。 秦梦瑞一只手举起玉牌转过身,玉牌上写着“别怕!”。 脊轩闭眼不看,可是越觉得害怕,只有睁开眼睛。 秦梦瑞将小手上的血盛进一个玉瓶中,血液晶莹,像是有萤火虫藏身其中。她拿着积了满满一小瓶子的血液,然后走到离碑三步之外,使劲地将瓶中的血液洒向了血碑。 血碑顿时沸腾了起来,“咚咚”地敲击声更大了,此刻还夹杂着某种生物的吼叫声,这种吼叫声像是低沉而摄人心魄的长吟,脊轩惶恐地捂住耳朵。 不一会儿,碑文亮了起来,血碑渐渐安静下来。 “咚……咚……咚”的敲击也渐渐远去,蠢蠢欲动的邪恶终于被压制了下去。 “那是什么?”脊轩拉着哭腔惶恐地问道。 “镇压妖魔的血碑!”秦梦瑞举着玉牌连连挥手,玉牌上随即出现一行行字迹:“听说这座碑下镇压着妖魔,我的血液能让它们沉睡。” 脊轩看着这个听故事都会哭的小女孩,此时却举着玉牌全无畏惧,而前一刻讲故事时还英姿飒爽的自己却已经哆嗦着站不起身子,便觉得自己才是置身在故事中的人。 脊轩索性坐在冰凉的地上问:“难道你不害怕?” 秦梦瑞无声地笑了。她也盘坐下来,玉牌上显示着:“我又不曾见过妖魔的样子,为什么怕呢?” 脊轩一时语塞,心里想到,为什么要见过才怕呢?这世上,不是每个人生来都畏惧妖魔鬼怪的?肯定是秦梦瑞从未听说过那些妖魔吃人的可怕故事。他在思索是否要给她讲几个妖魔的故事,让她今后防备,但转眼一想,还是算了吧,如果他走了之后,秦梦瑞又是一个人呆在家里,难免害怕,有的事情不知道反而不怕。 脊轩想到自己要走了,立马站了起来说:“好了,陪你玩了这么久,我该走了。” 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他以为秦梦瑞会跟上来送送自己,可是上阶梯时却未听到身后的动静。他高举风声碑,转过头一瞧,只见秦梦瑞攥着玉牌默立着目送他,身周是冰冷浓稠的黑暗。此时的她站在黑暗中,竟然显得那么孤独、那么弱小。 脊轩心头骤然一痛,他忽然想起那天边飞过的一只孤雁,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只雁子,只是一个‘过客’,偶然的点进了秦梦瑞的生活中。片刻之后,雁子便会融入天际之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如过客就要远行,孤独者却留在原地。 “以后我会常来看望你,到时候再陪你玩!”脊轩耐不住这样的寂静,出言安慰秦梦瑞,但这话说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脊轩以前跟任何人说这句话自己都会深信不疑,可是唯独这回,他却怀疑起了自己说的话。他觉得这个“常回来看望你”的许诺很可能不会实现了,他不想再来这个阴暗恐怖的地方,何况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他只是坚信一旦走出了这个石堡,他就会回到家中。 脊轩看到梦瑞微不可觉地点点头,自己心里却漾起内疚,仿佛整个世界都抛下了她,于是他转身跑回去,拉着秦梦瑞的手。他决定陪她回到房间,再讲几个好故事哄哄她,然后再走。 可当他去牵着秦梦瑞的手时,秦梦瑞充满着喜悦与渴望,泪水如同奔涌的海水,仿佛瞬间淹没了脊轩。但他并没有上前温柔地问候”怎么了?为什么哭了?“而是拽着她的手斩钉截铁地道:“我带你逃走!” 被恶鬼吞噬的体无完肤的秦梦瑞默默地点点头,兴奋的泪水似断线的珠子从脸上又滚落下来。 淅淅雨中隐伏着电光,电光如龙,撕裂道道黑暗,随时准备扑击出去碾碎天际的一切。 秦梦瑞快活得像是一只翩跹飞舞的彩鸾,张开羽翅,在飘摇风雨中起舞,脊轩带着她穿越雨幕。 从现在的每一刻起都是逃亡,两个孩子推开了古堡厚重的大门,鬼眼在黑暗深处闪烁着。 不知为何,他们刚出古堡,脊轩就感到四面八方都有人追赶而来。 他们在盲区穿梭,在风雨中穿梭。 脊轩紧紧地握住秦梦瑞的手,绕过中央古堡四周的七座附堡,他并未发觉自己的运气好到能每每躲开间不容发的搜索。他的感觉太准了,他感到灵魂波动着,从任何方位赶来的人都无所遁形。 秦梦瑞惶恐不已,举玉牌问:“我们为什么这样逃走?以前我逃走,总有叔叔老伯追来,我会不知不觉地睡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会呆在屋里。老伯告诉我,外面尽是妖魔,吞噬世人的心,正是因为我独自外出,才每每被妖魔迷倒,而他们次次救我,送我回屋里,只让我每天耗费点自己的血,能使最乖的妖魔沉睡。” 脊轩看到秦梦瑞说这些傻话,痛心道:“你那些叔叔伯伯才是坏人啊,鬼怪没有乖不乖的!我们要躲避的正是这些坏人!” 雨帘刷刷而下,八座古塔外不远处便是山坡,脊轩拉着秦梦瑞疯跑,湿透的衣袍贴在身上,他们开始爬山。 身后传来了飘渺的喊声: “梦瑞,快回来。” “梦瑞,你在哪里,你这傻孩子,山里的妖怪会吃了你的。”一个和蔼老者的声音。 “告诫你多少次了,不要乱跑。”一个慈母般老妇人的声音。 “又淘气了,嘿嘿,这回找到你看我剥了你的皮。”一个尖声怪笑男人的声音 …… 脊轩听着这声声呼唤与告诫,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他感觉到,他们不是些慈眉善目的老人,依稀是磨牙吮血的恶魔。 恶魔狞笑着从秦梦瑞离开古堡的那一刻起,就从四面八方围拢,等待着两人撒腿跑开,然后再抓他们回去,似乎是在做老鹰逐放兔子的游戏。 秦梦瑞仿佛是个破茧的蛹,挣扎着撕破茧,却并未化作蝴蝶翩翩飞翔在自由的花丛中,她依旧拖着臃肿的身躯,在茂密的丛林中,在重叠的牢笼里艰难地爬行。 脊轩将风声碑熄灭了塞进怀里,丛林的黑暗无边无际蔓延开去。他在黑暗中当先辟道,奋不顾身地穿过一个个荆棘丛,衣袖早已被锋利的树枝划成碎片,脸上、胳膊上也是道道刺痛,但他全不在乎。 他们终于攀上了山顶,雨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停了。 一轮孤月升了起来,格外的皎洁。 山的背后还是山,绵延不绝的群山! 脊轩从未如此厌恶群山,它们就像动物牢笼上的栅栏,将万物隔绝在外。他多么希望站在山巅,放眼下望就有一座近在咫尺的小城,最好是像嘉颖一样的城。他就可以拉着秦梦瑞疯跑着到城郊的家中,让爸爸为梦瑞接风洗尘,做一顿丰盛的晚宴,然后大睡一觉。第二天,他就能带着秦梦瑞在城中逛街,给她看书画舫,文人斋,客栈酒楼,甚至兵器铺、丹药房,还有形形*的担货郎。纵然是没有父亲的小镇也好,他也会给秦梦瑞买一些爽口的小吃,有趣的玩偶,即使他身上没带钱,也可以用父亲给他的那个半瓶灵液做交换,而如今这些幻想,却被这无情的群山砸得粉碎。 一股喷薄的怒火冲上头顶,脊轩咬牙道:“继续跑!” 他决心将秦梦瑞带出这里,即使翻越群山万壑。这是十几岁少年少有的决意。 可是,秦梦瑞却站在原地不动了。她静静地仰望着那一轮孤月,眺望着那被月华覆盖的群山,陶醉而又神往,平和而又满足。 脊轩怔怔地呆住了,他看着秦梦瑞满足的神色,心中悲喜交集。随即他醒过神来道:“这有什么好欣赏的!今后还有好多东西等你看呢,爸爸还会教你写字画画,快跑!” 秦梦瑞摇头指向前方,脊轩见到一群人从他们前面的山麓赶来,月光圈出他们的轮廓。 其实,脊轩的灵觉早就告诉他四面八方的人包围了这里,然而他存着侥幸,希望能躲过这一劫。 “我们躲起来吧!”虽说来不及了,脊轩还是这样说。 秦梦瑞呆站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脊轩第一次流下眼泪。 孩子、绝望者、孤独客的泪水就是格外的多。 秦梦瑞举起玉牌:“老伯对我说‘每个人都活在牢笼里,每个人也都活在哀伤里,所以没必要挣扎,没必要难过。’” 脊轩睁大眼睛,不相信这样的话被一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小女孩牢记。 他摇着头愤愤地大声道:“不对,不是他说的那样子,我爸说,只有恶鬼该呆在牢笼里,你的那个老伯不是好人,离开这个地方!” “拿着这个!”说话间,脊轩从怀里掏出已经熄灭的风声碑,使劲塞入秦梦瑞的手里。 “从现在开始,风声碑是你的了!你呵一口气,它就会发光,当它发光的时候你就不怎么害怕了。” 秦梦瑞深深地看了脊轩一眼,她眼中沉静的喜悦让脊轩失神,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二人不再逃跑,并排坐在月华如水的山顶上,四面人的叫喊声迫近…… 窃窃私语响在耳畔,脊轩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睛。 ‘天启’结束了,光晕消散。 他似乎从深水中透出呼吸,渐渐地适应了周遭的环境,山巅月景还未散尽。 脊轩心想,难道这一切都是‘天启’时候的一场梦? “怎么哭了?”林烛照站在鼎边关切地问道。 脊轩神智恍惚,以为眼前站着的人就是秦梦瑞,他喉咙中哽着无数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很多子级弟子瞅着泪流满面的脊轩窃窃私语。 耿迪已经从鼎中出来,他自己也面如重枣,却指着脊轩开心地笑道:“脊轩,你的脸红扑扑的,好像一只被蒸过的螃蟹。” 林烛照笑道:“这话劲旭已经说过了,先扶脊轩出来吧!” 劲旭、耿迪跑过来,三两下将脊轩从鼎里揪出。脊轩腿脚发软,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却完好无损,没有哪里被荆棘刮破,但疲惫却席卷了全身。 他喉咙中干涩得像火烤一样,嘶哑着勉强道:“有些不舒服,让我缓会儿。”他不想让朋友们觉得自己是爱哭的小孩。 劲旭在一旁煽风点火开玩笑:“梦见老爸打屁股了呗,梦里哭的哇哇叫!” 林烛照瞪劲旭一眼,岔开话题对脊轩、耿迪道:“快试试你俩的‘龙蛰’是什么?”脊轩还没动作,林烛照的惊叹声就响起了:“哇!控火术!” 脊轩扭头一看,只见一缕火苗从耿迪的手心噌噌地往上蹿,耿迪兴奋得想跳起来,手却不敢动。 劲旭砸咂嘴道:“不错嘛,等你熟练了控火术,本年度学院的丹壶赛岂不是如鱼得水!” “哈哈!”耿迪喜出望外得笑了两声,手腕一翻,眨眼间,劲旭的头发就被点着了。 “啊……”劲旭惨叫,脊轩扑了上去,啪啪两下扑灭了火苗,可劲旭的一大片头发已经变作焦黄。 耿迪两手摇着,两个火团在手心中晃动,慌张道歉:“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林烛照连忙道:“先把火熄灭了再说!” 耿迪纂手,火苗消失。 劲旭憋红了脸,气得咬牙切齿。 脊轩嘶哑着声音开口打圆场:“没事,刚学会,难免有生疏……” 话音未落,只感觉脚下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就不醒人事了…… 第二十二章:探根由,梦赠风声碑 “什么?风声碑不见了?”大清早,耿迪诧异地望着脊轩手忙脚乱的背影。 “别急!别急!再好好找找!” 脊轩撅着屁股费力的将脑袋从床底下抽出来,使劲摇一摇。小兽迷糊悬在他面前,睁大眼睛凝视脊轩,像一位老医师在检视病人。奇怪的是,它没有翅膀,却也能和皓雪枭一样飞。 两天来,脊轩一直过得恍恍惚惚。 当日“天启”仪式结束后,他昏过去被抬下了占星塔。随后元清长老来屋中探视,扫了他一眼后,说了句“并无大碍”,便转身走了。 脊轩就此呼呼大睡,他睡的格外沉,各种莫名其妙的梦境纷至沓来,整整睡了一天一夜,他才醒过来,醒来时已经饿的饥肠辘辘。 劲旭说曾经叫他起床吃过一顿饭,可吃着吃着他在饭桌上睡着了。但脊轩丝毫不记得自己起过身,更不记得自己吃过饭,他觉得自己是被饿醒来的。 狼吞虎咽吃了一顿,脊轩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些,于是倒头又睡。直到今日清晨,才从那梦境中彻底缓过神来。 幸而天启仪式后,子级弟子有两日的旬休以便适应身体变化,否则,他又将创造两日不上课的记录了。 脊轩醒过来是好事,但新的问题又来了,他发现,自己的风声碑找不到了! 梦中的许多记忆已经模糊,他也不愿多想。但他记得最后在山顶上,他把风声碑送给了梦里的女孩秦梦瑞。 如今想起来很荒谬,梦里送了人东西,醒来却发现这东西果真不见了,难不成真的送给了梦中人? 不可能!照这个说法,如果在梦中自己和秦梦瑞一起被那些人抓住,难不成他要从天启之鼎中消失? 脊轩的困惑在这一刻翻涌成潮,他边翻箱倒柜边整理思绪。 他的东西并不多,一些学院发的书籍,一些纸笔,几件衣服,一把云翳琴,三下两下,那寥寥无几的家当便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但奇怪的是,连风声碑的影子都没摸着。 这时,林烛照推门进来了,她听说脊轩找不到风声碑了,建议他去问问长老,她的话音未落,脊轩拔腿就跑。 “你先别急着跑啊?这两天丢了魂似的……”林烛照的话没说完,半截散在风里。 不一时,脊轩找到于牧长老,问“长老,弟子向您请教个问题,人在梦里交给别人东西后,醒来那东西会不会从身边消失?” 话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傻,可没料到于牧长老却没有丝毫惊讶,他拉着脊轩坐了下来。脊轩心头大喜,看样子有眉目了,忙洗耳恭听。但未料到,于牧长老拉他坐下后就开始语重心长讲起六域史。脊轩恭敬受教,希望能从中听出答案。可当于牧从十万年前的秘辛起了话头,脊轩就预感到不祥之兆,果然,于牧口沫横飞的给脊轩讲了一个半时辰,直讲到三千年前大衍皇朝的宫斗,却只字未提他的问题。此时脊轩早已“人困马乏”如坐针毡,最终借长老小解之际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寻于牧无果,脊轩想到占星课长老元清,可到了占星塔,却被一张大纸拒之门外。 这张纸像一幅诡异的卷轴,浮动到脊轩眼前晃,上面写着:“正在闭关,非紧急要事勿扰!”脊轩心想,自己眼中的紧急要事,在长老眼中却未必是紧急要事。 于是他又转而去找紫禾长老,紫禾听了他的话后笑问:“你把什么东西在梦中交给谁了?” 脊轩道:“我把一个叫风声碑的照明之宝送给一个小女孩了?” 紫禾长老不愿说孩子胡思乱想,只温柔地抚摸脊轩脑袋道:“你们这些孩子,尽丢三落四!你从梦中醒过来那东西就不见了?” 脊轩皱眉思索片刻,老老实实回答:“应该是,我两天后发现风声碑消失了。” “两天后发现的?那你到这两天里去过的地方好好找找!” “长老,我都找过了。“脊轩认真道,”我‘天启’后累……倒了,在床上睡了两天,今早醒来找风声碑怎么也找不到。我是在‘天启’时做梦给她的。“ 紫禾被逗笑了:“天启时?” 脊轩点头道:“嗯,我当时坐在鼎中,但沉入梦里……” 紫禾虽然笃定这是孩子的幻想,但最终还是给了建议:“我记得学院有本叫《九华天启录》的书颇为著名,里面记录着一些关于天启的秘辛,这本书正好典藏在【文渊阁】中。不过你现在也看不懂,等长大一些去读读吧!” 听了紫禾的建议,脊轩躬身道谢,谢完拔腿朝文渊阁而去。 文渊阁即学院的藏书阁,坐落在大殿的第七层。偌大的地方,到处是典藏的古籍。 紫禾低估了孩子的智慧,脊轩在其他方面或许少有过人之处,可论到读古书,识古字,却因为从小受妙笔丹青脊临尘的熏染,比同龄孩子却强得多。纵然他看不懂那《九华天启录》,可是还有父亲在! 脊轩初入文渊阁,着实被眼前景吓了一跳,放眼过去,亭台楼阁,回廊水榭,四处漂浮着书架。仰头望去,五六丈高的地方,才是殿顶。穹顶上绘着云霞红日,感觉和露天一般。 十二殿宇坐落在回廊一侧,回廊另一侧是片片荷塘,许多弟子坐在荷塘边捧着书读,许多人掩卷之后,随手将书一扔,那书就自动飞往书架,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启莲兽】慢吞吞的踱步。 启莲兽长着长长的胡须,头顶生出华盖一般的圆叶为其遮阳挡雨,很像夏日水塘中的荷叶。 这种兽很懒,最是懒得攀爬,但不巧的是,它们却偏偏以树上果叶为食。有人在的地方,这些启莲兽就干脆张着嘴不动,等着人摘叶子喂它们。因此古时有人称它们“乞怜兽”,久而久之,便成了这种兽的名字。 这种兽虽然懒,却拥有过目不忘的惊人的记忆力,凡是给它们看过一遍的东西,无论过多久,都不会忘记,脊轩家中便养着两只小兽管理书籍,每日它们懒洋洋趴在棋盘上晒太阳,等着脊轩喂食。 两千年前,一位名叫【宇文童】的人,养了一只乞怜兽做了自己的伴生兽,并从它那里习得那种过目不忘的天赋。据传他成就此术后读书十万卷,本本倒背如流,最终将之融会贯通,成为一代宗师。自他成就宗师之日起,“乞怜兽”更名为“启莲兽”…… 脊轩沿着回廊走,边走边细看廊侧的殿名,第一个小殿牌匾上写着“武境”,第二个叫“幻海”,以后依次是“凝丹”、“玄堰”、“神乐”、“六域”……十二个殿并排而立,一路走到长廊尽头,脊轩也没看到“天启”。 转过长廊,过了小重门,是一座花楼,里面摆些武器,武器旁雕着石刻,其上记录着用过该武器的著名人物。 转了一圈,脊轩有些晕头转向,眼瞅着文渊阁的辽阔,不知那《九华天启录》从何找起? 他只好求助一只懒洋洋的启莲兽,在纸上写下了“九华天启录”五个字。谁知那启莲兽抬眼一瞥,竟然毫无反应,自顾自的舔起了爪子。 脊轩会意,从附近一颗矮树上采些果叶放在它面前,启莲兽张嘴开吃,细嚼慢咽像只高贵的兽中贵公子,脊轩耐心等它吃完,又给它看字,可这小东西依旧还是没有反应。 脊轩不禁纳罕,取笔重新写下“天启”二字,这回启莲兽有了反应,它慢吞吞的转过身去,头上荷叶一张一合。 脊轩跟在身后开始挪动,一瞬间觉得好笑。脑中迸出这样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像一只被懒人牵着的小宠物,懒人吃饱喝足,大摇大摆。决定带宠物去它喜爱的地方打滚。 转过一座假山,是十八座亭子,亭子后面是许多小屋阁楼,许多人进进出出,不知是什么所在。 脊轩被带至一个亭子前,亭子上赫然写着“天启”二字,他谢过启莲兽,拍拍它的身子,它便慢吞吞的顶着荷叶走了。 脊轩三步并两步的跨进亭子,里面是高高的三面书架,全是关于天启的书。 《天启与道韵》《天启闲评》《沐魂传》《龙蛰演义》……不一而足。脊轩放眼搜寻《九州天启录》,可从第一个书架到最后一个扫视过来,眼睛都酸了,却没看到这本书的影子。 他瞧见亭子一角有一处圆形的石桌,过去一瞧,却是借阅详情记载,石桌的表面似乎水面一样微微起伏,字迹滚动。 “……书名:《天启详览》,借阅者:辰级弟子郁仁树,借阅时间:三月五日辰时……” “……书名:《醒龙蛰》,借阅者……” 脊轩细览着滚动的字迹,一遍循环完毕,同样没见到《九华天启录》的借阅记录。 他想起元清长老在天启时就提到过这本书,他引用了这本书中对天启的介绍“造物同体,天地并生……”紫禾长老也说这本书在文渊阁典藏,怎会没有呢? 脊轩无奈,只好先抽出一本《天启闲评》读起来。 “天启者,启人天赋,觉醒龙蛰。古往今来,天赋无算,多和合五行……”脊轩迅速扫过介绍,之后即是诸多伟人天赋的传记。 “尤芸曼女侠以生命术名满紫微,该天赋生发万物,催人生机,有疗养延寿之神效……” 脊轩继续往后翻“当日和谛江水患滔天,淹没嘉颖,雷君【班璧】以御雷术破城墙,又以雷劈仪静谷,引江水入璞玉湖乃止。”原来嘉颖城也受过这等大灾! “……【太叔贝】龙蛰‘千行过目’,一日可读百书,与宇文童齐名……” 脊轩草草翻完这本书,又取来《天启与道韵》,这本书里阐述了紫微巅峰魂术师对于天启、道韵的诸多猜测,也没有天启时入梦的记载。 还没读完,忽然一个略带薄怒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找你找遍了,脊轩你这两天是睡糊涂了吧!今天是‘天启’后第三天了,一个早晨的课都被你旷了,长老该收拾你啦!” 脊轩顿时打一个激灵,转过身去,林烛照生气的站在身后,抱着丹书…… 注: 【文渊阁】:学院的藏书阁,分十二殿十八亭,无比辽阔。 【启莲兽】:紫微域一种常见灵兽,长长的胡须,头顶生出华盖一般的圆叶,性情温顺,与人亲近,古时因为其慵懒的特性被人称为“乞怜兽”,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多见于文阁书坊。 【宇文童】:与‘千行过目’的【太叔贝】齐名的一代宗师,也是将“乞怜兽”更名为“启莲兽”的第一人,传闻此人从乞怜兽处习得过目不忘的天赋,成就此术后读书十万卷。 【太叔贝】:龙蛰‘千行过目’,与宇文童齐名…… 第二十三章:习丹道,炉中日月长 学院主殿西侧山丘,鼎室之中,香烟袅袅。 每四人为一组,面前架起一座小鼎,阵阵呛人的气味随着“砰……砰”的声音从各个鼎中飘出。 韩思晴长老手持一个玉瓶,笑眯眯的在弟子中间转悠。她所过之处,香风扑面,那是一种混合花草气息的药香。 韩长老道:“……你们都已'天启',体内的凝灵海开辟出了灵川,待你们的灵川稳定后,下回凝丹,就可以借助自己的精神之力,来探测炉内药物的混成状况,从而更加精准的控制火候,届时,将开启你们对炼丹认知的新天地。紫微古法中,有一门‘扛鼎之术’,便是炼金术,炼金术和炼气术中一项重要的术法便是凝丹,所谓“服食凝丹读仙经”,古人通过这项术法,熔万物精华于一炉,所以自来有‘炉中一世界,孕变无重数’的说法。你们中很多人将来会学习控火之术,而初级的控火术,与精准的借助外来火力进行炼制区别不大。”说着,韩长老掌中着起了火,火苗蹭蹭往上蹿,瞬间变成一头火鸟,绕着鼎室飞了一圈,点燃了所有的蜡烛。 劲旭啧啧称奇:“这掌火不但没有烫掉长老的皮,而且还能化成鸟。真是厉害啊!……” 脊轩和林烛照二人兀自气喘吁吁,他们刚从文渊阁一路飞奔而来,正巧见到了这一幕…… 韩长老继续道:“丹药,妙用无穷,化百草灵根而成药,混药炼之而成丹,如我方才为你们展示的。谁第一个做出了能服用的成品丹,这瓶【玉蓉膏】即作为奖励赏给他们四人。”她晃一晃手中的瓶子,里面是玉蓉膏,有净肤去创之功效,可以让身体上陈年的疤痕消失的无影无踪,也可以让憔悴的面容重新焕发光彩。凝丹课刚开始,韩思晴长老便为众弟子展示了它神奇的功效,只见她用指尖挑了一点玉膏,将之涂在脸上,春风化雨一般,长老的面部荡起涟漪,只刹那间,整个人都变得光彩照人。 有了奖励,孩子们都埋头火急火燎的炼丹。徐子骞被分到了有琪真的那一组,脊轩深深觉得他前景堪忧,因为开始不到一刻钟,琪真就将小鼎给撞翻了,又没过多久,鼎火不知怎么窜出鼎外,丹药烧成灰烬不说,还差点把徐子骞的衣服点着,徐子骞见识了琪真的“心灵手巧”,忙建议她去秤药,自己则想方设法离琪真远一点。 脊轩正同情着徐子骞,没料到,“砰”的一声,自己一方的鼎火窜起来,将淬好的丹基吞没。 耿迪叹道“怎么无缘无故的废了?”林烛照绕着鼎转一圈寻思说:“也许是药的问题。” 于是四人清鼎重炼,这回劲旭负责秤量药材,脊轩负责研磨,耿迪负责掌火,林烛照睁着大眼在一边鼓励,将长老所说注意事项一遍遍核对。 韩思晴长老今日教子级弟子所炼,是最基本的丹药,甚至不能称之为丹药,只是融合几味药材的“泥丸”。也不需要心神的感控,只需一种感觉,微妙的不需魂术的感觉,看看他们谁对凝丹的感觉更好。 凝丹对于一个人灵魂感知力的要求比较苛刻,要把不同药性的药材不温不火的凝结成丹,需要强大的神识来把握药材的融合、抗性等,这样才不至于多种药材的药力在融合中相互抵消。当然,精准的控火术是必不可少的,有了火候催逼药力,木系力量来把控药材活力,才能炼制出绝妙的丹药。 分工既成,四人竭力忙碌。脊轩认真的研制药材,研磨结束后对其进行精华淬炼。劲旭启火预热炉鼎,他抚摸过鼎耳上离火兽的头,鼎火再启。【离火兽】是紫微家喻户晓的火兽,大多数鼎耳上都有它的图腾。 脊轩磨完药材,将之掺上成丹用的【碧莹水】,取碗搅拌。这碧莹水与简单丹药水韵丹一样,同是“润药之药”,乃是中性草木之汁液,其性温和,淡时与水无异。若无水润,这些干枝枯木一样的药材投入火中,别说精髓融合,凝丹成药,化作焦炭都是好的归宿,若火再大些,刹那被烧成齑粉也是常有之事。 待药剂混合均匀,林烛照上前帮手,不一时,丹基就做成了。 脊轩咧着嘴笑起来,劲旭道:“别忙着得意,还有最重要的凝丹呢!” 药材入鼎,这回耿迪掌炉,他再次抚摸离火兽的云纹,热鼎的火焰温度缓增,丹基起了反应。 接着耿迪的手指逐个拂过鼎耳上的三只离火兽,鼎壁的图案迅速活了过来,离火兽在鼎壁上游走,火焰从四面八方向药液压了过去。脊轩闭着眼,却清晰的感到了火力的稳定,片刻时间,丹基渐渐凝合起来。 劲旭诧异的瞅耿迪一眼,啧啧赞叹道:“天赋不愧是控火!” 耿迪掌起火来,就像弄潮儿立在浪头。 脊轩觉得这回咧嘴笑正是恰当的时机,他分明感觉到,快了!这样下去,半晌功夫,丹药即将成型。 可正当他的嘴角扯起一个欢快的弧度,露出四颗门牙,一声炸雷将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鼎室的门口出现一个人,声如洪钟道:“韩长老,找你有事,院长说圣手【崔尧臣】要来!” 话音未落,只听鼎室中“砰……砰……砰……”的炸炉声此起彼伏。 韩长老也吓了个激灵,片刻愕然后冲到门前,推着祝成道:“祝长老,快快出去说,我的主鼎中还炼着药呢,你这一声太突兀,你看多少人炸炉了!” 韩思晴刚将祝成推出去,子级弟子沸腾了,大笑和抱怨的声浪快要掀翻整个鼎室。 耿迪连叫“可惜,可惜……”眼看就要成丹,却被祝长老晴天霹雳般的一句话震乱了鼎火,一炉药就这样功亏一篑。 脊轩忍不住笑的打跌:“一句话出来让这么多人炸炉了……” 待韩长老回来,所有人重抹桌子重摆筷子,从头开始炼丹。 林烛照鼓励三人道:“没事,现在好了,全都重新开始了,我们有了之前的经验,必然能在很短时间内成丹,这样就赢定了!” 脊轩三人一想不错,信心顿时高涨,耿迪掌鼎,一路顺风顺水,很快药液融合了大半,眼看又要胜利在即。 脊轩和劲旭已得意的左顾右盼,对林烛照道“哈哈,我们最快!” 可话音未落,只见不远处一个女孩施施然站了起来,一双圆眼,两颊晕红,她竟然捏着两颗圆滚滚的丹药,药身上流转着淡淡的光华。 她随手将桌边的小瓶拿起来,将丹药塞进瓶中呈了上去,放在韩长老桌上。 “哇……”一片惊叹声。 “唉……”一片惋惜声。 “加把劲,快点啊!”一片催促声。 劲旭仰头鬼嚎:“耿迪,加速,状元被人夺了,真是痛心疾首,生不如死啊!” “安静,马上就好!”脊轩看着炉中丹药已经成型。 这面正在焦迫,这时,又有一人施施然站了起来,劲旭定睛一看:“完了,又晚了,是姜小皇子。” 姜文广手里也托着一枚丹药,看成色,比那女孩拿出来的那两颗都要好。 韩长老笑着接过。 这时耿迪喜道:“成了成了!”“砰”鼎盖开启,一枚圆滚滚的丹药从炉中升起来。 劲旭丧气道:“现在成了有啥用,状元榜眼都已经被他人一举拿下!” 耿迪似乎没听到,满脸喜悦丝毫掩饰不住。此刻他已不在乎第一、二名的名次,只是发自内心的为自己炼出了第一颗丹药而心满意足! 林烛照在一旁反驳劲旭:“这有什么?本年度不是有丹壶大赛吗,丹壶大赛上我们夺一个冠军岂不是好!” 脊轩细瞧他们炼成的丹药,成色似乎和姜文广的不相上下,他推推沉浸在喜悦中的耿迪道:“愣着做什么,快呈上去吧……” 傍晚的夕阳格外美丽,让脊轩想起了见到月夕落霞宫的那个晚上。 五人临湖而立,看着太阳从朦胧的苍山尽头沉坠,暗金色的日光在孩子们身上裹了一层暖洋洋的毯子。 林烛照偏头道:“脊轩,今天已是天启后第三天了,该让我们知道,你的龙蛰是什么了吧!”…… 注: 【崔尧臣】:紫微域书法圣手,后文有详述。 【离火兽】:紫微家喻户晓的火兽,大多数鼎耳上都有它的图腾后文有详述…… 第二十四章:亡天涯,冰心风乍起 冰面上的雪尘席卷而来,足有数人之高,股股莫测的烈风尖锐的呼啸着,如同悲禽厉鸣。 这是一片毁灭生机的地方,寒冰从地面往下数以千万丈的衍生。四面寒风毫无固定的方位,有些打着旋卷起冰屑,有些埋头撞向迎面而来的寒风,蜂鸣出振颤心灵的声音。 这个地方流传着一句世人耳熟能详的俚语“亡命天涯莫来此,来此无命亡天涯。”这片地方,有一个名字,叫做冰心——极北之域。 在一处冰封万年的山崖上,伫立着一位面目冷峻的中年人,手中握着一块玉璧。他身材魁梧,面貌英俊,可是那双眸子中,却沉着极深极冷的冰。 他的身侧立着一位老人,拄着根木拐杖,身躯略显佝偻。老人的嘴唇血一般的红,双耳也较常人的大有倍余。他望着这迷乱天地的冰雪,眼神中的炽热不稍掩饰,仿佛他深爱这里的一切,这刺骨的极寒竟让他如沐春风般张开双臂,暖洋洋的神游。 中年人摩挲着手中玉璧,玉璧上的字迹正在湮没,其上是一封书信。 大衍丞相师儒冠敬启: 一别经年,弥添怀思,久疏通问,实在念中。撤缨每念当年相见,大启蓬心,别离之际,大感知音之不遇。