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狱岁卒年》 序言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在这如梦的人生里,我做过各式各样的梦,梦醒时人未醒,人醒后梦还来,久而久之,它们便成了我那丰富的内心世界。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其中遨游,一时的突发奇想,让它们流落指尖,成了笔下的文字,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于是,一个个故事俨然成形,我便把他们堆砌、裁剪,修葺成一个个丰富多彩的故事。这《狱岁卒年》便是其一。 《狱岁卒年》,通俗来讲就是在地狱鬼混的日子,讲述的是一个关乎六道轮回的故事,主要地图是地狱,也是我在翻阅各类神话传说后不着边际的想象。 毕竟,有许多神话传说在科学普及的当下,漏洞百出,如同小孩子的谎言般可笑。但,你是否有想过,在这漏洞百出的神话传说背后,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于是,我构建了一个世界,从玄幻的角度,将鬼、神、仙、魔、妖等的故事娓娓道来。 嗯,主要是写鬼,这个故事先从鬼开始,然后什么神,什么仙,什么魑魅魍魉,都将在这个写鬼的玄幻故事中纷纷登场。 因为是第一次发书,内心其实还是非常忐忑的,这其中还经历了好多波折,希望大家能喜欢我们的《狱岁卒年》。 相信我,我会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感受。 ——君若玄尘留序 第一章 黄泉路上 黑暗满布虚无带着死一般的寂静,河流甚是浑浊潜藏在这黑暗中流淌,黑暗里失真的虚无满是空寂,水流中翻起的浪花悄无声息。 河水中时有微光闪烁,这并非是江枫渔火,而是代表着一个个意识的寂灭。那闪烁的微光,不过是灵魂燃烧到最后的火焰,被称之为灵焰。 这是黄泉,急涌的黄泉水流里浪花朵朵,每一朵浪花都承载着一个灵魂,它们将托引着他们到达与生对立的彼岸——死亡! 虚空莫名处,一扇古老到腐朽的门突兀出现,在摇摇欲坠间缓缓开启,门后黑洞洞的一片,门上刻着的‘人间道’三字为门后连接的未知证名,然而这不过是次要的,一条黄泉支流从这里诡异的流淌而出。 这条支流很平缓,其中少有浪花,唯有一个灵魂如浮尸般漂漾沉浮。 这是一个少年,意外身亡,未耗尽的寿元加持在他的灵魂上,化作强大的灵魂力。 古朴的人间道门坍塌,支流奔流而下,最终,这条支流与主流交汇,化作一片巨浪汇入黄泉。 黄泉中,这人间道支流漂来的那个灵魂悠悠睁开眼睛。 入眼处是望不见尽头的黑暗,他迷茫起身,环顾四周,欲泅水渡岸,然而他的动作在刚生成间停止。 他没能看到岸,只看到了无尽的……黑暗! “死了么……?”他眯着眼睛,自语道。 记忆从灵魂深处涌来,他想起了自己的名——甄践,理论上说他现在确实已经是一个死人,死前还被人捅了三十六刀。 现状不允许他进行太多的回忆,水流在加急,推动着他继续漂流。 “黄泉……” 黑暗无边,虚空寂静,整片空间中只有这条浑浊的河流在奔腾,不知流向是何方。然而知道这条河流的存在都避而远之,因为溺入其中就相当于靠近地狱,走向死亡。 当然,这虚空中除了黑暗以外空无一物,又有谁会来靠近它?鬼都没有! 黄泉中,浪花朵朵,灵焰闪灭。 嘣! 脆弱的灵魂承受不住浪花翻涌的巨力崩碎在黄泉中,化作黄泉中沉浮的沙粒。 嗤! 不甘的灵魂不屈命运的安排随黄泉波逐流至死,欲逆流归,魂在此间燃烧,喷薄出强大的力量,但这相对于黄泉来说依旧微不足道,他寂灭了,化作灰烬掺杂在黄泉水中。 灵魂崩灭的沙粒与燃寂的灰烬,铸就出黄泉水的浑浊,无声的诉说着关于“亡”的故事。 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并不是所有的灵魂都能达到死亡的彼岸,他们很有可能寂灭在这走向死亡的途中。 一朵承载着灵魂的浪花打来,和承载着甄践的浪花发生碰撞,水花四溅,那朵浪花破灭,其中的灵魂淹没在黄泉水中,不见了踪影。而承载甄践的浪花,竟还因此厚重了一丝。 无息流淌的黄泉中并不平静,时刻都在发生一些莫名的事,甄践坐看这一切发生,漠然无语。 漫长的漂流没有时间的概念,浑浊的黄泉载着甄践前行,周围时而崩灭或燃烧的灵魂提示着他不能轻举妄动,他安静在浪花中,随波逐流。 不知是过去了一年还是十年,百年还是千年,更或是在这一瞬间百年逝去,虚无、黑暗的枯燥,让他烦躁。对于死亡,鲜有人能坦然,甄践也一样,他的心在躁动,终是淡定不住,想着争渡。 甄践的灵魂之躯上,有生前所受的三十六道致命刀伤,他的灵魂气息从中泄出,一股莫名的力量爆发,他翻身溯洄游。 黄泉后浪推前浪,压迫感在浪花翻腾间传来,水流所携的势能将他掀翻。这是一股足以粉碎他灵魂体的巨力,不出意外,他将被碾压,为黄泉水添一丝混浊,成其中一沙粒。 意外发生了,承载着他的浪花绽放,竟为他抵下这巨力,在浪花的裹挟下,那股巨力成了一种推动,这加快了他的进程,像激流快艇,如狂飙般冲向下游。 黄泉宽广,人世间的任何一条大河都不能比拟,波澜壮阔的场面如狂暴的海洋,但这种狂暴是无声无息的,带着死亡与寂灭的静。 黄泉中,一个幽灵般的存在踏着巨浪,遥遥望着甄践这一边,她与黄泉中的莫名力量相抗,任水流加急而不动。 “那种气息……是界运庇佑!完美……” 这是一个女子,她绝对是强大的存在,在黄泉中竟能逆流不随波,她知道庇佑甄践不灭的是什么,呢喃道出。 浪花,由英灵生前的气运和生前所处世界赋予的庇佑构成,在黄泉中给予英灵庇佑,这是“轮回”的规则。 气运不够,庇佑不足者,浪花不足以承载其达到彼岸,这样的英灵终会寂灭在黄泉中,因此成为黄泉沙的灵魂不在少数。 在黄泉中,气运、庇佑组成的浪花可被掠夺,有英灵得悟此间之道,以此壮大己身,增加自身达到彼岸的几率。 这种状况,甄践多有遇到,但那些窥觊甄践庇佑浪花的英灵到最后皆覆灭,反而滋养了甄践的浪花。 除此之外,更有英灵视这种浪花为牢笼,燃烧灵魂欲破之,以此回返复生,最终却化作灰烬寂灭在黄泉中。 承载着甄践的,竟是一个大界的完美庇佑,这引起了那个女子的注意。因为,每个世界里死亡的人都很多,而入黄泉的亡者,皆会携带生前世界的部分庇佑之力,由是界运庇佑向来不会完美。得一界的完美庇护,这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事。 “似曾相识,似曾相识……” 女子凝视着包裹着甄践的那朵浪花,自浪花中流露出的那个大界的气息熟悉而陌生,这让她感到似曾相识。 “何故?”女子自语,好奇心大起。 她动了,在黄泉汇中踏浪而行,踩着一朵朵浪花,极速向甄践靠近,要探甄践得一界完美庇佑的原因,究那种熟悉而陌生之感为何故。 每一朵浪花都承载着一个灵魂,每一朵浪花都是一种庇佑,然而在她踏过间,浪花崩碎,灵魂寂灭。 她太强大了,无视黄泉激流,任惊涛拍打,如履平地。 沿途,有不少英灵看到前车之鉴,不想蹈覆辙,寂灭于黄泉,对她进行阻击,可是没有一个成功。 “黄泉路上,莫回头!” 甄践盘坐在浪花中,他无奈苦笑,黄泉路上莫回头,这是人间界的一句古语,现在看来,分明是前人的一种善意提醒。 黄泉路上并非不能回头,然而回头之后往往得到的是绝望。 因为,以自身的微薄之力,在黄泉中根本难以逆流而上,溯洄复生,在努力之后得到的唯有绝望。 若是执迷不悟,只会崩灭在黄泉中,成为此间泥沙。 甄践,他在黄泉之中,除了随波逐流,真的别无他法。 甄践绝望,他不想死,仰天长啸,他欲问天,可他看到的不是天,而是黑暗,无尽的黑暗。 最终,甄践将目光移回黄泉中,浪花一朵朵寂灭,兔死狐悲,他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抵达彼岸,或是寂灭黄泉步后尘。 第二章 花开彼岸 地狱偏远边陲,无名之地,黄泉岸边,一朵朵猩红的花儿绽放,这些花无一有叶子为伴,它们如火如荼如血,构建出一片花海。 这是彼岸花,彼岸花开开彼岸;花开叶落永不见。花叶生生两相错;奈何桥上等千年。 “……这,就是关于彼岸花的故事!” 黄泉之畔,一座荒废多年的渡口隐藏在彼岸花海中,一位老妪将故事讲到终结,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 “呜呜,好感鬼……”女孩抹着眼泪,哭的稀里哗啦。 “哼!不就是曼珠沙华的故事么?”男孩挥袖,偷偷抹去眼角的泪痕,小手背在身后,不屑道,“这样的故事,地摊上流传的版本我都翻烂了……” “可是,真的感动死鬼了哎!”女孩抽噎着,瞪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男孩,不服气的道,“轮回的破灭,以至于沙华难转生,曼珠再也不可能于他在奈何桥边饮孟婆汤时看他一眼……” 传说,曼珠和沙华受到诅咒,曼珠化作彼岸花,落于忘川彼岸,生在三途河畔,而沙华则经受轮回苦,只有千年轮回时两者方可相望一眼,后轮回破灭,曼珠沙华永难见…… “女鬼就是麻烦……”男孩一脸嫌弃的道。 他转过身,将脸上的泪痕完全抹去,而后回身为女孩拭泪,心下却在回味老妪方才讲的故事,和自己在地摊上看的版本出入之处。 在他看过的版本中,并无轮回破灭一说,沙华在不断的轮回中认出了曼珠,甘愿化作彼岸花茎上的叶,叶落方可花开,花开叶已落尽。 因诅咒之故,花叶两难见,曼珠和沙华不要轮回路上一生一次的相见,不要陌路相忘,要永生永世的相守,不再分离,不再忘记!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于是,彼岸花有了另一个名字: 曼珠沙华。 “轮回……因何而破灭?”男孩疑惑道,他抓住了老妪所诉版本和地摊版本的差异。 “这就不是老婆子我知道的咯!”老妪慈爱的摸了摸男孩的头,摇头笑道。 “那谁知道?”男孩追问,他有强迫症,存不下疑惑,一有问题就心痒难耐,想解开。 “谁知道呢?”老妪一叹,却见男孩脸上失落的神色,出言劝慰道,“柯药,柯芷,你们两者若是能成为鬼,踏上鬼修之路,这个谜题或能解开……” “鬼修?”男孩柯药和女孩柯芷同时抬头,稚嫩的脸庞皆划过神往。 临近地狱的黄泉与虚空中的黄泉不同,这里的黄泉水虽混浊依旧,却不再有浪花翻涌,水流也异常平缓,一如江河流之下游。 在距荒弃渡口不远的黄泉之中,一只小船从彼岸花海中缓缓荡出。 小船之上,独坐着一萧瑟的黑影。黑影的怀中,抱着一根骨质的大棒,骨棒上缠着黑布,几根黑色的破布条凌乱飘飞。 “奶奶,有鬼在黄泉中钓鱼!”柯药发现了小船,他很惊讶,拽着老妪的胳膊,指给老妪看。 “哼,一定是志怪小书看多了!”柯芷此前被男孩嫌弃,心中很不开心很不开心的,她撇嘴道。 黄泉,源头难追溯,诡异无比,一般的鬼别说触及黄泉水,就连黄泉之畔都不敢靠近,怎么会有鬼在黄泉中钓鱼? 她和他,都是在老妪的庇护下才有幸至此凭吊古迹,近距离观彼岸花。 然而,话一出口,女孩就愣住,她在说话间顺着男孩的手指方向瞄了一眼,却见孤帆远影,真的有一条小船在黄泉中漂泊。 老妪亦是震惊无比,黄泉中惊现摆渡鬼,这不是轶闻是新闻,她的呼吸都粗重了许多。 “那是黑无常!”老妪一阵恍惚,她激动道,“一定是传说中的黑无常!” …… 小船自彼岸花海中荡出,一道黑影独坐其间,瘦削的身形略显萧瑟。 他是黑无常,存在于地狱传说中的鬼,高高的三角帽下,有着一张跟驴脸的长度有的一拼的脸,他身裹无常黑袍,怀抱哭丧棒,浑身上下积满灰尘,可见他已许久未动。 小船在黄泉中飘荡,他的眼皮微动,抖落些许灰尘。 “千年等一回,初见彼岸花谢,经叶落千年,今彼岸花开,终不负所望!” 黑无常缓缓睁开了眼睛,他逆黄泉而望,目光直溯源头,眸子中倒映岁月沧桑,其间一座古朴的门腐朽了,在坍塌。 “那时彼岸繁华,今成历史遗迹,得后来者凭吊,何其悲哀?” 黑无常没有回头,却知荒遗渡口有老小三“鬼”,他微微摇头,挥开记忆中的过去,无奈且悲凉。 “也罢,地狱之存在本就为堕落衍生意义,所幸,今终见来者,得此,纵彼岸花再谢,又何妨?” 小船逆流而上,向黄泉上游驶去。 沿途,稀疏可见承载着灵魂的浪花,但这些都并非什么大浪,微弱如黑暗中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倾覆,坠入黄泉中。 一条广阔无边的大河,无声奔腾过虚空,在地狱的牵引下,化作缠绕着地狱的螺旋状的环。无数条黄泉发于虚空莫名处,交汇于此,构成错综复杂的黄泉河网。 一朵朵浪花在黄泉河网中翻腾,其中一个个灵魂在颤动,这些灵魂已临近地狱,靠近彼岸,却在这错综复杂的河网中徘徊迷失,难以靠岸。 无数河网中,少许分流入地狱,达到黄泉的终极。也正因此,承载着灵魂的朵朵浪花打着旋滞留于此,纵见彼岸在前,却又无可奈何。 地狱,传说中极致痛苦、恐怖的代名词,然而在黄泉这无声无息的令人发疯的枯燥漂流中,那种痛苦、恐怖都让他们向往。 对此黑无常习以为常选择了视而不见,至此未停留,驾驶小船如飞渡,无视黄泉的螺旋状进程以及错综复杂的河网,他掠过黄泉河网,欲往虚无黄泉之中游。 黄泉中游,一名类似幽灵般的女子似有所感,她抬头眺望,凝重稍纵即逝,随即露出诡异的笑容,如彼岸花绽放。 她没有过多的关注黑无常,脚下速度加快,继续着自己的追逐。 “似曾相识,彼岸花开!轮回难再,君安归来?” 甄践四周,不时有浪花破灭,一个个灵魂坠入黄泉中,被黄泉水掩埋,悄无声息。 虽互不相识,但都同是天涯沦落人,免不了兔死狐悲,甄践那本就绝望的脸上多了一丝悲色。 死,并非那么容易,彼岸难到达,寂灭的瞬间,那一个个灵魂,可曾感到解脱? “恩?” 忽而,甄践看到,有一个幽灵般的存在踏浪而来,那是一个女子,她无视黄泉逆流,任浪花拍打,如履平地。 “这……” 甄践震惊的无以复加,对于黄泉中的莫名力量,他深有体会,此前甄践不甘身死,欲溯洄复生,便有一股巨力压来,足以将他的灵魂碾碎。 若非是浪花庇佑,他此刻已混入黄泉水中成泥沙。此后,若非与其他浪花碰撞,他几乎不敢妄动。 那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行走在黄泉间,一如在河边散步,轻松写意。 第三章 勾魂无常 虚空寂静无声,黄泉悄流无息,浪花崩碎,灵魂寂灭,女子踏浪而来,无视滚滚黄泉,她一身红衣如血浇染,似彼岸花盛开。 “似曾相识,彼岸花开!轮回难再,君安归来?” 甄践与女子隔空相望,未见女子启朱唇,却有十六字语如珠落玉盘缭绕耳畔,不知是那女子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还是因这十六字语缘起心间。 甄践神情恍惚,好似坠入酒泉,带着一脸的迷醉。 “沙华,我是你的曼珠啊!你不记得了么?” 女子临近了,红衣绚丽而妖异,因她踏过而崩碎的浪花中,一个个灵魂或是茫然、或是沉溺,或是悲恸,无一挣扎,如得到解脱般寂灭。 一根哭丧棒逆着黄泉而上,沿途浪花中的灵魂仿佛受到牵引,不自觉的靠近,为这哭丧棒加持灵魂力。 “他不是沙华!” 黑无常暴喝,却悄无声息,没有什么声音能在虚空中传播,但这一吼直指灵魂,响彻心田。 甄践一震,恢复清明,回想起自己方才恍惚的迷醉,又见女子脚下破灭的浪花,他心有余悸,灵魂都差点飞散。 “不,他是我的沙华!” 女子抬首回应黑无常,一张绝美的脸庞上带着凄艳而惨然的笑。 在她周围,一株株血色的花朵扎根浪花中,它们以灵魂为种,如火如荼般绽放。 彼岸花,在黄泉中蔓延,指引着亡魂通向死亡的彼岸。 “呵!”远远的,黑无常冷笑。 那根哭丧棒已至,它横陈在黄泉中,截断女子的去路,阻下彼岸花的蔓延。 浪花载着甄践远去,和女子的距离拉开,他回首,有犹豫,也有庆幸。 “黑无常?” 又望向自下游而来的黑无常,那特征明显的装扮,分明就是人间界传说中索命的无常,却出手救下自己,他不知是该感激还是害怕。 无常,是索命还是接引? 哭丧棒终是没能阻下彼岸花的蔓延,在一阵摇晃后顺流而下,出现在甄践身边,对他的灵魂进行牵引。 红衣女子追击,她流连于一朵承载着灵魂的浪花,但那朵浪花和那个灵魂已受到哭丧棒的牵引,已渐行渐远,离她而去。 她不甘,对于多事的黑无常,那愤怒的颜色就差用一支彩笔画在脸上。 一根黑色的索链横过黄泉水面,这是索魂链,发自黑无常衣袖,极其克制阴魂。 索魂链刺中红衣女子,令其身形踉跄,险些跌入黄泉水中,但黑无常并没有痛下杀手,在刺伤红衣女子之后便将索魂链收回。 “若非轮回破灭,你又何至于此!”黑无常与红衣女子遥遥对峙,怜悯从那积满灰尘的比驴脸还长的黑脸上显露。 彼岸花开开彼岸,花开叶落永不见。因果注定一生死,三生石上前生缘。奈何六道轮回破,寻君不见入黄泉。 “他不是沙华!” 黑无常摇头,他转身,小船回荡,留下肯定的否定散落在黄泉,漂至红衣女子心间。 勾魂无常,他本就非为打架来,是为推延,在接引到甄践之后,当不恋战,选择离去。 红衣女子立身于黄泉,她沉默不语,目送黑无常牵引承载着甄践的浪花远去,但那倔强的神情表示着她的不甘。 她不会放弃。 战别红衣女子,黑无常躺在小船中,随波逐流,以哭丧棒牵引着甄践的灵魂,他一只手枕着脑袋,另一只手拿着三角帽,习惯性的将之当作扇子扇风。 “小子,见到无常老爷,是否感到恐惧和不安?”黑无常望着虚空,数着根本就不存在或是被掩藏的星星,他和甄践的灵魂碰撞交流的火花。 甄践沉浮在浪花中,一语不发,然而这并非他高冷,而是因为自他身亡后,入地狱历黄泉,本以为所闻所见因有人间界传说铺垫而不会太过惊讶,然而当前所见的任何一件事都能给他带来心理上的落差,足以让他懵逼。 诸如和人间界传说差异显著的黄泉,这分明就是一条英灵争渡的向死之路;比如眼前的黑无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他那慵懒的模样根本无法让甄践将他和勾魂鬼无常联系在一起。 “吓傻了?”久不闻回应,黑无常翻身,趴在船舷上打量着甄践,那界运庇佑构成的浪花让他忌惮,他戏谑道,“人间道千年独漂一魂来,得一界完美庇佑,若是个傻子,可真是得不偿失……” 甄践,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身形瘦削如竹竿,长相可以用两句话来概括:帅得不明显,酷得很低调!他生前绝对是扔在茫茫人海中,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找不出他来的那种存在。 不过,在这黄泉中,有完美的界运庇佑,他这素来不会被他人注意到的存在,反而成了一朵耀眼的浪花。 黑无常的话成功引起了甄践的注意,助他解除懵逼状态。 “人间道千年独漂一魂来?”甄践疑道。 甄践得界运庇佑,沉浮在黄泉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他当然知道浪花对自身的庇佑作用。 虽说如此,但甄践不能理解为什么庇佑自己的浪花一开始就比他魂的强太多,今得黑无常一席话,他明悟了太多。 人间道千年独漂一魂来,也就是说他是人间界千年以来唯一一个下黄泉,入地狱的人,人间界千年之庇佑尽数加诸他身。 如此,他方能在黄泉中任逐流,无需在意他魂的欺凌、掠夺,也无需担心庇佑不足寂灭于半途。 而此前的红衣女子,也可能正是因此而来。 至此,那么问题来了,为何人间界千年间,独独一魂漂来入地狱?这千年来的其他死人呢?难不成死后都上了天堂?凭什么只他甄践一人下地狱? 经黄泉事,甄践本以为自己是幸运的,但现在看来,他却是最悲催的! “想当初,地狱十八层,秩序井然,奈何……”黑无常躺回船舱,他带着无奈与苦涩,不知是说与甄践听还是顾自倾诉。 “……轮回六残道,至此终破灭,想我勾魂黑无常,枯坐黄泉待千年,只为接引那虚无缥缈的希望……” “地狱本为堕落生,我却为待希望存,真是讽刺!” 甄践听得云里雾里,完全跟不上黑无常的思路,到最后,黑无常竟开始自嘲,而甄践也终于确定了自己是自作多情,那厮不过是在自言自语。 第四章 鬼话连篇 人间道千年独漂一魂来,甄践如此疑问引得黑无常自言自语,他听得云里雾里。 但这并非是黑无常的无厘头,而是甄践不了解前因后果。 事实上自甄践身死下黄泉所经历的各种都让甄践生惑,许多东西都和人间界的传说对应不上,有着天差地别。 从黑无常拗口的话语中不难得出人间道千年独漂一魂来的原因——轮回的破灭。 现实经历与地狱传说中的差异,或许也正因此。 而甄践根本不会去想这么多,轮回的破灭和他有什么关系? 对于生死鲜有人能坦然,他也一样,更何况在身死之后还经历了和地狱传说不一样的经历,这让他措手不及,以至于他一出场整个人就懵了,少有挣扎,就连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这种生灵的本能都被压制。 “能捡点我能听得懂的说么?”甄践以灵魂力和黑无常碰撞交流的火花,他无力吐槽只能提出点建议,以此表示自己有听。 “你不知我意?”黑无常噌的一下从船舱中弹起,用看外星人的震惊目光看甄践,仿佛见证了奇迹。 甄践也震惊了,他和黑无常大眼瞪小眼,难道自己该明白么? 他生前是人间界芸芸众生之一,若非惨死入黄泉,根本就和黑无常扯不上关系,两者风马牛不相及,更妄论明白黑无常之言语。 这是两个世界的存在的对白,按照黑无常所说人间界千年独漂一魂来,这也有可能是千年来人间界亡魂和地狱鬼怪的首次会面。 黑无常说得那般理所当然,可故事背景从来没有给甄践交代过,这对他来说,完全是一个没有新手教程的角色扮演类游戏。但这好过第三类接触,因为甄践和黑无常对话碰撞的是灵魂交流的火花,不存在语言沟通的障碍,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 “难道人间道就没有修仙者感叹过轮回破灭,往生难觅么?”黑无常道。 在看到甄践那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震惊之后,黑无常将自己的震惊提升一个档次,那堪比驴脸的长度的黑脸上的表情尽显浮夸。 “你觉得我还是小孩子好欺骗么?”甄践道。 甄践很佩服黑无常那到位的表情,但他不得不吐槽黑无常的言词,纵然眼前所见很有代入感,可甄践更宁愿自己是在梦中。地星,那个承载着钢筋混凝土铸就的人类文明的世界,用科学将历史点缀,修仙者这种飞天遁地的存在,甄践还从未见到过。 “你竟然以为修仙者为虚妄?” 在灵魂交流火花的碰撞中,黑无常理解到甄践的意思,饶是他的浮夸表情,也表现不出他的难以置信。如此,黑无常在言语中用了竟然二字,同时看甄践的眼神也变了,那不是看地球人的眼神,也不是看外星人的眼神,分明是在看奇葩。 “也对,人间界大道不行,此后二千年,修士或已绝迹……”黑无常道,他的神色一阵变幻,带着了然于心的无奈。 甄践默然无语,人间界的一些古书有记载,正是因大道不行,老子西游天下,与今黑无常之提及,是否有关联?他竟莫名的感到苍凉。 “咦?你不是修士么?”黑无常突然凑到甄践近前,他意味深长的道,“嘿,轮回道,可不是普通人能够踏足的!” 甄践表现得有点冷,他很想捞上来研究研究,然而庇佑甄践的浪花绽放,将他阻隔,连感知都被屏蔽。 “小子,你心中疑云是否满布?是否很想了解前因后果?”被界运浪花阻隔,但黑无常没有退缩,他伸出手,好似要给予甄践援助,他循循蛊惑道,“跟我走,踏足鬼修之路,散疑云,探因果!” 甄践看了黑无常一眼,他的内心是忐忑的,这是来自凡人的畏惧,但见界运浪花庇佑,他还是不敢放松。经过一段复杂的心理进程,甄践努力让自己镇定,他很想深吸一口气来平复心情,奈何以他现在的魂离状态,这个动作毫无意义。 “那个红衣女子是怎么回事?”甄践没有直接回复黑无常,而是试着掌握话语权,将主题牵引。 他是死过一次的成年人,不是有热血就冲动的愣头青,心中纵有好奇,也不会随意上贼船,只怕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更且他面对的是黑无常,和传说不一样的黑无常,难以揣度,这就更不能随便被牵着走。 “那个疯婆子?是个让鬼头疼的存在,”黑无常没有甄践那么多的心理活动,他爽快的回答道,“其实也是个可怜鬼,若非轮回破灭,她又何至于此?” “听你说了这么多,轮回破灭还真是个跳不过去的梗!”甄践道。 黑无常并没有凡俗传闻中那么恐怖,他的形象也不吓人,甄践知道有以讹传讹这一说,心中的警惕松弛不少。 “所以啊,跟我走吧,散疑云,探因果!”见甄践放松,黑无常这般道,话题又回到原点。 黑无常微微一笑,但那很有性格的脸上挂上这样的笑容真的很是不堪入目。 “事实上你也只能跟我走,地狱的恐怖想必人间界多有传闻,这里是痛苦的终极,你举步维艰!”黑无常鬼话连篇,他道,“比如说,那个疯婆子,黄泉中多少亡魂因她而寂灭?” “她追来了!”黑无常往后一指,目光顺之而望,可见黄泉的混浊中有一抹妖异的红。 那是红衣女子,花自飘零水自流,她似花落水逐流,甄践与之已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却依旧能感受到红衣女子的灼灼目光,那目光好似能洞穿阴阳,穿透界运庇佑,直视灵魂。 “当年因今昔果,她疯了,已不似当年……”黑无常追忆,他继续道,“你得一界完美庇佑,不能落入她手,这因果她承受不起!” 黑无常以哭丧棒牵引着甄践的灵魂,小船在加速,他不愿与红衣女子纠缠。甄践未曾反抗,黑无常的本职就是接引亡魂,不会加害于他。 红衣女子也加速,黄泉水被引动,在她身后翻起大浪,无数亡魂受到波及,被大浪席卷,庇佑的浪花破碎,魂体寂灭于黄泉。 “沙华,你不记得我了么?” 甄践灵魂一颤,心头响起红衣女子的声音,他神色迷茫,魂体晃动,竟要脱离哭丧棒的牵引。 —— 今天二更,通知一件事,从明天开始,定时定点稳定更新,时间为早八点,如果有第二更会在第一更的时候通知,请大家放心收藏。 第五章 似是而非 黑无常祭出索魂链定住甄践的灵魂,他持哭丧棒,转身对望红衣女子。 “沙华,你不记得我了么?” 红衣女子顺流追击,她一身红衣,视黑无常如空气,目光始终不离甄践,一滴血泪划过脸庞,似娇艳欲滴的彼岸花丝舒展。 黑无常动容,红衣女子舍弃了“躯壳”,现在也是魂离状态,灵魂流泪,是真情流露,而今她流的是灵魂血泪,这是矢志不渝的泪,代表着红衣女子至深的情和不移的决心。 “这疯婆子来真的了……”黑无常低语。 他很是慎重地看了甄践一眼,见红衣女子如此,前所未有的执着,黑无常已不确定甄践是不是她要找的魂,内心开始动摇。 曾经轮回未完全倾覆时,他曾见过沙华一面,甄践的灵魂波动,与之有很大的不同。 他想探查甄践的本源印记,但是被界运浪花阻隔,甚至,那浪花中有神秘的力量逆着感知,成反噬加诸他身。 前世一千次的回眸、擦肩而过、相遇、相识、相知,换今世一次擦肩而过、相遇、相识、相知、相爱。 曼珠沙华,一生只得一面之缘,千世前世因,共结今生缘,时至今日,若他真是沙华,怎么会不记得她? “他不是沙华!”黑无常冷声喝道,他否定红衣女子,继续道,“他为吾所待,是希望!” 得黑无常言,红衣女子笑而不语,她极速掠近,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坚持。 多少浪花破碎,多少亡魂寂灭,红衣女子漠然不顾,更似从中得到某种加持,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和甄践、黑无常的距离不断拉近。 “哎,果然是疯女人……”黑无常一叹,也不犹豫,用索魂链卷着甄践的灵魂,驾着小船调头就跑。 甄践看得真切,在他眼里,黑无常和红衣女子就是百舸争流中脱颖而出的两个飙船党,他们以黄泉为赛道,地狱为终点,而自己则作为胜利者的奖品。 红衣女子抬手,袖中延展出红菱,她已将距离拉到攻击距离内,但她没有对黑无常进行侵扰,而是直接瞄准了甄践。 黑无常当然不会让她得逞,拽动索魂链,就让在黄泉中漂流的甄践偏离。 然而红衣女子这一击并没有落空,她好似早有所料,这红菱并非直取甄践,而是延伸向索魂链。 黑无常拽动索魂链,让甄践偏离的原来的行迹,却刚好和延展来的红菱触及。 “斩!” 黑无常挥动哭丧棒,黑色流光环绕棒身,顿时有几根飘絮布条坚韧如刀,在红菱对承载甄践的界运浪花进行缠绕之前将之斩断。 甄践心惊肉跳,红衣女子横冲直撞,令沿途亡魂寂灭无数,而自己就是她的目标,若非黑无常,自己可能就要落入她手,指不定会步众多亡魂的后尘。 红菱被斩断,荡落入黄泉。 明明是逃过一劫,可甄践心中却不知为何生起不祥的预感,黑无常亦是皱眉,他牵引着甄践,欲远遁。 然而黑无常就是因皱眉时的略微迟疑,以至于晚了一步,未能遁走。 被斩断的红菱在沾染黄泉水后竟化作一株彼岸花绽放,接着红衣女子于绽放的彼岸花中走出,如同菩萨走下莲台,而那远在黄泉上游的身影早已飘散。 移形换影,红衣女子的魂早已附着在这段红菱中。她抓住索魂链,令黑无常退走不得,同时也隔断了黑无常对甄践亡魂的牵引。 红衣女子欺身而近,但却没有展开攻势,她又一次忽视黑无常,用注入温柔的似水的极其专注的深情眼神看甄践。 黑无常立身扁舟之上,他左手索魂链缠绕,右手哭丧棒高举,几欲出手,却又带着怜悯,于心不忍。 “沙华,你不记得我了么?”红衣女子道。 她视黑无常如无物,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甄践身上,根本就不在乎身后有一个几欲出手但被纠结拖拽的黑无常。 后背,与人斗一般都不会轻易暴露出,这是大忌,而她却将之完全展露给黑无常,这是疯子才会有的行径。 甄践站在界运浪花中,不敢有所动作,他的灵魂在颤抖,若是肉身还在,背后冷汗绝对已经流了一身,这红衣女子的可怕他这一路没少见证。 黑无常预备攻击的动作未改变,他时刻关注红衣女子,若她对甄践起恶意,他不介意痛下杀手。 枯坐黄泉待千年,那扇门开了,坍塌了,独漂一魂来,这是他的使命,他将之接引,当护其周全。 红衣女子敞开怀抱,欲与甄践相拥,然而甄践身外的界运浪花翻涌,将之阻隔。 “熟悉而又陌生……似他,又不是他!”红衣女子呢喃,面带疑惑。 红衣女子和甄践靠的很近,但却被界运浪花阻隔,咫尺天涯,她伸手,想抚摸甄践的脸庞却不能。 “界运庇佑……”红衣女子自语,“似曾相识,似曾相识……” 突然,红衣女子神色大变,她指着甄践,厉声道:“你怎么会有他的庇佑?” 熟悉而又陌生,这份熟悉来自庇佑甄践的界运浪花,这分明就是曾庇佑过他的界运,它出现在了甄践身上,而甄践的灵魂波动对于她来说是陌生的,这让她歇斯底里。 “他在哪?告诉我他在哪?”红衣女子质问甄践。 她很想抓住甄践,将有关于他的信息摇晃出,但界运浪花阻隔,将她拒绝在外。 “沙华!”红衣女子猛然抬头,带着愤怒与怨毒。 她诡异的笑了,洁白的牙齿森然恐怖,她身上的红衣张扬,如彼岸花开,似火燃烧,如血溅流。 甄践和承载着他的浪花被包裹,那张扬的红衣开始合拢,要化作花苞。 “疯婆子,别给脸不要!”黑无常一喝,震动灵魂。 他适时出手,索魂链哗啦啦牵动,要搅碎花苞,哭丧棒带着让亡魂惊惧的气息,敲向红衣女子的后背。 “哼!” 红衣女子吃痛,发出一声闷哼,她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合拢的花苞再次绽放,却又似枯萎,甄践被放出。 红衣女子后撤,她被黑无常敲闷棍,却没有打击报复,而是主动退走,拉开距离,站在远处凝视甄践。 “似是而非,似是而非……” 她嘴角挂着血迹,朱唇启合间可见贝齿间缭绕的血迹,她的面容于此间憔悴,那忧伤的神色令人怜惜。 红衣女子,凄艳而妖异,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令人着魔的美,这种美让黄泉中的亡魂悸动,是他们向死之路上的唯一风景。 只可惜,她披头散发,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第六章 火烬地狱 红衣女子披头散发,形容憔悴,带着凄艳的美,扁舟顺流,黑无常牵引着甄践远离,她不曾追击,只是面容逐步凝固,变得阴冷。 甄践回首,那红衣女子的身影早已化作远际的一个点,在整个黄泉中既不突兀也不明显,如沧海一粟。他神色茫然,思绪混乱,身死后接连不断的突发状况令他应接不暇。 他的灵魂主体颤动不稳定,承受不住连绵不断的变故,时而虚幻时而凝实,随时都有飞散的可能。 这主要是黑无常和红衣女子的层次太高,他生前只是普通人,身死后灵魂自然不强大,他处在风浪尖上,若非界运庇佑,他已在两者争斗的余波中寂灭。 “不要想太多!”黑无常道,他和甄践碰撞灵魂交流的火花,引导甄践的思绪,稳住甄践的魂体。 前方,彼岸花成片绽放,如血般绚烂鲜红,连成一片血海。 这是魂引之花,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和色彩,它指引着往生者通向幽冥地狱。 扁舟从此间荡过,花香弥漫,带着魔性,无视界运浪花的阻隔,浸入甄践的灵魂。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生前的一幕幕一一浮现,二十年人生路,短暂又平凡,除了坎坷和惨淡之外,并没有什么出彩的经历。 二十年的记忆画面很快就到了终点,直到死亡降临的前夕,他的人生终于有了特别的色彩。 火照之路,照亮前世今生,唤醒亡魂生前记忆。 “只可惜,这里不是忘川!”黑无常低语,“那条古路早已荒废……” 彼岸将近,一座荒弃的渡口在前方的彼岸花海中依稀可见,扁舟靠岸,黑无常以索魂链,甚是小心的将甄践牵引上岸。 渡口上,有一老二小三“鬼”,他们一动不动,显然是见到眼前一幕震惊到石化。 在震惊中,他们的身躯不由自主的压低,最终跪伏在地,战战兢兢,这是低层生灵对高层次存在的本能畏惧。 黑无常对此视而不见,他将甄践牵引上岸,没有在此停驻,沿着彼岸花海中的一条青石路离开。 许久之后,荒弃渡口上的老小三“鬼”才从跪伏状态缓过来,有了动作。 “奶奶,那就是鬼修么?好可怕!”女孩搀扶着老妪起身,脸上余悸未消。 黑无常降临时,有一股无形的压迫将他们笼罩,他们反抗不能,不由自主的伏地膜拜,毫不夸张的说,他们的存在与寂灭都在黑无常的一念之间。 “他可不是一般的鬼修,是鬼道强者,黑无常!”老妪敬畏道。 “黑无常!”男孩女孩震惊,不敢相信自己今日所见。 他们在地摊上流传的小书中有过看到,黑无常,在逝去的往生时代里,是最强道派地府的鬼差,负责接引异界的往生之魂。 “我好像看到他牵引着一个灵魂……”男孩目光呆滞,嘴巴机械地张合,不确定的道。 “没错,那是一个强大的灵魂,是一个往生者,”老妪点头,叹道,“只可惜那条古路断了,若非如此,他绝对会成为鬼修中搅动风云的存在……” “鬼修啊!好期待,奶奶,你说我们能成功么?”闻说鬼修,女孩稚嫩的小脸上立马露出向往。 “能,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老妪欣慰笑道,她带着男孩女孩,离开了荒弃渡口。 一条青石路,在彼岸花海中蜿蜒,当这条路到达尽头,彼岸花海也被抛在远后,它和一块大陆相连。 这是一片黑色的大地,好似由业火焚尽的七重罪的灰烬铸成,还未踏足,就给甄践一种压抑感,他的灵魂在战栗,本能的恐惧。 远处的景物模糊不真切,被灰色的雾笼罩,其间影影绰绰,像是有百鬼出行。 甄践的魂体上有强烈的刺痛感产生,如针扎,他感觉自己被灰雾中的神秘存在盯住了,可在看时,哪里有什么影影绰绰,唯有灰雾蒙蒙缭绕的寒烟。 除此之外,天空昏暗不明媚,天地间充斥着淡淡的血色,空中漂浮着紫色或黑色的云。 紫云升凝,黑云压城,那高天上有奇怪的纹路,好似要坍塌,甄践此刻肉身若是还在的话,他几乎连喘息都不敢大声,因为太压抑了,如泰山压顶。 “这就是地狱?”甄践承受不住,他觉得要是继续这样沉默看下去,自己的灵魂可能都会在这份压抑下被碾碎,他开口,想缓和气氛。 “除了压抑和诡异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嘛……”甄践这般道,他假装淡定,实际上他现在很想转身跳回黄泉中,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 “传说中的终极恐怖和痛苦呢?”他继续道,“也不过如此嘛……” 然而他说了这么多,压抑和诡异的氛围非但没有减少丝毫,反而因此更显空寂,四周弥漫着恐惧的味道。 “小子,看不出你还蛮期待的……”黑无常戏谑的看了甄践一眼,也不戳破。 “想见识那所谓的终极?咳咳……”黑无常干咳两声,故作深沉道,“放心,地狱之门已经开启,那极致的恐怖和痛苦注定是你沿途遇到的风景……” “……”甄践很怂的把脖子缩了缩,恨不得将之缩到肚子里,单单是闻黑无常言,他已不寒而栗。 “这里是火烬地狱最边陲,鬼都不愿意呆的地方,”黑无常终究是正经鬼,没在恐吓甄践,他给甄践当起了导游,继续道,“那灰雾是业火都焚不尽的怨,也是火烬地狱的特景之一……” “等等,不是说鬼都不愿意呆的地方么?渡口上那三只鬼是怎么回事?”甄践 打断黑无常。 业火席卷焚过九幽,煅尽世间罪孽,当那令万鬼哀嚎、群魔哭啸的业火燃尽之时,以罪孽灰烬构建山川地貌的火烬地狱从灰烬中诞生,它代表着罪之深渊。 时至今日,业火已逝,火烬地狱中的魑魅魍魉,若非后来至此的游魂孤鬼,便是业火都难以焚灭的穷极罪徒。 黑无常接引甄践,欲归阎罗殿,不过阎罗殿并非在火烬地狱中,但这是去阎罗殿的必经之路。 在此之前,他当然要为甄践讲解到位,说明一些需注意的细节,可甄践并不想直观了解地狱,他不过新死亡魂,有时候不知者反而无畏,知道太多却会加深内心的恐惧。 所以,甄践将话题转移,落在无关痛痒的点上。 —— 求收藏、推荐,求支持! 第七章 死灰复燃 “那三个小鬼?” 甄践将话题转移,黑无常陷入回忆,他根本就没将那三只鬼放在眼里,若非甄践提及,他们的形象根本不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也能被称作鬼?应该是这附近的土著还差不多……”黑无常嗤之以鼻,他不屑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暂且算是吧!” “纵然穷山恶水,但有几只小鬼游荡不足为奇,毕竟这火照之路当初也是盛极一时……” 火烬地狱,火照之路,这曾是和被称作忘川的古路并列的往生之路,只可惜在席卷地狱的轮回破灭劫中付之一炬。 “哈,当然是玩笑话,莫说这偏隅之地,就是整个地狱里又有谁愿意呆下去呢?”黑无常笑接自己的话茬。 他很敏锐,洞悉到当前的气氛对于甄践来说太过压抑,说话调节氛围。他伸手,欲拍甄践的肩给予安慰,无奈的是界运庇佑将他阻隔,这令他很是尴尬。 “我想我刚才说的话很有……幽默感!”黑无常犹豫一顿,给自己的发言下定义,顾自演绎着只有他自己觉得幽默的幽默,他继续道,“那几个小鬼脆弱如蝼蚁,不在这种地方龟缩,难不成你还想让他们去鬼修满地走的酆都城发展?” 说着黑无常就捂着肚子笑弯了腰,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诙谐,当真是演绎出完美。 难以想象,堂堂黑无常,竟做出如此有损地狱恐怖传说形象的行为。 而甄践则完全理解不出黑无常所谓的幽默在哪里,他面无表情,只是嘴角抽了抽,这很讽刺。 甄践没有笑,不过好歹气氛缓和了,他心中的恐惧被驱散了些许。 “走吧!”见目的达到,黑无常也不介意自己的形象在甄践心目中已经坍塌,他别有深意一笑,怀抱哭丧棒,以索魂链牵引甄践亡魂,一步跨出,踏足火烬地狱,带着甄践上路。 枯坐黄泉待千年,黑无常终于迎来他所待,得以回归,他现在有些激动,举手投足间透露着迫不及待。 轰隆隆…… 然而,刚一踏足,火烬地狱的大地就开始抖动,好似魔兽从沉睡中苏醒,一声声若有若无的魔哭鬼啸,洞穿缭绕的灰雾,荡在山川大地间。 覆盖在大地上的灰烬在翻涌,一只只白骨森森的手从灰烬中探出,或抓或拍,纷纷探向黑无常和甄践。 “死灰而已,还妄复燃?”黑无常冷笑一声。 只见黑无常挥手,浩荡的阴冥气如地泉喷发,他的身躯上,更有腾腾出黑色的气体,转眼间,他和甄践已完全被黑气笼罩。 “画面比较血腥,小孩子就不要看了!”黑无常道。 甄践的视线被黑气阻挡,就连近在眼前的五指都难见,他好若掉入墨水池中,世界被染黑了,什么也看不到。 呯!呯!呯! 纵是视线受黑气之阻,但却不妨碍声音的传入,甄践耳畔可以听到白骨手爪不断崩碎的声音。 这些白骨手爪,皆是业火都未能焚尽的强者残留,即便是隔着界运庇佑也让甄践惊悸,甄践毫不怀疑随便一只鬼手都能碾压自己。 “这才踏足地狱,就遇到这么多恐怖的东西,我已不敢想象自己以后凄惨的鬼生……”甄践哀叹。 前有在虚无黄泉遇到疯癫的红衣女子,今又在火烬地狱遭遇复燃的死灰,这如何不叫甄践悲叹? 然而,这些让甄践哀叹的东西却难以奈何黑无常,在接下来反而被黑无常颠覆。这是继和红衣女子交手之后,甄践再一次感受到黑无常实力的强绝。 “不愧是名声都能传到人间界的黑无常,他的实力也配得上那份传说,”甄践已在心底有了思量,盛名之下无虚士。 在甄践思虑间,骨手崩碎声渐渐沉寂,四周寂静一片,但那笼罩着他的黑气却并没有消散。 突然,甄践眼前一亮,突兀见光明,但这并非是因黑气消散,而是因为这将甄践裹了个严实的黑气切开了一道口子,一束光从外界打了进来。 嘭—— 有不明攻击撕碎黑气,打向甄践,关键时刻,包裹着甄践的界运庇佑为他抵挡下这一击。 碰撞产生的强烈震荡驱散了笼罩着甄践的黑气,同时也让甄践趔趄,险些灵魂被震飞。 “那是……”黑气散尽,甄践来不及稳固自己险些飘飞的灵魂,就被眼前所见震住。 他们现在已不在火烬地狱边陲,入眼处是一座座罪孽灰烬堆积而成的大山,每一座山上都有业火在燃烧,一些锁链从山体中延伸出,至业火中。这是孽烬山,有十万座,满布整个火烬地狱。 目光顺之望去,可见有被锁链束缚的恐怖魔影、鬼影屹立在业火中,任业火焚烧而不灭。 它们和甄践之间的距离还很遥远,若是凡人,目力突破极限也万不可能看到它们。至于甄践,一介亡魂,则是因来自灵魂的本能恐惧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那些被束缚在罪孽灰烬堆成的大山上的魔灵、鬼物大多一动不动,唯独一个孤单的鬼影扯动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它站在罪孽灰烬堆积的大山上,相隔上万里,遥遥与甄践相望,业火渲染了它眼中灼热的贪婪,但这炽热的目光却让甄践入坠冰窖,灵魂仿若都被冻结。 “它因你而惊醒……”甄践身边,黑无常凝重的道,他略有疲相,黑色的衣袍上沾染着白色的骨灰粉,一身上下皆是战斗过的痕迹。 “我?能不开玩笑么?先前的动静明明是你造成的!”甄践和黑无常理论,要个说法。 黑无常将那鬼影的责任归结于甄践,甄践瞬间表示不服,自己不过一入地狱新死的亡魂,怎么会和这种业火都焚不尽的凶鬼扯上关系? “此前的动静也是因你而起……”黑无常无心与甄践争辩,但还是为甄践作出解释,他道,“那是它的试探——死灰复燃!” “……”甄践不语,他皱眉,真心想不到这和自己有什么关联。 “你在他们眼里,就如夜空中的绯月一样明显!”黑无常看了甄践一眼,道,“一个大界孕育出的完美庇佑,这是多么诱惑的果实啊……” 那些被锁链束缚的魔灵、鬼物,经业火焚烧千百年,这份痛苦难以言说,它们早有解缚心,却又挣脱不得。 完美界运庇佑,这种玄妙而无与伦比的神秘力量,无疑有助于它们脱离苦海,甄践在黑无常的牵引下入火烬地狱,携界运庇佑借道,自然惊醒了这里的凶魔、恶鬼。 “此地不宜久留,它身后的那些存在也要复苏了……”黑无常眉头紧锁,当前形势显然不容乐观。 果然,在那尊凶鬼旁边,一尊魔灵微弱颤动,接着它脚下的整座山都随之颤动。 覆盖在山体上的灰烬溅起,在空中弥漫,不出片刻,一具白骨骷髅从灰烬中走出,两个眼洞里跳动着黑色的火焰。 黑无常至始至终都在战斗状态,他的视线扫过白骨骷髅,轻蔑一笑,迎了上去。 “死灰干嘛还复燃?如是你本尊挣脱束缚,我可能还要忌惮三分,这鬼门境的临时分身,就不要拿出来显摆了!” 第八章 群魔乱舞 白骨骷髅从弥漫的灰烬中走来,上万里距离,只在几步间跨越,它的眼洞中,两团黑色的火焰闪烁,那是燃烧着的贪欲。 黑无常轻蔑冷笑,迎了上去,锁魂链缠绕甄践,将之撇在腰上,他手举哭丧棒,对准白骨骷髅的脑门敲了下去,简单而直接,直接而粗暴。 这当头棒喝,毫无技术含量,是对敌手纯粹的蔑视,挑衅意味很浓。 白骨骷髅抬手,轻描淡写的接下这一棒,它没有皮肉,看不出表情,但想来也无甚忌惮,不过它的下颚骨在上下张合,一串奇异的声符从它口中传出: “莫加哑啰耶,阿鲁呢额嘚……” 被黑无常撇在裤腰带上的甄践诧异,那白骨骷髅无声带,却能吐出音节,这让他大吃一惊,可一想到自己一亡魂尚且能说话,也就释然。 “异想天开!”在甄践因吃惊而思绪飘飞时,黑无常已回应白骨骷髅,他不假思索,直接出手。 “莫呢呵徳……”白骨骷髅摇头,眼窝中的两团黑色剧烈燃烧,好似要跳出来。 一股凶戾之气直扑甄践面,白骨骷髅和黑无常近身搏斗,那双白骨手除了必要的封挡,几乎没有离开过黑无常腰际,它想把甄践采摘走。 黑无常岂会让它得逞?不断闪身,避过白骨骷髅的“采花”举动,他挥动哭丧棒,要打断它的白骨手。 在近距离的搏斗中,被黑无常撇在裤腰带上的甄践亡魂上的磅礴界运庇佑气息,令白骨骷髅眼窝中的黑色火焰更甚。紧接着黑色火焰蔓延至白骨骷髅全身,它竟失去理智,不再与黑无常纠缠,向甄践扑去,这仿佛已勾惑住了他的心神。 黑无常侧身,索魂链松动,他将甄践抛开,同时一棒砸在白骨骷髅的脊椎骨上。 白骨骷髅趔趄,直接散架,散落一地,骷髅头如皮球般在地上滚动,欲跳遁至远方。 黑无常追击,一脚踩上去,骷髅头崩碎,却有一撮黑色火焰从中弹出,附着在黑无常的腿上,要将黑无常焚化。 “嗯?”黑无常皱眉。 他身上腾腾出一缕缕黑色雾气,如一把把无形质的钢刀在飞舞,黑雾落下,斩过黑无常的小腿,要将黑色火焰斩落。 而那黑色火焰如蛆附骨,斩之不落,任黑无常的雾刀千斩百刮,就是不灭。 “吼吼……” 与此同时,远山传来阵阵魔吼,声声鬼啸,被锁链束缚被业火焚烧的尊尊魔鬼复苏。 因意识的苏醒,它们对那种周身被业火焚烧的痛也再次有了感觉,群魔哀嚎,万鬼凄呖,他们的意志也在被焚烧。 “桀桀……”附着在黑无常腿上的黑色火焰中,传来一声阴谋得逞的诡笑。 逃遁,不过是引黑无常上钩,他在拖延,给那些被束缚的魔和鬼惊醒复苏的时间。 “嗷嗷——” 连绵的罪孽灰烬山上,一尊凶魔长啸,它冲天而去,想挣脱束缚,覆灭业火,逃脱地狱。 锁住他的铁链被绷直,业火跟着他的魔躯升天,它再难作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回,跌落至大地,在一声不甘的魔啸声中,它被锁链缠在罪孽灰烬山上。 其他的凶魔恶鬼苏醒后的第一个动作大多如此,这好似已经成了它们的本能、执念。 当这种反应沉寂时,一双双被折磨到绝望的眼睛纷纷扫过火烬地狱,落在了甄践和黑无常身上。 继而,这些绝望的眼神中有了色彩的变换,有吃惊,有诧异,有惊喜,有渴望……这些眼神丰富多彩,都不一样,但毫无意外的是,它们丰富的眼神中都有统一的异芒,那是贪婪和狂热。 “希望……” 每一尊凶魔都生波澜,这好似干涸的河床将欲迎来一股清流,似奴隶即将得到解开枷锁的钥匙,对他们来说是一场至关重要的造化。 “糟糕,此路不通……”黑无常眼皮子直跳,也不顾附着在腿上的黑色火焰,拽着牵引甄践亡魂的索魂链就往来时方向走。 黑无常此举的后果就是那撮黑色火焰没了压制,从小腿一侧窜起灼烧他整个下半身,然而这只是其一。 其二就是他的动作引得罪孽灰烬山上的凶魔恶鬼狂暴,一个个如疯抢食物的刁民般蜂拥而上。 好在这些凶魔恶鬼被束缚,锁着它们的铁链将他们拉回,但它们皆不是易于之辈,稍微冷静下来之后皆是花招百出。 如,浑身腐肉的折翼天使从灰烬中爬出,这是一尊大魔操控的傀儡,背生骨刺的阴灵从山间走来,这是一只恶鬼的分身…… 黑无常被那撮黑色火焰拖累,那比驴脸还黑还长的脸上拉下三条比他脸更黑的黑线,他的鬼躯在颤抖,他暴怒了。 “登鼻子上脸!”黑无常咬牙切齿,体内能量引动阴冥气如火山爆发般从躯体中喷泄,那撮黑色火焰瞬间被碾压。 “嚎~” 黑色火焰寂灭了,远山,那个最先惊醒的凶鬼发出一声惨叫,再望向黑无常的眼里满是阴冷的怨毒,而它的脸上却挂着阴谋得逞的诡笑。 黑无常却没有机会去关切该凶鬼的心情,因为他已深陷凶魔恶鬼的各种分身、傀儡堆中,他疲于应付,毫不夸张的说,这么多分身、傀儡,都在鬼门境以上,就算是不发起攻击,单以数量堆也可以把他堆死。 黑无常毫无还手之力,他被群殴,早已倒在地上,血肉模糊,却将甄践护在身下。 “抱歉,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说这句话时,甄践已脱离了黑无常的掌控,落在了群魔手中。 群魔尽出,黑无常保不住甄践,甄践已不在他手,没有一魔一鬼再关注他,但新的混战爆发,凶魔恶鬼为争夺甄践,起了争端。 这一刻,甄践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转折发生的太快,再就是他没想到黑无常至终都在护他周全,让他不知所措。 他和黑无常相见还不及一天,连相识都谈不上,何论交情,对其的了解只在于人间道传说,而就是这样的一只鬼,为他阻红衣女子,挡地狱群魔,若只是无常本职,又何至于此? 甄践感觉,黑无常拼死护他,是对他有所期待。可是,在地狱这样的地方,谈期待是不是有点奇怪? 而自己,又难道真如黑无常所说,身负完美界运庇佑是魔鬼们摆脱枷锁的果实,是待宰羔羊? 目光所见,群魔乱舞,百鬼混战,为了争夺他这颗果实而相互残杀,贪欲不加掩饰,疯狂无需压制,就这样赤生生的裸露在他面前。 “真当我已是板上鱼肉,任尔宰割?”甄践思绪飞转,很是不甘,他咬牙道,“凭什么?” 无形的气势从甄践的魂体中爆发,透过界运庇佑向外散发,这是愤怒,是不屈的意志。 凶魔、恶鬼皆有感应,却未曾理会,对于它们来说,一个新死亡魂,太弱小,翻不起什么浪花。现在最主要的,是推诸敌,夺造化。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他们为之疯狂的界运庇佑在甄践的愤怒下竟渐渐与甄践的灵魂相融。而甄践魂体上的三十六道致命刀伤,也在这个过程中流转出致命的锋锐气息。 第九章 致命刀伤 界运庇佑和甄践灵魂相融所用时间极短,他的灵魂近乎实质化,如一轮初生的朝阳,煌煌升天,带着刺目的光芒。 这是灵魂升华之光,与界运庇佑交织,普照火烬地狱,整片天地都好似在此时凝滞。 “啊……” 嗤—— 一团人形鬼雾沐浴在其中,发出舒适的呻吟,但紧接着被嗤嗤的蒸腾声覆盖,它的身影竟如蒸发般消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般。 这是一尊强大的凶鬼,它早先从黑无常手中夺得甄践亡魂,又独对群魔众鬼的狂轰。 它也是第一个被甄践的灵魂升华之光照耀,当它沉浸在此中时,却不知随这光散开的还有三十六道刀气。 这是致使甄践惨死的致命伤,含有“致命”这一道则,当有灵魂的生灵意外身死,亡魂就会保持着他的死相,因此这三十六刀致命伤成了他魂体上永恒的刻痕,是道的枷锁,也是造化。 三十六道致命伤,印刻在甄践魂体上的三十六个窟窿,散发着令人惊悚的致亡气息,给人一种触之即死,碰之即亡的感觉。 这刀气散发,融在甄践的灵魂之光中,那团将他掌握在手中的鬼雾便是因触及此饮恨,连渣都没剩下。 还有一尊身穿古服的阴灵,跟那团鬼雾靠得较近,他有一半鬼躯灰飞烟灭,若非他反应快,此时已步鬼雾的后尘。 更多鬼物魔灵,虽已陷入贪婪、疯狂之境,但本能亦在,它们在感受到凶险之初避退,未曾被致命刀气笼罩,逃过此劫。 “嗷!” 罪孽灰烬堆积的远山上,一尊恶鬼发出凄厉而痛苦的惨叫,这是那团鬼雾的本尊,他的一缕分魂被灭,伤及本源,再难压制业火,被业火熊熊焚烧。 最终,他不得不强行自封,再度陷入长眠。 一尊鬼物的凄惨下场并没有吓退鬼魔,它们将甄践团团围住,在几度审视之后,皆蓄势待发,蠢蠢欲动。 “嘎嘎……” 一尊鬼物怪叫,它舔了舔嘴唇,仿佛看到了极致美食。 界运庇佑,与甄践的灵魂相融,不再是单独的奇异能量,通过甄践的灵魂,魔、鬼们皆有更直观的感触,那种将之炼化,仿佛能得解脱,逃离地狱般的预感。 群魔们,众鬼们扑上来了,它们不再是争夺混战,而是蜂拥而上,磨牙吮血。 甄践已和界运庇佑相融,成了它们眼中的唐僧肉,它们无需再对界运庇佑进行深究,只需将其生吞炼化,就能得到它们所想所要。 如此,也就是谁先将甄践吃掉,谁就能逃离这个鬼地方。 火烬地狱,诞生于业火焚尽的罪孽灰烬,锁着穷凶恶极的阴灵鬼物,诸魔的身、魂皆被业火焚烧,被折磨无尽岁月,它们的意志在挣扎,早已受够这种究极痛苦。 现在,一份机遇摆在它们眼前,那是承载、融合了一个大界气运的亡魂,那流露出的丝丝缕缕的玄奥气息,让它们意识到这可能是逃离的关键、契机,这怎能不叫它们激动、疯狂? 甄践愤怒归愤怒,可他什么时候见过如此阵仗?他虽身在地狱,终归是在人间长大的现代人,黑无常和红衣女子之战已让他胆战心惊,现在他独对群魔,直面百鬼,他简直要被吓到魂体崩灭。 甄践浑身战栗,两腿发软,他现在后悔不迭,若非自己激动,也不会引来集火针对。 他心中苦涩,在他看过的或玩过的游戏里,都有新手村、新手教程,而自己作为入地狱的新亡魂,却连世界设定、人物关系都还没摸清楚,甚至连基本的新手装备都没有,上来就干,面对的还是一群大魔头。 甄践有一级新手到六十级地图上单机刷怪的感觉,这酸爽不敢相信! “或者是我错过了什么?”甄践开始怀疑人生,回想自己身死入黄泉的一幕幕,他觉得一定是自己走错了地图。 根据人间界传说记载,他现在不应该是在奈何桥边喝孟婆汤么?怎么会出现在火烬地狱? “要不要这么悲催?这分明就是游戏中后期才会出现的场景!”甄践萌生退意,欲后撤出火烬地狱,退至彼岸花海或黄泉中避难。 然而,当他余光瞥见倒地不起、血肉模糊的黑无常时,他的灵魂又是一颤,犹豫了。 “我应该是穿越到游戏里了,黑无常,你这不负责任的家伙,快起来,别装死!”直到现在,甄践还不能坦然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他对生死不知的黑无常发起质问。 而就是这内心略微的犹豫,他就再难走脱,数十只凶魔恶鬼已近他身,这时他的灵魂之光已有收敛,没了初时的夺目璀璨,而鬼、魔们皆有防备,没有步前者后尘。 “啊~” 甄践惨叫,他的右臂传来灼伤般的痛感,这痛瞬间蔓延至整个灵魂,一头凶魔咬了他一口,扯下一块灵魂碎片。 飘荡在空中的甄践亡魂摇晃,显然是这直接作用于灵魂的痛和灵魂缺损所带来的伤难以忍受。 他遥遥欲坠,身上那三十六刀致命刀却似有意志般,在甄践灵魂损伤后爆发出滚滚刀气。同时,甄践感觉到,灵魂深处似有一股秘力被抽离,致命刀气正是得此加持。 那头凶魔一击得手,准备再下口,这刀气来的突然,它全然无应,瞬间分崩离析,化作数十块碎肉坠落。 甄践的灵魂碎片从它的咽喉部飘出,甄践欲将之抓回而不得,因为其他魔、鬼的攻击接踵而至,没给他这个机会。 甄践无路可退,不得不战,但他丝毫没有战斗经验,只能仗着三十六刀致命伤所散发的致命刀气逞凶。 甄践游荡在群魔众鬼中,界运庇佑覆盖着灵魂构成防御,身外三十六道致命刀气缭绕绞杀来犯者,他凭此伤了不少凶魔恶鬼的傀儡分身。 但这并非没有代价的,甄践感觉身体被掏空,如肾虚般后继无力,他的灵魂变得虚幻,近乎透明,仿佛要归于虚无,致命刀气持续衰弱,界运庇佑将近崩塌。 轰隆隆! 罪孽灰烬堆积的远山晃动,那些傀儡分身被毁的鬼魔不甘,它们太想逃离火烬地狱了,此刻不顾分魂寂灭的反噬,强压着业火焚烧之痛,从远山上冲击而来,要将甄践吞噬炼化。 哗啦啦! 孽烬群山中的一座开裂,有魔头扯断锁链,付出极大代价,从束缚中挣脱而出,它注意到甄践不够坚挺,难以持久,现在已在衰弱的过程中。 “桀桀……” 魔头发出怪异的狂笑,他这一手已准备多年,只不过代价太大没有付诸实践,今时他破枷锁,也可以说是放手一搏。 不过他的狂笑在发出两声之时便止住没了后音,更多的锁链从裂开的山体中延伸出,将他洞穿,拉回孽烬山重新禁锢。 —— 两句话:一、如果觉得这本书不错,可以推荐给你的朋友。 二、看到评论有人嫌弃本君更新慢,故此本君决定以后每逢周末二更。 第十章 欢迎新人 魔头的作为不是特例,其他鬼魔也有类似的手段,它们各显神通,但下场和魔头没什么两样。 少数几头凶鬼的傀儡分身未灭,它们见到同道中鬼的凄惨,在同感悲哀的同时又幸灾乐祸,它们用渴望而贪婪的眼神看甄践,喉结在滚动。 这几头凶鬼身上的阴冥气比先前强盛了一截,他们藏得很深,此刻竞争对手少了,他们不再束手束脚,可以尽情的针对甄践,无需全心警惕它鬼在背后下黑手,只用稍许戒备即可。 然而,它们还未高兴太久,一根根黑色的锁链从昏沉沉的天穹刺下,将这些傀儡分身洞穿,钉死在长空中,红色的、黑色的、青色的血液顺着黑色锁链滴下,它们的表情凝固。 还有的锁链刺入孽烬山中,霎时间传来魔鬼痛苦而绝望的惨叫,这一切的发生,都好似群魔众鬼的疯狂反应激怒了上天。 这像是上苍之怒! 画面并未定格,但这些黑色锁链没有缩回,它们就这样在长空中穿刺鬼魔,成了火烬地狱永远的风景。 黑色锁链无差别攻击,有一条锁链击破云层,从云端降落,要将甄践洞穿。 灵魂的直接感观比肉体凡胎敏锐很多,甄践抬头仰望,黑色锁链在他的瞳孔中放大,他的魂体受惊简直要炸开。他很想躲开,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被禁锢,魂体不受控制,难以动弹分毫。 甄践绝望,比人间道凡俗身临死时更深层次的绝望。他知道自己被那黑色锁链洞穿后将会寂灭,是永恒的消失。然而他连闭眼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力回天。 黑色锁链从天而降,要洞穿甄践,将之钉死在长空,却有另一条锁链在它洞穿甄践之前将甄践缠绕。 这条锁链同样是黑色的,但与洞穿鬼、魔的黑色锁链不同,它是甄践熟悉的,是黑无常的索魂链。 不过,甄践有一种直觉,这索魂链似乎和那黑色锁链同源。 铛! 黑色锁链和索魂链相撞,火花四溅,伴随着金属碰撞声。 黑色锁链激颤,震碎云层,在空气中荡起涟漪。 索魂链同样如此,甄践的灵魂近乎要被这颤力震碎,不过有一股秘力从索魂链中传来,定住甄践的神魂。 最终,索魂链崩碎,黑色锁链止在甄践额前,无有寸进。要是甄践肉身还在,此刻定是冷汗惊出一身。 “事了拂尘去,走吧!”一只身穿黑衫,头带三角帽的鬼出现在甄践身旁。 没了界运庇佑阻隔,他的手很容易的拍上甄践的肩。 “你是谁?”甄践抽身闪退,和他拉开距离。 甄践很警惕,这鬼手持哭丧棒,脸比驴脸还长还黑,与黑无常一般无二,可甄践分明看到黑无常被群魔众鬼围殴到血肉模糊,生死不知,怎会完好无损的出现? “我是谁?呵,人间道千年独漂一魂来,还真是个傻子……”与黑无常无二的鬼哑然失笑,接着,他为甄践做出解释,“我修得无常化生身……” 此前,被鬼魔们围殴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确实是他,但那是他故意为之,他修的是“魂牵无常经”,其中有身外化身之法“无常化生身”,被围殴的只是一具化身。 黑无常以此为代价,将化身血祭,引地狱劫罚,将群魔惩戒。不过这种劫罚不受他的控制,会对区域内的目标无差别攻击。对此,他还损失了一件装备——索魂链。 言之及此,甄践也未全信,在针对性的提出几个质问之后,甄践最终确定,这只鬼正是黑无常本尊。 接着,甄践感觉一阵虚弱,他的灵魂力透支严重,至此再也坚持不住,陷入沉睡,黑无常将他牵引,继续上路。 当甄践再次醒来时,已不在火烬地狱之中,四周的山体是黑色的,天空是幽暗而深沉的青色,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味道。 一根根冲天的石柱耸立在朦胧中,锁链交织缠绕,似乎困缚着绝世凶魔;一座座巍峨的高山屹立在远方,绝壁上挂着一尊尊神魔的尸体,血水染黑河山: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哀嚎在天地间缭绕,经岁月洗涤而不绝…… 这是十八地狱之一,幽冥地狱。阴森不过如此,恐怖无非常态。 然最先映入甄践眼帘的,不是这幽冥地狱的森然远景,而是近处一座残破不堪的大殿。 大殿真的很残破,残破到令人不敢相信,好像稍起点微风,就会有坍塌的可能。 四周静悄悄的,好似地狱的鬼哭神嚎都沉寂在了岁月中,附近满是废墟,累累白骨点缀在其间,破败殿堂只为历史作证。 大殿的门板早已脱落,歪斜地靠在殿墙边,门板与殿墙,似乎是需需要相互扶持,方才能保持现状不倒。 大殿之内,黑漆漆的一片,饶是甄践已不是人,是灵魂状态,不人不鬼,对阴森的东西有了一定的免疫,当他看到那大殿之内的黑暗时,他灵魂也是忍不住的悸动,心头一阵发毛。 大殿的殿门之上,斜挂着一块摇摇欲坠的牌匾,那牌匾很陈旧,满布灰尘,在灰尘之中,有几个凸起的纹路,那是三个繁复古老的大字。 “阎罗殿!” 黑无常盯着那块摇摇欲坠的牌匾,神色复杂。 “阎罗殿?老黑,你确定这是阎罗殿而不是破庙?” 甄践瞪大双眼,震惊之色溢于言表,他没看懂牌匾上那三个繁复古老的大字,也根本想不到,在人间界传说中的阎罗殿,居然会是这个样子。 黑无常没有理会甄践,他流露出追忆的神色,面带怀念,思绪飘飞到曾经。 “这是旧地狱的瓦砾,它倾覆在那一场惊变中……”黑无常道,他盯着甄践,目光灼灼,“地狱之门为你而开,你注定背负使命,去反转那些失败的,去揭露那些掩盖的,去重铸那些湮灭的……” 黑无常的眸子中,闪过一副画面,那是一扇古朴的门在坍塌,一条黄泉支流载着亡魂从中淌出。 “喂喂,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黑无常的话让甄践感到沉重,他叫嚣着,不愿面对。 他和黑无常不熟,且他虽经历了些曲折离奇,但依旧不能坦然自己人间道凡俗身已死的事实。 “总之,欢迎新人啦!”黑无常不做解释,他又一次拍甄践的肩,很认真的道。 —— 嗯,这是第二更,今天早上是这么说的,感谢大家的不懈支持,本君会继续努力。 第十一章 年少轻狂 阎罗殿废墟,这是甄践当前在地狱中的一片“安全区”,他们经黄泉险、历火烬地狱难,在此黑无常对甄践来到地狱表示欢迎。 接着,黑无常清了清嗓子,酝酿着感情,他面对阎罗殿,呼喝道:“阎王?老王?如果还没死就吱个声!” 黑无常如此呼喝,留下甄践凌乱在风中,这就是鬼生日常么?见面就问候生死! 当然,这里的生死和凡俗意义的不同,生死是相对的,当一个人相对于当前的世界消失或不存在时,可以说他已经死了,但相对于其他,却有可能是存活的。 