后日之事,聊博先生一粲而已,得览先生趣意雅量,实慰人心。近闻先生抱恙欠安,甚为悬念,因羁于俗物,不便探望,然每至寒灯夜雨,心切依驰。望先生贵重己身,勿操劳过甚,寝食事大,撤缨处有五百年山参,随后送去。海天在望,擅自珍重。翘企先生拨冗见复,聊慰拳拳担忧之情。 师儒冠先生书童收。 云臻:谢撤缨 中年人道:“八只斥候鸟全部落网。可有一点却令人费解,这个谢撤缨,绝非病急乱投医之人,他给自己敌国的丞相写什么信?他给师儒冠写信,便不正常,且信中只问什么饮食起居之类的杂事。都查过了,信笺未用特殊手法处理,是普通纸张,且并无藏头藏尾的隐语暗示。这便奇怪了,既然他都觉得云臻之乱是‘燃眉之急’,怎会还有闲情对他人嘘寒问暖?” 那老者嘿嘿一笑,舔舔血红的嘴唇道:“所谓智者千虑,谢撤撄是个帅才,心思就多,虚虚实实,故弄玄虚罢了!他是要让大衍师儒冠迷惑,或是想要与之交好,这对我等是好事,让他们拉拉手亲近亲近,师儒冠防备之心必减!” 中年人沉默片刻,摇头道:“不对,恰恰相反,以师儒冠经纬之才,接到这样的信,必然心存疑窦,加强防范。” 那红唇老人哂笑:“你说的也不对!纵然他加强防范,我等的大计三四年后才会全面展开,师儒冠纵然防备,两年内不见动静,届时其心必困,其防患之心必衰!” 中年人摇摇头,道:“师儒冠并非等闲!” 老人淡淡轻蔑道:“哈哈,他非等闲,我等哪一个是等闲!他一届凡胎,关键时随手灭了他就是,何必耿耿在怀!” 中年人再次摇头:“动不得,他与紫微九巅中一人相交莫逆!” 老人冷哼一声:“我如你这般大时,何等意气风发,哪像你这样磨磨唧唧畏首畏脚!我等兄弟,如今便有四位不弱于九巅分毫,几年之后,大计一成,谁会弱于九巅!我问你,九巅九人,是兄弟吗?” 中年男子道:“不是!可一旦被他们察觉,其中几人必然在很短时间内联手,那时便是兄弟了!” 老人道:“谢撤缨写这封信,有两个目的。第一,以师儒冠的智计,忽然收到这样的一封意外之信,必然有所防备,若能将讯息传出,这第一丞相的名头还是有些影响的,一部分人会涉足暗流中一探究竟,这对谢撤缨来说,再好不过,不过爱趟这样浑水的人这天下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第二,我猜他怀了一点小人之心,若事不遂他愿,让大衍皇帝知道他和师儒冠通信之事,届时若两国开战,师儒冠便有了通敌之嫌,离间之计应运而生,也不失为一条妙计!哈哈……”老人分析完,目光阴鸷的笑起来,有种玩弄敌手于鼓掌之间的张狂快感。 可中年男人再次不合时宜的开口否决:“不对,以师儒冠的智谋如何能落入这么浅的圈套,我俩也能看出的计谋,他们未必会用。” 那老人瞳孔微缩:“哦?老七,你言下之意是认为我是个蠢货。连我都能看出的计谋世人都不屑的用?” “不敢!”中年人道。 “哼!”老人冷冷的哼了一声,在这样刺骨的冰寒中,这一声冷哼竟让周围的温度骤降。 中年人不说话,定定的站着。 两人沉默了一会,老人道:“信笺本身虽没问题,却不能这样原封不动的送过去。所谓百密一疏,不能丝毫马虎,通知老九,既然圣手崔尧臣要去学院了,这游戏越有意思了,让大笔一挥的人再挥一笔便是!我二人只要尽快找到寂雪冥神宫,挖走冰心灵根就行了,什么谢撤缨的事情,自有【皇级】和【霰雪王座】管!” “好!”…… 清越湖边,看着夕阳沉坠,林烛照偏头问:“脊轩,今天已是‘天启’后第三天了,该让我们知道,你的‘龙蛰’是什么了吧!” 此言一出,立马引来劲旭、耿迪、徐子骞三人的响应,他们高声催促着要瞅瞅脊轩的天赋。 脊轩心头一阵火热,疲倦感一扫而光,他强压兴奋,卖着关子笑道:“那得让我先看看你们的天赋是什么?” 劲旭惊奇地道:“你可真沉得住气!之前没瞧出来,你还有深藏不露的能耐!正常人出了天启的鼎急着展示天赋,迫不及待到火烧屁股了。” 林烛照打趣道:“不是火烧屁股,是火烧头发吧!” 脊轩摆出一副“那当然,我是谁?”的倨傲神情。心中却不由苦笑,心想,我不是沉得住气,而是天启后全身都麻木了,疲乏到眼睛都睁不开…… 劲旭和林烛照斗起嘴来。 脊轩不再说话,微闭眼帘,心念一动,按照元清长老当日所教,开始试探自己的龙蛰。魂力从灵川抽离出来,破开凝灵海,在身体里转了几个周天,随即透体而出,如臂使指的轻松感袭来,脊轩刹那间感到神清气爽。他睁开眼,平摊双手,微扣指尖,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朋友们围拢过来,已不再斗嘴,好奇地打量他。 脊轩尴尬一笑,喃喃自语道:“再来。” 他抬起双手,沉下心来,微扣指尖,一股清风从手中刮过来刮过去,依旧什么都未发生。脊轩心头掠过一片阴翳的游云,不好的预感袭来。 “怎么会没反应呢!龙蛰不会没有觉醒吧!”劲旭挠头道。 “乌鸦嘴!”林烛照瞪他一眼,转而冲脊轩道:“再试试,元清长老当日说了,没有发现天赋的弟子先别着急,日后自然会发现的。” “日后?别等日后,今天就把天赋试出来。”劲旭摆摆脑袋,“你定睛向远处望,看看是不是千里眼!” 脊轩心慌,照着劲旭所说极目远眺,发现目力并没增长,便有些茫然地笑道:“该不会真的没开启天赋吧!” 林烛照拧劲旭一把道:“别听劲旭瞎说了,琪真的天赋也还没试出来呢?何况你前两日丢了魂似的睡了那么久。琪真这些天从没昏迷,时时刻刻尝试都还不知晓自己的天赋是什么。你不用着急,终会发现的!” 脊轩听到这个消息,心头稍定,问道:“琪真也没试出天赋?她这几天怎么样?” “她照吃照睡啊,梅尹说她晚上照打呼噜!” 耿迪小声嘟哝一句:“什么没试出来,她的天赋不是破坏吗?” 林烛照一笑,接口道:“瞎说!” “那就好,如果再试不出来我就只能和她浪迹天涯了!”脊轩嘴上开着玩笑,心头的慌张却散不去,不会真的没有天赋吧,或者竟然是吸引小动物之类的天赋?脊轩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场景:自己的头发里卧着皓雪枭,左肩上趴着御猫,右肩上躺着小兽,脖子上挂着简牍猴,猴子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的果子送到他嘴边,抱着胳膊的林烛照和叉腰而立的劲旭对他怒目而视,他登时一个激灵,嘴角勾起一丝傻笑,而后又觉得挺不错。 林烛照在他眼前晃晃手,“收心,胡思乱想什么呢,再试试!” 脊轩站定,又尝试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发生。他颓然道“什么都没有,只能日后发现了!” “慢着!”林烛照道:“什么都没有,刚才的风从哪里来的?” 脊轩一愣,忽然惊觉,他再展开双手,手掌中刮过清风,风围着他们打旋。只是水边本就有湖风,所以适才没有发现。 “握握手试试!”脊轩十指微蜷,风在他手中又聚成球团。 脊轩激动得快要跳起来,猛的一推手,风团涌向湖面,将水面吹开一个凹槽。 “原来天赋是纵风!哈哈,我的天赋正好是御水!”徐子骞扣指,湖面上的一片半人高的蓝色水墙立了起来,风在水墙上穿孔。 “哈哈,纵风术,虽然没有大用,但是夏天睡觉不怕热了!”劲旭打趣道。 “这倒是个好处!”耿迪深以为然地道。 脊轩心头大定,问道:“耿迪是‘控火术’,劲旭是‘地听术’(顺风耳),子骞是‘御水术’,烛照呢?你的是什么啊?我睡着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耿迪点燃了劲旭的头发。” 说起这件事,劲旭嘴角抽动,情不自禁地揪了揪那片凹下去的头发。 林烛照展颜一笑,双手上扬,掐指微晃,只见许多花瓣从天而降,她又跺了一下脚,清越湖边的草坪上,便绽放出大片的花朵。 “花仙子?”脊轩诧异道。 林烛照噗嗤笑出声:“什么花仙子呀?这是能催发生机的‘生命术’,长老说了,等日后,这种生命术会有强大的治愈能力。” “原来这就是生命术!”脊轩感叹道:“今天中午你去找我时,我在文渊阁看的就是有关天启的书,其中记载着一个以生命术名满天下的女侠,叫什么尤芸曼,书上说该天赋生发万物,催人生机,疗养延寿的神效!” “这么厉害!”其他几人惊叹道。 林烛照听后抱着御猫,喜滋滋在原地转一圈。 知道了龙蛰,脊轩喜不自胜,忽然想到下午凝丹课上的情形,突发奇想,煞有介事对众人道:“我现在知道祝成长老的天赋是什么了。” “什么啊?”几人凑过来问。 “你们猜!”脊轩神神秘秘道。 “猜了还做什么数!”林烛照道。 谁知林烛照话音刚落,劲旭就昂首大喊一句“我知道”。 几人眼瞅着劲旭摇头晃脑的得意样,等待他的下文。 劲旭哈哈一笑,大声道:“祝长老的天赋当然是狮子吼!” 几人大笑起来,脊轩抹掉眼角笑出的眼泪,翘起大拇指赞道:“聪明!对极了……” 可没笑几声,他们就听到身后不远处闷雷般的咳嗽声,五人同时浑身一震,转头望去,只见矮胖的祝长老渐行渐远,没走几步,忽然扭头,犀利的目光刺向劲旭。 劲旭吓的一愣,脱口而出:“狮子狗!”…… 第二十五章:写家书,御猫掀被角 “这一届【天启】,有什么十分特异的龙蛰出现吗?”钟离博瞻一边问,一边兴致勃勃的将几片茶叶撒在一方石质的砚台上。 “有几个子级弟子的天赋还不错,能排进‘紫微天启榜’的前五十,但尚未发现极为惊艳的!”阳彤长老信口回答,眼睛却也盯着那方砚台看。 “已经很不错了,要是出来天启榜前十的天赋,紫微十巅要就要来学院收徒了!”说着,钟离推开窗,招招手,一缕清澈的水源从不远处几颗玲珑树上飘来,“玲珑树上的【薄风之露】,沏茶最香!” “嗯……那倒是……”薄风之露在空中渐渐沸腾,一线流入浅浅的砚台中,那流入许久,都不见满溢,不一时,清香之气扑鼻,阳彤忍不住问:“您老要用砚台泡茶?” 钟离听后一笑:“那么惊讶干什么,这可不是普通的砚台,这是一方稀有的茶砚,是圣手崔尧臣给我的,这家伙嗜砚,敛了好多稀奇古怪的宝砚,他知道我喜欢喝茶,来学院前,便给我先捎来这方砚!” “原来如此!” “继续说,天启还有什么情况吗?” “有,那个叫脊轩的孩子在天启时行为比较……怪异,应该是受到的感召较深……” “怎么个怪异法?” “小小顽童的顽劣,不值一提!” “讲!” “在天启鼎里,这孩子忽然泪流满面,天启仪式结束后,他似乎精神恍惚,随即晕了过去,这两天又跑到紫禾那里说什么自己在天启时候沉入梦里,在梦里给了别人自己的宝贝,醒来之后那宝贝果真不见。” “梦里给了别人东西?醒来后东西不见了?”钟离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来。 “是啊!纯粹是顽童臆想……”阳彤长老不在意的摆摆手。 而钟离却猛然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天启或通神?” “您说什么?” “哦哦,没什么,这孩子的龙蛰是什么?” “纵风!” “可能不止纵风这么简单,地格也多多留意观察!自从青冥林的那件事后,老夫越发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妥,听说月夕落霞宫出现的那几日,那片神秘的波寂之野也发生某种不可测的异动。我担心久安之后,会有人想要搅弄风云!” “院长过虑了,什么时候都少不了想要搅弄风云的人!” “说的也是,来,喝茶!这些天,崔尧臣快到了!” …… 自从劲旭舌头打结失口叫了祝成长老一声“狮子狗”后,几人纷纷希望下一堂武境课迟一点到来,最好迟到足以让祝成忘了此事!大伙想起此事,好笑的同时,也不免调侃劲旭的“顺风耳”果然顺风,长老都站在身后了,他都没听到! 伤势好转后的小兽迷糊胃口大增,越发像一只圆滚滚的葫芦。 脊轩每次看到它,都忍不住发笑,他觉得是时候该给小兽取个正式的大号了,思前想后,综合众人高见,最终叫它“嘟嘟”!这个称谓延展开来,可以是圆嘟嘟,绵嘟嘟,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符合小兽的特性。嘟嘟倒是随性的很,听到这个大号,埋头吃东西,毫无异议。 这天,脊轩右手攥着毛笔坐在书桌前,左手扶着额头,微蹙眉头凝神冥想,笔下的纸张上满是墨点。他时而微笑,时而皱眉,已怔怔呆坐近半个时辰,浪费了三张纸,却只写了寥寥几个字: 爸爸: 见信如唔 …… 直到今日,脊轩才有了闲暇,决定给爸爸写封信,可当他心急火燎的摊开纸张,蘸饱浓墨落笔时,却发觉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从坐上蓝霁至今,发生了很多事情,脊轩觉得任何一件都无法取舍,但若事无巨细的详述,不知道要写多少字。 劲旭,耿迪和徐子骞从外面回来,发现脊轩仍然执笔发愣,于是劲旭蹑手蹑脚走到脊轩身后。 脊轩听到了响动,开口道:“劲旭别闹。” 劲旭嘿嘿一笑:“本想吓你一跳,没料到你还挺警觉,干嘛呢?还在学写字啊?来来来,让丰神俊朗的劲少爷教教你!”说着劲旭抹起袖子,从桌上另取一支毛笔,竟然真的要给脊轩教写字一般。 脊轩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给家人写书信要怎么写?” 劲旭一拍手,手中笔锋上墨汁四溅:“哈哈,这你算是问对人了,你要写给谁?” “我爸!” “哦!太容易了,我说你写就是。”说着劲旭一手执笔,双脚一错,唱戏一般道: “哇呀呀呀,父亲大人,见信如唔,那个……久别不见,十分想念啊,那个……父爱如山,非为报也。哇呀呀呀呀,那个……父兮生我,吾将报也……” 脊轩顿时气得瞠目结舌,嚷道:“耿迪子骞,麻烦你俩把这个‘报也报也’的疯子扔出去!” 徐子骞道:“脊轩,给你父亲书信,提笔写就是了,犹豫什么?” 脊轩叹一口气:“我不知从何说起,我想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爸爸。” 徐子骞又道:“有些事情不必说的,你爸爸是魂术师,那些我们学过的自然不用给他详细说,只需要择要写一些就好。” “对啊!”脊轩听后展颜一笑:“我就择要点先写了,还有许多事情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慢慢告诉爸爸。” 想清楚了这点,脊轩提笔蘸墨,取出一张新纸写道: 爸爸: 见信如唔,一别许多天,孩儿十分想念你。 在去学院的蓝霁上,我遇到了林烛照,劲旭和耿迪。林烛照是和我一般大的小姑娘,劲旭是个小少爷,耿迪比我长得结实。劲旭有一只简牍猴十分可爱,它抱着一个简牍,活像个小书生。林烛照有一只御猫,也讨人喜爱。 那天晚上,我们在泰康山忽然遇上了漂浮在天空的仙宫,听姜文广说,那是月夕落霞宫,是一座无比神异的仙宫。姜文广是大衍皇朝的幼皇子,天上地下,无所不知。 我也不知道那仙宫中是否有神仙居住,不过很多圣地的人都飞来了,他们带来了巨大无比的鼎、山河图、皇极剑,还有一把大到没边际的琴。以后有空,你可以带我去找找仙宫,我一定一眼认出来! 那天,我们还见到一个可怜的疯子,他蓬头垢面的唱着什么“争,不争”的歌,大踏步的在天空中行走,还不断仰头大哭三声,大笑三声。 后来我们的蓝霁被征用了,于是我们在泰康山步行扎营。奇怪的是劲旭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不过前几天他已经回来,他告诉我们,他不知道怎么就被困在了一个山谷,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智斗猛虎,搏击巨蛛,躲避猛禽,还看见了一只‘滔天’巨蟒。当然我知道他是在吹牛!那晚过后,我们坐马车赶往学院,途中还遇到了大衍皇朝的人来探视姜文广,我们都收到了礼物。 哦哦!差点忘了一件大事,爸爸,劲旭失踪以后,长老不在营地,我和林烛照、耿迪前去寻找,我让她俩走一路,我一个人举着风声碑走一路。在茫茫的泰康山里,而且是在晚上,你说我勇敢吗!我找了很久很久,没有找到劲旭,却找到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兽,它可怜无比又极其可爱,和皓雪枭一般毛绒绒的,当时它都快死了,我灵机一动,把你给我的那个玉瓶中药液倒了半瓶在它的伤口上,接着又将那粒豆丹喂给它吃了,它才幸免于难,是我救了它!这些天小兽能吃能睡像个圆葫芦一样,我已为它取名叫“嘟嘟”,之前它总是迷糊打瞌睡,所以小名叫“迷糊”。还有这小家伙竟然不用翅膀就能飞。 写到这里,脊轩满眼笑意,不禁大为得意,他仿佛已经看到父亲听他救了一条生命后嘉许的表情。 接着,脊轩润笔又写道: 如今嘟嘟就趴在我手边吃东西,我给它置办了个毛绒绒的窝,皓雪枭已经熟络的将它当作了伙伴。 到了学院,我在昊乾殿中见到了展逸彤和卓鸿煊两位创院前辈的玉像。我还在大堂中央看到了一幅图,画中景就像《归巢》中景一样随时变幻,可是林烛照、耿迪他们并未能看出来。我们还误入了神乐堂“清乐冰漪”,见到了神乐课长老紫禾,她给我们讲了神乐和一个连她都敬佩不已的女子,这让我联想起了你给我的云翳琴。 爸爸,还有坏事,我对你说了怕你骂我,不说自己心里憋的难受! 话头到了此处,脊轩眯着的笑眼不禁变作皱起的眉头,该写夜探青冥林、‘天启’时遇秦梦瑞的事情了。 思索了很久,脊轩心道,这‘天启’时遇秦梦瑞,是梦中的事情,为此还丢了风声碑,父亲不免责怪,况且还未找到那本《九华天启录》,所以心里还七上八下拿不准该给父亲怎么说,决定先插科打诨略过去,只写起夜探青冥林来: 听紫禾长老讲故事的那天晚上,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召唤一样,整个人轻飘飘的。于是我去了青冥林,见到了一颗通透神异的树,我猜那是青冥树,接着我不小心把自己撞晕过去了,喝了几天苦汤药,不过一点事情都没有。 对了爸爸,我们的‘天启’结束了,轩儿顺利觉醒‘龙蛰’,我的天赋是纵风,哈哈,可把我高兴坏了,你可能不知道‘天启’时能看到的那么多奇异的景象,我看到自己被裹在风里穿过巨大的墙缝,墙的那头有冰蓝色的月亮,有唱歌的种族…… 我还要跟你说我们的于牧长老,他很怪诞,总让人忍俊不禁。他有一套拉弓的动作,随时随地都会做…… 还有,我们武境课的祝成长老,说起话来就像打雷一样,我们都猜测他的天赋是‘狮子吼’。 祝长老很厉害,掌握了一种土系的天地本源神力,他告诉我们还有天地境界的划分,灵力的口诀,待我下次写信一一告诉你。如果爸爸知道这些,我就不费笔墨啦,如果你不知道,可要不耻下问…… 孩儿:脊轩拜上 脊轩写完信,收笔而笑,看着自己清秀的字迹,从头至尾通读一遍,长舒一口气,心中畅快无比。 “一气呵成啊!哈哈,哈哈!这么多故事,爸爸肯定会惊讶万分!” 再看一遍,确认无误后,脊轩走到皓雪枭跟前,但见这只懒枭把脑袋塞在翅膀底下睡得正香,可是,脊轩迫不及待的想要让它把信送给父亲。 他缓缓地捧起皓雪枭,小家伙见有人碰它,一下睁开眼,见是脊轩,大眼瞬间又眯了起来,垂下脑袋继续睡。 “皓雪枭!”脊轩捧着它轻轻地摇一摇,没有动静。 “皓雪枭!”脊轩加大力气再摇一摇,还是没有动静。 “我去找御猫!”此言一出,皓雪枭扑楞着翅膀嗖的一声飞了起来。 脊轩笑眯眯道:“哈哈,还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快点,把这封信送给爸爸!”皓雪枭对其怒目而视,叽叽喳喳开始疯叫,脊轩立时偃旗息鼓,堆笑道:“回来给你吃好的!家里也有好多好吃的啊!”可这只懒枭,鸟脾气一上来就是不动。 脊轩循循善诱道:“俗话说的好啊,养枭千日用在一时啊,皓雪,快点帮帮忙!” 劲旭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推波助澜道:“脊轩居然拿御猫来吓醒你,那叫什么来着,其心可诛啊!为了你的尊严,为了你的自由,皓雪枭,睡你的!” “你以为这么聪明的鸟会听你的挑拨离间?”脊轩横了劲旭一眼,劲旭嘎嘎一阵怪笑。 “难道你不想爸爸吗?听话!快去。我要是有翅膀早飞去了,还用烦你吗?你回来后,我给你好吃的,让你大睡三天!” 脊轩磨了半天嘴皮,终于,皓雪枭才不情不愿的衔着信振翅而去。 皓雪枭走了以后的当天晚上,脊轩在酣睡中进入了梦境。 在梦中,脊轩看到皓雪枭扑腾着翅膀从天空中一窜而下,随即飞进了窗子。他一骨碌爬起来,感觉身体很慵懒,皓雪枭已飞到了他眼前,雪球一般整个身子往他脸上蹭。 脊轩很惊讶,道“干什么!你走了才多久?一天,两天?”忽然感到自己也记不清了,但随即他想起了给爸爸的信,整个人都快乐起来:“爸爸的回信呢?” 只见皓雪枭不理脊轩,整个身子还是不停的在脊轩脸上拱动。 脊轩板起了脸问道:“是不是将回信丢了,还是压根就没去家里,而是去其他地方疯玩了?” “爸爸不在家?”…… 皓雪枭仍然不理脊轩,我行我素的在他脸上蹭,脊轩的脖子里都越来越痒…… 脊轩从梦中惊醒后,睁开眼一看,赫然见一团东西在他脸上、脖子上蹭着,这一惊吓非同小可,砰砰的心跳自己听的格外清晰。 他猛地缩回脑袋,还未叫出声,却听到一声猫叫,只见御猫坐在他枕边,睁大眼望着他。 脊轩见是御猫,随即心神一定。再看不远处劲旭三人睡得安稳,劲旭还在打鼾声。 “臭猫,你吓死我了!”脊轩生气道。 御猫不为所动,又叫一声,瞪大眼睛看着脊轩的被窝,就要往里钻。 “难道我的被子里有老鼠?”脊轩问。说着他抓住被角抖一抖,什么都没有。 可这被角刚一掀起来,御猫便趁机钻了进去,反身露个头在外面,眯了眼睛开始打呼噜。 脊轩一瞧就乐了,御猫来我的被窝,原来只是要睡觉,哈哈,看看明日林烛照怎么说! 翌日,林烛照告诉脊轩,可能是御猫半夜跑蹿进错了屋子。 可是,随后的几天,御猫每夜都会来脊轩的被窝里就寝。脊轩迷糊中只要感觉脸上有东西蹭,就会掀开一角被子,随即就可以听到猫微微的呼噜声。 这样一来,林烛照对脊轩恨恨不已,瞪着大眼质问脊轩,“‘嘟嘟’不给我就算了,连御猫也跟我抢啊!” 脊轩心里乐着,嘴上却喊冤叫屈:“冤枉啊,我又没有叫它来,是它自己半夜过来的,吓我个半死。半夜三更,一睁眼一只猫在你脸上拱,你会不会被吓到!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再说了,你看看,嘟嘟这两天沉眠了,除了吃,就是睡啊。”脊轩指着枕边四脚朝天睡得酣熟的小兽。 “得了吧,你这叫得了便宜卖乖!”林烛照白了他一眼。搂紧怀中的御猫,嘱咐道:“今天可别再过去了哦,小心坏人吃了你,你看脊轩,他可坏着呢……”说完转身就走。 然而,林烛照的告诫并未起作用,白天御猫在她怀中,半夜则必去脊轩处。 后来脊轩才知道,原来这些天林烛照睡觉不老实,总是翻身把御猫压的惨叫连连,御猫还怎么敢让她搂着睡,而这小猫在人被窝中睡惯了,见脊轩也有个皓雪枭和它一般,自然去脊轩那里! 正当脊轩和林烛照为御猫的事情争论的时候,徐子骞带来了重要消息,圣手崔尧臣要来学院,大约就在这几天,整个学院传疯了。 “圣手崔尧臣是谁?”脊轩茫然地问道。 “唉,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还抢我的御猫”林烛照摇头长叹…… 第二十六章:谈圣手,侠盗觑俊才 林烛照摇头长叹:“唉,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还抢我的御猫。” 脊轩道:“我又没有请御猫来,是它自己来的……崔尧臣是谁?” 林烛照撇嘴:“圣手都不知道,你过去难道住在窑洞里,真是孤陋寡闻。” 脊轩却不恼火,笑道:“你不住在窑洞里,所以你肯定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叫他圣手?” “紫微霄德域有三大圣手,一个是飞檐走壁的‘片叶不沾身’——侠盗圣手一片白。一个是字贯大境的‘笔底走游龙’——书法圣手崔尧臣。还有一个是纵横棋坛的‘手谈乾坤道’——棋局圣手黑白子。”林烛照随手取过桌上毛笔,在纸上画了三个圈。 耿迪也竖着耳朵细听,听完后笑道:“哈哈,真有人叫什么一片白,黑白子这样的名字么!” “当然不会是人的真名,‘一片白’是诨号,传言但凡侠盗圣手盯上的地方,他光顾后,便如同蝗虫过境,片叶不存!他身上好像有个奇大无比的储物宝贝,能把一座官宅搬空,留下一片白地,所以叫‘一片白’,而被盗者连他的人影都见不着,所以叫片叶不沾身。” 徐子骞道:“那叫什么片叶不沾身,应该叫做片叶不存身才对吧!” “正是这样!他劫富济贫,每有一个地方失窃,相隔万里外的某贫民区会在半询内下雨——银子雨,除了最值钱的宝贝外,他盗来的东西一概不留。” 脊轩拍拍手:“这样好,看来这个一片白是个大大的好人。” 耿迪诧异的摸摸脑袋:“贼也分好坏?” 林烛照理所当然道:“当然啦,我妈妈告诉我!品德高尚,乐于助人就是好人,这一片白乐于助穷人,难道不算乐于助人?” 耿迪张大嘴无言以对,半晌才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贼品德高尚的!” “错,是侠盗!”劲旭纠正道:“许多贪官贵胄对其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 “生吃他的肉?”耿迪打个激灵。 劲旭见耿迪打颤,乐道:“要是你该怎么吃?煮着吃?顺手撒点盐。” 林烛照见耿迪接不上话茬,冲劲旭道:“贫嘴!话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一片白的事情?” 劲旭昂一昂头,背起双手道:“何止是知道,我还清楚他近些年在做什么呢!” 脊轩见他这个样子,打岔道:“啊?难道他是你家亲戚?” “不是!……” “难道是你家街坊?” “你家街坊才住贼呢!” “那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两年前的盛夏,他还光顾过我家!” “到你家做客?你爸爸的好朋友?” “不是,我家人都没有见到他,他在我家留了一封信就走了……” “他为啥没在你家盘庚几日?” 劲旭扑上去要捂住脊轩的嘴,脊轩身子一侧,灵川中风荡出来,裹着他轻飘飘退出老远,劲旭自知追不上,只好作罢,没好气道:“以后有幸见到他,希望他在你家盘庚几日,顺手摸点东西,走的时候再顺手把你家房子拆了!” 脊轩咧着嘴笑,他喜欢打岔,看劲旭一口气憋着说不完的样子。 脊轩继续打趣道:“他怎么没把你带走?” 谁知这个调侃出来,劲旭竟然这样做答:“一片白去我家本来就是想把我带走,他这几年应该忙着物色徒弟呢!” “啊?真的啊,为什么?”这回轮到其他几人一起错愕。 劲旭大咧咧坐在脊轩的被子上,伸手将睡得四仰八叉的嘟嘟捧过来放在腿上,慢悠悠道:“要听故事,上茶!” 脊轩几人勉强满足他的要求,嚷嚷着让他别在摆谱…… 半晌后,劲旭喝了口茶道:“一片白在我家留下一封信,我爸爸看了之后勃然大怒,来来回回在院子里踱步!” “信上写了什么?” “信上写着‘汝儿慧根佳质,适做侠盗,老夫偶有收徒之心,有意速来,城东静心楼,过期不候!’” “你爸带你去了吗?”耿迪问。 “当然没有!我说傻爷,我好端端坐在这里,你别问这么稚嫩的问题行不行?”劲旭翻个白眼继续说,“我爸爸一见书信,即刻怒发冲冠!他来来回回在院子里踱步。我偷偷去看,他揪我出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好骂,说什么‘混账混账,你这兔崽子,怎么成天不学学好,别人都找上门来让我送你去做贼,还说什么你有当贼的潜质,他收你做徒弟还过期不候!还意思是我还得对这蟊贼感恩戴德?混账混账都是混账,一片白那个混账!’”他惟妙惟肖地模仿气急败坏的老爹,惹得几人捧腹大笑。 “后来呢?”徐子骞笑罢问。 “后来,你说后来呢?”劲旭也被自己逗笑了,“我被莫名奇妙骂了一顿,后来我就站在院子里哇哇大哭。” “你哇哇大哭?”林烛照抓住话柄。 “额……不是,当年太小,不懂事,如今经历过大风大浪,自然与那时的我大不相同。” 几人没心情听他胡扯,异口同声问:“再后来呢?” “再后来妈妈来了啊,见我受了大委屈,冲着我爸吼。老爸说都是你惯的,我妈说孩子知道什么!接着老爸去找家中长老商量,长老说‘开门揖盗,等一片白来!’” 脊轩啧啧奇道:“你们真的开着门等一片白来?” “当然啦,老爸坐在正堂上,大门中开。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堂下众长老正襟危坐,自午时坐到晚都未见到人影!” “他没来?” “来了!” “第二天来的吗?” 劲旭挤眉弄眼道:“不是,当天下午就来了,不过他径直来找我了。当时我正在内堂发脾气呢,长老们把我关在了屋里。他忽然来了,笑眯眯围着我团团转。” 脊轩好奇道:“他长什么样子?” “我见到了他的相貌,事后却死活记不起来,只记得他戴着状元的顶戴花翎。” “他没带你走?” 劲旭摇头:“没有,他围着我转了两圈,忽然眼神朝我身后瞥去,我转身瞧,原来是我奶奶不知从哪里进了内堂,静静的站在我身后,手里似乎捧着一堆雪……” “说谎!”林烛照跳起来打断劲旭,“你之前说两年前的盛夏一片白来的你家。那时哪来的雪!” “才没说谎呢!”劲旭急道,“我早说过我奶奶年轻的时候从那什么寂雪冥神宫来,会一些纵雪的术法有什么稀奇?又或者她的龙蛰是雪术……天启都结束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天赋是什么?” 林烛照被劲旭抢白几句,一时无言以对,气的跺脚。 脊轩忙出面当和事老:“对对对,是我们考虑不周,之后呢?” “一片白见到我奶奶后,愣了半晌,随即笑了笑,绕着我走了一圈,塞给我一封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留了什么话?什么信?” “他笑着说了句‘去读给你爹听,兔崽子们真无趣’,便消失了!” “那信上是什么?” “信上附着一片叶子,上面写着一首打油诗‘不识抬举真无趣,坐立中堂似呆鸡,门外傻汉睁眼瞎,天高地阔逍遥去。’随后我转身寻我奶奶,却发现她已不在屋里了。我就吵着嚷着要出门,可是守门的长老锁定了我非不让出屋,我敲门他们也不应。我说一片白来过了,给我了封信,他们说‘劲旭别闹,再闹打你屁股!’接着我就睡着了,夜里妈妈来给我送夜宵,我说我要见爸爸,在我的强拗下,妈妈才领我到大堂!” “你爸爸他们还在大堂上吗?” “是啊,他们还在大堂上虎视眈眈!四处是火把,众长老的眼神瞪得和铜铃一样!我看出来他们已经布了阵!” “那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劲旭挑眉道:“我到了大堂,直接展开信大声地读给他们听了!” 脊轩想起那打油诗的内容,忍不住问:“你当堂读了?你爸爸听后没有气死吗?” 劲旭吐吐舌头:“我读完大半,他就气得不行了,可我还是坚持读完了,谁叫他们不放我出去的!” 林烛照叹息道:“我爸爸遇到你这样的儿子,也会不禁赞叹一句‘天才!’” …… 听完了一片白的故事,耿迪突然道:“那黑白子呢,他的名字必然是因为棋子黑白,所以叫黑白子吧。” “不对!”林烛照摇头。 “哪里不对?”脊轩问。 林烛照道:“一片白是诨名,黑白子却是真名,他家世代都是围棋圣将,御前国手,所以出生即被寄予厚望,他爷爷给他起名叫黑白子!” 劲旭道:“那他的爸爸妈妈没有反对吗?” 林烛照道:“爷爷起名,爸妈反对什么?” 耿迪追问道“那他本人没有反对吗?要是我必定反对取这个名字的!” 林烛照一本正劲道“我怎么知道他反对不?他从小就被人叫黑白子,等到长大后,自然认定这个名字了!” 脊轩笑着对耿迪道:“你爸妈给你起名的时候,你还不会说话呢,或许还在娘肚子里转筋呢,怎么反对啊?” “三圣手剩下一个就是书法圣手崔尧臣喽,听说他的字贯大境,久观可引人顿悟,览毕则神清气爽。” “这么神?” 林烛照憧憬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们就幸运了,这回来学院的正是他。” 脊轩骄傲道:“我爸爸的字也写的很好,不知跟这个圣手的字比如何?” 劲旭嘿嘿一笑“人家可是圣手,整个大衍公认的书法第一,你爸爸可能比不上他。” 脊轩昂首挺胸:“这也未必,我爸爸又没跟他比过!” 原本,紫微域是没有什么侠盗圣手的,却有个紫微【四艺圣手坛】的比试,每五年一届,分琴棋书画四艺,得圣手殊荣,将是毕生莫大荣耀,走遍紫微,就冲着圣手名号,世人都会尊崇。但不知是何缘由,琴艺圣手比试在五十年前忽然没落,且该比试在【宫商神殿】和【希音圣地】的执掌下举行,范围太小。而丹青圣手近年来积弱,不及书法、手谈,光芒反被‘一片白’这样的侠盗压过去,故而如今的大域是剩下了紫微三圣手,即一笔一棋一侠盗…… 三天后,钟离院长召集十位长老,数百弟子同去青冥林迎接圣手,从早至午,并未看到人的影子,脊轩等的心焦,也对这个名满天下的圣手好奇不已。 当所有人都坐在草坪上嬉闹休息时,一只奇形怪状的鸟衔着一张纸飞来,钟离拿到纸张后,苦笑一声道,崔圣手有事情耽搁在路上了,今日不能到达,说罢解散了众人。 隔了一天,院长召集众人再次去迎接,又一次无功而返,这次飞来的是只秃鹫。 又过了一天,第三次迎接的长老只剩下了五人,这回,当天空中出现扇着翅膀的大雕时,院长转身就走,大伙尾随其后,脊轩在人群中听到祝成长老重重的鼻音:“这个鸟人!”…… 注: 【一片白】:紫微当今三圣手之一的侠盗圣手,外号“片叶不沾身”,重要人物,后文有详述。 【崔尧臣】:紫微当今三圣手之一的书法圣手,外号“笔底走游龙”。 【黑白子】:紫微当今三圣手之一的棋坛圣手,外号“手谈乾坤道”。 一个是字贯大境的‘笔底走游龙’——书法圣手崔尧臣。还有一个是纵横棋坛的‘手谈乾坤道’——棋局圣手黑白子 第二十七章:车辘遥,尧臣万里来 车轮辘辘,从远方而来。 遥见一只大毛笔插在马车的尾部,鎏金的笔杆足有碗口粗细,笔锋在风中颤动,仿佛一杆大旗。 孩子们开始兴致勃勃地窃窃私语,马车从山道渐行渐近,目力所及,只见四匹拉车的健马身上也绑满了毛笔。 祝成长老鼻子中喷着气,压低声音喃喃骂道:“招摇过市!”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听到了闷雷般的隆隆声。 柳筱烟长老碰一碰祝成道:“远来是客,小点声!” 祝成瞪起眼睛,倒竖眉峰:“做什么,我已经把声音压到屁股底下了。”这句话出来,夹道迎接的弟子笑成一片,连钟离博瞻院长都忍不住笑了。 钟离博瞻院长道:“祝成,筱烟说的对,远到的都是客,何况这次来的是圣手崔尧臣,不要怠慢了客人!我与他虽多年未见,但他这个样子来必有用意。” 祝成愤愤道:“院长你瞧瞧,此人举止诡异,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也不坐蓝霁,非要赶什么马车,多绕万里路程从【芦荡谷】悠哉游哉的过来,这也罢了!最受不了的是他的酸腐气,没事每天送来一封信,酸溜溜地通报自己的行程:‘钟离吾兄,尧臣现已到芦荡谷,不日将到泰康山。’隔天又来信:‘吾兄,今日得览【鹤轩台】胜景,心旷神怡,怠延一日,见谅!’过一天又道:‘吾兄,清风徐徐,现漫步【阳明城】,果真不同凡响……’后来又说:‘吾兄,【戴边】一过,即至瞻平城,弟将绕青冥林边缘而来‘…… 院长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里喝着小茶,却让我每天收他的书信,还要时时回上一封以示礼尚往来,你知道我最应付不来的就是酸文人啦!起初我还能绞尽脑汁……啊!平心静气的替你回复,后来这混账发了月余的信,人都没到。我每次看到那一只只奇形怪状的送信鸟来撞我的窗户,就恨不得拔下鸟毛塞他嘴里!要不是后来元清长老帮忙,祸福真的难以预料……” 钟离知道这火性子憋了很久,也不打断他,让他一口气说完,说到这里,身后的众弟子已笑成一片。 祝成转身冲着身后众多吼道:“兔崽子们笑什么笑,回去每人罚站两个时辰!” 众弟子连忙正襟咳嗽,笑声登止。 脊轩打了个激灵,冲着劲旭和林烛照扮鬼脸,林烛照扑哧一声又笑出来,再引一片笑声。 “加罚三个时辰……”祝成气势汹汹。 钟离笑道:“我是故意这样安排的,磨一磨你的驴脾气,你性子最急,这样对你可大有好处。” 祝成冲着院长挥挥手:“不说前情了,说出来都是气,院长您就瞅瞅眼下吧,这人终于被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来了,可是那都是些什么东西!”祝成手指马车,“大大小小的破毛笔,插在车屁股上,绑在马身上的,这不是招摇过市是什么!我们不妨打个赌……” 钟离笑眯眯道:“赌什么?” 祝成道:“我赌他下车后浑身上下也绑满了毛笔。” “弟子面前不该如此啊!不过……”钟离迟疑一下说:“好,赌了,谁输了晚上去青冥林中守林一月。” 柳筱烟奇怪的看钟离一眼,诧异院长这老头莫名其妙的不正经起来。 祝成爽快答应:“好!” 说着话,马车终于悠哉游哉的到了,在离众人二十步远的地方,马儿停蹄,车上并无马夫赶车! 弟子们鼓起了掌,随即一中年人掀帘而出。 脊轩细瞧这书法圣手,只见他头戴偃月冠,脚踩苍梧靴,身穿青矜,外披着一件红锦百花袍,腰间还系条绶带,绶带两侧绑满了大大小小的笔,其中两只笔最为显眼,一只点苍判官笔,一只玉杆毛笔。 这一身衣着,似道非道,似隐非隐,乍见像朝堂文臣,又似世家公子,着实不伦不类。再看他的相貌,消瘦清俊,颇有书香之气。 迎接的队伍欢呼起来,钟离博瞻携几位长老笑着迎上去,祝成板着脸站着没动。 崔尧臣款步而来,风致翩翩,口中吟诗般高声问候:“吾兄,久别不见,你仍旧健朗啊!” “我再健朗,也没有圣手这般驰游万里的兴致啊!我等盼星月一样候着贤弟,你可让众人苦等!”钟离玩笑道。 “这可得向院长大人及众兄弟们告罪了!”崔尧臣拱手致歉。 钟离笑着按下崔尧臣的手:“告罪倒不必,若不嫌弃,在学院多盘亘一些时日,教教这帮弟子,也是他们的福气!” 崔尧臣环顾学院美景,入眼苍翠,殿宇镶嵌在山水间。朗声道:“盘亘是一定的,学院山水绮丽,比起圣地都不遑多让,在这样的地方久待,延年益寿啊!恐怕到时候我赖着不走,兄长还嫌烦嘞!” 钟离摆手示意崔尧臣不必客气,打趣道:“本来前几日携众出迎,十名长老、八百弟子无功而返!等大伙都散了,却禁不住你神龙摆尾,忽然来了,若不是我的“眼线”遍布周边,这时你就赶着马车等候通报吧。” “一言难尽,马车这东西,难测远近啊……” 随后,钟离介绍诸位长老与圣手一一见礼。 “这位是幻术堂柳筱烟长老。” 柳筱烟道:“早闻圣手大名,今日方得一见,果真是翩翩雅致,举止不凡!” 崔尧臣躬身答礼:“不敢,不敢!这都是道上瞎传谬赞,愧不敢当。” …… “我是祝成。”见崔尧臣转向自己,祝成沉着脸抢先自我介绍道:“院长日理万机,每日拜读足下书信的人就是我!” 崔尧臣哈哈一笑:“祝兄我知道,方才你和院长打赌是你赢了!” 众人倒抽一口气,院长和祝成长老打赌时,马车尚在百米开外,崔尧臣坐在马车中,居然听得清清楚楚。 韩思晴长老叹道:“名不虚传!” 崔尧臣道:“过奖,当时我在马车中欣赏青冥林美景,忽然无意间听到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原来是祝兄在打赌。” 哄然一阵笑声,祝成哼一声。 崔尧臣继续道:“我听到祝兄的声音,连忙在腰上绑上了笔,却不知和你打赌的是何人?” “是我!”钟离摇摇头,“贤弟还是这么爱捉弄人!难道你听到了他的声音,没听到我的?” 柳筱烟笑了:“院长,你的声音怎能和祝长老相比,他是雷霆,声传万里!我听说上次韩思晴长老正在上炼丹课,祝长老进去找她,刚进门一句话出口,大半弟子都’炸炉‘了。” 此言一出,连祝长老自己都笑了,忙摆手道:“讹传,绝对的讹传,哪有此事!” “思晴长老亲口告诉我的,还会有假!” 三百多弟子拥着长老及圣手沿着清越湖向昊乾殿进发,马车跟在后面,一路上说笑声不断。 湖中忽然游出约百条圆滚滚的【辗迟】(紫微域一种水中魂兽),它们背鳍喷水,在天空中凝成一把大笔,蔚为壮观。 崔尧臣再次谢过学院诚意,众人闲谈。 钟离院长揶揄道:“贤弟,你车马上绑这么多笔,身上也系这么多,不知者还以为你是笔贩子呢!” “笔贩子一个店铺的笔加起来,未必有我的一只金贵。”崔尧臣道,“确有许多人来我这里买笔,我先让他们写上几字,写得差的,我转身就走,写得好的,送上一只又有何妨,不过这万里下来,我送出的只有区区三只寻常笔。” 祝成听他这么说,插话玩笑道:“不妨我找个麻袋给你,将你这车马上大大小小笔都装起来!有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这么多贵重的笔,难免遭人觊觎,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外也不好!” 崔尧臣听到这话,拍手道:“正如祝长老所言,我此番前来,确实要兄长赐送一些东西。” 钟离眯眼看他:“赐送说不上,贤弟要麻袋,愚兄这里多的是,要多少给多少!” 又是一片笑声。 崔尧臣道:“麻袋也无不可,只要有神效就好。” 钟离道:“玩笑话,贤弟但说无妨。” 崔尧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钟离兄你看,这么多笔无法安置,我心实痛,出行自然不便,本可坐蓝霁数日即至的路程,只好改为马车,好载这些笔同来,真是不忍割舍啊!” 柳筱烟忍着笑:“蓝霁车中空间装不下这些笔?” “怕有闪失啊!加之我本人怕高空飞行!”崔尧臣叹口气:“钟离兄!” “说吧,贤弟每次来都要诈我的东西,就当远来不易吧。”钟离叹一声。 “这么说钟离兄答应了?” 钟离沉默。 崔尧臣搓着手:“好,请兄长送我一件空间物品,让我再也不为出行忧愁!” “没有!”钟离断然道。 “没有?小弟可听说上次围攻月夕落霞宫,学院至少得到了三件空间宝物呢。” “消息还真灵啊!” “唉……兄长,如果有了空间宝物,我就再也不用奔波之劳,下次兄长召唤,万里之外,数日可到啊。” “啊!原来打的这等好算盘,圣手赶马车而来,就是为了见面施苦肉计榨我的油膏啊!”钟离院长道。 “刚来就伸手要,不好吧……” “这么多弟子在此,什么宝贝不宝贝的,都是身外之物啊,何足挂齿呢?怎么着也不能冷脸怠慢了客人,是不是?”崔尧臣高声道。 “是……”众弟子随着起哄。 钟离眼皮直跳,佯怒道:“这哪里还有圣手样子,分明是个财迷心窍,巧取豪夺的奸商。” “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就是答应给了!”圣手伸手道。 “不愧圣手啊……”说着钟离翻手将腕上一串佛珠取下丢给崔尧臣,“这串佛珠里的东西最后送到我房中!成日想着榨取我的油脂油膏,你就不能换个人榨榨!” “别人没有兄长富裕啊,下不了手。”崔尧臣喜滋滋地将佛珠戴在了自己手腕上。 “真正变成一只老狐狸了……” “我正当壮年啊!”崔尧臣道。 钟离气结,在场众弟子及长老目瞪口呆…… 第二十八章:龙凤游,只因圣手动 崔尧臣终于动笔了,游龙戏水般一钩一划,极尽飘逸洒脱之能事。玉笔饱蘸浓墨,抬手动静之间,一篇《怀别赋》洋洋洒洒,绽绽成篇。 只见他起和收势,时而据腕停顿,时而沉肩坠肘,时而笔飞如电,那一颗颗字依稀从空中落下,完整的掉上纸面。 而此时的大殿早已济济一堂,诸多长老弟子前来观看。 眼看长赋即将收尾,崔尧臣运笔如飞,四处都是笔影。 众长老暗喝一声“好!”。 这时,文章已尽,只见圣手忽然凝神不动,下笔如凿,刻碑般将最后一个斗大的“别”字刻入纸中,落笔收工。 众人恍惚中见到一人拨转马头,于云中一笑。皆神清气爽,继而满堂喝彩。 钟离院长鼓掌道:“不愧是圣手!” “不敢当!”崔尧臣落笔向四周抱拳。 “众弟子今日得览圣手风采,当真受益!”钟离吩咐道,“裱起来挂在昊乾殿正堂上!” 一应琐事之后,俱各落座。 “太厉害了!你们看那幅字,其上的墨不凝!”耿迪手指新挂起来的《怀别赋》。 林烛照重重点头道:“那是当然!连钟离院长都赞叹,‘不愧是圣手’,落笔怎么会俗!”…… 几个孩子凑在一块讨论地热火朝天,唯独脊轩趴在一旁闷闷不乐,一言不发。 半晌前,众人观礼时。 林烛照和耿迪的惊叹让他不禁纳闷,脊轩道:“这有什么稀奇呢?” “有什么稀奇?这么潇洒漂亮的字你见过吗?”林烛照撇撇嘴。 脊轩笑道:“当然啦!我爸爸就是卖字画的,他随手写的字就和崔圣手一样好!” 话音未落,一个男孩的声音骤然从身侧冷冷传来:“卖字画的?卖字画的怎么能跟圣手相比?” “卖字画怎么了?”脊轩陡然间星目一凛望过去,只见一个方脸的男孩站在不远处,大约十四五岁,正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没什么,就是对漫天吹牛听不过去,你有那么厉害地卖字画的爹,随手写的字都可与圣手相媲美,为什么他没有成圣手?”那男孩将“随手”二字压的很重,不屑地揶揄道。 脊轩插不上话,一股火气憋了上来,瞬间整张脸就涨红了。 耿迪和劲旭眼看脊轩的神情,忙将他拉到一旁。 林烛照冲那个男孩子道:“我们聊天呢,与你无关。他的爸爸字写得好不好,也与你无关!” 那男孩冷冷地瞥林烛照一眼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尊敬师兄的道理都不懂!真是毫无教养!有些人就是这样,真该教训。” 脊轩听那男孩骂林烛照是野丫头,勃然大怒道:“你算哪门子师兄?……”说着话恨不得冲过去。 耿迪和林烛照见状,一人拽脊轩的一只胳膊,将他拖离此地。 今日贵客前来,怎能唐突嚷闹,损了学院声誉。 劲旭和徐子骞入殿时被人流挤散,此时见到脊轩这边有动静,便凑了过来。 这时,那《怀别赋》已经落成大半,脊轩憋着火道:“我说真的,我爸爸字中变化比圣手还要多呢!” “变化?你这么大就知道字的变化啊!”林烛照拍拍他的背,哄小孩子一样让他消气,边拍边说。 脊轩侧身躲过她的手,示意自己没事,说道:“你不也和我一般大么!” “所以我不知道啊!”林烛照大眼弯弯,摊摊手。 劲旭几人都笑了。 脊轩觉得这个玩笑一点也没意思,恼火道:“我就是知道!从小我爸爸就给我讲这些的。他还给我讲了很多写字歌,丹青诀,他曾经说这些都是精髓,比雕虫小技好多了!” 劲旭见脊轩较劲,循循善诱道:“那是你不会欣赏字而已!我小时候大伯教我写字,他告诉我,字要练很久,才能分辨出好坏。那时我就觉得大伯的字难看极了,而我写的漂亮极了。但所有人都认为,大伯是家中知识最渊博,字写的最好之人。” 脊轩听劲旭哄孩子的口气,气闷地趴在桌上,打定主意不再说话。只盼皓雪枭能快回来,带回父亲手书让伙伴们瞧瞧。 劲旭和林烛照相视一笑,一脸不再计较的神色。 崔尧臣写完《怀别赋》,与众长老在大殿上分宾主坐定。 钟离院长取出小铃铛,微微一晃,清脆的声音响彻,众弟子静下来。 钟离开口道:“圣手崔尧臣先生今日光临我院,学院深感荣幸。每隔两天,圣手先生将在时翠坊举行一次释讲,无论书道、丹青,皆可向先生虚心求教。但愿孩子们能把握机会,不要虚掷光阴。 此外,先生下榻在大殿六层时翠斋,有疑问可以去请教,无事不得打扰!”…… 嘉颖城柳絮漫天,就像漫天的雪花。 脊临尘眸中无雪,纷扬的只是他的思念。他将整个心神都沉浸到自己的画中了。 画内一片山明水净,天上的云朵翩跹地飘移,湖岸边层层浪花拍打浅滩。近岸的水面尤为清澈,在这清澈的水边垂柳下,侧身坐着一位温婉的女子,她的身周晕开朦胧的柔光,一把银白的长琴架在腿上。 女子的两只手恰如两只轻灵的云蝶,随意地落上琴弦。随即乐声如同梦呓一般信天游走,节奏欢快明丽,让人忍不住要雀跃。这女人太夺目了,几乎让人忽略了她身边的人。 画面中的确还有一人,不过只是一个男子的身影,身影快乐地踱步。画中的男人没有面目,整张脸上,只画着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没有因为山水而沉醉,却为乐声而沉醉,更为眼前的女子而沉醉。 画中夕阳渐落,天色渐瞑,人都看不清了,只留下琴音与脚步声…… “画中的我终不是我,该入画的,应该是我本人。”脊临尘天马行空地喃喃妄想。 忽然,扑棱棱地拍翅声打断了他的妄想。 脊临尘没有抬眼,只是抬起手臂,瞬息间,皓雪枭欢快地落在他胳膊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脊临尘小心谨慎地卷起画,从皓雪枭那里取来信封,展信读起来,读了几句就笑了:“这小子,真不叫人省心啊!” 读到月夕落霞宫时,他微微一怔,却并未惊讶。可读到儿子笔下哭笑无状的疯子时,脊临尘眼瞳骤然一缩,陷入久久的沉默。 皓雪枭喳喳叫了良久,他才回过神来继续看信。 看到脊轩救小兽那段,脊临尘眼皮一跳,目瞪口呆诧异道:“玉露复神丹被当作豆子喂了?冰魄神液一下子倒了半瓶?暴殄天物啊,这小子!当初叮嘱他那么久……奇怪的是,用了半瓶,那小兽居然没死,这究竟是什么来路?……要是轩儿哪次不小心自己受了伤,抬手把剩下半瓶冰魄液倒在伤口上,那可真是……” 脊临尘脑海中浮现出无知酿成的惨祸,他倒吸一口长气,提起笔来,忍不住马上要回信,可眼角往下一瞥,又看到儿子夜探青冥林,被撞晕的事…… 他握笔的手抖一抖,眼皮又跳了跳…… 第三十章:挑兵器,子级出公敌 武境课上,祝成领着众弟子来到林中一片稀疏空地。 他沉着脸说了句,“小兔崽子们,看看你们怎么对付危险。”话音刚落,他人就消失了。 众弟子莫名其妙,就听到低沉的“呼噜呼噜”声,像猛虎喉咙中的嘶吼。 紧接着,一只只豹子大的凶兽从林中缓缓地朝众子级弟子而来,它们弓起脊背,露出尖利的长牙,口中的涎水吧嗒吧嗒地往地上掉。 所有子级弟子不知所措,本能的背靠背挤作一团,大多数人都在战栗,毛骨悚然的寒意在人群中蔓延。 他们的聚拢,却恰好让凶兽形成合围之势,九只凶兽的尾巴都像旗杆一样直挺在身后。 脊轩很不幸的被挤到外围,满脸是汗,他努力往人群中间钻,可就是挤不进去。 林烛照瑟缩在他的身后,埋着头攥着他的衣角。 狰狞的凶兽踱着步子迎面而来,脊轩能从它们的眼神中看到浓重的敌意与嗜血。 忽然间,所有凶兽腾身而起,扑了过来,众弟子吓得尖叫起来。 其中一只凶兽正朝着脊轩的方向扑来,脊轩甚至看清了那怪物的喉咙,他恐慌极了,眼睛紧闭,下意识抬起右臂阻挡,耳朵里充满了女孩子们刺耳的尖叫声。 这时,熟悉的炸雷声响起耳畔,“别害怕了,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祝长老咳嗽几声道。 惊叫声顿时止歇,脊轩睁眼,那扑向自己的凶兽早已化入清风中,无影无踪。 一些女弟子抽泣起来。 由于之前祝成长老未做解释,没人知道那是长老幻化的法术,刚才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一幕不过是幻影罢了,所以众弟子皆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傻了。 祝成长老等孩子们平静下来,才嗡声嗡气道:“小兔崽们太笨太胆小,我怎么会让真的凶兽伤害你们!看你们吓得魂飞魄散,鬼哭狼嚎的样子!“ 男孩们听到这话,纷纷展颜而笑,以示自己不笨不胆小,女孩们也掩口强笑,暗叹自己真笨。 祝成长老进入正题:“你不想与这个世界为敌,但这世界中却有许多东西天生要与你为敌!在你们‘天启’成功的那一刻,这天地间就骤然多出无数你甚至闻所未闻的天敌来。你们并非天生活在乐土中,有些魂兽以魂力为食,它们靠汲取魂术师凝灵海中魂力来维系生存,你们尚未‘天启’时,它们不会对你有丝毫兴趣,而就在你们走下占星塔时,你们便出现在了它们的食谱里!” 说到这里,祝成的声音再次拔高,“看了刚才你们的应变能力,实在太差。凶兽来时,你们缩成一团,方便了它们的包围,有人下意识抬起胳膊遮挡,更多人抱着头立马蹲在地上,这样的本能只能让猎食者得逞,猎物送命……” 劲旭使劲地掏掏耳朵,小声抱怨道“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的耳朵会坏掉!” “得了,别抱怨了,让祝长老听见了有你好受!”脊轩拉拉他的衣袖提醒道。 “怕什么,他又不是顺风耳。”劲旭晃晃脑袋。 这时有个女孩的声音传了过来:“祝长老扯着嗓门高声讲话,为的是我们记住他的话,真是用心良苦,令人敬佩!” 脊轩噗嗤笑出声来,闻声看看是谁在揶揄长老,可一转头,只见站在身后的梅尹挺直了腰杆,偏着头,竖着耳朵,生怕漏掉长老的每一句话,嘴里还念念有词地重复长老的话。 见是梅尹,脊轩不禁哑然,刚才的话,若出自别人的口,便是揶揄,而出自她的口,就不是揶揄了,而是真心实意的褒扬。 劲旭被长老的大嗓门震得发晕,口中不迭地叫苦:“这闷雷般的声音怎么能让我们专注,我被震得目眩那个什么移了”。 “目眩神移!”林烛照补充道。 劲旭的‘龙蛰’是顺风耳,即便这天赋还远未成熟,可是相对脊轩等人,他在听声方面已可谓“功参造化”。 祝成讲得津津有味,没听到个别弟子的窃窃私语,继续举例魂术师的天敌:“比如那毅彦,这便是一种以魂力为食的猛兽,生性凶残,狡猾多变,有极强的繁殖能力,且具备类人的智慧。这样的东西,一旦碰到,便可能有生命危险,而此类飞禽走兽不胜枚举。更有那些邪教混杂其中,这些人才是最应防备的,如五十年前淡出紫微域的纵蛊邪宗,又如养小鬼的邪教,这些邪教被正道反复围剿,却并未根除,数千年一兴,蛰伏的隐秘,如同沉睡无涯海的万年玄龟!这样见不得光的宗门邪术最令人头疼,他们恨透了正道,所以也被自动归入天敌的行列。” 既然天敌这么多,因此,武技并非只是为了感悟本源神力才修习的花拳绣腿,更是保命之技,我们暂不说什么锄强扶弱的宏图远志,要先学会防身自保,所以武器必不可少!” “原来还有生命危险?”脊轩想到刚才幻象中磨牙吮血的凶兽,忍不住打个激灵。 林烛照安慰道:“不会那么严重吧,我们哪里会碰上那些邪门东西,长老讲的真可怕……” “当然可怕”劲旭睁大了眼睛道。 “别忘了,我可是亲身经历过,搏击巨蟒,在巨蜘网下逃出来的……” 劲旭讲自己的奇遇,脊轩都快听腻了,偏着头刚要说话,但见身后的梅尹满面红光,已激动地微微颤抖。 脊轩纳起闷来,这有什么好激动的!难道她是听到有生命危险而兴奋? 祝成长老额头神纹亮了,他展开双手,魂力从灵川荡出,土壤受其召唤滚动起来,扭动出不同的形状,刹那间,形形*的兵器成型,“嗖嗖嗖”地破空飞来,刀、枪、剑、戟样样俱全,男孩们的眼中闪现出希冀的光芒。 祝成拍手道:“小兔崽子们都打起精神来,下面就要挑选武器了,武器可能会成为你一生的伙伴!这世上有剑道修行,刀道修行,枪道修行等等……” “哈!强盗还需要修行?”劲旭掏着耳朵,不禁笑出了声,这回声音很大。 “这个傻瓜。”脊轩闭目心道,几天前,你当面失言叫了长老‘狮子狗’的事情还未揭过去,祝长老正愁没机会收拾你,这倒好,又称起能来了! 果不其然,祝成长老逮住话音,冷眼扫来,“小兔崽子,我授课时,故意打断,罚你一边倒立一刻钟,快去,愣着干什么。” 几句话,声声如炸雷,所有人吓了一跳,劲旭顾不得揉耳朵,被唬得赶紧跑去一旁倒立。 脊轩、林烛照等弟子同情地望着倒立的劲旭。 这一来,不但让祝长老找到惩罚劲旭的由头,而且更给他提供了打开话匣的契机。 他开始给众弟子约法十章,许多原本没有的规矩从天而降。长老只讲了前几条,众人心里便叫苦不迭,开始对祸源劲旭怒目而视,唯有梅尹认真地点头赞同,发自内心地表示她与祝长老的观点不谋而合,而此时,祝长老却偷偷地对众弟子做着鬼脸。 “第十一条,再有武境课上魂不思归者,众弟子陪他一起受罚,而他本人追罚去护林一宿,今后还有的新规矩随时增补!”说到这里,祝长老有点得意洋洋。 这时,劲旭已经重新回到了脊轩身边,揉着手腕呲牙咧嘴地笑。 脊轩看到他笑,头皮发麻,心里就产生不详的预感,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离我们远一点,劲旭。”他知道对于其他人来说,他的声音微不可闻,但劲旭却能听见。“你会害死我们四个的,我可不想殉葬,所有人都恨不得冲你扔标枪呢!” “不至于吧……”劲旭呲牙咧嘴的小声道,“至少你们四人不会有这种想法!” “得了吧”脊轩低着头细声道,“不过在场的弟子中,还有一人不想对你下手。” “谁?”劲旭开始左顾右盼地寻找,“我为有这样的同窗都感动得快要流泪了!” “梅尹!”脊轩歪歪嘴,指向了那边神色亢奋,恨不得举起双脚赞成祝长老的大辫子女孩。 劲旭目不转睛地望向那个女孩。 “傻瓜,别看!长老刚有约法……”脊轩不忍地闭上眼睛。话没说完,可祝长老犀利的眼光已经射到了劲旭的身上,而劲旭还傻乎乎地全然不知。 “藐视师尊?”祝成的闷雷声再次响起。 劲旭吓得一个趔趄,他尚未收回的笑容与好奇就这样凝固在脸上。 “长老,弟子知错啊!”劲旭哀号一声。 可是悲剧已经酿成。 “晚上不用回去了,就守林一夜吧!” 终于开始挑选兵器了,其他人都满面兴奋,只有劲旭满面哀伤,林烛照几人语重心长地拍他的肩道:“真调皮啊……“ 脊轩第一眼就看上了一柄木枪,他拿起来舞一舞,瞬间感觉自己威风凛凛,又将枪头斜拖身后,转一圈,自觉仿佛已立身成为一位将军,不觉兴奋不已。 他想,出门有一杆漂亮的宝枪背在身后,一柄佩剑悬在腰间,那该有多潇洒! 他拖枪疾走,迫不及待请教祝长老。 祝长老看他一眼,随手捏土造了一杆长枪攥在手中,对正在挑选武器的众弟子道:“嗯!脊轩选了一柄枪,那我就从枪讲起!”大伙转过身来听长老讲: “枪长一般为七尺至八尺,你们手中握的木枪现在有五尺,主要有拦、拿、滑、扎、撩、挑、绞、砸及劈枪、扫枪等基本技法,古书中有枪法记载道‘舞动时,寒星点点,银光灿灿,泼水不能入,用以临敌,矢石所不能摧,此枪法之始也’” 说罢,祝成挽个枪法耍起来,只见这土枪被挥洒开来,竟然形成一道道的褐光。 