比如说甄践,相对于他的凡俗肉身来说,他已经死了,但相对于他的灵魂来说,他却可以在以后以“鬼”的形态存在。 破败的阎罗殿一阵晃动,那块斜挂的牌匾摇摇欲坠,发出吱吱的声音,灰尘四起散在空中,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阎罗殿中走出,他慵懒的用手遮住眼睛,似乎这地狱中让甄践觉得异常昏暗的光都让他感到刺眼。 阎罗王,身材并不高大臃肿,很瘦削,他身穿皱巴巴的官服,凌乱的红色头发和胡子绞在一起,双眼半闭半睁慵懒至极,没有怒目圆睁,倒是给甄践一种妩媚的错觉,他完全没有人间道传说中的不怒自威,反而带着颓丧的气息。 在甄践眼里,这完全是一个宅了几十年,把自己宅成了大叔的资深宅男,哪里有什么阴官形象,一点也不勇武可怖。 但,在看清楚时,甄践才发现用“他”来称呼阎罗王真的是大错特错,身材并不臃肿反而还有几许挺翘,搅在一起的不是头发和胡子,分明只是被污秽粘在下巴上的头发,那种妩媚不是错觉,而是因为阎罗王是女鬼,应该用“她”来称呼! 饶是如此,却有危机感从甄践的灵魂深处蔓延,强烈到让甄践不由自主的恐惧,仿佛自己的生死已被阎罗王掌控,只在一念之间。 阎罗王似有所感,嘴角勾起懒洋洋的浅笑,气息有所收敛,甄践魂体上的那种被压制的感觉如潮水般退去,恐惧感亦消失。 阎罗王花了几分钟适应阎罗殿外的光,这时她才惊疑的打量黑无常,诧异道:“宫衍?是你?黄泉水没把你给淹死?” 说完,她又围着黑无常转了一圈,带着失望的表情继续道:“还真是好鬼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黑无常嘴角抽搐,他的拳头捏了再捏,捏了又捏,鬼躯在颤抖,千年不见,这一见面迎来的不是热烈的欢迎,而是强烈的讽刺。 “话说,泡了一千年的黄泉水,也没把你给漂白嘛……”阎罗王道。 她对黑无常的忍耐视而不见,踮起脚尖拉扯黑无常的脸皮,失望神色溢于言表。 “你……”黑无常揪过阎罗王的衣领,将之拉至近前,无视阎罗王的女儿身,他的拳头已高高举起,他忍无可忍,要发作了。 “咦?这就是你漂泊黄泉,忍受千年枯寂等来的……人间道唯一往生者?”阎罗王完全没有反抗,却是话题突转,目光落在了甄践身上,她抱有疑惑的道,“这种灵魂强度……好弱的哎!” 阎罗王的话题转移恰到好处,黑无常分得清主次,他放开阎罗王,心头窝火无处发作。 “他生前不是修士……”黑无常道,“但人间道千年气运集他身,当有特别之处!” “哦?让我看看……”阎罗王直视甄践,一只眸子泛起白光,另一只眸子泛起黑光,他的眼睛好似能逆生死,转阴阳。 在这样的一双眸子下,甄践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看穿,所有的秘密都被洞悉,就如裸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丝毫隐私可言。 甄践一生的经历如画片从阎罗王的双眸中闪过,他那二十年的坎坷历程并没有让阎罗王生波澜,直到最后,阎罗王的脸上才闪现出疑惑。 “咦?这种死法……”阎罗王古怪的看了甄践一眼,摸着下巴深思。 谈及死因,甄践忽而尴尬的捂脸,这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也是他最不愿面对的。 “他怎么死的?”阎罗王表情古怪,勾起了黑无常的好奇心,他问道。 接着,阎罗王将甄践的死亡原因陈述,黑无常闻之,亦是古怪的看了甄践一眼,而后和阎罗王相视而笑,那狂放而放肆的大笑声,根本没有顾及甄践的感受。 “哎呀!真是笑死鬼了!” 这笑声刺耳,甄践很想将他们的嘴堵住,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没那个实力让他们闭嘴,不过思及他是阎罗王,甄践又释然了。 若是连自己的死因都洞察不了,她又何以得称阎王? “笑什么笑?人不轻狂枉少年!”甄践撇了撇嘴,表示不服,“年少当轻狂!” 阎罗王和黑无常放肆而张狂的笑,也将甄践带入不堪回首的回忆。 那是帝流浆之夜,甄践独行长街,路边绿化林中忽然传出呼救声。那是一个女子绝望的哭喊,哀婉凄厉。 年少轻狂的甄践,单身多年,头脑发热,脑海里漂浮着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桥段,他冲了进去,欲见义勇为,作救美英雄。 甄践并没有莽撞,他猫进绿化林,暗中观察形势。 绿化林深处,一大汉将一女子摁倒在地,他撕扯着她的衣服,她剧烈反抗挣扎,颇有宁死不屈的贞烈。 “说好的只劫财不劫色,人与人之间的真诚都到哪里去了?”女子绝叹,她闭着眼睛,似乎不愿面对命运的审判。 女子身上的衣衫被大汉撕碎,月华从天空中洒下,穿越树叶间的缝隙打在女子雪白的肌肤之上,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美感。 大汉的双手双腿分别压制住女子的手脚,他的嘴在女子身上肆意妄为。 甄践将一切尽收眼底,或许是女子生无可恋的绝叹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亦或是男子猥琐粗俗的行为让他心中无名火起,他愤怒地从草丛中跳出,指着大汉喝道: “禽兽,放开那个女孩!” 第三者插足,大汉受惊,他心虚,连头也没回,抓起散落的衣物跑路。甄践见此,瞬间胆肥了起来,他来劲了,追击而去。 距事发地五百米之外,追着大汉咬着不放的甄践因肾虚体弱难以为继,倒头在地大喘粗气。而那大汉也被追出火气,他竟操刀转身,要与甄践斗,给甄践深刻的教训。 那是一把折叠式水果刀,刀身没有漂亮的花纹,这并不是什么好装备,十五块钱在地摊上可以买两把。 甄践无畏,摆出军体拳预备动作迎敌。无畏不代表没有惧意,也不是因为他看不起大汉手中的水果刀。纵是地摊货,好歹也是冷兵器。主要是甄践心中有一个叫正义的东西,故而他无畏。 七月十五,帝流浆之夜,无人的街头,垃圾袋和黄叶夹杂在夜风中打着旋飘转而过,一场决斗爆发。 大汉提着水果刀杀至,他步伐急促,这是好事被坏后愤怒的催促。水果刀挽着刀花,在皎洁月光下反射着明晃晃的冷光。 甄践后发先至,他打出一套军体拳,拳如猛虎势如虹。军体拳十六动用尽,大汉无恙安然,甄践身上却添三十六道刀痕,他倒在了血泊中。 至死,甄践才知道自己的青涩,是多么的年少轻狂。 第十二章 怀疑人生 谁的年少不轻狂?阎罗王并没有在甄践死亡原因上深究,黑无常带甄践入阎王殿,有诸多事宜需触膝长谈。 阎罗王览尽甄践一生,大致了解人间事,知道甄践对当前的一切还不能坦然接受的根源。 “现在的人间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阎罗王感叹道。 首先,阎罗王为甄践重新构建世界观。 轮回六道,这不是简单的轮回,而是一个世界,由神仙道、人间道、修罗道、地狱道、恶鬼道、万妖道组成,统称为六道。 人间道大道不行,早已步入末法时代,修道者罕见,六道世界的说法也被埋没在历史尘埃中。后来轮回六道的传说,在人间界被一些教派宣扬的教义所掩盖,一些地方被夸大和美化,一些地方被弱化和丑化,以至于真貌难窥。 “事物都是相对的,也不能否定那些人的做法,毕竟立场不同!”阎罗王这般说道。 六道相对独立,各自成一界,亦是一个整体。每一道的基调并不单一,反而色彩纷呈,都可以看作是不同生灵为主体的包含有六道各种生灵的完整世界。 因为每一道的环境、生灵表现出的特性不同,也就有了相对的区分。比如说人族之中的一些存在,因为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出了神性、魔性等特性,也可以称之为神、魔等。 轮回各道的世界中也有着和其他道相似的地域,比如说世间流传神仙道有天上人间、人间道有人间炼狱、地狱道有极乐净土等。 每个轮回道中,都有特殊的修行体系。 “轮回之门,很久没有开启了……”阎罗王看了甄践一眼,叹道。 六道间有连接的门户,称之为轮回之门,不过轮回之门在千年前的惊变中隐没,这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轮回路的坍塌甚至破灭,千年期间再也没有存在能叩开轮回之门。 “那为什么我能?”甄践问道,“人间正道千年沧桑,才华横溢,惊艳九州者比比皆是,所谓的修道者也有不少,为何他们都未能叩开轮回之门?” “这就涉及到生灵的存在形式……”阎罗王道,她为甄践做出解释。 灵魂,是六道万灵修行的普遍基础,也是轮回的普遍基础。 世间有一类生灵,生而有灵魂,以灵魂和肉身的形式存在,很容易开启自身门户,激发潜能,踏足修行路,是谓先天; 还有一类生灵,生而无灵魂,以意识和物质的形式存在,因存在形式的限制,缺乏修行的基本要素,需要聚识凝魂,才能修行,是谓后天。 是故世间生灵的存在方式无非这两种:物质和意识构成的后天生灵;肉体和灵魂构成的先天生灵。 能走上修行路的,多数都是先天生灵,毕竟将意识凝聚成灵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踏足轮回,就算是先天生灵也不一定办得到,因为灵魂只是修行的基础而已。 “你是一个先天生灵……”阎罗王继续道。 用阎罗王的观点来说,人间道步入末法时代,受末法天地影响,诞生一个先天生灵非常困难,甄践可能是人间道应千年气运孕育而生的唯一先天生灵。 甄践即便没有修行壮大灵魂,但得千年界运庇佑,故而身死后能叩开轮回,入地狱之门。 “是吗?”甄践并不完全相信阎罗王的理论,他提出质疑,“若真是气运加身,我的人生路怎会如此坎坷?还英年早逝?” “因为气运太强,你的凡俗身承受不住!”阎罗王道,她很有耐心,知道改变甄践的认知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在人间界时,甄践未能踏入修行路,致使气运压身而不是加身,最终不得好死。 “呵呵,说得跟真的一样,我差点就行了!”甄践冷笑,不是很相信,阎罗王的话差不多可以让他怀疑人生。 “信不信由你!”阎罗王摇头,道,“真相,早已被掩盖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你所看到的只不过是某一教、某一道的片面之词!” “……”甄践撇撇嘴,并不说话。 他在思忖,毕竟人间道在科学的普及之下,可以发现许多神话传说、宗教典籍等的破绽和漏洞,若这真是一些存在因为立场,故意编写出来的,那存在漏洞也解释得清了,可以理解。 “我不信!”甄践依旧固执的道,实际上他的三观已经在坍塌的过程中。 “是不是骗人,待你有了实力,自己去探究好了!” “……” “话说这真是阎罗殿?荒山野岭中的破庙都比这强吧?”甄践换了个问题,继续道,“看样子你们都是有故事的鬼……” 事已至此,甄践即便极不情愿,也不得不选择接受现实,他魂已在地狱,黄泉、彼岸花都见过,对于自己的死,也不是不能坦然。 “一言难尽……”阎罗王和黑无常相视苦笑,这似乎是一段他们不愿面对的过去。 一场惊变,令轮回破灭,让六道世界的繁华璀璨成了曾经,无数修行道派倾覆,诸如神仙道的天庭、地狱道的地府等。 这场惊变牵扯甚大,阎罗殿作为地府的十方鬼殿之一,自然难以幸免,后值倾覆。 这在地狱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涉及到常人难以理解的真相,寻常却不敢轻易提及。 “什么真相?”甄践问道,“感觉好沉重的样子,是不是可以压死我?” “不可说!”黑无常面露苦涩,他道,“你若踏足鬼修之路,成往生者,有朝一日如能站在地狱之巅,或有资格去探究……” 往生者,便是六道中意外身死而灵魂不灭的强大生灵,被送入轮回,在地狱塑得鬼躯,并修行的存在。至于这因何而得名,阎罗王、黑无常亦是对此语焉不详。 黑无常言称不可说,甄践没有刨根问底,他转而问了阎罗王和黑无常一些对于他们来说是常识,对于甄践来说却能颠覆认知的问题,二鬼并没有反感,为甄践一一解答。 “很好,你们成功的颠覆了我的认知,我开始怀疑人生了!”甄践道。 甄践的灵魂力在火烬地狱一战中被抽空,至此未恢复,又面临世界观崩塌的双重打击,灵魂极不稳定。最终,他陷入沉睡。 甄践多年的世界观在一朝坍塌,而在旧世界观的废墟上,一个新的世界观正在生成。 第十三章 鬼生理想 当甄践再一次醒来时,灵魂力充盈,魂体近乎实质化,但并没有在火烬地狱横扫群魔时的强大感觉。 现在,他已在阎罗殿外的废墟中,在他不远处,阎罗王负手而立,黑无常落身在他后半步。 “恩?醒了?”阎罗王和黑无常同时转身,黑无常无话,阎罗王道,“来,小家伙,咱们来谈谈鬼生理想……” “鬼生理想?”甄践抓了抓头发,对阎罗王所言无作多想,他道,“地狱太危险,我想回人间……” 甄践说了半句心声,他在黄泉中,遇到红衣女疯子,若非黑无常,他的灵魂此刻已寂灭,归于虚无;在火烬地狱中,群魔乱舞,百鬼混战,若非黑无常,他早已成魔鬼的果实,生生被炼化。 “很好,很伟大的鬼生理想,”阎罗王昧着良心用赞赏的眼光看了甄践一眼,她继续道,“不过人间道门户在你入地狱之后坍塌,你若想回人间,只有走往生者那一条路,成王者,扣开……” “我就不能转世投胎,再世为人么?”甄践道。 “投胎?转世?多么美妙的谎言……”阎罗王解释,转世投胎,说到底无非是一种夺舍,但总的来说比较另类特殊。她继续道,“你的凡俗身已死,现魂体正处于游离状态,如果不尽快找到一个灵魂的寄托,终究是会消逝的……” “消逝……”甄践缩了缩脖子,这个词让他如坠冰窖。 他想到了黄泉中和他一样飘泊的灵魂,有的崩碎,有的寂灭,那是真正的消逝,永恒的消逝。 不管是做人相对于人间的“活着”,还是做鬼相对于地狱的“活着”,终归都是存在的。至于消逝,那是不存在,不管是相对于人间还是地狱。 这太可怕了,甄践不寒而栗,下意识摇头,他不想这样,不想消逝。 “地狱和人间,其实都是六道世界的一部分,活在地狱和人间又有什么区别呢?”阎罗王假装没看到甄践的神情变化,她循循善诱,继续道,“你也说过年少当轻狂,男儿有梦,谁甘平凡?你也想过如大鹏展翅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吧?” “可惜了,你做人的时候,只是个凡人,还是凡人中最不出色的那种!”阎罗王一叹,挑眉道,“说难听点,做人的你,就是个柴废!” “做人不行,何不做鬼呢?换个活法,换一种方式存在,不一样的精彩……” 阎罗王将手搭在甄践的肩上,她面含期待,有意无意的扯开衣袍,露出其中肉色,似乎想用她自以为是的美色勾引甄践。 但是,其中的美好大多都被其身上的污秽给掩盖住了。 甄践抬头,和阎罗王对视,不知是“消逝”这一词触动了甄践敏感的神经,还是阎罗王的一席话让甄践精神振奋,他目光变得坚定,眼神变得执着。 “做鬼?鬼修?行,我干了!” “搞定!”阎罗王打了个响指,还对黑无常抛媚眼,欣喜道,“阎罗殿欢迎新鬼啦,老黑,后面的事看你咯!” 接着,阎罗王的身影没入黑暗中,黑无常为甄践讲述鬼修事宜,普及鬼修基本常识。 甄践现在的状态,并不能算作鬼,只能称作亡魂,是一种魂离状态。 鬼,在地狱是一种崇高的存在,在地狱生灵的眼中,鬼就跟神、仙等一眼神圣。要想做鬼,也是需要经过修行的,就跟修仙一样。 作为亡魂,若想成为鬼修,首要的就是寻魂体寄托,而此间的最佳选择便是塑鬼躯。因为,甄践的灵魂本身不属于地狱,无法和谐的和地狱中的道则兼容。塑鬼躯,即以灵魂为基础,沟通地狱的一些规则,由天地孕育出一具全新的躯壳。 鬼躯若成,便是直接迈入了鬼修之列!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亡魂都能塑成鬼躯,并不是每一具塑成的鬼躯都适合修行,这对亡魂自身的要求很高,也讲究技和法。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在地狱中也流传着许多塑鬼躯的法门和经验产物。如,能塑出完美鬼躯的孟婆汤、能提升资质的鬼基丹、能牵引阴冥气的引气决等。 地府,也被称作往生道府,是以往生者为主的地狱道派,其下设阎罗十殿,负责接引异世界漂来亡魂。其中,阎罗第五殿,专掌名为“忘川”的往生路,拥有能塑完美鬼躯的孟婆汤。 忘川古路上,奈何桥边那一碗孟婆往生汤,得多少鬼修、亡魂垂涎?奈何千年前的一场惊变,致使六道坍塌,轮回破灭,那条古路已断,孟婆汤不可寻,成了传说之物。 “忘川古路虽断,但并未消失,它还存在……”黑无常道。 他们已将甄践归为阎罗殿的一员,自然要为甄践着想,塑最好的鬼基。所以,他们决定,将甄践送入黄泉界,走忘川古路,去寻孟婆汤。 除此之外,黑无常为甄践准备了“修身术”,这是从往生经中截取、简化的一种法术,为阎罗殿的遗产,和孟婆汤相配,便是塑鬼躯的最佳组合。历代往生者,大都参照此经塑鬼躯。 当然了,像甄践这种生前没有修炼过的亡魂黑无常也是遇到的头一遭,他不指望甄践能够明白、领悟“修身术”的妙用,故此是直接种下了一个修身术的“种子”,只要得孟婆汤的“浇灌”,便会生根发芽,助甄践塑成鬼躯。 “貌似还差点什么……”黑无常沉思道。 之后,一副奇异的画面出现了,在幽冥地狱的阎罗殿遗址上,一只鬼坐在一块从瓦砾中半翘起的石柱上望天,一个亡魂在废墟的瓦砾间翻找,如拾荒者。此间的背景是幽青色的天空和挂着魔神尸骨的远山,以及近处的一座摇摇欲坠的宫殿。 “当心点,别翻太深,下面埋有杀阵!”黑无常懒洋洋的,对甄践指点道。 这副画面和地狱的格调格格不入,在幽冥地狱阴森的环境称托下,说不出来的诡异,但它确实发生了。 黑无常言称甄践的往生古路之行凶险难测,需要趁手的装备,这片废墟葬着阎罗殿的大能,甄践如是能寻得他们的武器,自保无虞。 阎罗殿大能,如催命判官、牛头马面等,他们遗留的武器就连鬼修中的强者都火热得紧,要不是有阎王爷在此,这里早已被各狱鬼修掘地三尺,翻了个底朝天。 “这就是你叫我翻垃圾堆的理由?”甄践指着黑无常的鼻子,表示质疑,很不满,他现在活脱脱就像是一个拾荒者。 话虽如此,但甄践手上动作并没有停,最终,他也确实从废墟中翻出了一些装备,如杆子断裂的判官笔、锈迹斑斑的斩魂刀等。 不过,这些东西都不称甄践的意,最终,甄践的目光落在了黑无常的身上,两眼放光。 黑无常,怀抱一根哭丧棒,此刻感觉到甄践的目光,他鬼躯一紧,如被色鬼盯住,下意识的护住了胸。 “你想干什么?”黑无常紧张的道。 第十四章 整装待发 甄践直勾勾的盯着黑无常,两眼放光,如同色鬼在看到了女人。 当然,他没有奇怪的癖好,只是看中了黑无常身上的无常套装而已。 最终,黑无常被甄践的眼神给盯得受不了,他从阎罗殿中那黑暗里的未知角落捞出一套装备,郑重的将之递给从殿外跟进的甄践。 缠绕白布的哭丧棒,画有黑色冥文的三角帽,缝有黑色冥文的白色衣袍,这是标准的白无常套装。 接着,黑无常不避男女之嫌,将趴在高堂之上昏睡的阎罗王捞起来,转而指着甄践道,“给他来部修行法!” 这时,甄践已穿戴好,不过他现在是灵魂体,并无实质形态,套上一身无常白袍,衣服里面空荡荡的,如幽灵。 “我这里有堕落真经、十败真经、九阴真经……”阎罗王睡意全无,她站在高堂上,一只手塞进胸衣中一阵摸索,竟捞出几本古经书册,她将之随手一扔,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甄践,笑问道,“小家伙,你要学哪一本?” 堕落真经、十败真经、九阴真经等,皆是地狱鬼修顶级功法。 地府,又被称为冥府、往生道府,曾为地狱顶级教派,阎罗殿为地府十方鬼殿之一,虽然破败了,但阎罗王这里搜罗有几本顶级功法还不足为奇,不过都不完整,是抄刻本,为残篇。 这些功法并没有吸引甄践的注意力,他被阎罗王的举止给镇住了。要知道,阎罗王是女人,她刚从什么地方捞出功法? “看什么?果然跟宫衍一样,都是色鬼,贪恋本王的美色,才留在本王的阎罗殿的!”留意到甄践震惊不已的神情,阎罗王竟有得意之色,她将又乱又脏的头发一撩,将脏兮兮的袖袍一甩,似乎这便是艳绝地狱的绝代风姿。 宫衍,是黑无常的名字,也不知道是第几任了。跟他同期的白无常名作姬嫆,是个女鬼,早已脱离阎罗殿,据说是追寻地狱第一奇男子白剑歌的脚步去了。 现在,阎罗殿仅阎罗王和黑无常二鬼,且阎罗王声称黑无常是因贪恋她的美色而留下。 “咳咳!”甄践赶紧转移注意,这都什么跟什么?那散落在下巴处搅合在一起的被污秽粘住的头发就跟胡子没什么两样,要不是宽大的衣袍遮不住挺翘,没有人会认为阎罗王是女人,还贪恋其美色? “这都是些什么奇葩功法……”甄践大致翻阅了几本古经书册,他无力吐槽。 比如,堕落真经,顾名思义,这是一篇堕落的功法,放弃追求,放弃理想,放弃一切,用消极的态度来应对一切,从而获得一种堕落的力量,进而推升自己的境界、修为等。 再比如,十败真经,诡异的功法,在“败”中获取力量,在“败”中大彻大悟,在“败”中冲破境界的极限,在“败”中崛起。 “哼,好色、眼拙也就罢了,还眼高于顶!”见甄践如此,阎罗王不满,冷笑道,“你可知这都是地狱传说中的顶级功法,随便捡一本,修得皮毛,出去都能力压鬼修新生代!” “这么厉害?”甄践深表怀疑,正所谓学如逆水行舟,这里虽然是地狱,但甄践并不认为堕落能大幅度提升实力。 “其实你也未必需要地府的修行法……”阎罗王没有接甄践的话茬,她的思维很有跳跃性,他说道,“旧时的往生者,在我阎罗殿,也仅仅是只得了些许修身术……” 修身术,截取、简化于地府至高传承往生经,非常霸烈,是篇塑鬼躯之法,也是一篇简单的修行功法,适用于鬼修前三境:修身境、阴魂境、通幽境。 千年之前,轮回尚未破灭,阎罗往生殿名显六道,往生亡魂络绎不绝,此中惊艳者,饮孟婆汤,单习修身术,闯荡地狱,名动九幽。不过他们生前都不是易与之辈,生前所学、所修,对他们本就是一种倚仗、资本,并非一定要修习地府的法。 “罢了,我这有往生经上篇——魂引卷,可以给你!”阎罗王话锋突转,又从胸部捞出一本皱巴巴的经书。 她也无奈的啊,看到甄践可怜兮兮的样子,这才想到甄践的情况比较特殊,他生前只是个凡人,根本不懂修炼,就更别提带着生前世界的资本在地狱浪了。 “往生经!”黑无常大惊,他很诧异。 若说堕落真经、十败真经是地狱的顶级功法,那么往生经就是地府的真正传承,可以塑鬼躯的修身术就是截选于此经,地府盛极时,多少往生者欲习之而不得。 黑无常不敢相信,阎罗王对这个初见不久的小子,竟然拿出了干货。 往生经,共有三卷,前两卷分别是“魂引”和“阴招”,第三卷黑无常都没有见过。不过仅凭前两卷,往生经就称得上是可以和顶级功法并列的经书。 往生经中,魂引卷侧重于修身养魂,阴招卷讲解杀伐诡术。 当然,往生经因何而得名,也跟往生者一样不可考。 “我曾以窥魂之术观他,根正苗红,”阎罗王知黑无常所想,传音道,“你即带他来此,不正是为这往生经‘魂引’卷么?” 黑无常讪笑,心思被阎罗王点破,也不觉尴尬,脸皮很厚,他其实已把甄践当自己“人”。 甄践根本不知阎罗王和黑无常之间的小动作,那本泛黄的皱巴巴的经书被阎罗王当垃圾一样砸来,甄践下意识抱头躲避,经书却视他手臂如无物,化作一道白光没入甄践眉心。 “这只是一段往生经的复刻印记,魂离状态的你状态不稳定,尚不适合观摩!”阎罗王告诫,这印记和修身术“种子”的用法差不多,但需要甄践主动去参悟,她继续道,“你且好自为之!” 接着,在黑无常宫衍的带领下,甄践持哭丧棒,身穿白无常套装,揣着基础装备上路了。 从阎罗殿一路向东,沿途尽是废墟,黑无常的速度很快,他并没有在路上耽搁时间,甄践也就无从见识幽冥地狱的景色,双眸中只有模糊的景物闪过。 不过甄践也并无好奇,他在阎罗殿中得新手教程,有对地狱的基本常识。只是这常识是一千年前的,当今地狱形势如何,蛰伏许久的阎罗王和黑无常也是不知道的。 当甄践眼前的景物清晰时,目的地已至,他们来到了曾经的黄泉往生路初段。 这里,依旧是一片废墟,荒草在瓦砾间生长,白骨花在尸骨上绽放。 冷风卷起黑色的薄雾吹过,带起树叶阴森的活动,不知名的阴物潜伏在此间,吞吐阴冥气。 前方,灰蒙蒙的雾气,将一切笼罩,隐约可见一条青石路蜿蜒,通往灰雾笼罩下的不知处。 在青石路旁,有一块古碑树立。古碑两面,面向废墟的这一面上刻着三个血字: 黄泉界。 “往生古路又被称为黄泉路,它并非一条,岔路三千……”黑无常指着前方的青石路道,“我们阎罗殿曾掌握这条支路,它的另一端连着人间道三千界之一——九州!” 往生黄泉古路有九泉一说,这是九泉中最著名的一支,名作忘川,它属于地狱,却又自成一界,是地狱道和人间道的界壁,也可以说是两道间联系的纽带。 “忘川古路崩坏,太过强大的存在难入,吾不能同汝往,你此行甚要小心……”黑无常道,“古路有机缘,但你首要的是寻孟婆汤,塑鬼躯……” 临行,黑无常再次郑重叮咛,嘱咐甄践便宜行事,甄践虽时有脱线,但他分得清轻重缓急,认真记下。 “小子,你根正苗红,老王说她可能看上你了,希望能平安归来!”黑无常坏笑,他为了活跃气氛,胡乱编造花边故事。 甄践脸上落下三条黑线,没把黑无常的话当真。 回想起当初黑无常接引他时脸上与地狱格调格格不入的表情,甄践心中沉甸甸的,就像有重担压在肩头,这是在人间道活着时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也是这份感觉,让他有了存在感,觉得自己的存在还有意义,纵然为鬼不为人,又何妨?纵是身在地狱非人间,又何妨? “这是魂引符,”在甄践将踏古路时,黑无常又给甄践一张黑色的符纸,他道,“若迷失于古路,可催发灵焰燃此符,它会指引你之归途!” 甄践点头,表示明白,他郑重其事地将魂引符收起,扛着哭丧棒,踏上了往生古路。 灰蒙蒙的雾笼罩空间,甄践怀揣着心事,魂影渐渐消失在迷雾中。 第十五章 忘川古路 一条青石路,在迷雾中蜿蜒,如一条从九幽深渊中爬出的魔蛇。 这是黄泉古路的一支,名作忘川,它的起点是人间道三千界之一——九州! 四周,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灰雾弥漫,好似要将这条青石路吞噬。 甄践行走在此间,没了时间的概念,他孤寂而萧索,压抑而忧郁,不知不觉间变得茫然,竟心生绝望之念。 甄践一惊,黄泉路上莫回头,相对来说他在逆行,走的是回头路,最易迷失,他努力回忆过往,保持本心,那种茫然和绝望才得以消散。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茫然和绝望才散去,他眼前又是画风突变。 青石路上,出现了亡魂无数,他们有的胸前插着箭矢,有的头上镶嵌着刀剑,鲜血淋漓。 他们从青石路另一端走来,和甄践相对,顶着惨白的面容,用森冷或怨毒的目光注视着甄践。 这些亡魂张牙舞爪,似乎是要找甄践索命,将之拖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甄践的灵魂在发麻,他下意识的躲闪,结果脚下踩空,他一个趔趄,跌下了青石路。 灰雾散去,露出了黄泉路边的风景。近处是穿刺着亡魂的铁树,远处是倒挂着尸骨的刀山,不近不远处是一片血海,有涓涓细流从血海中流出,浇灌着黄泉路边的彼岸花。 彼岸花,丝丝缕缕绽放,延展向四面八方,好似在招引九天十地的亡魂,为他们指引地狱的方向。 一声声痛苦的哀嚎缭绕在甄践耳畔,挥之不去,一缕缕无力的呻吟萦绕在甄践心头,斩之不绝,这是泣诉不尽的怨与恨,是绝望。 彼岸花的花香在弥漫,浸入甄践的灵魂,带着魔性,恍惚间,甄践脚下出现一条全新的青石路,这条路通往铁树林,通往血海,通往刀山。 前方,铁树上穿刺着的亡魂抬头,他冲甄践咧嘴一笑,黑红的血液从他口中溢出;血海中沉浮的无头阴灵抬手,他对甄践招手,鲜红的血液从他指尖滴落;刀山上倒挂着的尸骨翻身…… 这些,都是曾在黄泉路上回头的阴魂,他们同时对甄践“示好”,如在欢迎新人。 关键时刻,甄践身着的无常白袍上的黑色冥文发光,一个个字符跃然而起,将他环绕,如众星拱月。 一个“无”字,从甄践脚下扩散,如湖面生起的涟漪,“无”字扫过之处,刀山血海尽成泡影。 甄践恢复清明,他很庆幸,拍了拍胸脯,长出一口气。他现在虽是灵魂状态,但这并不妨碍他用这个凡俗身的动作来缓解压抑。 阎罗殿曾掌握这条支流,甄践身穿的白无常套装,在这里有特别的作用,他在黄泉路上逆行,黄泉回头路的迷惑对他无效,无法将他拽入痛苦深渊。 青石路不见了,刀山血海亦消失了,眼前又是一片废墟,如地震后的受灾现场,但甄践知道,他现在才真真的走上了那条古路。 甄践警惕地观察了一遭四周,从怀中捞出一副皱巴巴的帛书,这是黄泉路图,是他的出门装之一。 少顷,甄践确定了方向,他扛着哭丧棒,飘然而去。 …… 与此同时,在另一层地狱中,有一大波阴灵聚在一起,他们身上皆流露出淡淡的阴冥气,轻灵而不阴沉,飘摇而不垂暮,如新生的皎月。 这是一群地狱生灵,皆是少年儿童模样,他们是新晋鬼修,带着与地狱堕落主题不一样的气息,如出淤泥的清莲。 在距他们不远处,同样有一块古碑树立,三个血字如淋漓的泼墨艺术刻于其上: 黄泉界。 “此去便是黄泉路……”在这群新鬼中,有一个“老鬼”,他说道。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鬼修,他面色惨白,太阳穴上顶着一块板砖,这是他的死相,他也是一个异世界身死入地狱的往生者,至今已不知在地狱度过了多少年岁。 “你等且记,机缘为次,助千伊子寻得孟婆汤当为重中之重……”他的目光扫过众新鬼,最终落在了一道半虚半实的魂体上,带着期许。 这半虚半实的魂体为一女子的亡魂,新鬼们如众星捧月般将她拱卫,如绿叶簇拥着繁花。 而她也确实非同寻常,虽没有鬼躯,但单凭灵魂气息便能压新鬼们一筹;半虚半实的魂体缺失了质感,却有身材曼妙,在虚实间给鬼带来一种醉酒般的迷幻。 千伊子左胸处,穿刺着一根长枪,长枪是虚影,这是她的死相,长枪穿胸透心凉。她与头顶板砖的男鬼对视,虽是一介亡魂,但无半点怯惧,还带着久居上位般的淡然。 “莫师,放心啦,我哥会保护伊子姐姐的!”在簇拥千伊子的新鬼之中,有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用小手拍了拍身边男孩的胸脯,自信满满地对头顶板砖的中年男鬼保证,却是在火照之路遗弃渡口出现过的柯芷。 闻声,众鬼的目光皆聚在女孩和男孩的身上,此中还夹杂着不屑的嗤笑声,好似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头顶板砖的中年男鬼莫师看了男孩一眼,眼角的轻蔑一闪而逝,他不动声色的将视线转移到女孩身上,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点了点头。 千伊子亦是因此破了淡然的平静,她用手轻掩红唇,双眼眯成月牙儿,动作极具美感,优雅至极。 千伊子此举,引得新鬼们一阵骚动,就连莫师也是神情恍惚,唯独男孩无动于衷。 男孩柯药,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他并没有因同伴的轻视而愠怒,只是冷眼瞥了身边的女孩一眼,借此以余光偷偷瞄了瞄千伊子,对其余的一切不再有关注。 “无聊!”柯药冷哼一声,他衣袖一甩,小手背于身后,腰杆却是在此时挺直了许多。 众鬼们都在关注千伊子,并没有注意男孩高冷而矜持的神情动作,而千伊子被众人关注,她却注意的是那个矜持且傲娇的男孩。 “你会保护我么?”在男孩心中,突然响起了千伊子的声音。 男孩一惊,下意识的退后一步,他左右四顾,发现没人关注自己,这才偷偷将视线转移到千伊子身上。 这时男孩看到,千伊子正满含深意的打量着他,那一双大眼睛,明亮如星辰,清澈如水晶,美丽如琉璃。 “咳咳……”男孩干咳一声,连忙端正架子,一本正经的望着黄泉路界碑,他在心中回应道,“谁会保护你?少自作多情了!” 也正是男孩的一声干咳,将新鬼们从骚动中拉回,将莫师从恍惚中惊醒。新鬼们对此自然是不满和幽怨,莫师亦是略有尴尬。 气氛在这一刻变冷,最终,莫师适时站出,他正色道:“好了,小家伙们,上路吧!” —— 本书的读者群已建,支持本书的朋友可以加入参与本书的交流互动哦,ID:632072869,嗯,还是求收藏、求推荐、求推广。 第十六章 忘川河畔 穿过地府废墟,就可见一条茫茫无际的大河横淌在前。 河水呈血黄色,甄践立于河畔,有腥风扑面,这是忘川河,是黄泉路和地府的分界。 忘川河畔有花开,花无叶,为猩红血色,花瓣如因果线丝丝缕缕蔓延向四面八方,这是彼岸花,它在怒放,如火如荼如血,妖异绝美。 甄践立于忘川彼岸,身着的无常白袍随那令人作呕的腥风飘摇,而他却在此中,不动如松。 人活一口气,他的那一口气已断,自然闻不到这腥风中令人作呕的味道。 甄践皱眉,这腥风难以令他作呕,但是他感受到了这腥风中裹挟的意,有不甘、不屈等。 幽冥地府已破败,成废墟,无鬼神接引从另一岸来的亡魂,但这条河却不曾枯竭,其中的腥风不曾消减,可见溺于此中的亡魂非岁月可度化。 对此甄践没有作深究,他此行目的并非此,他沿忘川彼岸,走向忘川河上游,他在寻一座桥,一座可横跨忘川的桥,其名曰奈何。 奈何桥边孟婆汤,那是塑鬼躯的至宝,据说有可能筑成完美鬼躯。 天色阴沉无甚变化,在这样的环境下甄践很难有时间的概念,岁月都像是静止了流淌,不知何时,他看到了一座桥。 那座桥半隐在迷雾中,随着他的临近渐渐清晰,桥面略成弧形,桥下有三块礁石,呈倒三角排列,遥遥望去,整座桥就像是漂浮在忘川河上的骷髅头。 这就是奈何桥,人间道传说中,此桥通神通仙通天国,也通鬼通幽通地狱。 奈何桥两侧,有雕花石栏,但已模糊不清,如被泼了硫酸,腐蚀严重; 桥面用青石铺砌,但这些青石和两侧石栏一般无二,被侵蚀得严重,有的地方,甚至已无青石桥面,成了窟窿; 桥面上,石屑和一些黑红色的不明物质混合在一起,组成了如同铁锈般的东西,铺满整个桥面; 桥端,有二级踏道,情形与桥面同样。 甄践并未走上奈何桥,因为他并不是来渡奈何桥的。 在忘川彼岸,奈何桥边,有一个亭子,这是孟婆亭,是孟婆在黄泉路上开的“路边摊”,据说往生者皆尽在此饮往生汤塑鬼躯,这也正是当初地府这一道派在地狱强盛的根本之一。 孟婆亭,位于忘川彼岸,通不过奈何桥上考验的亡魂,是没有资格来此塑鬼躯,成鬼修的。但甄践不在此列,他并非从忘川此岸来,而是从地狱逆入黄泉路,一出现就在忘川彼岸。 “不知道这孟婆的路边摊,卫生检验达标没有……”甄践自语。 甄践心喜,见孟婆的“路边摊”,就相当于塑鬼躯的机遇在前,但他表达喜悦的方式与众不同,喜欢说白烂话。 路边摊的摊主,孟婆早已不知所踪,独独余下被积满灰尘的摊位。 不过甄践此行并非是来找孟婆唠嗑的,而是为寻孟婆汤而来,他冲进路边摊,一阵翻箱倒柜。 然而,甄践失望了,他将路边摊翻了个底朝天,却连一丁点残羹冷炙都没有发现。盛放孟婆汤的坛、桶等器皿,装着的都是满满的积尘。 “阎罗王欺我!黑无常坑我!”甄践仰天长叹,他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得此情况,他可能塑鬼躯无望。 虽然塑鬼躯并非一定需要孟婆汤,但无孟婆汤等塑基辅助,此间难度上升的不是一星半点。回想阎王殿的现状,甄践也不指望阎罗王能拿出其他东西来助他塑鬼躯,不然,又怎会遣他来此寻孟婆汤? “去他妹的!”甄践谩骂道。 心情一糟糕,情绪就易产生波动,情绪波动,就想发泄,发泄的直接途径就是破坏,甄践现在就是如此,他用哭丧棒砸水坛、水桶,要掀这路边摊。 因为,若不塑鬼躯,亡魂存在的时间终归有限,最终都免不了飘散在天地间的命运。 甄践经历过一次凡俗身的死亡,他不想在以灵魂状态经历第二次,因为灵魂若消散,他将不复存在。 除饮孟婆汤之外,也有其他办法能成为鬼修。如,杀人害人,吞食怨气,用极致的怨来塑鬼躯;占据一块极阴之地,以浓厚的阴冥气来滋养、壮大灵魂,最终使灵魂直接产生蜕变,迈入阴魂境…… 轮回之门不启,在人间道以以上形式存在的鬼修不在少数。 可,在地狱,以甄践当前的状态、实力,不被人杀都不错了。至于极阴之地,在地狱并不难寻,但这并非他一个连鬼躯都没有的亡魂能够染指的。 终于,甄践消停了,孟婆亭则是大变样,灰尘散去之后,露出狼藉的一片。 如是孟婆还健在,知道自己的摊子被甄践掀了,不知会不会回来,怒将甄践投入忘川河中镇压。甄践却没心情思考孟婆尚且存在与否的问题,他如泄气的皮球,为葛优躺状,瘫在孟婆亭中。 然而也正是这一躺,让甄践有了全新的发现,在这路边摊的一角,有一块垫脚石。 这是一只用来垫桌腿的青铜匣子,长三寸,宽一寸。它被厚重的积尘覆盖,若非以甄践躺下时的视角看过去太过突兀,根本就很难让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甄践并无好奇,因为这不是用来盛汤水的器皿,里面不可能装有孟婆汤。 但甄践还是顺手将之捞了过来,黄泉古路亦有机缘,就算没有寻得孟婆汤,取些许其他物件回转也总好过空手而归。 “也罢,权当纪念!”甄践沉寂在寻孟婆汤而不得的失望中,他已做好回去寻他法塑鬼躯的准备,带着颓丧的气息,甄践兴致缺缺地将青铜匣子打开。 不过,青铜匣子打开,当看到匣内空间时,甄践的整个魂体却是一震,他如弹簧般从地上窜起,类似“葛优躺”的颓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振奋。 青铜匣子内,装着两个物件:一只黑色的玉瓶、一张泛黄的帛书。 那泛黄的帛书上,开头的几个繁体古字倒映在甄践的眸子里,如星星之火落在荒原,瞬间将甄践的灵魂点燃。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甄践将帛书从青铜匣子中取出,他颤抖着双手抚过帛书开头的几个字: 往生湯配方。 第十七章 深受刺激 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甄践在孟婆的“路边摊”上翻箱倒柜,寻孟婆汤不得,却在无意之中得到孟婆汤配方。 他很激动,也很振奋,有了这往生汤配方,他就可以自己煮出孟婆汤,得以塑鬼躯,踏足鬼修之路。 可在细看帛书所记载的往生汤配方内容之时,他的激动,他的振奋逐步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熬煮孟婆汤很有讲究,需以灵焰熬煮,并将配料按特定顺序放入,且还要呈比例,不然最终喝下的,只会是一肚子坏水,并不具备塑鬼躯的效果,甚至会有反效果,对灵魂造成损害。 甄践的激动和振奋凝固,但并未消逝,他很认真看完往生汤配方,抱着哭丧棒望向一条忘川之隔的另一岸,又看了看孟婆亭外的奈何桥,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他要出发了,在“路边摊”上拿了些瓶瓶罐罐绑在腰际,他要去准备往生汤的汤料,这都是装盛汤料的器物。 甄践将往生汤配方揣好,又收拾起青铜匣子,因往生汤配方之故,他见青铜匣子中的第二各物件——黑玉瓶,顿时好奇心大起。 黑玉瓶,并无任何标记,往生汤配方上也无提及。思虑再三,甄践决定在临行前先把这黑玉瓶研究一下,说不定还会有像往生汤配方这般的意外之喜。 黑玉瓶入手,如抓得羊脂,这份滑腻甄践纵是没有实质的灵魂之体也能感受到。 恍惚间黑玉瓶险些从他手中滑落,摔碎在地。好在甄践反应迅捷,以灵魂力荡起衣摆将之接住。 有此前一幕,甄践自然是小心翼翼,他不敢粗鲁,唯恐黑玉瓶中的“意外之喜”被他摔碎。 打开瓶塞,不见意外之喜,却从中倾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这黑气在蔓延,瞬间覆盖甄践周身。 甄践神色大变,这黑气竟是要侵入他的灵魂,要将他浸染。他摇摇晃晃,黑玉瓶也坠落在地,摔了个七零八碎。 “啊!” 甄践大叫,黑气浸染他的灵魂,如针扎遍他全身,太痛了。 不过甄践只叫了一声就闭了嘴,这黑气在他大叫时侵入他口中,有见缝插针之势。 “嗯~” 甄践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想如上次在火烬地狱时那般,催动三十六道致命伤,或启发界运庇佑,将这黑气绞灭、阻隔,但这二者早在他上次发威之后就沉寂了,任他如何召唤,就是不应。 甄践绝望,真正的绝望,他刚才寻得往生汤配方,这就要被不明黑气浸染,他感觉自己在迷失。 但是,这黑气却在甄践绝望时主动退却了,它从甄践的魂体中溢出,最终飘浮在黑玉瓶碎片的上空,化作一团黑色的人形雾体,雾体凝实,最终变成了一个男子模样。 这男子俊逸绝伦,眉宇间带着一丝邪气,他走向忘川彼岸,采得一朵彼岸花,面色阴沉,如死水,根本很难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接着,他抬头望向一个方向,那里是昏沉的天空,但他又不像是在望天,那一双邪魅的眸子的目光好似穿透了苍穹,直抵地狱之外的外围黑暗。 最后,他回身,竟是在上下打量着甄践,他的深沉在这时尽数敛去,他带着几分惊疑不定,时而皱眉深思,时而有古怪神色。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男子摇头长叹,他转而对甄践道,“你且去吧,做你的事,当我不存在……” 男子并未对此前浸染甄践灵魂之举做出道歉,也并未对甄践将他从黑玉瓶中放出有所感谢,但甄践并未对此心生怨念。 因为他知道,那男子和他,并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他没有怨恨的资格,其行为不过是一念而起,一念而终,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可是,甄践不甘啊! 在外围黑暗的虚无黄泉中,因为他的弱小,只能任红衣女子摆弄,若非黑无常,他可能已寂灭于黄泉; 在火烬地狱的孽烬山前,因为他弱小,被群魔众鬼当作板上鱼肉,若非爆了怒气,意外发神威,他可能已成“果实”被炼化; 在这里,在忘川河畔,孟婆亭下,又是如此。 甄践没有怨恨,他只是不甘! 甄践深深的看了男子一眼,这黑玉瓶中倾倒出的“意外之喜”给他带来了相当大的刺激,这更加坚定了他要做往生者、成鬼修的决心。 男子并没有在意甄践的心理活动,他盘坐在孟婆亭下,手中抚摸着一朵彼岸花,如在垂怜心爱的女人。 甄践出发了,他离开孟婆汤,走上奈何桥,要去忘川另一岸寻往生汤的汤料。 奈何桥并非人间道宗教传闻所述,它是曾经地府考验亡魂的关卡之一,是往生古道初段——黄泉路的最后一关,过了奈何桥,即可得孟婆汤,饮之塑鬼躯。 甄践身穿的无常白袍,有莫名的作用,他走上奈何桥,并没有让奈何桥产生异动。饶是如此,甄践走在奈何桥上,依旧是胆战心惊。 因为,奈何桥腐朽了,他脚踏青石桥面,有一种酥酥的感觉,好似稍微用力,这座桥就会坍塌。另外,桥面上有的地方已无青石,为窟窿,从中可以看到桥下景象。 忘川河中,血黄色的河水在翻腾,有古时从奈何桥上跌落的亡魂在此中挣扎,虫蚁在河水翻腾间钻入这些亡魂的身体中。 甄践头皮发麻,一想到孟婆汤主要就是以忘川河水熬制,他就一阵反胃。痛苦的是,他早已身死,现在是灵魂体,没有肉身,纵是反胃也无物可吐。 不过,一想到打开黑玉瓶之后的“意外之喜”,他的信念就坚定起来,意志也不再有动摇。再看向忘川河时,其中的一切都变了模样,在他眼中,这是绝世宝药,是他成为鬼修的关键。 回头看了自己从黑玉瓶中倾倒出的“意外之喜”,甄践有了动力,他的灵魂力在暴动。 “我不甘啊!”甄践在内心嘶吼。 奈何桥,这是地府与黄泉路的分界线,甄践走过奈何桥,从幽冥地府废墟走到了黄泉路上。 甄践贼兮兮的扫了扫黄泉路上的景象,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 今天周末,会有第二更,大概会在五点半左右。 第十八章 甄践煮汤 往生汤,又名孟婆汤,对于魂归地狱的亡魂来说,这是塑鬼躯良汤,它以灵魂为基,引地狱道则,在天地道则的孕育下,为往生者量身打造一副能修行的鬼躯,无比销魂。 煮一碗孟婆汤,需五味主料,分别是忘川水、望乡土、三生尘、恸哭音、彼岸枝。 忘川水,中含万千生灵之血,在地狱道则的作用下可以化作血液; 望乡土,即望乡台上的泥土,可以屏蔽灵魂“本源界”的气息,进而使灵魂与地狱道则兼容; 三生尘,便是三生石上的积尘,是关乎新塑鬼躯修行资质的关键; 恸哭音,就是飘荡在黄泉路上缠绵悱恻的呜咽,有引动地狱道则以及天地能量的作用; 至于那彼岸枝,则能将孕育鬼躯所需的各种汇聚,不至于逸散。 甄践逆走黄泉路,过奈何桥,就是要取望乡土、三生尘和恸哭音。 望乡台,结构奇异,上宽下窄,面如弓背,背如弓弦平列,除一条石阶小路外,并无它路,其余尽是刀山剑树,十分险峻。 在人间道的神话传说中,这是人世间进入地狱的鬼魂眺望阳世家中情况的地方,是眺望故乡的高台。 而在真实的六道世界里,地府这一道派还未覆灭之前,望乡台是地府用来考验往生亡魂,能否经得住人间道红尘浮华诱惑之地,是地府迎招高素质往生者的考验之一。 往生亡魂若贪念人间浮华,经不住红尘诱惑,则会坠下望乡台,落入刀山剑树中,永坠深渊。 甄践登上望乡台,他眺望,人间道浮华尽显眼前,近在咫尺,那灯红酒绿,那纸醉金迷,好似近一步就可得。 甚至,甄践还看到了在自己记忆中根本不存在的家乡,以及父母。他内心深处的柔软被触动,但随即又重归冰冷,因为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大概是生来就将他抛弃了吧。 “生无可恋,死又何悲?”甄践自问。 在望乡台上,甄践的情绪并未因看到人间景象而产生波动,他反而冷静下来思考,再回顾自己凡俗身的死亡一事,他也看得开了,能够坦然,甚至是觉得庆幸。 他那惨淡的人生,完全不堪回首,没什么可恋的。 甄践捧起一抔望乡台上土,将之装在一个瓦罐中,他并无犹豫,转身飘下望乡台。 关于三生石,人间道相传是女娲所封,放于鬼门关忘川河边,掌三世姻缘轮回。 但在六道世界中,莫说以物质和意识形态存在的后天生灵,就是以肉体和灵魂形态存在的先天生灵,也不一定能入轮回,所以三生石的来历和作用并非人间道传说那般。 不过关于三生石的来历和作用,完全不是甄践当前所考虑的,他为取三生尘而来。 甄践立身三生石前,得三生石映照,有模糊的影像出现在三生石上,分别映在三生石的前世、今生、来世三段之上。 说对自己的前世今生没有好奇是假的,甄践好奇的观察,却发现这影像一片模糊,似花掉的旧影碟放出来的失真画面。 三生三世缘,皆在朦胧中失真,三生石在颤动,就像是泄露了天机,触动了大因果,要崩裂一般。 同时,甄践还从三生石上感受到一种召唤之力,似要将他吸入三生石中,成为三生石的一部分。 孟婆亭下,那男子似有所感,他抬首望了三生石这边一眼,讥讽之色一闪而逝,却不再有后续动作。 从三生石上传来的召唤之力让甄践一惊,顾不得太多,他手忙脚乱地从三生石的前世、今生、来世三段石上分别刮下三撮灰尘,扛着哭丧棒跑出老远。 直至良久之后,异动停止,三生石沉寂,甄践才顶着彼岸花瓣,从彼岸花丛中冒出头来。 “好险!”甄践拍拍胸脯,这三生石太过邪性,他心有余悸。 有此一遇,甄践对三生石避而远之,他走在忘川河边,开始采集恸哭音。 恸哭音,是走过黄泉路的亡魂留下的缠绵悱恻的呜咽,这是刻骨铭心的爱和刻骨铭心的恨,但这恸哭音并非会在黄泉路上辗转不息。 这恸哭音无形无质,如何采集?还好,在这忘川河中,有一种鬼螺消亡后留下的螺壳却可以存下恸哭音。故此,这种鬼螺又被称作恸音螺。 甄践走在忘川河畔,就是为寻这恸音螺的螺壳。 此后,又是忘川水、彼岸枝。寻得往生汤所需的五味主料,甄践又将辅料配齐,他回到孟婆亭中,在路边摊上翻出孟婆的“遗物”,开始煮往生汤。 被甄践从黑玉瓶中倾倒出的“意外之喜”,那个男子并未欢迎甄践的归来,他将甄践无视, 煮孟婆汤,很有讲究,需要将主料、配料分别在特定的时间以特定的比例按特定的顺序放入,不然熬煮出的不是往生汤,而是一锅坏水。 初,甄践以灵魂力催发灵焰,熬煮了几锅,不出意外的全部都是坏水,但他并没有气馁,若随便都能熬制出往生汤,这汤也就不会成为孟婆的专属,也不会成为传说中物。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锅中的汤水变得澄清之时,也就意味着孟婆汤的熬煮成功。 甄践终是熬出了一锅往生汤,不过此间代价就是他的灵魂力消耗过度,魂体变得虚幻,又一次近乎消逝。 另外,忘川河则多了一条“支流”,坏水成河般从孟婆亭中流出,汇入忘川。 这样的结果看上去惨不忍睹,但若是让阎罗王和黑无常知道了,却是一定会震惊无比。因为,从古至今,除了孟婆,地狱之中还没有第二只鬼能熬出往生汤。 那从黑玉瓶中出来的男子,亦是神色变幻不定,有震惊、赞许等。 “难道这就是命?”男子喃喃自语,又看了看甄践,惊疑不定。 因他有言称,可以当他不存在,甄践也真真是将他视为空气。甄践端着一锅亲手熬煮的孟婆汤,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甄践不激动不行,这孟婆汤销魂,他还未曾饮下,却黯然伤神,就像是世间疾苦欢乐皆在此时涌现,催人泪下,纵是亡魂无肉身,也滴下了魂泪。 一滴魂泪落入汤水中,这是往生汤的最后一料。至此,意味着这锅往生汤的最终成形。 魂泪入水,眨眼消失不见,它化开了,融于其中,阵阵清香溢出,简直是对亡魂的致命诱惑。 在往生汤配方中,有言说亡魂塑鬼躯,只可饮一碗孟婆汤,过犹不及,甚至会伤魂;临行黄泉路之前,黑无常对他也有类似的叮嘱。 甄践并未多取,一碗盛出,大概还余下有两份的量。 甄践深吸一口气,虽然这个动作对于灵魂来说并无太大作用,但还是能显示出甄践此时的郑重。 可当他欲饮下这碗往生汤时,甄践还是犹豫了。因为,在这一刻,他想起了这往生汤的主料和辅料中奇怪的东西。 “要是加点香菜放点葱,或许口感会好些……”甄践心惶惶,有点倒胃口,他虽志满,但依旧有踌躇,只可惜,这黄泉路上,奈何桥边,孟婆亭下,何来香菜和葱? 最终,甄践的意志和决心战胜了当前的踌躇和犹豫,他将往生汤一饮而尽。 —— 周天第二更。 下周更新时间再做调整,每天第一更会在早间十一点半,如果有第二更,会在下午五点半送出。 第十九章 狭路相逢 一碗往生汤下肚,甄践的面色瞬间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整个魂都不好了,像是饮下了一条岩浆,如灼伤般火辣辣的痛将他吞噬。 如果说甄践的魂体是一个世界的话,那么这个世界现在满目焦灼,如火山喷发岩浆肆掠后的狼藉大地。 当这种灼伤到达极致时,灵魂力都成了燃料在狂烈燃耗,甄践仿佛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被掏空。 甄践脑海中一片空白,没人告诉他饮下往生汤后的感受,他没有一点点防备,就这样迎来了直接作用于灵魂的痛。 来不及抱怨,来不及吐槽,来不及多想,甄践痛到失声,他躺在地上打滚,双手不断的在身上抓挠。 这种痛,炽灼爆裂,让他恨不得剖开自己的身体,将饮下的“岩浆”连带其流经过的灵魂组织一并切除。 亡魂往生塑鬼躯,饮下孟婆往生汤之后,就是一个自行孕育鬼躯的过程。这并不受主观能动的影响,能塑出什么样的鬼躯,有什么样的资质,全凭造化和气运。 “这小子的反应略显浮夸……”黑玉瓶中倾倒出的“意外之喜”,那个俊逸的男子见甄践饮下自制的往生汤后反应剧烈,心生波澜,诧异道。 男子食指点在甄践熬煮的那锅往生汤中,指尖略沾汤水,放于唇间一品,他的脸上即刻绽放出了然于胸的会心笑容。 “原来如此,不是孟婆千百次尝试又如何,往生汤岂是寻常能熬制的?”男子任由甄践打滚而不助,他幸灾乐祸道,“坏水终究是坏水,若非汤料本身的奇异,连塑鬼躯之效都没有……” 甄践不是孟婆,他煮的汤,当然是假孟婆汤了! 幸灾乐祸之后,男子的表情突变,如画风忽转,变得极其凝重。 “话说回来,用这样加了汤引才有功效的坏水塑成的鬼躯,真的能修行么?”男子摸着下巴,认真的道。 男子闭眼,眉头紧皱,他在思索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问题。 “这就是我存在至今的意义么?”男子望天,像是在和什么存在对话,深吸一口气,他将在地上打滚的甄践扶起,用手轻轻抚摸甄践那因痛苦而扭曲成一坨面团的脸,他对甄践坚定的道,“你姓甄名践,不知你可还记得,曾经被唤作沙华?” 言罢,男子的身形由实如虚,变得虚幻,黑气尽褪,化作透明的液体。 他竟是真正的往生汤!俨然已带有灵性,此前的男子不过是它从甄践灵魂深处映照出的形象,它滴落了,融入甄践的灵魂中。 也就在这时,甄践扭曲的脸面松缓,趋于平和,有如释重负之感。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费尽辛苦熬出的“往生汤”,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卵用,那是假的。 天地间,阴冥气在翻涌,以甄践为中心,形成漩涡,黑无常在他灵魂中种下的修身术在孟婆汤的浇灌下被触动,如一颗种子发芽,在自行运转,引导着阴冥气在甄践体内按照一种玄妙的路线游走循环。 修身术、阴冥气、孟婆汤,三者交织相融,于甄践灵魂之外,塑起泥胎,在这过程中,一些看不见的地狱“规则”为甄践建立新“秩序”。 甄践如同在梦中,但却有一种自凡俗身死亡之后从来没有过的真实感觉,在他的灵魂中,有莫名的东西在诞生。 这莫名的东西,似雨后春笋,如种子发芽,它以灵魂为基础、土壤,以往生汤为肥料、营养,茁壮疯长。 这是一个全新的躯体的诞生,它并非破茧而出,而是发于灵魂,以灵魂为主导,又与灵魂兼容,是灵魂的新居。 甄践的形体渐渐由内而外自虚化实,灵魂内敛与新生的躯体重合相融。他像是一朵“花”,开于忘川彼岸,阴冥气从八方汇集,将这朵“花”培育。 …… 甄践鬼躯将成,而在黄泉界某处,则有一群小鬼正在跋山涉水。 这群小鬼,大概有八九只的样子,皆为新晋鬼修,带有与地狱的消极堕落不一样的蓬勃朝气。 在这群小鬼中,有一个介于虚实之间的魂体如众星中的明月般被他们拱卫。这是一个女子,胸前背后,穿刺着一根长枪的虚影,这是一个新死亡魂,来自未知的异世界。 “哥,你说我们能在奈何桥边,遇到那株传说中的彼岸花么?”这群小鬼中,一个女孩戳了戳身旁男孩的腰窝,嘟囔道。 男孩并没有用正眼看女孩,他侧目淡淡一瞥,并无不耐烦,却是将头扭回去,作出冷淡漠然的样子。 “小女鬼就是太天真!”男孩不屑道,不过他的眼中的光却炯炯,望向前路的脸上在女孩看不到的角度露出期待。 叶落无花,花开无叶,相思相爱难相悦。忘川隔岸唤情深,奈何桥上闻幽咽。那一枝曼珠,可曾等到她的沙华? 曾经,他在地摊上将曼珠沙华的故事翻阅,而今,他有幸来到故事书中的传说之地,岁月变迁,沧海桑田,轮回覆灭,故事的主人公还在那里么? 男孩的内心是激动的,他当前恨不能脱离队伍,逃离组织,即刻冲向忘川河畔,奈何桥边,去看一看那里的彼岸花,是不是和书中记述的那样凄美。 不过,他抑制住了,冲动不是他的风格,虽然他还小,但身为地狱的生灵,他知道太过冲动必然会付出惨痛到追悔莫及的代价。 被小鬼们拱卫的女亡魂,她将男孩矛盾的表现收于眼底,眼角不经意间留下赞赏的痕迹。 突然,黄泉界中天地间的阴冥气产生剧烈波动,竟从四面八方向一处汇聚,这群小鬼猝不及防,被猛烈的阴风刮得东倒西歪。 好在这群小鬼多数已是鬼修,有修身境的修为。即便不是,尚还未入境,也相去不远,在初始时短暂错乱之后很快就稳住身形。森森鬼气散发,他们并立在阴风中,望向阴冥气汇集处。 那个地方在他们前方,中间一片废墟相隔,这是幽冥地府的废墟。在天地交接的边际,有一条江流蜿蜒奔腾的轮廓,这是忘川河,阴冥气汇聚处就在河边。 压抑的气息从前面的远方传来,小鬼们体内的阴冥气不受控制的狂暴,竟似要溢出他们的鬼躯,要与天地能量一起汇集而去。 “这是有绝世鬼、魔要出世么?”一只小鬼压下体内狂暴的阴冥气,却止不住鬼躯的颤抖,他的牙齿在打颤。 “哥,我怕……”女孩缩在男孩身后道。 女孩躲在男孩的身后,嘴上说着害怕,可她那冒出来偷偷打量的脸上的好奇的眼睛比谁的睁的都大。 “这种情况……是往生魂鬼躯将塑成的征兆!”有的小鬼并非无知之辈,很快就断定出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 “有人饮了孟婆汤!” 女亡魂比小鬼们更先认出这翻异兆,在小鬼们七嘴八舌扯着废话时,她已飘飘而去。 众小鬼见此,皆随之去,他们此行,机缘之外,就是助这女亡魂取得孟婆汤,塑鬼躯。 他们飘的速度不慢,再加上是顺着阴冥气汇集时带起的阴风,很快就穿过地府废墟。 远远的,他们就望见在忘川河畔,奈何桥边,孟婆亭下,盘坐着一只新鬼,四方汇来的阴冥气皆涌入他身。 而这时甄践也缓缓睁开了双眼,他鬼躯已塑成,阴冥气的吸纳也将近尾声。 双方不期而遇,相逢狭路,甄践坐看小鬼来,面带讶然,但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浮夸,因为来时黑无常有说过可能会遇到至此寻机缘的生灵。 甄践并不是很害怕,地府覆灭,黄泉路亦崩坏,强大的存在难入此间,这群小鬼能出现在此间,则说明他们与现在的自己相差无几。 但甄践的内心也是忐忑的,因为除了阎罗王和黑无常之外,他没有与其他鬼打过交道呢。 第二十章 恰似初见 小鬼八九只,和甄践狭路相逢,他们呈合围之势,笼络向孟婆亭。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亡魂飘飘而来,是个女子模样,她为魂离状态,身材曼妙,曲线玲珑,有着介于虚实之间的别致美感。 “咦?那锅里的,不会就是孟婆汤吧?”一只小鬼指着甄践身旁的锅,疑道。 这只锅,正是甄践熬煮往生汤的那只,现在正冒着腾腾热气,里面装着甄践的代表作——史上最劣质的往生汤。比及坏水,这锅汤只不过因用料正确而多了些许塑鬼躯的效用。如是饮下,其酸爽滋味让鬼都不敢相信,对此甄践本人是深有体会。 然而这锅中汤水的玄机,小鬼们是不知道的,他们将好奇的目光投入那锅汤水中,皆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蠢蠢欲动。 孟婆汤,又名往生汤,除了能为往生魂塑鬼躯之外,还能巩固基础,改变资质,提升、发掘鬼修潜能。寻常鬼修若是饮得一口,能够荡骨涤魂,其效用足以改变他们的鬼生。 “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能完成任务,我去为千伊子取来,助其塑鬼躯!”一只小鬼如是说道。 这只小鬼,名为朴狙,在小鬼们之中,算得上是领头羊般的存在,他有着强烈的自信。 虽然此前甄践塑鬼躯时有八方阴冥气皆来聚的大势,但这并不是让他忌惮的理由,他不是吓大的。更且,这地狱中,比这更恐怖更骇人的事多不胜数,当前所见可以说只能算是“正常现象”。 说这句话时,朴狙的目光是在女亡魂千伊子身上的,他没有将甄践放在眼里。 纵然,在地狱的历史中,以地府这一道派为势力代表的往生者曾叱咤一个地狱时代,但逝去的已是过去。 在千年前满地狱走的往生者到如今已成稀罕玩意,朴狙不认为甄践这一在地府废墟上饮孟婆遗留下来的残羹冷炙塑鬼躯成功的新晋往生者有什么大能耐,他有恃无恐。 此外,他此举也是为了引起千伊子的注意,因为这个女子实在是太特别了,和地狱中的那些魑魅魍魉比起来,简直就是神仙道的仙子。这深深的吸引了他,如是助其得孟婆汤塑鬼躯成功,得佳人以身相许之回报,倒也不失为一段名传地狱的佳话。 甄践在人间道活着时,不说尝尽人情冷暖,看遍红尘百态,但也差不多看惯了一些,根据当前状况,他很容易就看出这群小鬼是在打什么算盘。 他并没有因朴狙的轻慢无视而动怒,因为人在证明自己实力之前总是不易入他人法眼,想必鬼也不例外。 不过,甄践在看到朴狙的行径之后依旧是稍有愠色,这锅汤即便是只比坏水强上一线,可也好歹是他殚精竭力搞出来的最佳作品。 这小鬼不经他的同意就想取之去,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给甄践,这就像是一柄利剑刺中甄践的自尊心,伤到了他。 甄践鬼躯塑成之后无有对某男子的消失而吃惊,他还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孟婆汤。 大概想了想,甄践觉得应该是那个“男子”助了自己一臂之力,他对此有思虑有疑问,却不曾得解。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煮的孟婆往生汤有着很大的问题,缺陷严重。 故而甄践有想过任由朴狙取走自己的杰作然后冷眼旁观,期待他们饮下汤水后痛不欲生的样子。 但轻易得来的东西鲜有人会珍惜,这群鬼或会生疑,进而认为他将真正的孟婆汤收入囊中,逼迫他交出,最后将他带入窘迫之境。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甄践决定采取措施,适度反抗挣扎,而后适时抽身退走。 心念及此,甄践做出愤然的样子起身,他将朴狙阻下,把那锅汤水护在身后。 话说回来,甄践也别无他选,这群小鬼有八九只,他却只身一鬼,若真陷入窘境他就真的太窘了,会被群殴的。 “止步!此乃有主之物!”甄践喝道,他一手持哭丧棒,另一手高抬示意朴狙停下,其意为再进一步,后果自负。 “哼,地府都已覆灭,孟婆踪亦缥缈,其亭下物何来有主一说?”朴狙冷笑,他等小鬼皆认为这锅汤水是孟婆的遗留,他继续道,“且你已塑鬼躯成,此物于你已无用,不若作顺水情送予我等,若不然……嘿嘿!” 朴狙阴测测的笑着,脚下步子根本没有停止,他在行进间对甄践做了个抹脖子等动作,仿佛已经看到甄践不知好歹后的凄惨下场。 另外几只小鬼,也在这同时戏谑笑着,他们分散在四周,将甄践的退路切断。其中,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相视一眼,眉宇间皆有疑惑,正是柯药和柯芷。 “哥……”女孩怯生生的看了甄践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但却又恰似初见,她犹豫着对男孩说道。 男孩并无正脸看女孩,他侧目以余光瞟视,没有说话,只以略微摇头作回应。 没有鬼关注男孩女孩的反应,他们的注意力都在甄践和朴狙身上,也在孟婆汤上,反倒是真正最需要孟婆汤塑鬼躯的千伊子成了旁观者,她注意到了女孩和男孩的反应,再看向甄践时已是若有所思。 这时甄践和朴狙之间的冲突已经加剧到大打出手的地步,请原谅甄践完全没有战斗经验,他现在确实是有点懵的,难不成再打出一套军体拳? 不,这不能,吃一堑长一智,他未能将军体拳活学活用,自己凡俗身的死亡就是一个很好的反面教材。 不过好歹他这次有出门装,有往生经,有无常哭丧棒。在电光火石间甄践运转修身术,鬼躯内充盈的阴冥气如百川汇海般聚在双手。这种充满力量的感觉让甄践前所未有的好,他瞬间有了自信,迎上朴狙,手举哭丧棒,一棒子当头砸下。 朴狙当即就是一惊,这甄践不按套路出牌,明明是他先动手的,然而甄践根本不设防,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恍然无觉,如疯子般举着哭丧棒反击。 朴狙有自信能一招要了甄践的鬼命,可在这同时甄践的哭丧棒也会砸中他的脑袋,将他的鬼生终结。 朴狙不想英年早逝,鬼生还长,他犯不着和甄践拼命,再见甄践无畏的架势已然有惧意。惧意生则气势衰,奈何箭已出弦,若收手他必然会付出惨烈的代价,这让朴狙很不爽,不过和鬼命相比,他只能选择承受。 而甄践因无战斗经验表现出来的拼命架势,也让这群小鬼们更加确定,那锅热气腾腾的汤水,是孟婆汤无疑,其功效必然出奇的好,否则何以令甄践以性命相拼? 第二十一章 这么厉害 甄践无脑冲锋,拼命的架势吓到了朴狙,率先出手的他反而因此势亏,鬼生还长,他不想英年早逝,心中有惧,萌生退意。 也正因为他先手,待甄践迎击之后再留余地已然不多,甄践这当头一棒他根本避无可避,但这和失去鬼命来说,倒也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甄践手中,哭丧棒即便没有摧枯拉朽、雷霆万钧的势,却还是砸中了朴狙,不过遗憾的是这一棒并没有砸中朴狙的面门,只是擦着面皮落在了朴狙的肩上。 饶是如此,朴狙也不好受,面部溢出丝丝血痕,他身形踉跄,左肩如倾倒的长城般塌陷,似枯树上折而未脱的枝桠半挂。 一击建功,且有奇效,甄践本人也是一愣,他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厉害,但他并未因此而得意忘形,不再将这群小鬼放在眼里。若是还身在凡俗,他可能会沾沾自喜,然而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无论是心境还是看法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甄践深知自己当前的处境,他护着自己煮的那一锅汤,环视众小鬼,露出警惕和忌惮的神色。 “往生汤乃有主之物,胆敢夺者,必杀之!”甄践道。 “呵……”一只小鬼笑了,见甄践如此作态,带着冷意,轻蔑道,“少装腔作势了,这孟婆汤和你的鬼命,我一并收下!” 其他几只小鬼亦是露出轻蔑的神色,此前甄践塑鬼躯时的异象太过惊人,让他们以为有凶魔出世,现在看来,倒也觉得不过尔尔。 甄践一脸惊恐的后退,带着“诡计”被识破之后的慌张,他端起锅就要跑路。小鬼们当然不给他这个机会,将他团团围住,一如荒原上将猎物团团围住的野狗。 眼前形势也让甄践更加清醒,他本身就是弱鸡角色,此前战朴狙胜,运气的成分居多,即便眼前的这群小鬼都是和朴狙一样的愣头青,甄践对上也够呛,他架不住鬼多势众。 “行!行!给你们,我认怂!”甄践好怕的,他将往生汤泼洒向高空,抽身欲退走。 汤水从锅中洒出,眼看就要成难收的覆水,这时千伊子动了,她飘在空中,半透明的魂体如一阵风吹过天际,她玉指一点,飞洒的汤水竟受到某种牵引汇聚向她手,缭绕在她指尖。 甄践愣住了,他分明是想泼洒往生汤,制造混乱,借小鬼们对往生汤的重视而急于避免汤水倾覆之机跑路,可这麻烦还在制造的过程中,就这样简单的被千伊子随手解决,这也太不给面子了,他好气! “你……是仙女么?”甄践问千伊子,他本来想质喝的,可他长这么大直到做鬼都没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顿时惊为天人,他的心神未免受到影响,到嘴边的质喝成了被惊艳到的疑叹。 千伊子冷冽的睥睨着甄践,他那点小算计在她眼里根本就算不得算计,但甄践泼洒往生汤的举动,令她生起一丝杀意,因为甄践此举,可以让她走上绝路。至于甄践被惊艳到的赞美,直接被她忽略不计。 往生魂若不塑鬼躯,终是会消散在天地中。而当前地狱,往生者罕见,那些塑鬼躯之物早已无鬼问津,不知流落至何处,千伊子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寻,眼前这孟婆的往生汤,就显得尤为重要。 “不劳千伊子动手,我等即可灭他!”朴狙又跳了出来,他很会察颜观色,微明千伊子的心思。 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逞能,而是要拉上小鬼们一起上,甄践先前的那一棒子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正好,古书上皆载往生者厉害,却未说滋味如何,”一只小鬼站出,添着唇,应和道,“今我来试尝!” 八九只小鬼,一拥而上,鬼气森森,阴冥气翻涌,甄践手忙脚乱,节节败退。 但这不怨甄践,他很少和人干架的,生前唯一一次,还是打出一套军体拳,反倒是被对手连捅三十六刀结果了性命。 甄践本无心恋战,奈何对面鬼多势众,他在八九只小鬼中来回打滚,跑路都不能。 甄践急于脱身,他自己也没注意到,在小鬼们的围攻中,他虽身形狼狈,也有受伤,不过那些致命的、致残的攻击皆被躲过了去。 由是,一副奇异的画面出现了,在忘川河畔,奈何桥边,孟婆亭下,一群新鬼中的愣头青,久久围攻一个新晋的往生者而不下,双方竟渐有势均力敌之势。 “是这样子的么?”甄践愣了愣,觉得自己似乎不简单了。 修身术在自行运转,战斗中的甄践被动的对功和法渐渐有了几分理解,他悟了,明了,渐入佳境,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本来是想跑路的。 修身术,由黑无常直接种在甄践的灵魂中,用于塑鬼躯,在此过程中他已有了一知半解,此时被逼无奈,才发现此法的效用出奇的好,竟对他受的伤有修复作用,让他在众多攻势中得以喘息,并渐渐变得从容。 甄践抬手,在修身术的加持下,他体内的阴冥气按一种玄妙的路径在体内游走,以一种特别的方式从掌间喷薄而出,绵延不息,化作一记掌风。 这一掌并未打中谁,但那凌厉的掌风却将正对着的一只小鬼击飞,黑色的血液沿着小鬼倒飞出的轨迹飙射。甄践的脸上沾染了一些,这血液是冰冷的,但这没有让甄践清醒,他伸手一抹,放在嘴里浅尝,反而更有几许痴狂。 “我这么厉害呀?”甄践挠了挠头,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以至于话语中的那个“这”字拖了长音。 甄践本来是想跑路的,但在现在看来,这群小鬼,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啊。 “饮下一碗孟婆汤,地狱黄泉我也敢闯!”甄践顿时胆肥了些,他豪气干云,仰天狂笑。 他一时间兴从中来,想到了很多,皆是凡俗身死后,魂离状态下的一幕幕,他有过恐惧有过退缩,更主要的是,还有不甘。 男儿有梦,少年端的是轻狂。阎罗王的话语萦绕在心头,甄践今时深以为然,他怎甘平凡? 鬼躯的效用在战斗中体现出来,他感谢孟婆,感谢往生汤,抬头看向千伊子,看向千伊子手指间缠绕的孟婆汤水,眼角留下了感动的泪水。 一只小鬼血都被打了出来,这起到很好的震慑作用,小鬼们忌惮,暂停下攻势,和甄践对峙。这群小鬼初时让他颇为狼狈,更何况是在一位美丽的女子面前,甄践觉得很丢脸,现在他找到了感觉,对小鬼们不怀好意的笑顿时浮上脸面。 “哥,他好厉害的,我怕……”小鬼之中,一只女孩模样的小鬼紧紧地拽着身旁男孩模样的小鬼的衣角,怯生生的道。 男孩嫌弃的看了女孩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将女孩推开,又用凝重的眼神看着甄践,他略微歪着脑袋,竟还有一丝不服。 这一男一女二鬼,甄践有过一面之缘,且印象深刻,除黑无常和曼珠之外,这二小鬼是他最先见到的地狱生灵。 当初,在火烬地狱边陲,火照之路遗留渡口,两只小鬼就在那里和一位老妪凭吊呢。 “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甄践没有和二小鬼交流感情,他与千伊子对视,千伊子虽漂亮,但她无论是表露出的冷意和杀意都让甄践不爽,心中勾搭的心思于此间消散了大半。 杀意只有敌人会表露,初次见面就如此,若其塑鬼躯成,岂不是要置我甄践于死地? 在地狱这种恐怖之地,有一个存在敌意的往生者存在,对任何一只鬼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这股杀意,让甄践下定决心,不能留往生汤于她,他鬼躯初塑成,亦要在今日战个痛快! 第二十二章 打回原形 千伊子身材高挑,曲线玲珑,介于虚实之间的魂体就像是画笔勾勒出的飞天,曼妙的身形忽明忽暗。她飘在半空中,如仙子下凡,睥睨众生,在这昏沉且破败的黄泉古界里色彩鲜明,恍若黑夜中皎洁的月。 她居高临下,睥睨甄践,有轻蔑和鄙夷,还有一丝愠怒,好似高高在上的女帝,不敢相信有贱民竟然敢挑衅她的威严。 这个贱民,甚至妄图夺走孟婆汤,断她的往生路,这太放肆了。千伊子杀心起,不加掩饰,她原本柔美曼妙的魂体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仿佛下一秒便要撕碎甄践。 甄践却也不怵,原本算不上帅气的五官带着妖邪的气质,也不觉得一身脏兮兮的无常白袍有何羞耻,大胆与千伊子对视,仗着新塑成的鬼躯和修身术的优势战小鬼,一对多而不败,当前意气正风发,正印证了那句老话:得意猫儿雄过虎。 可以说,多亏了映照出甄践灵魂深处潜藏形象的孟婆汤,甄践才得以成功塑出鬼躯,他受那个形象的影响,外观和气质都发生了改变,帅得明显了,酷得高调了。 “我说过,夺我往生汤者,皆必杀!”甄践扛着哭丧棒,白色的碎布条嘚瑟地飘着,他鼻孔朝天,虽然形单影只,但却并不怕千伊子一行人。 即便千伊子气势汹汹,可甄践也明白再厉害的魂体也只是魂体罢了!他也是从魂离状态过来的,对单一魂体的脆弱深有体会,当前甄践已为往生者,踏入鬼修之列,在修身境,非比往昔。 鬼生初战战果显著,给甄践带来理智都压制不住的爆棚自信心。 男儿有梦,少年端的是轻狂。甄践立志从现在开始,纵然鬼修之路危机重重,那自己也要闯一闯! 那一锅汤水,是他自己精心熬制的东西,因千伊子表露杀意,故而他要拿回,不能便宜了敌人。而这也正是千伊子所需要的,她自然不会相让,双方僵持不下,而众小鬼也不敢轻举妄动。 千伊子不说话,纤细的手指划过胸前,带着绚丽多彩的炫光,十根纤细的手指共结法印,一如十位精灵在共舞。 她的翻腕、掐指等,每一个动作,都极具美感,这样的美,分明是神仙道的仙子才能有的,怎会沦落至地狱? 地上的小鬼们痴了,甄践亦是神情恍惚,几乎要沉迷其中。 “嗯?”甄践惊醒,背后全是冷汗,双方剑拔弩张,已然要大打出手,他却在这时受千伊子迷惑、一时间走了神,在这种紧急的时刻,这种错误可是致命的。 千伊子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动人心魄的“手指舞”跳至终结,一团银色的光腾起在手心,好像银色的火焰。 在她挥手间,银光化作一把利箭射出,不,不应该说是射,几乎就是闪出去的,瞬间命中甄践,甄践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呯!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银光爆裂而开,那散射的光芒使人致盲般的刺目,甄践的身形湮灭其中。 “秒,秒杀?”朴狙被震撼到,银光正是从他头顶闪过去的,那可是给他留下心理阴影的往生者,一战多而不败,却似乎承受不住千伊子一击。 小鬼们亦是如此,他们抬头呈四十五度向上望,对千伊子崇拜得不得了。此中,尤属一位女孩最盛。 千伊子没有在意小鬼们的震撼与崇拜,却是蹙起黛眉,因为银光的爆裂并非是她那一击的效果,当前的状况只能证明甄践的顽强。 果然,不出片刻,爆裂的银光暗淡了,沉寂了。甄践站在那里,除身上的无常白袍残破了些,并无什么实质性的损伤,整只鬼看上去反而更加振奋,精神抖擞。 “妖女,休要猖狂!”甄践棒指千伊子,怒斥道。 他心有余悸,当真是侥幸,千伊子那一击根本没给他留任何余地,他还没反应过来呢。若非修身术一直在自行运转,对他产生的影响未曾停止,再加上身上岁月久远的无常白袍为他吸收了些伤害,那么他恐怕连鬼都做不成了。 “来呀,有本事的话战个痛快啊!” 甄践挥舞着哭丧棒,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以修身术牵动阴冥气,有种绵延不息的意境,甄践出招也是拼尽全力,下手尤为狠辣,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子可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千伊子虽为一介亡魂,尚无鬼躯,但在气势上并不弱于甄践,照单全收甄践的攻势,还游刃有余,更以炫丽的技法反击。 可以想象,她生前绝非寻常人物! 不过,甄践也没被压制的太惨,他有无常白袍,有哭丧棒,这在某种程度上对阴魂有一定的克制作用。此外,他还有鬼躯的优势。 面对千伊子华丽丽的技法和层出不穷的招术,甄践肃然,他认真地运转修身术,调动阴冥气打出的掌风迎击。 “你就不能有点新花样?”千伊子蹙眉,表面上看她稳稳的占据上风,可实际上她是吃亏的。 因为,她无鬼躯,所用的一招一式消耗的皆是灵魂力,而且还因哭丧棒和无常白袍的特别效果,所有打在甄践身上的攻击都被削弱的十不存一。 在千伊子眼里,甄践也很无赖,持冥兵逞凶,不与她正面相敌,至始至终只用掌风迎击,这是在保存实力,要跟她打持久战。 打持久战,消耗到最后,她灵魂力将耗尽,其后果就是魂飞魄散,不复存在,从这方面看来,千伊子眼中的甄践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甄践不语,说出来千伊子可能不信,他术法单一,还真整不出新花样,他只会以修身术驾驭阴冥气打出这一记掌风,他也想施展绚丽的技法,可是他不会啊! 甄践也想会点别的,他还有往生经,由阎罗王封入他识海,告诫他塑鬼躯成后方能研习,但他没有时间去研究,这群鬼来得太突然。 “看来还是我太过青涩!”甄践心中一叹,欲退走。 在千伊子接连不断,层出不穷的技法轰击下,甄践自是应接不暇,他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心生退意。至于除掉这个初次见面就对自己表露杀意的女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亦可留待来日。 就在这时,一种致命是危险感,席卷甄践周身,他心头发毛,有些慌,这是一种直面死亡的危险感觉。 是千伊子,她双手拉扯着插在胸前的长枪虚影,竟要将之拔出,在这过程中,一种致命的伤亡气息蔓延。 千伊子身外,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产生,这是界运庇佑,甄践不陌生。 致命伤和界运庇佑! 甄践毛骨悚然,他摊上大事了,这分明是他曾经逞凶的招术!当初在火烬地狱,他就是凭致命伤和界运庇佑,斩过群魔的分身。 千伊子的界运庇佑,并不能与甄践当初的完美庇佑相比,但她的致命枪伤所流露的气息,比及甄践的致命刀伤只强不弱。 甄践很想以同样的方法来解燃眉之急,奈何他的界运庇佑和致命刀伤,皆在火烬地狱一战后沉寂。 这是连群魔分身都能斩的法,而甄践只是一介新晋鬼修,如何可当? “姐姐,不,这位仙子,能停一下么?”甄践才塑成鬼躯,他可不想死,当然要叫暂停。 千伊子对甄践的嚷嚷不闻不问,仿佛吃了称砣铁了心要杀甄践,拼命的架势比及甄践当初在火烬地狱也不遑多让。 甄践后悔不迭,若早知千伊子对孟婆汤的重视能到这种程度,他绝逼不作死,反正那孟婆汤是假的。 即便千伊子得以侥幸,用假孟婆汤塑成鬼躯,日后的地狱有这一个对自己有杀意的往生者存在,大不了认怂,绕着走就是了啊! 当然,鬼生和人生都如戏,能有现在这样的局势,也多亏了甄践的演技。 不过对这一点现在甄践反而有懊悔,暗怪自己不知适可而止。 但这也怪不得甄践,他对当前的地狱并不了解,往生者的时代已经逝去,现在在地狱要寻得塑鬼躯之物可绝非易事。 心中的怨念无从诉说,千伊子已然贴近,她携致命枪伤,与甄践贴身肉搏。这对甄践来说,就像是要让他支撑住即将崩毁的泰山。 亡者致命伤全面爆发,连群魔分身都可以斩,更妄论他。 死亡仿佛已加诸他身,这是比他凡俗身死更深刻的体验。因为甄践知道他会死,真的会死,无知者才无畏! 甄践乱了阵脚,由是他没有注意到,千伊子并没有完全将致命之枪拔出,只是在拔的过程中泄露了致命伤的气息。 纵然如此,也够甄践喝一壶了,那种气息,像切入豆腐的刀。 甄践倾尽全力,将对修身术的理解和不理解都尽数挥发,阴冥气附着在哭丧棒上,如同燃烧的魔焰。可,在千伊子携致命气息的攻势下,那哭丧棒的气焰如直面烈阳的白雪般消融。 甄践的双手震颤,两手中就像是握着一台不断跳瓷的切割机,在咚的一声中,哭丧棒脱手,他人亦被震飞,跌落于奈何桥。 青石桥面上,如铁锈般的不明物质在震荡中弹起,奈何桥摇摇欲坠,仿佛要坍塌。 在致命伤面前,纵然是面对致命伤的一丝气息,甄践亦毫无招架之力,他被打回原形。这是能斩魔的致命法,寻常不可敌。 千伊子追击,她带着杀意,不打算放过甄践,成日后威胁,要绝后患。因为,从夺孟婆汤一事中,她已看出此子用心险恶,若是成长起来,不知会成何等妖邪。 至此,甄践唯有跑路的份,但来路已断,甄践愤恨的咬牙,怒吼一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之耻,他日必报!”他逆走黄泉路,向望乡台的另一侧去了。 第二十三章 一叹奈何 甄践败走黄泉,仓皇而逃。可来路被千伊子堵绝,他只能作罢,无路可走,甄践不得已逆走忘川古路。 甄践狼狈的如同老鼠过街,飞奔过三生石时,古朴沉寂的三生石却突然震动,尘封的三生石上,一些模糊的画面闪现,光影一闪,却因甄践的远去终归是回复平静。 千伊子气势汹汹,紧追其后,但当千伊子立身于奈何桥上时,却突然停了下来放弃了追击,就连看都没有再看甄践一眼,神情间有迷茫,双眼中是空洞,像是受到了某种牵制。 不过这番情景,落荒而逃的甄践自然是看不到了,他对致命伤印象最是深刻,故而也最是忌惮,虽然他是死过一回的人,但是他可不想成为一个“死鬼”。 致命伤中蕴含的强大能量一旦爆发,那便是能让群魔哀嚎,令众鬼哭泣的存在。虽然千伊子身上的致命枪伤所展现出的并没有他当初的强势,可初入修身境的甄践比及群魔亦是相去甚远。 甄践在仓皇中也绝对想不到千伊子并没有将致她命的长枪虚影拔出,只不过是在此过程中泄出一丝气息。而甄践能承受得住,只被他归结为无常白袍的神异。 追随千伊子一道至此的小鬼们一阵发呆,甄践这厮跑得也太快,一溜烟脚底抹油就没影了,转眼再看驻足失神的千伊子,小鬼们还在惊叹于她的实力强大,一个个满脸的崇拜。 甄践一路飞奔,沿途迷雾重重,阴冷可怖,不知在迷雾中藏着什么?可甄践无心探究,至忘川穷途,他方才停下。甄践后背几乎湿透,但却不是因为一路的飞奔,而是被惊出一身的冷汗。 他调整呼吸,极力平复心情但是收效甚微,每一寸肌肤,每一处组织都在颤抖,这是恐惧的滋味,对死亡的恐惧。 见千伊子未曾追来,甄践松了一口气,但他不敢久留。 甄践认为,千伊子此时应是在塑鬼躯,无瑕分身,若鬼躯成,必会追杀,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夺往生汤之举,对千伊子来说是多么要命的行为。 而这也只是一种推测,故此甄践没有杀个回马枪的心思,要是千伊子在奈何桥守株待兔,那他就嗅了。 “为之奈何?”甄践一叹。 在人间界“活着”时,甄践有看过一些天马行空的,其中的主角总是那么敏锐沉静,心性奇佳。他也有类似的想象,而当他发现自己的经历可以著成一本时,才发现幻想是多么美好,自己是多么的年少轻狂。 “我的心智还有待提升,否则迟早栽在自己手里,”甄践拍了拍脑门自语道。 前方无路,甄践已逃至忘川古路的源点,那是一片奇异的地形。此地一半为黑色的冥土,一半为白色的迷雾,一条蜿蜒的河流将之相割,宛如天作的阴阳道图。 这里很奇异,黑色的冥土漆黑如墨,又好像深不见底的黑渊;白色的雾气却又洁白的如温润的羊脂玉,望上去有一种包容天地的感觉;而中间那蜿蜒的河流,前望不到上游,不知其源头在何处,后眺不到尽头,也不知会流向何方。 当然,甄践只看到了部分,黑色冥土与白色迷雾都漫无边际,根本望不到边。隐隐间,甄践感觉这忘川古路都是这奇异地形的延伸部分。 这片区域在人道传说中,被称为生死界地,在地狱又被鬼修们称为阴阳界地。 甄践的那份感觉无错,地狱中确实有这种说法,九泉古路都是阴阳界地的一部分,黄泉界本就是阴阳界。 在阎罗殿时,黑无常宫衍为甄践着重提及,言说阴阳界诡奇,神秘非常,其中可能存在惊天动地的东西,地府曾经都不能完全窥探,若是不来探究一番,就算走了黄泉路也是枉然。 遗憾的是,九泉古路未崩时,黄泉路难逆走,鲜有阴灵能从地狱至此,造化弄人,而在九泉古路崩坏后,有探究心和探究能力的阴灵却已难入黄泉界,至此阴阳界地只留下众说纷纭的诡秘传说。 不过,可以肯定的说,阴阳界地能“度阴化阳、转阳化阴”,使物质完成人间道和地狱道之间的穿梭。 甄践想了想,决定暂时蛰伏,保住小命才稳妥,他要入这阴阳界地一探。 不过通过这里重返人间的念头他是没有的,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啊? 可若是能寻到黑无常所说的那些惊天造化、逆天机缘,指不定能成王者归来,在地狱纵横。 这样的情况想想就让他激动呢,他决定,到那时,定要将千伊子那个女疯子按在地上一百遍! 最终,甄践的身影消失在阴阳界地的迷雾中,不知去向何处。 …… 奈何桥上,千伊子一动不动,唯独神色在挣扎,清丽的眉宇间不知为何有愠色,像是经历了令她极其愤怒的事。 小鬼们察觉到异样,其中一鬼出声,小心翼翼的呼喊千伊子姐姐,正是柯芷,凝神的千伊子没有回应。 柯芷再呼,依旧如此,她心焦急万分,就要上奈何桥,将千伊子救回,但刚准备上前就被柯药一把拉住。 此时,有其它小鬼踏上奈何桥,欲救美于危难,但在他的脚刚踏上奈何桥的那一刻,整只鬼都变了颜色,像是经历了这一鬼生都难以忘却的事。 “忘川河上奈何桥,轮回生死渡天骄!”柯药赶紧将柯芷拽至身后护好,他小袖一甩,老气横秋的道,“遥想当年,不知多少往生魂争不渡此桥,永坠忘川,这岂是寻常小鬼所能涉足的?” “《忘川鬼谈》中的话你也信啊?”柯芷的小脑袋从柯药身后探出,不服气地嘟起嘴,小下巴扬了扬,娇辩道,“那可是小摊上最怪诞的一本鬼书了!” 闻此,其他小鬼看向柯药的眼神怪怪的,他们也曾看过一些怪诞的鬼书,虽然心向往之,但绝不可能尽信。 再者,柯药言外之意便是甄践不同寻常,在奈何桥上如履平地,还将他们归结为寻常小鬼一流面对奈何桥须慎重行事,这让他们很是不爽。 “忘川古路早已崩坏千百年,这破落的奈何桥,焉能使我等奈何?”桀骜的朴狙自是不服。 他早先败于甄践之手,很是狼狈和丢脸,甄践就算跑路都能在奈何桥上走得欢快,纵然奈何桥使人叹奈何,但他不觉得自己和甄践差太远。在柯药道出“忘川河上奈何桥,轮回生死渡天骄”之后,他更是毅然决然地踏上奈何桥。 其他小鬼,参与群殴甄践的行动中却未能将甄践奈何,心中也是多有不服,纷纷踏上奈何桥,要借此证明自己不比甄践差多少。 在小鬼们看不到的身后,柯药的小脸上,露出了诡计得逞时方才会有的嘲弄与狡黠。 “哎!”也不说话,柯药静默的看着这一切,独独留下一声太息。 “啊!” 奈何桥上,有小鬼发出惨叫,如同自噩梦中惊醒,他的身体在下沉,奈何桥面对于他来说宛如挣脱不出的泥泽,他陷进去了,一如人间道的溺水者。 “救救我!” 小鬼的身躯被慢慢吞噬,桥面上只余下一颗丑陋的头颅,自其口中传出绝望的呼声。忘川河岸,柯药遮住柯芷的眼睛,他对此无动于衷。 当那颗头颅沉没时,一只干瘦枯槁的鬼爪从桥面中探出,似要抓住他即将逝去的鬼命。 忘川河中,水花轻溅,那只小鬼从奈何桥跌落,坠入忘川,荡起点点波纹。猩色忘川水中的不明物种因此而动,一朵朵浪花在它们游动中翻起,那些噬血的、噬魂的虫蛇在躁动。 “啊!”“啊”“啊!” 接着,三五只小鬼步其后尘,同样坠入忘川。水中的虫蛇瞬间覆盖他们全身,忘川水面上回荡起久违的鬼泣哀嚎,撕心裂肺。 第二十四章 势不两立 千伊子目光一凝,产生焦距,她从奈何桥的影响中拔出自我,黛眉间新添无边的恨与怨。不过这恨与怨只流露于一瞬,转眼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芒。 这时,她注意到身陷奈何桥的几只小鬼,也无相助之意,身子轻飘飘的一荡,就从奈何桥上脱身。 “若能渡得奈何桥,倒也算是一种造化!”千伊子道,她别有深意看了柯药柯芷一眼,并没有再多说,只是将拼命护住的往生汤分与兄妹二鬼一些。 千伊子落身于孟婆亭,就此盘坐,往生汤如一条绸带漂浮在她四周,她红唇微张,便化作一股清流入她口中,千伊子开始塑鬼躯。 分得孟婆汤,柯药和柯芷都有些激动,他们报以感激的目光看千伊子,主动立身于孟婆亭外,为其护法…… 奈何桥上,那些表示不服的小鬼大多都坠入忘川,至此只余下两只小鬼还在挣扎。 朴狙便是其中一只,他的神色很复杂,时而阴狠时而狂笑时而惊恐,像是有曲折离奇的经历。最终,朴狙鬼躯一震,摆出一个无比销魂的姿势,他回神了! “我朴狙,自是不比那往生者差的!”朴狙在奈何桥上再踏出一步,料是想如甄践在奈何桥上时那般轻快无二。 不过,当他这一步迈出后,整只鬼突然就愣住了,神色再一次变得复杂…… 另一只鬼是个女子,她同样从奈何桥的影响中拔出自我,与朴狙不同,她适可而止,抽身退下奈何桥,苍色的鬼面在目光与奈何桥交错时展现出动容和敬畏。 “忘川河上奈何桥,轮回生死渡天骄!”这只女鬼呢喃道,她对那个沉迷于《忘川鬼谈》的柯药看法也在此时大改。 “嗯?千伊子大人……” 随即,她注意到奈何桥上只余下朴狙的身影,其他小鬼的境地自然是不被她放在眼里的,千伊子何处?她正欲寻觅,却被突兀发生的变化震撼到…… 黄泉古界,一种不安的气氛在蔓延,阴冥气聚在天空中组成厚重的黑色云层,地狱法则交织在其间化作黑色的闪电,绝世凶魔仿佛要在此中孕育而生。 可以看到,这云层在忘川古路某段形成漩涡,自下而上引动天地能量。黑色闪电在此间跳动,这是地狱中存在的一些规则所化,现在却像是受到了某种束缚,随这漩涡倾泻而下。 漩涡下,是孟婆亭,千伊子盘坐在其间,身外塑起泥胎,这是往生汤、阴冥气、地狱规则交织产生的结果,她在塑鬼躯。 天地间的异象由她而起,她在搅动风云,这异象惊鬼神,不出意外的话,她能塑成非凡的鬼躯,成地狱修行界的新晋鬼才。 “嗷啊——” 然而,在这过程中,却响起一声违和感十足的凄厉哀嚎,这声哀嚎带着无边的恨意和怒意,简直让鬼都打颤,就连天地间的异动都在这一刻有了溃散的迹象。 柯药、柯芷、朴狙,不知名的女鬼,这四只仅存的小鬼亦在这凄厉声中趔趄,竟似要踉跄栽倒,他们神色茫然,有点搞不清状况。 孟婆汤下,那具新塑起的泥胎上,有了皲裂的纹路。尤其是脸上,更是有泥块脱落,一张含恨的疯狂面容从中透露出来,那声凄厉哀嚎便是出自她口。 千伊子心里的苦无处诉说,这往生汤有问题,不是正品!一想到甄践跑路时的步伐是那么轻快,她就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渐成的塑鬼躯之势转眼便处于崩溃的边缘,她好恨,有不甘,若就此失败,那么她也将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而就在千伊子即将绝望时,一种玄妙的气息从她的魂体中爆发,稳住了她的神魂,定住了她即将崩溃的鬼躯。 这是界运庇佑,伴随着亡魂入黄泉,有着莫名的作用,现在,它将千伊子挽救,而那中塑鬼躯的势,也在此中被拉回正轨。 千伊子侥幸得救,却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更有几分怨毒。因为,她感觉到,界运庇佑是被消耗了,无法弥补的消耗,这使得她在日后的地狱之行中,少了最有力的保命手段! 千伊子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欠扁的身影,她算是将甄践记下了,她隔着孟婆亭的屋顶望向被云层遮盖住的昏沉沉的天空,发誓道: “死鬼,千伊子与你势不两立!” …… 人间,未知的山林。阳光从林间洒下,刺眼而明媚,中秋的山林清风徐徐,荡起一片残缺的旗旌。发黄的旗面上,依稀能看出太极的图案。 一座破败的古庙,点缀在山林间,凭添了几许古意,这是一座道院。满地的荆棘掩盖了通往道院的石阶小路,显然此处已是多年罕有人至。 轰隆隆—— 然而就在今日,这道院中传出异响,仿佛有沉寂多年的邪灵要破开封印。 将视线从外部推进,直入道院中,可见其中的神像正在坍塌,散落的碎块竟以一种玄妙的方式排列。 神像碎块漂浮在半空中,光华大盛,一扇玄之又玄的玄妙之门好似要在此中开启。 哗! 一道粗大的光柱冲天而去,崩散云层,像是接引之光,穿透了界壁,从异界冲出,带来一只未知生灵。 “那个方向……”距破败道院千里之外的一座大山中,有一座不为人知的道观,在此中,一位老道人远远望见那冲天的光柱,心中生起不祥的预感。 “不好!”老道人使用观气术,顷刻之间颜色大变,他匆忙转身,脩然间轻飘飘入正殿,他的步伐很飘逸,似与某种玄妙的道相合。 正殿内,有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她身着青色的道袍,正满脸疑惑地注视着供台上供奉的神像,这座神像在皲裂,她显然并不明白是如何回事。 “师父!”见老道人进入,少女一喜,连忙起身,一脸期待的待老道人解惑。 老道颔首不答,神色凝重如压城的黑云,殿内供奉的神像皲裂了,其下的令牌也中分作两半,如一扇大开的门户。 “徒儿,随为师走一趟!” “何去?” “斩魔!” 千里之外的破败道院内,那冲天的光柱消失了,神像碎块也化作齑粉,独独一尊瘦削的身影立身于院落中。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身材并不算挺拔,他弓着腰,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猥琐。 男子贼眉鼠眼的扫了一遍四周,神色间还有茫然,现实是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个地方有些疑惑。 “我在阴阳界地经历了什么?”男子蹙眉,思索着道,“这是回到人间了么?” 这是甄践,他闯入阴阳界地,本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得到黑无常所说的那些惊天动地之物。但他才刚进去,神智就变得恍惚,还有一种让他几近呕吐的眩晕感。 而当他神智恢复清明时,却是似乎已不在地狱了。 “这见鬼的阴阳界地!”甄践挠头道。 不过甄践也没有为此而苦恼太多,想不通的东西那就不去想了,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他终是长出了一口气,并挺直了身板,理了理身上褴褛的衣衫。 待那股猥琐的气息消散时,他用自认为很酷的姿势甩了下刘海,猛地转身手指身后的地下。停顿良久,这个看上去依旧是年轻男子的甄践清了清嗓子,带着极其夸张的表情嚣张地道: “千伊子是么?我与你势不两立!” —— 那什么,为自己喊一嗓子,求收藏,求推荐,求推广啊。 第二十五章 人间诡事 “这是人间的味道!”甄践贪婪地深吸气,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如浪子返乡。 人间道,甄践踏过阴阳界地,他回来了,这里的一草木都让他感到亲切无比,泥土的芳香,万物生灵的气息,几乎让他沉醉。身具人间道界运庇佑的他,犹如游子回归母亲的怀抱,一种亲切之感油然而生。 但美中不足的是,人间道的阳光包含有一种至阳之意,令他很不舒服,照在身上有一种灼伤的痛感,就像是强酸在腐蚀他的皮肤。 鬼,其实并不惧怕阳光,只是万物遵循阴阳之道,阴阳相生相克,阴盛则阳衰,阳盛则阴弱。 弱小的阴灵,如游魂、野鬼等,因为并没有实质的鬼躯,体内阴冥气不稳定,所以在烈阳的照耀下极易被其中的至阳之意冲得魂飞魄散。 孤魂野鬼自然不能与甄践相提并论,他已塑有鬼躯,且体内蕴藏有稳定的阴冥气,并不惧怕阳光,只是暴露在烈阳下时,实力会被压制罢了。 “不知我的尸体如何了?”甄践自语。 他“做人”时,肉体生机因被捅三十六刀而断绝,成尸体。这是他在人间存在过的证明,或许这对已有鬼躯的他来说已经不是很重要,但那也是曾经的“自己”,他心里上仍是很看重的。 心下想着,甄践便开始尝试感应自己凡体身之所在。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甄践并没有感知到凡体身的存在。 “难道是我回魂方式不对?”甄践捏了捏自己真实存在的鬼躯,不确定的说道。 纵是有疑虑,甄践也无从解惑,阎罗王和黑无常并没有为他讲诉回魂相关事宜,他也并非民间传言中的头七回魂,而是带着鬼躯从阴阳界地走来。 甄践无作他想,他纵使阴冥气腾空,在辨别方向后,带起森森鬼气按照记忆中的判断回归。 不久后,甄践回归故地,前方,一座城市的轮廓清晰可见,这是他曾经“活着”时生活的城市,是为故城。甄践再次感应,依旧没有感知到自己的尸身的存在。 “不应该啊!何人为我收尸?”这一次,甄践心中生起疑云。 毕竟,纵是他的肉体凡胎已死,但那也是曾经的自己,是灵魂曾经的寄托,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即便是成骨灰,化作浮尘,那也是存在的,不会有他现在这种不存在的感觉,断却关联。 “何故?”甄践心有点慌,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那妖邪的脸上挂起怨毒,浑身上下戾气十足。 “谁敢亵渎我的尸体!”甄践快速向故城接近,越是接近,他心越慌,认为自己的尸体遭遇到“不测”。 一时间甄践想到了很多,比如杀他之人。心念及此,一颗复仇的种子在他心中发芽,他觉得有必要报仇雪恨。 …… 故城,一片死寂,虽是青天白日,却无鼎沸人声,昔日的繁华喧嚣不复存在,从里到外都透露着诡异。 天空中,一朵朵云不知似被火烧,还是在白日变残阳的衬托下,染上了艳红而惨淡的颜色,本为晚霞却如血,迷惑人心作疑云。 甄践踩着鬼步,走在入城的道路上,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几分阴冷,还有一丝丝甜腻的血腥味,这风凉飕飕的,好似来自血池地狱。 一些汽车插在护栏上,还有些汽车连环相撞,汽车零件满地都是,放眼望去,长长的道路上完全就是无人处理的车祸现场。 司机、乘客,在车里车外车底车上无规律的躺着,肢体脏腑也如汽车零件般散落,惨烈无比,甄践看得眩晕作呕,却是有心无意间发现,他们身上似乎都有伤,还是刀伤! “嘶——” 纵是身死为鬼,甄践亦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做望天状,眼不见为净,可从高楼大厦间升起的滚滚浓烟,一如只只狰狞咆哮的恶兽在提醒着他眼前真实的一切。 深入城中,所见越是触目惊心,行人倒在路上,鲜血染红路面,无数人横死街头,这是一副怎样的场面?简直就是炼狱! 人间的炼狱! 这座城市,血光冲天,煞气满布,甄践已恍惚在其中,分不清是地狱还是人间。 空气中夹杂着复杂的味道,但这在阴风中已辨别不出是腐尸的气味还是其他,甄践根本无从品尝,也无心品尝,只是背脊发寒,感受到无尽的咒怨和阴毒。 故城变死城,这是甄践万万没想到的变故,虽然这不是一座大城市,但也有数十万人口,而今却无一生者,鲜血染红了整座城池,哀鸿遍野死尸遍地。 甄践有随机探查一些死者,他脸上的凝重之色也在这一过程中加深,甚至已经盖过他感知不到自己“凡体身”存在和心中复仇火焰燃烧时的怨毒。 每一位死者,身上皆有三十六道致命伤。甚至,他将一些碎尸组合,依旧发现死者身上有三十六道切面,不多不少。 三十六,这对现在的甄践来说是一个很敏感的数字。甄践面色难看下来,细思恐极,那原本就很苍白的鬼脸越发苍白。 “这,这不会是我做的吧?”甄践在颤抖,强忍着这份感觉探查遍大半个故城,最后得出的结果让他恐惧。 甄践肉体生机断绝时,就是身中三十六道致命伤。在他死前,故城分明还是一座繁华的城市,而在他死后做鬼回归时,故城变死城,无一活口,且死法和他完全一样! “这不会是我做的,其中一定有鬼!”甄践鬼叫道。 从万灵死相上来看,这和甄践貌似有着莫大的关联。无形的丝线在他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甄践不知道,这屠戮众生的因果是否要让他来背负。一张看不见的网将他兜住,仿佛要把他拉入罪恶的深渊。 可是,鬼,难道他不是么? “对了,我的尸体呢?” 甄践从故城变死城的震惊和慌乱中清醒,他想到自己尚未感知到自己凡体身的存在,第一时间确定首要任务,认为这是破解这一切的关键。 甄践冷静下来,故城变死城,全城生灵死法完全相同,和他的死法也完全相同,甄践有在想是否是他死后被怨气支配于无意识状态下屠城造下杀孽,可他清楚得记得自己在亡魂状态时是多么的脆弱。 这绝对不是他干的,就算现在甄践塑成鬼躯,作修身境的鬼修,自问也无此实力。就算有,数十万生灵他一鬼从城南砍到城北,又从城东砍到城西,每人身上再来三十六刀,即便是让他不眠不休不眨眼砍上三天三夜也是万不能杀尽的。 再说如此巨大的死者基数,且死亡时间近乎相同,除天灾之外甄践实在是想不到有其他方法能够做到。 然而从众生灵的死法来看,天灾不可能,人祸更不可能,要是真有能做到这一步的存在的话,那可能是…… 不,只能是神!必须是那主宰一切的神祗! 甄践不断地倒吸凉气,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心中冒出的这个不合实际的想法。可转念再想,不合实际的事件不正需要不合实际的存在来完成么?在思考这些时甄践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他是“鬼”,却还站在“人”的角度想问题。 地狱尚且入,世界上有神灵存在,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不是么? 从阴阳界地莫名其妙的来到人间,回归故城,他并没有避开什么,反而被重重迷雾疑云笼罩。人鬼之变及死后的经历让甄践飞速的成长,他的思维在快速转动。 这一切若是神所为,那其目的又是什么呢? 第二十六章 万灵血祭 故城中,浓厚的怨气化作白雾,近乎实质化,却又被鲜血浸染,变得猩红。 甄践穿梭在其间,怨气浸入他的肌肤,修身术不由自主运转,快速将之炼化,他的鬼躯在稳固,实力在精进。 怨气对鬼魂一类阴灵可谓大补之物,甄践能感应到,这城中有其它阴灵存在,吞纳怨气,以此壮大己身。 比如,他有远远的看到,一只身穿大红袍的厉鬼漂浮在十字路口,它张着口,口中传出强大的吸力,怨气和阴气皆滚滚而入,它恨不能将整座城市中的怨都吞入腹中,仿若到那种地步,它便能成罗刹。 再比如,一栋大厦之巅,一具无头尸盘坐在那里,它穿着民国年间的服饰,满身泥尘,像是刚从地下爬出。它虽无头颅,但浑身上下传出强大的吸力,怨气滚滚,好似坠入了无底洞。 甄践皱眉,心中膈应得很,他毕竟曾经是人,不是很能接受这种怨气强化,过不了心理上的那一关。 可这也没办法,故城已成死城,怨气将整座城市笼罩,伴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进入他的身体。甄践浸入此中,便沾染了怨,沾染了这段因果。 甄践也没在这方面深究,他抱着目的而来,快速掠过大半个城市,沿途有看到一些阴物,但甄践没有去招惹。 当然,也有阴物注意到甄践的动向,不过它们没有妄动,来阻杀甄践。因为,甄践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息,让他们都恐惧的气息,这种气息不属于人间,来自地狱,真正的地狱。 很快,甄践到达了自己当初的肉身死地,眼前所见给了他重重一击。 “果然,是跟自己有关么?” 甄践的肉身死地,已不见他的尸体,却有一座众生血肉浇铸起的祭坛! 血水被一种莫名力量牵引,从故城四面八方涌来,汇成一条血河,流入此祭坛。怨气化作怒号的阴风肆掠,却在祭坛上空戛然而止,可又像是被扯入永恒的黑洞,不见了踪影。 这太不可思议了,谁人所为?在甄践的肉身死地,构建血肉祭坛,以数十万生灵为祭品,献祭一座城,展开万灵祭,是要达到怎样的目的? 这太恐怖,太血腥,难以想象,饶是甄践已为“鬼”,非“人”,依旧不寒而栗。 而且,故城之大,这祭坛设在何处不好,偏偏设在他的“身死地”,这未免太巧。甄践有感觉,他难逃干系。 故城变死城,整件事透露着都说不出的诡异。甄践没能找到自己的尸身,隐隐间有不好的感觉,他的心在慌,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而自己则像是一颗他人手中的棋子,在踏入这座变为死城的故城时,便已入局,成为一颗小小的卒子,再难逃出。 “或许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地狱其实更好混些!”甄践自语道。 他在黄泉古界忘川河畔和千伊子相战,落败而逃。本想在阴阳界地暂避,寻一些机缘、造化等再杀回去,却不料回到了人间,然后发现这里似乎有一场大风暴在酝酿。 天空中的愁云越发的惨淡,太阳早已不知西落至何处,仿佛它已预知到即将发生的事选择了规避。 光线暗了下来,故城中的气氛很压抑,那些吞纳怨气的阴物停了下来,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变得焦躁不安,又像是蠢蠢欲动。 嗒、嗒、嗒…… 脚步声不知从何处响起,空灵而悠远,但还似血珠滚落在地时溅射起的回音,凄艳而残忍。 城中阴灵皆似有所感,恨意和敌意同时在蔓延,如野兽般猫着身子,仿佛上弦之箭,随时都会爆发致命的突击。可他们又似有所忌惮,只发出示威般的咆哮。 故城外出现了两个人,却是一老一少,为一男一女,老者苍颜白发,少者风华正茂,正是那座不为人知的道观中的修道人。他们身着的道袍古旧而素朴,似从历史中走来,要去直面那注定般的宿命。 两个修道人中,年长的道人掐着指诀,用得观气术,虽还未直面故城中凄烈而可怖的场面,但其面色已惊变动容至惨白,他被震撼到了。 “此罪,天不恕,地难赦!”老修道人惊怒道。 他用形如枯槁的手颤抖地指着前方的那座城,他颤巍巍的,仿佛随时都会被那座城中冲出的惊天煞气和滔天怨气扑倒,跌落至罪之深渊。 “师父!”身穿青色道袍的少女将老道人轻轻搀扶,明亮而清澈的美眸中泛起忧色。 “无妨,且随为师渡苍生!”老修道人罢手,他从少女的搀扶中脱出,迈着稳重的步伐,大步向前。 就在这时,一个和老修道人同样苍老的身影出现在了师徒二人身后,却是个披着袈裟的和尚,他对着那对师徒的背影行佛礼,轻诵佛号: “阿弥陀佛!道长,请留步!” …… 甄践面对祭坛,内心在轰鸣,自从他曾经的肉体生机断绝以来,所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应接不暇。这场万灵血祭,甄践不知道是为阴灵准备的盛宴,还是恶魔设下的陷阱。 甄践想逃脱,他经历过一次死亡,这份感觉并不好受,他不想再来一次。其实,有关于阎罗王跟他谈及的鬼生理想,对他来说都是虚的,存在便是他最根本的夙愿。不然,在他作为人活着的看不到希望的二十年间,何不自杀了却余生?他只是想活着,不管是作为人还是鬼。 所以,当初在和千伊子相战时,面对那扑面而来的致命气息,他果断而坚决得选择了怂,选择了跑路,甚至不惜闯阴阳界地。虽然没有在其间得到什么造化,但却是莫名其妙的回到了人间。 而事到此时,甄践已分不清是人间更危险还是地狱更危险。 甄践的心在悸动,他决定转身,逃离这里,远离是非诡谋的漩涡。可这时甄践才发现他的鬼躯貌似不听使唤了。 甄践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血肉祭坛,贪欲不知从何处生根发芽瞬间占领他的全身。 一座祭坛,由生灵血肉铸成,血腥惨忍恐怖,但却在不知不觉间,在甄践眼里成了最美味的诱惑,那像是世间最奇异的果实。 一个声音在他内心激荡,像是恶魔循循善诱的蛊惑,催促他登上血肉祭坛,仿佛登顶其上,接受这万灵血祭,便能往生,去超脱,成为六道间无法无天的强大存在。 嗒、嗒、嗒…… 甄践的身躯,不受控制般向祭坛走去,一步两步,一步两步,这是从地狱中走出的步伐,他的脚下,留下了一串串鲜红的脚印。 那是他在故城中行走时,沾染的万灵血。这血中,夹带着世间生灵最情绪化的仇恨,组成了化不开的怨,这怨也如鲜血般浓郁,亦如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这一刻,整座故城安静了,寂静了,刹那失音,所有的阴灵都在注意甄践的动向,它们期待,像是在恭候一场盛宴的到来。 —— 又到了周末了啊,大概下午五点半之后,照例第二更。求收藏、求推荐、求推广! 第二十七章 猩红之月 天光暗沉,如被浓墨浸染。 厚重的云层透露着奇异的色彩,略含丝丝血意。一轮猩红的圆月像是盛满鲜血的玉皿,似被未知的生灵推动着移走在寂空之间。 故城中寂静得可怕,昏红的月光加重了城中惨淡的颜色,如幽湖上的微波荡入窒息的寒潭。 一连串的脚步声如切开冰面的锋刃在游荡,那份寂静并没有因此而被打破,反而倍显森寒,这是致命般的反衬。 那荡入空气中的回响神似割喉后的涓涓血流,音波的振幅打中柏油马路两旁的行道树,惊起一树树阴森的风,树叶沙沙作响恰如被惊扰的野兽在战栗。 天上挂着一轮猩红之月,这是一个猩红之夜,故城也因此蒙上了一层猩红的纱,这一夜注定是特别。 今夕何夕兮?此夜的月光一点也不温柔,暗含血煞,那层猩红的纱模糊了故城中唯一移动的身影。 甄践缓步走向祭坛,沾染万灵血的脚印,像似印刻在人间的魔咒。血肉祭坛泛起阵阵微光,带着蛊惑人心的魔性,含着无人能拒的诱惑。它仿佛是制造神灵的摇篮,又像是满载欢乐的净土,似乎踏入其中,便能享受永生的安逸。 甄践的目光被血肉祭坛牢牢吸引,片刻不离,不远处的一块LED银屏却被他的余光瞥见: 今日何日兮?丙申年八月十五日,中秋。 这是一个团圆的节日,但却并没有勾起甄践心中的那抹思念,反而更显苍凉,此夜无人共婵娟。 丙申年八月十五日,这个日期未能触动甄践的心弦,却是让他想到了自己的“死期”——七月十五。 在人间,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人间一日,地狱一年的说法。事实上,这不过是一种主观臆断的错感,天上、人间、地狱的时间其实都是同步的。 当人在面对快乐时,总是会觉得时间飞逝,非常的短暂;而在面对痛苦时,则会觉得时间非常的漫长。 地狱,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让人感到恐惧,那是痛苦的终极,在那样的环境中自然是感觉度日如年的,于是也就有了“人间一日,地狱一年”的说法。 自甄践意外死亡到现在,也就过了一月而已。 “本人已死,此鬼尚在!”甄践心语,生感慨。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能让他这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摇身一变为鬼,自此以后便不是“人”了,且在这条非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此外,还能让故城变死城,瞬杀数十万生灵,布下重重疑云,于世间遗留一座血祭万灵的祭坛。 而这,也仅是甄践余光瞥见LED显示屏时跑偏的思维,他还是在被血肉祭坛吸引着的。下一秒,他的左脚则踏上了血肉祭坛的阶梯。 血肉祭坛的阶梯当然是血肉砌成的,甄践一脚踩上去,血肉阶梯便产生了凹陷,亦如手掌压在女子柔软的乳峰,带着羊脂球般的滑腻。 但真实的视感不会有这么唯美,那只脚沾染着万灵血,便是带着恶毒的诅咒,在脚掌与血肉阶梯接触的那一刻,便有“吱吱”的声音发出,唯有烧红的烙铁印在血肉之躯上时,方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黑色的烟从甄践脚下冒出,夹杂着呛鼻的刺激气味,这是肉被烧焦时方才会有的。 可在这时,这黑烟却是一种未知的信号,仿佛代表着某种仪式的开启,故城中的阴灵们感受到了,他们发出振奋的咆哮,像是见证了盛典的启幕,恰如凡人的欢呼雀跃。 啵~ 血肉祭坛微微颤动,轻微的震荡带起想象不到的效应,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以祭坛为中心,在空气中扩散,如蔚为壮观的潮浪卷过整个故城。 城中聚集的阴灵当然被这圈涟漪波及,随即它们脸上皆露出狂喜之色,泪流满面如中百万大奖的彩民,仰天大笑如羽化飞升得道成仙的修士。 接着,这些阴灵狂暴了,仿佛压制不住内心的渴望,它们拥挤着、狂奔着、杀戮着、疯狂的向血肉祭坛靠近。 猩红的月光染红了故城中的杀戮与狂欢,这是阴灵的盛宴,它们不顾一切,以鲜血为花,于杀戮中盛放,好像血肉祭坛上的那场仪式结束时,杀戮为最者,便能得到升华。 …… 故城城郊,一场战斗正在爆发,末法时代下的地星,空气中的灵气稀薄到发指,但在今夜,那稀薄到发指的灵气被人引动了。 可以看到,一位老道人并指如剑,双指间夹着一张符箓,那天地间残存的稀薄灵气便被牵引,在他的双指间缭绕,化作一把灵气组成的长剑。 老道人年迈,苍颜白发,但没有垂暮之人的沉沉暮气,反而精神抖擞,很是稳健,他操纵灵气剑,在满是怨煞之气的故城中斩出一道明亮的剑痕,似将末法中的道刺入罪渊,要破开锁住故城的黑幕。 剑气纵横,在这样的猩红之夜很是显眼,剑光荡开,竟似升起的一轮与天上猩红之月同在的弯月。 黑暗并不黑暗,因为染上了绯月的猩红,那道剑光,撕裂了猩红,是刺破黑暗的黎明曙光。 在老道人对面,一只邪恶的阴灵被灵气剑扫中,它很震撼,满脸的不可思议。最终,震撼和不可思议都化作惊惧,它被腰斩,就此横尸。 “阿弥陀佛!多年过去,葬法道人风采不减,且更甚往昔,着实令老衲佩服!”老道人身后,一声佛号传来,正是在故城外叫老道人留步的老僧。 老僧身旁,除了葬法道人的女徒弟之外,还站着几个人,却都是穿着古服的男女,他们注视着老道人,神情不一,不过大多都还是敬佩。 “弦道大师谬赞!说来惭愧,这才初入此城,便逼得我使出符箓之术,何来当年风采?”葬法道人苦笑,无自得之意,反而还有几分忧色。 葬法道人此言一出,并没有引得众人的溜须拍马,倒是一阵沉默,皆感沉重,显然他们都是实力派,看得清眼前不容乐观的形势和处境。 忽然,沉默被打破,不是有人发声,却是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从故城内荡出,高楼大厦皆在震颤,玻璃被打碎的声音响彻成片。 地面上,本就已是车祸现场的城市道路越发不堪,无数汽车残骸被掀翻,或砸入楼层,或冲入绿化带。这是一场骚乱,一场不将故城破坏成荒弃废墟而不止的骚乱。 “快退!”葬法道人神色一变,呼喝道。可已来不及了,那涟漪扩散得太快,顷刻间扫过他们这群人。 不过,他们并没有被涟漪掀翻,但他们的眼神变得诡异了,像是有什么事情在他们身上发生。 天空中,厚重压城的云层仿佛都被这扩散的涟漪击散了,月光跟绯月一样猩红,亦染红了看似寂静的此夜。 无云遮拦,绯红月光径直照耀血肉祭坛,将这万灵血祭的仪式推向高潮。 甚至,那轮猩红之月,都对这场血祭起了贪欲,它的轮廓在天际渐渐扩大,显然是和地星的距离拉近了。 甄践又迈出一步,右脚踏上祭坛的第二阶血肉阶梯,还是那种接触羊脂球的感觉,却有黑色的焦烟冒出,像是从地狱走出的恶鬼在人间烙下的恶毒烙印。 ——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点收藏,也可以分享给朋友,作者君需要大家的支持。 第二十八章 血色祭祀 猩红之月下,一行人潜入故城,他们是人间道仅存的修道者,但他们的眼神依旧在被那一圈扩散的涟漪扫中时变得诡异,似产生了某种异变。 李道希在这一行修道人中,她是葬法道人的徒弟,也就是那个约莫二八年华的青涩少女。她在这些修道人中算是晚辈,修为最是低微,实力不济,那种未知的异变因此也最先在她身上体现。 少女一脸茫然,漂亮的大眼睛眨了又眨,很是无辜的样子,一种不可名状的心绪,似雨后春笋生发,她娇躯微颤,略感燥热,下意识的扯了扯青色道袍。 凝脂滑腻,只这一扯,那青色道袍便滑落了一截,露出小片雪白的肌肤。少女的茫然和无辜则已荡然无存,她媚眼如丝,竟似轻佻的浪子,带着荡色! 少女身旁,一身着古服的负剑男子,不知是不堪于李道希的勾惑,还是那种未知的异变起了作用,强烈的占有欲在他心头催发,他蛮横地将少女揽入怀中,眼神开始迷乱,竟似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不堪入目的事! 其他修道人,也产生了不一而足的变化。比如,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冲入车祸现场狂打乱砸,有着很强的破坏欲,仿佛只有毁灭才能压抑住他那颗狂暴的心。 再如,一位带着江南水乡柔情的婉约女子,猛然拔出匕首,毫无前兆的刺入身畔姐妹的胸膛,狰狞的面目如复仇的厉鬼。 最夸张的则是李道希的师父,那个道号为“葬法”的老道,他竟抱着绿化带中的一棵柳树狂吻。柳树不堪折辱,在“咔”的一声中断折,老道未因此而休止,反而越发丧心病狂,抱着柳树滚入了灌木丛…… “唵!嘛!呢!叭!弥!吽!” 关键时刻,老僧弦道发音,他宝相庄严,六字箴言出口,如落入水中的巨石,是打破魔咒的梵唱。 修道人们的异动戛然而止,他们恢复正常,六字箴言清除了他们身上的负面影响,仿佛能扫退一切魑魅魍魉! 这像是一盆冷水浇头,使人清醒,但修道人们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和影像中的暂停画面一般无二。 世界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他们瞪着眼睛,满脸的可不思议和难以置信,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也不能接受。 李道希一脸羞愤地给负剑男子一肘,从其怀抱中挣脱,青涩的俏脸羞红如天边的晚霞,已然能滴出血来。 负剑男子看似有剑客般的潇洒,实际上和李道希的状况好不到哪里去。剑客一手揉胸,这里刚被少女来了一肘,微疼;他另一手捂脸,觉得自己对未成年做出如此下流的事,以后没脸见人了。 不仅李道希和负剑男子如此,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甚至都不敢用眼睛去看自己的同伴,气氛很尴尬。 “阿弥陀佛!”弦道大师轻诵佛号,暗道罪过。 他是第一个从涟漪扩散带来的影响中挣脱的人,也正因此那些不堪入目的场面皆入了他眼。老僧很是震惊,这一震惊便又耽搁了些时间,那些不堪入目就在他震惊时的放纵下继续发展。 弦道大师也非常人,很快定住心神,诵六字箴言,救他人于水火。 “咳咳!”灌木丛中,传出一声轻咳。 一棵折断的柳树被葬法道人扔出,树干上留下有大片不明液体。老道从灌木丛起身,若无其事的正了正衣冠。 其他修道人见此神色皆是一震,暗含激动,宛若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想必诸位方才皆有所感,这城中鬼魅,祸害苍生,妖邪无比,不除之不足以平民怨!”老道振振有词,指着故城的天空,继续道,“请看城中的怨,这是多少无辜者的冤……” 老僧见此,很是意外的看了葬法道人一眼,对葬法道人的说辞有惊为天人之意,随之却是深表认同的点了点头。 “斩魔!诛鬼!” 修道人们的情绪被调动,皆愤愤然,大义凛然的撸起袖子,他们动了,如一柄利剑刺入故城,而那种尴尬气氛,则已在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 月光倾城。 不知是这场血腥祭祀的引动,还是出自其本身对这盛宴的垂涎,那猩红之月靠近了地星。故城中的怨气、煞气等阴冥之气翻涌,皆似受到引力作用的潮汐,亦如顶礼膜拜神祗的降临。 如果身在远方,一定可以看到,故城被绯红的光笼罩。此光上接九天,下通九幽,已分不清是血光冲霄破苍穹,还是绯月天落倾故城。然而遗憾的是故城四周的原野静悄悄的一片,众生对此恍然无觉,似被蒙蔽了双眼。 甄践踏在血肉祭坛的阶梯之上,那阶梯凹陷了,恰如女子柔软的双峰被玩弄,但却不是那种猥亵的感觉,黑色的焦烟不绝,这是一场诡异且邪恶的献祭,一段被封尘或从未开启过的魔咒正被打开。 血肉祭坛上,泛起诡异的红光,妖艳到仿佛不该存在于此世,这妖光自下而上,如要喷薄出的岩浆。而独立在血肉祭坛上的那个身影,则成了它唯一的宣泄口,妖光轰然而起,带着无法诉说的诡力,灌注入那个身影体内。 这像是一股狂野奔腾的洪流,那个身影一颤,风波不信菱枝弱,他如不堪冲击的脆弱河堤,似承受不住这狂风骤雨般的冲击。 “啊——” 那个身影哀嚎,如厉鬼凄厉的惨叫,似恶魔畅快的长啸。这股洪流像是拓展边界的长河,推动着他的身躯向境界的极限冲刺。 满城阴灵身半倾,它们的疯狂、杀戮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它们面向血肉祭坛,仿佛在迎接魔的到来,见证王的诞生。 忽然,异变突生,那个身影真似遭受不住冲击,不堪摧残,身上崩开三十六道致命伤口。那近乎要将他撑爆的洪流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如决堤河水乍泄一发不可收拾。 这洪流就此化作三十六道,喷薄向四面八方。三十六道洪流席卷故城,所过之处,地面上浸染的血迹竟发光呼应,和洪流同样的诡异妖光;城中的尸首也有了异变,全部开始燃烧,却都没有变成焦灰,而是在燃烧中……融化了,化作肉汁。 遍布故城的血迹与肉汁交融,诡光大盛,它们就像是用鲜血画下的符文,组合在一起就是以生命构建的魔阵。 这一刻,万灵血祭好像才真正开启。 血肉祭坛上,那个身影不堪蹂躏,带着倦意倒下了。可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突然萦绕在心头,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关联,纵是他新塑起鬼躯,依旧难以斩断。 “我的尸体!”甄践一惊,这份感觉不会错。 甄践心如飞絮,奈何气若游丝,感觉身体被掏空,他艰难地抬头,向那份感觉的源头望去。 只见,在一座高楼大厦之巅,遗立着一个瘦削而萧瑟的身影。 他很安静,眼神空洞,身上披着的淋漓鲜血将他突显得狰狞,三十六道致命伤口间不断有黑色的血水流出,正是甄践曾经“做人”时的肉体! 甄践发懵,大脑中空白一片,自己那生机已断绝的肉体出现得突然,而且是站立着的,难不成,他是活的? 甄践身似浮云荡落,头颅磕在血肉祭坛上,他很空虚,一阵眩晕。 “他是活的……那我又是谁?” —— 上一周比较梦幻,既然是梦幻空花,就让它留在昨夜的梦里吧。 新的一周,希望有个好的开始,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狱岁卒年》,所以照例为自己喊一嗓子:求收藏、推荐、推广! 第二十九章 力挽狂澜 绯红的月是杀戮的月,修道者们杀入故城,如一把刺入黑暗的利剑,要斩出象征曙光的黎明。 鲜活的生灵气息如黑暗中的灯火,对城中阴灵来说就跟天上绯月一样显眼。嗜血的阴灵敏锐的感知到了,它们舔着干裂的嘴唇,隐隐可见尖锐的獠牙。 那把利剑由人间道仅存的修道者组成,是末法时代下大道的最后的代表,承接着一代代先贤坚忍不屈的意志,所向披靡,不单单似要斩杀魑魅魍魉,更似要展开末法的枷锁。 葬法道人,左手掐指诀,右手捏符箓。他走在最前方,以玄妙的观气术,为众人指明方向,切准扼要。身为老辈,他起到了很好的带头作用,带领众人深入故城,取道往血肉祭坛所在。 弦道老僧,一手行佛礼,一手结法印。他紧跟葬法道人,两人作配合,行如流水无间,很是默契,竟似多年风雨同舟的伙伴。 左右翼亦有人出手,他们背负大义而来,斩魔、诛鬼,一路上很是凶残,打出了真火。事实上,他们心中也都有一股火,正是因为入城时被一圈涟漪扫中,做出了不堪入目的丑事,这正是找机会发泄呢。 负剑男子断后,他的剑已出鞘,剑未催发,却已有剑气肆掠,凛冽的杀意有卷起狂风之势。这是一把神异的剑,引得众人连连侧目。李道希也偷偷瞄了这男子一眼,俏脸微红,美目流彩。 “天陨伏魔剑!”葬法道人也是频频回头,他早知此男子的佩剑非凡,无意外,只是对这剑有些眼热,倒也没有夺取之意。 修道者们一路疾行,有意发泄,倒也操持有度,他们如一只深入敌营的轻骑,无意露锋芒,有着很明确的目的。 至于阴灵,多有阻击者,它们数量不少,有数十只,却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盖因其各自为战,不如修道者们劲使一处,极易溃败。 很快,修道者们杀至血肉祭坛,饶是他们沿途见到了不少血腥到令人作呕的场面,至此处依旧产生起令他们发指的震惊。 这里,也聚集有阴灵,且比他们沿途所遇要强悍数倍不止,每一个身上都散发着极端的阴冥气息。这种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在择人而噬。 然而这些本该让修道者们忌惮的阴灵,此刻却被他们忽略,这不是刻意的选择,而是生灵在看到更恐怖的东西时,于轻重之间的本能取舍。 一座金字塔般的祭坛,底长十数丈,高约八、九丈,完全由血肉堆砌,殷红的鲜血从肉块间溢出,这是触目惊心的颜色。 