祝成辗转腾挪,左挑右扎,横栏竖档,十分霸气。隐隐见电光在空中闪动,应该是枪头划破空气所致,林中的枝叶被枪法所引,纷纷坠落,在空中打旋。 众弟子拍手叫好。 最后,祝成临空一跃,一枪扫出,“轰隆”一声,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大洞。 脊轩大喜过望,没料到一杆普普通通的枪竟能耍的这般有趣,众弟子欢欣鼓舞,争抢着去挑枪。 祝成落地收枪道:“不要跟风,小兔崽子们就知道抱团!挑顺手的兵器,挑了枪用不顺手也是百搭!“ 琪真扛了把戟在肩上,脊轩尽可能的远离了她。 劲旭挑了剑,耿迪无甚主意,觉得哪样兵器都好,难以抉择,急得抓耳挠腮。 脊轩建议道:“你别光抓耳朵!抓破了也没用!你挑拣一样,拿起来试试,哪个顺手好使不就得了!” 最终,耿迪选了柄刀,木杆长刃,颇具威风。 最令人惊讶地是林烛照,她挑来选去,最后竟然挑了一条漂亮的锦缎缠在肩上! “要这个干什么,做衣服吗?”脊轩瞪着眼满腹狐疑。 “你才要做衣服呢,绸缎未必不能用,若不能用,摆在那里做什么!”林烛照振振有词。 “你瞅瞅琪真挑的,那才能防身呢!”脊轩指着远处轮着木戟转圈的琪真。 林烛照反问道:“你怎知这不能防身!” 脊轩无言以对,只能叹口气,自寻一片空地去玩枪,心想女孩就是无法理喻。但他却不知,大多女孩天生就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凶器,林烛照见有一块漂亮绸子,拿起来舞一舞,觉得颇为好看,自然就挑了它。 祝长老接下来讲的是剑:“剑是百兵之皇,短兵之祖,乃古之圣品,近搏之器。因其携之轻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故为历代道统术士,侠客文人所喜,自古神兵中,剑为数最多,紫微的上古十大神剑中,每一柄背后都有绵延万年依旧脍炙人口的故事。剑法有刺、斩、劈、撩、架、崩、点、截、削、挑等,圆转如意,生生不息“说着祝成又舞一段剑,众人喝彩。 随后他教众弟子引导魂力入兵器,再挥一挥试试。 片刻后,琪真手中的那杆戟炸了。 爆炸前,她在慌乱中将之扔进了人群。“砰”一声巨响,姜文广一行人灰头土脸,戟炸开的尘土扬了众人一身。 劲旭咧着嘴笑了,他拍着脊轩的肩膀大大咧咧道:“嘿嘿!还好!我俩英明啊,提早远离了是非之地,否则……你看看他们吃了多少土……“ “赶快闭嘴!“脊轩连忙冲到劲旭的身侧捂住他的嘴,“你个傻瓜,真是拿你没办法了!今天你已经成了众矢之的,还口无遮拦的嘲笑大伙,不怕被众人吃了啊!” “哦哦!”劲旭心领神会地冲脊轩眨眼。 脊轩松开手,可转眼间,他就目瞪口呆地望着劲旭风风火火冲入人群。 在一片烟尘中假声假气的问候:“大伙怎么样啊?你瞅瞅,这土吃的!赶快去清越湖漱漱口吧,没事了!没事了!” 脊轩被气笑了,转头对林烛照道:“他的声音还能再假一点吗?只要是有耳朵的人都恨不得踹他一脚。他这样的问候,和大摇大摆幸灾乐祸的去问‘大伙吃土吃的愉快吗?’有何区别?” 林烛照摇摇头,长叹一声道“的确没有区别。”…… 第三十一章:摹道境,翠坊绽异彩 也是合该劲旭倒霉,武境课后,劲旭一时成为学院的名人。 子级大事碑上闪耀着劲旭的大名,名字后面缀着四个戏谑的大字“子级公敌”,题目后还不忘带一段小文,详述劲旭怎样引爆祝成老师。 “追根溯源,当日可是你害的我啊……”劲旭拖着抱怨的尾音跟在脊轩后面走。 脊轩则昂首快步,翻越一夯土台,穿过两条回廊,直奔文渊阁,顺手从飞翔的英痴处取来一块琼草花糕咬了一口,嘟哝道:“你自己打断长老说话,又左顾右盼触了约法的霉头,为什么是我害的你?莫名其妙!”脊轩边说边摇头,直觉得倒霉的人简直不可理喻。 劲旭伸手夺过脊轩手中的花糕,也咬了一口。恨恨道:“我说的是大伙在清越湖边问你‘龙蛰’那天的事!若不是你让我们猜祝长老的天赋是什么,我怎会被他盯上?” 脊轩咽下口中食物道:“我们几个人说话,你也不必喊的那般惊天动地吧!” 他模仿起当时劲旭拍着额头大叫的样子,“我知道!祝长老的天赋是---‘狮子狗’!” 劲旭听后,自己也忍俊不禁,可他的笑脸在绽放的一瞬间就“枯萎”了,不依不饶道:“这还是你提起话头的原故!” “好吧,就算是我的错!”脊轩无奈,只好摊手撇嘴。 “可是,你作为我们中唯一一个天赋是‘顺风耳’的人,我们听不到身后的动静,情有可原,而你没有丝毫警觉又怪得了谁呢?” 劲旭听脊轩又拿天赋呛他,气急败坏道:“我怎么知道那脚步声是祝长老的,清越湖边那么多人来来往往,祝长老又不是我爸,我怎么能分辨出他走路的声音!” “我补偿你,补偿你还不行吗!”脊轩纠缠不过他,举手认输,“可有一点!之前你的强词夺理还勉强能说得过去,可你为什么要在长老转头看你时叫他‘狮子狗’?” “我……我见到长老时已经心惊胆战了!他猛然间一眼望过来,我被吓得个六神无主!”劲旭脸红道。 脊轩撇嘴揶揄道:“最近你倒是跟单于秋先生学了很多词语,说起话来真是‘妙语连珠’!你意思是,你六神无主,所以就叫祝长老‘狮子狗’?” 劲旭见脊轩故意绕他,越发恼火:“我当时想说的是‘狮子吼’,不知道舌头怎么不听使唤,脱口叫出了‘狮子狗’!” 脊轩哀其不幸地摇头:“再怎么说,这两个称呼都不能叫啊!这下好了,你说你当日犯错也就罢了,我们有一行人,所谓法不责众!可是我们几人都乖乖的,只有你一个在他的武境课上捋虎须,我要是祝长老,你若对我说自己不是故意捣乱,我都不信!” “如今怎么办?”劲旭终于消了怒火,苦着脸求助。 脊轩思索半晌也无良方,这惩罚是难免的,只好道:“你一句‘狮子狗’已经触怒圣威,你就好自为之,今后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看看能否挽回一些颜面!“ “那今晚守林你得陪我!”劲旭强硬道。 “别说得这么吓人,是护林……原来你缠着我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事!”脊轩恍然大悟。 他刚要满口答应,好清静一会儿,却猛然想起上次在林中的经历,一阵后怕袭上心头!便果断回绝道:“劲旭,其他事儿我陪你都行,可别让我半夜三更再去那林子了,我不想再被林子中的什么东西撞晕。来学院不足一月,我已经被撞晕倒两次了!” 脊轩本来想说那次在青冥林遭遇的怪异之事,并使他差点一命呜呼,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太耸人听闻,便又咽了回去。 劲旭语气坚决,软磨硬泡道:“不行,两人做事,一人怎么担当!守林的荣耀需要我俩一起分享……” “听起来好像你做了好事。”脊轩诧异道。 “你逃不了,若不陪我去,等皓雪枭回来,我偷着煮了它。” “看你的嘴脸,还敢威胁我,我真的想踹你一脚,不去!”脊轩佯怒道。 “去一趟嘛!”劲旭话头又软下来。 “你为何不去找耿迪、徐子骞呢?” “他两个哪有咱们英明神武!耿迪死活不去,子骞找不到人!” 脊轩揶揄道“你不是怒搏‘滔天‘巨蟒的神武劲旭吗?怎么连守护一夜林子的事都不敢做。”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口水仗使脊轩嗓子快冒烟了,只好作罢…… 傍晚出门时,嘟嘟也窜上脊轩的肩膀跟来了。 脊轩下意识地摸摸衣兜,又想起丢了风声碑之事,只好提一盏灯,一时心痛…… 当夜无话,嘟嘟倒是在脊轩怀里睡了个香。 第二天两人眯着困倦的睡眼回房。 刚推门进去,一阵喳喳的鸟叫声,唤回了脊轩的精神。 他瞬间睁大眼睛,只见皓雪枭拍翅向他飞过来。 脊轩喜形于色,笑道:“哈哈,你这个小家伙,一去就不知道回来了啊!” 皓雪枭落在脊轩的肩头。 脊轩迫不及待地解下它腿上的小包裹和信封,看到胖了一圈的皓雪枭,顺口道,“你不能跟‘嘟嘟’学呀,鸟长得太胖了不好,如果你的肚子和蜘蛛一样,还能飞得动吗?” 小包裹中是晶莹剔透的小玩意,他翻手倒出来,只见巴掌大小的十八般武器,都是蓝云石做的,雕刻得颇为工巧。 蓝云石是紫微域中最常见的夜明石,夜晚会发出幽蓝的光。听说乾元圣地的主殿便是紫云石夹杂部分蓝云石建造,因此夜里望去,整个主峰紫气缭绕,被当地人誉为“紫气仙山”。 包裹中还夹着一封信件,上面写着“赠轩儿的小友“。 脊轩喜不自胜,顾不上倒头睡觉,急忙拆开父亲的回信,叫嚷着让伙伴们来分享礼物的同时,更重要的是让他们看看父亲的字,可劲旭已经困得眼皮打架,摆手嘟哝道:“睡醒了一定好好观摩!“ 耿迪和徐子骞凑上前来。 脊轩展信,信中有褒有训。父亲赞扬了脊轩救小兽的善举,同时也再次叮嘱了‘冰魄液’和‘玉露复神丹’的用法,并要求脊轩务必在下次回信时查明它们的属性用途。 脊轩从信中读出了爸爸对自己给小兽“喂豆子“行为的哭笑不得。 他忍不住吐吐舌头,如今的他,可不只是没有了半瓶‘冰魄液’和‘复神丹’,而且连风声碑也没了。估计父亲要是知道此事后,一定会不高兴的。这样一想,心里焦灼感升起来,意识到要抓紧时间找找那本《九华天启录》了,他希冀从中得知‘天启’时的怪梦究竟是怎么回事。 提到夜探青冥林的事,信中的言语强硬了许多。 “……临行前我还对你无比放心,结果刚一放脱缰绳,你就真成小野马了。你前脚进学院,后脚就去逛那青冥林?调皮捣蛋可以,但是别做危险的事情。下回写信时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详细附上,别想瞒天过海,你娃娃的心思还想瞒过我?……” 脊轩既忐忑又高兴。 忐忑的是,他不知道怎么去解释夜探青冥林事情的来龙去脉,总不能向父亲说自己半夜三更不睡觉,临时起意就去逛树林。 高兴的是,几个好朋友终于欣赏到父亲飘逸潇洒,苍劲有力的字。 虽然孩子们是不懂书法之人,但是都能感觉到的字迹中有丝丝缕缕说不出的气机。 古时紫微域中有一书法圣手,叫做伯希远。他曾经说:“吾辈胸次,自应有一种风规,神气悠然,韵味清远,不为物态所拘,便有佳处。况吾所存,无媚於世,而能合於丛情者,要在悟此。” 这字恰恰就应和了“神气悠然,韵味清远”八个字。仅仅是一封小楷的家书,其字韵之生动,竟然隐隐盖过了圣手崔尧臣据案挥毫的神韵。 当然孩子们不会分辨,要说能比肩崔尧臣,几人的态度都不置可否。毕竟崔尧臣可是名满天下的圣手,仅凭积威,就远非名不见经传的脊父可比。 脊轩听到好朋友的赞叹,心情大好!心情好了,拗劲就消了大半,他决定跟随林烛照等人去时翠坊听听圣手的释讲,前两次他都因为赌气没去过。 时翠坊中,暮春初夏的气息比其他地方更加浓郁。 崔尧臣站在一把太师椅前,一扫浑身上下绑满毛笔的怪异之风。他换了件干净的百花红锦袍,判官笔别在腰间,腕上带着一串古色古香的佛珠。 他手腕在半空中晃动,佛珠光芒一闪,手中笔就换一只,连换八只笔,他才认定一杆,开始凌空写写画画。 “书法圣手挑选用笔,就像苛刻的将军挑兵器!“崔尧臣边书写边讲,只见字迹凌空拓印在隔着他数丈远的锦帛上。 他说道“字中有大境,在紫微霄德域,有一种修行方法,叫做‘摹刻道印,体悟大境!’即通过摹刻道韵印记,来感悟其中留存的境界,最常见的道韵自然来自上乘的古经文,也有的来自碑拓神迹。经文上的道韵流转在文字中,而碑拓中的道韵可能存在道纹内。这世间的书分为好多种,最上乘的书,并非写出来的,而是将天地境界,自然道法的感悟拓印在了文字里,以文字为载体而已。这些文字之下,往往藏有诺大空间,来承载当初摹刻之人的体悟!这些书,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只看艰深的文字没有用,只有看原书,进入原书内空间才能捕捉到道韵,进而体悟,所以孤本难求,一旦丢失或损毁,损失无法估量”。 崔尧臣以传世的《玉玄清静经》为例,这本古书原本踪迹杳然,而誊写本如今家喻户晓,被当做上乘经文在书堂道馆传诵。而其中寥寥数百字后潜藏的境界,却因孤本失传而无从可考。只有将其中的片语残段分解出来作不同解读,如幻术中以其‘空字诀’释意幻海,大虚空教却用‘空字诀’释意虚空术。 正因为古经孤本的难得,书圣才会被大域如此尊崇。他们被尊崇,不在于他们学识渊博,一笔好字,而在于他们能摹刻经书,誊录原文。其他大境界的人虽能体悟书中境界,却不能分解笔迹走势以及其中种种微妙的变化,所以他们只能摘抄古经中的只言片语。 他们誊写的文字,自然不能有原经中的空间。但圣手可以通过一遍一遍拓印摹刻,来复制孤本,并完整保留其中的韵味。这样一来,圣手的作用不言而喻。 然而,作为圣手,若有人想要请你摹刻孤本,你便能看到这些书,无论是典藏还是秘笈,圣手的见闻自然就要比他人广博的多。所以紫微域传着一种规矩,“圣手摹书,只取一停”。意思是说,让圣手摹刻孤本,仅仅只让其摹刻书中一成,既是报酬,又防外泄。然而大域圣手摹那些残卷孤本时,摹刻四成五成的多的是。毕竟这世间能称得上圣手的并不多。 如太渊圣地的《太渊经》,乾元圣地的《乾元经》这些道经皆传自先圣。自传承至今,各自被摹刻三本,以便传承。每本耗时八十年,经手的圣手过百人,其他诸经皆是如此。 脊轩坐在前排静听,内心阵阵感叹,真是不虚此行。 原来书还有这么多讲究,真后悔前几次忙着游走文渊阁,加之赌孩子气,没来听讲。 如今看台上那手握金笔的中年男子,颇有些英姿飒爽。 崔尧臣讲完摹刻大境,今日在书法上的主讲开始了。 他喝口茶,顿了一顿。 一挥大笔,凌空在锦帛上写上三个字——“山、风、存”。用笔如凿,力透纸背。 这三个字落成,众人就看出了其中的异乎寻常。 “山”字如一块巨岩,厚重载物,沉沉的压着。 “风”字俊朗,时刻在变化。 “存”字明明灭灭,若有若无。 崔尧臣收笔,坐上太师椅道:“这是我掌握为数不多的能凝出道韵的字,你们不妨盯着这三个字,下笔仿写一下。” 弟子们纷纷提笔。 “这有什么难的。”劲旭刷刷几下在纸上写上“山、风、存”三个字。 林烛照撇嘴笑道:“圣手是让你盯着他的字仿写,不是让你自己蒙头写……这不是教你识字!” 脊轩展纸凝目,逐个细瞧,只见那“山”势雄宏,郁郁葱葱。“风”声细细,轻柔缠绵。那“存”字忽远忽近,最难琢磨。 整体看去,却又是一番风景,恍惚风卷过山野,山头寂寥,草木在风中颤动;恍惚山时隐时现,风忽大忽小。 脊轩想起父亲的字画中,那云飘雾起,日升月动之象,大约也是这样。 林烛照盯着那字,开始动笔模仿。一撇一横,竖弯钩,眼看‘风’字成了,接着写‘山’字时,只听“啪”的一声,笔头裂开了,笔杆脱节。她低头看时,只见两个字写的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脊轩也动笔了。在写字上,他信心满满,可这回一落笔,却有种颇为滞涩之感,似乎有重物坠在手腕上,沉沉的压着笔端,他一阵懊恼。心想,从小就看父亲写字,竟然连这样三个字都仿写不了,难免丢人。 谁知刚一错神,就听到笔裂的声音。脊轩连忙深吸一口气,收敛心思。半晌后,笔停字成。此时,越来越多的笔裂声从四面传来。 脊轩擦一把汗,俯首再看自己仿写的三个字,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纸上笔迹淡淡,就像蘸了掺水的墨写成。不过淡淡的笔迹前所未有的神完气足,三个字都歪歪斜斜,好在笔画完整。 “看,快看!我写成了!”脊轩兴高采烈地拿起来给劲旭看。 “你瞅瞅,周围很多人都说自己写成了!”劲旭斜睨脊轩一眼。 “你这是手指蘸水写的吧,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胡说八道什么呢”林烛照道! 脊轩被泼了冷水,怒而反驳道:“我是拿笔写的!你可好,盯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落笔呢!” “之前我不是写成了吗?” “胡说!长老明明说是照着他的字仿写,你自己写的怎么作数!” “为什么不作数?……” 两人开始斗嘴。他们身周大部分弟子收笔完工,笔头掉了一地。 “谁仿写出了那三个字?”崔尧臣拍拍手,适时平息了嘈杂。“这就是凝有‘势’的字,上乘典籍中的字都是这样,只有这样的字才能开辟空间。书法圣手之间的竞技,是比试谁能在有限的时间内摹刻更多蕴“势”的字,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未来摹刻字中大境,才能称为圣手!”言毕,时翠坊中掌声如雷。 本堂释讲课将要结束,圣手起身,袍袖一拂,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只见他手腕一晃,手中笔已消失。黑发锦袍,飘逸洒脱,顷刻间变为龙章凤姿,玉树临风的高吟雅士。接着,便大声吟诵起篇文来。他并未说吟的是什么内容,可浑身充满着逍遥之态。 只听他吟道: 先超世而绝群 既遗俗以独往 登乎绝峰之境 览乎大水之汤 变乎游云做戏 隐乎枕琴谷房…… 所有弟子被崔圣手的翩翩雅致所折服。 脊轩听了几句,既诧异又兴奋。心道,这不是爸爸教我的《写字歌》吗!怎么圣手也会吟? 我也跟他一起背诵,于是默不作声跟着圣手吟诵起来。 崔尧臣百花袍子飘起来,闭着眼吟诵。脚下踩着步子,顷刻间变成一个长袖善舞的男子,浑然忘我。 …… 静乎潜沉幽渊 动乎雷霆震怒 脊轩被他感染,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小声背诵起来。 飘遥四运兮,幕天席地 遨游八隅兮,纵意所如 …… 忽然,崔尧臣心头一凛,他听到还有个声音在背这篇文,便猛然睁眼,眸中射出奇光。星目凝处,只见一个俊俏的男孩闭着眼睛,正在摇头晃脑。 圣手继续吟诵,可心中的震惊却早已盖过吟诵的欲望,他想试探这个孩子背诵到何种程度。 …… 俯仰己身,洞幽贯冥。 神气交结,目视仙声! 崔圣手背完了!凝神而立。 可是,那孩子竟然还在摇头晃脑地背诵着: 思天地之所存 考万物之所生 趋步商羽…… 崔尧臣止不住一阵目眩神摇,心头似惊涛骇浪。 突然,掌声四起,打断了那小声的背诵声。 脊轩回过神来,跟着众弟子热烈地鼓起掌来。 “可惜了,老师没有背完!”脊轩意犹未尽地砸砸嘴,使劲的鼓掌。他觉得崔圣手吟诵得真是好。 脊轩记得小时候爸爸也曾这样翩翩若神地吟诵佳文。不过那时候自己太小,对佳文内容印象不深。 他抬起头,却见崔圣手诧异地望着自己。 崔尧臣耳中哪里还有掌声,他盯着脊轩失神半晌,等掌声稀了,他开口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脊轩一惊,顾盼左右,圣手在问我吗?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莫名其妙地注视着脊轩。 他们都不知道为何崔尧臣会忽然问起一个孩子的名字,不但别人吃惊,而且连脊轩自己,也一头雾水。 脊轩茫然结巴道:“我叫……我叫脊轩。”…… 于此同时,在遥远的极北之域,中年男人凝望着一处深不可测的玄冰洞穴,一动不动。 他身边的老头舔一舔自己红如鲜血的嘴唇,阴测测的一笑。 “这该死冥神宫,还真是难找……” 一股诡异的风从洞穴深处荡出来,风中夹杂着古老难辨的语言…… 第三十二章:喜收徒,微言缥缈录 子级大事碑算得上一张神奇的榜,其上记载着子级弟子大大小小的事情。每日碑中记事会自动清除部分,增缺删补,筛选出“大事”留在碑上“熠熠生辉”。 若一件事在碑上留下七天以上,将被这块碑自主录入《子级弟子谈》,相当于载入史册,可备查询。 这块碑首,琳丹登上过一次,因为她在凝丹课第一个完成了炼丹,并“一花双蕊”,一炉练出两颗丹药。 劲旭登上过两次,第一次是因为他入学途中失踪被找回,由于此事的因果并未公开,所以,仅当作一个趣闻,题为“翩翩来迟的招风耳”。第二次上碑则是作为“子级公敌”的形象。劲旭对于他能登上榜首很开心,林烛照却告诉他,这并非什么光耀门楣的事情。 姜文广也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以大衍小皇子的身份,来衬托学院的声威,文题为“学院名震大衍,皇子竞相投奔”。 记录这些大事的除了子级弟子,还有寅级以上的一些对学院怀着深厚情感且文笔上佳的“碑记部”成员,该部的弟子能在任何级别的大事碑上录事。据说他们是学院中最慧眼如炬,最能挖掘大小事件亮点的一群人。更重要的是,他们笔锋诙谐,什么皇子“竞相投奔”这样的句子均出自他们之手。 脊轩从未料到,他会成为“子级大事记”中出现最频繁的弟子。 不知不觉间,他已登上榜首三次。 第一次因为初入学院就躺进了药房,第二次因为“天启”时莫名其妙晕倒。 脊轩不是劲旭,他不用林烛照提醒,就知道这些并非什么光耀门楣的事儿,所以前两次他并没有咧着嘴乐。他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够以光荣的身形出现在众人视线,出现在子级大事碑上,以彻底洗刷前两次不太光辉的事迹。他希望届时的文题是这样的“脊轩天赋异禀,子级再出奇人”。可出乎意料的是,幻想意外的成真,而成真的那一刻,脊轩自己却茫然其中,不知所措。 这回,他的确以一个华丽的身形跃入众人视线,不仅是子级大事碑,所有级大事碑都在以不同的口吻,叙述脊轩被圣手崔尧臣相中收徒之事。 “卯级大事碑”上这样写道:“圣手收徒,莫名临幸子级弟子”, “子级大事碑”上书:“圣手释讲时翠坊,子级脊轩放异彩。” 当日,崔尧臣在时翠坊中一时兴起,吟诵起书法圣经《书云缥缈录》下篇,这是享誉紫微霄徳域书法界至高经典之一。 圣经讲的是移风跨俗,遨游天外的书法境界。总纲寥寥百字,却包罗万象,其中的至理,不但可用于书法,亦可用于对天地自然的感悟。它教人先遁出世事,清心净性,然后引人入境,在境中落笔写字。这样的经典,所知者放眼天下,屈指可数。 崔尧臣作为紫微书法圣手,穷数十年,也不过知晓七十二个字。但却意外遇见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摇头晃脑背诵了出来。只待崔尧臣吟诵到“神气交结,目视仙声!”处结束,这孩子竟然还没背完。短短一息内,又从他口中蹦出了: 思天地之所存 考万物之所生 趋步商羽…… 这三句经文,崔尧臣闻所未闻。他惊讶得七荤八素,站在台上半晌不能言语。 直到问出脊轩的姓名,孩子错愕,孰不知,大名鼎鼎的圣手比孩子还要错愕。但崔尧臣毕竟是圣手,当即强压内心的欣喜若狂,让脊轩呈上仿写他的“山、风、存”三个字。他一见之下,又吃一惊,只见纸上淡淡墨痕歪歪扭扭,这个孩子小小年纪竟然照势写全了那三个含“道韵”的字。这一来,崔尧臣心头的波澜沸腾起来,他当即判断,这孩子,若非天生书法圣童,就是有高人指点。想自己这许多年,茕茕孑立,虽有圣手荣耀,却未收一关门弟子。 想到这里胸口一热,就当着所有弟子的面将脊轩拉上释讲台,问道:“我有意收你为徒,教你写字,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这句话说出来,所有弟子炸开了锅。 脊轩一时耳鸣,茫然间手脚不知该放在哪里,他一听学写字,下意识想说“写字,有爸爸教我!”可大庭广众之下,面对着众人灼灼的目光,他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崔尧臣眼瞅这孩子没见过世面,敦厚紧张的样子,心中反倒欣慰。柔声再问一遍:“你愿意拜我为师,跟我学书法吗?” 脊轩茫然点头,掌声和诧异声四下响起。他飘飘然感觉被哗然的惊呼和掌声托了起来,而时翠坊的释讲台高的扎眼,他甚至能看清每一个人的神态举止。 “好!好!”圣手崔尧臣连说两个“好”,声音清朗,盖过了众人的嘈杂。“即日起,我的屋舍搬至清越湖边小竹林,有需要探讨书法问题的弟子,请来竹林边找我。今日释讲课结束!” 脊轩从释讲台向下望去,众弟子及长老正在散去。 林烛照对他抱以一笑,大眼弯弯像月牙。 耿迪冲他翘拇指,劲旭扮着鬼脸对口型“脊轩,好小子!你走运了!” 徐子骞不知去了哪里。而梅尹悲愤的摇着头,喃喃自语,应该是在感慨天降好运,为什么没砸在她这样德才兼备的好孩子头上! 释讲课刚散,崔尧臣就带脊轩去往时翠斋。一路上,圣手走的匆匆,低头沉思,脊轩跟在后面小跑,略有忐忑,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就得到垂青,因此感觉去往时翠斋的脚程挺长。 不一时,便到了时翠斋。 只见屋中窗明几净,墨香浓郁,案上是形形*的砚台与毛笔,墙上挂着水墨丹青。从窗中向外望去,恰能看到清越湖边的小竹林。 圣手随即掩了门,往藤椅上一坐,牵着脊轩的手就开始心急火燎地发问道:“脊轩,你知道我之前在释讲堂中背诵的是什么吗?” 脊轩恭敬道:“弟子知道,是《写字歌》” “《写字歌》?”崔尧臣诧异道:“教你的人告诉你这是《写字歌》?” 脊轩点点头。 崔尧臣斟酌言语,心头却在忖度,这高人教孩子撒谎也太敷衍了,有谁会将一本绝世密典说成《写字歌》。一边想着,一边凝目注视着脊轩炯炯有神的眼睛。孩子双眼中虽有疑问,却绝无半丝狡晦,他觉得这孩子不是在说谎。 他推敲着如何探问出教孩子《书云飘渺录》的高人,按常理,那高人必定会叮嘱孩子出门在外守口如瓶。 可不料,今日让他这个圣手诧异的事情就是这么多!没等他推敲出问法,孩子却自己抖出了那所谓“高人”的身份:“这《写字歌》是爸爸平日里随口教我的,他让我没事儿的时候多背背!” “你爸爸?”崔尧臣吸一口气,他显然没想到孩子如此坦诚地就把他爸爸供了出来,“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脊临尘!”脊轩在手心中写出爸爸的名字。 “脊临尘,好名字!”圣手赞道。他在脑海中极速的搜索脊临尘这个人,却无丝毫印象,他知道孩子不会轻易胡说自己父亲的名讳。既然毫无耳闻,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之类的场面话也就无从说起,只好问道:“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卖字画的!圣手先生”脊轩老老实实回答。 “坐下,不必拘谨,以后叫我师傅就行,也可以叫我崔长老。”崔尧臣道:“你父亲他现在何处?” “家中!”脊轩道。 “家在何处?”崔尧臣笑了。 “在嘉颍城郊”脊轩答道。 “他一直卖字画吗?从你小时候到现在!” “是啊!爸爸的字画很好”脊轩听人一提到父亲,就微微有些骄傲。 他在劲旭、林烛照面说起父亲的字画时,张口闭口便讲字画的境界,可是在圣手面前,孩子终究是孩子,他不敢口无遮拦就说那些似懂非懂的词,只是说很好!很好。 “你爸爸平时做什么?”崔尧臣显然对脊父兴趣颇浓,脊轩也乐得谈论。 “我爸爸平日带我游游山、看看水,写写字、作作画,串串街坊。” “你家没有书画店铺吗?” “有啊?”脊轩觉得圣手这个问题微微有些傻。都说是卖字画了,怎能没有店铺,难道每天蹲在市集上吆喝着卖! “那你爸爸每天不开门营业吗?” “爸爸才不管那些事情哩,店铺姑姑一家打理着!”脊轩道,“他只是偶尔想起来了去店铺中送些书画的草稿过去。” “那你家屋子有多大呢?” “不大,后面有一亩小园,屋侧有数排青竹?” 脊轩不知为何崔尧臣对他家如此感兴趣。也不知道崔尧臣寥寥几句,心中已对脊临尘有了初步的认知,隐者!隐于市的中隐。喜山水,生性恬淡、逍遥!不慕富贵。 “高人在民间啊!”崔尧臣长叹一声。 “脊轩,你能再背一遍那首《写字歌》吗?”崔尧臣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探问,谁知脊轩点点头,张口就道: 先超世而绝群 既遗俗以独往 …… 俯仰己身,洞幽贯冥 神气交结,目视仙声 思天地之所存 考万物之所生 崔尧臣激动起来,温声道:“慢一点”。 趋步商羽,藏智自神 浮目朝霞,暮霭归心 离合云雾,往来飘风!” “好,好,好!脊轩,能否把这后半段从‘思天地之所存’开始写下来。”崔尧臣声音都略有颤抖,只见他手一挥,一支笔便出现在手中。 脊轩高兴地点头,取来笔就写下后文三十六个字。字字清秀,颇有章法,同时又透着干净的稚气。刚写完,崔尧臣就捧起这张纸细读起来。 脊轩心想,《写字歌》有什么稀奇,爸爸还教我背了自创的《云霞写字诀》,只要是读读就神清气爽。可崔尧臣已经陷入沉思,兴奋地几乎要老泪纵横。 当年他披荆斩棘赢得圣手尊号时,作为奖励,也不过得到《书云缥缈录》三十六字。而后,他潜心钻研,深悟其理,蝉联书法圣手四届,披靡书坛数十载。却不料今日他如此轻而易举就得到了总纲段尾三十六字。悟透这些,他相信的自己的书法将再进一大步。这样的收获,远非那串空间佛珠可比。 崔尧臣陷入了空洞沉思之中,直到脊轩都有些坐不住了,他才醒过神来,口中喃喃道:“不错,不错,原来如此,不愧是总纲!