异样的气息,从这血肉祭坛上传来,仿佛整个故城的变故,都因它而起,由它而始,它是罪恶的源头。 “毁了它!”葬法道人当机立断,他很果决。 他话已出口,正欲行动,身后的人却无一响应,老道心生一丝诧异,面带愠怒愤然转身,但见其他人或躬或趴呕吐一片。 老道无奈扶额,身上的气势一松,却是再也绷不住,“哇”的张口加入呕吐的行列中。不过他们并非常人,也见过大场面,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缓过气来。 “师父,那上面,好像有个……人!”众人再次打量血肉祭坛,李道希发现了什么,指给老道看,引起阵阵惊呼。 血肉祭台上,一个渺小的身影走在阶梯之上。他的身躯,相对于巨大的血肉祭坛来说丝毫不起眼,但却似引动这一切的钥匙。 那是甄践。 修道者们的目光落在甄践身上,不知是被月色朦胧,还是被血色模糊,他们竟难以看清甄践的身影。于心中细究,他们发现自己与甄践之间则好像隔着一层界壁,那个身影仿佛不属于此世。 这种界隔,是人世间与地狱间的地堑。 血肉祭坛下的阴灵,随着他的每一个迈步而振奋,它们如狂热的教徒,专注到甚至无视修道者们这一群不速之客。 妖异的红光将祭坛衬托得越发诡异,甄践在诸多阴灵的注视下登顶。这一刻,他像是得到了血肉祭坛的馈赠,一种强大到无法言喻的力量灌注在他身。 阴灵们饱含期待,事实上它们也没有失望,不多时,甄践似乎承受不住这种力量的灌注,身上崩开三十六道致命伤口,那种力量从致命伤口中化作三十六道洪流喷薄而出。 阴灵们狂欢着,咆哮着,狰狞的面目上露出贪婪和渴望。它们从不压抑着自己,用行动表达自己此时的情绪,比如杀戮。 三十六道洪流,波及整个故城,地上浸染的血迹也开始遥遥响应。葬法道人的面色变了,他感受得清楚,这些看似毫无关联,染红街道的血迹,分明是某种符阵的纹路,现在被激活了! 天空中的云层早已散去,那轮绯月越发耀眼,也越发接近地星,抬头一望,竟给人一种只隔一条街的错觉,绯月在故城的高楼之后。 “情况不妙!”其他修道人惶惶不安,他们来晚一步,慢了一拍,觉得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这将酿成大祸。 献祭一座城,以数十万生灵为祭品,做万灵血祭,仅仅是为开启一组阵法! 好大的手笔,这是要逆天啊! “还能挽回!”葬法道人正色道,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乱,他稳定军心,继续道,“血祭魔阵开,这场诡异的祭祀才是正式启动,这不是完成!我等力挽狂澜,后续的一切都还尚未可知!” “没错!祭坛是阵眼,待我将其毁灭之,此夜的血腥必将终结!”负剑男子点头,他主动站出。 他持天陨伏魔剑,剑气激荡,连带着整个人看上去都尖锐起来,锋芒毕露。 “给我一点时间准备!”负剑客这般说道,他需要祭剑,唤醒剑灵。 同时,他也告知,唤醒剑灵不易,以他当前的修为,只能斩出一剑,需要其他修道者配合,确保一击成功。 他很自信,相信自己,也相信剑,定能一剑将血肉祭坛劈开,结束这一夜的血腥,也结束这一夜的丢脸。 负剑客双指划过天陨伏魔剑身,脑海里却浮现出李道希被他搂在怀中的画面,老脸不争气的泛红。 修道者们开始行动,有人为负剑客护法,也有人去清理阴灵开路的,他们要确保负剑客唤醒剑灵的全力一击悉数斩在祭坛上。 这些人分工明确,井然有序,然而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一座高楼大厦之巅,独立着一个身影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切。 那个身影相对于故城,相对于高楼,相对于城中阴灵,都是渺小孤单的,极易让人忽视。 第三十章 亡人非故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甄践感觉身体被掏空,他倒在血肉祭坛上,整只鬼晕晕沉沉,内心空虚,但也有畅快淋漓之感。 从祭坛中冲出的诡力,如洪流冲入他的鬼躯,近乎将他的身体撑爆。那时,肿胀的感觉比及憋尿到即将炸裂的膀胱更甚,地星表面的气压已不足以维持他体内外的平衡。 那一刻甄践是恐惧的,他死过一次,成了鬼,若已是鬼的他再死一次,那又会是什么?还会存在么?不管是相对于人间的存在,还是相对于地狱的存在,或是归于虚无。 好在,他身上有三十六道致命伤,这伤刻在灵魂,无法抹除,伴随他鬼生。三十六道致命伤在那股洪流的冲击下崩开,那诡力从伤口处狂泄而出,甄践也得以捡回一条小命。 他在这股洪流的冲击下已虚脱,近乎在休克的边缘,他很想自此长睡不醒。而就在他即将闭眼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浑身一震。 一座高楼大厦之巅,遗立着一个瘦削而萧瑟的身影。那是他的死去的肉体,甄践感受得真切,心中有莫名的联系。 他的肉体很安静,眼神空洞,身上披着的淋漓鲜血,三十六道致命伤口间不断有黑色的血水流出,看上去很狰狞,也很陌生。 甄践很劳累,疲劳和心累同在,两只眼皮如千斤巨石垂压而下,他要昏了过去。 “不,不能睡!”甄践心有执念,他警告自己。 现在是关键时刻,他的肉体都出现了,谜底或将揭晓,且故城中更有阴灵虎视眈眈,如厉鬼、无头尸等,这一沉迷就等于等死。奈何那对眼睛就是不争气,在他内心叫嚣着的抗议声中合上。 仿若浸泡在黑暗中,举世皆寂,甄践很想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一看,哪怕是一眼,可是他太累了。 那股诡力洪流,让他蜕变,简直靠近了当前境界的极限。而在这同时,也对他造成冲击,这种冲击超过了他当前所能承受的极限,让他暂时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还留下一种感觉上的酸爽。 忽然,黑暗如潮水退却,甄践猛得睁眼,目露精芒。甄践“生”前是凡人,并没有修行者的习惯,当他的思维即将沉寂时,灵光一闪,意识到自己已“死”,为鬼,他想起了黑无常为他种下的修身术,他将之运转。 修身术,能塑鬼躯之外,对自身的恢复有奇效,在运转间疯狂地从外界掠夺能量,而在血肉祭坛上,最不缺的就是阴冥之气,如怨、煞等。只片刻,他恢复了,精神抖擞。 祭坛由血肉而铸,甚是柔软,如女子的酥胸,散发着异样的诱惑,引诱着阴灵前来“祭祀”。甄践躺在祭坛上,祭台表面产生凹陷,他似陷入温柔乡,随着修身术的运转,精纯的阴冥之气入体,简直要让他沉醉。 随即甄践一惊,这祭坛分明是血腥的,由生灵血肉堆砌,怎能和温柔乡作比?甄践感到阵阵惊悚,冷汗惊出一身,自己差点走向罪恶的深渊,他已被诱惑了一次,其后果尚未可知,心中很是忧虑。肉块中溢出的血水让他清醒,他心有前鉴,不想蹈覆辙,连忙起身,总算没有迷失在其中。 甄践记念着自己的肉体,他抬头仰望自己的肉体出现的高楼大厦,他还在那里,身上鲜血淋漓,三十六道致命伤间流出黑血。甄践的尸体低着头,像是在注视着血肉祭坛附近阴灵、修道者的一举一动,却又双眼空洞。甄践也不知他有无注意到自己,但感觉到自他身上传来的气息含着萧索与孤冷的陌生。 “我不是我了!”甄践一叹,仅仅身死三十天,所经历的却比他此前的二十年都还离奇,他这一叹带着沧桑。 甄践多次注意自己的肉体,隐隐间竟有危机传来,亡人非故,他已不是他。甄践没有贸然去接近,转而开始观察故城中的形势。 他先前有执念,一心想寻到自己的肉体,而当真见到时,却发现变了感觉,他是他,也不是他,那抹执念似乎也于此中淡了,变得不重要。 浸染在故城各个角落的血迹重熔,带有冲天的血光,交错在一起如条条流动的血河;无数尸体燃烧,却不曾化作焦灰,而是成了肉汁。这肉汁有的流入血河,有的蒸腾成血雾,弥漫整个故城。 这是一场血祭的开始,以万灵血肉为祭品,开启一座妖邪恶毒的惊世大阵,仿佛要打开通往地狱的门户。 血肉祭坛下,那些阴灵疯狂的杀戮着,它们从不压制自己的性情,如狂热的教徒尽情的舞动着圣祭的仪式,将杀戮进行到底,似乎这场祭祀结束之时,其中为最者便能得到鬼神的眷顾。 阴灵之外,还多了一些甄践没有见过的修道人。对于阴灵来说,他们是异端,故而在发现他们时都带着怨毒和仇恨;对于他们来说,阴灵是妖邪,因此在面对阴灵时都带着冷酷和无情。 阴灵的杀戮盛宴还在继续,对同类,也对异端。如,那只身穿大红袍的厉鬼在一爪掏空某一男修道者心脏的同时,也斩掉一只僵尸的头颅;一只野鬼在夺舍某个中年女子之后,却被一具无头尸挥刀劈成两半。 至于那群修道者,倒是精诚团结,配合默契。一个持剑男子,是负剑客,他被一些人护在中心,他们像是在为他争取时间准备什么;少许人在阴灵间杀出一条血路,如葬法道人、弦道老僧等,向血肉祭坛杀来;而其余人,则是在清理再次踏入葬法老道等人杀出的血路阴灵,竟是在保持此路畅通。 甄践搞不清状况,他居高临下,本想作壁上观,可是内心却惶惶不安。他再度审视局势,发现修道者的目的很明确也很显眼,正是血肉祭坛,他们分明是在清路,以确保负剑客能一击必中。 甄践站在血肉祭坛上,修道者针对血肉祭坛,也就间接性的针对了他,他暗道不妙,欲溜之大吉却有锋芒在背之感,他心在惊,肉在跳。 负剑客有动作了,他双手持剑,却是拖在地上移动的,火花四溅留下长长的一道剑痕,那把三尺长剑此刻在他手中似有万钧之重。 这把剑很神异,带着可怕的杀意,更是有剑光缭绕,甄践只看了一眼双眸便被刺痛,甚至留下两行血泪。 这是一把斩魔的剑! 甄践下意识退步,他有感觉,在这把剑下,故城中的万灵血祭会有另一种结局。 啊——啊——啊—— 忽然,修道者中接连传出凄厉的惨叫,一道萧索孤冷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血肉祭坛之下,他如同地狱走来的死神无情的收割着修道者的生命。 第三十一章 不共戴天 那道身影,萧索孤冷,形同鬼魅,是早已伺机而动的毒蛇,他出现得突然,无情地收割着修道者的生命。 或许只有甄践才注意到他的出现,因为那是曾经的他,他的前身,他的肉体。 “阿姊!”那个有着江南水乡柔情的婉约女子惨呼,如比翼鸟丧偶时的哀鸣。 她的阿姊丧命于甄践的尸体之手,其心头热血溅在她的脸庞,温热,而她的心却寒了下来。 甄践的肉体抬头,似看了眼婉约女子,但是他的双眼是空洞的,行尸走肉般无情,婉约女子被盯得一阵森冷,背脊都在发寒。 那个狰狞面目上的空洞眼神如吞噬星空的黑洞,要将她拉入其间,但她没有畏惧,反而有满满的恨和怒。 婉约女子执画扇,更因她此前刺过阿姊一刀,心有愧疚,要和甄践拼命,给阿姊报仇。两者错身而过,甄践尸身依旧面无表情,双眼缺失焦距,冷漠而无情。婉约女子的恨和怒则皆凝固在脸上,她倒下了,步其阿姊后尘。 甄践的尸体将沾满鲜血的手指伸入口中尝了尝,无神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看不出是满意还是嫌弃。他没有停顿,屠杀还在继续。 卒起不意,修道者皆失其度。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认为甄践的尸体是冲着负剑客来的,阻止他们的行动。修道者纷纷出手阻击,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作掩护,只为为负剑客争取时间,将加持有剑灵之力的那一剑挥出,把血肉祭坛斩开。 负剑客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看似潇洒的他不禁留下感动的泪水,握着天陨伏魔剑的双手不禁加重了力道,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几分。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甄践的肉体并没有如他们预料那般对负剑客出手,而是杀向了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甚至无关紧要的人。 “尔敢?” 对此,首先传来的是葬法道人的怒叱,甄践的尸体的目标竟然是他的徒弟李道希! 葬法老道想要阻止,奈何已然来不及了,他在最前方开路,已经杀到了血肉祭坛正下方,李道希则差不多是身处大后方,两者相隔太远。 “这是还敢分心?”一声冷笑在葬法老道耳边响起,却是那只身穿大红袍的厉鬼,她暧昧地在葬法老道耳边吹气,却还挂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诡笑。 葬法老道暗道不妙,再作反应却感无力,他的生机在流逝,厉鬼那苍无人色的鬼手已撕开他的肺片,连带着一颗鲜红的心脏皆被她扯出。 负剑客拖动着长剑,火花四溅,亦留下长长的一道剑痕。他注意到甄践的尸体的目标,又瞥见李道希惊慌失措茫然无助的神情,还听见葬法老道临死前的怒叱,此前和李道希的旖旎莫名浮上心头,他眉头一皱,加快的动作又变得迟缓,甚至顿下了。 血肉祭坛上,甄践一鬼独立,在他眼里,现场状况是混乱的。因为,他从地狱来,来得突然,对故城变死城的前因后果一点也不清楚,他不知道阴灵、修道者、还有他的肉体究竟是有怎样的目的。 不过,他知道,他脚下这座诡异的血肉祭坛是关键,他深受其“害”,也受其“福泽”。 他有在衡量阴灵、修道者,以及自己尸体的实力,与己作类比,他这才发现他貌似还不清楚自己的实力是多少,已到了什么地步。 “应该还没超过修身境,要不要先避避风头?”甄践自语道,他在目测自己实力,然后他又看向当前混乱的局势,在考虑要不要跑路。 修身境,是鬼修的第一个境界,寻常鬼在这个境界修身养魂,往生魂在这个境界塑鬼躯。 “嗯?是他!” 忽然,甄践看到阴灵中,有一个他做鬼都忘不掉的身影,那是一个粗矿的汉子,正是捅过他三十六刀,让他肉体生机断绝的杀他之人! 不过这粗糙汉子显眼也不是“本人”,他的灵魂和肉身不兼容,是被鬼附身了。 “杀身之仇不共戴天!”不管那粗糙汉子的魂还是不是本人,甄践看到那张脸、那副身躯,瞬间就控制不住自己,恨意和戾气同时爆发,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复仇! 纵然甄践有了鬼躯,对自己肉体的执念淡化,但也不可能宽心到放过杀身仇人的地步。修身术在运转,调动着体内的阴冥之气,他自血肉祭坛冲下,如离弦之箭暴射而出。 修身术,这个从往生经中截取、简化的一段法,并不是很适合战斗,奈何做鬼的少年不会别的,更且他连修身术也只悟了个半不拉子,此时此刻,在仇怒状态下依旧只是简单的修身术,他带着连绵不绝的势,打出了一记……掌风! 附身粗糙汉子的鬼魂也非寻常,明显不是甄践在黄泉路上遇到的那群出生在地狱却跟人间道城市人家娇生惯养悉心呵护成长的子女没什么不同的小鬼一流。他可了不得,对危险的感知很明锐,在甄践行动的第一时间就感觉到危险,应对得一点也不仓促,还有几分从容。 而这也从侧面反应出末法时代的人间界,莫说是修道人,就连鬼魂也不好混,竟然比地狱的一些鬼警惕性还高。由此可以想象到人间界的修炼地、资源等一定很稀缺,如此而来在万灵血祭时它们疯狂的杀戮或许也就可以解释得清了。 做鬼的少年当然不会有这些怪诞的想法,甄践心头那一股复仇之焰在燃烧,杀身之仇不共戴天。他还在地狱还好说,自己头顶的是地狱的天,粗糙汉子顶的是人间的天。关键是他回到了人间,还见到了杀身仇人,这不能忍,当真是同顶一片天都不能够的。 强横的掌风劈开了故城中弥漫的怨煞之气,还未近身却已让附身粗糙汉子的鬼魂感到了刺面的生疼,他很是莫名其妙,不知那个走上血肉祭坛的身影为何对他一个稀松平常的鬼魂杀机毕露。 一记看似普通的掌风,在“粗糙汉子”眼里却大有不同,仿佛是勾魂的无常要把他拉入地狱受无尽刑罚。 那个身影带着地狱的气息,更是开启万灵血祭的“巫师”,“粗糙汉子”对他是心存敬畏的,他自觉不敌,但这不代表着他会任鬼宰割。 “粗糙汉子”激烈反抗,虽有仓促,倒也从容,他在尽全力, 甄践双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焰,这是被点燃的复仇之火,不斩杀己身者不熄,不灭杀已身者不止的火焰。来自于即便是那个杀他之人已身亡,依旧不放过其尸体、要鞭尸的复仇之心。 “粗糙汉子”在接触到这眼神的一刻,他明白了,感情是自己附身在了那个身影的杀身仇人身上,也难怪如此。他也有过那种境地,自然知道复仇之焰燃烧起的鬼有多恐怖,他亡魂皆冒,想立刻抛弃这具肉身,立刻! 可是,附身不难,那脱身就容易了么? 第三十二章 绯月降临 故城中杀戮一片,绯月为证。 不知是故城中的杀戮猩红了天上的绯月,还是绯月的月光浸染了此夜的猩红。 万灵血祭早已开启,三十六股洪流冲向四面八方,激活了城内的祭祀血纹阵。 以地上血迹为阵纹,以同等死法的数十万尸首作祭品,这是一场世上从未有过或被封尘多年的恶毒祭祀,仿佛要打开地狱之门。 天地都在这一刻震颤,故城中的楼厦紧跟着坍塌,惊起浸血的烟尘。 闪电交织在上空,宛如一张天网,要捕获、禁锢、诛杀妖邪。依稀间,空间都产生了裂缝,黑色的虚无切断苍穹,此地仿佛已脱离当世。 绯月并没有因空间的断裂而与故城分开,它好像早已从天外降临,因楼厦的坍塌故城终于从死城变为废墟,少了遮挡得以窥见全貌的绯月沉压在废墟之上,此景甚是苍凉。 绯月降世! 窒息般的压迫碾过故城,此间的存在动弹不得,如被点穴的人皆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亦如被琥珀包裹的虫蚁,成了恒定的标本。 甄践从血肉祭坛俯冲而下,他被禁锢住了,还在半空中呢。甄践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被仇恨蒙蔽的双眼萌发不甘。 那记掌风生生顿在前方,就差一点便落在了他的杀身仇人——那个粗糙汉子身上,他好气!好恨!好不甘! 轰隆隆! 没有乌云密布,却生电闪雷鸣,那张闪电交织的天网收拢了,目标并不是城中邪恶的祭祀,却是那轮降世的绯月。 一个黑点从绯月中出现,迅速放大,转瞬化作人影。人影朦胧,被绯色月华包裹,分不清是男是女。 这是一个无法言喻的人,境界高深到让在场任何一个存在都战栗,祭祀血纹阵因其出现而沸腾,仿佛这个人来了,这万灵血祭才具备真正的意义。 确切的说,那种碾压故城的窒息般的压迫,并非源自于绯月,而源自于此人。闪电天网的目标,也是这个从绯月中走出的人。 或许,这个人,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绯月作了背影,这人踏步虚空,很是从容。闪电天网如期而至,有成百上千道,那里被电光覆盖,成了一片雷电的海洋,空气中弥漫着让人汗毛倒立的滋滋电流音,而这个人却只是一声闷哼,便继续了自己的节奏。 甄践还被禁锢在半空,复仇的火焰在窒息般的压迫下生生熄灭,这种令人恐惧的势,甄践曾在阎罗王身上感受到一丝。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甄践的脚踝,甄践一惊,故城形势瞬息万变,这太突然。 要知道,那个从绯月中走出的人,势压全场,空间都被禁锢,他被定格在半空,其他存在想必也如他一般无二,谁人还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活动自由? 下一秒,甄践被甩了出去,他在这倒飞的过程中也得以看到,那只冰冷的手,属于自己生机已经断绝的肉体。 甄践跌落在血肉祭坛的台阶上,血肉阶梯如女子怀抱柔柔的将他接住。 他的肉体回眸对他一笑,黑色的血水从咧开的嘴角溢出,狰狞的面目却含几分意味不明的暧昧。 甄践搓了搓胳膊上新起的鸡皮疙瘩,这笑令他毛骨悚然。 甄践的肉体却已不再看做鬼的甄践,他双手刺入粗糙汉子的胸膛,将之扯成两半。 “你妹的,杀身之仇应该我来报!”甄践一愣,随即指着自己的肉体愤怒咆哮,“真的好气,报仇雪恨的机会明明是我的!” …… 绯月已不在天边,真真作了那个人的背影,印在那个人的身后,雷电亦非消失,缠绕在那个人周身。那个人沐浴雷电戴绯月,一步一幻灭,当第九步落下,则已立身于血肉祭坛。 当那个人站在血肉祭坛上时,那种窒息般的碾压全场的势也消失不见,不知是那个人的收敛,还是血肉祭坛的隔绝。 此人低头,俯视着坐在血肉阶梯上愤怒咆哮的甄践,被绯色月华朦胧了的脸庞之上,浮现出一抹惊奇的色彩。 甄践的肉体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个以绯月作背景的人身后,侧躬着身躯,如向君王表示臣服的臣子。而此人对此恍若无觉,只是注视着阶梯之上的那只颇显狼狈的鬼,那个仅在修身境,低微到本是无论如何也引不起他关注的往生者。 甄践当然有感,小心肝在颤抖,这种感觉就如泰山压顶,令他窒息。 这是绝对的压制,仅仅是注视,就给了甄践莫大的压力,他还没怎么明白的修身术在运转,疯狂的运转,欲解除那种压迫,但却依旧不能缓解丝毫。 与自己的那种莫名的关联出现在了那个人的身后,甄践鬼躯一震,这是他的肉体和他之间的联系。 “他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甄践有明悟,有惊疑,于心中猜测。 在绝对的压制下,甄践倔强扭头,他想看一眼这个策划万灵血祭的黑手到底是谁,可他做不到,连扭头都做不到。 咔嚓…… 故城中瞬息万变的局势未曾停止,在咔嚓一声中,此地真的和当世脱离了,缓缓的没入空间裂缝的虚无中,像是一艘离岸的巨船,驶离海岸,入了大海汪洋。 空间裂缝里,电闪雷鸣,一道道劫光,劈落在故城,这是上苍的震怒。 遍布故城的血迹构建出强大的祭祀血纹符阵,与上苍劫光激烈对抗。但是,天威实在是可怕,祭祀血纹阵顷刻间崩溃。 哗啦啦…… 祭祀血纹阵寂灭了,故城在上苍劫光下四分五裂,碎石块崩散满虚无,城中的阴灵糟了殃,被劫光砸中,灰飞烟灭。 咻—— 黑暗的虚无中,一道剑影沐浴着劫光,射向远方,依稀可见剑幕下藏着一个修道者狼狈的身影。 甄践根本没心思留意那道剑光的远去,血肉祭坛成了孤岛,这里的上苍劫光尤为猛烈,四周的地面早已化作乱石穿空。 “可怕!” 甄践瑟瑟发抖,他并不想如此,但却奈何不了身体和灵魂本能的反应,任何一道劫光,都足以令他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 不过还好,血肉祭坛上,那个以绯月作背影的人在出手,简直就像是一尊神祗,散发着无尽神光,要倾覆苍天。绯色月光普照,他从中抽出一缕月华为剑,斩入劫光中。 然而,恐怖的劫光密密麻麻,如大雨倾盆而下,在一阵激斗之后,这个以绯月为背景的人终是不敌,没能逆天,跌落在血肉祭坛,殷红的鲜血,根那轮绯月一样绝艳凄美。 而血肉祭坛在沾染他的鲜血之后,光芒大盛,更有诡异的符文闪烁,似一只只含冤的亡魂,带着无法言喻的妖邪气息。 接着,血肉祭坛开始燃烧,如在空寂的虚无中,如一轮璀璨的骄阳…… 第三十三章 坠回地狱 嗤嗤…… 耳边传来的像是受刑的恶鬼凄厉的哀嚎,同时还夹杂着烧红的烙铁印在血肉之躯上所发出的声音,这让他心中一惊,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璀璨的光幕刺伤他的双眼,光幕中还有更为璀璨的光在闪烁,那是闪电,如同上苍劫罚。 除此之外,甄践什么也没看到,光明到一定程度便是另类的黑暗,于是这化作一种未知,并且带来了恐惧,很快就席卷遍甄践全身。 不知何时四周回归为虚无的寂静,好像混沌未开时一般,没有一丝声音,但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从下方传来,而他的身体亦在不断地下坠、下坠、再下坠。 熟悉的气息如招魂的香引一样浓烈,这和他的鬼躯本属同源,这种发自灵魂的亲切感亦如池鱼归故渊,分明属于孕育他鬼躯的地狱。 这是某些道则的共鸣! 当下坠到极致时,剧烈的痛感令甄践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但是包裹周身的丝丝凉意却令他清醒许多。 等他恢复意识后,总算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全身浸泡在水中,湿漉漉的。 他狼狈的半浸泡在水中,靠在岸边,好像一具随水漂流时,偶尔搁浅的浮尸。 甄践的睫毛颤抖着,他努力睁开了双眼。入眼处是幽暗而深沉的青幽色天空,这像是被墨晕染过,印象中这样别致的天色只在幽冥地狱见过。 “难道我坠回地狱了?”甄践一愣,有点难以置信。 他分明记得,自己莫名的穿越阴阳界地回到了人间,入了他人的局,以身为引亲自开启了一场血腥的祭祀。 而现在似乎又身在幽冥地狱,难不成人间的一切都是虚妄的梦?还是说,万灵血祭是为打开一扇地狱之门? “怎么会有人向往地狱?”甄践被自己的荒谬想法逗笑了,他回忆道,“阴阳界地如此诡奇,那一定是我闯其中,产生的幻境!”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踏入阴阳界地后,其中的一切经历都是不记得的,和醉酒的酒鬼喝断片儿了一般没什么区别,自身再次出现就是在人间。 至于得见有人献祭一座城,为打开地狱之门,甄践情愿相信那是幻境。 因为,如果那是真的就太过可怕了,其中生灵涂炭怨念冲天的画面更是骇人听闻。 思念及此,甄践就不想去深究,而剧痛感在这过程中从身上各处传来,他呲牙咧嘴,浑身散架一般的疼痛进一步切断了他的思绪,将他拉回现实。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当前的处地可能是极其危险的,心头莫名一凉,这份感觉非常糟糕。 因为,他高度集中的精神发散之后,就更容易感受到疼痛,似乎有一种未知的物种在撕咬他的身体。 甄践能感觉到,有锯齿般的冰冷獠牙在不断的切割着他的肌肤、血肉。不过不知为何,血肉脱离鬼躯的感觉,倒是容易让人有几分酣快淋漓的爽意。 可这份爽意,又有谁人能消受? 鬼都消受不了! 甄践无法忍受,虽然身体剧痛无比甚至难以挪动,但难道要任不明生物撕咬自己的身体? 不,他可不是任宰割的板上鱼肉。再不济,好歹也是修身境的鬼修,一个往生者! 他欲反抗挣扎,却感到一阵虚弱,略微感应,才发现自己的体内,只空余一缕阴冥气若游丝般漂流,除此之外还有来自肉体的饥饿感。 这大概是坠回地狱的过程中发生的必然损耗吧! 甄践试图追忆着发生了什么,可记忆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抹除了一部分,绯月降临之后的一些事,他都不记得了。 下一秒,甄践的视野被阴影覆盖,一颗黑色的头颅突兀截断甄践的视线。 这是一颗狰狞而丑陋的狗头,狰狞于它满脸的疤痕,丑陋于像是包着皮毛的骷髅。它出现的刹那令已有充分心理准备的甄践还是差点没把心脏病给吓出来。 这只黑狗不断地吐着舌头,似乎准备舔舐甄践的脸,要进一步享用美食。 垂涎于黑狗舌头吞出间滴落在甄践脸上,带来腐蚀般的痛,但这点小痛对于当前感觉骨头都要散架的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倒是黑狗犬齿间沾染的血丝让甄践无名火起。 他是他身上的血! “滚!” 甄践毫不犹豫地用掉仅存的力量,那若游丝般的阴冥气被他引动,随着他的暴怒化作掌间之刃引发一种暴虐强大的力量直冲恶狗而去。 黑狗显然也没想到如烂泥般的甄践竟还能爆发出这样的攻击,在一声凄惨的“嗷呜”声中被掌刃砍翻在地。 它四肢不断踌躇,还在挣扎起身,却是踉跄着向一边倒,如喝醉酒的醉鬼失去了最基本的平衡。 见到这一幕甄践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只黑狗生命力居然如此顽强。 那可是加持了阴冥气的掌刀,虽然仅含一丝,但也非比寻常,普通生物沾之必死,他可是在人间道路过一些山林时,顺手试验过的。 “看来这只黑狗也不简单啊!” 不过甄践没有太多的心情继续去关注黑狗的状况,因为刚才出手所拉扯出的遍及周身的疼痛,让他更在意到的,是自身。 当注意力转移至自己身上时,他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这,这还是一只气宇轩昂、英俊潇洒的高贵鬼修么?” 这时的甄践已是遍体鳞伤,如被千刀万剐,血肉像被剜过般外翻,那套早已褴褛的无常白袍更是被血水浸染透了,现在的他看上去分明是一具行尸走肉。 除此之外,他的背部和一条手臂还有被火烤过般的焦黑痕迹,甄践另一只用手摸了摸,这些焦黑的部分正是他的皮肉。 这发生了什么?甄践继续试图去回忆,却是惹得一阵头疼。 他没能记起来。 而当下,让甄践觉得最为夸张的是,他的左腿少了大片血肉,周围有狗啃过的犬齿印,那截腿骨更是被舔得干净无比,竟能反射出光泽。 “嘶……”甄践倒吸一口凉气,额头间的青筋在跳动,莫名其妙身受重伤也就算了罢,竟然还被狗给啃了半条腿去,他好气,一阵头晕目眩,道,“龙游浅滩遭虾戏,鬼落地狱被犬欺!” 简直是欺鬼太甚! 幸运的是,这些都是皮肉伤,并没有伤及根本。修身术是能用来塑鬼躯的法术,在治疗方面也有独到之处,他并不是很担心。 即便如此甄践依然怒火中烧,恨不得将这恶狗剥皮抽筋! “啊!”甄践大叫着,他现在好想哭。 “你大爷的!跟你拼了!”甄践简直都要哭出来了,虽然有修身术,可这副模样真的也未免……太过惨烈了啊,他带着哭腔,道,“有如此糗事,教我鬼生怎么过?以后没脸见鬼了!” 他的灵魂都在发颤,谁又能想到并去坦然接受,重新坠回地狱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被狗咬? 甄践咬咬牙,下了决定,就算是此刻身体虚脱,也要拿下这只恶狗,让它知道鬼修不可欺。 他强忍着周身的疼痛,抬起那只被烧焦的手,指着黑狗,阴狠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啃我的肉是吧?马上让你还回来!” 可是,他这凄惨模样说出这样的话毫无威胁性可言。黑狗看都没看他一眼,它兀自挣扎着,侧躺在地上蹬着腿呜鸣,以阴冥气为刃的掌刀确实给它造成了剧烈的冲击。 “这是狗眼看人低,还是目中无人?”甄践嘴角抽了抽,扯动伤口溢出血丝,他好像感觉到了来自一只狗的鄙视,在这瞬间像是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 “看来得好好治治你,清炖还是红烧?”甄践阴沉的道。 他一瘸一拐,被狗啃过的腿因为少了血肉,对他的行动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但他的意志并没有因此而动摇,反而越发坚定。 这被啃得锃亮的腿骨,是眼前这只黑狗的杰作,实在是太过触目惊心,每当甄践的视线和这条腿交错一次,他都会颤抖一下。 甄践忍着痛行动起来,在他身后,一条黑色的如冥河般的河流无声流淌,他从河岸淤泥中走出,带着可怖的伤,如从黄泉中爬出的古尸。 “汪!汪!” 黑狗也注意到甄践的打算,龇着牙低声发出示威的咆哮。它又做挣扎,并不是为逃跑,却是带着凶相,准备要将甄践扑倒在地,咬断脖子才罢休。 忽然,恶狗猛的扑过来了,后发先至,不过以阴冥气为刃的掌刀对它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黑狗不协调,没能扑中看似虚弱的甄践,它偏离了预判的轨迹,摔在河岸潮湿的淤泥中。 甄践顺势压身而上,黑狗立即反口想咬他,但是狗脖子处的骨骼有明显的折断错位,那正是甄践用掌刀砍中的部位。 黑狗对着甄践狂吠了几声,溅了甄践满脸带有腐蚀效果的涎液,便垂下狗头没了音气。 那一击对它致命! “靠!” 甄践骂咧咧一句,黑狗也不过如此,以垂死挣扎展现顽强的生命力,而在他决定痛打落水狗之时却又死得如此直接,令他极其不爽,简直就像是来恶心他的。 “算了,反正都是要下锅的!” 甄践自持甚高,没有鞭尸以发泄心中的不满,但却履行了自己的前言,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要吃狗肉,将这只狗吃他的肉给吃回来。 在扒狗皮时,甄践警觉的扫视了一下四周,未感觉到危险,倒是远处有两个在跟他目光交错时两个慌张逃离的人形身影,让他眉头一皱。 “果然这等鬼生糗事,还是被看到了,要不要杀鬼灭口呢?”甄践慎重考虑道。 他是鬼修中的往生者,莫名其妙的回了趟人间,又莫名其妙的回地狱了,下一次回人间又会是什么时候?甄践不知道,以后大概是会在地狱长期鬼混下去,这等糗事怕是被传出去,会贻笑大方。 遗憾的是,相隔太远,以他现在的虚脱状态,根本追不上。 第三十四章 积怨颇深 幽冥地狱某一地域,存在着一条黑色的河流,像极了冥河。在这条河的河畔,升起一缕袅袅青烟,阴森的气氛被打破,那是少年升起的炊烟。 甄践从浅滩上捡来一口破烂的锅,这锅由幽冥生物的头骨制成,他初入地狱,看不出这是什么物种。 甄践以黑色的河水炖黑狗肉,同时以修身术修复伤势,不过他脸上隐隐透露出的期待出卖了他心底对地狱恶犬滋味的幻想。 自从“死”了之后,甄践就少有轻松,今难得清闲,他在心中思量,总觉得自做鬼以来自身就有某些地方不太对。 比如说,忘川之战中,他本是冷静的,其意是想脱身,可动手之后,却无适可而止,少了理智,直到觉察致命危险方才清醒。 这难道真的是因为一对多而不败,风发起了意气?现在的他不这么认为。 再比如,归至人间故城时,被血肉祭坛诱惑,走上祭坛,意外开启万灵血祭。后又见杀身仇人,复仇之火燃烧,不顾一切要复仇。 “我竟然控制不住我自己啊!”甄践一叹,总得来说,他觉得自己变得情绪化了,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要知道,不能审识时势,易被情绪左右的人,往往是属于炮灰一类的。甄践做人时作为一个孤儿,能在人间滚爬二十载,对这方面颇有经验。 而今做鬼身处地狱,在这传说中的恐怖之地,若想活下去,对这方面的要求,就更不用说了。 还有就是,在这些日子里,他的思想并没有跟随人鬼之间的转变而转变,他仍在以“人”的角度看问题,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境界和存在形态和曾经已大有不同。当然,这不代表磨灭人性,而是他的心没有和他的身达到同一个高度。 简而言之,就是他内心深处还是有些不太能接受自己作为人已经“死了”这个事实,而作为一个新晋的鬼修这一身份,他还不太适应。 “看来得尽快完成行思的转变!”甄践自语,他痛定思痛,有了决断。 咕噜、咕噜、咕噜…… 头骨锅中冒出的气泡破裂的声音打断甄践的思绪,“狗肉汤”熟了,幽黑河水和“黑狗肉”的组合,是以这整锅肉汤都是黑的,卖相一点也不好。 “确实不怎么好吃!”甄践尝试,吐了吐舌头,其肉质紧绷,滋味苦涩,并不是什么美味佳肴。 说是黑狗,也不过是据其外形判断的说法,它是一头地狱生物,甄践并不知他的种类。 “这就是地狱的味道?”甄践泪流满面,这肉难吃到要死,可自己炖的狗肉流着泪也要吃下去,不然对不住自己那条被啃得锃亮的左腿骨,他不愿吃亏。 “嗯?有变化!”甄践惊坐起,黑狗肉在他忍着苦涩不遗于力的咀嚼下烂开,一股暖流随着黑狗肉入腹而散开。 细细体会,甄践发现这是黑狗肉中的能量精华,在修身术的牵引下被吸收,他心喜,自身的损伤在快速恢复中。 但在这同时,甄践皱眉,黑狗肉的能量精华中,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对他造成影响,使他的情绪化进程进一步加深。 这让甄践烦躁,还生起了强烈的破坏欲,变得凶残了,其他情绪亦接踵而至,如决堤之江河,一发不可收拾。 “怨!”这是情绪化的集合,是积蓄到一定程度能压制理智的怨。甄践明悟,他此前的情绪化处事,正是受体内积怨的影响。 积怨愈久、愈多,行事作为受其影响愈深。除此之外,最能影响一个人行事风格的,则是其自身的性格,但在发现前者的时候甄践很自然的将后者忽略。 “怨的话……要如何祛除?”甄践自语,他也没什么手段,于是想到的就是阎罗王封在他灵魂中的往生经。 往生经,共三卷。其一魂引卷,是很好的修行、蜕变功法,足以让任何一个修道者受益终生。阎罗王曾称此经仅凭魂引、阴招二卷,便可与地狱顶级功法并列。 而且,从往生经中截取、简化出的修身术,更是和孟婆汤组合,成塑鬼躯之绝配。 若说此中没有祛怨之法,甄践自己都不信。黑无常给甄践种下的就是截取的残篇,主要和塑鬼躯相关。可惜甄践鬼躯塑成后,起突发事件,他没有时间去观摩往生经。 甄践意念一动,闭上眼睛,在识海搜寻往生经。很快,他就感知到了,有一册泛黄的古经书,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带着岁月的气息,如一块亘古的碑镇压在识海世界中心。 这是往生经的复刻印记,因为甄践“生前”的状态很是让阎罗王无奈,所以经过了特殊处理,只要甄践自身满足一些条件,就能触发,但若要将之理解透彻,还得看甄践自己。 随着甄践意念的触碰,一缕缕气机从往生经的复刻印记中荡落,稍纵便淡化而开,融入甄践的识海。然后,甄践就感觉自身多了某些东西,去深究,方知正是往生经的部分内容。 “我明白了,经文如冰糖,身魂为容器,识海为溶液。”甄践猛地睁眼,目露精芒,继续道,“理解一段经文,就像是冰糖溶于水的过程!” 参悟一段经文,就是要把经文“溶”入识海,使二者交融不分彼此,然后将之发挥,成为一种对“道”的认知。这就像是把糖溶入水中,与水构成一个整体,让糖的特性通过水而表现出来。 当糖完全溶于水中,达到一种饱和状态时,它的特性就能展现到极致。 甄践舔了舔嘴唇,在感悟经文时做出这般联想,实在是因为这“黑狗肉”滋味太涩,让他很想吃糖来缓缓。 当然,甄践这个修行界的“愣头青”能领悟得如此之快,除了他本身适合修行之外,黑无常和阎罗王的“填鸭式教学”功不可没。 “往生经第一卷魂引,大概可以理解为对亡魂的指引,主要效果是修身养魂,表现方式有往生术、往生咒、凝魂赋等!”甄践沉吟,已经对往生经有了一些了解,他继续道,“能净骨涤魂,祛除积怨的,应该是往生咒!” 天地间的能量不纯净,如阴冥气,其中夹杂有怨、煞、戾等,若鬼修者在修行过程中不知净骨涤魂,度化怨气,待到积怨愈深时,轻则影响心智,重则“走火入魔”,反被怨气支配。 甄践继续行动,用神念去“搅拌”往生经,使之“溶”入识海,直到往生经的气机不再荡出时,方才停止。甄践知道,以他当前的境界,这大概是达到“饱和”了。 最后再感知了一下往生经的复刻印记,它沉浮在识海世界里,就像在水中未化尽的一大块冰糖,却又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如夕阳安静在那里。 神念退出识海,甄践默默体悟“溶化”开的那部分往生经,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部分吃透,然后将其所具备的效果、特性等呈现出来。 因为身上有积怨,甄践首先尝试的是往生咒。 这一天,在这条黑色河流的河畔,响起了诵经声,这是甄践在参悟往生咒。 在多次尝试之后,甄践成功理解,将之呈现,他的身体和口中经文产生共振,产生一种奇异的波动,一丝丝斑驳的雾气从甄践的身体中溢出,在空气中渐渐飘散,而他整个人看上去则少了戾气,一片平和。 “哈哈,好!”甄践大笑,心中畅快无比,积怨化尽,他变得轻灵了,又看了看炖的那锅“黑狗肉”,甄践直接端了起来,无所顾忌,放开了吃。 诚然,这“黑狗”的肉不好吃,太涩,但其所蕴含的能量精华不容忽视。 在这过程中,甄践也在参悟往生术,它能汲取能量,引动一些道则,强化修行者的肉身,并大幅度提升修复再生能力。有塑鬼躯之效的修身术,就是从往生术之中截取、简化的。 也得益于往生术,一锅“黑狗肉”吃完,甄践感觉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只不过满身的伤依旧还在,尤其是被啃得锃亮的那根腿骨,非常的扎眼。 不多时,甄践起身离开,在幽冥地狱暗沉的斜阳下拉出细长萧瑟的影子。他当前的身姿和潇洒完全沾不上边,但胜在精神抖擞。 像是一道光,给地狱带来了和堕落不一样的色彩。 “接下来,我得完成行思之间的转变。要从修行者的角度看世界!” 这一带相对平和,甄践没有遇到那些和地狱的恐怖传说相衬的事物,但甄践也不曾放松。因为,四处还是能看到一些倒在地上的尸骨,死亡原因未知。 他没有贸然乱闯,而是沿着一条踩踏出来的小路行走,不多时便见到了一座村落,甄践嘴角扬起笑意,不过这笑在挂着伤疤的脸上扬起,就显得狰狞了,他正是随窥看过他的两个人形生灵退走的方向过来的。 “不知被狗啃的嗅事,有没有被他们撞见!”甄践低语。 那两只人形生灵可能是这里的村民,他认为有必要杀鬼灭口,他可是鬼修,这种事情若传出去,鬼都会笑掉大牙,真的非常丢脸。 第三十五章 食食婴者 地狱中的村落,甄践也是第一次见,屋舍不多,皆由石块堆砌而成,次第而开,却又坐落无序。 甄践至此时,村口已聚满了人形生灵,不过他们和人间道的人不同,他们瘦骨嶙峋,如皮包骨。 这些村民中,上至八十老者,下至五岁孩童,无一不在此,或持骨棒,或拿铁器,如临大敌。 “那只鬼青面獠牙,异常凶狠,浑身的伤就像是在炼狱中受的酷刑……”一个青年模样的鬼眉飞色舞,在站在最前方,他战栗着,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为村民讲诉自己可怕的经历。 村民们听得全神贯注,仿佛身临其境,其中胆小者身子更是往后一缩,两只手都在哆嗦,脸上还留下看上去异常揪心的表情。加之他们瘦骨嶙峋,如皮包骨的模样,面容必然不会好看,再和这份表情相衬,想必任何人看到了晚上都睡不着觉。 “他很奸诈,以自身为诱饵,任食婴啃食,待食婴松懈之时,猛地暴起,就这么一掌!仅仅这么一掌!便击飞食婴数丈之远……”眉飞色舞的鬼身旁,还有一只跟他一般丑陋无二的鬼,接着前者的话说道。 他更是比划着动作,那枯瘦的手掌就像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刀,他不以为意,一掌打在眉飞色舞者的脖颈之上。 眉飞色舞者很配合,他往后一跃,然后踱步数步后倒地不起,四肢还蹬个不停,两鬼竟来了个情景再现。 两只鬼表演得很滑稽,但在场者无一发笑,反而异常凝重,就连五岁孩童也不例外。 “李犬,狗剩,你们说的都是真的么?”有村民不敢相信,以自身为诱饵,任食婴啃食,他还没见过对自己都这么凶残的鬼。 “这都还不算什么!”眉飞色舞者从地上爬起,正是村民口中的李犬,他也不拍去身上尘土,显然这无关紧要,他继续道,“食婴竟承受不住他之一击,在几下挣扎后一命呜呼!” “嘶——”村民们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两鬼的表演,但都还是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器具。 “夸张的还在后面,他在扒食婴的皮,用黑河水清洗,要吃食婴的肉!”情景再现的那只鬼,也正是被唤作狗剩的那只回想着,带着后怕道,“他发现我们了,还好距离太远,我们逃掉了……” “天呐!那可是食婴啊,三头犬的亲子,喜偷婴儿为食的恶狗,竟然也都沦为口腹中物,若是其他……”一只老鬼觉得惊悚,枯槁的身体在发寒,“那只恶鬼到底得有多可怕?” 地狱传言,食婴,为三头犬的亲子,自幼被抛弃,故偷食婴儿为生,是真正可以止孩童啼哭的存在,故得食婴之名。 此村中,李犬、狗剩,也因食婴而得名,前者意愿为远离食婴犬,后者为食婴犬吃剩下不要的。 “连食婴亦可食之,其若临此地,吾村不保也!” “逃吧,举家迁移……” “牵往何处?这吃人的地狱,数年前老王家的儿子幸成鬼修,外出闯荡音讯全无,想必是……” “不要慌,那食食婴者不一定来此,这还未见其影,诸位父老乡亲莫要自乱阵脚……” …… “果然是将我的嗅事抖落出去了么?”甄践皱眉,将这些议论悉数听着,没有直接去做杀鬼灭口之事。 因为,这两只鬼陈述方式和甄践所想不同,那般嗅事竟然说出了恐怖的感觉。 他远远就注视到村头的一幕,那两只鬼的身形和窥视过他的契合,他们所诉也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相重合……哦,当然,青面獠牙除外。 “三头犬?”甄践惊疑道,“该不会是希腊神话中的那只吧?” 希腊神话中,地狱有看门犬,生有三头,嘴滴毒涎,长着龙尾。 “难不成我把三头犬的亲子吃了?”甄践回想着,那只黑狗除了涎液有腐蚀性,跟毒涎相似外,完全跟三头犬沾不上边。 甄践有惊疑,但未慌张,以讹传讹的事多了去,他不认为被自己炖了的黑狗和三头犬能沾上关系。 就算真是三头犬亲子,甄践也不怕,普通人看到不普通的事物总喜欢夸大其词,甚至神化。更且,村民所说的三头犬也不一定是传说中的那只。 嗅事未传出,却成食食婴之凶名,甄践放心了,他的鬼生前途一片光明,并不会因被狗啃的事留下污点。 甄践很开心,心中舒坦,向这村落中走去。别说地狱了,就是这附近的这片地域他都很陌生,甄践需要了解,了解这个地狱,除以身试险外,从这村中居民的口中了解是最好的选择。 甄践清了清嗓子,他现身,挥着手,尽量用柔和的声音道:“各位乡亲……” 他成功吸引了村民的注意,其中大多数都是诧异和疑惑的看着他,但有两只鬼面色唰的一下就变了,正是为村民诉说“食食婴事件”的那两只。 “是他!是他!就是他!”李犬指着甄践,尖叫道,“食食婴者!好可怕!” “那条没有一丝肉的左腿骨,便是为诱惑食婴而被啃光的!”狗剩拉着李犬后退,他很恐惧,“天呐!这恶鬼来我们村了,完蛋了完蛋了……” 村民因他的话语而转移注意,但见甄践那锃亮的腿骨,皆是面色突变,不由跟着狗剩后退。其中老者腿脚不利索,摔倒在地一片;少者儿童更是“哇”的被吓哭出声来。 “额……”甄践挥着的那只手僵在了半空,村民们的反应太夸张,搞得他尴尬症都犯了。 这也让甄践意识到一个问题,或许食婴犬对于寻常鬼来说真的很可怕,可止小儿啼哭。 自己作为鬼修,和他们有着天大的差距,纵是虚脱受伤也还是修身境巅峰的存在,杀死寻常鬼认为可怕的东西不足为奇。 而这对于寻常鬼来说这就可怕了,杀食婴食其肉这种存在一定是比食婴更凶残的存在,他们与之对上那还了得? 然说来惭愧的是,甄践并不知道修身境巅峰到底有多厉害多可怕,他对自己的实力没有确实的概念,对地狱的实际情况亦无了解。 对于这些,甄践只从阎罗王、黑无常那里听得一知半解,而且这一知半解还是一千年之前的。 一千年,如此之长的时间跨度,足以让沧海变桑田。 如此而来,甄践在这传说中恐怖无比的地狱胡走乱闯根本就不是明智之举,这偏远之地的寻常村落对他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其他地方危险与否……谁知道呢?他需要在这个相对安定的地方来沉淀自己。 可他食食婴,把这里的村民吓着了。 第三十六章 边远村落 甄践临近这个地狱边远之地的村落,惊扰了村民。李犬和狗剩曾亲眼目睹他以自身为诱饵斩食婴,这太可怕了。 “哇哇,不要吃我!呜呜……”有小儿啼哭不止。甄践那条锃亮的腿骨因其移动牵扯到伤口,新沾了径流的血,太过淋漓,触目惊心。 “魔鬼,不要过来!”一些正是壮年的村民站出。 他们拿着骨棒、铁锹等器具,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纵是面对食食婴者,亦拿出了勇气。然而他们瘦骨嶙峋如皮包骨的身躯在颤抖,其口中言也因此显得毫无威慑力。 村民们的表现太过夸张,令甄践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出场方式是否不对,但这对于其本以为被狗啃成嗅事为笑柄传出来说要好上太多。 “不要怕!我并无恶意!”甄践微笑道,他尽力做出亲和友善的表情,要是平常还好,而今他的面目因为带着伤痕在这一笑间更显狰狞。 闻甄践语,村民们顿时安静了些,他们继而打量甄践,有几分惊疑不定,但无一放下武器,都很警惕。 “食食婴者果真狡诈!”李犬提着骨棒,将村中妇孺护于身后,他坚定的道,“若非我有见其如何诱杀食婴,这样的蛊惑之言我也要相信了罢!” 村民们如梦初醒,拿着武器的手握得越发的紧了,他们或擦冷汗,或喘大气,庆幸李犬的警示,识破甄践的诡计,不然他们还真可能会相信食食婴者的话。 村中小儿哭得更大声了。 甄践狠狠地瞪了李犬一眼,他虽想暂住此村,与邻为善,然而却又不能将食食婴事件的真相告知,那等嗅事何以让他启齿? “果然!心机被道破,原形毕露了啊!”见甄践变了表情,狗剩凶狠地道。 狗剩在说出这句话之后连忙闭嘴,他瞄了一眼甄践锃亮的左腿骨,又回想起此前所见,总觉得渗得很,身子不禁往后一缩再缩。 “……”甄践仰天扶额,他无言以对。 …… “呀!老王家的次子回来了!”村侧的山间出现一个人形生灵的影子,引得村民一阵惊呼,“王小生继他失踪的哥哥之后,亦成鬼修,说不定他可以阻拦食食婴者!” “幸亏魂引香有用,吾村有救了!”一位老者郑重地持着一根燃烧到一半的香,那苍老而枯槁的面容之上竟洋溢起不合地狱风格的希望。 “王小生,快,救命啊!”狗剩一改此前的萎缩,他站出来,对村侧山间出现的那个人形生灵挥手,仿佛有此鬼在此,食食婴者亦不足为惧。 其他村民的反应莫过于此,甄践撇嘴,那厮还未赶至呢,难道他们就不怕自己在这段时间暴起伤鬼么?不过这话他未说出口,因为此话除了加深矛盾外,毫无意义。 王小生赶至,他略微点头示意狗剩安心,同时用手压下村民的振奋,他打量着甄践,目中有精芒,他道:“便是你扰吾村安宁?逼得村长点魂引香唤我?” 王小生,是这边远村落当前唯一的鬼修,他和其他村民不同,无嶙峋瘦骨,肌肤饱满有弹性,气色很好。 “是他!是他!就是他!”甄践还未语,李犬已替他回复,并将自己和狗剩见其食食婴的可怕经历一并告知,他后怕道,“万幸小生你归来及时,否则全村上下皆会沦为其口食!” “我知道了!”王小生摸着下巴,盯着甄践那条锃亮的腿骨有片刻思索,他并不害怕,“为诱杀,对自己能狠到这种程度,有些意思!” 甄践心中很不舒服,他那条腿引鬼注目,被当作是他凶残狡诈的证明,偏偏他不能将此间真相说明,那太嗅了。 “我早有猎杀食婴之心,奈何如今食婴已死,此事成遗憾……那么,就与食食婴者一战,来弥补吧!”王小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作为鬼修,显然他也并不像寻常鬼那般怕食婴,且还有将之当作了为民除害的目标。 “喂,我还没说话呢!”甄践腹诽,这就动手了?不给申辩的机会么? 不由甄践分说,王小生已欺身而进。他左手为掌横陈于胸前,右手为拳收在腰际,在左手掌刀斩下是同时,右手跟进以横拳砸出。 甄践瞳孔一缩,王小生发双手在空中带起漂亮的弧线,他身上有淡淡的阴冥气波动,其间还有几分让甄践觉得熟悉的感觉。 来不及多想,甄践抬手挡下掌刀,身躯微微后仰堪堪躲过王小生接踵而至的横拳。王小生眼底闪过一丝惊异,随即神色肃然,他继而抬腿送予甄践一波膝盖。 甄践不敢大意,他战斗经验不足,只能硬着头皮见招接招。他跟着王小生的节奏抬腿,生生抵下王小生的膝盖,而后两者因反震之力分开。甄践后退两步止住身形,王小生则在落地后退了五步卸势。 从此间形势来看,甄践略占上风,可甄践并无得意,王小生的实力大概在修身境初期,而甄践则是修身境巅峰,自这方面看甄践的战果可就相形见绌了。 “当真不简单,竟正面接下我的攻击!”王小生目露奇芒,他也是第一次和鬼修战斗,但战斗经验要比甄践丰富很多,有在外历练过。 “往生……修身术?”甄践低语,这一回合的接触让他找到了那分熟悉的感觉为何故。 王小生用的是往生术,但并不完整,属于自往生术中截取的修身术的一部分,非常残缺。 “难不成这村落还能和地府扯上关系?”甄践心下疑道。 从此村落的面貌来看,这一带算得上穷乡僻壤,与地狱的恐怖传说不相符,甄践却在此见到了修身术。 要知道,修身术属于地府,那曾经可是地狱最辉煌的道派,虽然破败了,其经典传承流落在外很是正常。 可是,即便只是修身术的一部分,若流落到边远村落都有的地步,那苟以地狱之大,那么修身术岂不是烂大街了? 甄践简直不能相信。 王小生不知甄践所想,他很好斗,两手在结印,甄践不陌生,这是修身术中的引气手式,阴冥气在他手间汇集,像是跳动的火焰。 甄践并不与王小生正面交手,他心中有疑惑,故而在闪避间隐隐泄出修身术的气息。王小生果然有感,也生疑惑,但是他没能判断出那种气息是何物。 甄践一叹,知道王小生的法诀不全,想要让他来发现两者所习法诀相同是不可能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承认,王小生的战斗技巧确实比做人时打出一套军体拳却被反捅三十六刀不治身亡的他来说要高明得多。若是不以境界来压制,以一力降十慧,他还真难以战而胜之。 和王小生一战,甄践收获良多,虽然两者都是鬼修界“新人”,战斗中皆是漏洞百出,但王小生对阴冥气的运用以及许多细节的处理还是让甄践眼前一亮。 不过甄践没有沉浸此中,继续战下去只会造成恐慌和误会,让这里的村民以为他非像食食婴那般,吃此村生灵不可,因此他又一次在和王小生的碰撞中,朗声诵出了一句繁复的地狱鬼话: “吟吖叻,咂啡哂嘶!” 第三十七章 愚不可及 吟吖叻,咂啡哂嘶! 这是地狱的鬼语音节,是修身术中最至关重要的部分,甄践不确定王小生所习的残篇中是否留存有此句,但他还是以此句来旁敲侧击,因为仅此句能推断出王小生所习之修身术的完整程度。 “你……”王小生身形一滞,他很震惊,他的确知道此句,今从甄践口中闻得,他觉得很不可思议,“难道你也是……人!” “人?”甄践一脸茫然,他和王小生干瞪眼,疑惑道,“不都是鬼么?地狱之中,也有人?” 甄践想了想,随即释然,他倒是忘了,阎罗王和黑无常都曾为他普及,地狱除了环境比较险恶以外,和人间道的情况类似,都是六道之一,不单单有鬼,还有其他,不过地狱道生灵的构成主体和人间道不同。 六道皆有万灵在,却是由不同生灵为主导的天地。不过,“人”这一存在比较特殊,可以看作是许多六道生灵的基本特性。 事物的存在都具备有多重特性,人和人是一样的,也是不一样的,具有多重定义,是一种综合体。 以人为基础,因为表现出了不同的特性,便有了相关特性的特定称谓,如神人、魔人、仙人、凡人等。 人,是大多修行者的基础。而神、仙,还有魔、鬼等,相对于人来说,都可以说是一类类的派生,是他们修行的方向,希望达到的能力范畴。 不过世间总有例外,有的生灵无须修行,就已经达到了某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范畴,如先天神祗、生而为仙者等。 这类存在,是以神性、仙性等为基础的,而人性则是派生。 当然,若以上述种种来作为划分神、魔、仙、鬼等的标准,都是以偏概全,这只是阎罗王为甄践普及的部分“常识”,更多的阎罗王也讲的是似而非。 事实上,神啊魔啊,仙啊鬼啊什么的,他们之间的界限是模糊不清的,和人一样,全都是复杂的综合体。 世人将之区分,主要判断依据是某些生灵的存在形态、所行之事,以及维持其修行活动的“气”的类别;而更多的判断依据,则来自主观臆断和积攒起的经验之谈了。 王小生一席话,让甄践恍然,想到了一些,有所思。 他自己当前的情况,无非就是属于人、鬼的特性重合部分。说他是人无错,唤他为鬼也对,因为他具备两者各自的特性,如人性、鬼的修行路线和能力等。 而王小生所说的“人”,显然是狭义的一种特指,而非是概说那复杂的综合体。 甄践想了想,他猜王小生应该是把能跟他修行一样功法的存在称之为“人”的,不由觉得好笑。 不过甄践这笑到一半又僵住了,因为王小生有这种粗鄙的认识,可能是源自于这村落的位置太过边远,以至于导致的孤陋寡闻。而他甄践呢?他可是得到过阎罗王的常识灌输,对这方面有一部分的认知,却在王小生出言之时犯了蠢。 “一定是他在拉低我的智商……”甄践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说,并确认了一遍,深以为然的点头,心语道,“没错,就是这样!” “我是往生者,咳咳……”甄践看了王小生一眼,这小子所经世事不多,根本没看出甄践在刚才有犯蠢,于是他稍稍安心,也没有多么的尴尬,只是咳嗽两声,大概是在表示自己已经识破王小生的诡计了,转而反问道,“你的修身术,出自地府么?” 甄践心有猜测,语气不禁柔和了许多。纵是为鬼修,可做人时的道德思想已深入他心,没有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性情大变。 他知恩图报,黑无常对他的荫蔽和阎罗王给他的指引,令他爱屋及乌,对与地府相关的一切皆有好感。 “往生者!修身术!地府!”村民们动容,甄践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他们皆听到了甄践所言。 这是不可思议的震惊,他们知道这两者。 可以说修身术对他们来说几乎是公开的秘密,若非如此,那么他们也就不会是这般神情了,而是无知者的茫然。 “小生,快杀了他!”诸多村民中,一位老者突然出声道。 这是点燃魂引香,将王小生召唤回归的那个老者,也是这个村落的村长、族长,他率先从震惊中缓过神,随即再度色变,指着甄践,声色俱厉。 老村长,白发苍苍,老迈龙钟,嶙峋的身子骨外裹着一件破烂的衣裳,如同一具站立的风干了的古尸。 这件衣裳,古意十足,不过却像是将碎布片打上结而集成的,非常的破、烂。而且,还脏兮兮的,许多地方都有乌漆嘛黑的东西,已经结上了一层硬梆梆的厚痧。要是放在人间,怕是乞丐都会对此不屑一顾。 不过,这里的村民在看向这个老者,以及老者身上的衣服时,眼里都有一些特别的敬意,两者似乎对他们来说都有特别的意义。 王小生疑惑的看了老村长一眼,他有敬意,也有犹豫,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不能理解老村长何故如此。 如是对本村有威胁的食食婴者也就罢了,可他不觉得甄践有李犬所述的那般可怖,反之他还察觉到了甄践的善意,尤其是在知道他所修为修身术之后,更是觉得亲和无比。 “轮回劫印刻千古,黄泉路早已断绝,今何以觅往生者?祖书上的记述你难道都忘了么?”老村长正色道,“若是千年之前,此言还有可信度。而今是何世,何来往生者?此僚当是居心叵测之辈!” 王小生皱眉,他们的这个村落一穷二白,着实没有可道之处,牵强来说出奇的便是自他们祖上流传下来的《族记》和《祖书》,这是他们村落的祖书,记载了他们的源和根。 而儿时听老辈讲诉这其中的旧记也是他们这些小辈最期待的趣事了,王小生对此并不陌生,他能成为鬼修,全是仰仗《族记》以及《祖书》中所记载的修炼法诀。 当然,他们的祖书在岁月的变更中早已遗失了大半,十不存一,他所习的修炼法诀更是残篇中的残篇。 “小生,不要犹豫!此子能以自身为饵诱杀食婴,可见其之狠辣和凶残,他定是机关算尽之徒,”又一位老者开口说道,他胡子花白,眉毛很长,是当前村子中活得最长久之人,但不见他有长者的善目,却是目露凶光,带着几分狠色,他继续道,“今若被其蛊惑,我族必遭血光之灾!” “可他所修习的的确是祖书中记载的法!”王小生思索道。 甄践给他带来的熟悉感,正是源于法诀上的近似,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其他了。更且,甄践也确实道出了法诀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哼!囚魔山上的那群逆乱贼党,也与我族祖上同源!”长眉老者冷哼,从怀中掏出一本古老而残旧的书,他将之高高举起,这仿佛便是最有力的佐证。 囚魔山,正是甄践初至阎罗殿时所望见的那片远山,绝壁上挂着神魔的尸骨。黑无常曾有对他提及,那是地府历练往生者的狱境,人间道所传的那片面的极致恐怖的十八地狱,其中之一的原型就是囚魔山。 从老村长和长眉老者的言论中,甄践确定,这边村中的人,确实和一千年前的地府存在着一定的联系。 “祖上的告诫都忘了么?”长眉老者怒王小生不争,他尖利着嗓子,喉咙仿佛都被扯破,他呵斥道,“纵是修习一样的法,也不一定同心……” “否则我族又何至隐于这边远村落,匿于此等穷山恶水,投入囚魔山岂不更好?你这逆子莫要让我族千年来的苦苦坚守毁于一旦……” 村民纷纷应和,甚至不惜说出恶毒的语言来攻击王小生,言称其成了鬼修,忘了本。老村长和这位老者在此村中皆是德高望重者,他们的话极易让村民信服。 “杀了他,绝患!”老村长抬手指着甄践,他很强硬,对王小生用的是命令的语气。 王小生没再多想,是听了长着的话,甄践与他本就是陌生人,他没必要为那份熟悉的亲和而背弃朝夕相处的族人,他拉开攻势,朝甄践攻来了。 “食古不化!愚不可及!”甄践一叹,“当真是蠢到家了!” 这些村民很排外,对他抱有强烈的敌意,还几近将一本破书视为“神谕”,即便他被传做可怖的食食婴者,但他们有王小生这一鬼修为仰仗,竟又有了几分底气。 甄践没有忘记他至此时造成的恐慌,他很清楚,为今之计只有用实力来强势镇压之,才能让他们现出原形。 最主要的是,甄践当前不宜行走地狱,他需要积淀,也需要对真实的地狱加以了解,这村落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他,更是对这边村中人无意间暴露出的神秘历史升起了强烈的好奇心,他很想借其《族记》和《祖书》一观。 对于出生在人间道的甄践来说,真实的地狱早已掩盖在宗教的教义中,他若如无头苍蝇一样乱闯,真的是会死的。 “愚民,想找死的话……如你们所愿!” 第三十八章 淡淡的伤 边村愚民,食古不化,连辩解的机会也不给甄践留,仰仗着王小生为鬼修,要诛杀甄践,绝所谓的后患。 甄践心头窝火,被针对得死死的,还被老村长指着鼻子,直接判了他的死刑,他很气,怒意冲天,根本压制不住。 “既然你等无情,休怪我无意!”甄践怒极反笑,笑得很冷,“是我想当然了……” 在得知王小生修习的法诀出自往生经的修身术时,他便猜到这边村的人可能和地府有一些联系。 他因受阎罗王和黑无常的荫蔽,对他们也亲和了很多,并旁敲侧击,希望他们推测出他的来历后以礼相待,以诚相见,却不料得来的竟是这般令他齿寒的结果。 “是因为凡心未泯,做不到鬼魅的反复无常么?”甄践存疑思于心底,这里是地狱,人间道恐怖的传说皆源于此,可笑他还妄想于此中结善缘。 “混得这么惨淡,想必尔等先祖当年在地府麾下也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辈吧?”甄践讽刺道,对此村中人的亲和到此为止,他不打算留情。 殊不知甄践说此话时,却是忘记了,当初盛极十八狱的地府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其中第五殿阎罗殿现在不过是也一片废墟呢! 甄践的手在发光,竟是妖异的乌黑之色,这乌光覆盖他的整只手掌,像是太阴铸成的锋刃。甄践大喝,这是怒意的爆发,他的嗓音是沙哑的,与掌间锋刃交织构成魔剑的嘶鸣。 掌间锋刃激荡起剑气,切开了地上堆积层叠的腐叶,那像是一道伤口,黑褐色的淤泥如人体中的坏血涌出,散发出的恶臭飘散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若是千伊子在此,她一定认得出,甄践所施展的还是那记简单掌风,不过在运用技巧方面要比当初高明了太多,也精妙的太多。 战斗经验是积累的,甄践没有缩手缩尾,他很张扬,如十一月的寒流南袭,要改冰天换雪地,展露刺骨的寒芒。 王小生有忌惮,他很慎重,但也无所畏惧,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种。这个村落太过边远、太过偏僻,甄践是他见过的除他以外的第一个鬼修,他很想掂量甄践,同时也想验证自己的实力。 王小生气法全开,和甄践硬碰硬,成为鬼修之后他的眼界开阔了,知道自己的村落在地狱边陲,食婴的传说可能来自祖上的以讹传讹。 因此,即便是食食婴者,可出自这穷山恶水之地,他觉得也不会比他厉害到哪里去,他认为在自己的全力以赴之下,取胜的几率很大。 然而,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更严重的是低估了甄践。谁又能想到,在这种阴冥气稀薄,鬼都不愿意呆的地方,会有一个得地府真传往生经,并以孟婆汤塑鬼躯的甄践? 而且,这样的甄践,还经过了万灵血祭的血肉祭坛中的诡力灌注,他之境界已被推升至修身境极巅。 “咔——”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清亮的脆响带着浅浅的余韵,似死水间突兀冒起的气泡崩裂,然后是银瓶咋破水浆迸,王小生凄厉的惨叫如铁骑突出刀枪鸣后败者不甘的哀嚎。 甄践不为所动,几乎无甚变化的表情似冷血刺客的无情,他乘胜追击,没留给王小生挣脱的机会,像一只缠上猎物的毒蛇,要将致命的毒液注入垂死猎物的体内,封锁其生还的最后希望。 王小生几番挣扎无果,阴沉的脸上顿时泛起满满的怨毒和果决,他自断一臂,此后更是不退反进,王小生欺身对甄践侧肩悍然一撞,无边的恨意随着肩头的鲜血和撞击的巨力如爆发的火山岩浆喷薄而出。 甄践无甚变化的表情终于有了大幅度的变化,他很震撼,王小生自断一臂摆脱他的束缚,这份果决和对自身的狠辣是他万不能想到的,这才是李犬、狗剩二人所传的食食婴者应有的风格吧! 这应该是属于地狱的风格! 甄践不好受,胸口一阵剧痛几乎要钻入心脏,他因王小生自损一千伤敌八千的失去平衡,向后退滑。 王小生跟进,在这过程中他用尚存的左手从腰间掏出一柄骨质匕首,完全不带一丝犹豫的刺向甄践的身体,刁钻而凶狠,亦如毒蝎突击起尾刺。 甄践早已注意到王小生的动作,此前的痛楚已在他后退间以往生术化解,他极力扭动调节身躯,同时抬腿就送予王小生一波膝盖。 这波膝盖有心无意间正中王小生大腿根部,简直就是沿着卑鄙往下流。而王小生只是重重的闷哼一声,他竟生生承受下来,但手中的骨质匕首刺出的方向已在这淡淡的忧伤下产生了偏移。此外,甄践极力扭动身躯调换姿势,这匕首只刺破了他右腰的皮肉。 王小生的反击并未因此而戛止,只见其手指间挽起漂亮的刀花,他改反握为正握,左手紧贴甄践腰际皮肉,带着刺过头的骨质匕首拉回。 甄践惊出一身冷汗,后背已湿了个通透,他有点慌,但并未乱,借凭成为鬼修后提升到不知高于凡俗多少倍的感观,想都没想便下放右臂,直接夹住了王小生那拿着骨质匕首想要继续逞凶的手的小臂。 “啊!”甄践和王小生,两个鬼修不约而同的发出异口同声的惨叫。 甄践下放的手臂和其右腰如蟹螯钳住了王小生的小臂,王小生的左手瞬间失去了气力,手中的骨质匕首无力滑落,且王小生至此再也忍不住右肩和挡下的疼痛,痛上加痛再加痛,他惨叫得撕心裂肺。 而甄践惨叫的原因与之比及就显然不值一提了,他的手臂在和右腰部的配合下钳住王小生的手臂,因下放得太过利索且力道太大,纯属把自己硌疼的。 王小生凄惨无比,他以伤换命的打法落空,还被甄践钳制得死死的。饶是如此,王小生也没有示弱,他抬起头,用怨恨的眼神瞪着甄践,目不转睛。 “还敢瞪我?”王小生怨毒的眼神让甄践发毛,他脾气也上来了,睁大眼睛瞪回去。 同时,甄践再次抬腿,狂送膝盖,一波波的攻势直入河山捣黄龙。王小生再如何倔强也无法默声承受下这种淡淡的忧伤,那生无可恋的凄厉惨叫简直能刺破苍穹,更是将绝望二字的典义诠释得淋漓尽致…… 第三十九章 欺人太甚 甄践和王小生之间的战斗节奏很快,寻常之眼力难追及其战斗速度,王小生响彻云霄的惨叫足以让村民如梦初醒,令他们怀疑鬼生,这是要经历怎样的悲恸才能发出? “王小生……”长眉老者还想说些什么,但见甄践随手扔掉的断臂,鲜血如泼墨洒落,他到嘴边的话语又生生和唾沫一起被咽了回去。 村民们恐慌,可以说王小生是他们的倚仗。数年前有王小生的哥哥,数年后有王小生,故而他们村能在食婴的笼罩下,依旧没有绝后,至今仍有婴童存在。 食婴已不在,被斩而食之,这本应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但地狱不允许他们有美好的妄想,这只能说明这厮比食婴还可怕,且王小生亦是败于食食婴者之手,还有谁能挡住这个可怖的恶魔? 王小生还在作垂死挣扎,不过他的力量随着肩头鲜血的喷涌而流失,下半身某处无比销魂的疼痛让他难以再聚力。 更要命的是,甄践的境界比他想象的还要高深得多,他们之间存在实力的压制。 甄践的眼神如魔剑上荡起的冷光,有意无意间扫过村民,犹如寒流席卷,让他们背脊生寒。 “快,快,快杀了他!”老村长可还记得自己指着甄践的鼻子对其判的死刑,但现在他怕极了,甄践若对他实施报复,如何可当? 村民们还在恐慌的骚乱中,老村长急如火燎,他从一位居民手中夺过骨器,要将之投掷出。 “村长,小生还在!”狗剩扑了上来,他拦住村长,王小生是他幼时玩伴,非常要好,他担心王小生被误伤。 他们的角度确实不好,王小生的身体几乎将甄践遮挡,在三点一线间。 “哼,优柔寡断!”长眉老者呵斥道,“小生那是用性命为我们拖住恶魔,若不乘此机将其诛杀之,我族将遭屠戮之劫!” “我们会记得他的,为我族千年守护作的贡献!”长眉老者肃然道。 他虽年迈,但也稳健,长眉老者很凶悍,他提着一根猎矛,带头对甄践投掷攻击。 甄践横移,轻松躲过猎矛,他提着王小生,邪魅的脸上挂着冷色。 这时,村民亦跟随老村长、长眉老者破釜沉舟,纷纷投掷出武器。他们已顾不得王小生,或是根本没有顾及,只希望能将食食婴者杀死于乱“箭”之中,以保全自身和所谓的“族”。 王小生本还在挣扎的身子猛然间软了下来,村长的决定和村民们的表现让他很失望,他的气息在衰弱,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甄践很强势,王小生根本不敌,村民们雨点般的投掷攻击对他来说更是如毛毛雨不值一提。 他的速度很快,转眼就冲出攻击范围,在这过程中,他还抓住了一把柴刀。 他像是一阵风,在场无人能制住,对于这个村落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其中,老村长、长眉老者首当其冲。因为,此村很排外,这两位老者更是顽固和狠毒,针对甄践之事最属他们叫嚣得凶,为主导。 啪!啪! 在这个风一样的男子身后,两颗头颅如皮球滚落,却是带着死不瞑目的恐惧和怨毒。 甄践浅浅回眸时,那两具被斩下头颅的尸体还未倒下,脖颈处喷血如泉涌。这是触目惊心的画面,他心有酥酥麻麻的感觉,是莫名的触动和伤怀。 “我是不会放过你的!”王小生这般说道,他很虚弱,气若游丝,但是态度坚决。 甄践低头,对上王小生满含咒怨的目光,这像是两道诅咒印刻入甄践心中,阴寒而狠毒。 “抱歉,你没这个机会了!”甄践森然道。 他心渐冷,便是不再犹豫,挥起屠戮的柴刀,化作王小生眼中死亡的阴影。 面对绝命的屠刀,约莫十七八岁的王小生没有眨眼哪怕是一下,他狠狠地瞪着眼,似乎在努力将甄践的模样刻入灵魂,若有来生他必复仇以报之。可是,甄践却在斩杀他之后哪怕再多看他一眼,如此的不屑于顾。 “啊,逃啊!” 村民们对食食婴者本就有恐惧,无法想象李犬和狗剩所述的食食婴者到底有多凶残,心中对甄践的恐惧更是无以复加,若非有人牵头,有王小生存在,他们早都躲起来了。 这时见老村长、长眉老者这两位牵头人以及王小生先后被斩,那份恐惧至此终难以再压制,他们一哄而逃,做鸟兽散。 “妈妈!妈妈……哇……”至于几岁儿童,村里的大人都顾不上了,他们被吓哭,起刺耳的啼哭声。 “呵!”甄践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以杀鸡之举来儆猴,没有追击展开屠杀。 村民做鸟兽散,但也无他处可逃,皆遁入自家门,纷纷闭户,似乎如此,便得安生,将危险拒之门外。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唯有自己的家是安全的。 边村安静了,安如死寂,那些啼哭的小儿也找到了地方躲藏。 甄践提着三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行走在村间小路,像是游荡在无声电影中的孤魂。 甄践能感受到来自门缝后窥视他的村民瘦弱躯体的颤抖,这是抑制不住的恐惧,是胆战心惊的战栗,是对魔鬼的敬畏。 这一刻,甄践感觉自己君临天下,像择人而噬的魔王,若随意一指,便能决定一户人家的生死和命运。 “怎会有这种感觉?”甄践摇了摇头,将这种奇怪的想法晃出脑海。不过,当前的状况却是让他很满意。 甄践行走间的每一个步伐都在牵动门后人的呼吸,如屠杀的侵略者玩弄着幸存者的心跳。 他穿过村间小路,沿途留下惊心动魄的血痕,这是从他手中提着的三颗头颅上滴下的,门后的妇人拼命捂住孩童的嘴巴,不让其出声,深怕惊动了这弑杀的魔。 甄践在村落中游荡,对于村民来说就是一只猫横行在鼠窝,简直是煎熬,不能更吓人。 不过,甄践并没有进一步做出“惨绝人寰”的举动,他确定了老村长的家,并住了进去。 这是一座占地面积不大的庭院,方圆十数丈,但相对于整个村落来说,规格已经很高了。 “大家和和睦睦高高兴兴的做邻居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动手呢?” 甄践将老村长、长眉老者以及王小生的头颅挂在庭树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用坚定的语气劝慰自己道:“欺人太甚,都是你们逼我的!” 第四十章 流亡笔记 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天不是那天,地不是那地,世间万物都像是被斩了一刀…… 被镇压的魔从九幽深渊爬出,却是磕死在崖岸;折翼的天使从苍穹坠落,亦是难再飞升神国…… 王说这是秩序的坍塌、六道的破灭,远征者再也没有归来,叛者和乱族同时来袭,如潜伏的觎觊者露出狰狞的獠牙…… 夜已深,四野如墨一样浓的寂静随着黑暗浸入边村,透过那暗夜的迷雾,依稀可以看到村落中有一盏昏暗的白烛在燃烧,烛焰明灭不定。 这是一座不大的庭院,不过相对于此村落来说规格颇高,这是老村长家,现已成甄践居处。 甄践以往生术修复伤势,盘坐在榻,手捧一本古老而残旧的书册,这便是老村长口中所谓的“祖书”,但在甄践看来,倒不如说是落难者的流亡笔记。这本被老村长奉为“古戒”的“祖书”,却被甄践当作逃亡者的遗言嗤之以鼻。 古老的笔记流传多年,章节的遗失在岁月的冲击下在所难免,笔记中断断续续的记叙为甄践勾勒出的画面零零碎碎,饶是如此也让甄践大为惊奇。 他嗤之以鼻的是村中人将笔记奉为“古训”的行为及其先祖遗言的性质,大为惊奇的则是关于笔记中内容的极尽夸张描述。 那根本不是人能想象到和做到的事情,就算是身临其境,也要绞尽脑汁才能描述出那样的场面一二。但这本笔记却是完完全全的记录下了,而甄践看到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若非遗失太多,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定是幅辉宏浩大的场面。 甄践发呆,被震撼到了,他无法想象那样的场面,只能根据零散的记叙勾勒描画。或许只有末日影片中的情节可以比及此间部分,但那太过片面。 甄践继续翻阅,跳过那些繁复的、看不清、弄不明的部分,新从字里行间印入眼帘的,则是血腥的杀戮和无尽的死亡: 当我从幻梦中复醒时才意识到,地府之辉煌如泡沫被戳破,这是魔神都无法逆转的结局。王者们的“狱”在那斩尽世间万物的“刀”下崩碎,简直是一种弱者无法理解的绝望…… “啊——” 突然,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打破此夜的寂静,像是刺破黑暗迷雾的利箭,那明灭不定的烛火仿佛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在“噗”的一声中熄灭。 接着,是一连串霹雳乓啷的声响。甄践可记得,老村长的庭院中放有不少瓦罐,这分明就是瓦罐被碰碎的声音。 “谁?” 甄践惊从坐中起,他翻身下榻,提刀而出,这时便只能看到几个影子惶惶失措地钻入黑暗的迷雾中。 甄践略微思索,稍许打量庭院,满地的瓦罐碎片中还留有一只鞋子和一把猎刀,显然是来者逃得匆忙,连掉落的鞋和武器都顾不得拾取。 庭树下挂着的三颗头颅幽幽摇晃,带起轻浅的呼呼风声,项下原本凝结的血块于此间破裂,又有涓涓血流似屋檐雨滴落下。 此夜无风无月,若非人为,这三颗头颅是不会摇晃的。 三颗头颅上的表情早已凝固,但无论是其上的恐惧还有怨恨都像是定格下的魔咒,仿佛看一眼便会陷入永恒的梦魇。 “被吓到了?”甄践哑然失笑,他摇了摇头,对着无边的黑暗浅声道,“你们是地狱中的生灵,拿出点胆量可以么?该害怕的是我好不好?这样子会让我怀疑到底谁才是出自地狱的存在……” 与此同时,在边村的另一头,一间几乎跟夜色一样漆黑的屋子里,有几个身影融在黑暗中,他们在焦急的等待着。 粗重的呼吸声和暮鼓般的心跳声将氛围推向沉重的端点,外部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能牵动他们的心绪,他们像是谋反的策划者于暗中期待功成名就的黎明。 吱嘎—— 房间的门被推开,一个模糊在黑暗中的身影带入的匆忙将那份沉重的压抑引爆,屋内的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扫向这个闯入者。那扇门在“呯”的一声中关上了,却未能将这身影带来的匆忙拒之门外。 “怎么样?” 焦急的询问和来者错乱的呼吸一样没有节奏,如抑郁成狂的疯子猛然仰天的长啸来得突兀。 房间里有了光,一盏油灯被点燃,灯焰摇摇晃晃地忽闪忽闪,拖动屋内几个人的影子如魔鬼在张牙舞爪。 来者瘦削的身形被灯火刻画出,却是边村的村民狗剩,而房间内其他人的身份也被印照出,正是村中的几位长者。 “失败了!”狗剩精简答道。 他来不及调整呼吸,惊悸的脸上还残留着惊吓过度后的颓丧,自是不会说出还没见到食食婴者就被吓退的事的。 长者们闻言瘫坐,这样的结果不出他们所料,但难免还是会有几分失望。 “只希望李犬能带回来好消息了!”一位长者苦涩道。 白日发生的事让他后怕,老村长和长眉老者惨死的画面犹在眼前,食食婴者反复无常,如是那魔头发狂,自己岂不是要步前者后尘? 食食婴者甄践,入住边村,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是与虎为伴,他们害怕,惶惶不可终日。 为了解决边村的祸患,作为长者,他们“挺身而出”,聚在这里做出了驱逐食食婴者的策划。 摆放油灯的木桌上,几本老旧的书册在昏暗的灯火下泛着腐朽的颜色,像是从历史的尘埃深处捞出的被遗忘的旧事。 这些都是从村民祖辈流传下来的手记,至今已成了村民们奉为经典的“古训”,是他们薪火相传的传承。 一位长者捧起古书,他用皱起鸡皮的手抚过粗糙的书面,却是带着至高的崇敬,他郑重的道:“如是李犬也失败了,那我们只能前往……” …… 老村长家,甄践改坐在庭树下,以树上挂着的三颗头颅做背景,尽显凶残和血腥。 一只摇曳的烛光勾勒出甄践那受孟婆汤映照影响变得邪魅的脸,他手中的笔记已翻至最后一页。可当书页缓缓合上时,他的惊容却没有随之平复。 昏暗的烛火,隐隐从纸张渐合的缝隙中映照出几行潦草的字: 王也死了,我们失去了骄傲,我们是丧家之犬! 第四十一章 居高临下 一连几天,边村都无人敢出门,整个村落都笼罩在食食婴者的恐怖阴影中,仿若一出门,便会遭受厄运。 甄践的反应则与之恰恰相反,他保持常态,“宾至如归”,行为自然,简直比这里的村民更像村民。 轰隆隆…… 甄践在检验自己的实力,他造成的影响不小,尘烟四起,老村长的院落转眼就变成一片废墟。 他已经恢复了,体内的能量十分充盈,只不过身上的那些皮外伤还在,如被狗啃得锃亮的那半条腿。 “这就是鬼的能力?” 甄践凝视自己的手掌,他还不能够完全适应,但神采飞扬,又看了看疮痍不堪的废墟,那带着些许妖邪气的脸上洋溢起开心的笑容。 如此大的动静当然被窝藏在家的村民们注意到,这在无形之中形成了相当大的威慑,他们对甄践更加畏惧了,皆退避三舍,搬离至很远的地方。 甄践对此毫不在意,他我行我素,甚至是愈演愈烈,和老村长家毗邻的几户难以幸免,遭了鱼池之殃,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先后坍塌。 “该死,我的家没了,这尊瘟魔,怎样才能送走?”有村夫大叫,他好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轰然成废墟,却无能为力。 若要说拼命,老村长、长眉老者,就是前车之鉴;若说逃离,地狱世界中的未知对他们来说更是要命。 “不要慌!”村夫的好友安慰道,他在这同时还带着祈盼,“相信李犬,他很快就会带来福音,万恶的魔终会迎来他的死期!” 村民们私下里的动作和怨,甄践一概不知,他亦无心去探究,倒是在屋舍的不断倒塌中对自己作为修身境的鬼修的能力渐渐适应了些。 他甚至很迷恋这种感觉,强大的感觉,他沉醉其中,久久难以自拔。 在这过程中,甄践也还搜罗来几本“祖书”,不顾村民仇视的目光,只留下一个嚣张的背影,然而其中的描述大同小异,让他兴致缺缺。 “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甄践自问。 合上一本老旧的手书,如梦初醒的甄践望着满目的废墟,心中生起一丝丝愧疚,他还有人性,并没有因为做“鬼”而性情大变。 “我杀了老村长,杀了长眉老者,我没有错,是他们仗王小生之势来欺我,虽然是他们自找苦吃,但我没有必要太过欺人!”甄践自语。 事实上,甄践还没有完全释放自己呢,他觉得自己身体中潜藏着爆炸性的力量,如蛰伏的虬龙,若是爆发,足以抹平半个村庄。 甄践跃跃欲试,但却没有轻易尝试,村中有民,他不想妄造杀孽。 这一天,甄践穿过整个村庄。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出村小路的尽头时,整个村落就像恢复了活力,如压在小草上的碎石被拿开了。村民们的呼吸都顺畅了许多,这一天的空气对他们来说格外的清新。 “死神保佑,收了这个魔头,别让他再来了!”有人跪在地上祈祷,态度无比虔诚,和宗教虔诚的教徒别无二致。 “这一走就是永远!”还有人摊开世代相传的祖书,在地上作图画圈,竟似要进行某种恶毒的诅咒。 “都别做这些无益之举了,他还会回来!大家抓紧时间,到‘思归地’去,待李犬带福音来!”在作态百出的村民中,有相对稳重的老者,他在几个汉子的拥护下,为村民选择了方向。 …… 黑水河,宽广而又沉寂,并没有壮阔的波澜,虽是流动的径流,却无那种问渠哪得清如许的“活”,像是源头被污染,它是“死”的。 夹岸数百步,受黑水河的侵蚀,落叶尽枯,草木皆萎,根本没什么活物。 甄践再次踏足此地,才发现这里的诡异,一股寒气如恶毒的诅咒将甄践缭绕。他觉得有什么不对,会有不好的事发生,但又想不到是什么,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他本是要来此充分“展现自我”,感受自己极限是什么程度的,不过在察觉到这里的情况后甄践没有这样的心思了,他独步黑水河畔,却无从知此处何以诡异。 黑水河畔,也是甄践醒来时的搁浅之处,他有了发现,在积淤的河畔,拾起一块焦黑且干瘪的肉块。 “血肉祭坛?”甄践皱眉。 饶是这肉块焦灼如炭,他还是一眼就认得出来,虽然干瘪了,但其上隐隐流散的血腥和罪恶依旧如故。 “不是梦!”甄践一叹。 他多么希望在人间道故城的见闻是一场噩梦,然而眼前这分明属于血肉祭坛部分的残缺肉块是多么的讽刺。 看不透青幽色的天,望不到人间故城,自己那具生机已经断绝的肉体,为什么会移动?那个以绯月为背景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人,他献祭一座城,开启地狱之门,又有什么目的? 甄践的思绪渐渐飘远,犹如陷入阴谋的漩涡坠向深渊。 甄践没注意到的是,一艘雕梁画栋的船,正从黑水河上驶来。船上谈笑风生的生灵风华正茂,竟是与甄践一般大的人形生灵。 “那个瘸子!”一声叱喝当头,生生将甄践飘飞的思绪拉回,船头几个青年凭栏而立,其中之一指着甄践,大声叱道。 甄践愣愣的抬头,带着一脸茫然和懵逼,引得船上人顿时响起一连串的哄笑。他被嘲讽,那条被食婴啃得锃亮的腿上的肉还没长好,看上去和瘸子无异。 食婴的毒涎很奇特,即便甄践有能提升恢复、再生能力的往生术,可要想让那条被食婴啃得、添得干干净净的腿骨完全长好,也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 “没错,就是你,别愣着,手上拿的什么?献与我一观!”叱喝者继续道,他立在船头,居高临下,带着傲然颐指气使。 甄践不爽,心生不悦,却是无所过激的作为,他偏过头,也不说话,仅仅是静静的看着船上人装十三,没有打断他,私下里已将之打量了个遍。 这艘船并没有过多的雕琢,唯有灰色船体上雕琢着一只被钉死在山上的魔,甄践对地狱的审美没有标准的概念,但却感觉到一种低调的奢华,或许其中大有内涵,想来规格应该不低。 船头凭栏者有三,叱喝者为其一,他们的年纪和甄践一般大小,至于相貌,则是可以与甄践形成强烈落差感的丑陋,这主要是鬼修者大多注重修魂而非肉身的缘故。 三者穿着统一的制式服装,像是某一势力的弟子,有着春风得意后的意气风发。 不过,甄践一眼遍看出了这三者的境界高低,他并不惧怕。 “呵!”甄践冷冷一笑不说话,没过多的理会这三个心高气傲的青年,挑衅般地以慢动作将手中干瘪的肉块收入怀中,而后潇洒转身,留下一个贯穿着和三个青年别无二致的嚣张的背影。 第四十二章 诅咒之河 甄践以慢动作挑衅般地将东西收入怀中,在冷笑中留下一个嚣张的背影。 船头上的三个年轻人凌乱在风中,显然没有想到甄践居然作出如此举动,有点不能够接受。 “大胆!”此前的叱喝者怒喝道,他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心头火大。 “瘸子,你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余下二者亦是愤愤然,谩骂道,“穷山恶水出刁民!” 他们是什么鬼?地狱中的修行者——鬼修,却不被这个穷乡僻壤的瘸子放在眼里,真的好气! 甄践不答,他有条腿的半截被狗啃过,只余下锃亮的腿骨,到现在这对他已没有什么影响,并不妨碍他走路,然而他却故意作出一瘸一拐的样子,演绎着他们口中“目中无人”的“刁民”形象。 “狂徒,竟敢嘲讽我们!”三位年轻人顿时大怒。 甄践前半截路本来走得很稳,后半截竟然拐起来了,分明是在听到听到他们的话后故意而为,三个年轻的鬼修不干了,这不能忍。 “张开、康轼,我们上!”叱喝者撸起袖子,他手一挥,带着身边的二人跳下船,要教甄践好好做鬼。 然后当他们离开船只数步之后,“目中无人”的“刁民”蓦然回首,脸上挂着浓郁到化不开的阴险的笑,甄践脚下像是踩到了弹簧般反弹而回,他杀了个回马枪。 “嗯?来得好!” 甄践的作为让三只年轻的鬼有略微的差异,旋即便是残忍而嘲讽的阴笑,他们都没把甄践当回事,不觉得甄践这个出自穷乡僻壤的刁民能让他们感到惊艳。 三只年轻的鬼动作整齐划一,他们所学相同,来自同一势力,如今要打击的目标也是同一个,看上去颇具架势,来势汹汹。 甄践不怂,没有退缩,甚至连一点防御的势头都没有,就是干,生猛的一塌糊涂。 这主要是他想从各方位验证自己的实力,比如说杀伤力、抗击打能力等。 其次,这三只都是修身初境的鬼修,他想在直接的碰撞中推算出同一境界不同阶段的差距。 从某方面来说,他这也是有恃无恐,在了解往生术有修复、再生的特性后,他已不是很怕受伤。 甄践不怂,三只鬼也不虚,到如今也看出甄践身负修为,不过他们认为自身更不差,年轻气当盛,他们正是锋芒毕露的年纪呢。 更何况,对面的“刁民”傻不愣登的,要来硬碰硬,而且是以一敌三。 双方的交锋如期而至,他们的身形在碰撞的瞬间滞顿,接着便交错而过,甄践从三人正中横穿。 错身之后,一条略带角度的抛物线像是由一块被踢飞的巨石激射拉出。这是三鬼修其中之一,正是最先叱喝甄践的那一个,他和甄践正面对抗,被生生撞飞。 抛物线的落点在黑水河的水面,他的身子在水面几点,竟是打了几个水漂,荡起几堆波纹来回推赶,之后才跌入水中溅起四射的水花。 至于剩下的张开和康轼,则神色动容,目含惊恐。 他们敢肯定,自己的攻击百分之百的落在了甄践身上,但似乎毫无用处。 他们的冲势在碰撞的瞬间被缓和,而身形则滞留在了双方碰撞的停顿点。 更可怕的是,还有一股“势”在他们身上激荡,要带着他们往后飞,但被他们强行止住了。 “他们的实力稀松平常,应该和朴狙在伯仲之间,硬抗几下倒也可以承受……”甄践轻盈落地,他顾自点头,拍去身上本就不存在的尘土,对自己的实力有了进一步了解。 如果用数值来计算的话,没有修为的生灵战力指数为一,那么这三个修身初境的鬼修的实力就在五十到一百之间,而甄践的境界在修身境巅峰,战力指数可以推算为一千。 战力差可以达到十倍,这是同种境界——修身境不同阶段的差距!若是甄践尽全功,差距会更大! “曹钧呢?”张开很震惊,他们三个一起冲过来的,但现在竟有一个不翼而飞。 张开和康轼背对黑水河,自然看不到曹钧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水漂的一幕。 “可怕!”很快他们反应过来,康轼很庆幸,他和张开不是甄践重点“照顾”的对象,不然现在落水的就是他们两个了。 “大哥,我们错了,有眼不识泰山!”两只鬼对视,眼珠子连转数圈,他们很会审视时度,知道甄践不凡,自己并非敌手,双方亦无深仇大恨,放低姿态,主动道歉。 甄践不语,他不是很相信这二鬼的话,因为他们两个目光游离,指不定心怀未知的鬼计。 哗啦啦…… 河中的水一阵翻腾,那只叱喝过甄践的鬼,也就是曹钧挣扎上岸,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但不是溺水者的那种难看,而是一种夹杂着恐惧的痛苦。 他匍匐在岸边,口中咳出黑色的水,分不清是河中的黑水还是污血。 他那湿漉漉的身上不断有黑色的水渍滴下,而他的肤色也在缓慢变化,竟是趋向黑水河颜色一样的黑。 “这是……” “救我——”曹钧艰难的呻吟着。 “诅咒!” 另外两只鬼的颜色变了,他们并没有上前去搭救、搀扶自己的同伴,而是在向另一边撤退,想逃回船上。 “哪里走?”甄践冷笑。 这黑水河中有诅咒,边村的“族记”中有过星散的记载,但是甄践不以为然,因为他曾经以此水煮过食婴,食饮而无碍。 故此,在他看来这三只鬼是很奸诈,分明是在演戏,伺机逃走。 更且,这三个鬼修在黑水河上行船,自然对这河有一定的了解,由此甄践推断,表现得这么夸张,唯独只有是在作秀。 甄践速度很快,他抢在逃走的张开和康轼之前,飞起一脚将船只踢离河岸。 “你干什么?”张开和康轼都很恼怒,但忌惮于甄践的实力,并没有直接发作。 曹钧还在挣扎,他在不断的咳嗽,发出的声音犹如运转着的卡壳的机器,令人毛骨悚然。 他爬过来了,沿途留下如墨般幽黑的水渍。 甄践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去,这不像是做戏,甄践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把痛苦的挣扎演绎得如此惊心动魄。 曹钧的动作逐渐减缓,他的挣扎也越发无力,影片中的慢放镜头也不过如此。 只稍片刻,他便停止了挣扎,也停止了咳嗽,然而他的双眸却在死死的盯着甄践,其中凝固着活物无法表现出的摄人心魄的目光,他死了。 难道这真是一条被诅咒的河流? 这一幕对甄践来说无疑是震撼的,他几乎没怎么有见过这样凝固的摄人心魄的目光,这凝聚着一个死者最后的意怨,足以让甄践以为黑水河中的诅咒通过这目光传递到了他的身上。 甄践又想到了王小生临死前的目光,跟这种近似的目光,心中一片冰寒。 忽而,有两道冷光乍起,如同魔蛇张开血盆大口时露出的毒牙…… 第四十三章 凝血诡毒 纵使幽冥地狱以昏暗为主色调,致命的杀意能亦通过冰冷且光洁的刀刃以镜面的形式反射而出,这是即便在地狱也永不沉寂的光。 张开和康轼本就丑陋不堪的脸庞在这道杀意之光的折射下更显狰狞,那种阴谋诡计得逞之后的阴恻恻的笑比用指甲划金属的声音还刺耳,让人头皮发麻。 “刁民就是刁民,纵使有十分的蛮力,也抵不过一分的诡谋!”张开冷笑道。 “曹师兄!多亏了你,演得还真像呢!”康轼回头撇了一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曹钧,年少的轻狂、张扬和傲然又回到了他的脸上,甚至还新添了几许轻佻。 “……” 没有回应,一阵幽风拂过,未能吹起曹钧的一丝起伏,不知是河水的浸透加了重,还是他真的已经死了。 甄践双臂交叉挡在胸前,他虽然被曹钧吸引了注意力,但是并没有放松警惕,他的反应不算慢,在张开和康轼发难的瞬间就采取了措施,怎奈何双方之间的距离相距太近。 两把匕首生生穿透甄践的小臂,刀刃尽数没入其中,刀尖甚至已直逼甄践的胸膛,如同两颗能够刺穿猎物的毒牙。 他们狠辣、阴险、狡诈,下手很重,殷红的淋漓鲜血沿着刀刃流落,在滴落的瞬间又化作淤黑的暗色,竟是有毒素在此间蔓延。 “这匕首淬过毒,只需半刻钟,你便会因周身血液凝结而死!”再看向甄践时,康轼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毫无悲悯的眼中更是带着期许的兴奋。 “卑鄙!”甄践咬牙切齿,也有懊悔。 是他太轻敌了,初见这三只鬼时,只以为是朴狙、王小生一流的“愣头青”,便只当其作检测自身实力的小白鼠,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够阴险狡诈到如此。 “啊!感谢你的赞美,不甚荣幸!”张开欣然接受道,且带有放肆的轻慢嘲讽。 “喂!我说老曹,别装死了,结束了,那家伙已经是一个死人!”张开走到曹钧身前,他踹了踹曹钧,但除了跟随力道的摇晃之外别无动静,更无挣扎。 曹钧,他很安静,趴在地上,保持着匍匐的动作,头颅略微抬起,整张脸都向着前方。 他面部的表情已经凝固,双目中的光亦定格,这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目光,包含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怨。 “难道这黑河里真的有诅咒?”曹钧的这种目光很瘆人,看得张开没由来的紧张,他用力地踹了曹钧一脚,但见其静默地翻飞,声音不禁颤抖起来:“你,你不会真的死了罢?” 张开没能得到曹钧的回应,倒是那些浸透了曹钧衣衫的黑色河水在曹钧翻飞的过程中溅起了一些,像极了死神代曹钧回复的肯定或否定。 …… “啊!” 另一边,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张开颤抖的惶恐。 甄践在做垂死挣扎,他双臂插着匕首,但一对脚却将康轼踢得飞起。看得出他暴了怒气,展现出修身境巅峰应有的实力水平。 康轼极力反抗,然而境界的差距让他注定被碾压。他跌落在地上,皮开肉绽,身上不断有暗色的鲜血飙射,丑陋的脸庞就像整容般变了样。 从康轼断定甄践必将死亡,到画面翻转,莫说半刻钟,也就是几十息都没到呢。连康轼自己都懵了,怎么会这样? 中“凝血诡毒”者,因为周身血液的凝结,行动会变迟缓,肌肉等组织更是会变得像纸板一样脆到不堪一击,其身体稍有差池就会碎成块,哪会有人像甄践这么肆无忌惮的迅捷? 难道他就不怕鬼躯的崩裂么? 康轼嘴巴一张一合,他很想表达什么,但口中像地泉般涌出的淤血替代了他的言语,看样子多半是废了。 撂翻康轼的甄践没有停下,他又对张开下狠脚了。 他双臂间的血液、肌肉确实有中凝血诡毒的迹象,在凝结僵化,这迹象甚至是在向他的胸膛蔓延。 甄践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些,他很赶时间的,要抢在自己毒发身亡之前解决这两个“二货”,并从他们口中,或从他们身上得到解药。 所以,他玩起了腿,也只能玩腿了。 甄践纵跃起,比二月春风更似剪刀,他用的是剪刀腿,如巨蟹横行时张开的螯,在境界修为的加持下,好似能夹断山岳,摧枯拉朽。 张开心惊肉跳,他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见过这般凌厉的攻势,简直比他见过的“山内”师兄还要凶悍,自己这到底是招惹上了一只什么样的鬼啊? “我认输!”张开大叫。 这完全是一种超出他承受范围的绝对的实力碾压,张开生不起抵抗之心,因为那完全是在找死,他只求自己此刻能得到甄践轻蔑后的无视。 甄践对张开的作为置若罔闻,更且弓开箭发,何以回头? 张开感受到两股交错的激荡力量将自身钳制,仿佛下一刻就要身首异处,他早已闭上眼睛,不敢直面自己的死亡,这是鲜有人能直面的一刻! 然而,下一刻,狂风骤雨的凌厉如梦方醒的消失,张开头脚的位置在此间颠倒。 他像从噩梦中惊醒以至于从床上跌落在地的孩子般仓皇睁开眼睛,入眼时迎来的是甄践居高临下的俯视的目光。 这目光和张开想象中的“王之蔑视”相去甚远,但在此时的他眼里却如同来自天堂的上帝的慈怜注视一样轻柔。 可是无论是天上的上帝还是眼前的这位,都和他注定不是一家的。那是别人家的上帝,跟他这个出自地狱的鬼类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张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只知道有一种活着叫生不如死,随即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在地狱,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至于以有奇怪的,比如说对他人施加生不如死的折磨为癖好的存在,这里从来都不缺。 “难道,这就是命?”张开笑得很苦涩。 凝血诡毒居然对眼前这人没用,他觉得自己即将迎来的,是生不如死的宿命。 甄践俯视张开,两只胳膊无力的垂落着,那两把淬有凝血诡毒的匕首异常锋利,直接刺透了甄践的骨骼。 什么痛入骨髓、诡毒蚀骨在这里已成既定的事实,但好在凝血诡毒在蔓延的同时也麻痹了他的双臂,没了知觉,这让他能在这样的伤下保持着冷峻的面色。 要是从不知情的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如此形象倒也不失为一铮铮铁骨的汉子! 第四十四章 囚魔诡教 甄践双臂无力垂落,其中像是灌注了橡胶,这是凝血诡毒在发作。 “拿来!” 甄践歪着脑袋,他睥睨张开,语气中透露着不容置疑。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张开眼珠子转了转,他闪烁其词,这般说道。 “收起你的小聪明!”甄践面色一寒,连带着声音都冷了下来,他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想懂?” 甄践淡漠地抬脚,张开的头颅顷刻陷入在一片阴影之中,这是代表死亡的阴影。 他褴褛的衣衫,却是正宗的无常鬼使白袍,恍惚间让张开以为这是索命的无常,而那阴影便是他生命中看到的最后的颜色。 “大人饶命,我什么都交代!”在对死亡和对无常的恐惧的双重胁迫之下,张开再次求饶,他已不太清楚这是自己今天的第几次服软了。 张开、康轼,还有曹钧,他们本是囚魔诡教的“山外”弟子,属于最低级的那一种,平日里受其他教内弟子欺凌,忍辱负重至今,却又无可奈何; 近日教内突发“镇魔令”,发动全教寻觅自狱外洒落的“万灵血肉”,寻而得者赏; 他们三人实力低微,被人欺压排挤,以至于被安排到被被诅咒的黑河流域; 黑河流域在囚魔诡教计划的搜寻范围之内,这便有了苟全他们性命的镇魔舟,让他们能够安身立命; 在看到甄践这个出自穷山恶水的“刁民”时,他们心生一计,也想体验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一装逼成千古恨,再回首已俘虏身! “还在拖延时间?以待我毒发身亡?”甄践没时间听张开在这里扯淡,认为不可尽信,他狠狠一脚,踩碎张开一只手掌。 甄践略微躬身,像是在蓄力,似失去了对张开反复无常的最后的耐性,他继续道:“解毒之手段,我有多种,不过是你身上有更直接的方法,我便省下些力气!你若以为我是忌惮这毒素的发作而留你性命,以求得解……那么,你可以死了!” “啊,我说!我说!”张开真的怕了,他冷汗流了一身。 他早已做好忍一时可能降临在他身上的生不如死的折磨,只要这个无常般的男子毒发身亡他就解脱了,却没想到自己的心思早已被甄践看破。 单是被折磨也就罢了,若是这厮在将死之时拉他陪葬,可就得不偿失。 最主要的是,这个人声称他有解毒之法! 越是在地狱混,越是知道能活着走到更高境界所需要经历的凶险是何其的多。由是,张开认为甄践一定是经历丰富,对毒素有一定的处理经验,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他怕了,真的怕了!若是不怕死,当初又何必在囚魔诡教中忍辱负重? 事实上,甄践也并未说谎,往生术在这方面有奇效,主要是他身上伤痕累累,而他对往生术参悟的并不是很深,恢复起来所需的时间会比较漫长。 张开闭目良久,他像是在做极其重大的决定,当他再次睁眼时,已将解毒之法告知: “以身饲剑,食心为解!” 那两把匕首,是他们用秘法,以自身血液饲养、淬炼出的,若要得解,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食用饲剑者的心脏。 这也是张开、康轼、曹钧三个鬼修最大的秘密,他们在囚魔诡教忍辱负重,就是想在暗中将此法练成,鱼跃成龙,进入囚魔诡教的“深山”。 张开受不了甄践把他当解药盯着的目光,深怕甄践挖去自己的心脏,但他也不敢妄动,这厮战力上可以碾压他,他瞥了瞥康轼的方向,以求苟全,他将祸水东引: “饲剑术,康轼有成,曹钧次之,我就不堪入目了,你食用康……” 然而,张开还没有说完,一只脚就如从天降,踩塌了他的胸膛。 那颗因各种情绪交织而急速跳动的心脏,便迸射了出来,最后被一张嘴给叼住,溅起的鲜血像是知道余生已无趣般落了下去…… …… 黑河之中,沉舟侧畔,渐渐顺流而去,其后跟着三具漂浮的尸体,那分别是张开、康轼、曹钧。 他们来时,居高临下,趾高气扬;离去时,悄无声息,在被诅咒的黑河中,一声不响。 黑河岸边,甄践身上溅染的血迹未干,他目送河中漂浮之物的远去,双臂已是恢复如初,有食心之效,也有往生术之功,他现在脸上却无轻松的神色,反而被一片凝云笼罩。 “囚魔山,囚魔诡教……”甄践兀自念叨着,这两个名词本是同一个概念,他在不同的地方不止一次听说过,“果然还是牵扯到了么?” 囚魔山上,有倒挂的神魔尸骨,有缠绕着锁链束缚凶魔的冲天石柱,那曾经是属于地府的历练狱境,是人间传说中十八地狱的原型之一。 后来,在轮回的劫降临时,囚魔山脱离地府,自成一派,这一派又被称作“囚魔诡教”。 囚魔诡教,它以囚魔山天险作屏障、教址、历练场,几乎是在以地府为主导的往生时代结束后最先崛起的大势力之一,屹立至今上千年而不倒。 可是在地狱,囚魔诡教这一道派名远没有囚魔山那样名声远扬,它几乎仅仅是囚魔弟子为区分囚魔山教派和旧地府狱境而存在的。 行走在外若自称是囚魔诡教的弟子,几乎会让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出处,但若是声称来自囚魔山,则会引起不小的反响、骚乱甚至是轰动。 “万灵血肉?”甄践又从怀中捞出血肉祭坛的‘残片’,他思忖着,总觉得这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但是他的脑子里毫无头绪,无法勾勒出‘万灵血肉’和‘囚魔诡教’的直接联系。 血肉祭坛,出自人间界,是那个以绯月为背景的人屠戮一座城,以万灵血肉浇筑而出的“杰作”,这竟是被用来开启地狱之门。 那个以绯月为背景的人,术法通玄,修为境界自是深不可测,已然是甄践当前不能理解的存在,或许已超出“人”的范畴。从当前情况来看甄践尚且安然坠回地狱,其人降临九幽的可能更是不必多说。 囚魔山举教搜罗以绯月为背景的人用来叩开地狱之门的血肉祭坛碎块——万灵血肉,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些,甄践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已身入局中,只有不断向前,强大自身,在这凶险恐怖的地狱之中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黑河夹岸数百步,有很多因莫名原因死去的生物的尸骨,今又落入甄践的视线,在听到诅咒一说之后,他不得不有一些猜想。 甄践飘飞的思绪暂止,而他的人则行动起来,必须得去处理一些其他事情! 第四十五章 诅咒源头 边村四野,山脉起伏,连绵不断,这注定是与世隔绝的地形。 而这条被称作诅咒之河的黑河,就像是一条暂时蛰伏的魔龙般潜藏在这片山脉之间流淌,这又像是它宿命的诅咒,注定只能偏居一隅。 以身饲剑,食心为解。 张开没有骗甄践,在吞掉张开的心脏之后,立竿见影。 甄践能明显感受到凝血诡毒的毒效被缓解,但为求稳妥,他还是连康轼的心脏也一块消受了。 饶是如此,甄践在河边走时,脸色也不好看。 甄践确实有为吞食其他鬼修的心脏而反胃、内疚,不过这本就是他们自己的作死。 修行这种诡异的毒术,不能怪甄践狠,没办法,甄践不这么做遭罪的会是自己。 而这样的原因,也只是甄践脸色难看的原因之一。 甄践难看的面色,还因为这条流淌着黑水的河中,确实含有某种诅咒。 他有从其他地方抓了些小动物来此试验,莫说给它们灌下河中水,就是靠近黑河夹岸百步,都会有不良反应。在被甄践强行灌下黑河水之河,无一不横死。 除此之外,早先曹钧落水,在爬上岸之后,没挣扎几下也死了。 甄践有检查曹钧的尸首,双方碰撞对其所造成的伤势不足以致命,曹钧死亡的原因多半也与那诅咒有关。 而他甄践,在更早之前的之前,在坠回地狱的苏醒时,就有一半身体是浸泡在这黑河之中的,此后更是以河水煮过食婴,并食用之。 根据现在的状况来看,他本应该在更早之前的之前就因沾染、饮用黑河水而暴毙的,然而他却是不合逻辑的活到了现在。 而且,他为了进一步验证,今又捧起黑河水一饮,身中诅咒而亡的状况,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生。 “是孟婆汤,还是往生经?”甄践不笨,很快作出这样的推测。 孟婆汤,有奇效,能引地狱道则来为亡魂塑鬼躯,也可以为鬼修荡骨涤魂,改变鬼生。 往生经,其中有往生咒,也有净骨涤魂之效,甄践一直在参悟、研习。 他推测,可能正是这两者,才得以令他无惧诅咒。 想到这里,甄践略微安心,他沿着黑河上行,想知道这所谓的诅咒是什么,这河中为何会有诅咒。 因为,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在地狱,一条河流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具有某种特性。 比如,在人间有黄河,便是因含沙量大而浑浊;在地狱有黄泉,则是因灵魂的沉寂、崩碎等而浑浊。 那么,这黑河又因何而如墨?是诅咒么?而诅咒又是什么?来自何处? 沿途,甄践见到很多生灵横尸,有人形的,有兽形的,还有其他;有甄践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这些尸骨,有的已是白骨,有的还带有糜烂的血肉,仿佛代表着时间的进程,为诅咒之河从亘古奔腾到如今作印证。 前方,一头类似于象的地狱生物的尸体搁浅在河岸边,它身形巨大,跟小山似的。 它的头颅浸泡在黑河中,好像是临死前饮用了黑河水以至于伏尸于此,而这也成了它短暂或漫长的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动作。 甄践费了些力气,他爬上这头地狱生物的尸体,它还没腐化呢,皮毛有一尺多长,柔韧性十足。 甄践上去的过程并不好受,因为它的毛还有点扎人。 不过甄践没有抱怨,也无心抱怨,在他爬到制高点的时候另一番景象震撼了他。 那点小小的难受在这番景象下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完全可以忽视。 “那……该不会是龙吧?”甄践惊异道。 他站在象形生物的尸体上眺望,在黑河的上游,有一段未知生物的脊柱横陈在河面上,飞架黑河两岸,甄践目测是龙的脊柱。 “龙”的脊柱,横架黑河两岸,一节节肋骨浸入黑河水中,像是一根根桥墩,这完全是一座以“龙”的完整骨架建成的桥! 不知是人为还是天成! 甄践被深深震撼到了,而在更上游,更有一头地狱生物沉尸在黑河中,它的身躯比甄践脚下的象形生物还大,几乎截断水流,形成了瀑布! 若非它的轮廓被化作瀑布的水流勾勒,还有两根犄角高高的耸立出水面,甄践很难看出它是一头地狱生物的尸体,还以为是地形本身的落差呢! 要是这头生物还是活的,甄践毫不怀疑它一脚便能踩塌一座山岳。 一些支流或从南、从北汇入黑河,它们相对来说是清澈的,但这种清澈在进入黑河影响范围时止步,换上了黑河的黑,那是诅咒的颜色。 不需多说,黑河中的诅咒,来自黑河的主流,来自它的源头。 不过到这里之后,甄践有了踌躇。象形生物的尸体跟小山似的,他站在上面可以眺望的更远的地方。 黑河蜿蜿蜒蜒,是在绕过一座南北走向的山脉后才出现在甄践眼前的,它的源头被那座山脉遮拦。 透过山脉起伏的鞍部,依稀可以看到有石柱冲天直插云霄,被云雾缭绕。发于天穹莫名处的锁链将石柱缠绕,石柱上面仿佛束缚着一尊绝世的凶魔。 那后面是囚魔山! 囚魔山,顾名思义,便是囚禁着魔的群山,据说有十万座,每一座山下都镇压着一尊魔。其间,还穿插着一些冲天的石柱,有九千根,每一根石柱上亦都束缚着一尊魔。 十万镇魔山和九千缚魔柱,都具有莫名的力量,即便隔着很遥远的一段距离,依旧能够被人看到,甚至是感受到那种压迫。 这正是人间传说中十八地狱的原型之一,却也只是真实地狱的冰山一角,为地府辉煌时的一个历练狱境。 因一山镇一魔、一柱缚一凶,绝然非善地,即便是鬼修亦难深入,举步维艰,故而有人将之形容作“刀山”。 囚魔山在地狱名头很大,甄践看到的这缠绕着锁链的冲天石柱,可以看作是它的地标性建筑。 “还去寻诅咒之源么?”甄践皱眉。 黑河蜿蜒过一条山脉,疑似发源于囚魔山中,而那三个囚魔诡教的弟子乘舟从黑河上来,差不多从侧面也证明了这一点。 囚魔山早已脱离地府,甚至曾反戈一击,现在自成一派,是有主之地。 甄践不知自己私自闯入,会不会犯了忌讳。若是被抓住,又被查出属于旧地府第五殿,不知会不会以奸细查处。 “我就看看不进去!”甄践这样对自己说道。 他是身负使命的人,若以后真走到能够复兴地府的地步,必然会和囚魔山对上,两者间存在很深的历史渊源,他给自己了个理由,就当是来刺探敌情,熟悉地形。 甄践大义凛然,同时也不失谨慎,后面的路他小心了很多。 甄践足足走了七天的时间,才靠近那座南北走向的山脉。 这倒不是甄践速度慢,在地狱这种地方若是将全力赴在赶路上,就和找死没什么区别,因为会没有余力来应对突发的状况。 事实也正是如此,甄践在途中遇到过几波囚魔山的修行者,差不多都是铤而走险,在诅咒之河流域内寻觅“万灵血肉”的。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甄践选择了绕行,加之望山跑死马的缘故,所以甄践总共花费了七天的时间。 接下来甄践并没有沿着黑河继续行走,而是选择了翻越那座南北走向的山脉。 当然了,在发现黑河可能发自囚魔山中时,甄践就没有了走近源头去了解诅咒之河为什么这样黑的念头了,他自认是没有那个实力去人间道流传的十八地狱的原型之一的囚魔山里乱逛。 所以,甄践决定登高望远,就站在这座南北走向的山脉上看看而已,如此而来也是不虚此行了。 第四十六章 震撼画面 一座无名的山脉,南北绵延,纵便是裹挟着诅咒的黑河有飞流直下的势头,在它的脚下也不得不选择绕行。 山中十分静谧,但这并不代表安全,相反,这座无名山脉中多有毒物蛰伏。 或许是因为处于地狱的缘故,山上的一草一木都让甄践觉得极具攻击性,四周蔓延的危险和妖邪的气息总让他感到有锋芒在背。 或许,是因为背靠囚魔山,以至于这山中的生物不敢妄动,似怕惊动深处的大魔而引来杀身之祸; 又或许,它们在等待黑暗的到来,夜幕降临之后的漆黑如墨对它们来说可能是猎食的好时机。 这份感觉并不好,山上草木茂盛,极其便于隐藏,暗中仿佛有千百双眼睛注视着甄践,一如审视可口美食的食客,好像只要日近黄昏,它们便会从暗中入场,或争或抢地享受以甄践诱导出的盛宴。 “我怕了么?”甄践心头冷笑,他表示不服,道,“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你践哥头上动土?” 也是,红衣女子曼珠戏弄他也就罢了,孽烬山上群魔疯抢他也算了,囚魔山的最次级弟子在他面前耍威风也过去了,然而今时就连这偏隅山脉上的生物也想对他做点什么,这怎么能够? 甄践好气的,他受够了。 “你们来试试!”甄践环顾,带着狠色,对四野的丛林这般说道。 他不清楚隐藏在暗中的东西能否明白他的言语,但他要把气势拿出来,做最起码的震慑。 甄践继续登山,这座山脉并不是很高大,他很快登顶。 沿途有遇到些许阻拦,都是这山中的生物,不过这对修身境的鬼修来说造成不了什么威胁,所以甄践很轻松的就达到了他的目地。 山巅眺望时,甄践略微松了口气,因为在这里他发现囚魔山离这里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主要是囚魔山中的缚魔石柱粗大且高耸,直插云霄,当相对视角在一定高度时这座山脉就不足以将之遮挡,故而给甄践一种视觉上的错觉。 再加上囚魔山本来就有一种莫测的诡力,使人即使在很遥远的地方依旧能够遥望到。 不过,甄践这略微的放松并未持久,继而就被新的震惊所取代。 在囚魔山和这无名山脉之间的,是一片广阔的高原,诅咒之河就发源于此,甄践的视线穿透山巅缭绕的云雾,一眼就可以望到它的源头。 切确的说,是甄践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死人,一具古尸! 那个死人,说不出来有多高大,他是趴着的,饶是如此也能比及半个山岳。 他的整个上半身伏在高原上,下半身则隐没在幽冥地狱之外的黑暗。 他像是从深渊中爬出,但却磕死在崖岸的恶魔! 那流淌着的诅咒之河,正是从他的七窍流淌出的,竟是他的血液! 这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太震撼人心了!此前的巨象山、“龙骨桥”、沉尸瀑布,比及于此都不过是小儿科,完全没得比,简直骇人听闻! “他死于诅咒,血流成河,不知多少岁月过去,依旧不止!”甄践猜测道。 事实上,这也算不得猜测,正是甄践当前所看到的,他本就如此,甄践只是陈述了事实。而此中背后隐藏的故事,却不是甄践所能推测到的。 “他放佛有滔天的恨意,不甘!又像是有强烈的恐惧,绝望!”甄践继续观察,他的心神好似受到某种牵引,促使他沉迷其中。 古尸破碎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浸染,但这不属于他本身。这些血迹互不相容,仿佛是曾经对立的映照。 血迹遗留者的意志还蕴藏在血迹中,至今未曾散去,它们相互碰撞,激射起的余波荡入天地,有冲斗牛之势,但最终交织汇入幽冥地狱阴暗的氛围中,像是在继续着过往时已经结束或还在继续的战斗。 “啊!” 甄践发出一声惨叫,他看不下去了,眼睛被刺得生疼,流下两行血泪。 他受到古尸的影响,摇摇欲坠,险些从山巅跌落,好在那种刺痛感让他从沉迷中拔出自我,同时也得以有机会稳住自身。 “嗯?” 再看时,甄践看到,隐没这具古老的伏尸的下半身的幽冥地狱之外的黑暗在翻涌,像是深海下地壳断裂之后有岩浆冒出那般,有什么东西要从中冲出。 然后,甄践就看到了一个硕大的尖锐的黑色东西从中冒出,看上去很像是一艘船的船头。 事实上那确实是一艘船,它从黑暗中缓缓驶出,即便隔着很远甄践依旧能看清,简直都可以当作那个堪比山岳的古尸的鞋子了。 这艘船,通体是如炭般的黑色,招展的桅杆如战旗张扬。 船体上,有干涸的斑驳血迹,和兵器留下的刻痕。 它从幽冥地狱的黑暗中驶出,像是有生灵驾驶着它跨狱而来,要征战九幽。 “这是从哪里来的?”甄践蹙眉,他很震惊,也很好奇。 不过,甄践这次没有去接近探查,这艘船是从古老的伏尸爬出的方向驶出的,那是一片未知,让甄践觉得极度危险。 若是这船上拉了人,且不怀好意,甄践怕是就是去送第一滴血的。 甄践立身在山巅,注视着这艘船的出现,认真的望了再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这是当前真实发生的。 他的视线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模糊了,黑暗如同迷雾,从幽冥地狱之外的黑暗中翻涌而来。 幽冥地狱的天色本就昏暗,这时更是昏沉,天空中漂浮的黑云像是压了下来,要与大地发生亲密接触,这是黑暗蔓延的错觉。 不知不觉中,天黑了! 黑暗的夜,无名的山脉的山林中,荆棘无故自摇摆,树叶阴森的活动。 潜藏在暗中的生物蠢蠢欲动,压抑的黑暗让他们焦躁,不安的气氛在山脉中扩张;天空上,有归鸟盘旋,它们欲归巢,又像是有所察觉,认为自己的巢穴中已有天敌的潜入。 “看来我也得走了!”甄践抬头看了眼天色,可不想在这里过夜,他从山巅急速掠下,带起强劲的阴风,他想尽快离开这里。 这条回程的路注定不平静,黑夜中有很多事情发生。 如,一些毒蛇试图爬上树木去吞食栖息的飞鸟;从地下钻出的虫蚁成群结队的在林中爬过,所过之处往往留下被啃噬后的白骨;至于以虫蚁为食的生物更是在此时出现,在虫蚁行进的途中做了拦路妖…… 大型掠食者在山林中频频可见,甄践时常与一些眼冒幽光的东西不期而遇。 要是普通人于此自然是寸步难行,更有可能死得连渣都不剩。 幸运的是甄践为鬼修,他足以在此横行。 呯! 甄践将一头袭击他的大型掠食者踢飞,沿途砸断一两颗枯树。 顿时,大量甄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虫子从树干中爬出。 它们覆盖那头大型掠食动物周身,那头大型掠食动物没挣扎几下就在哀鸣中被活活咬死。 “这见鬼的地方!”甄践怪叫道。 饶是甄践仗着修为在身不是很怕,但也头皮发麻,他离开的速度更快了。 这声感慨在这里显得苍白无力,要知道,这本就是地狱,他当前所见相对来说只是正常情况。 至于鬼,他自己不就是么? 甄践蛮横前行,很快,他下了山,来到黑河河畔。 甄践余悸未消,对于他来说,无名山脉中的见闻无关紧要。他的脑海里浮现的还是诅咒之河源头的画面,毕竟这太震撼,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不息。 “血流成的河,夹带有要命的诅咒……” 甄践膈应,黑河本身是流淌着的污血,虽然被汇入的支流稀释了,但其本质没变,他自己以前都干了些什么?用别人的血来煮食婴! “那艘船,又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八章 思归之地 边村西面的山间,淡淡缭绕的薄雾让那里显得影影绰绰,似有百鬼夜行。 树影婆娑之下,一堆堆土包错落有致,而在土包之前则树立着一块块石碑。 这是一片坟地,被边村的村民称之为“思归地”,埋葬着他们的先辈。 边村村民,皆聚于此,他们在墓碑前或叩首、或祈祷,期待李犬能将福音带来。 思归地最深处,埋葬着边村最老的一辈——正是从地府逃亡出的那一批。 现在,边村的暂时领导者就跪在这里,他在虔诚的祈祷。 这是边村中声望和地位仅次于老村长、长眉老者的人了。 这也是一位老者,他年事很高,和老村长是同辈人,被村民称作王老,在他身旁,更有几个簇拥者。 他曾针对甄践安排过暗杀行动,但是以失败而告终。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手准备,誓要斩食食婴者,绝边村之患。 甄践和村民之间的矛盾,始于一场误会,但是甄践碍于面子不能将真相告知,那会让鬼都笑掉大牙,实在是太嗅了。 更主要的是,诅咒之河沿岸寻常生灵难以靠近,食婴犬的恶名远扬,甄践以含有诅咒的黑河水煮食婴,这是怎样的凶残? 对于村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就算甄践将事实全盘托出,他们也不会相信。 甄践在村民眼里真真是比食婴还可怕的存在,至于他逼不得已斩杀老村长、长眉老者以及王小生的举动,更是将可怕的名头坐实。 “先祖保佑!当年那只结下契约的妖今还尚在!”王老叩首,所谓契约,便是他的后手。 千年之前,风云突变,地狱道璀璨的往生时代时代结束,地狱格局于此中重新洗牌,曾经叱咤一个时代的往生道府——地府,在一夜之间轰然坍塌。 那时群雄并起,攻伐不断,而从地府逃出的少许往生者跨过诅咒之河,流亡至此,才得以苟且。边村村民,便是地府往生者遗留下的后代。 在逃亡的途中,村民的先祖搭救了一只和他们相同命运的黄鼬,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于是便有了一份契约流传至今: 救命之恩,有求必应! 然而时过千年,王老也不确定那只黄鼬是否还存活于世,但是他们所面临的食食婴者在当前,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他派出李犬去寻找。 李犬并没有让王老失望,他根据契约的指引,寻到了当年那只黄鼬的栖息之地。 遗憾的是当年那只黄鼬因伤势过重在坚挺了上百年之后便再也遭不住一命呜呼,不过好在它有后代存世。 它的后代在见到李犬带来的契约时自然是大为惊奇的,出于对先祖的尊重,在验证契约的真伪之后便决定代先祖兑现当年的诺言。 小黄鼬听说过食婴的传说,对于敢以食婴为食的人自然是有所忌惮的,于是它附身于李犬,欲以此令食食婴者放松警惕,发起出其不意的突袭。 然而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甄践食食婴却不知甄践的往生者身份,小黄鼬出其不意的精神攻击引起了往生者强大灵魂的反弹,反而将自己给赔了进去。 …… 边村中,静悄悄一片,独甄践一人立,他放开感知,周围细微的风吹草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在那里啊……”甄践忽然睁眼,眸子开阖间仿若有雷电激射而出,他望向村边西面的山间,目露精光。 甄践身为鬼修,对天地间阴性的能量尤为敏感,在他的感知中,边村西面山间地带的阴冥之气尤为浓重。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那是一片聚阴地,埋葬着边村的历代先辈,被村民称之为“思归之地”。 甄践脚下,阵阵阴冥气腾起,浮托着他的身躯向思归地飘去。 夜色太过迷离,藏身在思归地的村民们还不知道,就在刚才,寄托着他们希望的李犬已经交代在食食婴者面前,再也不会出现。 他们现在还在期待李犬能带来福音,说着一些咒骂食食婴者的话。 “愚不可及!” 甄践居高临下,在空中的阴冥气汇成的暗雾里,将此中一切尽收眼底,对于对他的咒骂他倒也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几分可笑。 “为什么非要刀剑相向呢?咱们坐下来好好说不好么?”甄践叹息道。 回忆着自己初入边村的情景,甄践的委屈无处诉说,最终只能以血腥的杀戮来表达,而他们之间的矛盾,则在此间进一步加深。 像是厌倦的村民们的愚蠢姿态,甄践终于开口,将村民从已经破灭的希望幻想中拉回显示,他冷笑道: “你们就这么想咒我死么?” 这是打破安宁的魔音,令藏身在思归地的村民一切动作都戛止,随即在看到半空中漂浮的那个鬼气森森的影子时,骚乱被引起,这是惊惧和恐慌所至。 “啊!魔鬼!你怎么在这?”有村民大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食食婴者居然找到思归地来了。 “别过来,不要吃我!呜呜……”少小儿童当即被吓尿,然而他们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拼命捂住嘴巴,深怕自己的啼哭声引起食食婴者的注意,成为其口粮。 “祖上保佑,收了这个魔头吧!”更有甚者,恨不得挖开祖上的坟墓,然后和先祖互换位置,自己躺进去,以躲过这场劫难。 …… 甄践落地,他四顾左右,仿佛对村民的惊恐表现并不是很满意,又开口道:“我很抱歉,你们寄予厚望的李犬,他死了!” “你,你,你——”在几个村民簇拥下的王老还算稳重,但在听到甄践这样的话是,年迈的身体一哆嗦,他指着甄践,连说三个“你”却久久难言后语。 “我什么?”甄践接过王老的话茬,他迈步逼近,而王老则在村民的簇拥下一步步后退,甄践步步紧逼,他继续道,“我很好!” “噗!”王老闻言,又一个计划破产,那叫一个气啊,他喷出一口老血,在这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终于,甄践将王老以及诸多村民逼至思归地深处,他们无路可退,却是突然转身,在王老的带领下,他们对着思归地最深处的一座墓碑连连磕头,但闻王老口中念念有词: “子孙不孝,打扰先祖安息,然灭族之祸近在眼前,不得已而惊扰……在此瑾以虔诚的鲜血,恳请先祖降下不灭的意志诛杀此僚!” 接着,王老身旁,五个正直壮年的汉子起身,他们没有犹豫,齐刷刷地自刎,鲜血喷洒浸染墓碑。 轰隆隆…… 霎时间,墓碑震动,连带着整个思归地都在震颤,一个无与伦比的可怕意志苏醒了…… 第四十九章 先祖意志 王老跪在墓前,口中念念有词,他虔诚的低语像是在吟诵肃穆的挽歌。 在他身旁,五个健壮的汉子抽刀自刎,鲜血喷洒在古朴的墓碑上,竟似绝决的献祭。 轰隆隆…… 墓碑在震动,沉闷的声响像是古老的回应,它是岁月长河中泛起的波澜,代表着一个沉寂千古的意志在复苏。 而这,方才是王老真正的后手! 夜色的迷离被悄然推开,古老的碑文在鲜血的浸染下初显狰狞。 恍惚间,墓中葬着的那个人残存的执念受到了牵引,渐汇渐聚,最终凝成一缕完整的意志。 “复仇……复兴……” 断断续续的执念响彻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田,这是穿越千年的伤,带着无处诉说的凄苦,然后淡化在岁月中成了悲凉。 受那一缕意志的影响,王老的神情有短暂的茫然和悲伤,随即他便兴奋起来,三拜九叩,他抱着墓碑哭诉道:“先祖!请为我等做主!” 这一幕对于村民来说无疑是震撼的,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幕,竟有人将早已安息的先祖唤醒。 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是当前真实发生的的时候,别提有多激动了。 像是找到了依靠,其中最甚者更是涕泗横流,如离家多年的游子投入母亲的怀抱。 “……” 王老的哭诉并没有引起那一缕意志的反响,倒是村民们在先祖的墓碑下争相发言,控诉食食婴者甄践所犯下的罪行。 他们请求先祖出手,镇杀食食婴者,以保边村日后的安宁。 或许是久不闻回应,以至于愚蠢到无可救药的村民都察觉到了端倪,他们控诉的的声音渐渐销匿,一张张振奋到喜极而泣的脸上又在不知不觉间泛起了惊恐,一时间不知所措。 当思归地再度恢复寂静之时,一个虚幻的身影方才在墓碑上显现,这是一个男子,看不清他的模样,但能感受到他饱经的风霜和沧桑。 “哼!” 这个墓碑上虚幻出的男子,面对跪了一地的不知隔了多少辈的后代,并没有露出先辈应有的慈祥,反而是横眉冷对,不假辞色地发出一声闷哼。 跪在地上的村民们身子伏得很低,出于对先祖的敬重和崇拜,他们并不敢放肆地抬头一睹这位先祖的真容。 当听闻这一声冷哼之时,他们的脸上浮现出不同程度的惊喜,他们从中感受得出先祖的不满,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是针对甄践的。 “死人而已,难不成还能复生?” 甄践对这一缕意志当然没有村民这么恭敬,在他看来这不过是逝去的逃亡者。 在这同时甄践也不失谨慎,他退至思归地外围,暗自警惕,若是情况不对,可以在第一时间跑路。 “你们早已忘记了存在的意义!” 冷哼之后,那一缕意志所化的虚幻男子并没有再做出和他的出场相匹配的举动,出乎意料的是在冷哼之后只有一声叹息,带着无奈和失望。 显然,这句话是对边村村民说的,此前的冷哼也是针对他们的,而不是对甄践。 “先祖,后辈愚钝,还请先祖明鉴!” 最先意识到先祖这一缕意志所言别有深意的是王老,然而他百思不得解出先祖的失望从何而来,因为他们这一族可一直都是在坚守啊! 事情的发展脱离了王老的掌控,他有能力将先祖的意志唤醒,但没办法控制;他本以为先祖是向着他们这一边的,可是先祖的意志对他们的控诉无动于衷。 村民们的先祖没有给王老解惑,甚至连看都没有再看这些村民一眼,他将之无视了。 因为,他要的地府遗后,不是只知苟且,安于现状的边远村民,而是能重铸往生道府这一脉的人。 因此,远在思归地外围的甄践,进入了他的视线。 也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才炙热起来,这是欣慰、赞赏、期许等情绪交织而成的炙热,这才是祖辈看后辈应有的眼神。 他的目光是如此的炽烈,以至于让甄践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别——那分明是色鬼看到美女时才会有的近似的目光! 甄践被看得局促不安,他下意识的抱住了自己的胸。 “死鬼!乱看什么?走开啊!”甄践嚷嚷着,一脸嫌弃的表情。 死鬼,用来当作形容死去的鬼修的简称再合适不过,但此刻从甄践的嘴里喊出来,让他自己都有点反胃,总觉得这个词似乎有哪点不对,可是思来想去,没毛病啊。 “咳咳……” 意志所化的虚幻男子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倒也没觉得甄践的谩骂有哪里不妥,他以两声干咳化解气氛的尴尬。 虚幻的男子正色道:“小友,我不过是后辈精血献祭所召集的一缕意志,存在时间短暂非常,我观你根正苗红,修习的往生经很正宗,说到底你我所修同源……寄期许于我之后代已无希望,如此,今有一事托付于你……” “什么?”甄践下意识问道。 虚幻的男子,为村民们的先祖仅存的一缕意志所化,他出自地府。 今见甄践,甚是欣慰,他那正逐渐模糊的身影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如同没了遗憾。 他对甄践爽朗一笑,说的话又是无比坚决,只听他道: “复仇——复兴——!” 虚影不再,他将仅存的执念托付再甄践身上,然后,这一缕意志便了无牵挂,永久的消散了。 “额……”甄践久久不言,他很想把他捞出来打一顿。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让甄践觉得可以省略一万字的长篇大论,煽动甄践来完成他的遗愿,引出甄践的好奇,却仅仅是两个词概括了,仅此而已。 虽然甄践觉得这厮有点欠揍,吊人胃口,奈何无可奈何的是他只是一缕意志所化,而且就在刚才还消散了。 这让甄践牙痒痒,有点想打人,当然他还可以挖坟掘墓找到他的真身来鞭策泄愤,但是甄践并没有这样的恶趣味。 冷静下来之后,甄践也明白这虚幻的男子所托为何事,毕竟至从他魂归地狱后就与之扯上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就算他不把执念托付给他,他也是要去完成的。 当然,是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 “先祖这是抛弃我们了么?”村民们的先祖对村民们的控诉无动于衷,让一些村民感到很沮丧,像是被抛弃的孩子。 “不,先祖没有抛弃我们,”抱着墓碑的王老闻声抬头,他面如死灰,但却不愿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他望着甄践,那双因经受沧桑而浑浊的眼里蔓延着无边的恨。 “一定是你这个魔头,刚才一定是你这个魔头施展的魔功,迷惑我们!”王老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他摇摇晃晃,一头对甄践撞了过来。 “魔头!去死吧!给我孙子陪葬去吧!”王老嚷嚷着,他疯了。 甄践淡淡地扫了王老一眼,待他到近前,才不紧不慢地让开半边身子。 王老的冲势不止,他和甄践错身,恰巧撞在一块墓碑上…… 第五十章 道阻且长 传说,天有九重,人间有九州,地狱有九幽。 是的,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在幽冥地狱,便真的有九幽这种说法。 九幽一说,由来已久,但是最初的得名典故早已淹没在岁月长河中,难以寻觅。世间广为流传的,是一个笼统的概念,若要细分,则只能划出大概范围。 北望幽,泛指囚魔山以东、旧地府废墟以南的广大地区。 据说曾经的这里群雄并起,鬼才辈出,是一片无比繁华璀璨的地带,更有敢和地府叫板的大派,其势力范围形似猛虎,坐东南而北望地府,有气吞万里之象,故而九幽中的这片地域得“北望”之名。 然而,遗憾的是这些璀璨繁华,早已做岁月中的沙尘,许许多多的故事都淡化在了岁月中,不过北望之名倒是流传下来,成了这一带的统称,也是当今流传的九幽之一。 诅咒之河、边远村落,皆囊括在北望幽的范围之内,但却是在北望幽的南部边陲。 此时的甄践早已离开了边村,他从“龙骨桥”上渡过黑河,而后一路往东北方向,他要横跨北望幽,回归阎罗殿。 这些日子,甄践的内心非常的不平静。做鬼之后,经历了很多事,有好多困惑、苦恼困扰着他。 尤其是,那个以绯月为背景的人,献祭一座城,用万灵血祭来开启地狱之门,降临地狱,这是有怎样的目的? 还有就是他在诅咒之河的源头,看到一艘黑色的大船从幽冥地狱之外的黑暗中驶来,仿佛要征战九幽。 不知为何,甄践总觉得,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的背后,有着莫名的关联。 但是,以甄践对这个真实的地狱世界的茫然认知,即便让他把余生都拿去思考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他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甄践很自然的想到了阎罗王和黑无常,也就只有他们能给甄践解惑了。 不过甄践选择离开边村,并非只是因为这方面的困惑而已。 囚魔诡教的人以及那艘大船的出现,让甄践觉得边村不安全了。 边村离诅咒之河不远,囚魔诡教的人搜寻“万灵血肉”的碎块,已经出现在附近,到达边村是早晚的事。 而诅咒之河又发于西部高原上的伏尸,若是那艘船沿着血流成的诅咒之河东进,最先到达的就是边村。 甄践不妄想那艘船的出现是友善的,在地狱这太不切实际,因为已经有了康轼等人的出现做了前车之鉴。 “要是继续呆在边村,刚好遇到囚魔山的其他修士,以及顺着诅咒之河到来的大船……”甄践想了想,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想想就行了,没必要让它成真,那完全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而除去上述种种,甄践离开边村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就是修行方面的事了。 甄践现在的实力已经到了修身境的极巅,他在参透往生经的过程中,有考虑突破的问题。 然而,在地狱这往生时代逝去后的炼狱时代,要找到一个往生者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而往生者的修行法又与寻常鬼修有相当大的不同,甄践无从借鉴,他需要找到阎罗王和黑无常,确定以后的修行走向。 所以,综上所述,不论如何,甄践都是要离开边村,回阎罗殿去的。 “黑无常,阎罗王,我们好久没见了啊!”甄践摸着下巴,不禁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又想到了那个脸比驴脸还长的黑无常,还有那个不修边幅到让人轻易分不出男女的阎罗王,即便身在地狱心中也升起了暖意,他对回到阎罗殿的期待更深了。 而阎罗殿的位置,若要按九幽来划分的话,则已经不在北望幽的范围之内了。 阎罗殿,位于幽冥地狱正东的被称作“旧墟”的废墟。 旧墟,位于北望幽北面,也是幽冥地狱九幽之一。 当然,旧墟并不是这片区域原本的名称,这里是曾经的往生道府——地府所在。 经惨烈大战之后,这里废墟遍布,满目疮痍,在炼狱时代伊始就被称作是旧地狱的废墟。 由是,旧墟的说法就传开了,它包括阎罗殿以及地府的主要统治区域,如忘川河畔、阴阳界地等。 …… “哎,道阻且长!”在回归阎罗殿的途中,甄践一叹,“从寻常角度来看,地狱的可怕确实名副其实!” 他现在已深入北望幽腹地,这一路走来,他遇到过诸多凶险,要是普通人在这里,早都尸骨无存了。 幸运的是甄践有修为在身,虽然一路走来不算轻松,但也足以自保。 其间,甄践也有过性命之忧,好在他挺过来了,而且对当前的能力施展得越发顺畅。 他对境界的体悟、对往生经的理解也在此间加深。往生经的复刻印记已完全溶入他的识海,剩下的则是能否将之运用出的问题了。而使用“鬼”的能力,则已经成为他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道阻且长,倒也是一段成长的路程。 世界满目荒芜,历来无人收的尸骨半销入泥,丛生的杂草以之为肥生长得越发繁茂。一些被未知黑气缭绕的大型生物的骨架点缀其间,骨刺上还穿插着其他生灵。 这些生灵有的还是活的,但大都奄奄一息,甚至身上某些部位已经腐烂。在甄践路过时,这些生灵或有所感,用毫无生气的眼睛打量着他,却都没有求救的意思,木然的脸上还勾起嘲弄,似乎认为甄践迟早会步他们的后尘。 以腐尸为食的秃鹫暂栖在那些大型生物的骨架上,它们和骨刺上挂着的生灵相得益彰,亦是偏着脑袋打量着甄践,倒是对他没有丝毫兴趣。 秃鹫们不时点头在挂在骨刺上的生灵那早已腐烂的伤口上浅啄,慵懒的模样和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人一样惬意,显然食物对它们来说一点也不紧缺,这是它们的乐园。 甄践没有驱赶秃鹫、搭救被挂在骨刺上的生灵的意思,他从诅咒之河一路走来,对当前的情景已经见怪不怪,反而是地平线上连亘的巨大影子,引起了他的兴趣。 那是一座城池,雄伟的轮廓在斜阳的勾勒下侧拉出洪荒巨兽般的狰狞,一种让人呼吸变得凝重的压迫如水面的波纹从那里荡开,于是这里没有高大绵延的山岳,只有一望无际的荒芜平原。 仿佛是有了这座城池的镇压,生存在地狱的生灵方才有了安身的苟且,于是以这座城池为中心向外辐射开的千里、万里方圆,屋舍俨然次第错落,便为甄践展现出欣欣向荣的城郭。 或许是在岁月的洗涤下世界的满目荒芜淡了颜色,所以这座城池的繁荣在这里来得并不突兀,反倒是呈现出异样的和谐。 天空之上,阴冥之气淡入浅出,这是一些匆忙身影的惊扰,那都是有修为在身的生灵,他们飞来掠去,倒不是嚣张,而是自身的实力给了他们那样的底气。 甄践想了想,并没有效仿大多鬼修的张扬,他用脚丈量大地,向着这座横亘在地平线上的城池进发。 当然,若非鲁莽、实力强绝之辈,鲜有人横空,空中莫名的危险,比及地面亦是不遑多让,毕竟这里是地狱,不是净土。 甄践曾亲眼看到,有一只魔禽,在飞行到空中某片区域时,身体突然就爆开了,无端化作一片血雾。 如此而来,甄践的行为因此也就并非特例,这片地域汇集了很多生灵,步行的存在有很多,只是在斜阳的拉扯下,甄践独行的影子凭添了几许孤旅的凄凉。 第五十一章 成长之路 在地狱成为修行者,不论是鬼修,还是魔修,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亦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但依旧有无数人朝这个方向努力,前赴后继。 毕竟,成为修行者之后,便是有了生存的资本、自保的能力,不用再担惊受怕,在各种恐怖下惶惶不可终日,可以将命运攥在自己的手里。 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是以在北望幽,可以见到很多未入境的生灵,他们颠沛流离,杀人越货,就是为了那一丝入境的可能,进而有更大的能力让自己活着。 至于偏安一隅的苟且,这样的想法在地狱不可谓不天真。 就拿边村来说,三面环山,有诅咒之河相隔,多数生灵都达不到这个地方,算得上是地狱中的“世外桃源”,可依旧有食婴的威胁,后来又遇到甄践,遭重创。而那些各种生灵都能企及的区域,就更不用说苟且安身这种奢侈的幻想了。 算一算时间,甄践已经“死了”半年多了,他在这北望幽也走得足够久,而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到达旧墟阎罗殿,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未知数。 在这过程中,遇到的地狱小镇以及村庄,都是少不了的,不过这些不同的小镇,不同的村庄,民风都很剽悍,而且还非常的排外。 同时,甄践也听到一些传闻,比如说那条诅咒之河源头的那具伏尸,是无尽岁月以前从度厄地狱爬出的。还有就是寻觅“万灵血肉”的来自囚魔山的人马,甄践在各个地方时常都能碰到。 这是一段艰辛的回归路程,也让甄践飞速成长,而取得的最大成效,就是他的实力越发夯实,对往生经的理解也愈发深刻了。 让甄践记忆犹新的是,一场被围杀。他在战斗方面却是很弱鸡,仗着境界的优势虐虐菜还是可以的,可若要遇到一大群经历过生死厮杀、战斗经验丰富的鬼修,就会被虐的体无完肤。 那一战,他重伤垂死,多亏了往生术的强大修复能力,将他把从命悬一线间拉回。也得以如此,他对往生术,对往生经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甄践也曾交到一些朋友,不过可惜的是他们实力低微,难敌地狱的危险和恐怖,死于道途中。对此甄践有心无力,毕竟甚至有的时候,他自保都很困难,就更别提救人了。 轰隆隆! 远方突然传来的轰隆声,如同奔雷荡过天地,在视线望不到的地方,地动山摇,云层从那里翻涌开,像是有神魔摆脱了镇压,爆发出惊世大战,惹得诸多生灵战栗,仿若面对天威而瑟瑟发抖,这是对不可抗的强大力量的敬畏。 然而更多的地狱生灵对此则是习以为常,显然这样的情况并非第一次发生了,他们在竭尽所能的杀戮,不择手段的让自己强大起来,只为让自己活得更长更久一点。 不过甄践倒是对那动荡的源头大为好奇,他仿若活在远古神话中,那种强大让他悠然神往。甄践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具备那种翻山倒海的能力,于是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在自己的双手间徘徊不定,当阴冥气澎湃时他对自己这样的念头就更加坚定不移了。 他无比自信。 “我也可以的!”甄践对自己这般说道,且还一脸的认真。 毕竟他是鬼修,而鬼和魔,在地狱就跟神和仙在凡尘那样备受敬仰、推崇,鬼和魔都是地狱的神圣。 能成为鬼修的存在都不简单,所以甄践就觉得自己不简单啊,他也想造成什么动静来证明自己。 然而这片让神魔洒血的地狱大地不是一般的坚固,他一拳砸下去确实也有动静,不过跟地动山摇相比就相形见绌了。 最终难受的还是甄践自己,为了证明自己也有那样的能力,他几乎是用了全力的。可是地狱的山川大地将他的力量照单全收,同时还返回来等同的反作用力,那一瞬间甄践都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身体中传出的清脆骨裂音。 甄践的胳膊因此粉碎性骨折,身体各部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他为自己的作死付出了代价,被反伤,如同一盆冷水浇头。 不过甄践对自己的伤不是很担心,他走到现在已经经历了很多场厮杀,在这过程中已经知道了往生经的奇异,尤其是在修复伤势这方面,即便是粉碎性骨折也可以修复,不过还是需要时间。 “这就是现实啊!”甄践叹息道,“好在我把它认清了!” 甄践拒不承认自己的行为是在犯蠢,他摸着良心对自己解释,将之认定为是一个认清现实的法子。 接下来甄践跳脱不起来了,认清现实是一件好事情,不会让人妄自尊大,但他也得为之买单,然后甄践就过上了一个月的东躲西藏的苦逼蛰伏的日子。 他得养伤,拖着重伤之躯行走在外大概是活不过十步的,对此甄践已早有领教,因为在地狱活下去是比杀人还困难数十倍的事。 “这波不亏!” 蛰伏中的甄践触伤感怀,竟是回忆起了他认清现实时的细节,以及自己被反伤的原因,从中知道了自己的全力一击,在修身境大抵是没几个人能承受住的。 不要怀疑甄践认清现实之后为什么还有这般自信,因为他自身就在修身境巅峰,即便不是自己刻苦修行上去的,但也是修身境巅峰啊。 站在一个境界的巅峰,亦如爬上了一座山的山巅,对于山下的景色自是要比在身在山中的人看到的更多。 “这就是修行啊!”躲了一个月舔舐伤口的甄践笑了笑,算是也有所感悟吧,他还得继续赶路呢。 在北望幽又走了十天时间,甄践所看到的那座城池依旧连亘在地平线上,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前进而拉近距离,遥遥乎不可及,两者间仿佛隔着永远。 而甄践却是知道那座城池是确实存在的,那是北望幽的中心——黑曜城,得无数生灵神往,亦被称作无泪之城。 黑耀城,是北望幽最为繁华之地,也是北望幽里为数不多具有包容性的魔、鬼等生灵的聚集地。 “向着黑曜城的方向进发!” 甄践抓了头地狱生物充当坐骑,欲快马加鞭,然而它的速度还没甄践自身的速度快,且地狱凶险无数,没过几天这头坐骑就成了一具点缀在荒草间的骨架。 后来甄践就放弃了找代步工具的想法,寻找的过程反而会白白浪费他的时间,而且地域中的兽类凶性十足,若要驯服更是要花费几番周折,还不如用脚丈量大地来得实际。 在地狱赶路的日子是凶险的,也是枯燥的,除了杀戮用别人的尸骨来铺路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新花样。 偶尔听说某某地有机缘造化,前去争上一番,依旧是伴随着无休止的杀戮。 甄践也凑过几回热闹,不过那些所谓的造化地大多都不过尔尔,对未入境的生灵称得上是机缘,可对于他来说还不如鸡肋。 当然甄践也赶上了几回让他心动的机缘,虽然初涉鬼修之道的甄践不清楚那是不是对他有用,奈何最终他是没能把机缘搞到手。 因为那要么是在大凶之地,要么是有高境界的在掺合。 这一路走来,甄践心里也苦的啊。他不过是去黄泉界地忘川河畔孟婆亭下寻碗汤水塑个鬼躯而已,本以为不是什么难事,事成回转便是在阎罗王和黑无常的指导下修行,从此走上鬼生巅峰! 可是,谁又谁知道此中周折许多呢? “周折……”甄践思绪飘飞,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在身上胸前背后一顿摸索,最终翻出来一张皱巴巴的黑色符纸。 “魂引符,若是迷失,以灵焰催发,可得归途!”甄践长呼一口气,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想起了临行前黑无常最后的叮咛。 回头看了看,这一路的枯燥,一路的杀戮,甄践已有厌倦。不过现在想起来有这魂引符,应该可以将这结束吧,于是甄践毫不犹豫,以灵魂之力催发出灵焰,然后…… 然后…… 然后甄践还在原地,那舒心的笑容僵住了,他的脑海里响起了黑无常的神识留念: “少年,当你发现这段神念时说明历练已经开始,没找到孟婆的往生汤也不必担心,我曾在亭子下的一个垫桌脚的盒子里藏了干货,它大概已经通灵,能不能搞定就不是我的事了…… 黄泉古路破败之后能通往外部的路所剩不多,最好走的出路在火烬地狱,不建议你走,原因自己清楚。逆走黄泉路去阴阳界地看看,说不定会有奇遇…… 这是一条成长之路,是一段历练,你当然是要凭你自己的能力回来,此乃本君对你的灵魂指引,至于后路如何,就看你的造化了!” 甄践默默的将黑无常的神识留念看完,嘴角止不住的抽搐,这就是说好的指引归途么? 在他的想象里,魂引符应该是可以进行空间挪移的类似传送的高端符,可是眼前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甄践在怀疑人生,也在怀疑鬼生。 黑无常所谓的“魂引符”在甄践眼前燃烧,渐渐成了灰烬,甄践扬了扬手让它随风飘散,他在做深呼吸,极力让自己冷静。 可是,这如何能够冷静得下来?想想当初,自己就这样拿着一张纸当作退路走了回忘川,就让甄践觉得可气。 甄践有种被坑了的感觉,他的鬼躯有微微的颤抖,下次见面,他保不准不会忍不住胖揍一顿黑无常。 “宫衍,你给我等着!”甄践咬牙切齿的道,直接叫了黑无常的名字。 —— 最近有点晕,竟然忘了今天是周天,第二更补上! 第五十二章 举酒属客 黑曜城,座落在北望幽腹地,用黑曜石堆砌起的城墙在斜阳下流转着醉人的光泽,其间有刀剑的刻痕和干枯的血迹,它见证了太多的风雨。 这座从未知时代一直屹立至今的城池,如一只蛰伏的洪荒巨兽沉睡在一望无际的荒芜平原之上。 “嘿!客官,很壮观吧!” 在黑曜城之外的城郭之中的一条不起眼的街道上的一家不起眼的客栈里,年轻的掌柜满脸堆笑。 他遥望着高耸的黑曜城城墙,对他对面的桌子前坐着的他今天以来的唯一一位顾客发出毫无意义的如同废话般的感慨。 上一壶酒,且为客官斟酌。 在掌柜对面的,是甄践,他衣衫褴褛,一路的风尘掩盖了他本来的颜色,但那双眸子依然清澈明亮。 此时的他已经到了黑曜城的城郭之中,路上所经历的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事了。因为有另一件事的阴云笼罩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坑货!”甄践腹诽不止。 他觉得自己被黑无常坑了,说好的“魂引”呢,他本以为催发魂引符,就会像传送一般回到阎罗殿,谁知道那不过是一段神念! “黑曜城,由黑曜石堆砌,因此也被称作无泪之城,它就像是镇压魔鬼的圣碑,清退魑魅魍魉,给我们这些在地狱生存的人啊,一片安身之地……”年轻的掌柜道。 将甄践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他没有嫌弃甄践的“落魄”,滴溜溜转动的眼睛里闪烁着和他年纪完全不相符的精明,也不管甄践心中在想些什么,顾自说着。 甄践并没有来黑曜城安身的意思,他不过是途经此地,要前往旧墟的阎罗殿。 他行走在黑曜城外足足有千里、万里的城郭的街道上,不经意间就看到了这家名作“鬼知道”的客栈,然后他就进来了。 不要问甄践是怎么进来的,鬼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鬼知道客栈,破败不堪,有一半是坍塌的断壁,另一边也在“风雨飘摇”之中,可以说就是一座危楼,看到这种摇摇欲坠的模样也就不难想象这家客栈为何这么冷清。 而在黑曜城外的城郭之中,这种危楼的存在不足为奇,因为当街杀人的流血事件屡见不鲜,其中多有修为在身的鬼,战斗波及到临街的商业很正常,于是房屋修缮的速度还没破坏的速度快,久而久之房主也就由他去了。 甄践坐在“鬼知道客栈”飘摇的那一边,这个位置视角很开阔,目光穿过断壁则能望到黑曜城以黑曜石砌成的城墙,不考虑小店的破败其实位置也是极好的。 年轻的掌柜滔滔不绝的话头牵引着甄践的注意力,随后甄践漫不经心地将目光落在掌柜的身上,这倒也是一个清秀的男子。 掌柜很年轻,和甄践的年纪相差仿佛,他并不像大多数地狱生灵那般枯瘦,皮肤紧致且饱满,五官端正且柔和,这份模样在甄践当前见过的地狱生灵里当然算是清秀到不能再清秀了。 “我观这城郭之中,但凡鬼修、魔修等,皆行色匆匆,不知掌柜可知这是为何?”甄践道,他没有对掌柜的发言作任何评判,因为他知道那是试探。 “有人误入旧墟第五殿范围,活着出来了,各方都推测阎罗王已故,要去争造化呢!”掌柜看了甄践一眼,然后故作诧异道,“客官既不是来黑曜城安身,想必也是为此而途经此地吧?” 千年之前,由一场惊变引起的混战席卷九幽,这是一场划时代的大战,旧时代结束的标志就是地府的覆灭,阎罗殿作为地府的第五主殿,自然是九幽战区的主战场。 据传阎罗王在那一战中重伤垂死,修身养息于阎罗殿,同时守护着地府的传承,由是千年来觎觊地府传承的人闯入阎罗殿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不过近一个月,有消息传开,一个被追杀的小鬼修走投无路误入阎罗殿范围,因此逃过一劫且安然回返,这轰动了九幽,各方势力闻风而动,掀起了一股前往旧墟寻地府传承的潮流。 要知道,以地府为代表的往生者势力曾经叱咤了一个地狱时代,那个时代也被冠名为“往生时代”,由此可见地府传承的可怕。 那绝对是一桩惊世的法,谁要是得到了它就相当于走上了强者之路,相关于它的消息完全能引爆整个地狱! 除了地府的传承法以外,阎罗殿里还有很多让鬼都疯狂的东西。 “你说什么?”甄践惊从坐中起,他难以置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听到了什么?阎王已死! 这怎么可能?甄践明明记得,在自己上路之前那个老女人是平安无恙的,虽然她慵睡未起时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但她确实是活的啊! “你是在说笑么?”甄践拍案,他揪着掌柜的衣领,仿佛听到了迄今为止听说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客官,你弄疼我了……”掌柜受宠若惊,架不住甄践突如其来的“亲热”和激动,他带着一脸的惊恐。 甄践也意识到自己震惊时的失态,他放开掌柜,并为他抚平胸前的褶皱,他表示歉意道:“是在下太过唐突,让掌柜的您受惊了……” “无妨!”掌柜的摆手表示不在意,但他还是在整理了衣衫之后和甄践拉开距离,直到退到一个他自认为相对安全的距离,他才若无其事地继续道,“这样的消息确实惊世骇俗,客官情绪产生波动也在情理之中……” 接着,甄践和掌柜相谈甚欢,他认真请教了一些问题,掌柜虽年轻,但见识很广,为甄践一一作答。 “掌柜可知,若是前往旧墟,哪条路比较便捷?”最后,甄践有意无意地将话题迁回,他急切想赶回阎罗殿,去求证传言是否属实。 “哈哈,客官也对那地府传承有了兴趣?”掌柜打趣道,却是不知他有没有猜测出甄践的本意,他道,“这时的旧墟定是群魔汇集,鬼魅遍地,更有大势力之间的博弈,客官你若一人往,只怕是徒增尸骨耳!” “掌柜的想多了,实话跟你说,我是出来历练的,对那些奇闻异事难免有些好奇,并无争夺造化之心,只是想涨涨见识而已!”甄践摇头道,他打了个马虎眼,但却真是没有争地府传承的意思的,因为那已经在他身上了。 “如此甚好!”掌柜点头,没有多问,就像是在满足甄践的好奇心,他继续道,“黄泉的一条支流——无忧河流经黑曜城,在城北的渡口无泪津乘船北上可入旧墟!” “多谢掌柜解惑,听君一席话,收获良多,不过我突然想起还有要事须处理,得先走一步,咱们后会有期!”甄践起身,做出幡然醒悟的表情,也不管掌柜是何表情,很自然的离去。 掌柜目送甄践渐行渐远,而他的眉头于此间渐渐皱了起来。 他隐隐感觉哪里有些不对,终于在甄践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时想起来了,这厮还没给钱呢! 怎么把这么关键的事情给忘记了?他捶胸顿足,追悔莫及,今天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位顾客,竟然被他轻易放走了,他好气,心里极其不爽,于是他扔下自己的客栈,一路追了上去。 “小子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第五十三章 无泪津上 所谓无泪津,也是在黑曜城主城外的有千里、万里方圆的城郭的范围里的,寻常生灵根本无幸入黑曜石堆砌起的黑曜城,故而城南城北的概念也只是相对于这片城郭而言。 鬼知道客栈位于城南,无泪津位于城北。两点之间线段最短,所以此间的最短路线是横穿黑曜城主城,但是黑曜城主城不是谁都能进的。虽然甄践有实力走进黑曜城一观,但为了省却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选择了绕行。 甄践很赶时间,他急于回归阎罗殿去求证阎罗王的生死,这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毕竟阎罗王是他指引他做鬼的引路人,他对她一直心存感激。 为了节约时间,甄践没有选择奔走在千里之郭那错综复杂到跟迷宫一样的街道上,参差起伏的屋顶之上有他快速掠过的身影。 轰隆隆! 甄践风驰电掣,他的速度很快,乘奔御风也不以为疾,一些本就摇摇欲坠的危楼在他带起的强劲气流下不堪蹂躏,轰然坍塌。 黑曜城郭中,到处都充斥着堕落和糜烂。而那些或在明或在暗的向来没有压制的欲望更因甄践此举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些事在过往的行客看来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有时在大街上都可以见到。 不过那些受惊的人在萎缩之下必然是大为恼火,奈何当他们想找始作俑者来泄愤时所见的只有沿途还未散去的烟尘,于是他们只能把窝火发泄在身下压着的对象身上。 至于被他们压在身下的那些,则是尽情放荡地叫着,一时间也不知是她们身上的人在玩弄她们,还是她们在玩弄着他们,亦或是双方皆存在的享受。 然而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只在片刻之后又有一个身影以同样的方式从他们头顶经过,这正是追着甄践要钱的那位掌柜! 这位掌柜就没有甄践那么走运了,他被一堆人给围住,那都是一丝不挂的男鬼或女鬼,就连他们脸上的愤怒都如出一撤。 绝尘而去的甄践对身后的事一无所知,所以他永远无法想象鬼知道这家客栈的掌柜此时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的绝望。 “可不可以不打脸啊?”掌柜举起手,他表示要发言,却是弱弱的问了一句。 …… 无泪津,位于黑曜城千里之郭的最北端。 黑曜城不提,单和城郭中大部分建筑相比,这座渡口不可谓不奢华,它的主体由冥楠木搭建,古意盎然,显然存在的时间已经相当漫长了。 时值深夜,无泪津上灯火通明,放眼望去人头攒动,这些皆是要乘船北上旧墟的鬼修。 阎罗王可能亡故的传言传得沸沸扬扬,地府曾是地狱的最强道派,其间的造化,如地府强者的冥兵以及传承等皆无人看护。从无泪津渡口的情形来看,这对九幽鬼修的吸引力可见一斑。 “什么?就剩下最后一条船了?” “只能再载二十个?不是吧?” “啊?要一千冥币才能登船?你怎么不去抢?” 一声声不可置信的惊讶从影影绰绰的深处传出,顿时引起一片骚动。 “鬼多船少,钱也少,嘿嘿……为今之计,只有……争渡!” 这些鬼修都很聪明,对当前的情况心知肚明,也知道要怎么办,他们一言不合时,短兵相接,霎时间,刀光剑影,伴随着惊悸的怒吼,有头颅在半空中飞掠,溅射起的鲜血又如雨水般落下。 这就是地狱的处事方式,简单粗暴! 当甄践赶至无泪津时,这里已横尸一片,散落的残肢、脏腑等在血水中沉浮,而血水则浸透冥楠木滴入无忧河。 渡口里唯一一艘船停泊在岸,有几个水手打扮的鬼修站在那里,对渡口上发生的流血事件漠然不顾。 经过大致的观察,甄践对当前的状况了然于胸,无非就是僧多粥少的事情,不过他没有加入这场杀戮之中,而是静待一旁,他要做收官的黄雀。 “喂!你怎么不动手呢?”这时,一个女子出现在甄践身边,她大咧咧的,张口是自来熟的语气。 甄践本能的警惕致使他主动退步拉开距离,由是这女子的身影也进入了甄践的视线。 她很小巧,甚至可以说是瘦弱,看上去可能是长期的营养不良造成的,这也导致她有纸板一样的身材,换而言之,就是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甄践歪着脑袋,似乎是在想自己为什么要动手,站一边看戏不好吗? “你知道么?登上那条船要一千冥币哎……”纸板女不介意甄践的生分,她主动贴近,用瘦到几乎能看清骨节的手指戳了戳甄践褴褛的衣衫,然后抬头向上呈四十五度仰望角看甄践,她带着忧愁道,“看你穿的这么破,好可怜的,一定没钱付船费吧?” “你想说明什么?”甄践扯过身上一片向外飘飞的布条,将腰间外露的小部分肌肤盖住,再次和纸板女拉开距离。 “没钱就去抢啊!”纸板女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她挥动小拳头,用蛊惑人心的声音说道,“你想啊,在场这么多人,你随手杀几个,不就可以从他们身上凑够一千冥币了么?” “是哦……”甄践点头,他身上确实没有多少冥币,被纸板女说得意动了,他拔出柴刀,对纸板女说道,“那么,就从你开始吧!” “啊!”纸板女慌乱摆手,她拼命摇头,可怜巴巴的望着甄践,软糯的声音中夹杂着祈求,“不要杀阎妮,阎妮会暖床!阎妮,阎妮没有冥币的……” “阎妮?”甄践深深地看了纸板女一眼,口中亦将她的名字念叨,这倒也是一个有意思的女鬼。 他提着柴刀和纸板女错身而过,时间差不多了,他作为最后的黄雀入场。 不过,就在甄践准备动手之时,一声清狂的笑从另一侧传来: “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能有这般机智的,恐怕只有完美的我吧?” 闻声而望,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如鬼魅般走来,他一身的白:白皙的肌肤、素白的衣衫,就连头发也是雪白的;他光着脚,踏着涓涓血流如踏浪而行,而脚上却并未沾染一丝血迹。 踏血无痕,不染纤尘! 如雪的长发随着腥风飘扬,这个从头白到脚的鬼修浅浅一回顾,灯火勾勒出他五官的精致,而他却望着自己的来处,于是那在白的突显下跟血一般殷红的薄唇渐渐开启,轻灵的声音如隔岸传来的箫声: “完美!” 第五十四章 你的名字 “能这般机智的,恐怕只有完美的我了吧?” 浑身上下白到令人发指的人,清狂笑着出场,而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也因此露了出来,他渐渐回顾,认为自己的出场当真是诠释了完美,他就是完美的代名词。 纸板女阎妮的目光被这一抹白所吸引,她的小嘴微张,却是个圆形,而她的双眸也是睁得圆圆的,她愣在那里,很惊讶。 这是令人窒息的白,让周遭的火光都暧昧了起来,恍惚间阎妮分不清他是男还是女。 甄践嘴角的肌肉抽了抽,用看智障的斜眼瞥着那个白色的男子,虽然这个男子无论是身材还是长相都无可挑剔,可以用完美来形容,但是甄践还是用了另外两个字来概括: “白、痴!” 甄践收回目光,无泪津上原本影影绰绰的鬼影到这时只剩下三三两两了,他提着柴刀,作最后的收割者,抢抢别鬼的钱。 “喂!小子,你这么做于嗟就不完美了!”白色的男子发现竟有人跟他是一样的打算,顿时不开心,他的身形一荡,轻飘飘地就来到甄践身前,如同鬼魅。 “快住手!不然于嗟要生气了!”白色的男子皱着眉头,那褶皱的纹路,不知为何让甄践联想到了彼岸花。 “白色的……彼岸花?”甄践心神恍惚,随即他自嘲般笑了笑,怎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联想? 于是甄践挥动柴刀,用实际行动来告诉白色的男子他根本不在意他是否完美、生不生气,而他身上的冥币,则是甄践唯一的兴趣。 “于嗟真的生气了!”白色的男子眉头大皱,甄践的作为让他大为恼火,但此时他不得不先应付甄践挥起的柴刀。 白色的男子飘忽不定,像是花枝在风雨中摇曳,他抽身后退,同时抬起右手,并指如剑,以空手接白刃。 他的指间,有白雾泛起,似烟雨朦胧中飘渺的寒烟,在渡口边观战的阎妮仿佛都从中感受到了清冷的寒意,她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将衣服裹紧了些。 虽然甄践的身形是在突进,但他的柴刀已被白色男子的剑指抵下,再难寸进,这个过程是悄无声息的,像是石沉大海。当然,柴刀的再难寸进是相对于甄践和白色的男子的,它相对于搭建无泪津的冥楠木是移动的。 甄践和白色的男子,两者保持着各自的动作划过无泪津,如一缕微风荡开。不过在这缕微风荡开的过程中,有血腥的味道从四面参杂了进来,那是早已弥漫开的杀戮。 他们从无泪津的引道划入码头,最终白色的男子让出了半边身子,他的手也收回去背在了身后,他还是皱着眉头,但显然没有再出手的意思。 “我无法容忍不完美!”白色的男子不动声色地将指间溢出的丝丝血迹抹去,他问甄践道,“你的名字?” “甄践!” “既然已经出手,就要做得完美,别让于嗟失望!” 甄践诧异地的目光随着移动划过这白色的男子难能挑剔的脸庞,他好像看到了耐人寻味的深意,于是并没有与之作纠缠,从他让出的半个身位处杀出,他手中那把染血的柴刀,像是猛兽狰狞的獠牙。 白色的男子目光随甄践的身影游走,他努着嘴,眼睛半眯,俊秀的脸上浮现男子不应该有的俏皮,在脑袋的偏移间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于是那轻灵到如百灵鸟啼鸣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阿践!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于嗟!” 正在码头上挥动柴刀展开屠杀的甄践闻声差点没一个趔趄,从白色的男子出场到现在的台词里的每一个自称几乎都是用“于嗟”表达的,这还需要再做专门的介绍么? “阿践……” 甄践面部肌肉抽了抽,这种亲昵的称呼是什么鬼啊?甄践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他,他感到莫名的恶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是他还是带着额头上拉下的三条黑线强忍着没有发作。 接着的是甄践带着颤音的回复,道:“知道了,于嗟……” 于嗟很满意甄践的态度,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瞟过还愣在另一边的阎妮,在她的胸部和臀部稍作停留,接着是以鼻音发出的轻蔑冷哼,然后他傲娇地偏过头,不再关注任何人。 另一边,惨叫声和嘶吼声稀疏下来,转眼之间,无泪津上原本攒动的人头到现在已是所剩无几,杀戮的节奏在急促的呼吸中慢了下来。 “鬼兄,停手!”一个伤痕累累的鬼修拦住甄践,他满身淋漓的鲜血,几乎化作血人,这些血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那船能搭载二十人,无泪津上当前所余恰巧与之吻合,而这些搜罗来的冥币凑在一起足以令我等尽数登船,到此为止吧!”这鬼修极力稳住自己的呼吸节奏,他实在是杀不动了。 “说完了?”甄践挑眉,他已不屑于冷笑,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同时继续道,“抱歉,那样的话……就不完美了!” 很快,无泪津上的争渡者都倒下了,余下的只有甄践、于嗟,还有阎妮。 甄践提着从各个鬼修身上搜罗来的冥币,走向了渡口唯一的船只,他的步伐稳健而轻盈。于嗟跟在他的后面,无可挑剔的脸上溢出满意的笑容。 “不要丢下阎妮,阎妮会暖床!”纸板女追了上来,她那小巧的身子看上去没什么体重,仿佛是被风吹过来的。 甄践微顿回看,偏着脑袋想了想,没有拒绝他们的存在。 “嗯,不错不错!”码头上的水手头子倚着船身,没接甄践递过去的冥币,他的视线扫过整个无泪津,满地的尸首让他很是满意,接着他又轻佻的将甄践从上到下看了个遍,然后点头,一手指着身后的船只道,“上船吧!” …… 当这艘开往旧墟的船驶离无泪津时,一个姗姗来迟的身影带着匆忙赶至,却是鬼知道客栈的掌柜。 此时的他发型很凌乱,衣服也是乱糟糟的,其间在灯火下更是隐隐浸透出丝丝血色,鬼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喂!客官你在船上了?我有话跟你说!”掌柜隔江喊道。 掌柜对无泪津上的沉尸漂橹选择了视而不见,如此血腥的场面并没有让他变色,他只是对着渐行渐远的船只呐喊,眼中透露着执着和专注,清秀的脸上镶嵌着对自己晚来一步的懊悔。 “……” “你特么钱还没有给呢!”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掌柜在码头上直跺脚,他好气的啊,懊恼的道,“现在的情报很难搞的,我本着货到付款的原则为你服务,先给你介绍了黑曜城,后为你讲诉了阎罗殿……” “你的名字!” 像是受不了掌柜的喋喋不休的牢骚,一个声音隐隐约约从无忧河上传来,随即掌柜懊悔的脸上又绽开了笑容。 “李御夜!我叫李御夜!” 第五十五章 一条船上 “你还没给钱呢!” 李御夜懊悔到几乎能化作哭腔的声音回荡在无忧河面上,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可以泣孤舟之嫠妇! 无忧河上,没有泛孤舟的嫠妇,倒是在一条船上有三个无论是从气质还是风格来看都完全不搭的鬼各自间大眼瞪小眼。 “你们谁是不是干了什么?”阎妮的听觉很敏锐,她像是嗅到腥气的猫,眼里冒着八卦的光,但说话的语气怪怪的。 “完美的于嗟怎么会做这种事?”于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用如削葱根般的手指拍了拍衣衫靠近阎妮的那一部分,仿佛是受到了极致的侮辱,他惊叫道,“你这是对于嗟的玷污!对完美的侵犯!” 于嗟嫌弃地走开了,阎妮被他的语调镇住了,她愣了愣,随即那带着怀疑的目光就在突兀回神后很自然的落在了甄践身上。 “喂,乱看什么啊?我像是嫖完娼不给钱的鬼么?”甄践道。 他一本正经的说,但他目光游离,没由来的有点心虚,而否定的话从口中说出时连他自己都惊讶了,这特么是什么比喻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像!”阎妮煞有其事地点头,她又狐疑地翻了翻甄践身上褴褛的衣衫,认真地思忖道,“你这么穷!这么可怜!就是去嫖啊什么的,也是付不起钱的……” “我……”甄践一时语塞,但却想到自己没必要给这个妞解释的啊,于是他没好气的道,“要你管啊?” 隐隐飞桥隔野烟,甄践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好像确实是忘记了什么,直到他意识到这是“鬼知道”这家客栈的掌柜要债的声音时,才如梦方醒,被野烟隔着的飞桥渐渐清晰,竟是他匆忙离去间没有付钱! 甄践一脸的尴尬,他现在身上有冥币了,是从无泪津上众多鬼修那里搜罗来的,奈何船已离岸,顺流北去,且航速极快,有一日千里之势,他若离船去和掌柜作了结,自是回不到船上的。 “你的名字!” 于是,那边呐喊这边和,甄践和掌柜遥遥呼应,他需要知道掌柜的名字,以便日后了却这桩尴尬事。 “李御夜?”阎妮小手托着下巴,那如柳叶的眉向内皱了些,她带着浅浅的回忆道,“好熟悉的名字,在哪里听过呢?” “李御夜啊?阿践欠了他的钱么?”于嗟不知从什么地方飘了过来,连他的惊讶都在尽力保持完美,所以这是一个接近完美的惊讶,他道,“那一定不是小数目了!” “怎么说?”甄践突然觉得不妙。 他自认为在鬼知道这家客栈没有什么大的消费,怎么会不是小数目?难不成地狱的物价高到令人发指,还是这是家黑店? 于嗟舒展着他那高挑的身姿,展现出一个他自认为完美的慵懒姿势,白色的眉毛之下的眼眸中像是有秋水在流转,凤箫声动,他为甄践娓娓道来: “李御夜是‘鬼知道’这家全地狱连锁的情报机构在黑曜城片区的总负责人!” “他啊,性格乖张,行事怪异,风格另类,套路很深,总是本着货到付款的原则,在你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透露给你情报,干着强买强卖的行当!牟取暴利呢……” “也是绝了!”甄践闻言,心情复杂。 他脸都绿了,居然被坑了,而且还是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可怜他还以为是掌柜的热情。 而且,当时还有好多问题是他主动提出的! 自古深情留不住,从来套路得人心!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讽刺了。 “啊!我想起来了,李御夜仗着‘鬼知道’势大,经常干这样的事,一般鬼修都奈他不何!”阎妮恍然大悟,她续话道,“这是个让鬼都谈之色变的存在,多少鬼修见到他都是绕着走的,因此,他那家破客栈方圆一里之内鬼影全无……” 李御夜,劣迹斑斑,坑起鬼来眼皮都不带眨一下,阎妮对他的行迹信手拈来,声称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被李御夜套路后不认栽的鬼修,都被他利用‘鬼知道’强大的幕后能量给做掉了。 “这么可怕呀!”甄践面部肌肉抽搐个不停,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将鬼知道这家客栈中产生的对白大致陈述,向于嗟、阎妮请教道,“你们帮我算算,我大概会被那厮坑多少冥币?” “目测……万贯冥币都只是零头!”阎妮犹豫片刻,她于心不忍,但最后还是为甄践作出推算,同时一叹,“你好惨的!” 于嗟点头,深表认同,这是他和阎妮相见后的首次谋合,此前他们两个互看不爽呢!他们目视远方,好像可以从中看到甄践未来凄惨的命运。 “管他呢!”甄践故作潇洒,他一挥手,毫不在意的样子,根本不打算认栽,“我怕了?我怕了?我超怕的!” 啪!啪!啪! “说得好!管他呢!” 就在这时,船舱内响起掌声,走来的是一个少年,他为甄践喝彩道,“我就欣赏你的这份年少轻狂!” 这个少年,高高瘦瘦的,面色是病态的苍白,像是晚上没有注意节制的缘故;他身着大红袍,妖艳的颜色在夜色中异常显眼;那对弯成月牙形状的手在叩合间,发出的掌声和他的步伐、呼吸的节奏都出奇的一致,竟是契合了某种玄妙的韵。 美中不足的是,他脸上的灿烂笑容怎么看都包含有一种分离不出的猥琐质感,甄践无法想象竟然有人能把猥琐镶嵌在笑容里,使之达到密不可分的地步,但它确确实实的出现了,并如此生动形象的呈现在了甄践眼前。 哦!好吧,他确实不是人,在地狱像他们这类存在,都被统称为鬼修,简称为鬼,若是再将鬼分门别类,方才有人或其他的区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鬼和仙、神、魔等一样,它们可以是人达到某种范畴之内的统称,而并非只能是对一些特别的存在的特称。 区分人或其他也不一定只在鬼的范畴内,因为在地狱还有很多不具备修为,没有资格被称之为鬼的生灵和很多具备修为,但并不在鬼的范畴的生灵。 随着这个红袍少年的出现,甲板上原本懒散的水手们瞬间像是换了人般,他们整齐划一的做出一套极其夸张的动作,然后统一跪伏下去,用同样的崇拜眼神以四十五度呈仰望的角度深情注视着他。 “公子世无双!”水手们异口同声的道。 红袍少年面色一僵,却是没有收下这波崇拜,他不满的道:“说了多少遍,现在要叫我船长!” “是,公子!”又是异口同声的声音。 “我说现在要唤本公子为船长!”红袍少年大怒。 “是,公子!” “哎!”红袍少年扶额叹息,一副生无可恋的绝望。 装十三失败!不过如此大的排场却是镇住了甄践三人,他们愣在那里,但神情不一。 甄践眼睛半眯,像是在看一个傻叉;阎妮两眼放光,全都是小星星;至于于嗟,那薄到刻薄的唇齿间吐露的两个字完成了神补刀: “完美!” 第五十六章 生无可恋 “我怎么这么想自杀?” 红袍少年走向船舷,他把栏杆拍遍,一只脚已经垮了上去,一副生无可恋、寻死觅活,要跳船寻短见的模样。 “公子,不可!”水手们对此间情形没有太过慌乱,这当然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习以为常,但还是手忙脚乱的上去拦住他们的小主,忠心尽显。 “公子!这个时代还需要你的帅!”水手们在作秀,那规劝红袍少年何弃疗的句式在有意无意间拍出的马屁竟达到一种寻常难以企及的高度。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浮夸的鬼生日常!”甄践很震惊,他惊叹道,“地狱出奇葩!” 这个地狱是怎么了,还是他路过的方式不对?这遇到的都是些什么鬼,一个比一个奇葩。 比如,深谙套路的客栈掌柜李御夜,以货到付款的方式强卖情报,若非甄践闪得快,都有可能交代在那里了; 再比如,故作同情的少女阎妮,她有着纸板一样的平板身材,很会蛊惑人心,初见就鼓动甄践动手斩鬼; 又比如,白到骨子里的于嗟,恍惚间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他追求极致的完美! 而眼前这个红袍少年更是别具一格,他很讲究排场,一身鲜艳的红袍,很是能惹人注目,料想他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 在甄践腹诽时,红袍少年已不再寻死觅活,他遗立在船头,两个水手在为他抚平衣装上的褶皱,还有一个举着盏青灯,特制的灯罩让灯光唯独能打在红袍少年身上。 顿时,他从头到脚都是夺目的光彩,好似全民偶像! “本公子的存在,是为了用我的帅来拯救这个时代!”红袍少年侧着脑袋,微微上扬的角度很容易让人体会到一种抑郁的忧愁,他找到了自己活着的理由。 “哼!孑,你在么?有人拉低了完美的下限!”于嗟对着身旁的空气道。 他对红袍少年的出场很是不满,沉重的冷哼从他挺翘的鼻腔中发出。 他很不开心,水手们和他们家小主间的配合太过流畅,堪称完美,但这份完美并没有出现在他身上,这让他很不舒服,就此而言便不完美了,或是完美的下限被那个讨厌鬼拉低。 “孑是谁啊?”阎妮和于嗟不对眼,于嗟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敏感,她四顾,没有看到叫“孑”的这个人,但此刻她并不是很在意,只是随口一提。 小巧的她满脸兴奋,这妞跑到红袍少年跟前,亦是仰望着,她期待道:“我会暖床,还会卖萌,可不可以收我为跟班啊!” “暖床!”红袍少年只是看了阎妮一眼,便是嫌弃地把视线挪开了,他义正言辞的拒绝道,“不行,你会硌到我的!” “噗~”于嗟轻笑,他半掩唇,有着寻常男子不具备的优雅,他在幸灾乐祸。 甄践也是忍俊不禁,他被逗乐了,红袍少年对阎妮赤果果的奚落让他深表认同。这妞该凸的地方不凸、该翘的地方不翘,而且身上肉还少,瘦得可怜,跟纸板没什么区别,怎么能用来暖床呢?再看向红袍少年时,甄践的目光柔和了很多,觉得很顺眼。 “你还小,还会发育啦!”甄践安慰道。 他强忍着没笑出声,不想给阎妮弱小的心灵造成创伤,同时为了不被憋出内伤,甄践只好出言安慰,但这声安慰在有着笑的节奏的音调起伏间是完全没有说服力的。 “你们都欺负我!”阎妮气鼓鼓地道,“我发育给你们看!” 她很想让这股气流转到某些部位,把那些该凸的、该翘的都撑起来,但是她做不到啊! “你是在搞笑么?”于嗟捧腹,他笑到不顾及完美,然后对身旁的空气道,“孑,你看到了么?能把搞笑演绎到这种程度,也能算是另类的完美了罢?” 阎妮横了于嗟一眼,她还是气鼓鼓的,张牙舞爪着,在自己身上一阵捣鼓,奈何那股气不听她的使唤,往那些她期望的地方去撑起那些该形成规模的。 于是,行动证明此法不通之后,那股气变成了丧气。 “算了,算了,勉强收你为跟班吧,但暖床就算了,本公子怕硌!”红袍少年道,可能是看不下去了,亦或是看在阎妮讨喜的份上,他毫不吝啬自己的怜悯,收了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啊!好像忘了作自我介绍?”说着说着,红袍少年恍然大悟,他突然想起来本次出场最关键的地方居然还没呈现出来,真是失败! 他懒散地瞥了眼身旁的两个水手,二者已是心领神会,他们阴冥气外放,掀起阵阵阴风。于是少年的大红袍随风而动,发丝亦在飘扬,他要的不是这份飘逸,重点在于秀他的排场!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红袍少年笑着,其中夹杂着猥琐,但对于他的身份,他一向认为是值得骄傲的,他傲然道,“本公子就是名震黑曜城、人称一身红袍盖沙华的世一宗首席弟子——韦公羽!” 啪啪啪! 掌声雷动,不知何时,船上的水手们尽数冒了出来,他们挤在前排,影影绰绰,看上去人数很多,为甄践等人营造出红袍少年作为焦点被瞩目的感觉。 “你们上了本公子的船,就是本公子的朋友了!怎么样,有没有感到很荣幸?”韦公羽很自恋,但他自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自信,他手呈八字往前一指,整个头都仰到天上去了,他继续道,“那么,就尽情用你们压制不住的激动的尖叫来表达这与有荣焉吧……” 然而,还不待甄践等人给少年一个他想象中的反应,一艘大船“嗖”的一下就从船侧超船。这艘船破开水面,带起十来丈高的大浪。 浪花翻涌,顿时让他们的船只陷入颠沛之中,更有一朵浪花打来,甲板上起了倾盆大雨。 少年韦公羽还在享受作为焦点被注目的感觉呢,哪能想到这等惊变,他完全没有撑开屏障; 而他身旁的水手,两个在制造阴风,一个在举着青灯,也都没有做出护主的反应; 至于其他的,当然是在充当脑残粉了。 于是,少年直接被淋成了落汤鸡! 于嗟将自己的白衣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认自己没有被湿身,继而再次对红袍少年作出了神补刀: “完美!” 阎妮早已趋吉避凶,她窝在甄践脚下,如祈求保护的小猫。这时,她探出脑袋,在确定没有后继的危险后,便大咧咧的拍了拍身上尘土,对已成落汤鸡的少年表示同情: “韦公羽么?好可怜的啊!” 甄践则是任由浪花打在身上,这冲落了他身上沾染的大部分尘灰,褴褛的衣衫因为被打湿紧贴肉身,紧致的肌肤隐隐有爆发的张力,被一览无遗,他上演了湿身的诱惑。 他没有在意自身,只是用一只手遮住眼睛,在甄践对面,韦公羽那用料很足的大红袍极具吸水性,而且还因浸水而变成了暗红色,他浑身湿沥沥,在滴水呢! 帅!太帅了!不知为何,那句这个时代需要他的帅的话漂过甄践的脑海。 画面太美,甄践都不敢看! 至于少年韦公羽,他还保持着享受瞩目时的动作,他还是焦点,但是画风完全变了,已经没了原来的味道和意境。 韦公羽真的想自杀了,他眼底闪过生无可恋的绝望,他在颤抖,面部表情的抽搐和甄践得知自己被李御夜套路时的别无二致。然后,他身上腾起白色的水汽,这是他内心燃起的熊熊怒火把参透在大红袍里的水分都蒸发干了的缘故。 太气了! “这是谁干的?不管是谁,给我怼翻他们!” 第五十七章 互相伤害 韦公羽僵在那里,浑身湿沥沥的,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尴尬。 如果总被打扰,那还怎么继续装深沉的十三? 韦公羽一度想自杀,这是直接对他泼凉水了啊,还让不让鬼活了?一个好好装十三的机会都不给他,他生无可恋的脸上写着旁人难以领会到的绝望。 那些水手也很凌乱,当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稍微有些许惊恐,随即是表现出争先恐后的愤怒。小主被折辱,他们自然脸面无光,觉得羞愧,皆露出毅然决然的表情。 “我等护驾不利,请公子责罚!”仆为护其主,有为韦公羽赴汤蹈火之势。 “这特么是谁干的?”韦公羽没有追究属下护驾不利之罪,因为这不是重点啊,他愤然转身,怒气冲冲,这是要拿罪魁祸首说事的。 而那个始作俑者,早已远远把他们甩开了,在那艘船的后面,还有着一道向两侧推开的长长的波浪。 似乎是察觉到了韦公羽的愤怒,于是那艘船在水面上甩尾侧漂,停在了江面上。 沿途带起的向两侧推开的波浪,也随之发生了弯曲,却是像极了上扬的嘴角那嘲讽的弧度! 那是一艘造型怪异的船,因为它的船头大船尾小,船的大部分重量都集中在了前端,扁而平的船体几乎都压在了水面上,它就像是一头从海深底处上浮出的鲸鱼,但长到过分的长度又使它更像一根台球杆。 它极具美感,重心完全向前侧倾压的构造体现出追求疾速的设计理念,这是甄践从没见过的构造风格,但他还是不难推测出这艘船在启动时,会爆发出怎样的的疾速。 甄践突然联想到彗星,这艘重心压向前侧的船,和拖着尾巴横空而过的彗星是何其的神似!而它浮在水面上的样子,跟和大气层发生摩擦的彗星亦是没什么区别! 它横停在前方,超级拉风,流线型的船体上并不需要桅杆,也没有船帆,它完全是靠镶嵌在船上的阵法启动、以阴冥气为能量做动力的,这是典型的修行界运载法器。 在它的尾部,一根旗帜无风自动,旗面招展,一个娟秀但不失清狂的字即使隔着迷离的夜色亦是清楚可见—— 巫! “北宗公羽,凉快么?啊呵呵呵……” 一位红衣少女在大帮仆从的簇拥下从船舱内走了出来,她遥遥望着这边,在发现韦公羽居然变成落汤鸡之后,银铃般的笑声遍断却了长夜中的寂寥。 “就知道是巫幽堡的那个小泼妇!”韦公羽咬牙切齿,“南门陌景,你别嚣张!” 因为握得太过用力的手指在骨节爆发出的“啪啪”声响中变成了跟他脸色一样的病态的白,诡异的是他愤怒的模样都是略带一丝猥琐的,这几乎已经融入到了韦公羽的气质里,成为他举手投足的一部分,而不限于表情。 韦公羽所在的遗世宗正是黑曜城为数不多的城内势力之一,因位于城北,故而又被称之为北宗。 在黑曜城,有独特的风气,大势力弟子相互间的称呼一般都是要舍弃姓氏、以前缀势力别称连名来作称谓,这被他们认为是荣耀,也是一种礼节,更是显示他们比其他势力要高贵的象征。 所以,那位少女称韦公羽为“北宗公羽”。同理,南门陌景,则是势力别称连带的名,那个少女的本家势力巫幽堡靠近黑曜城的南门,便得以为势力别称,陌景是她的名,巫才是她的姓。 “给我怼翻他们!” 韦公羽狠狠一拍栏杆,留下明显的掌印,他发号施令,要和巫陌景互相伤害。 