这字境,放出去还要收回来……” 自言自语罢,他指尖窜起火苗将那张纸烧成灰烬,转而拉着脊轩的手告诫道:“好孩子,这首《写字歌》,你不要轻易再向外人提起,也不要随便向人说起你的父亲,知道吗?否则的话,你们就不得不搬家了!” “为什么?”脊轩睁大眼问,他不明白崔尧臣为何忽然说出这样耸人听闻的话。 崔尧臣瞧着脊轩稚嫩的脸,想起他稚嫩的举止,一时无奈地解释:“孩子!因为你总是说起这《写字歌》的话,会有人不断去打扰你父亲的清修!会烦死你爹的!” 他其实想说,傻孩子!你背的不是《写字歌》,是《书云缥缈录》呀!你还小,不知道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爸爸随便就把《书云缥缈录》当儿歌教你背了,背完还没叮嘱你出门不能随便说。仅凭这一点,就可看出你爸爸傻到何种程度了!这算是无故将自己置于险地啊,要是我现在振臂一呼说,有个叫脊临尘的人知晓《书云缥缈录》全文,而他只是个卖字画的。估计不出一夜,你家的屋门就要被人潮踏平了,其中想真心求教者有之,想巧取豪夺者有之,想夺经害人者更是大有人在! 如今我还不知你老爹是什么来路,他究竟是个无意间得到了书法圣卷当作《写字歌》教孩子的画匠?还是遁出尘世远离纷争的大隐士? 脊轩并不知崔尧臣心思翻滚,只听到随便说起《写字歌》的后果是将有人不断上门打扰父亲,就决定不再轻易说起。 “师傅您说的对!我爸爸最烦很多人打扰了。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家中来了一群讨要字画的贵人,爸爸烦得不行,扬手就把挂在墙上几幅新作泼了墨扔出门外,听说来人因为争字画打破了头。要是许多人天天登门,那爸爸真要烦死了!” “泼了墨?泼了墨那字画不是全黑了?”崔尧臣一下听出话中的关窍。 脊轩摇头:“不!泼上墨字画并没有变化,我也在奇怪,莫非是自己看错了?” 崔圣手心头一紧,出神的叹口气:“孩子,你没瞧错!泼了墨书画无恙说明落书画中已经有了气韵,泼墨只是破了画的气韵而已,以掩盖书画内的空间。” 至此崔尧臣已明白了,脊轩的父亲并非将圣卷当儿歌,将凤凰当彩鹊的江湖画师,而是隐士,这人知道那是《书云缥缈录》,却依旧将之当作儿歌教给儿子,并未嘱咐他不得外泄之类的话。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崔尧臣脑海中生出无数假想,却万般地拿捏不准。他自负阅人无数,少有看不透一个人的时候。 脊轩见崔尧臣又要陷入沉思,出声道:“崔师傅?”崔尧臣迎上孩子探问的目光,不禁一笑。 他这个师傅领着徒弟进门,不是徒弟围着师傅问东问西满眼惊奇,反倒是师傅喋喋不休的围着徒弟,从家人问到住址,从其父的爱好问到其父的佚事,最重要的是,师傅没教徒弟任何东西,却先从徒弟那里顺走了一段极其珍贵的经文。 一念及此,崔尧臣自己都不免尴尬,于是他决定先给徒弟讲讲这《缥缈录》。 “脊轩,你父亲教你的这《写字歌》,又名叫做《书云缥缈录》,是书法界的圣典。其中蕴含的道理无尽。我先给你说说大意。”…… 随后,崔尧臣开讲: 先超世而绝群 既遗俗以独往, 是说人追求的第一境界是不混同于众人,不依附于世俗的探寻真知,即遗世独立。 登乎绝峰之境 览乎大水之汤 变乎游云做戏 隐乎枕琴谷房 这几句是延续开篇两句的生命,在“遗世独立”之后,要“以琴为枕,以谷为房”。在自然中探访为人的真精。登山览水,才能体悟字中的雄浑轻柔。观云做戏,才能体悟字中的幽微变化,隐遁深谷,才能体悟字中涵养韵藏。有辽阔眼界,才能贯通字境! 静乎潜沉幽渊,动乎雷霆震怒,是说书法需动静合宜,出有锋芒,入有敛藏。 飘遥四运兮,幕天席地 遨游八隅兮,纵意所如 是说要在这自然中放脱自己,淬炼精神,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彻底融入自然,然后书法能有自然之气。 然后俯仰己身,洞幽贯冥。 神气交结,目视仙声! 经历了凡上种种,将所感所悟汇聚一炉,洞彻所学,审视自身,之后不但能“耳闻仙声”,甚至可以“目视仙声”,其中的‘目视’用的再妙不过。 …… 崔尧臣将开篇三十六字的文意凝缩起来讲了一遍,脊轩默默低头记忆。 崔尧臣见他认真的样子,心头一松,道:“后面的三十六字我还不甚了然,等到我悟透了再讲给你听。对了,你父亲在教你《写字歌》时是如何给你释义的啊?” 脊轩抬头道:“爸爸就给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先随性逍遥,终去而复返’!这就是整篇文中‘纵意所如,暮霭归心’的含义!” “暮霭归心,去而复返!”崔尧臣悚然心惊,似乎被人遥遥一指,点破眼前的一层雾,见到了更辽阔的世界。 他怔怔半晌,只感觉新的境界近在咫尺,只需要再多一点点灵感即可。 他抓住脊轩手,努力平复心情道:“好孩子!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爸爸就给你解释了这么一句?你没有再问过他吗?” “问了,父亲说,万事自悟!其他人的话仅是提点。他相信我的悟性,他说人能悟前人之所不悟,方能完善己身,踏出自己的道!他还开玩笑,等我自己悟出来,他会讲他悟的道理!” “好啊,好啊,世间还有这等人物!”崔尧臣摇着头长长的叹息:“枉我崔尧臣自负多年,以为在书法界没了敌手!原来鼠目寸光,一至於斯!你有这样的父亲,我还哪里配做你的师傅,我若拜你父亲为师,你叫我一声师兄也罢!” 脊轩吓了一跳,忙摆着手,一个劲地说:“师傅玩笑了,师傅玩笑了”! 崔尧臣伸手摸摸脊轩的头,声音中透出微微地疲倦:“今天师傅我可是收获颇丰啊,只不过受到的创伤也很大!好孩子,到这里就结束吧!你先回去,我明天搬去竹林边,时常给你讲讲修行,书法是不敢班门弄斧了,但魂术的事情还是可以给你提点提点的。” 脊轩恍恍惚惚出了时翠斋…… 第三十三章:戏雪枭,凝丹见辗迟 崔尧臣待脊轩走后,心内五感杂陈,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纵意所如,暮霭归心”八个字。他转身就要给脊临尘写信,可提笔半晌,却不知写什么。 良久,崔尧臣一声叹息,他也为自己的慎重讶然,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提笔忘言的忐忑感了,原来是好胜心和虚荣心在作祟,他单从脊父教脊轩的只言片语就揣度出脊父是书法的大家,甚至隐隐有境界高于自己的感觉。而他身为紫微域圣手,落笔写这封信,一来探其虚实,二来要让脊临尘瞧见自己的出手不凡。 人还未照面,心头的暗战已经打起来了。 崔尧臣晃晃脑袋,驱走杂念,凝神写道: 临尘兄谨启: 今日在学院见龙子脊轩,天资聪颖,乖巧伶俐。尧臣颇为喜爱,故冒昧收徒,却不知临尘兄大隐于俗世。未及通报,万望海涵!临尘兄尽管放心,在下对令郎只做提点,不加束缚。 尧臣不胜愧赧,从令郎脊轩处录得《书云缥缈录》后篇三十六字,得罪之处,望乞见谅! 尧臣行走大域多年,略有微名,被人谬赞一句“圣手”。却坐井观天,不知有兄台这样人物,今日从令郎口中得聆上悟,感慨实多。虽未见先生亲笔,想来定胜尧臣十倍。 尧臣离院,将前来请教。临颖不尽,翘企示复。 --------崔尧臣手书 书信由学院地格府发出,数日之后,即得回信,书云: 圣手先生: 乡野匹夫,不足坐而论道,我儿得拜圣手为师,实乃其幸。 《缥缈录》云云,不足挂齿,圣手过谦,临尘惭愧。若圣手屈尊来访,临尘将置酒扫街,虚位以待…… 崔尧臣眼前一亮,首先,他被书信中字吸引住了,脑海中瞬间迸出“履之如绵,万钧可支”的形容。这字初看似轻飘飘没有着落,再看则有万钧之势,那涵盖一时的气象,不知从何而来。他似乎已经看到写信之人不疾不徐,信手而成。 再看文辞,少有虚词,殊无出彩之处,却恰恰合了“不卑不亢”四个字。 崔尧臣心中又沉了沉。书圣在紫微域书法界是未冕之尊,相当于半个皇帝。凡书法者均以得览圣手笔迹为荣。自他坐稳圣手位后,别人给他的回信,要么极尽谦卑,要么文辞绮丽,可谓字斟句酌,断无寥寥数十字的先例。但他眼瞅这溢出纸外飘逸之气,并未觉得被冒犯,一时无言…… 徐子骞这些天的情绪有些阴晴不定,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也不知道他除了上课,成天在干什么。 脊轩没事就往文渊阁钻,埋头寻那《九华天启录》,可是绕遍了天启轩,连这本书的影子也没找到。他已隐隐生出颓然废止的念头,可一想到天启时梦里的秦梦瑞,一想到消失的风声碑,心头就阵痛。 整个学院还未从圣手收徒的余音中缓过来,这样的事怎么都得绕梁三日。 如今脊轩走到哪里,都会听到人们地窃窃私语,多是好奇,也有诧异,当然也有不屑 脊轩茫然感觉自己被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所以埋头文渊阁也不失为一种躲避目光的良策。 林烛照和耿迪倒是很开心,反复叮嘱脊轩好好跟着圣手学习,学好了教他们。 林烛照开心的另一大原因,是御猫终于“迷途知返”,回到了她身边。说起这事,还要算上皓雪枭的功劳。 自它从脊临尘处回来后,每日醒的异常早,醒来后扑楞着翅膀激动地绕着睡眼惺忪的嘟嘟飞来飞去,而半夜溜进脊轩被窝的御猫,它作为一只敏捷的猫,每每却被皓雪枭的拍翅声吵得炸毛,总在蓄势想要一举蹿起来将其拍下,可这样的尝试终究无果,于是御猫垂着脑袋打着呼噜泱泱而归,回到了林烛照的怀抱。 皓雪枭无疑是枭中的另类,以前,它是一只醒时亢奋得不愿睡去,睡后懒惰得不愿醒来的疯鸟,而“时过境迁”,这只疯鸟依旧疯,只不过“懒”字从它身上消失地无影无踪。 脊轩总是伏在一个角落观察皓雪枭,想瞧瞧它到底哪里不对劲,而观察的结果却让他摸不着头脑。 皓雪枭飞一会,就会悄然落在小兽嘟嘟的身侧,睁着琥珀大眼好奇的打量它。有脊轩在时,嘟嘟会倒头侧睡在他腿上,而皓雪枭则会偏着脑袋瞧很久,毫无倦意。尽管嘟嘟懒得搭理它,它却还是毫不气馁。 脊轩说不出这是不是好的变化,也许皓雪枭在好奇嘟嘟为何和自己一样毛绒绒,也许在奇怪嘟嘟为何没有翅膀依旧可以飞,天知道!又或者说,这只傻枭该不会把小兽当作自己的同类了吧,这样一想,忽觉大有道理。 总之,皓雪枭似乎认定了小兽这个玩伴,每日早起唤醒同伴变成它为数不多“风雨无阻”的既定大事。 这样的事哪里逃得过劲旭几人的眼睛。在去往鼎室的路上,劲旭几人就近期皓雪枭的异常行为交换了意见。 劲旭道:“脊轩,你的那只疯鸟……” “是皓雪枭”脊轩咬牙切齿地纠正道。 “嗯、嗯!皓雪枭!最近犯了什么病?” “你才犯病了呢!”脊轩恨恨道。 林烛照耳听两人舌战,眼睛已经弯作月牙。 “是不是它偷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啊?”劲旭继续揣度。 “你才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呢!” 林烛照开始笑。 “我没有跟你说笑!”劲旭一脸的认真与关切。 “吃了什么啊?”耿迪憨憨地适时插话。 “我猜它一定是偷偷去了学院的药圃,纵然没吃到什么天才地宝,但灵芝、人参之类的东西一定吃了不少,这些玩意儿可都是大补啊,补得你的那只疯鸟……” “是皓雪枭!!”脊轩牙齿已经咬得“咯吱咯吱”响。 “嗯,补得你那皓雪枭更加不正常,可能是脑子补坏了吧!” 林烛照噗嗤一声笑,觉得腰间都错了气,耿迪也已笑起来。 脊轩喘着粗气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劲旭兀自一本正经,对脊轩的反应一无所觉:“你说!”他继续埋头沉吟着,顿了一顿,似乎忽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你说!会不会是你那只疯鸟动了凡心!” “劲旭!你胡说八道!”脊轩张牙舞爪地冲过来,劲旭发足狂奔。 “今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你还能插个翅膀飞咯!” 林烛照笑得泪雾婆娑,捂着肚子翻到在草地上。 耿迪追在后面憨憨地大喊:“你俩别追了。脊轩,脊轩!劲旭说的也有可能……” 终于,脊轩裹着风赶上劲旭,饿虎般将之扑倒,二人冲着蓝天哈哈大笑起来。 林烛照和耿迪也随后赶来。他们四首相对,直挺挺地躺在舒软的草地上。 暮春渐渐地就要过去,夏日的气息正在酝酿,四个人在摇曳的微风中捂着肚子笑,一直笑到没了声息…… 良久,脊轩还沉浸在笑意里,忽然林烛照翻身而起,问道:“上课了没有?” 耿迪展颜一笑:“都快下课了吧!” 脊轩翻个白眼:“还笑,傻爷,上课去,跑啊!”说着一个鲤鱼打挺,发足向鼎室狂奔。他跑在最前头,听着林烛照和劲旭在身后斗嘴。 “都怪你!” “怪你。” “怪我干嘛,怪你!” “不怪我,怪脊轩!” …… 今日课上,韩思晴长老讲了紫微丹药中的几种常用药材及药性,讲完后让弟子自主尝试药材的搭配及炼制丹药。 脊轩四人到鼎室时,大伙已经开始炼制丹药。 韩长老轻描淡写地撇下一句:“你们四人迟到,下课后留下来,清理整个鼎室”,然后就让他们归坐。 他们归坐后,茫然中不知道要干嘛,因为没听到药物混合的种种规则与禁忌,不敢草草行动。脊轩偷瞥韩长老,却被长老冷厉的瞧一眼,脸上火辣辣地烧。 韩长老显然没有给迟到的弟子补课的意思。 眼见其余人都在忙活,鼎火纷纷燃起。 脊轩小声道:“动起来,先动起来再说!”他感到韩长老的眼神刮在他的脊背上,令他坐立不安。 “我们不知道拿什么药材。”耿迪摸摸炉鼎,不知所措道。 “没事的,偷偷问问别人就行!”劲旭道,可他探身出去刚要和不远处的徐子骞搭腔时, 韩长老适时发声:“各组不得讨论,下课不能炼出丹药的组,将书中各类简易药材的功效及其搭配方法抄写五十遍!” 脊轩环视一周,见周围弟子鼎边的药材无一不被研成了粉或药液,无从判断之前的形状,“照猫画虎”都难以做到了。药架上的药材玲琅满目,加上一些稀奇古怪的盆栽生物,晃的人眼花缭乱。他们只好各自随手抓了一把过来,装模作样的粹精。 “这是什么?你认识吗?”劲旭拿着一根奇形怪状的叶子问道。 “翻书查!”耿迪迅捷的掏出一本叶子形状的草药书。 林烛照从旁鼓励:“有认真踏实的耿迪,加上他的龙蛰控火术,时间虽紧,也能大功告成!” “真麻烦,我见过卯级师兄的书!”等待的过程中劲旭道,“是一个小小的木鼎,只要把药材的一小块投进去,鼎壁上就会出现这种药材详细的解释及相关丹药的炼制方法。我听说还有一种更厉害的书鼎,除了具有木鼎的功能之外,还能分析出丹药中的成分。如果投进一块已炼制成的丹药,那鼎就会将其分解,鼎壁上会出现该丹药的炼制药材及用量。” “这么厉害?”脊轩拿起研锤将一小截石质的果实砸碎。抬头道:“我救嘟嘟时用了爸爸给我的一颗丹药,叫做“玉露复神丹”。等我知道炼制方法了咱们几人也炼几颗出来,到时候用书鼎分析一下。” 林烛照拿起秤称,摇头道:“劲旭说的那种宝鼎不是师兄拿的书鼎,而是大魄杂芝鼎,按照天干十二支编号,初造时共有十二只,整个紫微域也就只有十二只!想见都难,哪里有那么容易得到!” “没有仿制的吗?” “有,不过仿制的并不能分析出顶级丹药的制材及炼制方法。” 脊轩听到这话,心里凉了半截,也无心闲聊,转而问:“耿迪,你找到没有?” 此时的耿迪,居然从书的第一页开始,聚精会神,逐字逐句,刚看完作者介绍和前言。这让脊轩着实吓了一跳。 “你怎么能这么做呢?”脊轩目瞪口呆,抢过耿迪手中的叶片丹书,哗啦啦翻起来。 林烛照道:“耿迪,你不能总和梅尹呆在一起!否则,真会傻掉的。等你仔细从作者介绍看到药材详述,要花多长时间啊!还要不要炼制丹药了呢?” “我怕出错了!”耿迪认真地回答道。 “点火吧!点火!”劲旭看看日晷,“还有一刻钟!” 脊轩从一缩小版的植物标本中寻找他们拿到的那几样药材,但实在太多了。 林烛照铆着劲道:“时间不多了,我多么希望我们中有人的天赋是一目百行!” 也总算脊轩目光如炬,半晌后就找到了那几样药材。 紫珊瑚,水生,晶莹剔透、温润可人,有养颜保健,活血化瘀之功效。 凝露果,常受甘露,可提纯药物,精炼灵丹。 还有他们拿的叶状主药材,居然是“辗迟莲”的叶。 脊轩拿起来细瞧,只见叶上的纹路天然形成小小的“胖头鱼”。“胖头鱼”是众弟子对“辗迟”的戏称。 脊轩记得在第一次上魂兽课时,长老景薇雨没有讲课,而是携众弟子泛舟清越湖上,让他们自己观察这些神奇的水中生物。 那天,脊轩等人就见到了“辗迟”。它们体型硕大,整个身子是圆形的,尤其是头更圆,眼睛长在头顶,缓慢地在湖中游动。 脊轩看到它长得蠢呆,却能在水中游出别样的优雅感来,于是担心它游得这么慢,能否在湖中抓到小鱼吃。 可景长老对弟子们说:“不要小瞧“辗迟”,它们身体里流着远祖凶兽的血液”。 “脊轩,书上写明这几样药材可以搭配吗?”林烛照问道。 脊轩游走的心思被扯回来了。 “没写!”脊轩道,“不过时间不多了,我们把几样药性柔和的药材挑出来放进鼎里煮煮看。” “不用急,琪真那一组都还没慌张,我们怕什么!”劲旭嘿嘿地笑了几声,神态颇为潇洒。 听了劲旭的话,脊轩转头望去,只见琪真正拿着一根棍子,在鼎中搅拌着。脊轩不禁心头大定。 鼎火已在耿迪的控制下熊熊燃烧。 “我们把药材丢进去吧,时间也不多了。”林烛照道,“剩下的就靠你了,耿迪。” 脊轩也拍拍耿迪的肩膀,朝他投以信任的目光。 然而,就在林烛照话音未落时,劲旭却捧着混合药材的碗,抖手一个底朝天,将碗中的药材全倒入鼎中。 接着,“轰”一声爆响,火舌从鼎中窜至高空,只见空中凝出一只身子呈片状的生物,它身上的鳞片一张一合,像锐利的刀锋,又像鱼鳞锁子甲,目露凶光,神态睥睨,在烟尘中甩甩尾,随即消散。 几人顿时目瞪口呆…… 第三十四章:寻九华,升天访孽海 邀月书斋的单于秋长老是个老书生了,每日头戴方巾,身披素袍,脚踩布靴,若再背个书篮,和即将远行千里进京赶考的贡生没什么区别。他并非魂术师,而是大衍的进士。 他总是翩翩然吟着诗引经据典,教书虽然极认真,但却也古板无比。 近日,老先生为了培养弟子雅趣,命子级弟子给自己的小屋取名,脊轩四人拍手一合计,就叫“翠竹轩”吧! 这小屋取了名,访客立马多了。 梅尹近日来时常在翠竹轩出没,一来是因为大伙渐渐熟悉了彼此,二来是因为这女孩好胜心强,见脊轩被圣手收徒,好奇圣手究竟看上脊轩哪一点。但和脊轩聊了几次后,她发现自己对书法的兴趣并不大。 梅尹串了几次门,即成了翠竹轩熟客。 她总大笑着跟耿迪畅聊书上读来的“人生”,什么人要喜欢山水,人要热爱花朵,马尾辫子从前甩到后,而耿迪至多算个会呼吸的听众。 脊轩也算是见识了梅尹平日的状态,而最让脊轩“无所适从”的是,她总是冷不丁的“啊哈哈”仰天大笑两声。 一次脊轩正伏案写字,梅尹找耿迪聊天,耿迪坐在椅子上,她围着椅子不停的转,认真背诵着于牧长老的名言,背着背着,猛然间“啊哈哈”仰头一声长笑,脊轩惊的一跳,手中的毛笔都折断了。自此以后,梅尹在屋中,脊轩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梅尹的到访也并非纯粹的有害无益,在有些事情上,她就给出许多非常重要的线索,比如那本困扰脊轩的《九华天启录》。 这天脊轩又做了梦,梦里小兽嘟嘟变成一个吞天噬地的怪物,背着那神秘的月夕落霞宫急速飞逃,后面无数人追着伤害它,脊轩在梦里知道嘟嘟是被冤枉了,于是想极力保护它逃脱,奈何前路被一片巨大的彤云覆盖,彤云之下,黑暗万顷,脊轩从腰间摸出风声碑,呵了一口气,无量的光驱散照在云上,云层折射风声碑的光芒散落四野,在茫茫旷野上,秦梦瑞孤独的仰头站着,她张着嘴说些什么,脊轩能看清的她的眼泪…… 梦醒后的脊轩自然没见到秦梦瑞,也找不到风声碑,见到的嘟嘟也是葫芦一般靠在枕边睡着的样子,疑惑与困扰又窜至脊轩心口,好容易等到天亮,他便蹿往文渊阁寻找答案。 但一直寻到下午一无所获,没有发现一本记载“天启入梦”蛛丝马迹的书,只好悻悻而归 林烛照见脊轩情绪低落,问起此事,脊轩提了几句。不料一旁的梅尹却冷不丁哈哈大笑两声,说:“这事怎么不早问我?” 脊轩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一时不敢相信。 “到了卯级,便可以加入学院的各部,什么地格府……灵宝堂……雷霆部……丹壶部……神器部……宫商部……”梅尹歪着脖子慢吞吞的如数家珍。 “这样说下去太阳都下山了。”脊轩想起上次问于牧长老的经历,不得不打断她,“梅尹啊,我只想知道有没有‘天启部’!” “没有!”梅尹面无表情道。 “没有?那你说这些做什么?” “但是有个“升天部”!“ 脊轩低头扶额。 “升天部是个好地方呀,这个部的所有成员都把自己读的书叫做‘天书‘,他们是一群嗜书如命的人,他们认为容百家之长,广览群书,便能‘平步登天’,所以全学院都叫他们‘升天部’,他们比启莲兽还清楚学院的什么书放在什么位置。” “这么厉害,要怎么找到他们?” “去文渊阁!文渊阁中那些彻夜不休的就是升天部的人,这些人才是胸藏什么……” “胸藏瀚海!” “对,胸藏瀚海!他们才是胸藏瀚海,学富五车的人呐,是人就应该不眠不休的学习啊!”梅尹认真的夸奖…… “咳、咳……”脊轩忙咳嗽打断梅尹的奇谈怪论,”文渊阁?我这些天一直在文渊阁晃悠,并未见过你说的那种嗜书如命的人啊!“ “有的,文渊阁十八亭后,渡过一片荷花湖,有几排屋子,那是做什么用的?就是用来读书的!你去那里找吧。“ 脊轩见她说的笃定,心头也骤然亮起一道光。 “你将来也准备进这些部?” “是啊,升天部这样‘旷世’的好部门,怎么能错过,我已经在努力了……” …… 脊轩渡过文渊阁的荷花湖,找到梅尹口中的那排小屋时,再次折服于学院建筑之精巧,推开屋门,会发现每间屋中的布景各有千秋。 有些屋中设有床榻,以供休息,床榻旁立着书桌,窗明几净。有的屋中挂着星辰图,地铺山水席,文案立在一侧墙上,笔墨卷轴飘在当空。还有些屋中的景致令人诧异,明明是晴天朗朗的白日,推开门却见到冷月横窗,一轮月下,残灯微微。 每排小屋中间,都栽花种柳,横陈菜畦。 直寻到尽头,脊轩才在一块偌大的瀑布石上见到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升天部!”,瀑布的水花激射在三个字上,有将字的光芒映入空中,阳光一照,瑞彩千条。 脊轩一眼望去,升天部的又异于先前所见,除了屋子的样式奇形怪状,还有五花八门的标记贴在门上。 脊轩不见有人在门外徘徊,只好逐个敲门探问。 第一间屋门开了,一个胖子紫青着双眼站在门边,脖子上挂着一根麻绳,绳子的一头拴在屋中的房梁上,脊轩顿时吓的魂飞天外,转头就跑。跑出没几步,身后一个愤愤的声音道:“心恙之人!”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脊轩在惊慌失措中捉过一只启莲兽抱在怀里,良久,才恢复了平静。 第二间屋子的主人同样系着一根绳,不过绳子系在他脑袋顶的一根小辫上,扯起一股冲天揪。这回脊轩有心理准备,没有拔腿就跑,心说这位师兄还算正常,没把绳子挂在脖子上。可刚要上前搭讪,那师兄张嘴喷出一口火,“砰”的关上了房门。 第三间屋里住着一位师姐,脸色煞白神情木然,她开门后直挺挺的站在门槛上,居高临下俯视脊轩,脊轩只觉眼前有座诡异的魔山,小声说了句“打扰”转身便走,一颗心砰砰乱跳。 第四间屋中也是位师姐,怀中抱本书,笑的异常灿烂:“师弟有兴趣进我们升天部吗?”脊轩恭恭敬敬道:“暂时没兴趣。我来请教……” 谁知话头刚起师姐翻脸变色,厉声道:“没兴趣跑来做什么?我问你,你现在是什么级的?” “子级,我……”脊轩老老实实道。 “子级!怎么还是子级?” 这话问得无理,脊轩连忙申辩:“我才刚入学……”,可是他的声音完全被师姐的咆哮淹没:“我们升天部从不收闲散,卯级以上我们都要斟酌再三,子级跑来做什么?” “我也没想进你们升天部啊!”脊轩委屈道。 “你去打听打听,升天部是收糟粕的地方吗?“ …… 脊轩落荒而逃,训斥声还在身后回响,实在像一只气急败坏的老鸟发现小鸟啄破了她新生的蛋。 “升天部有正常人吗?”脊轩蔫头耷脑的考虑着是否要放弃,他嘴里叼根木棍,怀里抱着一只睡着的启莲兽,蹲在一片菜畦上刨土。犹豫良久,脊轩想到风声碑,心道:“不行,我一定要看《九华天启录》,不然怎么跟老爸解释,自己心里也不痛快!” 他起身将启莲兽放在菜地里,拍拍身上的土,决定再试试。 “再试一把”后幸运降临了,敲开第五扇门,脊轩终于遇到了正常人。那人也是捧着本书开门的,可正当脊轩想要“望而却步”时,那师兄将拿书的手背向身后,微笑着问:“什么事?” 脊轩抬头见到一双清朗的眼睛,没有怪异的眼神,没有怪异的语调,他侧头朝屋中望去,屋内窗明几净,没有悬梁刺股的绳子,也不见其他怪异的东西,脊轩瞬间有些感动。 他平复一下心情,清清喉咙道:“师兄好,我是子级的师弟,前来向您请教一些问题?” 那师兄大约十七八岁样子,穿着一件薄薄的窄银袄,昂藏七尺,眉若卧蚕,可谓仪表堂堂。 “哦?有什么事情来请教我?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脊轩回答。 那师兄哑然失笑:“你不认识我怎会专门跑来向我请教?” “我听人说升天部的师兄师姐胸藏瀚海,学富五车,什么都知道。”脊轩照搬梅尹的话道。 “胸藏瀚海?学富五车?从哪听的?”那师兄歪着头笑问。 “梅尹说的,”脊轩只好回答。 “梅尹是谁?”那师兄又问。 “梅尹是我的一位好朋友,同是子级弟子。” “原来如此,请进来吧。”那师兄侧身作个请的手势,让脊轩进屋。 屋中摆着一张宽敞大床,床头除了靠枕还放着书。床边是书案,案上摆着盛放香茗的木盒子和一张巴掌大的小琴,舒缓的乐声传出来。一只小小香炉放在半开的窗前,炉中插着不知名的香,香气使人心神安宁。 脊轩环视屋中简单却典雅的陈设,想到了家中的书房,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兄顿生好感。 “坐吧!“ 脊轩坐在床沿,师兄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脊轩!师兄你尊姓大名呢?” “师孽海” “师师兄好!”脊轩问候出口,觉得别扭。 “叫我孽海师兄或者师兄就好!” “孽海师兄,我想向你请教《九华天启录》这本书!我想知道这本书究竟在何处?” “哦?”师孽海眼中露出一丝精光,诧异道,“做什么用?点名要看《九华天启录》。” “嗯……对天启与龙蛰很感兴趣。”脊轩不知怎么说天启时那荒谬的梦。 “对天启有兴趣?文渊阁中的天启亭中有许多关于天启的书,应该够看了,你去过吗?” “我大致都翻了翻!”脊轩道。 “都翻了翻?”师孽海挑挑眉毛,“既然都翻了翻为什么还要点名看《九华天启录》呢?” “好奇!听说《九华天启录》才是记录天启最多的藏书!” “哦,那目前你对天启有多少了解呢?” 脊轩侃侃谈了起来,这些天看到的有关天启的书派上了用场。师孽海听了一段,微笑着点头道:“把鞋脱了上床说。” 脊轩脱了鞋盘坐在床上,师孽海顺手将床沿边的床桌架在二人中间,他从桌子侧面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紫砂壶,两个瓷杯子。 他微微一挥手,香茗从木盒中飞来一小撮,投入紫砂壶中,随即一只装着滚水的壶从半空悬落,不一会儿,茶香就飘出来。师孽海将茶倒入杯中,将其中一只推到脊轩面前。 “喝茶,继续说!” 脊轩继续回忆从书中看到的有关天启的点滴。说到《天启与道韵》这本书时。 师孽海插话道:“那你知道天启与道韵之间的相似之处吗?” “我记得那本书上说,修习道统之人会悟到天地间的某种道韵,和天启类似,他们通过道韵顿悟,来继承一种天地间的本源神力,而这些神力,魂术师只领悟天地境界才能获得。” “很好!”师孽海嘬一口茶鼓励道,“在道法中,天启的别称叫摹刻天地大道。你知道的道统有多少呢?” 脊轩背出了那首六域堂上学来的有关圣地门派的打油诗,其中的五大圣地,外加两大山门,三大玄教都是道统。 “嗯,说的好!虽然魂术道统本质截然不同,功法也差别很大。但其实,许多力量都是想通的,控火术,玄堰术,还有神乐术,既可以算作世俗的法术,又可以算作道法,也可是魂术。魂术中的很多口诀都化自道法,而道法中的幻术则是借鉴魂术。 “哦,原来如此!” 师孽海端上两盘小菜。 “我问你,何谓五行?” “五行指‘金、木、水、火、土’” “说的好,那它们直接的关系呢?” “相生相克吧!”脊轩摸着脑袋试答。 “一语中的!”师孽海翘起了大拇指,“道教为何认为上善若水?” “因为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悟性奇高!”师孽海拍手赞道。 “真的吗?”脊轩心道,这样就悟性奇高?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吗?可他还是禁不住高兴,因为这样的夸奖出自一个博学多闻的升天部师兄之口。 师孽海眼神中闪烁着赞赏的光芒,接二连三的问了几个类似的问题,脊轩对答如流,师孽海对他的回答赞不绝口。 脊轩有些飘飘然之感,颇觉今日遇到了知己大哥,一颗心噗通噗通兴奋的跳。随后师孽海讲起道统,循循善诱道: “说起道统,何为道统?” 脊轩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道统,简单说就是传道之所!……”接着,师孽海给脊轩详细的讲解了何为道统。 “如今最负盛名的五大道统中,其中太渊圣主功参造化,最为服众……” 一个时辰后,桌上四碟菜已都吃完了,脊轩挽起裤腿靠在墙上,师孽海只穿着一层背心,两人正聊的火热。 “哈哈,师弟,你知道乾元圣主那件长袍的材质吗?” “不知道啊,孽海师兄,让我猜猜,难道是【羽缎】?”这是脊轩目前所知的最好的材质了。 是孽海摇摇头,再端上一碟菜,煞有介事道:“是【镂金蝶丝】啊,比羽缎还高一级!” “原来如此!” …… “我觉得乾元圣主的二弟子最为不肖,而五弟子可堪大用!” “孽海师兄,我听了你的描述,觉得乾元圣主的二弟子虽然懒惰,可心地还是很善良的“脊轩道,“虽然他火烧了山门,可这是他无意的啊,我们子级有一个叫琪真的女孩也是这么风风火火,哈哈……” 又过了一小时后,宾主尽欢而散。 脊轩哼着歌回到翠竹轩,已是了戌时,进了屋,却发现姜文广也在这里。 林烛照抱着御猫问道:“这么长时间你去哪里了?” “我去找升天部的师兄问《九华天启录》的事情了啊!” “整整一个下午都在文渊阁中吗?” “嗯是呀!”脊轩展颜一笑。 “那恭喜你,你继我之后拔了虎须!”劲旭冲脊轩翘起拇指。 “什么?”脊轩没明白他的意思。 劲旭眨眨眼,用赞赏的口气道:“单于秋长老怒了。” 脊轩头皮一麻,才想起下午的单于长老习字课的被他旷了。 林烛照摇摇头道:“唉……单于秋长老最忌弟子无故不去上他的课,这些日子圣手崔尧臣一来,隔两日一讲,圣手开讲,当日的习字课便要取消,本来长老就在愤愤中,你刚到学院前六天在药房躺着,今天一下午又没见人影,单于长老决定杀鸡儆猴了!” “他说了什么吗?”脊轩惴惴的问。 “他原话说了四个字——‘目无王法’!”姜文广道。 “目无王法?”脊轩心惊肉跳,他见到姜文广复述这句话,便想到了他的父亲——当今大衍皇上。他记得书中有一种罪叫藐视皇权,每当皇帝指着殿下跪着的某大臣,说他“目无王法”,下一刻此人便要身首异处了。 “不错,正是目无王法!” “目无王法的言下之意是?”脊轩问道。 “言下之意,目无王法,严惩不赦。”姜文广补充道。 脊轩打个激灵,要说话时,才感到喉咙在干的灼烧,走到桌前喝了一大口水。 “你去找谁了?“林烛照问道。 “一个叫师孽海的师兄,真像梅尹说的,见多识广,学富五车!“ “你去找他?“姜文广诧异的叫出声。 “怎么了?”脊轩坐上床,摆摆手道,“你不晓得,升天部除了他没一个正常人,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们的屋子,满心欢喜的敲门,却差点没被里面的人吓死!”脊轩揉揉眼睛一阵后怕,“你们一定猜不到我见到了什么?一位师兄脖子上吊着挂在房梁上的绳子给我开门,眼眶都是青紫的。” “啊!”林烛照打了个颤,“活着吗?” “你这话问的……”脊轩道,“我当时也以为大白天见了鬼,但转身跑时听见他在身后骂我。” “骂了什么?”劲旭问。 “心恙之人!” “那你就去找师孽海师兄了?”姜文广啧啧赞叹道。 “是啊,我敲门到第五家才碰上他。”脊轩点点头,“真是风度翩翩!” “好吧,你既然去问过那位风度翩翩的师兄,现在知道《九华天启录》的下落了吗?”姜文广笑了起来。 “嗯?没有啊。”脊轩莫名其妙的挠头道,“我忘了问了!” 几人哈哈大笑。 “你忘了问了?”劲旭捧着肚子笑道,“你在那位学富五车的师兄处待了一个下午,旷了单于秋长老的课去请教,回来说忘了问了?” “吵什么!”脊轩憋红了脸怒道。 “你去找孽海师兄!他才是真正的心恙之人啊,你之前见到的那几位跟他比起来,才真正是小巫见大巫。因为——升天部就是他创的!”姜文广笑道。 “升天部是他创的?”脊轩想到前四个屋中诡异的师兄师姐,再想想风度翩翩的师孽海,一阵疑惑,“不可能!他若创了升天部,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疯?” “那是你不知他的外号,他的诨号叫‘三句不由己‘!”姜文广道。 “什么意思?” “他的确算得上学富五车,博览群书,他读过的书虽说不上多如牛毛,但学院中多半长老都比不上他。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人,叫太叔贝。” “知道!”脊轩回应,“前些天刚看了有关天启的书,有他的记载,此人的龙蛰是‘目过千行’,外号‘千目神君’。” “不错,目过千行太叔贝,他如今成了大衍所有贡生学子共拜的书神,他是千年前的人物,是为数不多的幼年自然天启的人,但他年轻并不知自己的凝灵海先天开放,所以走了世俗功名这条道,但由于他目过千行,一日观百书而不倦,所以很小便考中状元,中状元那年他十四岁,由于年龄较小,在宫中翰林院供养了三年,十七岁官拜翰林学士,二十岁官拜丞相。一生明察秋毫,真有经天纬地之才,如今进京赶考前学子都要去拜书神庙。” “这天赋真好!”林烛照赞叹,“但为何说到太叔贝?” “因为他是师孽海最仰慕之人。”姜文广道,“师孽海便要效法太叔贝,和他一样读书万卷,胸藏瀚海。” “你们知道还有谁和太叔贝并称吗?” “宇文童!”脊轩道,“宇文童从启莲兽身上习的过目不忘天赋,读书五万本,本本倒背如流。” “不错!”姜文广道,“现在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说的重点是什么吗?” “嘶……”脊轩倒吸一口凉气,“绕远了,又绕远了!我们方才说的是为何成孽海师兄‘三句不由己’” “现在你明白为何没有问出《九华天启录》的下落了吗?”姜文广眨眨眼。 “嘶——”脊轩再次长吸一口气,捶胸顿足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啊什么?你们在说什么?”劲旭不明所以的急道,“在打哑谜吗?什么明白了不明白的?。” 脊轩怔怔半晌笑道:“真是厉害呀!文广刚才说的意思是,孽海师兄在和我说话时,故意把话题引开了,所以说了那么长时间我都早忘了去寻他的初衷。刚才文广就以同样的方法把我们的话题引开了,本来说的是为何师孽海师兄的外号是“三句不由己”,可是说着说着我们就讲到太叔贝、宇文童了。” 姜文广点头道:“是啊,师孽海之所以叫‘三句不由己’,是因为他从小精通博弈的话术。常人和他谈话,一定要抢着说,你若还讲究什么礼仪章法,那么你永远也绕不回自己的话题。话过三句,身不由己!” “你怎么对他如此了解?”劲旭疑惑道。 “因为师这个姓氏,并不多见!”姜文广神秘一笑。 “我讨厌你打哑谜!”劲旭愤愤道。 “因为他的老师叫师儒冠”脊轩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 “好记性!”姜文广赞一声,“不错,师孽海就是当今天仁丞相师儒冠老师的三公子。而且他原本不叫师孽海,而是叫师晴阳,他读了许多书后觉得,人生如同沉浮孽海,于是自己把名字改作师孽海。 我来学院前,老师师儒冠便叮嘱我‘若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你师兄晴阳,如今他自己更名作师孽海,有什么不懂也可去问他,只是有一点,你那孽海师兄最擅长就是哄孩子,一张一弛,举止有度。 起初他会高深莫测,显出奇才师兄的典范模样。接着会循循善诱,将问话者套进自己的问题中,还会对你的答案盛赞不已,千万小心,要是你有所察觉,怀疑他提的问题简单,他便会抛出什么“大道至简”的理论,要是你还识不出他的蛊惑,之后你们的谈天说地……嗯,说好听点是谈天说地,说不好听是胡言乱语。’ 之前我引导你们说太叔贝的那段话,就是师父给我演示的师兄功力。” “哈哈,知子莫如父!”劲旭点头道,“说的真对,师兄最会骗毛孩了!” “你才是毛孩呢!”脊轩怒道。 姜文广道:“朝中每年会派遣几名少年精英到学院修习,以备不时之需。而来的人多想拜谒天仁丞相的公子,因此常去请教他,却有大半被孽海师兄用三寸不烂之舌劝进了升天部,变成了除书以外不问外事的‘和尚’。” 脊轩心道,师孽海倒像是于牧长老的儿子,不过他青出于蓝,技高于牧长老何止数筹。于牧长老东拉西扯时,所有人都会睡过去,而师孽海东拉西扯时,来人不但兴高采烈的参与其中,而且与有荣焉。 看来,这《九华天启录》,只能等占星课上问问元清长老了…… 第三十五章:通天机,东方开星眼 玉衡占星塔顶,占星室的四壁像雾气一样缓缓的化去,茫茫夜色弥漫开来。 脊轩等平躺在地面上,龟文木的地板变作草地,微风从四面吹来。 占星术,即对星象的占验,通过观察星相的颜色、亮度、大小、顺逆、留守、凌犯、掩食、聚合等诸相以占吉凶。星象的颜色分成王(又作旺)色、相(又作象)色、休色、囚色、死色等。玄辉五色,变化无常,霏霏微微,形夺皎雪 元清长老吩咐众弟子摒除杂虑,凝视天穹。自己跺跺脚,额心神瞑觉醒,辅助观星的玉衡星象阵瞬间结成。 他飘然走到每个弟子身侧,俯身将一颗颗小小银果拍碎。果实碎裂的一刹那,化作点点晶莹的柔光洒落。这些是观星用的六芒果,有短暂启灵目的功效。 六芒果的汁液水雾般地从空中洒落,冰冰凉凉地掉到脊轩脸上,有很大一部分精灵一般地钻进他的眼睛。 凝灵海中的魂力被引动。 脊轩的视线渐渐地恍惚了。他抬手擦擦眼睛,却发现手掌化成了光。身下的地面变成了晃晃悠悠的船板,而他却躺在小船中在水面上飘摇。 接着,无边的星空拉近了,光线变得蒸腾扭曲。他穿过透明的云霭,抛开迷局与假象,见到了星辰。那些星辰像乱晃的烛火,忽闪忽闪。 转瞬间,无数星辰凝聚的光华化作一条宽阔的河,几股若有若无的吟唱声响在耳畔,这些飘渺的歌声来自紫微域不同的神秘种族。有的来自水中,有的来自旷野,有的则来自冰原。脊轩知道,只有水中的种族,它们是吟月的盲嵇。 脊轩身子又变轻了,身下的船板也消失不见,他玄而又玄的飘了起来,仰身飘向天穹。 正在这时,一阵“隆隆”声突兀地出现。脊轩倏忽惊觉,星空刹那间无限远去,他从妙境中脱出,龟文木地板就在身下。 脊轩不禁大失所望,转头寻找那声音的源头,却看见劲旭已在他身侧睡着。“轰隆隆”地打着鼾声,一声盖过一声。脊轩一时冲动,只恨天赋不是控火术,不能用眼神点燃这呆子的头发。 忽然,脊轩感觉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他回过头去,正碰上元清长老深邃的目光。 元清长老静静地站在占星台上,一头漆黑的长发随意飘散在肩头,裹着那件星辰袍,长眉入鬓,一双黑亮的眼睛朝他看来,慑人心魄,眼神幽深。瞬间,脊轩有些失神了,元清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是转过头去。 下课后,脊轩留了下来。 “《九华天启录》?”元长老微微诧异道,“你要看吗?” 脊轩点点头,恭敬道:“敢问长老,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这本书?文渊阁中没有。” 元清饶有兴趣地盯着脊轩的眼睛:“那么多有关天启的书在文渊阁中束之高阁,还不够看吗?” “文渊阁中的藏书我也曾翻阅过一部分,还是对《九华天启录》好奇。” “哦?”元清狐疑道,“我记得你的天赋是纵风术。纵风术虽较罕见,其他天启的书中却也有记载,不可谓不详实。且少有子级弟子对天启有如此浓厚的兴趣,纵然好奇,天启亭中那许多书,为什么偏要看《九华天启录》?” “因为,因为……好奇!”脊轩结结巴巴道。 “哦?”元清长老陷入沉默。 脊轩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心头打鼓,不知元清长老在想什么。 半晌后,元清道:“《九华天启录》现被钟离院长典藏,非重要长老引荐,不得借阅。” “长老,这是为什么?”脊轩霍然转身。 “一年前有人损毁了这本书的一小部分,钟离长老便将这本书雪藏起来了。” “损毁了一小部分?”脊轩奇怪道,“那人损书做什么?” “原因不明”元清长老道,“但若要借阅,没有资深长老作保可不行。” “元清长老,您作保可以借阅吗?”脊轩满怀憧憬道。 “不行!不够资历。” “那紫禾长老呢?”脊轩想到对人温文尔雅的紫禾。 “也不行,单于秋长老可以。你可以去找他。“单于秋长老在学院待了近五十年,从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书生,变成了依旧穿着风度翩翩书生袍,但却不再年轻的伯伯。 “还有长老可以吗?”脊轩想到一日前还因访师孽海旷了长老的课,就知道去找他并非明智之举。 “于牧长老也可以!” 于牧长老?想到他,脊轩打个激灵,他去找于牧,估计得先把那套长寿八式观摩几遍,盛加赞誉后还得听他翻来覆去讲几个时辰的六域史,说不定讲到后来于长老一高兴,就把他的请求忘了,于是再从头演示一遍长寿八式…… 脊轩踟蹰半晌,小声问道,“不行,还有吗?”问完他就后悔了,自己就像一个挑剔偏食而不懂事的孩子,将长老给的谆谆建议一一否决。脊轩已经怕元清长老会不耐烦了,若真的不耐烦,他就马上躬身告退。孩子总是跟老一辈长老规矩的教授方式有隔阂,而较年轻的长老又没有保书的资历。显然这是一本很金贵的书,而脊轩先前并未想到这一茬。 “祝成长老、阳彤长老也可以。”元清竟然并未失去耐心,继续建议道。 阳彤长老听说是个足不出地格府的怪人,脊轩不认识他,而祝长老凶巴巴的。入青冥林那次他就以为自己居心叵测,若去寻他,一通闷雷般地盘问是难免的,那段时光必定难熬。 这么一想,脊轩安慰自己道,借本书这么麻烦,何况他一个子级的小弟子,没理由非要看被院长雪藏的《九华天启录》。 于是谢过长老,鞠躬告退。 谁知刚垂头丧气走出几步,元清就叫住了他。 “你不准备找长老作保借阅了?”元清直视脊轩。脊轩感到两道清光射进自己眼中,孩子眼中怎么能藏住东西。 他局促地挠头道:“借阅有些繁琐,以后看也罢!” 元清冷哼一声道:“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脊轩生出一种羞愧感,不知如何搭腔,沉吟片刻才讪讪道:“也不是非要看。” “一点挫折就撤辙而返,好没志气!你父母这样教育你?” 脊轩听了这话,瞬间脸色胀得通红,一股气憋上来,脱口大声道:“不是我爸爸教的!我要借书!“ 他脑海中浮现父亲伟岸的样子。脊临尘教育脊轩,万事不可强求,但没说不求,更没说遇到些小小坎坷就不求。 脊轩不知他的样子在元清长老眼里有多傻,毕竟是小小毛孩,言语稍微一激就能一蹦三丈高。 “那你准备怎么借阅?”元清故意板着脸问。 “我去找诸位长老,求他们给我作保借书!”脊轩攥着拳头振振有词,冲元清表了决心。 “若他们不给你作保呢?”元清问。 “不会的,长老都是好人,一定会给我作保!” 又是幼稚的孩子话,元清忍不住笑了:“不给你作保难道就不是好人?” 脊轩自知失言,忙摆手挠头。他见元清长老再笑,心道有戏。 “我给你指个人,去找他!听说他很赏识你!”元清道。 “谁?”脊轩喜出望外。 “笨!圣手崔尧臣啊!”元清道,“你不是曾在他的讲堂被圣手收作徒弟了吗?崔圣手和钟离院长是忘年之交,何况他是学院的座上宾,由他作保,一定借到《九华天启录》!” 脊轩瞬间醒悟,喜不自胜,对元清长老的感激无以言表 …… 璇玑占星塔顶,罡风四起。 这座占星塔,可不是学院的玉衡占星塔可以相媲美的。它矗立在紫微域中心,耸天踏地,不可一世。 两个老人盘膝而坐,中间摆着一副棋局。天机老人东方离熙持黑子,风袍老人持白子。 东方离熙边下边说:“星象示,有祸蕴于北方,钩星移位,御辇将覆。离而合,合而离,星宿相凌,将有战事,且三光列象随天而转,时而动荡不安,另有二星同处,不辨其形。一逆一顺,同临一宿,动荡之处即在云臻。” 说罢,他长叹一声。 “可是什么自然动荡吗?地震?山崩地陷?”风袍老人问。 “不是!” “既然不是自然动荡,那便是人在动荡。这天下,人兽无数,有人即有纷争,有纷争本就分分合合,动荡之势自古难免,何必叹息。” “人的动荡才可怕,我记得五十年前,逍遥圣手感叹当时紫微域浩劫道‘所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变定基。’先圣早就告诉我们,这人心若动,起了害人的心思,那毁灭的力量,可是无法估量啊。‘“ 持白老人笑道:“小娃娃知道些什么?听了些道理而已,你还竖着耳朵听!” 东方离熙道:“那时他已不是小娃娃了,小娃娃见地高,还是要听的。” “天机老人尚不能猜度人心?“ “老了!人都说我等已洞彻了世事,可真见到那些处心算计的人,我等也不一定能摸的通透啊!” “你竟说瞎话,你若施展天机术,哪个能在你面前说谎?” “十巅中就有人未必不能!“ “你就身在十巅中,说话好像已置身世外一样。” “哈哈,算我一个,我就能在我面前说瞎话。而且能大说特说,我还拿自己丝毫无法“ “竟说胡话。“ “除了我,十巅中还有数人,绝对抵得住天机术。” “谁?“ “觉世缘算不算” “那个怪物,提他作甚。” “哈哈,我说的对不?他睁眼在我们面前胡说八道我们都无法。” “不对,他绝对不会在我们面前胡说八道,在我们面前,他连嘴都懒得张。” “嘿嘿,不错,眼中无天、无地、无生、无死之人,怎么会屑于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罗嗦” “老神仙,你可别说自己是凡夫俗子了,你再这样,我都听不下去了,不知者以为你真是骄傲到极致,只有我知道你是谦虚到极致。” “满嘴打哈哈。” “还有呢?“ “李哭笑算不算!“ “哈哈,好疯子,好疯子,说疯话自然真真假假的不能奈何他。“ “还有呢,慧恕大和尚算不算。“ “不算!出家人不打诳语,那大和尚又不说慌,你的天机术自然用不上,“ “用不上怎地说不算?随手一点,三五人就有了,这天下之大,除了十巅外岂无能人异士。就如你这样的棋痴,在棋界名不见经传,但当今棋圣黑白子怎能抵得上你!“ “说的不错。可在料敌先机的天机老人面前,不知能撑几招。” “我料事机,你料棋机,在棋盘上,并不见得比你料的远。” “那这风云,我们管是不管?” “天将倾,自有顶天人;地将陷,自有立地者。我等逍遥客,管那些劳什子作甚。” “你倒说的逍遥,天将倾,地将陷,若真是那样,还是要管上一管的。” “如今看来呢?” “天未倾,地未陷,仅仅王朝要变天。自古更迭皆如此,哪个能过十万年。” “说的不错,既然是小小王朝更迭,就任由他们闹去吧。我等若现身,搅起更大的风云,到时候反而不妙。” “说的是,若是因我二人牵扯进十巅人物,那才是罪人。” “天机老神仙,观星还是下棋?” “自然下棋,观了一辈子的星,娶个老婆子的也叫兰星辰,是让我这一生都览星辰啊!” “贤夫人可好啊!” “好的很啊,劳你挂念啦!” “徒儿清昶可好啊!“ “小崽子我派他出去历练历练,免得以后不能继承衣钵!” …… 第三十六章:复家仇,寻衅战尧臣 这一晚,脊轩去找师傅崔尧臣,要请他出面借《九华天启录》,师徒二人刚说两句话,就来了访客。 这访客来的异乎寻常,并不敲门,而是掀门而入。 崔尧臣并不惊讶,他的耳力之佳,早已知有人来。 主人尚未开口,掀门的客人已经哇哇大叫起来,出口竟然不是前来拜访的谦辞,而是一声断喝:“崔尧臣,我来瞧瞧你是不是浪得虚名!” 脊轩惊讶莫名,见来者不善,共有两人,排头是个身形瘦长的中年人,手中提只布袋子,面容枯槁,眼窝深陷,胸前还飘着几缕长髯,稀稀疏疏,倒像被人拔过一样。 他身后还有一人,面露尴尬色,身披星辰袍,正是元清长老。 瘦子喝问道:“你认得我吗?” 崔尧臣斜觑他一眼,微微笑道:“我的对手不知凡几,如何认得你?” “你不认得我?”那人大大咧咧甚是无理,转身掩了门,怪笑道,“这也难怪,圣手大人交结名流雅士,如何认得我这样的乡野闲散,不过你纵然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脊轩听他说话狠辣,嘲讽中夹着浓浓的怨气,再看崔尧臣,却见师傅不动声色,淡淡回应道:“有幸!” 崔尧臣嘴里说着,拉脊轩到身后,自己则坐了下来。脊轩瞅瞅元清长老也不说话,剑拔弩张之势自圣手和瘦人二人处起。 瘦子不请自坐,冷声道:“崔尧臣我今日来,就是要秤秤你的斤两!” 崔尧臣挑挑眉,显得兴味盎然,扬声道:“哦?不知阁下要怎么秤?” 瘦人手指桌上毛笔,目光如电:“都说你是驰名天下的圣手,字贯大境?” “不敢!”崔尧臣口中这么说,神情并无半丝谦虚之态。 “只不知你的真实本领如何?” 崔尧臣怒气登生,自成名以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登门挑衅者,他还真是头一遭遇到,心头虽怒,脸上却无表情,温吞道:“幽幽世人口,拦也拦不住。比上一些隐遁大贤,崔某或许不如。但比上一些不自量力掀门而入的小辈,崔某自筹还是略胜几分。” 这几句话回的妙,软语中含着锋锐。 那人嘿嘿冷笑道:“阁下别在这里贫嘴,我就有一人的字不差你分毫。” 崔尧臣袍袖一展,缓缓道:“那再好不过,拿出来瞧瞧,也好让崔某瞻仰瞻仰!” “我们不妨打个赌!” “赌什么?” “你赢了我给你只空间宝物与一件玄洛长袍,你若输了,把那佛珠给我,顺带模仿一个人的笔迹写一份我的游记!” “哦?说了这么多废话,你所说的那人笔迹究竟在何处?” 瘦人抖开布袋,一张张折子飘出来,铺展在案几上,崔尧臣定睛,只见那张张折子都是奏章,还有御笔的朱批。 折子中写的是大臣上奏的大事,哪里需要降税,哪里需要筑坝,哪里需要开仓赈灾,哪里需要增兵防御,这么多奏章同出一人之手。崔尧臣无心细览奏章内容,只看那字,这奏章上的字敦儒雄宏,神完气足,大有手握天下风云,笑谈万里乾坤的势头,真可谓“千军辟易,笑可擎天”。这字,虽无道韵,却胜在“势”上。崔尧臣忍不住赞道“好!”,再看落款是“大衍天仁丞相师儒冠” “第一贤相的字自然无话可说,应在天仁之后再添‘天威’二字,只不过你让我看这字,就算我打赌输了?未免太儿戏了!” 脊轩暗自惊奇,这师儒冠的名头他已经多次听说,师孽海的父亲,姜文广的师傅。 “当然不是,先挫挫你的傲气!你若赌输了,一项赌约便是仿师儒冠的字写我的《涉水文》。都说写字大成之人风格迥异,我倒要看看阁下身为书法圣手,能不能模仿的了别人的字,还是……浪得虚名!” “废话真多,怎么赌!”崔尧臣听他絮絮叨叨的激将,烦恶不已。 “废话是要说的,”瘦人嘿嘿一笑,“不愧是圣手,爽快!” “马屁就不劳阁下拍了!” 脊轩强忍着笑,瘦人眼神骤然一凝。 “说了这么多,你还不知我是谁?” “没兴趣!挑战我的人多了,我要一一记着他们是谁,还不得累死,我倒是好奇你身后的那个不啃声的小子是做什么的?” “我是来做公证的!”元清淡淡道“学院占星课长老,元清。” 瘦人话到嘴边被呛住了,目冷如冰。 崔尧臣催促道:“怎么比说不说?我还要给徒弟讲故事呢!” “好,比试三场!三局两胜。”元清长老从口袋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筛子,总共有十二个面,每个面上刻着细小的字,是比试的题目。这是大衍小儿惯常玩的一种游戏,在十二面的木筛子上刻上游戏的题目或是惩罚的措施,一群孩子逐个丢,丢到什么就做什么游戏,脊轩小时候经常和邻里伙伴玩。 “的确是小儿做戏!”崔尧臣一笑。 瘦人道:“小儿做戏,好玩即可,你是否要检查检查?“ “不用,“崔尧臣摆摆手,“快扔吧!” 元清目光转向脊轩,朝他一笑,嘟嘟嘴。 脊轩会意道:“弟子告辞!“ 崔尧臣却道:“不用,你留在这看着,我徒儿不是外人。“ 元清长老不再说什么,拿起筛子开始丢,脊轩心头喜滋滋的兴奋。 筛子落下,正面写着“疾书”二字,元清道:“第一场,疾书,比书法速度。“ 崔尧臣哼一声,比写字,他还没有怕过谁,脊临尘那样的异数,十几年仅见。 那人也咧嘴一笑。 收了奏折等物,元清取出几篇长赋,皆洋洋洒洒过万字。 “随意挑一篇二位就可以开始了!请取出纸笔,务必字字清晰完整,不可胡乱涂抹!脊轩,你来挑一篇。“ 脊轩随手一指,确是一篇《赠琴赋》。 瘦子摊手耸肩道:“崔圣手,为示我未暗藏玄机,今天没带笔来,只能向你借借纸笔了。” 崔尧臣心道,小人之心,我哪里怀疑你了。口中却道:“要纸笔,我这里多的是!“手腕一摇,桌上出现大把好笔。 瘦人随手挑一只,二人饱蘸浓墨,崔圣手气定神闲,瘦子也气势高昂,均信心满满的准备开始。 “开始!“元清长老一声令下。 两人同时动笔,笔走如飞,崔尧臣嘴角噙着笑,眼睛只盯着《赠琴赋》,眨眼间十几个字出现了,字字清晰。 瘦人也是如此,但已比崔尧臣落后了半截。脊轩见之心喜,然而这喜悦尚未维持一息,他就惊讶的几乎叫出声来。 崔尧臣依然噙着笑笔走如飞,而瘦人的笔已经快到看不清了,只有手的影子在晃动。脊轩想要出言提醒师傅,可是元清长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小声道:“他二人现在全神贯注,你一出声,你师傅错神,就更慢了!“ 脊轩只好忍住。可是这样看来,局势已定,那人的书写速度快了崔尧臣何止五倍。 半刻钟,仅仅半刻钟,他顿笔了。过万字的长赋竟一字不落,脊轩惊的目瞪口呆,这哪里是人?怎么会这么快! 瘦子收笔舒气,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继续奋笔疾书的崔尧臣,眼神中满是戏谑。元清张口刚欲宣布结果,可他用手指比个噤声的手势,脊轩知道他在看笑话,接下来就要嘲讽师傅。 不忍又恼怒,出言提醒道:“师傅,别写了,第一场结束了!” 崔尧臣刚写到“抚琴声逸响,浪子行不归“两句,蓦然抬头,见脊轩红着脸,随即他才注意到停笔站在身侧的瘦人。 “圣手大人?”瘦人道,“方才在下写完,看你正笑的陶醉,实在不忍心打搅你啊!” 崔尧臣一阵诧异,脱口问道:“你写完了?” 这是句废话,因为那张纸就摆在身侧,字字清晰,篇中的墨迹尚湿。 “侥幸侥幸啊!”瘦人笑起来。 崔尧臣不可思议的俯身看向自己的文,不过五分之一。几日之内,先是遇到脊轩这个小孩子背出《书云缥缈录》全文,随后又遇到一人书发速度远胜于他,圣手也不禁恍惚。 “怎么会这么快!”他喃喃失神道。 “运气好,恰好碰到了我之所长。”瘦子话语中透出不加掩饰的畅快,“不妨告诉崔圣手,我的天赋正是‘疾书’” “原来如此!”崔尧臣心中一定,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个面目枯槁的人,看来此人应该有一番来历,于是问道:“却不知阁下究竟是谁?” “崔圣手不是丝毫没有兴趣知道么?”瘦人故作惊愕状,挠着头将崔尧臣之前的话原封不动的送回,“只是无名小卒!” 崔尧臣见他从进门就夹枪带棒说话,似对自己有颇重的怨念,回想自己的仇家,也没有这样一号人物,好奇心也被逗起来。 拱手道:“如今有兴趣了!不知崔某人哪里不慎,得罪了阁下这样的人物。” 瘦人也不答礼,淡淡道:“我谈不上是什么人物,可我先辈确是了不起的人物。” “愿闻其详!” “摹道圣手的名头圣手可曾听过?” “摩道圣手阮博裕?”崔尧臣惊道。 “圣手果然有见识”瘦人道,“他是我的先祖!” 摩道圣手可谓大名鼎鼎名垂大域,在从古至今的历代圣手中都可算得上翘楚。他曾参与摹刻过《太渊经》、《万初天机术》、《九鼎离火录》等最上乘的大域秘典,所以被称作“摩道圣手”,就是这样一个披戴辉煌之人,其后辈却庸庸碌碌,再未出现过书法大境的人。直到崔尧臣初登圣手坛的前一届。 “你还记得阮江天吗?”瘦子思及旧事,眼中的怒火几欲灼人。 崔尧臣听到“阮江天”的名字,长叹一声,心头已经了然:“明白了!你是他的儿子!” 阮江天就是当年崔尧臣前一届的那位圣手,被崔尧臣挑战成功,赶下了圣手坛。 “正是!我叫阮沃才。”他咬着牙道。 “父仇子报!”崔尧臣点点头。 “不错,父仇子报,不仅父仇,还有我的仇!”阮沃才一笑,而笑容中寒意让脊轩打了个冷战。 崔尧臣凝神道“你的仇?你跟我有什么仇?”…… 第三十七章:比字境,旧恨添新仇 昭昭素明月,辉光渡人房,怀仇夜不寐,耿耿恨难偿。 夜里的逸彤鸿漩一片安宁,但圣手崔尧臣的屋中却灯火通明。 这里正上演着涉及两代人恩怨纠葛的赌试。 第一场“疾书”是阮沃才赢了。在崔尧臣的探问下,不料牵扯出了一段几十年前的旧债。 