巫陌景的船很拉风,他们的也差不到那里去,虽然卖相上看不过去,但这是因为正是这样丑陋的形状才契合其船中所铭刻的阵纹。 韦公羽的船和巫陌景的在构造上走得不是同种路线,但因为都契合了各自的玄妙,实际上在性能上的差距并不存在,甚至有的地方还更胜之。 咻—— 他们转舵,对准巫陌景的船全速前进,这速度不亚于旗鱼,船头都翘了起来,如斗志昂扬的战斗鸡,当速度完全起来时,简直就像是悬浮着从水面上过去的。 若是寻常生灵,在甲板上根本就站不住,因为提速太快,早都会被甩飞出去,但甄践他们不在此列,他们每一个都不凡,那些水手虽然未入境,但少说也都是远超普通生灵的存在。 故而,在这样的速度下他们个个都能保持神色如常,如履平地,唯有那衣袂飘飘,发丝飞扬。 “我怕了?”巫陌景神色振奋,“怼”这种玩法让她觉得新奇,她很想尝试,去感受一下,于是素手一挥,要跟韦公羽互怼,道“来呀,互相伤害呀!” 挂着巫字旗的船,在水面上横行,跟彗星横空没什么区别,在它逆流间,水面被破开,掀起的巨浪有数十丈高。 此时,天色都变了,不再是夜那迷离的黑,而是浑浊的黄色,这是掀起的巨浪遮天蔽日时的错觉,因为无忧河的水是黄色的,水光接天。 青幽色的船体,像是大型生物的皮甲,仿佛有一头远古巨鳄在这里复苏,它似从九幽深渊爬出,此时正吐露狰狞且锋利的獠牙,这是野性的回归。 “啊!你们怼你们的,拉上我干嘛!”缘妮是特例,她惊叫道。 缘妮泪眼汪汪,她已经预见到即将要发生的船祸,表示风波不信菱枝弱,自己的小身板不堪蹂躏,不想参与到其中。 “竟然有这么完美的懦弱?”于嗟耻笑缘妮,他的白衣、白发都被强劲的流风给吹起来了,看上去有几分飘渺,飘飘欲仙,不似地狱中的人物。 “……”甄践一直无言,大场面上,是两艘船在互怼;小场面里,于嗟还在对缘妮造成伤害,也是绝了! 嘭! 巨大的碰撞声强劲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激射起的粗壮水柱随着音浪散开,似绽放的地狱之花,但却炸裂了。 有音波以碰撞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荡起层层叠叠的波浪,这些波浪一浪更比一浪强,隐隐有形成潮汐之势,使水流倒流于一瞬。 而,比粗壮水柱炸裂速度更快的,是一片将它破开的巨大黑影,那是一艘船,在碰撞间被撞飞了! 北望幽,主体部分是一望无际的荒芜平原,缺少山脉的阻挡,故此此间产生的音爆声可以传出很远,在据此已有百里之遥的黑曜城都可以听到这个声音! 不过,那黑曜石堆砌城墙的主城只如蛰伏的洪荒巨兽无动于衷,这对于它在无尽岁月里所经历的风雨来说,显然不值一提,但当前的场面却依旧可以震撼人心。 第五十八章 画风突变 一艘船被怼飞了,此时的它比水柱炸裂开的速度更快。它倒飞着,在水面上接连打起数十个水漂。 两艘船碰撞产生的音爆太过强劲,以至于其他动作都跟无声电影没什么区别。那艘船在水面上打转,船体震动不停,一如人之颤抖,也如筛糠。最终,它在“无声”中散架,船只的配件飘散在水面。 这是甄践所在的船,很不幸的被怼“炸”了。 因为,巫字旗的船重量分布太过集中,就像是一只拳头打来,携带着可怕的势能;他们这艘相对来说重量就很分散了,如一只手掌,有大片的受力面积可供对方选择。 这太吃亏了! 在互相伤害的过程中甄践发现了这一点,他也不想被怼炸啊,于是在事故发生之前,有抢舵的举动,想控制船,偏离怼的方向。 不过此举惹恼正在气头上的韦公羽,他和甄践抢舵,就是要跟巫陌景互相伤害。 在抢舵中,他们的船呈“之”字的蛇行前进,眼见互相伤害的势头在所难免,甄践只好选择放弃,这太过突然,直接导致他们的船向韦公羽所控制的方向急转。 船祸如期而至,但因甄践的抢舵行为,两艘船并不是以正面完成互相伤害的,他们的船在急转下侧身撞在了巫字旗船的船侧,这巧合的避开了他们在互怼过程中的劣势所在。 神奇的巧合! 这互相伤害的“船怼”以两败俱伤收场,甄践所在的船被怼炸,而巫陌景的船则是前后脱节断裂成两半。 巫陌景的船沉了,船上人如下饺子般,纷纷跳船,总的来说,他们完美的完成了互相伤害,谁都没占到便宜。 “北宗公羽,我跟你没完!”巫陌景嚷嚷道,运载冥器并非烂大街的货色,虽然怼的过程很刺激,但就这么被玩坏了,她心还是好痛的。 “这也是我要说的话!”韦公羽回应道。 他踩着一块船板,没有浆,全靠浪,过去和巫陌景互撕。 至于韦公羽的手下,以及巫陌景的仆从,则混在了一起,他们相互间很熟悉,但却各执一词,都向着自己的小主。 甄践、于嗟还有阎妮同在一片船板上,他们顺流而下,对这两拨人之间的事觉得新奇。 “这是阶级内部矛盾!”甄践想了想,评价道。 于嗟和阎妮皆深表认同的点头,对甄践的评判表示赞同。接着,他们深入分析了这场阶级内部矛盾的根由。 甄践对地狱的形势不甚了解,在他出门时阎罗王和黑无常都没给她提及过,因为他们对近千年来的地狱格局变化都一概不知,所以他当前的学习态度很是认真端正。 “黑曜城中,势力错综复杂,各势力间的明争暗斗往往如家常便饭……”阎妮说道,“不过,遗世宗和巫幽堡,情况有点不一样……” 黑曜城外的城郭中的生灵对黑曜城都是极为向往的,而其中发生的事,往往都会引起城外生灵极大的兴趣,久而久之也就有了很多坊间传说。 据阎妮所说,遗世宗和巫幽堡之间有联姻,而其中的对象,正是眼前的韦公羽和巫陌景,但两位正主似乎都不是很愿意,彼此互看不爽呢! “这样啊?难怪他们都穿的一身红衣裳,感情是情侣装……”甄践一阵无言,他此前还以为是一场恶斗呢,感情是在打情骂俏,他道,“那我们且看鸳鸯戏水!” 不过甄践倒是对阎妮的一些说法不敢苟同,觉得韦公羽和巫陌景的互看不爽是在口是心非,认为他们其实是相互喜欢的,不然以他们的身份,那无意义的联姻只需要摇头就可以完全否定。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分明是另类的打情骂俏。 水面上一圈一圈涟漪泛起,荡开间风光旖旎。 不知不觉间,迷离的夜色渐渐淡化成了雾,也如那涟漪一圈一圈泛起,放佛有恐怖巨兽在未知处吐露呼吸。 戏水的那对鸳鸯互撕的动作在莫名其妙间中止,他们相互间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眸子里倒映的自己身上看到了茫然。 混在一起为自己小主各执一词的仆从们也察觉到了什么,争执渐渐平息,惶惶间有不安。 阎妮反常的往于嗟的怀里拼命的钻,于嗟无法忍受阎妮这样的举动,但他并没有将之推开,两者像是在相互依靠,他皱着眉,下意识的看甄践的反应。 甄践更是寒毛乍立,如被惊到的猫,这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是来自对致命危险的极端表现。 不单是甄践他们,这一刻,整个地狱的生灵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那本就阴森的地狱氛围在此时莫名的展现出比以往更加惊悚的部分。 囚魔山,一些被束缚在石柱上的魔翛然睁开眼睛,他们遥望着某一个方向,眉头皱了下来,因被困无数岁月以至于木然的脸竟都变了颜色…… 幽冥地狱西南,一座根本望不到极巅的孤峰,被云雾缭绕,厚重的云层掩盖了它的大部分,只余下山脚为世人见。这一刻,厚重的云层涌动,如帘幕降了下来,放佛是栖息在山上的神灵产生了情绪…… 这一夜是幽静的夜,但九幽所有生灵都生出警兆,心惊肉跳到毛骨悚然。 地狱中有大恐怖,一定有惊天变故要发生! 东方的天迹白了,但那不是日出东方的朝阳,因为这太过突然。 一道光,带着致命的森冷,却让整个幽冥都在这一瞬亮如白昼,无数张惊恐到惨无人色的脸被映照出。 它太刺眼了,带着杀意,但一闪而逝,于是幽冥重归黑暗,但在这黑暗中无数双眼睛都流下了带血的泪痕,更有甚者永久的被致盲。 众生的眼,被那道光刺伤了! 黑暗中的幽冥,一片死寂! “喑喑——” 姗姗来迟的剑吟打破整个幽冥的死寂,黑暗都因之而翻涌。它又像是一曲悲歌,叩开了某种神秘的门户。在这声剑吟中,无数只耳朵的耳膜都被撕破,更有人因之永久的失去了听觉。 “是他!”黑暗中的未知地域,有强大的存在惊悸,声音都颤抖了,道,“他还活着!他拔剑了!” 那道剑光,是一个强大到无法理解的存在拔剑之故,或许他无意伤及众生,但却使众生受伤! 当世人都为这道剑光所带来的震撼与恐怖而惊悸之时,唯独在一片未知地带的一个女子露出了喜悦的神色,她已喜极而泣,但那两行血泪不知是为剑光所伤还是深情之至。 她穿着无常的制式白袍,一身清丽,形容憔悴而无悔,那俏丽的脸上,挂着泪痕,但却洋溢着笑。 她的声音,像是从封尘的编钟上奏起的音乐: “姬倾城色与谁研?一剑清歌鬼剑仙。寻不见君千古恨,黄泉碧落苦何堪?” 第五十九章 剑意之潮 一剑光寒荡九幽,一个未知的强大生灵拔剑,让整个幽冥都惊悚,这是怎样的可怕? 那是怎样的剑?那是怎样的人?仅仅是拔剑时乍泄的剑光,响起的剑吟,就惊动整个幽冥!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无忧河上,韦公羽被闪瞎,他浪不起来了,失去平衡,从船板上跌落入水中。 甄践和阎妮、于嗟同在一块船板上,这块船板是三角形状的,他们各立一角,若是他们任意一个失衡,这块船板就会说翻就翻。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阎妮往于嗟怀里钻的举动,就已经破坏了平衡。在被剑光闪瞎他们的眼睛时,阎妮又是一阵慌乱。而此后姗姗来迟的剑吟令他们暂时性耳鸣,又聋又瞎的他们完全乱了,摇摇欲坠的小船板完全失衡。 被剑光惊到的甄践因脚下的变故而回神,他毫不犹豫的腾空而起,但剑光、剑鸣让视觉和听觉都被屏蔽。 他放开感知,想凭此确定方向,以便维持稳定,然而让他惊恐的是就连感知都失效了,他如一只无头苍蝇,也难逃落水的下场。 阎妮和于嗟更是如此,其中于嗟有挣扎,但毫无意义,他难再保持完美。 水面平静了,只有船板再漂浮。 直至很久之后,一颗颗头颅翻起浪花,从水下冒出,甄践也在其中,他惶然四顾,和其他人对视,皆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惊恐。 剑光已逝,剑吟沉寂,但它所带来的震撼和惊悸却远远不会消沉。 空气中,仿佛都夹杂了剑的意境,剑意如潮,将甄践包围,然后随着他的呼吸进入他的身体中,由是他从里到外、从外到里都感觉到一种刺痛。 “啊!” 甄践在水面上翻涌,他像是陷入剑的海洋,坠入地狱深渊,被千刀万剐,痛苦极了。 他身上绽开纵横交错的伤口,放佛有一张剑编织的网缢入他的身体中,又像是有彼岸花从他的身体中绽放开。 溢出的血迹染红他周围的水面,他如一条被斩去头颅的蛇在肆乱扭动。 “阿践你怎么了?”于嗟第一个发现甄践的异状,他游了过来,想予以援助。 但当他看清甄践的样子时却愣在了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甄践皮开肉绽,已成血人,水流不断地冲洗着他的身躯,将他一遍遍洗白,然而又有新的鲜血从甄践的伤口中溢出。 往生术的惊人修复能力在此时体现出来,但是潜藏在伤口间的剑意注定这些伤口无法愈合,于是鲜血横流。 他体内的骨髓在往生术的作用下疯狂造血,弥补鲜血大量流失的损失,但这无非是让外溢的鲜血无休无止,让甄践看上去更加凄惨。 “阿践!”于嗟蹙眉,露出心疼极了的表情,但他无以为助,只好将甄践拥入怀中,给予最基本的安慰。 瞬间,他那一身白衣,就被鲜血浸染,妖艳凄美。 “走开啊!”甄践将于嗟推开,痛苦的他感到阵阵恶寒,他一直都在和于嗟保持距离,却没想到这个时候被乘虚而入。 于嗟像是被数把剑刺中,他被震退,在咳血,被伤到了,他一脸的难以置信。 甄践那一推,竟带着剑意,那是从甄践的伤口中溢出的。 甄践离开水面,他踏入虚空,浑身上下都在溢血,远远望去,就像是成片的彼岸花在他身上绽放,凄艳绝美! “呵——呵——” 甄践大口喘息,似一声声哀嚎,他口中也在溢血,剑意起伏,他的呼吸都是在吞吐剑意的。 “你们……怎么,没事啊?”甄践居高临下,将阎妮、于嗟、韦公羽等人一一看过去,他觉得不可思议。 在甄践的感知中,那惊世的剑光之后,整个世界都被残余的剑意充斥着,让他不得不相信人间道某些地狱传说中的“刀山剑海”是有根据的。 但是为什么,只有他被这如潮、如海的剑意伤到了? 不过甄践根本无法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进一步加深的痛苦让他毫无招架之力,他从空中坠落。 一艘船荡来,将甄践接住。 韦公羽、巫陌景、阎妮等都在船上,他们带着震惊和茫然,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听过有鬼修、魔修等修行者身上发生这种情况。 “难道是那道剑光?”韦公羽推测道,那本就因病态而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了,他心有余悸。 “可是我们怎么没事?”巫陌景质疑,她也有类似的联想。 “难道他的来历跟那道剑光有关?”阎妮歪着脑袋,她什么都敢说,做出大胆的猜测。 “……” 阎妮的话引来相对的沉默,他们望着无助挣扎的甄践,一个个面色凝重,都有着重重心事,显然是在思忖这样的可能性。 “去,把他按住!”韦公羽一指甄践,对自己的仆从道,“然后架过来!” 顿时,两个水手打扮的人从众多仆从中走出,向着甄践走去。巫陌景也想到了什么,她不甘示弱,又可能是不想让韦公羽得逞,也派了两个人上去。 甄践扶着栏杆,他从甲板上挣扎着起身,浑身鲜血淋漓,像是开满了彼岸花。 鲜血,从他身上一滴滴滴下,如一片片纷飞的乱红。 他无力地望着天空,双眸中亦是一片血红。如陶瓷般的眼白里,亦有纵横交错的血丝,那是和缢入他身体中一样的剑网,也似从他身体里绽放的彼岸花。 他对迎面走来的四个仆从恍若未觉,整个人挂在栏杆上,奄奄一息,他对身上的痛苦已经麻木。 当那四个仆从走近甄践时,甄践再一次动了,但并不是因为四者的惊扰,他仰望着的头颅垂了下去,淋漓的鲜血如旧,他像是穷途末路即将死亡的魔。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突然从甄践身上发出,让向他走近的四个仆从脚步一顿。 这声声响不是从甄践口中发出的,令他们感到一丝诧异,但他们没有多想,便继续执行小主下达给他们的命令。 然而,当他们触碰到甄践的身体时,异变突生,一道刀气突破甄践身上如潮如海的剑意围绕,如同解禁破开了封印,它向外激荡,要命的契机如火山喷薄爆发。 这是致命刀气,源自让甄践曾经的肉体生机断绝时身受的致命伤! 啪!啪!啪! 紧接着,又是三声这样的声响,同样的,三道致命刀气接连而起。 四个欲对甄践施为的仆从的动作定格,在明显的停顿之后,一一倒了下去。 甄践站了起来,身上有四道致命刀气在怒放,但已没有鲜血外溢了,他还是低垂着头颅,没有人看得清他此时的表情。 如潮如海的剑意渐渐沉寂,而那四道流转着的致命刀气里,则渐渐多出来了剑的意味,两者交织,如同刀剑猖狂的共鸣。 “这……” 一种致命的危险感从甄践身上散开,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些仆从们下意识后退,阎妮和于嗟愣在原地,而韦公羽和巫陌景则在对视,他们面面相嘘。 第六十章 不问出处 甄践一身鲜血,淋漓尽致,似有连片的彼岸花在他身上绽放。 他立身在那里,如同从血池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低垂的头颅让人难见他此时的表情,他安静在那里,沉默的可怕。 “阿践?”于嗟试问道,但甄践对此置若罔闻。 阎妮比较大胆,什么都敢干,她走上前去,距甄践一臂距离,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甄践的胳膊。 甄践终于有了反应,他的头颅缓缓转动,于是那双刻满如彼岸花、如剑网的血痕的眼睛和阎妮四目相对。 一时间,于嗟、韦公羽等人都屏住呼吸,他们都在冷眼旁观,想知道甄践的反应,会不会杀了那个妞,气氛凝重,有点压抑。 “啊!”阎妮瞬间被吓哭了,双腿一软瘫坐在甲板上,她泪眼汪汪,可怜兮兮的道,“不,不要杀我!我,我会暖床!” 甲板上,还横陈着四具尸体,阎妮瘫坐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瘦弱如纸板的小身板一颤,被惊到了,一脸的无辜和无助。 巫陌景用看奇葩的眼神看阎妮,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耻的卖萌,而于嗟和韦公羽则对此已见怪不怪了。 阎妮如同被抛弃的小猫,毕竟他和甄践不熟,她根本不确定甄践会不会宰了她。韦公羽等人心中亦是没底,在地狱杀人都不需要一言不合的,一个眼神都能引来杀身之祸。 他们这些人,每一个身上都有一股引而不发的气,他们都做好了随时拼命或跑路的准备,而确定这一切走向的,就是甄践接下来的作为了。 “不行,你会硌到我的!”甄践冷声道,他略微摇头,然后抬起了那只满是鲜血的手。 “这就是你杀他的理由?”韦公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但不是打抱不平。 甄践用了他曾经说过的台词,他是注重排场的鬼修,而甄践当前一个人的气场都盖过了他的仆从为他营造出的排场,这是他无法忍受的事。 阎妮一动不动,鲜血,从泛黄的发丝间流下,殷红在那颗玲珑小巧到可以用一只手就能完全遮挡的脸上游走,这画面惊心动魄。 甄践的目光并不在此间,那对遍布血纹的眼珠向韦公羽的方向转动了去,这对韦公羽来说太糟糕了,那眼中血纹纵横交错的丝缕,如同凝固的痛苦,让人望而生畏。 韦公羽没有示弱,他毕竟出身大势力,有同等高度的胆识,他狠狠地瞪了回去,但浑身上下流露出的那股猥琐很能泄他的气势。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一声另类的笑不合时宜的发出,瞬间把此时压抑的气氛撕裂,这简直就是从另一个极端传来的讽刺,是破坏画风的败笔: “啊,好痒啊,哈哈!” 阎妮没有倒下,她是鲜活的,她还努力地将小脑袋往上蹭,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像是索取怜爱的猫咪。 甄践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将阎妮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然后嘴角上扬,带起令人看不懂的笑容,但在一身鲜血的衬托之下,这个笑容就变得一场诡异了。 不过船上所有人都在看到这笑容时如释重负,他们身上那股引而不发的势消失,而背后却都是感到一阵寒意,竟是冷汗将衣衫都浸了个透。 “哥们,你吓死我了!”韦公羽上前,他用力拍了拍甄践的肩,做出跟甄践很熟的模样,和甄践套近乎道,“看你反应这么大,那剑光,该不会是你家里人搞出来的动静吧?” 甄践大有深意地看了韦公羽一眼,不用想他也知道这是在探他的底,于嗟、阎妮、巫陌景等人皆在此时侧耳倾听,他们也好奇,很想知道。 甄践不置可否,只是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这是他故意做出来的,看上去有些无奈的意思。 “英雄不问出处!”巫陌景莲步轻移,笑语盈盈。 她从来没听说过韦公羽有这样的一个朋友,虽然她也很想知道甄践和那道剑光之间的关系,不知是任性,还是作为立场的考量,她更不想看到韦公羽拉拢、交到来历这么神秘的人、朋友。 黑曜城中,势力错综复杂,联姻也不过是象征性的形式而已,就算巫陌景和韦公羽有婚约在身,但若巫幽堡和世一宗动起手来,谁都是不会因为这联姻之事而放水给对方的。 更况且,探底这种事,不宜太过明显,她此时也不可能接着韦公羽的话继续下去。 故此,在许多复杂的原因的交织之下,她为甄践说话,博得好感,拉近关系,同时还能恶心韦公羽。 这样双赢的事,她何乐而不为呢? 接下来,船上的气氛很融洽,韦公羽对折损两个仆从的事闭口不提,更欲摆宴席,庆祝能交到甄践这样的朋友。 巫陌景看不惯他的得意,也抱着和韦公羽一样或不一样的目的,于是这场宴席就成了联合举办的了。 甄践游走在宴席间,他在惺惺作态,这样的场面他在人间时多有见闻,对韦公羽和巫陌景的作态更是了然于心,但他也不说破。 这是打交道时司空见惯的场面,就算是在地狱也在所难免。 阎妮在这样的宴席上更是如鱼得水,她混迹在甄践、韦公羽、巫陌景之间,逢迎的话说得他们三者都很舒心,很会讨人喜欢。若是生在人间道,她绝对是出现在各种场合的交际之花。 阎妮的作为很让于嗟不耻,他有着自己的骄傲,根本不会可以去奉承谁,故此,他独坐一边,一个人自言自语,但又似在和什么人说着他的故事。比如说,他当前的这段经历,都在此间有提及。 当甄践把目光投向他时,于嗟总是优雅地举着酒觞示意,他带着浅浅的笑容,和甄践隔空对饮,同时极力保持他自认为的完美。 而每当此时,甄践都有点招架不住,他总感觉这个于嗟看他的眼神怪怪的,让他一阵恶寒。 至于此前那道惊世的剑光,则是他们酒筵中重点谈及的话题了,那是一种让他们恐惧的一剑,绝对的强大,更是每一个修行者都神往的力量。 “甄兄,对此,你怎么看?”当然,此间的试探是少不了的,无论是韦公羽,还是巫陌景,甚至是阎妮,都有意无意的征求甄践的看法。 甄践当然是故作深沉了,他也不知道那道剑光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更不知道自己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啊,但他知道借势! 他的视线遥遥向东方的天迹望去,那正是惊世剑光乍起的方向。 那里,幽冥青穹常年笼罩的阴云都崩散尽了,地狱外围的黑暗望而可见。 第六十一章 绯月当空 幽冥青穹,常年笼罩的阴云被剑光惊扰,自东方而始,次第崩碎。 地狱外围的黑暗,如被掀开了面纱,展现出它的深邃和空冥。那素来罕见的明月,则在此间毫不吝啬的洒下她的皎洁。 而地狱的生灵,此时却无心采摘散落在山川大地间的月华,他们都还在惊悸中呢! 剑光乍起,仅仅只是开端,此后殷殷剑鸣不断,但荡入地狱的声音已没有先前的攻击性,就连剑光都敛去了,像是有了针对,但这也足以令地狱中的生灵心惊肉跳。 甄践他们的心弦被撩动,心潮随之而起伏,他们神色复杂,不尽相同。就拿甄践来说,他此时没有惊惧,有神往,有敬重,还有不服等。 当下,没有多少人能够清楚那是什么级数的战斗,那远远超出寻常所能理解的范畴,简直就是神或魔力量的诠释! “清歌一剑化青莲,绝冠九幽鬼剑仙!”在一些未知地域,有从漫长岁月中活下来的存在在惊叹,“真是意想不到,当世间,竟还有人能和白剑歌一战!” 白剑歌,在千年之前便已名动地狱,纵便是一场关乎轮回的惊变席卷,诸多魔神凋零,他亦能独善其身,被称作鬼中仙者。 地狱有很多关于他的传说,他是许多强者心中无法磨灭的印象。 时隔千年,他再次出现。拔剑时,便乍泄出惊世剑光,闪瞎众生双眼,泛起的殷殷剑鸣,令天下人双耳失聪! 今,有这么一个存在,不知出处,但却能挑战这段属于地狱的,仿佛能流传到亘古的传说,这足以让任何一个知道那段传说的人震撼! 咔! 脆到让人心颤的皲裂声传遍地狱的每一个角落,天上那轮明月,不知在何时沉沦坠落,仿佛有一个生灵在暗中将她拉扯。 皲裂的纹路在月星表面蔓延,她被撕裂了! 幽冥间所有的生灵都望着这一幕,无不变色,这对他们来说极具视觉冲击力。 那太可怕了,是怎样的伟力,竟能扯落星辰,使之坠落,并撕而裂之,神魔亦不过如此吧? 皎若云间月,但是她坠落了,疑似被人徒手撕裂,黑暗太过深邃将那个生灵掩入未知。 而在下一瞬,一轮全新的月亮从地平线上升空。 它是绯红的,有着触目惊心的颜色,如血一般。 绯色的月光笼罩幽冥,整个地狱都因此变得血腥,每一个地狱生灵都有所感,似乎此夜之后,幽冥间将绽放无尽的杀戮。 “是他!”甄践拍案而起,他愠怒,情绪产生很大的波动,那是他此生都不会忘记的绯红。 那是人间故城那一夜的绯红,是主导万灵血祭的幕后黑手。 甄践曾有猜测:那个以绯月为背景的人,欲借他凡俗尸身上致命伤的诡力开启祭祀血纹阵,进而叩开地狱之门;或者他本身就在那个人推演的局中,人家只不过是请君入瓮,等他自投罗网。 无论如何,甄践都有一种被利用的感觉。 酒席在甄践拍案时掀翻,故此甄践的手无处搁置,于是在情绪波动间紧紧握成了拳,但这依旧难以压制住他的愠怒。而另一只手,则下意识的摸向怀中的一块血肉祭坛的碎片。 他极其不爽,尤其是在见到那个人再次出现时。可他也无奈,毕竟他们两者之间的差距太大,他就像是一只向天鸣的蝼蚁,很无力,很无力。 “这你也认识?”韦公羽惊讶,他被甄践的反应吓得不轻。 此行北往旧墟,他欲征召强力的修行者作援助,故而在无泪津上设计,使众鬼修火拼,发生流血事件,为的就是能找到这样的一个人。 所谓限载、高额船费,不过是激化矛盾的借口而已。 他也没有失望,甄践的出手让他眼前一亮,但从当前来看,这不单单是让他亮眼了,简直是惊悚啊! 剑光惊世,绯月当空。 这两个本不是他们这种境界所能触及、认知的存在,都引起了甄践异于常人的反应,似乎两者都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这不合逻辑,足以让他怀疑鬼生! 于嗟、阎妮、巫陌景等人也被吓到了,他们下意识的离甄践远了些,这厮到底什么来历啊? 他们不得不思忖,甄践是不是在装,可思来想去只能兀自摇头,他的反应不似作假。 最主要的是,甄践先前无端受的千刀万剐的伤,根本做不出假来。 他们自问,在当前境界,也没有能力做出这样的秀,即便是他们身后势力的长辈,亦无此能力。 那只能是他体内隐藏的秘密,和那惊世剑光呼应的结果! 甄践对众人的反应一概不予理会,他的身心都被那轮绯月吸引了去,自绯月当空,他的视线遍再难移开半步。 白玉般的明月,被人徒手撕裂,而后一轮绯月升空,这个月亮和月亮是不一样的,它代表一个绝世强大的生灵,这是一种象征,月华普照九幽,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这种绝世的风华。 甄践这里的情况,也不过是幽冥地狱当前的一角,在其他地方,各种生灵的反应不一而足: 囚魔山,那些冲天的石柱上,被束缚的魔扯动着锁链,荡起一道道可怕的波动,金属摩擦的声音传向很远的地方,他们消寂的战意,仿佛都因此而燃烧…… 幽冥地狱西南部,一座目力只能望到山脚的孤峰几乎突破了天际,在孤峰之上,有无尽神光洒下,似乎是栖息在山巅的神灵被惊醒,睁开了眼睛…… 幽冥城,风云汇聚之地,一个个强大的身影立身在城头,他们个个神色肃穆,这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绯红色的月光笼罩着这些身影,如同泛起的血光,他们一语不发,但有一个意志在他们之间传开: “要变天了!” 旧墟,曾经的阎罗殿势力统治范围内外,众多鬼修聚集。 他们本为争夺造化而来,可现场却异常安静,没有流血漂橹的杀戮和凄惨激烈的争夺,他们不约而同的望着同一个方向,那个方向的惊天变故生生盖过了他们对造化的火热。 那是东方的穷极处,正进行着一场惊世大战! 今晚的黑暗一点也不空寂,因为有了血腥般的颜色渲染,在这样的一个不眠之夜,一个被唤作弑月魔君的名号传开,声震地狱幽冥。 弑月魔君,撕裂了月亮,换而以自己的风华普照九幽! 绯月当空,妖艳的美丽,绯色的月光一泻千里,幽冥地狱东部的黄泉河畔的已经盛放开的彼岸花在摇曳。这连片的花海似与绯月遥遥呼应,在撩人的夜色中,荡起令人窒息般的红色波浪。 第六十二章 纷至沓来 白剑歌和弑月魔君那惊世一战于黎明时将歇,但其所带来的震撼、风波等远没有在白日的照耀下终止,反而愈演愈烈。 日落月升,每当夜幕降临,青穹上游走的都不再是皎皎明月,而是那轮绯月,它让人望而生畏,让每一个生灵灵魂悸动,仿佛压抑不住躁动的杀戮之心。 旧墟,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皆为利来。众人对地府传承、冥兵的渴望并没有因绝世大战带来的惊悸而冲淡,那种让他们神往的强大,让他们之间的争夺更加激烈了,这是对力量的狂热追求。 地府传承往生经,是绝世功法,据说练到极致能百邪不侵;阎罗殿镇殿之宝罪孽磨盘,为惊世冥兵,传言能磨灭时间罪恶。不说其他,仅此二者其中之一,便可让地狱生灵疯狂,引发腥风血雨,造成流血事件。 废墟连片,荒草丛生,旧墟到处都是破败的萧索景象,这是旧时代的瓦砾,千古的战场。 “咦?这是催命判官的判官笔?好好好!”一个小鬼修从瓦砾中抽出半截笔杆,在观察片刻后,他振奋大笑。 可是,他没高兴多久,惹来一堆人的哄抢,他被乱刀剁成肉泥,当尘埃落定时,这截笔杆的归属者才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判官笔,不过是普通物件。 “那该不会是追命刀吧?” 又是一声惊讶,一把断刀引发又一起惨案,但到头来才发现这也并非什么非凡冥兵,只是普通的兵器。 甄践混迹于此中,他一身白衣,褴褛到不能再破的无常白袍已被换下。他这是在求稳妥,虽然它已经烂到看不出原样,可这里不乏有心人,他不想太招摇。 于嗟、韦公羽等人已和他分开,他们每个人来此都有不想为他人知的目的,想得到一些属于自己的造化,故而他们在进入旧墟时分道扬镳。 不过,他们有约定,做朋友,在需要时可以互相提供必要的帮助。 现在,甄践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都在传阎罗王已故,他不敢相信,但是各种生灵出入阎罗殿范围,如入无人之境,这让他不得不心存疑虑。 “阎罗王真是可恶啊!就算是死,也不留下地府传承的线索,难不成是带入棺材里了?”有人抱怨道。 他寻寻觅觅数天,别说是地府传承、阎罗殿造化,就连一些相关的线索都没找到一丝,心生怨恨。 “阎罗王岂是尔等能妄加谈及的?”甄践心语,他握紧拳头,很想教育这些胡说八道的小鬼。 要知道,阎罗王在时,无人敢踏入阎罗殿范围,而今闻其失踪,疑似亡故,这些人才敢来此造次。像这般存在,有什么资格心生怨恨,指点阎罗王的不是? “她是死在了阎罗殿了么?真想把她的尸骨捞出来鞭策!”一些小鬼点头,附和着前者的言论。 “可惜了,那里太过神秘,更有鬼才、骄子般的人物汇集,我等难靠近!”有人叹道。 “还想干嘛,咋不上天去?”甄践气得牙痒痒,这不能忍。 虽然那个阎罗王很不着调,很难让他尊敬起来,但在甄践心目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他不能容许这些人对阎罗王的亵渎。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甄践出手,很突然,很强势。 这些人很警惕,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暴起伤人”的状况了,他们很从容,带着冷笑,认为甄践此举是在找死。 然而,甄践依旧强势,他倚仗境界的优势,当这些人发现甄践的厉害时为时已晚,他无可匹敌,如同在欺负小朋友。 “其实也没啥事,初临旧墟,想知道此间形势!”甄践道,他不想做得太明显,找了其他理由,手中的那一口柴刀,已经架在了别人的脖子上…… 当柴刀重新负于身后时,甄践余一身长叹,同时还甩下一个渐行渐远的高深莫测的背影,当前形势对于他来说,不容乐观。 世传阎罗王亡故,各方势力、鬼修、魔修,以及妖物皆闻风而动,为地府传承、造化来。就连那些未入境的生灵,也来了一批又一批,他们都不想错过什么,想碰碰运气。 囚魔山、世一宗、巫幽堡、酆都城王家……一方又一方势力降临旧墟,枪指阎罗殿,如魔山镇压而来,让人喘不过气。 甚至,有幽冥地狱之外的其他地狱的势力跨狱而来,惹人注目。比如,火烬地狱的轮回学院、度厄地狱的诡咒山等。 单轻狂,囚魔山新生代的代表性人物,他背负镇魔石碑,仿佛要来镇压十方敌。 张未若,来历未知的神秘人物,他周身都被毒雾笼罩,所过之处,花凋零,木枯萎。 千伊子,随火烬地狱轮回学院降临的人,疑似往生者,所用法诀在地狱前所未闻,跟迷一样。 …… 一位又一位鬼修、魔修等横空出世,如星辰洒下辰光,大放异彩。他们代表当前地狱新生的一代,纷至沓来,认为关于地府传承的争夺,当有他们一席,他们都很自信,觉得自己才是地府传承的归属者。 “我只是来拿回自家的东西!”单轻狂道,他很轻狂,也很嚣张。 囚魔山在地狱存在的岁月不可谓不久远,它曾隶属于地府,故此单轻狂直接将地府传承归为“自家的东西”。 “往生道府的传承,当由往生者继承!”千伊子发言,很平淡,但不平庸。 轮回学院的前身是地府第十殿,于火烬地狱的灰烬中重生,为轮回殿的转型,它是地狱千古来的第一家鬼修学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轮回学院就是地府,和囚魔山相比只强不弱。 这些,有的是甄践斩杀的那几个说阎罗王“不是”的鬼修那里得知的,有的是道听途说,但无疑都是地府传承之争的热点,让甄践感到沉重。 他总觉得阎罗王“亡故”一事另有隐情,与其说亡故,不如说失踪,他认为阎罗王和黑无常一定给他留下了指引,但现在各种存在纷至沓来,他要得到那个指引绝非易事。 除此之外,白剑歌和弑月魔君那一战更是鬼修们热议的话题,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传说中的战斗,让他们悠然神往。 “看来,地狱将不再沉寂!”有老者感慨,预感到了什么。 往生时代后,烽火连天,各方征伐,大战接连不断,强者凋零,王者落幕,鬼修不要钱的陨落,故而这个时代被称为“炼狱时代”。 那一战几乎打到各方无再战之力,于是地狱的格局相对稳定,变得沉寂,都在休生养息。 这是地狱史上前所未有的消沉! 今时,地府传承引动八方风雨,使各方修士、势力纷至沓来,有人预感,此后的地狱将不再消停,或许将重现曾经的“璀璨”。 “鬼才咸集,妖孽齐至,争地府传承、造化,把这样重要的情报收集好,大概可以升迁到酆都城去了吧!” 青穹上淤积多年的阴云一朝崩碎殆尽,近日幽冥的阳光格外刺眼,晒得初临旧墟的少年人懒洋洋的。他伸出手,没能只手遮天,几缕阳光穿过指缝打在他的脸上,隐隐作痛,但他只是眯起眼睛,不是很在意。 “想必,也有人很期待我的情报吧?比如说,欠我钱那位?” 第六十三章 做点什么 阎罗殿范围内外,战斗接连爆发,几乎未有停歇时。 甄践在阎罗殿呆过一段时间,对周围的地形比较了解,他很猥琐的避开了多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争斗。当然,这里以人满为患,甄践想完全避开是不可能的,他多少还是经历了一些。 “传承、造化,你们爱怎么争怎么争,但不要打扰我!”甄践斩杀了几个挑事的鬼修,躲入暗中,他坚信阎罗王会给他留下指引。 阎罗殿外,聚集了一拨又一拨的修行者,他们有的在大战,有的在瓦砾间挖掘,还有的试图闯入阎罗殿。 “那是千伊子?”甄践惊讶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不远处,有两个人在激战,其中一者为女子,身材曼妙,曲线玲珑,她一身幻彩般的衣裳,好似取彩虹为材制,这是一个让甄践印象深刻的女子。 当初在奈何桥边,孟婆停下,她为一碗往生汤,不惜以致命伤来相拼,最终逼得甄践败走。那一战甄践几乎被吓破了胆,不得已闯阴阳界地回人间,为避开她的追杀,非常狼狈。 “耻辱啊!”甄践捶地,他好恨。 那件事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甄践第一次见到貌若天仙的女子,有点晕晕乎乎的,想引起对方的注意,奈何他装十三失败,还反被揍。 不过,甄践也把千伊子坑了,往生汤并非出自孟婆的正品,而是假的,是他呕心沥血制成的残次品,其功效不可恭维。料想千伊子此后每每想及此事,必然会耿耿于怀。 “势不两立!” 甄践没有忘记自己当时许下的誓言,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又拍了拍地,在确定自己当前的动作是趴着的之后,心安理得的承认自己现在并没有和千伊子共立,于是继续龟缩。 至于什么时候报当初的一箭之仇,完成自己的誓言,就只有等到他立起来再说了。 千伊子的对手不简单,他背负镇魔石碑,却是囚魔山的单轻狂,他光着膀子,露出强健的肌肉,很凶狂,也很嚣张,一身魔焰涛涛,如同从缚魔石柱上挣断锁链出世的人。 囚魔山和轮回学院都和曾经的地府有关联,但两者的道不同,走向了不一样的路,它们之间有数次的争锋相对。 此次,单轻狂对决千伊子,往小了说是新生代鬼修与魔修的较量,往大了说是囚魔山和轮回学院的争锋。 “很厉害的样子,都不简单!”甄践点头,他不得不承认,这两位是他当前见过的最厉害的新生代修士,比及韦公羽、巫陌景等只强不弱,在修身境已经鲜有敌手了。 单轻狂甄践没见过也不认识,但在旧墟道听途说了些,加之那很有标识性的镇魔石碑,甄践很容易就将他认了出来。 “我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甄践自语,他思忖着。 对于往生的灵魂来说,塑鬼躯之物无比重要,关系到其能否继续存在,是生命的延续,是故因为那样的原因他跟千伊子之间结下的仇是关乎生死的,日后相遇难免不是不死不休的结果。 单轻狂作为囚魔山的代表性人物,本身和甄践之间的关系不大,但甄践已默认归属于阎罗殿,肩挑复兴往生道府这么不切实际的重任,作为历史遗留问退的囚魔山,以及出自囚魔山的人,自然就跟他扯上关系了。 “啊,纠结啊!”甄践在暗中独自烦恼。 千伊子、单轻狂,一个已跟他发生恩怨的人和一个注定会跟他产生纠葛的人同时出现在他眼前,让甄践很想上演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以省却日后的麻烦事;可是另一面又是处于探知关于阎罗王亡故还是消失,有无给他留下指引的关键时刻,令他不得妄动。 若是他此时做点什么,那就会引人注目,太过招摇,此后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留意;若是他什么都不做,放任这两个必然跟他有很深恩怨的安然在他眼前晃动,对他来说亦是深深的嘲讽。 甄践兀自纠结,欲罢不能,他有预感,千伊子和单轻狂必然是他修行道路上的宿敌。 “天啊,那是镇魔经?” 一声惊叫打断甄践的纠结,他寻声而望,千伊子和单轻狂的激战已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只见单轻狂不断出指,阴冥气翻涌,有黑色的锁链不断从他的双指间射出,这都是指影,为能量所化,在他修习的法诀驾驭之下,如同能囚禁恶魔的枷锁。 这是囚魔指,出自囚魔山的镇教绝学——镇魔经! 嘭嘭嘭! 一些指影打在地上,使地面塌陷,乱石穿空,有的则击中古木,让古木断折,木屑飞溅。 千伊子皱眉,她“生前”绝非凡俗,战斗经验异常丰富,此时也看出单轻狂这囚魔指威势不强,但甚是缠人,要是被其贴上很难脱身,如被囚禁在泥潭。 “千踪……” 千伊子朱唇轻启,空灵而悠远的声音如同梦幻般不真实,她毫不犹豫,和单轻狂拉开距离。在她退却间,一道道虚影次第出现,层层叠叠,像是有上千个千伊子在此时出现,如梦幻空花,但却有真是的质感。 伊人千面,可似为仙? 不单单是甄践,就连那些专注于试图进入阎罗殿的老辈鬼修都为此讶然,他们看不懂千伊子的法,在地狱闻所未闻。 虚影跟残影是不一样的,千伊子退却的速度不快,根本达到不了拉出残影的程度,她的这些虚影看似空幻,但却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一个都没散去。 单轻狂跟进,一手囚魔指,将千伊子留下的虚影层层崩碎,如同在推倒多米诺骨牌。 对此千伊子不以为意,那薄如彼岸花丝的红唇更是勾起弧度,是不屑的嘲弄在绽放,于是又一个字如花香蔓延开,带着魔性荡入每一个人的心中,让人的魂魄都被牵引: “灭!” 在这一个“灭”字吐露时,无论是那些被单轻狂打散的,还是存在的虚影,都齐刷刷的爆炸开,像是连片的烟花绽放,短暂而璀璨,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千踪灭! 千伊子留踪,使追击而来的强掳灰飞烟灭,这简直就像是一场表演,绽放的杀戮烟花是它的高潮。 千伊子随轮回学院而来,为往生者,她所修习的法并不属于地狱,来自她“生前”的世界,让众多鬼修捉摸不透,就连囚魔山的代表性人物单轻狂都被套路了。 全场寂静,鸦雀无声,被震撼到了。 不过,这并没有结束,一个修长的身影从烟尘中冲出,他的身影渐渐清晰,正是单轻狂,他的衣衫破碎了,有丝丝血迹,但气色并不萎靡。 他发丝飘扬,双手在不断结印,背负的镇魔石碑上有乌光绽起,一个血字缓缓从石碑中浮现出来,逐渐清晰—— 镇! 千伊子诧异,她深深的看了单轻狂一眼,有意外,但无慌张。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从暗中冒出,他来的突然,在千伊子身后,口中还念念有词: “千伊子莫怕,夫君来为你做点什么!” 第六十四章 夫君来了 一个白色的人影从暗中冒出,他来得突然,出现得突兀,像是第三者插足,口中还念念有词,自称是千伊子的夫君,要帮她做点什么。 众人茫然或懵逼,从烟尘中冲出欲强势反击的单轻狂也愣住了一瞬,至于千伊子本人更是愕然,几时有夫君了,她自己怎么不知道啊? 千伊子蛾眉倒蹙,在回眸间看清来人之后更是凤眼圆睁,这是她做鬼都不会忘记的人,是设计以假孟婆汤坑害她的贱人,他竟然还敢出现! 在千伊子眼里,甄践用心险恶,不可谓不歹毒:在忘川河畔,奈何桥边,孟婆停下,他佯作以性命相拼,不肯放弃往生汤,促使她不疑有他,争而饮之,若非有界运庇佑,她已魂消天地间,命丧黄泉! 此般深仇,让她恨入骨髓,每每思及,都有想将甄践千刀万剐的冲动,但有时她又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了,就应当收为奴仆,时刻放置在身边鞭挞,狠狠地鞭挞! “夫君……”千伊子咬牙切齿,娇躯都在颤抖,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异常刺耳,尤其是从甄践的口中发出的。 单轻狂的目光在千伊子和甄践间来回游走,甄践的开场白太过惊人,他有点搞不清状况,若这人真是千伊子的夫君,那他接下来岂不是要一打二? 千伊子已经够让他忌惮的了,在单轻狂的推测里,千伊子的夫君定是更为不凡,他默默将甄践划分到危险的鬼修范围,很是警惕。 最主要的是,千伊子是往生者,“前生”不好调查,甄践的一嗓子不得不让他多想,认为这可能是对“亡命鸳鸯”。 饶是如此,单轻狂也不打算罢手,他不是吓大的。另外,他已初步唤醒镇魔石碑,有信心将千伊子镇杀,即便一打二也不惧! “死鬼,你竟然还敢出现?”千伊子又惊又气,在她心里单轻狂远不及甄践可恨,他使她失态。 甄践亦是往生者,是死过一次的人,现为鬼修,简称死鬼不为过,没毛病。可是,这在不明真相的广大看客眼里,就大不一样了,是一脸的娇羞,在撒娇。 至于轮回学院阵营里的那些,就更加惊奇了,他们也没听千伊子说过她有夫君的啊,一些对千伊子有过想法的鬼修顿时面露绝望。柯药、朴狙在轮回学院的阵营中,他们知道真相,但在看到甄践时就被镇住了,根本无心给旁人解释。 “莫怕,为夫助你一臂之力,斩了那魔头!”甄践还在大放厥词,他一本正经的道,说得跟真的一样。 他从暗中冲出时,就有了动作,两把匕首被他当飞镖掷出,这正是张开、康轼以身饲的凝血诡毒剑,一把射向千伊子,一把飞向单轻狂。 此后,他还拔出了柴刀,一套连贯动作下来衔接无缝,毫不拖泥带水,他搞突然袭击,端的是出其不意。那些“夫君”、“为夫”什么的,都是他在这过程中说出的,为的就是转移千伊子、单轻狂的注意力。 因为,在地狱行走的修士,不论是鬼修还是魔修,大都对袭击一类有敏感的反应,他若不出声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在他冲出的瞬间,就会迎来对方警惕的反击。 “竖子,尔敢!”轮回学院中,有看出甄践真实意图者,他想予以支援,但来不及了,只能以声援,以求震慑住甄践,给千伊子反应之机。 这般小把戏当然迷惑不了人多久,就算没有轮回学院的人声援,千伊子、单轻狂很快都反应过来。 单轻狂距甄践较远,应对就要从容些,飞来的凝血诡毒剑对他来说不成威胁;而千伊子距甄践的距离则非常近,她在退却时就是往甄践潜伏的方向的,再者她是背对甄践的,要处理甄践给她带来的威胁就比较棘手了。 千伊子没有转身,她即便是恨甄践,也没有被冲昏头脑,她直接迈步,依旧是千踪灭,在身后留下了层层叠叠的虚影,如梦如幻。 凝血诡毒剑带着冷光,如飞来的箭矢,它追着千伊子而去,但那次第层叠的虚影有实质的存在感,凝血诡毒剑在破开三四道虚影之后,因阻力太大,且无后继之力而坠落。 甄践适时立身,并没有妄加闯入千踪灭的虚影区间,不过他手中的柴刀没有闲着,对这千伊子的背影接连斩出数道刀光,可是千伊子的千踪灭太过奇异,这些刀光尽数受挫于余下的虚影,还没有接近千伊子便生生寂灭。 “鬼兄,做的好!”单轻狂对甄践道,他没有在意甄践射向他的那把凝血诡毒剑。 能群殴,何必单挑呢? 明白甄践部分真实意图的单轻狂来了精神,完全不介意两个大男子欺负一个女人,在地狱也不讲究这些,他抓住机会,迎面杀向千伊子。 在他身后,镇魔石碑仿佛漂浮在空中,有鲜血从石碑中溢出,在碑面上形成了一个血刻的“镇”字。 “给我镇压!”单轻狂暴喝。 他仿佛和镇魔石碑融为一体,声势浩大,浑身上下有着强烈的压迫感,如同一座小山似的,要将千伊子镇压在下面,永世不得翻身,非常骇人。 千伊子腹背受敌,自是不会和单轻狂硬碰硬,她很灵巧的闪身,身后的虚影也跟随她弯起了弧度。 不过,甄践的单轻狂都逼得太近了,她不可能完全躲开。更且,单轻狂此时跟山一样厚重,抗击打能力很强,直接将能爆发二次伤害的千踪灭虚影无视。 千伊子神色肃然,她双手不断结印,带着幻彩般的虚影,她的指法很漂亮,但甄践、单轻狂都无心欣赏,因为那契合了某种道韵,在她的指节波动间流露出危险的气机。 嘭嘭! 千伊子且战且退,她不断对单轻狂进行拍击,同时想脱离单轻狂和甄践前后夹击的范围。 单轻狂身外,已被镇魔石碑的虚影笼罩,这进可攻退可守,千伊子的玉掌拍击于其上,只留下沉闷的声响,他本人无恙。 “镇魔碑,镇神魔,镇天下敌!”单轻狂叱咤,他全力出击,欲将千伊子镇压于此。 可是,在关键时刻,一把柴刀对单轻狂劈头盖脸地砍了下来,甄践那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千伊儿莫怕,夫君来了,为夫帮你斩了他!” “你到底是哪边的?”单轻狂怒不可遏,他对甄践大吼,受不了甄践,完全搞不清他的立场,总在关键时横插一脚。 千伊子又气又恼,光洁的额头上拉下三条黑线,她的声音很冷,带着彻骨的寒意:“你是谁夫君?” 第六十五章 恐怖杀阵 甄践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在扰乱千伊子的心神。 “别闹了好么,千伊儿,你可知我寻你时,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时的凄楚?” 甄践故作深情的望了千伊子一眼,他手下也没闲着,提着柴刀对单轻狂一顿狂砍。但他不是很能奈何得了单轻狂,那映照在他身外的囚魔石碑虚影比龟壳还坚硬,甄践一时半会儿破不了防。 千伊子被甄践说得一愣一愣的,她有略微的茫然,像是在回忆前世的记忆。接着,她敲了敲脑袋,露出痛苦和挣扎的神色。她只稍片刻便清醒,又看了甄践一眼,面带狐疑。 “呵,说的跟真的一样!”千伊子思绪稳定时,露出冷笑,她没有回忆起前世有和甄践相关的东西,但在忘川河畔和甄践之间的冲突却是深刻的。 不过,她在说这话时,底气已不是很足,就连对甄践的恨都少了些,显然她的灵魂出了问题,有一些记忆缺失,大概是喝了假孟婆汤所产生的后遗症。 当然了,她这是一时的短路,待她脑子转过弯来,想必甄践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甄践也有注意千伊子,但是在提防,没有关注她的神情,他不觉得自己不着调的话能哄骗得到她,至于那声冷笑中不是很足的底气自然是没有多加留意的了。因此,他没有诱骗脑残少女的愧疚。 “你够了!”单轻狂很能抗,也很能打,他在缓过甄践初时给他带来的匆忙之后,展开反击。 “你别嚣张!”甄践回应,他不惧,这段时间的变化很大,他的心态亦随之改变,在年轻一辈中,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着强烈自信的。 当甄践提刀再战时,他才发现手中的柴刀只剩下刀柄,这来自边村的“兵器”经不住高强度的战斗,在镇魔石碑的震荡下粉碎,他扬了扬手中的刀柄,别提多尴尬了。 单轻狂的攻势接踵而至,他的每一拳都超过千钧之重,仿佛得到了镇魔石碑的加持,如一块块巨石砸向甄践。 “怕你啊?”甄践撇撇嘴,说这话时,他没有和单轻狂针锋相对,而是很猥琐的选择了后撤。 “这……”有关注这一战的人注意到甄践,都相顾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厮忒猥琐了,总是搞突然袭击,完全看不懂他到底在针对谁,而当要正面碰撞时,他又不打了,选择规避。 事实上,甄践有自己的考量,他想打闪电战,在千伊子和单轻狂一战中,作得利的渔翁。当千伊子退至他的蛰伏点时,他把握住机会,果断出手,奈何千伊子和单轻狂都不简单。 当前状况已难以做到必杀,一旁观战的囚魔山、轮回学院阵营中的人已经做好了对他出手的准备,若是他继续与之纠缠,就很难脱身了。所以,他果断退走。 眼下,他们三个各自为战,他还有杀手锏没亮出,但对于当前的形势来说亮不亮出来已经毫无意义了。他的计划泡汤,单轻狂和千伊子都没被解决,甄践无心再战,心中郁闷得很,他想静静,找个地方反省反省。 “恶心完我就想走?”单轻狂不依不饶,他追击。 初,他和千伊子激战,正处于反击的紧要关头,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甄践来,频频打乱他的节奏,让他很是不爽。 “你来打我啊!”甄践回头,甩给单轻狂一副很欠扁的嘲讽脸。 单轻狂注定没能打到甄践,因为一旁还有个千伊子,他不得不选择回防。 千伊子,在移动间带着幻影,使人眼花缭乱。她的双指在结印,宛若优美的手指舞蹈,但却散落着危险的气息。她抬手时,如指点江山,挥手时,似挥斥方遒,有一股高贵的女王范。 “你很好!”单轻狂硬着头皮接下千伊子的攻击,但余光却瞥向退走的甄践,他记住这个人了。 甄践重新龟缩到角落,但现在这个角落已不像初时那般不起眼了,总有人有意无意的向这个方向望来。 “哎,真是失败!”甄践摇头,对自己很失望的样子。 他对那些目光视而不见,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次突袭失败,让甄践很不开心。 “这位小兄弟,跟我走一趟,我家少主有事要你做!”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过来,他站在高处,居高临下,还带着不容拒绝的口气。 “走开啊!没看到我心情不好么?”甄践一挥手,荡起阴风,直接将来者扫退。 阴风扫过,使得中年男子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你敢拒绝?”中年男子的面色很不好看,仅仅是挥手时荡起的阴风,就差点让他摔倒,他感觉很丢脸,道,“你可知道我代表……” “哎呀,吵死了!”甄践不耐烦的道。 他起身,欲让这中年男子闭嘴,可是还不待他出手,那中年男子便没了音气。 甄践还来不及诧异,却先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机,他毫不犹豫的选择趴下。而后,一道光从他刚站起的高度荡过。 “这……”甄践抬头,入眼时就看到了刚才那个中年男子,他已身首异处,断颈处鲜血喷洒不止。 “啊——怎么回事?”惨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这很突兀,毫无征兆,甄践在确定安全后起身,但见阎罗殿外乱成了一锅粥,杀机涌现,不断有鬼修莫名其妙的被腰斩、伏尸,这里瞬间变成一片炼狱杀场。 “谁触动了杀阵?”甄践皱眉,他大感头疼。 阎罗殿势力范围内,埋刻有杀阵,这是他当初在这片废墟“捡破烂”时,黑无常告诫他的,让他注意,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争传承、夺造化的各类修士们闯入此地,自是掘地三尺,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想找到关于传承、造化的线索。这样的举动在甄践看来纯粹是在找死,迟早会误触杀阵,食恶果,但他无心提醒也没有义务提醒,任由之。 这样的场面在甄践意料之中,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人掘地的速度如此之快,居然已经触及到杀阵刻纹,使之触发的的地步。他还没找到机会潜入阎罗殿,去探寻阎罗王有无给他留下指引呢。 卟、卟…… 一只魔禽振翅,这是一头大妖,它欲飞天而去,逃离这里。然而近空都被杀阵覆盖,它被绞杀,天空中下起血雨,伴随着翎羽、翅膀等。 一条妖蛇扭动着蛇躯,疯狂的向阎罗殿范围之外冲去,但还是太慢了,十多丈长的蛇身断成数截…… 至于鬼修、魔修等,横尸的就更多了! 不过片刻间,阎罗殿范围内横尸连片,哀鸿遍野,鲜血染红瓦砾。这些血自高处留下,在低处汇聚成河,一些残肢、头颅在血河上漂浮。 地狱间可怕的一面在这里呈现出来,上一刻还都在夸夸其谈,认为地府传承非自己莫属的存在,在下一秒皆作死尸,管你是大势力的代表,还是无人识的小鬼修,无例外,就是这么突然! 第六十六章 哀鸿遍野 地府传承、造化,让人为之疯狂,各方势力、修士纷至沓来,齐聚阎罗殿,正是为此。 他们有的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掘地三尺,将地府废墟翻了个底朝天,只为求取一丝相关的线索。 这样的行为不可谓不疯狂,而能够叱咤一个时代的地府第五主殿岂是平凡之地?即便是有千年的破败,其下埋刻的杀阵亦不曾腐朽,在被触及时,它就像一头恶兽展现出自己狰狞的獠牙。 或许是年代太过久远,以至于往生道府的威名都淡化在了岁月中,鲜有人铭记,才会有胆敢在阎罗殿的瓦砾间翻来覆去。 现在,阎罗殿就像是被触犯的王者,它从沉睡中醒来,只一座残存的杀阵,便展露出曾经的辉煌。 “啊——”一只小鬼惊叫着,他左手抱着自己断却的右臂,在瓦砾间仓皇乱窜。 甄践拦在这只小鬼的去路上,小鬼当然看到了甄践,他惊慌失措,换了个方向继续逃窜,可是,那边刚好有一阵杀机荡过,他的一条小腿被斩断。 “刚才就是你派人来扰我?”甄践似笑非笑,在中年男子人头滚落时,甄践有注意到这个小鬼看向他那边时趾高气昂的傲慢模样。 “不,不是我!”小鬼连忙否认。 他当初在家族的簇拥下,仗着人多势众,有想指使甄践这一类强悍、但无势力依靠的散修做一些为他提鞋之类的事。可谁又能想到,形势瞬息万变,杀阵突显,他的族人顷刻间死伤殆尽,现在只剩下他这孤家寡人了。 现在他自身难保,甄践可是敢对千伊子、单轻狂下黑手的人,他如何可当? “时间很紧啊,没空听你解释!”甄践摇头,他将这只小鬼逼退,使之被一道杀机腰斩,便转身离去,没再多看一眼。 阎罗殿范围,被杀阵覆盖,处处杀机,十步死一人,千里无活人。废墟的瓦砾已被鲜血染红,血水汇成的河里漂浮这残肢、脏腑、头颅等,这惨绝人寰的画面,如同炼狱时代伊始的情景再现! 甄践身在杀阵中,不可避免的被杀机扫中,他血肉纷飞,腰际少了一片血肉,若非他闪得快,此刻已经被腰斩了。 他在瓦砾间打滚,那身白衣已丧失了它的白,沾染上了一些黑红相间的东西,这是血和尘。 “我也很绝望啊!”甄践想骂娘,他刚才差点被削成秃顶。 甄践起身,他的腿间有累赘,却是不知在什么时候挂上了一只手掌,甄践赶紧将之撇下,嫌弃的丢开了。 不论是鬼修还是魔修,或者是妖修,生命力都很强大,即便是被身体斩开还能尚存一段时间,放眼望去,一些身体残缺的生灵躺在地上哀嚎。他们有的浸泡在血水中,有的倒挂在斜立的石板上,呻吟得很无力。这是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弥漫开的杀机随时都会要了他们的命。 “只有去那里了!”甄践望着阎罗殿,有了决断。 地府第五主殿——阎罗殿范围内,只有唯一一座建筑耸立,那就是阎罗殿的正殿。它早已破败不堪,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吹过,便会将它刮倒。 阎罗殿门板已脱落,大门敞开,其间黑洞洞的一片,这是任殿外的血腥蔓延也浸不透的黑,如同无尽的深渊,其中藏匿着凶魔和恶鬼。 杀阵覆盖之处,鲜血的红成了主色调,空气中的血腥气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嗅觉,这是死亡的味道,在当前,那深渊般的黑都是他们期待的安身之所。 和甄践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如囚魔山、轮回学院等势力,他们早已汇集在阎罗殿门外,但又像是在忌惮什么,没有一方妄入其中。 当然,他们多数早先时便已至此,对这阎罗正殿颇有研究,知道有一些“门槛”,寻常难进入,若强行闯入,会被九幽黑炎烧成飞灰。 阎罗殿外的一片区域,杀阵不曾波及,不论是各方势力,还是独行鬼修,皆聚于此,暂得安歇。可这样不是办法,他们被困在这里,即便不死于杀阵中,迟早也会被耗死。 其他地方,幸存的鬼修也察觉到阎罗殿范围内唯一的建筑可能是安全的栖身之所,皆向此靠近,但因杀阵在运转,杀机在弥漫,他们小心翼翼,移动的很是缓慢。 杀阵不曾终止,蔓延开的杀机更甚了,哀鸿遍野的场面仿佛是对它的回馈,它就像是戏弄着生灵的恶兽,无生的死亡才是它游戏的终结。 “小子,我观你资质奇佳,是个能勘破阎罗殿门径的鬼才,去,探路!”有人指点着甄践道,一些势力见他势单力薄,以势压人。 “你算什么东西?让我给你探路!”甄践冷声回应,他不为所动。 事实上,入阎罗殿的法子甄践知道,但他不想大庭广众之下暴露,那样会成为众矢之的。 “你想死吗?”那人当即大怒,道,“不识抬举的东西,让你探路是看得起你!” “我觉得再献祭几个人在杀阵之中,或许杀机就散了,你们几个,人数正好,去,试试!”甄践反唇相讥,将和那人走的近的人一一指点出,他奚落道,“我让你们试试,同样也是看得起你!” 一道道火辣辣的目光向那几个射去,他们认为甄践资质奇佳,是探阎罗殿门径的鬼才纯属颐指气使的无稽之谈;而甄践所说的再献祭几个人于杀阵,或能散解杀机,在一些人看来的确有这种可能性,存在一定的道理。 那个发声指点甄践的人背脊生寒,有人蠢蠢欲动,欲以他及他的同伴一试,验证甄践所言。 “黄口小儿,休要胡言乱语!”他恨死甄践了,本以为是个不入流的散修,但没想到甄践的嘴巴这么毒,三言两语就调动旁人的情绪,将他推到一个尴尬的境地。 “哎,此言差矣!我倒觉得这位兄弟并非胡言乱语!”在一个大势力的阵营中,走出一位身穿大红袍的少年,他站在甄践这一边,和那人针锋相对。 他一发言,很快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对此他略微颔首,很是满意,然后他不由分说,对身边的人命令道: “去,把那几个人扔到杀阵中,给大家试试水!” 甄践和红袍少年对视,他微笑点头,他给他解围,让他略有感动。在人间苦逼到没几个朋友的甄践,在地狱竟然尝到了义气的滋味。 第六十七章 阎罗门径 韦公羽一身大红袍,跟鲜血一样刺眼,以自家势力为衬托,他的发言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这种被瞩目的感觉对他很受用。 他和甄践对视了一瞬,同时还眨了眨眼睛。 那个指点甄践的人以及他的同伴被世一宗的人扔出了安全区域,这根本不由分说,非常的强势霸道。 其他人冷眼旁观,隐隐还有期待,想看看更多的死亡是否能让杀阵停止。 甚至,还有的都做好了准备,若是杀阵中浓郁的杀机有一丝消褪的意思,他们就会大开杀戒,献祭一些不相干的人,使之完全消褪。 这时的杀阵已运转到一种衡定状态,那几个人在落入其中的瞬间被绞杀,身体化作肉块,七零八落。 在场者对这一幕或冷漠或麻木,没有人在意那几个人的生死,他们在观察杀阵的状态,让他们遗憾的是,甄践明显是在胡诌,他所说的那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大家还是把心思放在阎罗殿上吧,这应该是阵眼,也是传承所在!”一位老者道,“杀阵是为杀伐而生,阵中人尽数死亡才是它的终结!” 这位老者来历很不简单,是酆都城王家的表亲。 何为酆都城?它居幽冥地狱腹地,扼四方要道,揽八方风雨,汇九幽繁华,是各方联系的纽带,被誉为幽冥之心。 关于酆都城,有很多传说,被认为是鬼帝的居处。 不论是九幽哪一方势力,都有过占据酆都城的心思,但无一成功,就连在其中站稳脚跟都难。 比如说囚魔诡教,就曾有过这样的举动,但最后还是不得不退守囚魔山。 王家能在酆都城中占据一席之地,其家族强盛程度可见一斑。 这次地府传承之争,酆都城并没有来人,但这位老者和酆都城的王家有关系,在他人看来跟王家来人没什么区别,他携一位后辈而来,引得各方忌惮。 “杀阵名为无生,若是全面展开,即便是鬼门境的强者陷入其中,多半也得饮恨……”单轻狂道,他来自囚魔山,和阎罗殿有很深的历史渊源,对这里有所了解,他继续道,“这只是一角残阵……” “残阵!嘶——”各方势力闻言,无不动容,一座残阵便已将他们逼到如此境地,若是完整的那还了得? 他们不敢想下去,能让鬼门境强者饮恨的杀阵会是什么样子。 天地间曾发生关乎轮回的变故,致使修行界发生断代,鬼门境强者已是当前的巅峰般存在,超出这个范畴的对他们来说如同远古神话。 