当年阮家终于继祖宗摹道圣手阮博裕之后,再出一位圣手,这人正是阮沃才的父亲阮江天。阮江天被封圣手之日,举家欢腾。家中人都以为这件事将是家族逆转衰颓,重振家威的转机。 紫微域圣手坛比赛,每五年举办一届。蝉联三届者才能坐稳圣手之位,之后五十年内圣手坛的比试就用不着再参加。就算有新晋升的圣手,也不会夺前圣手之衔。 阮江天已经当任两届,眼看只要在第三届“捍位”,即得紫微域圣手之头衔。可天不如人意,这时却横空杀出个面目可憎的崔尧臣,以天上地下无所不知的大姿态,一举将阮江天赶落圣手神坛。 阮江天在任的十年之间,阮家万事待举,一派蓬勃之象。家中长老重新举贷,大建家门,要重整先祖家业。 就在家业振兴之际,崔尧臣像一阵狂风肆虐而来!将阮家族的无数借贷吹得干干净净,阮家刚兴的产业就这样被架空了。 新任圣手崔尧臣也在大范围聚财。这一下,阮江天的摹道活全被他接揽了过去,可怜阮江天在圣手位子上屁股刚坐热,一夜之间山门倾坯。 崔尧臣思及旧事,一阵烦恶。心道这样的梁子未免结的窝火,我正大光明的战胜阮江天,夺得圣手位,又没使用什么卑鄙手段,傲然道:“优胜劣汰,本是自然法则。我的字胜过你父亲的,自然我作圣手,这有什么好嫉恨的?” “好!好!好!”那人冷笑三声,“那今日我就胜过你,就让你滚下者圣手坛去。” “让我滚下圣手坛?真是好大的口气!哈哈哈!”崔尧臣见其嚣张之势,怒极而笑,奇怪此人心胸竟然如此狭隘,讥讽道,“既然输不起,就不该让你老爹去参加什么圣手坛!那里岂是浪得虚名的井底之蛙能久待的地方?就阮江天当年的书法造诣,还差的很远。他不想着修心练字,别人强过自己就教唆着儿子报什么仇,这天下哪有那许多仇能让你报得了的?再说了,要让我滚下圣手坛,那就要在圣手坛上,世人面前见真章。你在黑灯瞎火的夜里,鬼鬼祟祟来我这里放什么大话?我蝉联圣手位这许多年,也不见你敢前来挑战!” 这一通话说的抑扬顿挫,简直像父亲在教训儿子,听得脊轩都深觉解气。 “哼哼!”阮沃才气得肺快要炸了,将桌子上的纸扫到地上。双手攥成拳,比个请的手势,“你莫慌,比试,比试就知道!” 脊轩见他目露凶光,颈部青筋暴起,面目狰狞。 元清适时拿出骰子,抛了起来。 “第二场,字境。” 崔尧臣听又跟写字有关,心道这次可不能疏忽大意,折损自己的名头,否则就没脸呆在学院了。 他再次取出毛笔让阮沃才挑,等他挑完,自己取过随身带的那把玉笔,凝神以待。 依旧是脊轩挑选抄文,这回是一篇短赋——《驰骋》。 作者乃是大衍千年前名将鱼言,此人是个文武全才,荡寇剿匪,安保边疆,无往而不胜,人称“神策将军”。 这篇短赋相传是鱼言大将军在马踏寒雁岭时所做。当时他匹马驰骋在天下第一岭上。寒雁岭本是人际罕至,荒草没胫,相传古时在此地曾发生过一场惊世大战。四凶兽之一就在此陨毙,后日更常是交兵之地。先代有吟游诗人到此,留下“游魂在何方,慷慨赴战场。满目山河壮,高坟互低昂。”的诗句。 就是这样一个孤雁横飞之地,鱼言却纵马驰骋出满腔豪情。所以他下写成这篇《驰骋》,万里孤秋的寒雁岭,殊无萧索之意。 脊临尘就曾多次抄写过这篇短赋。脊轩记得父亲写这篇文章时,每每都要饮上几杯酒,真可谓神形俱醉。 “好!就这篇!”阮沃才和崔尧臣同时赞道。 他们提笔蓄势,一齐落笔,下笔便见不同。 阮沃才的字硬瘦俊奇,就如奇峰犀利,破云而上。 崔尧臣的字则如滚滚怒江,气势磅礴。一个傲然独立,一个大开大合,分不出上下。 二人写到将军策马飞驰一段,不约而同地加快速度。字如飞将,墨如奔马,一扬鞭子,这马就纵身跃出许多里。 连元清这样平日面无表情的人都禁不住喃喃叫绝。此时崔尧臣才使了全力,笔法非当日观礼时可比。 写到酣处,崔尧臣灵光乍现,忽然想起“去而复返,暮霭归心”四字,可谓福至心灵。 他字势陡变,一回锋,似乎将悬崖前飞奔的骏马扯了一把,马首回转,从疯一般的飞驰到蓦然停蹄,长嘶人立。马上将军豪情万丈,却不失儒雅。匹马立于岭上,俨视四顾。 收笔!凝立。 阮沃才也同时写完,两人对望。就如两员猛将凝视彼此,阮沃才眼中的马依旧飞驰,崔尧臣眼中的马已如山屹立。一个疯狂,一个沉静,但都透出无匹的自信。 脊轩和元清热烈的鼓起掌来。 半晌的凝立后,他们开始互相打量彼此的作品,均惊愕万分。 良久,阮沃才咬牙道:“我输了!” 崔尧臣听他认输,顿起惜才之心。 作为圣手,他自然也看出了问题。初看之下,阮沃才的字境竟然隐隐有直逼清霄的大成趋势,稍假时日,必能与他分庭抗礼。 但细细一览,就能发现,阮沃才的字格局略小。他不知,阮沃才这数十年来朝思暮想要雪耻。 因此埋头苦练书法,以期有朝一日终能踩崔尧臣于脚下。但这恰好犯了书法的大忌,心浮气躁,闭门造车,满怀仇怨,反而阻滞了字境的感悟。 一颗仇恨焦灼之心早已将自己烧的。 而这点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成败在最后一行。 崔尧臣写到结尾处,“去而复返,暮霭归心”八字忽然蹦出脑海,笔锋一顿。适时将字境中的奔马勒止在悬崖边,由极动至极静,骤然岳峙渊停,这一立,将一位文武大将胸襟气度儒雅之风,表现的淋漓尽致。余韵妙到巅毫,实在是神来之笔。 而阮沃才并未收势,匹马奔出了纸外,那字境肆意未收,脱了缰拉不回来。虽然恣肆,却少了一股执掌天下运势的雄风伟略。 仅凭这一点,判出了胜负。 阮沃才咬牙切齿道:“不愧是圣手书生!” 这句话中充满着恨恨之意,却并无嘲讽的意味,实是句真心实意却极不情愿的褒扬。 “但你别着急,来来,来,我们还有第三场!” 他说着话,整个身子都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崔圣手忽觉不对,瞧阮沃才形貌,乃是八尺男儿,虽算不上仪表堂堂,却也殊无猥琐之态,仅凭着他将其父赶下圣手坛,能生出这莫大的仇怨? 想到这里,崔尧臣抬手道:“慢着,我和你是什么仇?我崔尧臣不怕结仇,但我要知道是什么仇。” “我父亲过世之后,我发誓要将你赶下圣手坛,像你对待我父亲那样对你!”阮沃才双手攥着桌角,能明显感觉桌子在抖动。 “我怎么对待你父亲了?”崔尧臣莫名其妙。 “他本就多病,你当了圣手之后大肆敛财,我家中借贷振兴家族的钱被抽走大半,父亲是一气之下而死的!” “还有这么回事?”崔尧臣诧异莫名,半晌不能言语。 当年阮江天被崔尧臣夺取圣手的称号,这本也没什么,毕竟论及资历,他也当了十年名誉圣手。人的名、树的影,崔圣手吸金还是很快的。 可是这阮江天为复兴祖业,夜以继日笔耕不辍,兼之筹措大事,早已掏空了身子,久积病患。忽而从天而降如此打击,一时受不了,引发了身体中的旧疾,就此猝然卧床,没多久就病逝了,如此就结下了梁子。 当时的崔尧臣被圣手的尊号冲昏了头脑,陡然被捧至高位,尽览下界风光。因此目中空空,傲气的很。整天忙着搜集宝物,竟连前届圣手的死讯都不知,更别说吊唁问候。 崔尧臣终于回过神来:“我对你父亲的离世深表遗憾,不过此事你说得略有牵强?你父亲本就体弱多病,身有宿疾。我和他是正常竞技比试,我赢了。他卧病而亡,你们就将他的不幸辞世算在我的头上?” 阮沃才怒气冲冲道:“你说我废话多,我看你废话还多,闲言少扯,决赛完后再说!” 崔尧臣有心化解这桩仇恨,温声道:“何必如此焦躁!我们先坐下喝口茶,再比试也不迟!” 阮沃才不领情,冷冷道:“不必劳烦了,喝茶有的是时间,先一决雌雄!” “一决雌雄?这话说的!”崔尧臣见他冷言冷语,心道,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哪轮到你在这样嚣张,便不再热脸贴他,揶揄道:“那就动手吧,最后谁输了可就真是雌的了!“ 元清掷出骰子,忽然脊轩感到骰子边一阵微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他下意识地微微一抬手指,清风骤起,骰子咕噜噜滚落在地,正面写着“比武!”…… 第三十八章:恨长伏,恕人救吾身 夜已渐深,翠竹轩却不见脊轩的身影。 劲旭仰躺在床上道:“你说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不回来?难道要留宿在圣手处?” “我猜多半是这样了,瞧崔圣手喜欢脊轩的劲头儿,可能要和他秉烛夜谈呢!”徐子骞翻身起来,手中把玩着一柄木制小剑。 “秉烛夜谈?他和脊轩能夜谈什么?秉烛夜游还差不多。”劲旭嘿嘿笑起来,联想起脊轩夜游的事情。 “你说他不会半夜三更又去钻树林吧!” “多虑了!有崔圣手在,钻树林也不会有危险。”劲旭戳戳叽里咕噜的简牍猴,手指窗帷,小猴子会意,窜过去一把拉开窗帘,月光洒进来。 二人闲来无事睡不着,瞎猜起来。 劲旭嘟哝道:“你说,脊轩上回在林中究竟撞上什么晕了过去?” 徐子骞复述一遍脊轩当日所说:脊轩入林良久,耿迪不见他回来,忽然一道白色光柱从昊乾殿冲出,照向密林,耿迪惊惧不能久待,就先回来了,之后小兽嘟嘟独自扛回了风声碑。脊轩说自己似乎撞到“空气”上。 此时,耿迪已经鼾声绵长,睡得正香。 他俩猜度半天也没猜出所以然来,倒是莫名地触发了劲旭的巧思,灵光乍现给脊轩取了个外号。“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以后就叫他‘猪怕撞’吧!”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劲旭都佩服自己是天才。 圣手屋中,崔尧臣手握二尺三寸的玉笔,凝神在空中缓缓推划。 阮沃才笔墨未动,阴冷地笑着。干瘦的脸上皱起褶纹,褶纹中蓄满了仇雠与宿怨。那苍然的老态,比崔尧臣要严重的多,这仇恨摧折人,以致于斯。 随即,阮沃才一展手,掌中出现了一枝大笔,也有二尺来长,其上篆刻着银色云纹,一看这支笔就是非凡品。 崔尧臣微笑道:“你有笔,却借我的做什么?” 脊轩在一边纳罕,心想既是比武,不知这两人又拿出笔来做什么。这真是奇怪,三场比试,竟都没离开过笔砚。 阮沃才在空中虚画两下,说道:“别小家子气,我的笔只管伤人,不管写字!”说着他一抖手,笔毫颤动,浑然是个整体,并无一丝杂毛。 脊轩这才瞧出异样,原来那笔头并非软毛,而是用他不知道的一种名叫云灵玉的玉石所制。这种玉的质地刚柔相济,制作的器物如云一般可随意变幻形状,故名云灵。只要灌输魂力,不需入炉锻造,即可成型,深得世人喜爱。 云灵玉塑形之力极强,武器成型后遇物则坚硬无比,可入晶石。 阮沃才机缘巧合得到这宝贝,将之制成笔头,若非定睛细观,分不出笔毫真假。 崔尧臣微微眯眼打量这杆好笔,赞道:“好个阮沃才,真是大有出息。一生都步别人的后尘,吃土狂追,别人写字你也写字,别人用笔你也用笔,亦步亦趋,却有好运气,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宝笔。” 脊轩站在一旁听着,心想这师傅虽位及圣手,嘴下损人的本事却没有少练。 阮沃才眼中喷着火,将笔一横,道:“圣手口下积德,你装腔作势这么多年,尽练了些磨人的口才。你拿笔附庸风雅,我拿笔却取人性命,这宝贝叫云灵判死笔,不判生,就判死。” “哈哈,什么“云灵判死笔?”自己起的名吧,果然狗屁不通!” 阮沃才怒火大炽,呼的一笔隔空点来,隐隐一道银色的光华在空中弥漫开,正是那笔杆上的云纹。 崔尧臣虽口中揶揄相激,手下却早有准备。他揉身展臂,也是隔空虚点几下,玉笔头恰到好处的封了那云灵笔的来路。 脊轩凝目观斗,心中却大为惊讶,原来笔也可作为武器。 阮沃才嘿嘿冷笑,右腕一拐,笔交左手,一片精芒四射,去势甚是迅疾,刺向崔尧臣腰间。 银光闪烁处,丝毫瞧不出被掩映在光中的武器,只听到“锵锵锵……”数百声兵器的撞击声,密如鼓点敲击一般。 阮沃才额头上的神瞑缓缓觉醒了,这是魂术师启用龙蛰的标志。他手中的笔,时而在左手,时而在右手,快得难以形容。云纹溢出笔外,瞬间化作各种形状,观者一时眼花缭乱。 而崔尧臣目光如电,玉笔据腕而握,立呈守势,金光裹住全身,总能将那神出鬼没的夺命笔在间不容发之际挡住。 呼一笔,适才所写的《赠琴赋》被隔空点的粉碎,又一笔,案上的砚台被劈为两半,墨汁瞬间结块,并未肆意横流。 脊轩想到那泼水不入的枪法,可没有料到尺寸长的玉笔也有这样的威力。 “圣手和我在此争斗,却不惜家中的陈设啊!”阮沃才跃高丈许,挥笔横扫,交手中不忘揶揄道。 “哈哈,如此痛快时刻,还管那些杂物做什么!” “圣手就是大方,宝物全装在佛珠里,且是学院客房,却说的这等大方话!” 崔尧臣冷哼一声,不再搭话。忽然,他一声低喝,转守为攻,穿、点、挑、刺、戳,笔法刚硬的朝着虚空乱点,随即跳出了阮沃才压迫而来的银圈,绕着阮沃才飞速奔走一圈,刹那间转回原地。 这时,被崔圣手适才用笔点过的空中地方,隐隐射出金光,这些金光悬着,开始在彼此之间拉丝。 圣手转了三圈,阮沃才已大呼不妙,这些金丝越发清晰,竟然开始束缚他的手脚,片刻间他成了茧中的蛹,正在被茧包裹。这是崔尧臣玉笔遮天式中的“网字诀”,脱胎于阵法。 崔尧臣转完九圈,金网即成,实在是极厉害的困敌之法。 阮沃才自然不会束手待毙,他暴喝着一跃而起。龙蛰“疾书”被运至极致,灵川中的魂力大范围释放,他对着无形的金线写字,入眼皆是笔影。他越写越快,空中金点相继熄灭,瞬间无数金线齐齐绷断。 崔圣手额心神瞑也亮起来,他点一笔,阮沃才破一笔,到后来破的越发迅捷。 崔尧臣陀螺一般绕着他不知转了多少圈,最终未将其束缚网中,二人辗转腾挪,斗了个旗鼓相当。 脊轩看得热血翻涌,幻想日后自己将枪耍到这般境界,岂不是煞为好看! 阮沃才手腕抖动,数不清的笔花当头向崔尧臣罩落下来。这近身相斗,论及笔速,圣手实在吃亏,幸而“网字诀”困得阮沃才不敢冒进。 崔尧臣见“网字诀”不能奏效,近战竟有守无攻,不等阮沃才占足优势,当即从圈子中跳出来,凝立不动,口中道:“小心啦!”说着化笔为凿,笔尖涌出劲风,斗大的字凌空砸落。 阮沃才仰首迎击,片刻间汗如雨下,倍感吃力。 崔尧臣倾尽魂力压制对手,而阮沃才渐感难以招架,“叮叮叮”不断地碰撞使他臂腕酸痛难忍,这时阮沃才感觉到在“字境”上毕竟和圣手还差一大截。 阮沃才不甘示弱,忽然合身扑向崔尧臣,云灵笔头骤然暴长,原本二尺八寸的笔头瞬息变作了六尺,比脊轩拿过的那枪还长。 “师傅小心!”脊轩大惊大惊失色道。 刷的一声,笔头刺穿了崔尧臣的右腿,笔中附有魂力,刹那间血如泉涌。辛亏崔尧臣变招急速,撤步压笔,才没有被当胸洞穿,而身在空中的阮沃才也被大字重重砸中背部,从空中摔落下来,云灵笔脱手而飞。 一切均在瞬息间发生,以鲜血长流落幕。 脊轩吓得愣在当地,半晌才回神,赶忙跑去看师傅。 崔尧臣腿上血肉模糊,脊轩看得心惊肉跳。 他转身就要去学院找医师,却被崔尧臣一把拽住。但见崔尧臣转动笔头,朝着伤腿上狠戳几下,脊轩急忙阻止。 崔尧臣虚弱地摇摇头道:“别怕,魂力止血,御笔点穴,不妨事。”脊轩惊慌失措之下,见血果真止住了,不禁目眩神移。 “崔圣手,我输了!”对面的阮沃才也翻身坐起,语气中透着不甘。 元清诧异地望了阮沃才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 刚才,两人正斗到酣处,阮沃才见无法抵挡崔尧臣的砸字功夫,久则必败。忽然间屈辱顿生,一下狠心,用上了两败俱伤,敌亡我亡的搏命手法,猝起伤人。 他本想借着云灵笔变化之利,攻其不备,一举刺穿崔尧臣前胸,重创于他,却未料到差点葬送了自己。 崔尧臣使的是“以笔遮天式”中的“压”字诀,即以字境中的道韵压迫敌人,这种功法本是他近年来所悟,使出来虽威力奇大,却太耗心力,不能长久。 适才,阮沃才如果再支持片刻,便不破自破了,可他合身扑起想要伤敌,却还在“压字诀”之下,速度不如预料中快,兼之臂膀酸痛,才被崔尧臣躲过一劫。 崔尧臣撤步压他的笔,阮沃才笔头抬不起,只刺中了右腿。而这时那“字”境余韵未消,依旧砸落。 阮沃才身在空中无处受力,被直接砸向崔尧臣的笔头,要不是崔圣手忽动恻隐,转动笔头方位,阮沃才纵然不死,却至少得要了他的半条性命。 良久地沉默。 崔尧臣一言不发,盯着阮沃才,却见他也目光灼灼望过来,眼中虽隐隐有点对自己手下留情的谢意,却无半丝愧意。 崔尧臣怒极而笑道,“我崔尧臣确实得罪了一方人物啊,人说情急拼命,阁下比武情未急就拼命,是想置我于死地啊!“ 阮沃才傲然默认。 崔尧臣料不到他竟然如此毒辣,悔不该救他,眸中射出蔑视到极点的冷光。 阮沃才本不想说话,见了崔尧臣的目光,开口道:“崔圣手方才言重了,这恩是恩,怨是怨,你手下留情虽是恩,可家父大仇却是怨,恩怨不能混为一谈!” “哦,我倒好奇了,看来老朽老朽,我还未老,就已经朽了,还要请教你些道理呢,你父之死究竟与我何干?你要和我生死相向。“ “哼哼,崔圣手虽然名震天下,但附庸风雅的小人行径却不禁让人发指啊!”崔尧臣听他绕弯子,并不答话。 阮沃才继续道:“我说崔圣手浪得虚名,附庸风雅,却并非口无遮拦,空穴来风。崔圣手的敛财,可是贪官都不如啊!” 崔尧臣愕然,他对钱财向来素淡,当年他的确敛财,不过用这些敛来的财买笔砚了。书法家对笔砚的嗜好恰如剑客对名剑的嗜好,而被他相中的笔砚,岂是凡品?但凡宝物,必要重价,能从空砸落的宝物毕竟不多。他并无庞大的家族,借初成圣手之际敛财集宝也无可厚非。 崔尧臣忍不住怒斥道:“真是可笑,你放这些没用的屁在干什么?我不偷不抢,靠摹道写字生财,与你这毛头小子何干?“ 阮沃才憋红了脸,分毫不让,道:“当年你的身影无处不在,疯了一样的四处敛财。我家中举贷被一抽而空,父亲数十年如一日,苦心孤诣的经营,一朝被架空,因此才卧床不起,不幸离世。这笔帐,不跟你算跟谁算!” 作为一届圣手,崔尧臣爱笔砚,爱的雅,爱的切。可对阮江天来说,他爱笔砚,爱的可恶,对阮家来说,他如天降的魔煞,釜底抽薪,用很短的时间切断了用阮江天名头搭起的财路,绝了世家复兴之望。 崔尧臣觉得这仇结的太过窝火,初想是自己冤枉,再想自己也有责任。 阮沃才话匣打开,怨念如潮,悉数圣手罪过:“再来说说我和你的仇怨。我天赋本是‘疾书’,被家族寄以厚望。我父死后,我发誓要为他报仇。你要坐实圣手位,第二届、第三届还得来霸擂,我要在擂台上,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让你灰头土脸滚下神坛。我一路披荆斩棘,闯到最后一关“字境”,满心以为自己要胜了,可是你当时对我的蔑视,可谓我人生的奇耻大辱。” “我何时蔑视过你了?我连你这个人都未见过!”崔尧臣怒道。 他不知道,这样一句话说出来,更火上浇油般让阮沃才感到拨皮挖骨的蔑视。 “那时崔圣手乃是名满天下的大人物,怎么记得我们这等无名小卒!”阮沃才讥讽声中透出摄人的寒气。 其实崔尧臣并未说谎,当时他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对想要挑战自己圣手之位的人更是不屑一顾。 当他站在擂主位上,冷冷的一眼,扫遍了进入最后一轮“字境”赛的五名参赛者。 当即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下数百字,然后就闭目养神,懒得再看挑战者一眼,顺利蝉联了圣手位。 这对于一路气势咻咻,高歌猛进想要复仇的阮沃才来说,无疑是莫大的羞辱。 他本就怀着对崔尧臣的仇恨,更何况是崔尧臣向众挑战者凌厉的一瞥,仿佛似根银针,狠狠的刺伤了阮沃才的眼,刺痛了他的心。这个阮家公子在那一刻咬牙流下屈辱的眼泪,仇怨就这样入骨三分。 阮沃才当时挑战失败,就知道了自己和圣手之间的差距。仰头问天,难道这仇,一生都报不了了吗?家族中人也劝他放下旧怨,等到崔尧臣蝉联三届让出新人的圣手头衔后,他再去赢个圣手衔回来振兴家门,毕竟家族才是大事。 可不料,这一等,就是二十年,可恨崔尧臣占着圣手位久踞不去,连去六次圣手坛捍卫其位。 可怜阮沃才被拖的心灰意懒却毫无办法,整个人都形销骨立,最终来到学院教书。 而自始至终,这段宿怨,仅一方知晓,仇恨,一压就是三十五年。 阮沃才陷入羞愤的回忆不可自拔,崔尧臣也不问。 两边人都不再说话,调息许久,阮沃才袍袖一展,起身就走。 公正人元清道:“赌约择日送到!” 阮沃才刚行至门口,崔尧臣喊道:“慢着。” 阮沃才转过身挑眉问:“怎么?崔圣手还要打吗?那真是再好不过,阮某求之不得!” “年轻就是气盛。”崔尧臣冷冷道,“最后一场算是我俩平手,两败俱伤。” “哈哈,足感盛情,圣手装腔作势的本事确实厉害,不过我阮沃才可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别以为给我点小惠我就能忘了大仇。” “算平手,我可以帮你誊写那《游记》”崔尧臣强压着怒火。 “原来如此,圣手真是爱学习啊,难得你的一片热情,就看看你的本事吧!”旋即扔下那个小巧的布袋,摔门而出。 阮沃才和元清走后,崔尧臣抹了一把汗,虚弱道:“扶我到床上,轩儿。” 脊轩忙搀扶崔尧臣到床上躺下,略收拾收拾残局,沏了杯茶给崔尧臣。 脊轩心里揣了许多担忧和疑惑,却知师傅需要静养。 崔尧臣咳嗽几声,缓过一口长气道:“今天你就不回去了,这床也宽展,咱们师徒俩睡一块,后几日我腿脚可能不方便,你常来帮帮我。” 脊轩一口答应:“师傅,明天我就去叫学院医师给你看腿,我那里还有半瓶爸爸给的冰魄液,倒在伤口上很管用的。” “这点小伤不打紧,用魂力就能自愈,这事儿不宜外扬,毕竟不是好事,对外就说我有事罢了!” 脊轩点头答应。 崔尧臣抚摸着脊轩的脑袋道:“你一定在疑惑我为什么会答应帮阮沃才抄写东西!” 这正是脊轩心中所想,他本以为阮沃才让崔尧臣仿字的赌约,原是为羞辱圣手的一项苛求。出乎预料,崔尧臣赢了却要主动提出帮他仿写,而以阮沃才的心高气傲,输了本不应该接受圣手的帮助,却接受了。 脊轩不知,崔尧臣与阮沃才斗罢嘴,两人沉默打坐之际,崔尧臣胸中掀起阵阵狂澜。 虽然他嘴上依旧刁钻,心头却已触动,他方才体会到一个人的涓滴不善之举,居然能影响他人到这种程度,那埋了数十年的仇怨,想想都后怕。 若阮沃才再阴毒一点,他完全有可能在不知情中被暗害。想到这里,崔尧臣略有愧疚,可嘴上却绝不肯认错,只好想个折中的法子,说这场比试是平手,可以帮忙仿写文稿。 脊轩思索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得饶人处且饶人!” 崔尧臣长叹一声,疲累道:“好孩子,你话虽说得不恰当,意思却对了一半。我答应给阮沃才写东西,一来是因为这是个绝好的学习挑战之机,大衍第一丞相的笔迹怎是等闲可以见到的。书法大成之人都有自己卓然一体的字势,要模仿的惟妙惟肖,绝非易事。而最重要的原因,不叫得饶人处且饶人,而叫责己恕人,救赎吾身啊!” 夜凉如水,脊轩静静地坐在床边,看圣手若有所失,他却若有所悟……。 第三十九章:杵屎棍,御塌下草堂 清晨,脊轩从崔尧臣房中出来,要去屋中拿书本时,发现烛照和梅尹鬼鬼祟祟盘踞在他的屋门口,二人蹲在门口片刻后,起身后撤,恰好看到脊轩迎面走来,烛照明显一愣,脊轩莫名其妙的问道:“你们在这干嘛呢?” “我们……”烛照刚张口,话音就被屋中的一声爆破掩盖,“砰……”接着梅尹毫无征兆的仰天大笑,吓的脊轩一个趔趄。 屋中热闹了起来,“是哪个……咳咳……的龟儿子!”劲旭愤怒的边咳嗽边吼叫。“出门看,揪……出来!”子骞的声音。 脊轩大约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禁笑起来,烛照和梅尹从后面一把将他推到门前,撒欢跑脱了,就像两只疯了的兔子。 劲旭憋气憋的脸都涨红了,哗啦一下一开门,就看到脊轩笑呵呵的站在门前,这气登时就不打一处来。 “早啊!”脊轩打个招呼越过他的身子朝里张望。 “早你个头啊!”劲旭一把将脊轩拉近房中,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徐子骞衣服穿了一半,正在开窗,窗子刚开,小兽嘟嘟闪电般窜了出去,脊轩尚未清楚状况,一床被子就当头罩落。子骞和劲旭饿虎般扑上来把他压到在床铺上。 “不是我啊……听我说啊……别挠我啊……我也不清楚状况啊……梅尹啊,烛照啊……我说劲旭啊!”脊轩的哀号隔着被子传出来,沉闷但倍感凄惨。 “看不出来,就你小子坏点子多,半夜三更夜不归宿也就罢了,大清早整人的花样还层出不穷……”劲旭手下毫不留情,“急了就还叫女孩的名字!还梅尹烛照的,你羞不羞吧!” “真的……真……不是啊,劲旭子骞……两位大哥,放过……我吧,啊啊啊……” 炼器室,也在鼎室中,这是个极为与众不同的场所。它和脊轩想象中完全不同,嘉颖城中打铁的铺子多的是,无非锻造器物,必多锤子,墩石,火钳等物,而这里却不是打着幌子,赤着膀子抡锤子的地方。这是个开阔的大厅,一半沐浴在阳光中,厅中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排齐腰高的石桌子,桌子半面是镂空的,里面镶嵌一只鼎,鼎下一个闸门,(放火种的地方)桌子的另一半不知何用,桌面上有数个或圆或方的槽,里面陈放着些许不同颜色的颗粒。大厅的周边,陈列许多奇形怪状的器物。而这些都不算是最与众不同之处,最让脊轩感到捉摸不透的,是大厅上首,九级台阶,台阶两侧各摆两个香炉,两只威武铜狮子,台阶上侧,一墩御座正立当中,与其说御座,不如说御塌,三人同坐,那是绰绰有余。抬头往上,一块大匾,上面用烫金龙飞凤舞的勾出四个大字——“正大光明”。这烈烈的威严着实让初出茅庐的小子们惊了一跳。 此时此刻,这间大厅中其他人都坐的稳如磐石,唯有三人,每人手中杵着一根碗口粗细的石棍,端立在九节台阶下,睁大眼睛盯着那“正大光明”四个大字,眼中蕴着盈盈的泪水,再过片刻,恐怕这正义感召下的泪水会不争气的流出来,活脱脱像三个被朗朗乾坤无限光明所感动的三条衙役。 “这玩意太重了,而且那块匾看久了晃眼”劲大少爷撇着嘴用声如蚊虫,他已经感到手臂都酸麻了。 “傻啊,扶正就行了,谁让你扛了,我也眼酸。亏大伙看不到咱们正脸。”脊轩吸着鼻子。 “得了吧,指不定他们在背后现在怎么笑我们呢,我两眼酸是因为我两昨晚都没怎么睡,你干嘛了?你不来,还以为你被绑了呢!”子骞嘴唇微动。 “你以为我在圣手那里睡的很香啊,都说了去崔老那里,瞎操心!” “还说我们瞎操心,谁不知道脊轩有个半夜三更逛森林的毛病,我和子骞昨天想啊,说不定你头脑一热,又去林子溜达了呢。不是因为你,我两能睡迟么?” “这也算患难与共啦,我好端端回去拿书,行的正来走的端,要不是你两饿犬一样,我能迟到吗!你看人耿迪咋坐的那么四平八稳!” “他睡的那么实,晚上响雷都不见动一下,昨晚就我两对你彻夜盼归啊!”劲旭被自己感动到了。 “打住打住!”不只脊轩牙根发酸,子骞也是。 “真的很重啊!子骞道,怎么你没感觉吗?”他的额头已经沁出汗滴。 “是你俩不得其法吧,我没感觉很重啊!”脊轩呲呲牙。 “热,脊轩给我们吹吹风。”劲旭道。 脊轩微微动指,一阵风旋悄无声息的盘旋在三人周围。 “惬意啊,不过眼睛还是很酸!” “知足吧,有风不错啦,幸好这个屋子里的火鼎没升起来,不然我们三这样一动不动站着,烤都被烤熟了。”脊轩悄声得意道,“我知道我为什么感觉石棍不是很重,因为我的天赋是风啊,风帮我托着,就轻了!” “啊啊啊啊,快点,帮我们也减减重量!”劲旭如蒙大赦。 脊轩再叩指,两股风应手而去。悄无声息的踱至他二人石杵下。 “轻松多了,要不来点更舒服的,让子骞给咱们渍点水!”劲旭悄声道。 “不行啊,还控制不了,一片挤出来会被发现!”子骞皱眉道。 “你们以为是尿啊,还渍一点,挤出来”脊轩道。 “皓雪枭居然大清早没吵醒你两?快练成神了啊!劲旭你还有脸说你的天赋是顺风耳。” “皓雪枭再待一年,我的顺风耳就被吵聋了!再说,你那只傻鸟早被我们昨晚放飞了,要不是看着同窗情谊,早就喂御猫了!”劲旭说起来竟有些得意。 “你敢!”脊轩咬牙,随即纳闷道:“清早上课耿迪没叫你两么?” “叫啦,他要出门的时候扯着嗓子喊,我和子骞翻身坐起来,说你先行一步,我两随后便到,接着就不知怎么睡过去了。” “懒汉就是懒汉!”脊轩刚一锤给劲旭二人定了音,夏侯鸣长老动了,脊轩立马闭嘴,从他三人被罚站后,夏侯长老就如一尊老佛一样入定了,他的脸色生白,手上戴满了各式各样的戒指,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御塌边,两手夹在腿间,身子前后微晃,挺直腰板和御塔边的扶手同高。怎么看怎么让人不是滋味,俨然深宫里出来的公公,伺候惯了主子,等着捏腰捶腿,端茶倒水呢。夏侯长老眼睑微微开了一条缝,扫了一眼忙忙碌碌的众弟子,随即合眼。脊轩憋着笑,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夏侯长老忽的睁开眼,“这个孩子诚心悔过,下去吧!”他拖着尾音挥一挥衣袖,脊轩都不好意思转头。 脊轩一打躬,低头的瞬间擦了擦脸,转身冲劲旭和子骞扮个鬼脸。他一转身就看到两张欠揍的面孔,烛照弯着大眼指着他们三人悄声给姜文广说着什么,姜文广也用袖子掩着半张脸笑,梅尹夸张的甩开她的马尾辫,仰首张嘴无声的摇头。脊轩恨不得空中掉下一个大苹果塞进那张大嘴里。只有耿迪老实,他嘿嘿的招手,脊轩一缩脖子就跑到他身边坐下,依旧是四人一组,耿迪和琪真坐在一起翻书。 脊轩坐定,往前一望,不禁也低着头嘿嘿笑起来,琪真问道:“你笑什么?” “你看……台下。“脊轩气都喘不上来,“那两人真像两根……棒槌屎棍(石棍)” “哈哈哈哈!”琪真笑跌了,脊轩吓的一愣神,忍不住快要哭出来。接着整个大厅都笑的打跌。 “藐视课堂,目无师长,你俩上来举法杖!” 这一日犯的错误有很多,但最不该的,就是不该给琪真讲笑话。 学院这边日光绒绒,但极北之域,却有一道雪柱通天而起,席卷大域…… 第四十章:寒雁岭,孤鬼唱命谣 蛰虫破土而出,经过了悠长的潜眠。蛰虫本不该这个时候醒来,应该在数月之前,春雷始震的时候惊而出走,方为惊蛰。而如今,已是盛夏!这是一片荒草纵横的地方,常年在这里奔走的,有寒兔和野狐,还有盘旋天际的鹰隼。 寒雁岭上,立着一个颂唱着,他唱着命定的歌谣,曲调摇曳生姿,“世间的喜怒哀乐纷呈,喜乐碎语我手,悲寂蔓延山头,吞噬由远而近,窥探寒蝉鸣休,世间的喜怒哀乐纷呈,喜乐碎语我手……” 他的眼神时而灼灼生光,时而清澈悲凉,可不论灼灼还是清澈,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他的眼睛毫无热度,毫无对生的热度,毫无对所见的热度,这是一双炯炯的死了的眼睛。希望在其中沉溺沦陷,见到他的人第一眼都会在心底猛的大喊一声“疯子” 他时而似乎渴血的猛兽,时而如同慈善的长者。而偏偏,你又看不清他的容貌,是大是小?是老是少?那张脸就在眼前,却让人看不清,记不得,仿佛随时都在变换,老三不愿再看,就连他,都不愿看那张脸。这不是送葬者的容颜,送葬者没有这么令人胆寒却看不出异样的容颜。 那人颂唱完,凝视着天边盘旋的雄鹰,似乎在微笑。 老三开口了,声音空洞:“老二老六老七已然准备就绪,海榆族与山宓族已处焦灼态势,阴阳幻灭宫宫主已被我等摸清,御灵净界已设伏。两仪相生教也已经布置就绪,老九回信,学院尽在掌中。” 那人并不说话,只是眼中流露出悲悯,老三不愿再看,微微别过头去,他的瞳孔中映出那雄鹰的样子,随即眸子一凝,一抹残忍疯狂的宣泄,天边的那鹰断了线的风筝般飘了下来,已经干瘪,落地的瞬间,那人变成了一头鹰,人形的鹰,一声呖鸣,展开双臂嗖的一声盘旋上空,眼如鹰隼般犀利,盘旋了三圈,他收势降落,走到那死鹰的脚下,蹲下身子,爱抚般轻轻用手指划过鹰喙,奇迹发生了,扑棱一下,那鹰从地上翻腾起来,干瘪的身躯,漆黑的眼瞳,那人站起身,一招手,鹰拔地而起,落上他的肩头。 他轻声哼着“喜乐碎语我手,悲寂蔓延山头,吞噬由远而近,窥探寒蝉鸣休”,他的眼中冰冷如刀,却又疯狂如鬼…… 孤寂藏敛日光就像厚重的帷幕,让整个阁楼中盛放悲伤,窗外是极大的雨,雨帘后的天幕是阴霾的画布,遍布着诡异的笑脸。屋中的壁炉燃烧着火焰,然而那火焰却没有温度,仿佛是一段没有温度的记忆。脊轩惶恐的立在这阁楼里,看到孤独的梦瑞捧着风声碑蜷缩在床头。脊轩环顾着这陈设别致的屋子,屋门是闭着的,他瞬间觉得这就是一个苍凉的废墟。脊轩向着秦梦瑞跑过去,梦瑞抬起头,紧紧攥着给她温暖的风声碑。她抬头的瞬间满眼的惊喜,却又在瞬间熄灭,脊轩看到她的瞬间,就止不住的难过,眼泪就大滴的砸了下来“梦瑞,我来看你啦!”可是梦瑞低头爱惜的看着风声碑,似乎没有听到。 脊轩蹭上床头,“梦瑞,我来看你啦!” 梦瑞依然低着头,脊轩不再吵她,静静的看着她,孩子凝望着孤独的孩子,自然生出孤独。 秦梦瑞悄声的对着风声碑说话,脊轩凑近了听“如果……哪天我……连你都丢了,我还……剩下什么?”说的那么小声,那么小声。 脊轩受不了了,他整张脸都在扭曲,泪水哗哗的流,他伸手想抱抱这个孤独的女孩,“咚咚咚……咚咚咚”底下传来了敲击声。吓了一跳,梦瑞翻身起来,高高捧着风声碑,下去镇那块碑。脊轩去拉她的手,却只拉到了孤寂的空气…… 脊轩醒过来的时候半个枕头都湿了,而他的眼泪还是在流,他翻身坐起来抹了一把脸,忍不住害怕的颤抖,于是一把把身侧窝中的小兽抱过来,小兽迷糊中睁开眼看了一眼脊轩,在脊轩怀中又翻身睡去! 多么糟糕的梦!梦里梦瑞好像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女孩被孤独的困在古堡里,白天还在为策划以牙还牙对烛照和梅尹反击而兴奋不已,俨然觉得自己已经成了运筹一方的小大人,这才几个时辰就在梦里哭的和泪人一样,脊轩愤愤的咬牙抹光了眼泪,可越抹越多,人在哭的时候就是这样,你不抹泪还好,越抹越觉得难过。 脊轩心想,若世上果真有那样一个地方困着梦瑞,他长大了一定会和劲旭耿迪烛照,骑着高头大马踏碎哪里,用长枪戳烂那古堡的门,越想越解气。这种情绪一直环绕着他,直到第一堂神乐课,才得到缓解。 那是脊轩上的第一堂神乐课,这堂课上,脊轩理解了什么叫“天地生人,怀德抱术,各有所长”。在其他方面,脊轩感觉自己并无优于他人之处,入学以来,出事故最多的是他,被罚次数最多的,他和劲旭半斤八两,然而,当他抚摸着云翳琴奏出第一音的刹那,他出神了,灵川中荡出一股莫测的灵韵,裹着他飘飘然忘乎所以,那是云翳琴中自有的乐章,是属于他母亲的乐章,经由他的手弹了出来,成了不可思议的华彩,他的耳畔全是音乐,磊彻起来,足以撼动人心的乐律…… 第一次,脊轩看到了灵力,不,不是灵力,是生机,盎然勃发的生机,在尘埃中飘荡,在眼域中游走,一切,随着乐声无绪却自由的运转。 紫禾长老的讲解声杂沓在乐声中,远而清晰,淡而醒神,全部弟子已全部停了下来,一边听紫禾讲授,一边观看脊轩弹琴,只有脊轩自己不知道。 “琴弦张紧,故声音响亮。弦间距离远,故发声短促。琴弦长故有泛音。其中有远近,疏密之分,由于琴有洁静端理之性,和平之至德,故能感动人心,导引人情。琴合于大逆以理万物,可终日用之。” 脊轩心头奏起的乐章远比手下奏出的还要繁盛,他觉察到凝灵海在被灵气洗刷,不断的扩展,渐渐有一把琴在其中汇聚成型,这琴在凝灵海中奏响,乐音宽和明朗,弘大润泽,忽然他眼前出现一处从未见过的陌生之地,远山隐在层云间,一道道灵泉从空中灌下,将他从头到尾洗刷了一遍。脊轩打了个激灵,心想这是何处…… 半晌,他才从入静中醒过来,他睁眼的那一刻,云翳琴忽然从他眼前飞了起来,“嗖”的一声,化作一道白光,隐没在他的身体。所有人鼓起了掌,就连姜文广这样打小受教于名师的皇子,也满脸惊异。脊轩低头自视,觉察到灵川中漂浮着一把琴,正是云翳。他看向劲旭几人,烛照眯着眼翘起拇指,耿迪憨憨的对他笑,子骞和劲旭抱着胳膊,一脸“你小子给我们藏一手”的神情。紫禾对脊轩眨眨眼,示意他下课留下来。 随后的半堂课,所有人都选了乐器,林烛照选了琵琶,劲旭是玉箫,子骞随着劲旭,选了玉箫的双生子——竹笛,耿迪自觉对音乐不通,选了只长风角管,呜呜呜的吹起来有模有样,琪真让人头疼的选了个鼓,咚咚咚敲的稀里哗啦。 接着喧闹在所难免,乒乒乓乓敲锅砸碗的声音,啊呕啊偶野狼下山的声音,亏得这个叫“清乐冰漪”的神乐课教室变成了一座山坡,不至于让这些噪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爆炸。刚下课紫禾长老就争分夺秒的把这群砸锅卖铁的家伙赶出了教室,只留下寥寥数人,其中就有姜文广和脊轩。 紫禾对脊轩道:“孩子,适才你超乎寻常的演奏,在神乐中叫‘洗琴’,那不是你弹奏出来的,而是这琴中封存于的乐章,但却与你骨血相恋融为一体。所以才在你初次摸琴的时候横空出世为你所奏……洗琴过后,你要重头学习琴技,但这封存的琴音,将在你日后为你的琴路保驾护航,你也许会在种种机缘巧合下时时奏出,那时,你要仔细体悟其中的琴道,记着,这是前人留给你的珍宝!” 紫禾说完,又给姜文广几人讲了讲琴音乐声的变化,舒缓雅丽之琴音,金石相激之音声,如何做到疾徐中节,清和条畅。讲完这些,弹了一曲,才散了几人。 脊轩受益颇深,心情大好,忍不住要飞奔去向师父崔尧臣表演,这一番演奏,却将那千呼万唤的《九华天启录》给勾了出来…… 注: 【海榆族】:紫微域神秘种族,后文详述。 【山宓族】:紫微域神秘种族,后文详述。 第四十一章:讲秘辛,圣手借九华 自从开了琴路,不但脊轩欣喜无限,圣手崔尧臣也非常高兴,他见识广博,自然能听出云翳琴中自有的“洗琴”之音,那音声恍如天籁,听而使人忘倦,纵然脊轩只能弹出极少的一部分,崔尧臣也是大加赞赏,摹刻字境之余,都会让脊轩弹上一弹。 几日中,崔尧臣心情大好,伤势也有了明显好转。 “轩儿,你看这字学的像不像?”崔圣手坐在桌前凝神蹙眉,低头打量自己刚刚临摹的奏章,天仁丞相师儒冠的笔迹摆在一边。 “不太像!”脊轩老老实实的回答。 崔圣手嘿嘿一笑,倒转笔杆轻敲了一下脊轩的脑袋。 “你这孩子,尽说实话!看来还得细细推敲,越琢磨越觉得了不得,这师儒冠吶,不愧是手握权柄,谈笑风云的第一丞相,看看这字,绝非积一时之威所能作!这几天我要加紧琢磨了,不能让阮沃才那小子小瞧了!” “师父还是注意伤势,不要操劳过度吧。”脊轩吐吐舌头,他觉得这崔圣手比起父亲来,气性可真是大,好胜之心不减少年。 “我纵横书坛多少年未逢对手,到学院不足一月,却已连逢对手,真是藏龙卧虎吶!”崔尧臣扔下笔,让脊轩扶他上蹋,手中却还攥着一折奏章,“轩儿,你把那人的游记也拿过来读一读吧,我听听。”崔尧臣伸指遥指放在桌前的口袋,脊轩转身去取,崔尧臣却一把拉住了他。 “傻孩子,你的天赋不是纵风么?隔空取物都不会?自己的龙蛰都不开发,要天赋做什么?” 脊轩听后茅塞顿开,连声称是。他微微曲指,心念稍动,一阵微风便从身周荡了过去,风围着口袋团团转,口袋旋转而起,接着被吹在地。 脊轩回头瞧崔尧臣,崔尧臣老神在在,冲他挑挑眉,示意他继续。 于是脊轩凝神,他觉察到凝灵海开始吸附空气中的灵力,灵川中有道道窄细的灵泉缓缓流了出来,化作魂力,然而,他不知怎么用。 半晌,地上的袋子只是打转,脊轩开口问:“师父,怎么用魂力?” 崔尧臣道:“用魂力干嘛?” 脊轩一愣:“召唤袋子啊?” “龙蛰,即是你的天赋,天赋也需要用魂力的话,那灵气匮乏的地方,凝灵海聚不了那么多灵气,你的天赋岂非无用?” “啊?……师父的意思是说,我用不着魂力?” “那是自然,信手能来,不受灵气等束缚的能力才叫天赋!你的龙蛰是目前看来,是风,不用灵川里的魂力,也能纵风!动心念,集精神!” 脊轩听罢心头一喜,集中精神只是盯着袋子看了一眼,那袋子果真飞了过来,他欢快的一把捞过。 “不过我提醒你小子,幻术课上的召唤术你依旧得认真学啊,别投机取巧用自己的纵风术耍小聪明。”崔尧臣笑着警告道。 “知道啦师父!”脊轩嘿嘿嘿的满口答应。 “打开看看吧,把那篇游记找出来!” 脊轩打开袋子,里面白茫茫一片,崔尧臣眯着眼道:“这时候该用魂力了!” 魂力从灵川涌出,从指间传入袋口,瞬间,脊轩吃了一惊,原本白茫茫一片的袋中出现一个阁楼,阁楼里的东西琳琅满目。脊轩伸手进去,发现手在这袋中可以无限延伸。 崔尧臣瞑目而笑:“这便是空间宝物,和佛珠一样,不过不及佛珠。” 脊轩在一方案几上找出阮沃才的游记,念道: “《涉水文》 己而日出天晴,忽逢大江,茫茫之水,似从天降。余心喜,欲涉水,从人劝余切勿妄动:“贵体金安,不应以身犯险,此水茫茫,不知其变化,兹体重大,万望慎重。”余曰:“吾闻:强行之人,忧患自解!此小浪尔,何足道哉,三年之期,吾等将穷览周遭万里山川,黄泉尚不足畏,但涉无妨!”遂入江中,一览天地胜景。” 崔尧臣听罢,哈哈大笑,笑罢调侃道: “以阮沃才这小子的文笔,再学十年也不足登坛圣手!你听听都写了些什么东西?什么贵体金安,黄泉尚不足畏的,唉……就让我仿师儒冠的笔迹,帮他誊写这样的文章?” 脊轩又默览一遍,觉得写的还行,他将这篇游记卷起来重新放入袋中的案几,道:“师父,您都赢了,大可不必帮他写这文章,又何必主动答应呢?” 师儒冠道:“服人渡己,甘之如饴!要知写字大成之人是临了百家帖后融会贯通,且融入自己的感悟际遇,自成一体,等练的纯熟,一笔一划,行云流水自然写出的是自己的道韵,这时再去习练另一大家截然不同的笔法,就要将自己之前运笔的一去一式暂时忘却,琢磨那一人一去一式。这若能在短时间内成就,真正需要不凡的功力!为师一则服人,让他彻底心服,二则度己,让自己更进一步。这不是很好么!” 脊轩心悦诚服的点点头。 二人又聊两句,便扯到寻常杂事。 崔尧臣道:“我听说你入学方才月余,就淘气迟到,半夜跑去林子里玩,这可不行啊!” 脊轩红了脸低下头,他不好再说是半夜察觉到被召唤之类的解释,多半听在大人耳里很傻。 崔尧臣见脊轩红了脸,没有再加指责,他本膝下无子,家中无妻,混迹在大域中孑然一身,初见脊轩,这孩子就傻呵呵脱口把整篇书法圣诀当儿歌背个他听,而今和这孩子相处多日,也见其聪明伶俐,心地善良,自然而然起了长辈对子女的怜爱之心。 他摸摸脊轩的头道:“人要趁着年轻多学些东西,轩儿有什么问题和需要,趁我还在学院,尽管向为师提,错过了这一阵,为师不知又要飘往何处,那圣书诀上不是有‘遨游八隅兮,纵意所如’两句话么,为师在学院客居,呆久了自然又要去遨游八隅了……” 脊轩一听圣手要走,大起不舍之情。 崔尧臣看到他的神情,笑呵呵转移了话题:“我要走还需一段时日,听说你和几个土匪伙伴在炼器课迟到,举了屎棍?” 脊轩又红了脸,窘道:“那夏侯长老古怪,罚举什么不好,偏偏让人杵根石棍罚站,子级都传开了……” 崔圣手一乐:“举其他东西你们几个小土匪怎能记罚!” 说笑了一会,崔尧臣拿出一本《小丹壶经》送给脊轩,这是数年前帮人摹书,主人家送给崔圣手的礼物,脊轩翻开看到各种药材在书中飘,炉鼎也喷喷冒火,十分开心,谢过师父揣在袖里。 可揣书时,脊轩想起了困扰他良久的《九华天启录》,顺口提了出来。 “你想看《九华天启录》?”崔尧臣略微有些诧异。 脊轩简要说了情况,崔尧臣更觉得不可思议。 “这梦中授物的事情我是闻所未闻的,你那风声碑多半是丢在了什么地方!说起那《九华天启录》,我数年前还因这本书,被钟离院长请来过学院一次,他当时飞信传书让我赶来学院,来后发现有人损坏了这书的一小部分,钟离院长问我能否摹刻修复。我一看之下才知兹体事大,这本书竟是一本古经!” “古经?”脊轩疑惑道,“类似于《太渊经》《乾元经》之类的书吗?” “正是!”崔尧臣点头,“不过只是一本介绍天启龙蛰的书,人的龙蛰天定,非修习所能改,所以这本古经的时效性自然不如那些传世圣经。我当时就纳闷了,是谁竟将一本只是记载天启秘辛的经书做成一本古经,轩儿你知道古经与寻常书籍之前的差别吗?” “大约知道一些。”脊轩想起那日时翠坊中崔尧臣讲摹刻大道,“师父您那日讲道时说,古经中似乎自成空间。” “不错!正是因为古经中自成空间,才显得圣手地位尊崇,因为只有圣手才能摹刻这类书中道境,比如那《太渊经》中含藏的道境,唯有拿到本经进入其中的小世界才能见到书中的阐述之法,继而悟到太渊之境,仅看文字,通篇晦涩,十句都记不全,还记得那个与太叔贝齐名的那个启莲宗师吗?” “宇文童!”脊轩道。 “对,就是他,这个人博闻强识,尤以超乎寻常的记忆力驰名,他曾上太渊圣地,机缘巧合下远观过《太渊经》,竟然强行将那些古奥的文字记的分毫不差。离开太渊圣地后,他找了空古卷,要将《太渊经》默写下来,可是字随笔走,笔停字消,写过三遍,吐血五斗静养三年方愈。等他晚年慧光朗照,向晚辈们自述起那段偷窥经文的丑事,告诫后人们莫要贪图便宜,二来人们也知道了古经之难得!” 崔尧臣清清嗓子,脊轩沏杯茶递了上去,崔尧臣抿了一口,继续道:“当我发现《九华天启录》是古经时,震惊无比,古经仿起来都极为麻烦,可想制作要何等艰难!而这天启由天不可控,所以天启的书并无实用,将一本并无实用的书做成古经,想想都觉不可思议。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这书中载了能改变龙蛰天赋的秘法!” “啊?”脊轩惊讶莫名。 “当然,这仅仅只是钟离老头的猜测,从古至今都没听说天赋能变!”崔尧臣顿一顿,继续道,“我也只是对此持怀疑,因为这种假设无凭无据太过惊人,若能得到证实,整个魂术界将天翻地覆……” 脊轩没听懂崔尧臣的意思,但崔尧臣似乎已不想继续这种猜想,他讲话题又绕回《九华天启录》。 “……所以数百年内,无人发现这是本古经,直到前些年有人企图损坏这本书,古经成书困难,但成了之后,损书也不易,损毁时必有异象,毕竟此书是作者数十年乃是百年功果,倾注其心血,损毁时内部空间崩塌,书会自护……当时那损书之人可能事出仓促,又或者只是一时兴起,撕去两页,却引动意象,那两页对应的书内空间崩塌,《九华天启录》将之灼伤,当日听钟离说,中庭天空现出一只从未见过的凶兽,云中环视一周不见,钟离飞速赶去,却见《九华天启录》燃着了躺在地下,人已不见踪影,火散去后,书页无损,只是翻开后其中两页被撕毁,这时钟离沉入心神,才发现内部空间,才知这这是本古经。” “还有这么多周折……”脊轩听完始末,长舒一口气。 “是啊,为师赶过来后一看,无法修补,又因天启非重要秘典,只好作罢,这本书自此就被钟离院长典藏,非重要人士保荐,不得观阅。” “那师父一定是重要人士咯!” “小滑头!给为师父戴高帽!”崔尧臣一笑,“你果真非看不可?” 脊轩连连点头。 “那为师就出马问钟离老头要呗,这书吶,放着也是放着,不给人看,还是书吗!” 脊轩喜上眉梢,咧着嘴给崔尧臣揉腿。他发现,这个师父,俨然成了父亲一般的人物…… 第四十二章:雨夜寒,梦破鼠窥灯 吃完晚饭,脊轩兴冲冲的将那《小丹壶经》传给了耿迪几人。五人并排坐在清越湖边,夕阳渐渐的拖着水面,拉出长长的影,这是最美好的年华,在最美好的景致下,最美丽的人们都醉了。 “如果有一天我们长大了,你们想要做什么?”烛照光着脚荡在湖水中。 “傻话,我们一定会长大,什么叫如果我们长大了!”脊轩嗤笑道“还有啊,烛照,你洗脚没有啊!那边鱼都死啦,还有人在游泳呐!” 烛照泛着大眼毫不留情的一拳打来,脊轩仰身一避,这一拳就结结实实砸在劲旭身上,“哦呦唉!”劲旭呲牙咧嘴的嚷嚷起来,“轻点,你这么小小年纪,力道就这么大,长大还有谁敢娶。”还是惯有的大人口吻。 烛照羞怒交加,凝神瞪视,劲旭吐吐舌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讨饶,烛照别过头去,脊轩躺着看天边悠悠的浮云,心里开心极了,他说:“劲旭啊劲旭,要你的顺风耳什么用啊,我师父可是随随便便能洞察百米之外的主,你连小小一拳都避不了呀!” “嘎嘎,这脊轩是明显欠揍!”劲旭说着捏的手指嘎嘣响。 林烛照摇摇头:“他挖苦人的劲头,还不是跟你学的!” “言归正传啊,刚才烛照问话呢,如果我们长大了,想做什么呢?”脊轩旧话重提。 “方才打断我的人是你,现在提起来的人又是你。”烛照不满道。 “嘻嘻”脊轩咧着嘴一笑置之。 “我会做一名最伟大的剑客,如那剑道至尊山婉林,剑锋所指,哈哈,所向披荆啊!” “所向披靡”徐子骞纠正道。 “是啊,披荆斩棘,所向无敌嘛,简称所向披荆嘛!”说着劲旭带着随身带的小剑刷刷刷有模有样的耍起来,“或者,我会变成展逸彤一样的男人,惊才绝艳,威震大域。” “尽说些胡话!”烛照弯着大眼笑“耿迪你呢?” 沉默的耿迪支吾了半天憋出一句:“还没想好!” 大伙都笑了,徐子骞道“那你得快点想了。” 烛照摆摆手,“不急不急,还有很久我们才长大呢,慢慢想不急,耿迪做一名优秀的炼器师或者丹师很好啊,你的天赋是控火术,那么棒!以后我们整人的丹药还有武器就靠你帮忙吶。” 耿迪点头思索,很是开心。 “子骞和你呢?”脊轩问。 “我啊!我也想仗剑行千里,游遍紫微域的山山水水,崔圣手那样就很好啊,见识广博,而且能到处玩。” “我想做幻术师,随手一挥,就能变出想要的东西,或者做个驯宠师养宠物,之后你们的宠物就都归我管啦。”烛照道。 “皓雪枭可以让你暂管,就别打小兽的主意啦!”脊轩笑着道。 “小气!你那疯疯癫癫的鸟儿我才不要呢。一转眼吵的大伙心烦,小心让我的御猫吃了,你哭哭啼啼来找我要,又是个麻烦。你呢?” 脊轩哈哈一笑,不跟林烛照斗嘴,半晌后若有所思道:“我想做的也很多唉,我想,做个圣手也不错,能看到那么多好经文,看到之后我偷偷告诉你们,” “偷偷告诉我们?你正大光明的告诉我们不行吗?看来那屎棍还没有杵够呢!”烛照笑嘻嘻的戏弄道。 “都是跟劲旭学的,害人不浅!”脊轩躺下来,望着天空丝丝红霞。 “关我什么事,这是见异思迁啊!”劲旭竖着眉毛驳道。 “那叫见贤思齐,棒槌!你哪里是贤了,你就是个祸害。” “别打断我啊!我给烛照幻术的经文,给耿迪丹书和锻造经,给子骞和劲旭武技还有剑诀!怎么样,够义气吧。” 几人竖起大拇指。 脊轩继续道“我还想做神乐师,上了神乐课我才觉察是自己天赋所在!以后奏仙乐给你们听。”劲旭几人对此深以为然。 林烛照大眼一翻“以后我们几人一起奏岂不是妙,你一个人孤零零奏有什么意思。” “哈哈就是这样!一起奏,那该多有意思!” 夕阳渐渐沉下水面,天色依旧未黑,几只辗迟悠闲的飘荡在水面上,远看似乎是肉乎乎的球,脊轩指着它们胖胖的身子笑着说它们蠢圆蠢圆的。五色石广场上漫步着长老和两情相悦的人儿,清越湖边戏耍着韶华正茂的孩子,于牧古板的打着他的长寿八式,崔尧臣伏案摸索师儒冠的字迹,占星塔顶挺立着元清仰望天际的身影,炼器堂夏侯鸣对他的那些收藏如数家珍,单于秋峨冠博带,脚踩高箕,手捧古籍念念有词,林边祝成飞身而起,将一柄剑舞的飒飒生风,时而发出一声闷雷般的暴喝。 还有,各级大事碑上缓缓流淌着光华,象鼻鸟扑腾在花团锦簇的地方,整片花坛药圃都是它们的天堂…… 三十六天,仅仅月余时光,却过得如此的“富丽堂皇”…… 客栈外大雨瓢泼,风穿竹林的声音,雨打房檐的声音,还有错综的音节,交织在一起,闻来让人莫名的心惊。 一名中年男子身着无纹素罗,腕上戴串珠玉,看扮相俨然是一名儒生,此时正端坐在客房中,宛如一尊虎。屋外雨声凄凄,房中别无他人,只有一些石桌石椅散乱的摆放着,而他却按着剑,微闭凤目,不知是睡是醒。 窗外风声渐劲,“哗啦啦”树叶响动。忽然,他握剑的手动了起来,食指开始轻击剑身,不一时,屋外风声小了, 他张口吟道:“ 遥夜独坐客中, 雨帘断隔天幕。 梦破鼠窥灯, 却见小贼面目。 无寐! 无寐! 耳边马嘶人起。 他吟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猛然睁开双眼道:“廊下贵客深夜造访,何不进来一叙,不是来赏雨听风的吧。“ 话音已落,却毫无动静,门外依旧雨声淅沥,他开始呵呵发笑,笑了几声,忽听丁的一声,他早已竖起了那柄剑,剑鞘上插着几个极小的暗器,细如针头,他依旧呵呵的笑,这剑鞘是半极地乌钢所制,却被这小小的暗器射穿了。 屋门吱呀打开了,三个人站在门口,中间一人是个枯槁的瘦子,摇着扇子一步踏进来,剩下两人兜帽遮着半张脸,阴森森紧随其后。 当先那人好整以暇的拧了拧衣服上的水,道“云威大将军瞿中飞,别来无恙啊!” 瞿中飞瞥了来人一眼,眼中精光四射,他哈哈笑起来,“贵客真是客气,不过老夫什么时候和你这样的东西见过,哪来的别来无恙。” 那瘦子踱着步子转身关了房门,“虎将就是虎将,气性就是大,将军这身打扮,是要去哪里啊?” 瞿中飞依旧坐着不动,饶有兴趣道,“老夫去哪里,竟没向你上报,真是罪过啊罪过!” 那人道“瞿中飞,瞿中飞,将军怕是要往南飞吧。你虽万人莫敌,却缺乏智慧,看看你这一身儒生样子,掩不住将军的虎气啊!” 瞿中飞冷哂道:“是啊,正是怕你们这样的贵客发现我的行踪啊!不得不谨小慎微,适才做梦,梦到老鼠窥灯,睁眼却依稀看到了小贼面目,你说我瞿中飞不打扮打扮,不早被偷光了啊!” 那人刷的打开折扇,门外涌进五人,缓缓呈半圆包围了瞿中天,那人退后一步道。“有些小贼是偷你财务,却不要紧,怕只怕有些你口中的小贼,却要了你的命!“ 瞿中飞一手背在身后道,“让你一只手,就在这间客栈打过吗?你不怕拆了这房。” 瘦子轻蔑的笑了,“这你放心,这四周已布置了小结界,怎么打这间屋子是不会塌的。忘了,你一届凡夫俗子,不知道什么是结界。”说着,那六人向前逼近。 “慢着!说起来你似乎是大罗金仙?让我端详端详再动手不迟,年轻人这么沉不住气,怎么成大事。”瞿中天手握长剑,仔细看着那四根毒针,那瘦子举手暂止,只听瞿中天道:“不只有生鬼的人!还有【无影瘟神】的人啊!“ 那人一笑,“聪明,不愧是谢澈撄的挚友,中飞,是要半道而飞吗,怕今天给你插翅……” 正说着,那人忽然眼前一花,急举扇格挡,手上早已中剑,扇子坠地,瞿中天一剑劈去,扇子从中破开,一股淡淡的气味袅袅升起。 瘦子大喊道:“屏吸!!”破窗又进来数十人,那屋中六人均已倒地。 瞿中天趁此间隙,屏息捏剑,满场游走,碰着即伤,刹那间十几人伤了一半,剩余人众忙涌动魂力,瞿中天不能近,回身撤步,刹那间从怀中捏出十几颗弹珠,撒向众人,一串爆炸掀翻了整间屋子,屋中刹那一片狼籍。那珠子是军用【飞诡珠】,乃兵家生死门中一项武器,飞出去寻人而去,速度极快,碰着即炸。 这世间不会魂力的匠师发明之物,往往比魂术界的许多通用之物精巧百倍,这是上天生人,夺走一样必将给予一样,正是怀德报术,各有所长。 瞿中天虽不会魂术道法,然而作为一代虎将,那十八般武器用的出神入化,再加上是大名鼎鼎的云臻四将之一,这飞诡珠这类东西自然不会少。 来人气急败坏,呼的一声挺身而来,魂力涌动,兔起鹘落飞身而来,一掌飘飘似有似无,迎面就传来一阵怪味。 瞿中天吸入一点,顿时觉得眼前一晃,惊了一跳,瞬间如飞鸟般后跃,跃起的刹那洒出一把失真散,屋中的景物马上变了,一片茫茫大漠,中间一口枯井,二十来人都或立或倒在这片沙漠中,站着的还有七人同时扑来,瞿中飞满场游走,那七人在扑来的瞬间却分别遇阻,仿佛无形中什么东西阻碍了去路,瞿中飞一剑剑挥去,剑头喷出火来。那人依旧一掌打来,看似轻飘飘,却实有劈山断石的力量,瞿中飞瞧得亲切,闪身一躲,轰隆一声,打到无形处,整片大漠都摇了一摇。瞿中飞面露惊讶,满场躲着他的掌,游走的满头大汗,那瘦子呵呵的笑,戏谑的追在后面。“猫捉老鼠,如今方知瞿老吟的诗中老鼠说的是自己,瞿老真是谦逊。”倒地众人都哈哈笑起来。 瞿中飞边奔边骂“无耻小人,这么多人来围老夫,真是鼠辈!”,忽地脚底一滑,似力竭站住,那瘦子眼中恶光一闪,喝到“投胎去吧!”劈手打来,魂力吹起的风尘刮的人脸生疼。 湛湛将要打上,瞿中飞忽的翻身一滚动,滚地的瞬间刷的一声洒出一把飞诡珠,那人闪不及,眼一花,砰的一声巨响,尘屑飞扬,瘦子的整个手掌被炸的不知去向,痛的嗷嗷大叫,再看时,众人都在客房中,墙上破了个大洞,那瞿中飞已不见了。 瞿中飞发足狂奔,原来之前他撒出【失真粉】,屋中之物短暂失真,一切都进入大漠的幻象中,遮掩了原来屋中之物,而瞿中飞初进客栈后,就对房中有了布置,他事先拿出融石散将一些石凳按照九宫阵一角融在客房地面上,这阵法他自然是烂熟于心。故而失真时独他一人知晓屋中陈设,追他的人众全碰在石质器物上,磕磕绊绊均被他解决,而这屋外设有结界,凭他之力根本无法打破,于是他便借力打力,引的那瘦子团团转,最后一掌打来,瘦子看不见,他却知那是后墙,于是趁势撒出飞诡珠,那人一掌之力劈金断石,又兼飞诡珠之力,集于壁上,结界终于打破,瞿中飞趁势逃走。 此时屋中,那瘦子身后两人动了,自进入屋中,所有人都亲力捉拿瞿中飞,如今倒下大半,只有这两人始终不言不动, 这时,其中一人手中却捏着一把粉末,眼中光芒冷冽。那两人跨过倒在地上呻吟的领头首领,看都未看余人一眼,刹那间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瞿中飞大将军长出一口气,消息总算传出去了,就在那些人进屋的瞬间,瞿大将军就已有了赴死的准备,废那么多话,仅仅只是为了探明底细,他不得不佩服谢撤撄的料事,果然不出其所料,不光是生鬼国,如今证实连瘟神教都在幕后操纵着云臻的风雷。他在单手背后轻蔑挑衅那瘦子的时候,才是整个夜里让他最心悸的时候,那瘦子百密一疏,未料到瞿中飞会在手背后的瞬间,将消息传了出去,当时瞿中飞手中攥着一块【云纹石璧】,这种石壁是【天枢神府】所产之物,用于一次性传讯,传完即自行销毁,如今消息已经传给了谢撤撄,自己又逃出生天,真是意外之喜,瞿中飞心道,先找个僻静之所换一身乔装。 忽一转身,他看到身后悄然立着二人。透过雨帘,透过兜帽,他看到两张一模一样的妖异的脸。 他知道,大衍与云臻的劫难,来了。 天将破晓,这时每日最黑暗的时刻…… 注: 【瞿中飞】:云臻国云威将军,云臻四将之一,大将军“谢撤缨”心腹,携谢撤缨密令南渡寻找大衍国天仁丞相师儒冠,后文有详述。 【飞诡珠】:军用兵家生死门中一项武器,速度极快,碰着即炸…… 【失真粉】:可制造瞬间幻象的武器,粉末状。 【云纹石璧】:产自天枢神府的传讯玉璧。 【天枢神府】:紫微域最大的传讯机构,其分支庞杂,暗线星罗棋布。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