无生杀阵,不死不休。在炼狱时代伊始留下了赫赫凶威,囚魔山叛出地府,反攻阎罗殿时,就在这无生杀阵中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无数强者喋血。 那一战,打到阎罗殿势力范围尽成废墟,无生杀阵亦崩碎,最后只留下一角残阵。 饶是如此,也不是他们能够无视的,需躲到杀阵没有波及到的地方,才能暂得喘息。 “不错,但这座残阵被人修复过,这片喘息之地是故意留下的!”来自轮回学院的带队先师补充道。 众人又是一惊,轮回学院作为轮回殿的转型,其底蕴远非在炼狱时代中兴起的势力可比,对阎罗殿有一定了解。 他们的话让众人感到惊悚,若是这片喘息之地是故意留出的,那今日之事岂不是他人设下的局?而他们还争相钻入此中! “以地府传承为诱饵,请君入瓮,这太可怕了!”一些人面色发白,蔓延开的血腥气刺激着他们,让他们清醒,仿佛还从中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甄践沉默,他悉数听着,这些人所言并非无可能性。从这方面来看,阎罗王并没有亡故,她还在地狱间,甚至可能就在某个地方、阎罗殿中注视着这一切。 明白这一点的甄践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有迷茫,根本猜不透阎罗王到底想干什么。 “或许,我对他们来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甄践有失落,自嘲的笑了笑。 尤还记得,黑无常宫衍将他从虚无黄泉中带回来的情景,还有那阎罗王给他大谈的鬼生理想,是他们给他甄践斗志。 他们说,甄践是地府复兴的希望,于是甄践背负往生者的伟大复兴之重任;他们说,忘川古界有孟婆汤,可塑完美鬼躯,于是甄践毫不犹豫的去了;他们说,往生经是地府最高传承,于是甄践视若珍宝,为最高绝学。 当甄践对后路迷茫时,他以阎罗殿为灯塔,横跨北望幽往旧墟,只为求阎罗王对他进行指点;当他听说阎罗王疑似亡故时,他绝尘而去,为登上前往旧墟的最后一只船,在无泪津展开屠杀。 “是我太自以为是!”甄践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颓丧道,“我就像颗卒子,对他的局来说可有可无!” 他一路走来,赶至旧墟阎罗殿范围中,根本没有发现阎罗王有给他留下的警示、指引等,以至于险些丧命于杀阵中。 “不对,有警示,黑无常早已对我提及!”甄践在和自己作心理斗争。 阎罗殿范围内埋刻有杀阵,这一点在黑无常让他中瓦砾间“捡破烂”时便有突显,黑无常当时声称是为了让他自己挑一件称心如意的装备,同时将这提及。 思念及此,甄践重整旗鼓,斗志回归,觉得自己不该有这么阴暗的想法,他坚信,阎罗殿中必定会有阎罗王对他的指引。 在甄践作思想斗争的同时,关于当前形势的议论还在继续,各方势力代表争相发言。 “未必有那么糟糕,”身穿大红袍的韦公羽摆出排场,他很乐观,道,“这是考验也不无可能,否则何必留一片喘息之地于我等?” “不错,阎罗门径并非不可勘破,”单轻狂站出,他遥遥指着甄践,这般说道,“那位鬼兄资质奇佳,想必能参出此间玄机!” 他本身并不知道甄践这个人,自认为和甄践没什么纠葛,但在和千伊子一战时被甄践恶心了一顿。单轻狂对此记恨在心,他借他人前言,欲逼迫甄践跨阎罗殿门探路。 “捧杀么?”甄践霍地扭头,他和单轻狂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都能擦出火花。 第六十八章 我超怕的 单轻狂开口,借他人言,欲捧杀甄践,逼迫他以身涉险,探阎罗殿门径。 甄践霍地扭头,他和单轻狂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都能擦出火花,但在最后,甄践周身气势一松,他微笑着摇头道: “轻狂兄此言差矣,我不过是无名小卒,论资质身出囚魔山的轻狂兄怎么能和我比?可你毕竟是鬼中骄子、魔中怪才,窥阎罗门径这么重要的任务,当然非轻狂兄不能胜任了!” 甄践不甘示弱,但他欣然接受了单轻狂对他“捧”的一部分,单将“杀”的那部分还了回去。 “放肆!轻狂公子怎么能跟你比?”囚魔山阵营中,当即有人反叱甄践,但话一出口,他就发现有哪里不对。 其他势力中的人乐见甄践和囚魔山的人互撕,但闻此语,无论老少,啼笑皆非。 甄践不按常理出牌,一般互相捧杀的话术都是“论资质我怎么能和你比”,但他偏偏欣然接下“捧”而后反杀,说的是“论资质你怎么能跟我比”,他借以人的惯性思维,将囚魔山帮腔的人套路了一把。 这个人顺口就承接了甄践的话,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为时已晚,他竟将自家公子当众贬低! 单轻狂满脸黑线,别提有多尴尬了,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有这么猪的队友。 “套路我!你想死么?”那个人怒目相视甄践,他觉得很丢人,很想杀掉甄践泄愤。 同时,他也发现单轻狂的面色十分不好看,惊得他冷汗连连,他顾不得甄践,急忙辩解道:“轻狂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但不是那个意思……” 他语无伦次,意思来意思去,他不知道单轻狂怎么理解他的意思,反正他是连想杀掉甄践的心都有了。 “别说了……”单轻狂捂脸,离这个人远了一点,他觉得跟他在一起自己的智商是在遭受极致的侮辱。 “公子……”他还欲辩解,但此时的思绪太过凌乱,于是脸上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表现出了他的心境。 “我叫你别说了!”单轻狂使劲摆手,将这个人推开,从他捂脸的那只手的指缝间,依稀可以看到他生无可恋的绝望。 甄践也笑了,他只是随便说说,欣然接受了单轻狂对他的“赞扬”,并将之延伸,却没想到能引出这么可笑的一幕。 “完美!” 一声轻灵且无比清晰的声音从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传出,完成对这一幕的神补刀,异常嘲讽。 “来打一架,敢么?”单轻狂再次被甄践恶心到,他无法忍受,手指甄践,张狂的发出挑战。 “我怕你么?”甄践回应,“或许哦,我超怕的!” “这不是打架的时候!”酆都城王家的那位表亲站出,他适时阻止,对单轻狂道,“囚魔山和阎罗殿素有渊源,想必是有跨过阎罗殿门槛的法子罢?” 即便是出自囚魔山的单轻狂,面对这个能跟酆都城王家扯上关系的老者,也收起了几分轻狂,买他三分情面,他深深地将甄践再看一眼,然后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恐怕要让季老前辈失望了……”单轻狂摇头,对酆都城王家的表亲道,“囚魔山虽雄踞一方,声震当世,但在往生时代也不过是阎罗殿下的历练狱境而已,并不清楚此门径何入……” 季老点头,单轻狂的话不假,曾经的地府太过超然,当世任何一方势力都不可及,若囚魔山有法子跨过阎罗殿的门槛,地府传承早已被他们拿走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 “恐怕你没把话说完吧?”和季老一起的年轻人对单轻狂的话抱有怀疑,或许是跟酆都城王家沾上关系的缘故,他的脸上一直都带有傲色,他冷声道,“若不清楚,你们囚魔山怎会有人来此?” 单轻狂横了这年轻人一眼,他何时被人以这样的神色看过,跟审问犯人似的,有愠怒,但似乎忌于什么,没有发作。 “世清,不得无礼!”季老对那少年人道,但不是呵斥,也无令其给单轻狂道歉的意思,似乎是认为少年人的傲慢理所当然。 “还是世清兄眼光犀利!”单轻狂道,但他没看季世清,那种高姿态令他反感,恭维的话里带着讽意,道,“酆都城王家的异性表亲,好大的威风啊!” “你想死么?”季世清面色一寒,单轻狂的言外之意是在说狐假虎威,说难听点,就是狗仗人势。 季老的面色也难看下来,此前单轻狂买他的面子让他很是舒坦,可单轻狂转眼就张狂起来,对他的后辈冷嘲热讽。 “你想死么?”不需单轻狂再说什么,囚魔山的人纷纷站了出来,将季世清的话敬回去,只要季世清再多说一句,他们便会把剑张弩。 单轻狂在这里不但是代表个人,更是代表囚魔山,季世清对单轻狂的傲慢,就是对囚魔山的轻视,他们自然不愿意。而他本人亦不是泥塑的,可由人任意拿捏,他初时不过是不想与之交恶而已。 气氛有点微妙,各方势力纷纷停下动作,对这一幕很是关注。甄践也很期待,他期待双方打起来,然后自己再从中恶心单轻狂一把。 “怎么,”季老眉头大皱,额头上的皱纹堆积在一起,跟菊花似的,他道,“你们囚魔山想与酆都城王家为敌么?” 单轻狂戏谑的将这一老一少打量,他似笑非笑,声音很是清冷,道:“你们想和囚魔山为敌?” “我们……”季老的面色开始转为阴沉,他同时还在沉思。 单轻狂的话很简单,但却带有深意。他不觉得酆都城王家的异性表亲能代表酆都城王家,故此单说“你们”,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此前买的也不是他季老的面子,而是酆都城王家的面子。 最主要的是,囚魔山真的怕酆都城王家,不敢与之为敌么?答案是否定的,囚魔山雄踞一方,倚仗地势天险,别说是王家,就算是整个酆都城的家族,都奈何不得囚魔山。 季老想清楚了这一点,面色阴沉如水。季世清也想到了这些,但他的面色却是变得惨白。 这不是他家族的势力范围,更有很多不逊色于他们的表亲——酆都城王家的势力存在,他平常的那套纨绔跋扈作风在这里行不通。再看向四周,季世清感觉别人的目光中似乎都带有轻蔑,这是他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一时间,那惨白的面色中又泛起惊恐。 “你们大可倚仗酆都城王家,你看我怕不怕啊?”单轻狂还是那么轻狂,他此前给了季老面子,但是某些人不知珍惜,他索性也就拿出自己一贯的轻狂,继续道,“或许,我会超怕的!” 甄践意外的看了单轻狂一眼,从某方面来说,他还是很欣赏单轻狂这个人,但他们各自的立场注定他们为敌。 当然,单轻狂当前还没发现这一点,当他知道时,想必会很后悔没下狠心把这个恶心了他数次的家伙除掉罢? 第六十九章 入殿之法 季老任单轻狂这个明显是后辈的魔修奚落,他没话反驳。 季世清认清现实,此时的脸色跟猪肝色没什么区别,他有一种无力感,他想搀扶住什么,但却发现他身边的季老似乎苍老了许多,摇摇欲坠,似不再是能为他当风雨的大树。 甄践看着这个注定是他敌手的单轻狂夸夸其谈,目中无人,嚣张至极,心头就很是不爽。对他来说,敌人的嚣张就是对他的示威,不是滋味。他想了想,但还是继续保持沉默,没有做出挑衅的行为。 “轮回学院的前身是往生道府第十殿——轮回殿,”单轻狂不紧不慢的走着,他继续道,“那曾经可是和阎罗殿并列的存在了……” 季世清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贼尚且不走空,若是无入阎罗殿的法子,囚魔山根本不会有人走旧墟这一趟。他虽然遭受到了来自单轻狂的羞辱,但这句话同样也将以单轻狂为代表的囚魔山成为众矢之的。 在场势力从各方纷至沓来,其中不乏有一些敢和囚魔山叫板的存在。若单一而论,以单轻狂为代表的囚魔山并不会惧怕哪一方,但双拳难敌四手,若被统一针对,他们也消受不下,他不得不顾及各方的感受,道出跨越阎罗殿门槛的法子,也是他们来此的缘由。 轮回学院,为轮回殿的转型,若要细论下来,当属轮回学院对阎罗殿最了解,单轻狂声称得知轮回学院会有人跨狱降临旧墟,觉得阎罗殿传承有望,这才赶至阎罗殿的。 他的话真假参半,囚魔山和阎罗殿之间的历史渊源就注定单轻狂来此的目的不单纯,但还是引得各方势力点头,他说的话不无道理。轮回学院跨狱降临,这是多么大的动作,若无把握取得那份传承,何必有如此夸张的举动? 甄践皱眉,单轻狂是何居心他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无非是在“打太极”,将祸水东引。轮回书院也没有勘破阎罗门径,他们为此已损失了两位导师。 “囚魔山的道友有心了……”轮回学院的带队先师站出,他做出辩解,“我等只是接了一个学院的征召任务,来此探查而已!关于地府传承一说,也是至此才听闻……” 这样的辩解在各方势力看来显然是没有说服力的,但也没有人反驳和质疑,皆一语不发,除却杀阵运转的訇声中和其中时而传来的垂死哀嚎,便没在有一点声音,出奇的静。 一些看不见的视线在空中穿梭,或碰撞或交织,而逆着视线回看则能在源点看到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他们各怀鬼胎。 甄践也在做考虑,当前的形势非常敏感,他需要如何做,才能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进入阎罗殿,得到那份可能存在或不存在的“指引”。 “我应该不着急……”甄践思忖着,“就这样耗着吧……” 他觉得,若阎罗王真有指引留给他,以她的能力无论如何最终都会到他手里才是,否则愧对阎罗王之名。 不过,这样的念头刚冒出,另一种想法又接踵而至:这是一道考验,若连这都过不了,那还谈什么阎罗殿的复兴,往生道府的复兴? 甄践纠结起来,而纠结的原因完全来自他的臆测——那就是阎罗王有在阎罗殿中给他留下指引。若非如此,他当前所有的纠结只不过是一厢情愿。 甄践宁愿一厢情愿! 当众人的沉静到极致时,气氛就显得格外的压抑,这时再产生的任何声音都是刺耳的,能引起所有人的侧目。 “都想进阎罗殿?这简单啊!” 在一片星散的鬼修聚集处,一个清秀的少年走了出来,他发声,将极致的沉静到压抑的气氛打破,那清澈的声音如同照入黑暗的光。 阎罗殿外的一隅喘息之地,仅存的上百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这个少年,然后各种情绪从每一双眼睛上蔓延开,直到覆盖在整张面庞之上,成了一幅幅表情,有困惑、不解、诧异、轻慢、惊讶等。 “李御夜!”甄践看到这个少年,顿时不淡定了。 他想到了缘妮和于嗟给他讲的那些,李御夜劣迹斑斑,套路很深,总是本着货到付款的原则在人不知情的情况下透露情报,干着强买强卖的行当。 甄践在鬼知道这家客栈时,哪里知道这些,以为是掌柜见多识广,热情好客,请教了很多问题。据缘妮的推算,他现在负债累累,就算把自己卖了,都付不起他欠李御夜的情报费。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李御夜,‘鬼知道’旗下的情报负责人之一!”李御夜清了清嗓子,道。 他没有在意众人各异的目光,他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对他改变看法,所以,他并不想去看这些杂乱无章的表情,他一向认为自己只需要记住稍后统一到让他感到惊喜的表情就行了。 “李御夜?鬼知道!” 各方势力、鬼修先是茫然,而后一种惊异从茫然中炸开,如同银瓶乍破后迸开的水,这样的表情转变非常精彩,简直可以用惊艳来形容。 对李御夜这个名字,众人是茫然的,他们大多数都没有听说过;但对于鬼知道这个情报机构,相对于经历过风浪的他们,要是还没听说过,那真的是妄为鬼修了。 鬼知道,地狱最大的情报连锁机构,号称只提供情报,不参与纷争。各式各样的情报站点、人员遍布九幽。在幽冥,几乎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 不过,大部分鬼修都对鬼知道敬而远之,因为他们提供的情报所需支付的费用普遍高昂。若非大势力、走投无路的人,几乎没有人会去购买他们的情报。 饶是如此,光顾“鬼知道”的鬼修依旧络绎不绝。因为在地狱之中,每年发生的各种在明、在暗,在道派、家族中的争斗不计其数,关于情报的交易自然永无终止时。 李御夜做完自我介绍,便静立一方,他不在说话,当众人的表情趋于统一之时,他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而后不紧不慢的道: “如何跨过阎罗殿的门槛,这对你们来说是一个困扰、一个问题,但对于鬼知道,对于我李御夜来说,它不算什么,很简单啊!” “来场交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第七十章 愿闻其详 甄践连都绿了,李御夜侃侃而谈,要和在场所有人做情报交易,那一脸亲和、热情的样子,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在他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幅美好、和谐的画面,但其中却是满满的套路。 “我怎么这么想打他?”甄践负债累累,他不承认这笔债务,他纯粹是被坑的啊,不会这么认栽! 这是李御夜的一贯作风,把情报工作做到这种程度,也是没谁了。 甄践表示不服,他觉得有必要治一下李御夜,不能助长这种嚣张气焰、不正之风。 不过,甄践还在隐忍。因为李御夜当前的作为在某种程度上迎合了甄践的需要,他正找机会入阎罗殿呢! “鬼知道真的无所不知?”一些初为鬼修的人质疑道。 他们事故经历的不多,这种本应该存在于暗中,但此时却正大光明的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情报组织让他们大感新奇,同时还有怀疑,认为李御夜所言太夸张。 要知道,这里汇多方势力,集各方观点,但对于如何跨过阎罗殿门槛,依旧是束手无策。而这个看上去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小子却声称这很简单,哪能让他们不惊讶、不怀疑? “鬼知道不接受怀疑,只接受交易!”李御夜摇头道。 他翻起白眼,如同在看一个个白痴,对这些质疑他的小鬼很鄙视。 这些无知小鬼的本家势力负责人一脸尴尬,新晋鬼修方年少,不知道“鬼知道”这一情报组织是正常的,不丢脸,但在这种老辈都保持沉默的情况下提出质疑,就显得很可笑了,如跳梁小丑。 事实上,这些小鬼提出怀疑并没有错,错就错在他们的态度。若是对未知之事以虚心求教,就不会引来李御夜的鄙视、己方的尴尬,但若自持甚高、以上位者的高姿态来质疑未知之事的可能性,反而会使人将其看低。 “传说中的愣头青?”甄践汗颜,无知不是愚蠢,可无知而不自知,还把自己的无知当众表现得理所当然就是愚蠢了。 在得到李御夜轻慢的鄙视之后,这些小鬼修大多很是气愤,但在正欲发作时被自家长辈生生呵止,于是他们对李御夜报以怨毒的目光。可是在闻知“鬼知道”到底是怎样一个组织之后,他们将怨毒悻悻收回,“鬼知道”根本不是他们能以高姿态质疑的存在,这简直就是一种遍布地狱的暗流!像他们这种小鬼修,若是得罪“鬼知道”,绝对会尸骨无存,如面对一种不可抗力。 当然,李御夜只是提出做一场交易,他现在并没有强买强卖,做这笔交易与否,选择权还是在各方势力、鬼修等自己手里的。 “交易?”季世清挑眉,他大概想了想,道,“恐怕不见得需要吧?” 季世清的高傲受到了单轻狂的沉重打击,此时的姿态已放得很低,像是想明白了很多人情事故,整个人看上去阴沉了许多,但那种烙印在骨子里的傲没有因此完全消失,而是转变为了一种孤傲来呈现。 “哦?”李御夜诧异,不过却是故意做出了的,他道,“愿闻其详!” 李御夜胸有成竹,既然已站出来了,他自然是相信自己能做成这笔交易的。在说话的同时,他向甄践走了过去,这个欠了他的债的人他早已注意到了。 他依旧是那副亲和、友善的表情,脸上洋溢着的微笑看上去是那么的人畜无害。 “笑面虎!”甄践在腹诽。 他已知道李御夜的套路,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李御夜的微笑实在是太过虚伪,不过他并没有在明面上表态,他很平静,静如止水,至少是在表情上努力做到这样。 他在扮演一个无名小卒的角色,降低存在感。 另一边,季世清表现出异常稳定的情绪,沉着的模样,和此前判若两人,他道:“即便我不说出来,想必诸位在某一点上都是有过推测的……” “地府又称往生道府,共分十殿,在逝去的时代,构成往生道府的主体为往生者……” 何为往生者?时隔千年,他们已成坊间传说,究竟是怎样而命名、怎样的强大,在经岁月的洗涤后已淡化到模糊难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灵魂本不属于地狱,来自人间三千界等地,须塑鬼躯作灵魂之寄托方能在地狱修行。 往生的灵魂能从人间等异世界渡黄泉而入地狱,且不寂灭于此间,生前定是非凡人物。从某方面来说,他们初期的鬼道修行并不是蜕变、变强、进化,而是实力的回归。 往生者本不属于地狱,他们曾经所修的功、法与地狱都有很大的差异,对道的理解更是大相径庭。故而,往生者和地狱的道存在一定的兼容问题。对此,塑鬼躯之外,往生道府的传承则近乎完美的助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各方势力、鬼修静听季世清言,陷入沉思,他们都想过这个问题,但并没有像季世清这般深入的剖析。最主要的是,往生者这样的存在太过久远,当今地狱实乃罕见,他们对这方面也是所知甚少。 甄践、李御夜,单轻狂等人皆诧异的看了打量了季世清一眼,对他的感观皆有改变。 “真是没想到,他能有这般见解……”甄践心中一叹,竟有些敬佩。 甄践横跨北望幽,归旧墟阎罗殿,此间的距离非记数而可以得量。他前半段的路程全靠脚,走了一年多的时间,所见所知非常广泛,可一但与地府、往生者沾边的故事、传说,都变得语焉不详,与之相关最多的都是一些被认为是不合实际的怪谈。 季世清作为一个年轻的新晋鬼修,却能对地府、往生者剖析得如此深刻,可见其并非只是一个嚣张跋扈耍威风的纨绔子弟。 季世清没有直言他为什么觉得不需要和李御夜做交易,也没有说跨阎罗殿门槛究竟需要怎么做,他只是讲述了地府的别称和构成地府的主体人物类别,但答案在他说到这个地步时已经呼之欲出了。 众人心中对此已有计较,季世清对此了然于胸,他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却是转而看了李御夜一眼,眼中有异光,但不是挑衅,也不是不屑,阴沉的面色将他想表达的一切掩盖。 啪!啪!啪! 清亮的掌声响起,李御夜为季世清鼓掌,不过却没有说赞誉季世清的话,而是承接着季世清的话道出了另一番说辞: “正因如此,所以我今天和大家做一笔交易来了……” 第七十一章 往生的法 李御夜走进甄践,那大为赞赏的眼神如同魔鬼设下的勾人陷阱,他笑语盈盈: “客官,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追债都追到旧墟来了!”甄践回道,声音很清冷,带着讽刺。 “额……”李御夜的笑容一僵,那份热情凝固于一瞬,随后如冰雪融化开了,他依旧是亲和、友善的作态,道,“客官,我想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其实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我知道,货到付款啊,”甄践不经意的摆手,竟有几分云淡风轻,他道,“我打算赖账!” “赖账?” 李御夜眼里的光冷了下来,这是他最不愿意也是最愿意听到的词,但在此刻,似乎感觉有点不大一样。 甄践的眸子和李御夜的一样冷,不同的是他嘴角勾起了嘲讽的弧度。 “赖账!” 李御夜认真的思索着,不知为何不禁对甄践高看了几分,他沉思的时间不长,却是没有再在这一点上深究,转而道:“其实,相比于这比账,我对你的人更感兴趣!” “我?” 这次又轮到甄践陷入沉思,此后紧接着的是一声轻叹,继而和李御夜对视的眼神就变得别有深意,耐人寻味了。 甄践一语不发,由沉思到沉默,这看似再正常不过的转变却让李御夜满意的笑了笑。 这时季世清已说完他的长篇大论,于是李御夜很自然的撇下甄践,继续做着他的大单业务。 因为众人的目光大都被季世清吸引了去,所以鲜有人注意到李御夜和甄践私下的小动作。在这鲜有的人中,就有囚魔山的单轻狂、轮回学院的带队先师等人,他们有惊讶、疑惑,于是在此后他们都有意无意的多注意甄践了些。 “世清兄所言不差,在历史的尘埃中,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我们所能提取的,无非有三要素:以地府为别称的往生道府、地府传承、往生者!” 李御夜口若悬河,面对多方势力、鬼修的逼视也丝毫不惧,他看到的仿佛不是一个个势力、鬼修等,而是收益。 “往生道府,它就在我们脚下;地府传承,它可能在阎罗殿里面;至于往生者——”李御夜继续道,在谈及往生者时有明显的转折,但转折之后便没再有音讯,而是一个眼神就承接了后继的全部。 “千伊子呢?”众人的思绪被李御夜调转,目光随李御夜的眼神而去,这才发现轮回学院的阵营中少了一个人,一个本该是轮回学院中最引人注目的人,但因为各种缘故,反而被他们忽视了。 当世间往生者罕见,千百年难一遇。千伊子就被疑似、推测,最终确认为这样的存在,她可能是勘破阎罗门径,拿到地府传承的关键,然而此刻却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甄践也被惊到了,他和千伊子结怨颇深,属于不死不休的那种,但在这片喘息之地却不见其来寻仇,此刻才发现千伊子已是踪迹杳无。 她能去哪?难道是死于杀阵中?这不可能,毕竟她的手段众人都领略了一些,若就此丧命也太说不过去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已经潜入了阎罗殿! “轮回学院,跨狱而来,好深的算计啊!”一些人对轮回学院冷嘲热讽,他们感觉被戏耍,心头有不满,直接表现在脸上,皆道,“初,以牺牲两位导师为代价,让我等放松警惕,却是趁杀阵突显带起的骚乱将千伊子送入阎罗殿,谋取造化……” “诸位还请淡定,”李御夜适时站出,他压下众人爆开的缤纷情绪,傲然道,“这就是我要与大家做的交易了,往生者虽关键,但关键并非唯一。最关键之处莫过于相关地府传承,往生的法——往生经!” 往生经,是往生的法,地府传承的重中之重,传说修行到极致,能百邪不侵,让地狱大多数魔功、诡术都失去作用。而世间广为流传的,有从往生经魂引篇中截取、简化的修身术,这几乎是每一个往生者必修的部分。 李御夜断定,只要领悟部分往生修身术,便能引发阎罗殿的共鸣,从而跨过所谓的门槛。“鬼知道”作为情报组织,能收集到往生修身术不足为奇,他所做的交易就与此有关。 甄践接连点头,除却被李御夜套路、坑过之外,他对他也是有些叹服的,他的分析一点也无错。往生道府虽辉煌,却也是属于上个时代的存在,在经炼狱时代的战乱后,真正了解以往生者为主的地府有什么样的传承的已经不多了,只知这传承很厉害很厉害。 最终,交易达成,李御夜赚得体满钵满,对于各方势力、鬼修等来说,若能得到地府传承,这点付出还是值得的。 地府能叱咤一个时代,对地狱的影响自然是深远的,当今的势力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与修身术相关的东西,但那太过残缺,是自往生术中截取、简化,又在流传过程中遗失了一些部分,余下的根本悟不出什么。 就连囚魔山、轮回学院,都买了李御夜的单。 他们虽然和阎罗殿有很深的渊源,但囚魔山曾经只是属于阎罗殿的统治区域,为历练狱境,根本接触不到阎罗殿核心,虽然可能有一些往生经的片段,但谁没事回去研究那残缺不全的法? 而轮回学院的前身和阎罗殿都是相对独立的,亦不具备跨过阎罗殿门槛的关键要素。就算具备,他们也得做出姿态,不然就会将此前的一些人的推测坐实,进而成为众矢之的。 各方势力、鬼修也有想过逼迫李御夜,可一想到他身后是什么样的一个组织之后,还是压下了这种想法,毕竟李御夜有如此魄力,只身一人、明目张胆的出现在这里公然贩卖情报,本就突出了他是有所倚仗的。 不过眼前的情势并没有看上去那般皆大欢喜,在这场交易刚达成不久,各方都在参悟修身术之时,接连的惨叫如敲起的丧钟。 这是从杀阵中的喘息之地外围传来的,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喘息之地外围暂得安歇的鬼修次第倒下,或被腰斩,或被绞杀,竟是不知在何时,杀阵波及的范围开始往阎罗殿前的喘息之地推进!顿时,一张张面目上泛起惊恐,有老有少。 “啊!看样子你们的运气不太好,至于能参悟多少,得入阎罗殿幸存,就看你们的造化了,”李御夜故作诧异,他对此显然早有所料,却未作提及,这对他来说当然是付费项目了。 “我先走一步,祝你们好运,哈哈!”李御夜一溜烟的没影了,他闯入阎罗殿,只在背后留下嘲讽的笑声和众人的愠怒。 毫无疑问,李御夜留了坑给他们。 在知道喘息之地只能给他们提供片刻的安歇之后,众人开始变得慌乱,也没几个还有心去参悟往生修身术了,毕竟以他们的悟性,对往生修身术的领略速度不一定有杀阵将喘息之地蚕食的速度快。 这是生死关头! 几乎没有人能保持淡定,一些鬼修冲入杀阵,想拼出一线生机,逃出生天,但却被生生绞碎;一些人急急忙忙冲向阎罗殿,但在跨过门槛的瞬间被九幽黑炎焚成飞灰;还有一些则硬着头皮进行往生修身术的参悟,但急火如焚心的黑炎让他们迟迟入不了悟境。 能保持淡定的真心不多了,甄践大概看了眼,唯有单轻狂等少数。其中,他还看到了雨皆、缘妮、韦公羽等人,在这种竟要关头甄践也有想过助他们一臂之力,但悟道方面并不是随便就能插手的,反而还有可能起到反作用。 “只能祝你们好运了!”甄践道。 他留下苍白的祝愿,然后也走向了阎罗殿门。他身上泛起玉石般的光泽,将他整个人衬托得神圣无比,如同神祗降临地狱;他的体内像是有道法在轰鸣,又如诵经声在回响,宛如穿越时空的古老的歌。 这是往生的法,真正的往生经,是它让各方势力、鬼修纷至沓来、为之疯狂。任何人都想不到,它此刻就这样显现在甄践身上了,在他跨过阎罗殿门时如昙花绽放,而后又消失得悄无声息。 第七十二章 阴兵借道 跨过阎罗殿门,进入阎罗殿,无生杀阵运转所溅起的血腥和众人的恐慌都被拒之门外,如同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阎罗殿内,并不像外界看上去那么黑暗,这里虽然阴沉,没有光,但一切事物都清晰可见。 甄践愣了愣,他魂离状态时曾进入过阎罗殿,所见与眼前大相近庭。那时阎罗殿宛若被迷雾笼罩,漆黑如墨,只可见到一条引道和阎罗王所在的高堂。 现在,那条引道似被无限延长,根本望不到尽头,高堂不知去了何处;在引道两侧,坐落着一座又一座山岳。可若细看,会发现这根本不是山岳,而是一座座大坟,因为在山脚下靠近引道的那一侧,皆树立有墓碑。 这分明是一片坟场! 不,不应该说是坟场,因为这里的一点也不阴森。罪恶、咒怨、爱恨、情仇等仿佛都淡化在了岁月中,余下的独独是岁月静好后的安宁,一片祥和。 这是一片安息之地! 阎罗殿里有乾坤,穹顶为天,四壁为边,自成一片天地。 如山岳般的大坟次第排开,轮廓起伏,一直到远方,成了天地的分割线。大坟虽高,却无山岳的巍峨压迫,那种磅礴的气势好像都尽数收敛于坟内灵柩之中,于是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平和,墓主的灵魂似都已得到安息。 微风徐徐,使人感清爽而觉赖;灵气氤氲,让人知轻缈而倾柔。甄践走在引道上,内心一片平和,仿佛得失尽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当然,这种感觉并不持久,稍纵,甄践恢复正常。他所修的往生经在刚才与这片天地产生了呼应,如同在映照什么,在这一瞬他似有所悟。 “这是往生咒的极高境界!”他讶然道。 往生经卷一魂引,为魂之指引。其中包含的往生咒,有度化、净化之效,若修行到极致,甚至可以度化整个世界,阎罗殿内的这片乾坤天地,放眼望去一片祥和,就是和往生咒有一定关系的。 “千伊子呢?李御夜呢?阎罗王给我的指引又在哪里?”甄践四顾,没有发现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他有疑惑。 在无生杀阵突显之后,他就没看到千伊子的身影了,有人推测她早已潜入阎罗殿中。李御夜先他一步跨入阎罗殿,两人之间的时间也没差多少,但他进来之后根本就没看到李御夜的影子。 “难不CD被九幽黑炎焚作了飞灰?”甄践皱眉。 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存在,但他们两者都符合入阎罗殿的“门槛”。其中,千伊子为往生者、李御夜自信满满,一定是对往身修身术颇有研究的。 “算了,还是找阎罗王的指引要紧!”甄践想了想,没在这方面作深究,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甄践很苦逼的,在当今这个往生者罕见的时代,想找一个同道中人来对照修行都绝非易事。虽然遇到了一个千伊子,但他们之间结下了“势不两立”的仇,两者不可能坐而论道。如是他只能寻求阎罗王、黑无常的指引,来确立日后修行的方向,怎奈何他们玩起了消失,让甄践欲哭无泪。 甄践其实也不强求阎罗王真个给他留下确切的指引,他坚定这一点是因为他讨厌被抛弃的感觉,虽然这确实是在自欺欺人,但未免不是给自己坚强的理由。 事实上,甄践觉得自己能发现一些关于阎罗王他们离去时留下的蛛丝马迹,他就烧高香了。即便是蛛丝马迹,甄践也会将之当作指引,这样的话他就有方向,不会迷茫。恍惚间,人间时浑浑噩噩的日子从眼前划过,那种感觉极其糟糕,让甄践心闷。 忽然,在前方的引道上,悄无声息的飘来连绵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如同从地下冒出的阴冥死气,随着距离的逐渐缩进,可以看见一个个手持战戈、身穿甲胄的身影在其中时隐时现。 “嗯?这是……阴兵借道?”甄践大惊失色,这生生打断了他本已做好的计划。 这些阴兵一身冰冷,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气,他们像是从亘古中走来,巡游天地。只不过,这天地间的气息非常祥和,是绝佳的安息之地,他们的冰冷和肃杀与这里太过突兀,显得格格不入。 甄践退开,为阴兵让路,他站在引道之下,目送这些阴兵借道而过,眉头缓缓皱了起来。因为,在这些阴兵的队尾,甄践看到了一个背负石碑的身影。 “单轻狂?”甄践震惊到无以复加,他分明记得自己跨入阎罗殿时单轻狂还在参悟往身修身术呢,可此刻却跟随一队阴兵从他的前面走来了,这太过诡异。 甄践隐隐有不安,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他在思量片刻后,决定跟上去看看。 这些阴兵像是给出既定设定的玩偶,一味的向前,对远远尾随的甄践恍然无觉,包括走在最后面的单轻狂亦是如此。 这是一段漫长的行程,阴兵借道而过,仿佛要走到世界尽头。甄践并没有因此而失去耐心,他必须要把这搞清楚。 “这也会是一种指引么?”甄践心语,地府最重要的东西在他走上忘川古路时阎罗王已经给他了,他回归时阎罗王已人去楼空,只余一座阎罗殿。 阎罗殿和阎罗殿是不一样的,甄践曾经所见和当前大相径庭,这对于他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暗示,所以他不会放过此中的任何一个疑点。 当甄践都要忘记时间的概念时,这些阴兵突然变道,他们拐下引道,走向一座大坟,然后在坟前消失了,凭空消失了,单轻狂也在其中! 阴兵借道所带来的格格不入亦在这一瞬消失,这片安息之地恢复祥和,天地间一片美好,刚才那一切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 甄践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太过诡异! 他转头四顾,确定周围再无其他异样,他迅速掠进这座大坟,上下打量,于回忆中最后再确定阴兵不是走入坟中,而是凭空消失的场景,不禁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直到甄践将目光落到墓碑上时,那苦恼便如琉璃碎落在了地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转变的表情冰封般的凝固,同时也冻结了他的目光,使之呆滞…… 第七十三章 大坟碑刻 阎罗殿,内有乾坤,藏着一方世界,为安息之地,但却有阴兵借道,单轻狂也在其中,他们拐至一座大坟前,凭空消失。 坟前,树立着的墓碑带有古意,棱角分明,泛着玉石的光泽,它仿佛与这方安息之地在岁月中经历了磨合,一点也不阴森冰冷,也染上了那种祥和,如床头柜放在床头那般自然,是圣洁的证明。 古老的墓碑上,没有碑文,却是刻下了一副画:手持战戈、穿着甲胄的阴兵整齐划一的走着,队尾跟着背负镇魔石碑这一鲜明标识的单轻狂。 这是一副背影,仿若是甄践方才所见的阴兵借道的继续,他们走入墓碑中,成了碑刻,墓碑刻下了他们的渐行渐远。 甄践的呆滞只是片刻,缓过神后他的震惊却并没有因呆滞的消褪的消褪,反而更浓郁了。 “这是什么情况?”甄践疑道,他试探性地接触了一下墓碑,并无奇怪的事发生,他没有像借道的阴兵那般消失。 他放开胆子进行探查,将墓碑敲得叮当响,清脆的敲击声很有节奏,也很好听,如在击磬。 墓碑在甄践的敲击下毫无反应,那栩栩如生的碑刻,呈现出的是阴兵的背影,森冷的画面似对他不屑的嘲讽。甄践不得不选择放弃,他带着满腔的郁闷和疑问离开,重归引道。 就在甄践离去不久,墓碑上的碑刻发生了变化,它变了,阴兵在缓缓移动,一条深渊出现在前,他们靠近、走进去了。队尾的单轻狂在深渊外一顿,竟是蓦然回首,然后也消失在深渊之中。 墓碑上的碑刻,至此只余下一条横亘的黑色深渊,然后渐渐的消褪了痕迹。 甄践渐行渐远,但却似有所感,一瞬来自身后的注视,他转身回看,倒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他摇了摇头,认为是自己的错觉、想多了,于是加快了步伐,走向了安息之地的深处。 这里没有光,可一切都清晰可见,阴沉而不阴暗,抬头望去,天放远空冥延伸到未知处,仿佛没有尽头。不过甄践知道那是阎罗殿的穹顶,他不知道眼前所见是虚幻还是真实。 大坟一座接着一座,似乎无穷无尽,远到天边作天涯。坟头,有青葱翠树,或桃林片片,或修茂竹海,灵气氤氲,钟秀祥和,如同名山大岳,但却隐下了气势磅礴。若非每一座大坟之前都树立着一块墓碑,又有谁能想到这是一片坟地呢? “能不能让我遇到个什么,就算是鬼也好啊?”甄践在引道上疾驰,前路漫漫,如同无穷无尽,千篇一律的景象让他觉得百无聊赖。 大坟参差起伏,有山岳那般高耸,钟灵秀美,不知是青山埋骨,还是骨堆青山。 “这都葬了些什么人?”甄践皱眉,道,“无字碑,是功德无量,还是罪重难书?” 墓碑次第排落,分列引道两旁,像是对甄践的夹道欢迎,他独行于其上,如孤独的觐见者。这都是没有碑文的无字碑,不记墓主身份,不载亡者出处,是点缀在安息之地的神秘。 甄践猜不出,解不透,他想不到答案,或许只有走到引道的尽头,才能窥得一丝谜底。 甄践此前所见的碑刻,并非孤例唯一,在此后他也看到了一些,但都不尽相同。不过让甄践汗毛炸立的是,这些为数不多的碑刻中,多少都有一个他认识或见过的身影。 “那是阎妮?” 一座大坟,有着黑色的墓碑,其上刻下了一个娇小的女子,她那纸板一样平的身材异常炸眼。在她身旁并列的,是一团无规则的迷雾,像是有恶魔隐藏在其中。 “这是韦公羽?” 一个看上去颇为狼狈的男子半跪在地,他抱着一具骷髅,身上似有无边的恨意在燃烧。这副碑刻的画面已然模糊不清,如被磨砂,似在烟雨中朦胧。 饶是如此,甄践依旧一眼就认出了他来,因为那种无论如何也分离不出的猥琐让甄践记忆犹新。 …… “这是……千伊子?” 最后,甄践看到了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人,千伊子的身影也在一座大坟的墓碑碑刻上呈现,她衣衫凌乱,秀发披洒,被锁链束缚住了四肢,那张绝美的脸上毫无神采,似乎已经麻木。 但凡有碑刻的大坟墓碑上的刻画,都很传神,惟妙惟肖,如同真实发生的故事,有着言语述说不出的诡异。 这片安息之地,带有岁月的气息,是阎罗殿内藏的乾坤,为被遗忘的古地,显然非建成于当世,很有些年头了。 可是,甄践在这里都看到了什么?大坟的墓碑上,刻着一个个他认识或见过的人,而且每幅碑刻的画面都不太美好。 单轻狂,混在阴兵中,借道而过;阎妮,和一团迷雾并列,似与恶魔同行;韦公羽,抱着一具骷髅,模糊的画面掩盖不了他的悲戚……还有那千伊子,被锁链束缚,绝美的脸庞上神采尽失,余下的是麻木。 这是否也是一种指引,预示着未来不好的结局? “我是否也在碑刻中?”甄践生出这样的联想,心中硌应,无论是谁,看到认识的人或自己齐刷刷的出现在别人的碑刻中,感觉都会不爽,甚至是惊悚吧? 引道不论是在长度还是宽度上,都比甄践当初见到的延展了很多,他的身影在此间毫不起眼,如同蝼蚁;相对于两侧似山岳般的大坟,又如同微尘,但却是安息之地在唯一的动态。 甄践到底是没有看到和自己相关的碑刻的,一路上都没有怪事发生,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件怪事,再发生任何事都是见怪不怪的了。 他快要走到引道的尽头时,也就是快要走到这方世界、安息之地的尽头时,那看似一成不变的景象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 在引道左侧和右侧,各有一座大坟是被扒开的,场面一片狼藉,内部的黄色坟土都已外翻覆盖在表面,有的还散落在了引道中。 在坟头,黑色的古棺有一半显露,棺盖是打开的,像是有什么存在从里面爬了出来,但现在不见了踪迹。 甄践背脊生寒,下意识的扫向两座大坟的墓碑,想知道这两座大坟是否有碑刻。也就在这时,他才发现,两座大坟的墓碑都已被削断,只余下了基座,上半部分已不翼而飞…… 第七十四章 终极指引 引道的终极,便是安息之地的尽头。 这里有大坟无数,映带左右。其中,最后两座大坟是被扒开的,棺椁翘了出来,棺盖被打开,未知的生灵从中爬出,墓碑被削断,只余下基座。 甄践爬上坟头,试图在棺椁中发现什么线索,结果注定让他失望,棺内只余下腐朽的丝缕锦帛,除此之外空无他物。 引道通往高台,有九阶踏道,甄践记忆中的阎罗殿,阎罗王正是居此高堂。 而今阎罗踪影不知何处去,高堂依旧,在其上,一块碎铜片在空中漂浮不定,绿色的铜锈间夹杂有乌黑的血迹。 这是引道终极,安息之地的终极,它是唯一的陈列,似阎罗王对甄践留下的指引,可看上去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甚至可以说的上普通,太过普通! 它的普通已与周围的气氛融为一体,或是这里的气氛致使它变得普通,它可能本是不凡的。它看上去应该是毫不起眼的物件,但在此刻却被摆放在了最起眼的位置。 这是一种矛盾的统一,得高台依托,有两侧大坟相衬,还有引道的导向,顿时让这普通到几乎可以让人忽视的碎铜片变得不普通。甚至连那绿铜锈都变得妖邪起来,尤其是混有乌黑的血迹在其中。 “这是最终的指引么?”甄践自问,却不是为了得到答案。 “怎么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站在九阶踏道前,怪异的感觉萦绕心头,恍惚间竟有种直面、走向血肉祭坛的错觉。 那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印象。血肉祭坛,如同来自恶魔的诱惑,甄践根本把持不住,身体不受控制地走了上去。 当时,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强大力量灌注在他的体内,简直可以把他的身体撑爆,如同膨胀到极限的气球,随时都会炸裂。他痛并快乐着,因为这股力量也将他推向当前境界的极限。 后来这股力量通过致命刀伤外泄,一时间让他有酣畅淋漓的酸爽感觉,现在回味起来竟还有些迷恋。 “我在回味什么?”甄践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很可笑,又想到那个以绯月为背景的人,他的神色变得复杂,有不甘,有愠怒,有感激等,却是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种成分居多。 “或许两者在一定程度上是具有某种相似性的……”甄践推测道。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他认为自己的这种错觉来得并不是没有根据的,甄践一伸手,像是抓住了什么,但他手中空空如也,唯有一缕幽风自指尖溜走。 他什么也没抓住,只能无奈放弃自己的推测。甄践索性不再多想,迈步走上了九阶踏道。 踏道质地坚硬,并不像血肉祭坛那般柔软,走在上面的感觉大不相同,更没有诡异的事情发生。若说血肉祭坛的台阶如女子的柔峰,那这九阶踏道就是男子坚硬的臂膀。 甄践登上高台,碎铜片飘在他面前,沉沉浮浮、起起落落,像是在呼吸。甄践没有妄动,他先是仔细观察,围绕碎铜片转了一圈又一圈。 碎铜片,覆盖有绿铜锈,沾染着乌黑的血迹,似乎是一件兵器的残片,如同从历史长河中打捞出,除了时间赋予它厚重的岁月气息,已无其他特别之处。 “难道,我当前看到的只是它的一面、表层?”甄践想了想,道。 花开两生面,人生佛魔间。物质都有多面性,各类生灵受自身角度的局限,一般都只能利用、看到他们能理解的一面。 这就如同一个人,跟随铁匠可以学会打铁,跟随文人可以学会写诗,跟随政客可以学会的则是治国之道等。 眼前这块铁碎铜片,应当也是具有多面性的,以寻常的眼光只能看到它的“凡性”,而在魔的眼中,则能看到它的“魔性”。同理,再以其他的眼光去看,或许能看到它所具备的其他特性。 思念及此,甄践觉得自己应该看到它的“内在”,要剔除外在,不能被它的表象所迷惑。当然,这里的剔除外在、看到内在,不是说将碎铜片上的绿铜锈揭开,看到被掩盖的,也不是说将碎铜片切开,看到内里,而是从修行者的角度,以鬼修的方法去窥察,比如说神识、感知等,看到它的另一面。 甄践的思绪豁然开朗,正所谓大道至简、返璞归真,他认为自己很机智,居然能有这样的领悟。对于这块碎铜片,他开始给予足够的重视。 甄践放开感知,用神识去探测,当触及到碎铜片的那一刹那,顿时鬼躯狂震,宛若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这是来自灵魂的冲击,他仿若听到有杀声震天,感觉到有杀意无边,在这瞬间,甄践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动摇,仿佛要被那杀声冲散,被杀意劈斩。 这太突然,极具冲击力,让人胆寒、畏惧,忍不住想退缩。甄践就像是一叶扁舟在风雨中飘摇,随时都会倾覆。若是心智不坚者,极有可能在这种冲击下魂飞魄散,但甄践却是心一横,一咬牙,坚持着自己执着,他挺了过去。 随后,甄践看到了一副画面,却不知是何处,那里尸骨堆积,放眼望去尽是森森白骨,根本分不出是人族还是其他。 这是一个持续的过程,不断有新的尸骨坠落,堆积了一层又一层,比秋天时堆积的落叶还夸张,如田间的稻谷被收割。 这只是近景,在远方,还有大战在发生,一尊尊高大而模糊的身影如远古神魔,他们激烈的厮杀着,鲜血如雨洒落,将地上堆积的层层白骨染红。 到最后,那一尊尊如同远古神魔般的身影都接连倒下了,只余下了唯一一个身影,这一战太过惨烈。 这唯一的身影,沐浴鲜血,遗世独立。无论是他的脚下、身前,还是后背,都是由无尽的尸骨构成,他仿佛是从炼狱中杀出的魔,森然可怖。 画面就此模糊了下去,紧接着,一束光从模糊中划过,却是一块沾血的青铜残片划过长空,射向了地狱未知处。 隐约间,可以看到青铜残片上刻着两行小字,甄践奋力下看清,可却如同挣脱出梦境,画面突然就消失了,他愣愣地站在高台之上,眼前独独是一块碎铜片在漂浮。 而中那碎铜片覆盖的铜锈和血迹之间,甄践此时依稀能辨别出一些轮廓,仿佛是几个字…… 第七十五章 什么情况 碎铜片漂浮在空中,沉浮起落,如在呼吸。甄践已观察许久,不知何时,他呼吸的频率都和碎铜片的起伏同步了。 他用神识去探测,在其中看到一副凄凉且惨烈的画面,大战接连不断,生灵陨落的速度比及倾盆大雨也不遑多让,最后只余一人遗世独立,似一将功成万骨枯,而后画面模糊,刻有字的青铜残片划过长空,他极力想看清,却如同从梦境中挣扎出。 眼前所见还是那安息之地,他在这方世界的尽头,九级踏道通往高台,碎铜片还是碎铜片,不过甄践从其上覆盖的绿铜锈和血迹之间,隐隐看到了一些轮廓,是字的刻痕。 “这就是那块青铜残片?”甄践自语道。 没有人给甄践答案,他也不需要答案,可那碎铜片的沉浮起落就如同是肯定的点头。 在甄践看到的画面中,青铜片虽是残缺的,但有金属光泽,很是锋锐,若是完整时,定是杀伐利器。而当前这块就像是垂暮的英雄,绿铜锈如皱纹般蚕食掉它的犀利,若非甄践于神识中所见由它印刻,真的很难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刻的什么字呢?”甄践好奇,他很想知道。 一只骨感到可以分明出棱角的手如竹枝摇曳开,甄践要上手了,他想抹去碎铜片表面的铜锈,看到其下被掩盖的刻字。 这只手在接近碎铜片时有略微的停顿,此间有的是一个虚握的动作,一抓一放,然后去势很急,那块满是绿铜锈和血迹的碎铜片便被他抓在了手中。 “嘶——”甄践吸气,感觉手心一阵冰凉、瘙痒,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流淌。 一丝血迹,从甄践掌心滑出,在小鱼际聚成血滴悬停,血滴在聚集到足够大时滴落,如一滴雨下,于落在地上的瞬间炸开,似彼岸花在绽放,同时还溅起少许灰尘。 灰尘飘转,黑暗如迷雾从中翻滚开,向整个安息之地蔓延,引道两侧的大坟于此间消失了,这像是一张画布被撕裂,然后呈现给甄践的是一片漆黑。 接连不断的画面转变让甄践应接不暇的眼睛产生短暂的失明,他一脸的懵逼,保持着抓碎铜片的动作愣在原地。 让甄践产生反应的是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这感觉从两个方向传来,他的身前和背后。 甄践想也没想抽身从侧面闪退,奈何他的右手因为还保持着抓碎铜片的动作在转体间收的慢了一些,就比较惨了,指节处擦中身后一侧的危机感的源头,顿时有骨肉分离,鲜血飞洒。 “谁特么敢偷袭我?”甄践愤然道。 这什么情况啊?甄践脑子不够用了,这都发生了什么?先是进入一片安息之地,看到阴兵借道,各种认识的鬼修出现在碑刻上,而后是被扒开的大坟,他后来不就是拿了个碎铜片么,居然瞬间陷入黑暗,现在还有人对他前后夹击。 他很不爽,喊了出来,这时他的眼睛也适应了黑暗,然后愤然的他就看到了一张张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千伊子、单轻狂、韦公羽、阎妮、李御夜…… 千伊子,一指点在单轻狂的肩上,而单轻狂则是一掌拍中了她的胸;韦公羽在和甄践未曾见过的鬼修刀剑相向;阎妮则是和一个被绿色雾气包裹着的人并立…… 此前来自甄践身前背后的危机感,正是两个人在搏杀,是他突然出现在了两者之间。 他们都还保持着一些动作,一些泛黄的古书漫天飞舞,有刀光剑影划入黑暗中,他们的目光却是齐刷刷的扫向甄践,显然此前是在进行厮杀。 阎罗殿还是那个阎罗殿,为甄践初次进来时的样子,除数百米宽、数千米长的引道和高台之外,一切都隐藏在黑暗的迷雾中,穹顶也是抬头可见,他所看到的安息之地宛若一场幻梦。可他手中握着的那块碎铜片提示着他,他所经历的都是真实的。 他来得突然,毫无征兆,像是穿越了,凭空出现,让在场的人心生疑惑。 甄践那一嗓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如同是在叫暂停,于是全世界在这一刻都安静了。 甄践又是一愣,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去,嘴角尴尬的抽动,几个字从略微僵硬的嘴唇间吐了出来: “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一本古书带着漂亮的弧线,从空中滑落,却是正巧砸中甄践的脑袋,他顺手抓来放在眼前一看,封面上四个繁复古老、韵味十足的字让他惊讶。 “堕落真经?”甄践下意识念叨了出来,那一双双看向他的眼睛里的光顿时就变了,更有人直奔他而来。 这其中就有千伊子和单轻狂,千伊子对袭她胸的单轻狂不管不顾,单轻狂对千伊子点中他的那一指也不曾追究,两人并排杀来,甄践竟被群起而攻之! “这什么情况啊?”甄践的嘴角一直在往下掉,脸上的表情变得比变脸还精彩,但却难看得很。 他也没空追究是谁“偷袭”他的了,一连串的攻击接踵而至,甄践的内心对当前的一切其实都是拒绝的,然而甄践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抵抗,他不想被乱刀剁成肉泥。 “干!”甄践大吼,其他人都被他忽略,直接杀向并列而来的千伊子和单轻狂。 甄践左手拿着堕落真经,右手握着碎铜片,两手间泛起乌光,牵动体内能量,他左肘封挡千伊子,右拳砸向单轻狂。 霎时间,有闷哼声传出,千伊子和单轻狂携强横的力量和甄践撞击在一起,他们在硬碰硬,甄践顶不住,被两人推动着滑退。 在他后方,其他人的攻势接踵而至,甄践腾不出手,无从防备,只能任由这些攻击落在后背上。 嘭嘭嘭! 他后背的衣服炸开,线条分明的脊背露了出来,几道伤痕清晰可见,有鲜血从中溢出。 这些人进击,甄践滑退过来,他和千伊子、单轻狂不断交手,他们从后背继续对甄践下手。 然而,甄践依旧是未曾对他们管顾,他头都没有回,硬生生的将几个人撞开。 “这么能抗?”有人震惊道。 甄践的后背,承受了数十道攻击,已鲜血淋漓,可他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还在和千伊子、单轻狂二人激斗。 “甄兄坚持一下,待我将此僚解决,便来助你一臂之力!”韦公羽也在和人激战,他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对甄践声援道。 在一个角落中,一个清秀的少年蹲在那里,他关注着在场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右手执笔,左手携纸,像是在记录什么,却是在看到甄践时执笔的手有了明显的停顿。 “大往生术……” 第七十六章 路过而已 甄践的后背,鲜血淋漓,有很多道交叉的伤口,但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让人吃惊、疑惑,这不可思议。 即便鬼修不怎么注重肉身的修行,可也不至于对肉身的疼痛恍然未觉吧?早就被轰趴下了。 再者,当前境界的他们只能算是鬼修的起步,根本做不到专修神魂、忽视肉身的地步,肉身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不可舍弃的。 “大往生术……”李御夜震惊,他认了出来。 鬼知道是地狱最负盛名的九幽情报组织,作为其旗下片区负责人之一的李御夜,自是对地狱各种古术都有一定了解的,他很快就判定出甄践当前是什么情况。 他并不是本身的抗击打能力强,而是有一种秘力的加持,赋予他强大的再生、修复能力,包含旺盛的生之力。 可以看到,甄践的伤口间,有肉芽在蠕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愈合,非常的夸张。 “他果然是往生者!”李御夜有惊喜的神色,宛若发现了新大陆,他在角落里奋笔疾书,在做记录,他自言自语道,“虽然能提供生机的法繁多,但若以他的行迹和表现来看,也就唯有大往生术了!” 嘭嘭嘭! 千伊子和单轻狂的攻势接连不断,除此之外,更有其他修行之士出手,此中不乏一些鬼道奇才、魔中怪胎,比及单轻狂也不遑多让。 比如,一只背生双翼的人形生灵,像极了西方神话中的堕落天使。他身携极其糜烂的气息,如同是从堕落源头走来。在他出手间,有堕落幽光,带着可怕的侵蚀力。 再比如,一尊衣裳和皮肉都有腐烂的古尸,身上流着暗灰色的脓水,仿佛是刚从黄泉中爬出。在他行动间,脓水飞洒,四散溅开,所落之处,都留下一个个焦灼的黑坳。 饶是甄践有往生经魂引篇,能以往生术加速伤势的修复,但在这样的狂轰滥炸之下也遭受不住。而且堕落天使、腐烂古尸的术法与他的往生术似乎与生俱来的对立,在相互压制下他伤口的修复速度都慢了下来。 最让甄践感到操淡的是,他的硬伤也在此间暴露了出来,那就是往生经魂引卷似乎通篇都不怎么适合攻伐,亦或是他没能融会贯通,到真正理解、掌握的地步,这就导致他和人干架时真的很受伤。 他的出招根本毫无章法可言,看上去手忙脚乱,更是连见招拆招的本事都没有,简直不能更悲催。不过幸运的是,往生术赋予他连绵不绝的气息,让他能够硬撑,足够坚挺。 “为什么群殴我?”甄践嚷嚷着,他被群殴自然是很不愿意的。 当然,甄践还是留有后手的,并未尽全功,他觉得自己还顶得住,还没到真正的生死关头,没有必要火力全开。 为什么要群殴他?当说出这句话时甄践就后悔了,他感觉自己在犯蠢,他都想不到自己的智商为什么会被拉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然而却是真的有人开口回复,只见其人道: “因为你的身上有堕落真经!” 甄践在问话时已经想到答案了,但在得到答案时还是有明显的震惊动作。他颤颤巍巍地移动视角,在视线与堕落真经重合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有想骂娘的冲动。这本经书害他不浅,让他白白被群殴了那么久! “谁要选择堕落啊?”甄践想都没想,果断将堕落真经出手,甩向了千伊子的脸上,他将祸水东引。 顿时,甄践感觉一身轻松,集火的目标中心从他身上转移了。 “千伊子,收下为夫的馈赠吧!”甄践声音轻快,他嬉皮笑脸的,为他人让出一条道道,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千伊子将甄践冷漠一撇,那双美丽的眼睛瞪得很狠,倒是没有理会甄践的胡话,表现出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她顺势就将堕落真经纳入怀中,心安理得的收下,然后不慌不忙的应战围攻向她的众人。 “你最好别死,那项上人头,我稍后会亲自来取!”她很从容,其间还回头,对甄践撂下一句狠话,说得很平淡,却让甄践感到彻骨的寒意。 单轻狂又一次深深的将甄践看了一眼,他自认为和甄践没有太大的交集,也就没把他放在心上,不过一无名小卒而已。至于曾恶心到他,以及刚才接下的几波攻势,则觉得应该是他故意为之,在强撑,以便以后好拿出此事去吹嘘、为之自傲。于是他便没把甄践放在心上,转而加入造化的争夺。 “虽然我只是路过而已,但你这样不把我放在心上,也未免太过轻狂了吧?”单轻狂对待甄践的态度让甄践不爽,他好歹也是把单轻狂当作宿敌来看的,这让他感到很受伤。 “单轻狂,你这小魔头,有种一会儿别走!”甄践并没有直接和单轻狂开战的意思,反而是学着千伊子,撂下狠话。因为他看到了另一个蹲在角落里的,让他恨得牙痒痒,也想揍的人。 “出门没吃药么?”单轻狂闻声回首,他眉头微皱,想不通甄践这厮为何总是和他过不去。 但他也确实没怎么将甄践放在心上,只认为是一个想出头的小鬼修,然后便继续着相关于造化的征伐。 “客官,这么巧啊?”李御夜见甄践向他走来,连忙将纸笔收好,而后露出招牌式的亲和、热情的微笑,他迎了上去,道,“居然能在这里遇到你!” “是很巧,我刚好路过这里的。”甄践淡淡地看着李御夜,努力做到面色平静。 “啊?那这就更巧了,我也是恰巧路过这里的,”李御夜逢迎道,“这不闲来无事,蹲在这里顺便看看……” 李御夜故作惊喜,那强装出来的不可思议的表情尽显浮夸。 甄践转身,和李御夜并排而立,清亮的眸子在黑暗中如同两颗星辰在闪烁。他们两个共看阎罗殿中正在进行的造化之争,颇似局外人,有几分看花开花落,望云卷云舒的意味。 “看来走这条路的人很多!”稍式沉默后,甄践先语道。 “是啊,不过大多数注定都只会成为铺路的白骨阶梯,”李御夜点头,他在说话间瞥了瞥甄践,有明显的停顿,继续道,“而谁才是走到终点的那个,又有谁知道呢?” 阎罗殿内,在一个暂时没被战斗波及的角落,两个都是声称路过而已的少年立在一起,他们看上去相处的很融洽,可那看似融洽的氛围下,潜藏着怎样的波澜,又有谁知道呢? 第七十七章 别有用心 阎罗殿中,瞬息万变,在一条狭促的引道上,有鬼修在大战。两侧,被黑暗的迷雾笼罩,有的人不慎走入、被逼入其中,便再也没有出来,那就像是两头狰狞的恶兽在吞食生命。 鬼修们在此间夺造化,如同是在钢丝绳上争锋,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一些经书在空中飞舞,每每有夺取者,都会引起众多鬼修的集火针对,而经书也在此间被击飞,飞得更高。 地面上,已横七竖八的躺尸数十具,各式各样的生灵都有,有人形的,也有其他。血水,已在石质地板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 “甄兄,很高兴,我们能心平气和的站在这里交谈!”李御夜这次没有称呼甄践为客官,他显然是做过调查的,知道甄践的名姓。 “这见鬼的高兴……”甄践暗自腹诽。 他本来是来找李御夜算账的,但在过来的途中思维飘转,总觉得不应该听取于嗟、阎妮等的片面之词。 毕竟他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很谈得来,且世上最广为流传的便是以讹传讹的浮夸之谈。 故此,他认为从李御夜口中亲口确认煞有其事后,再教育李御夜好好做鬼也不迟。 他们两个站在引道的边缘地带,背后是黑暗的迷雾,只要再多退半步,就有可能如其他鬼修一样消失,可他们两个对此却是一无所知般的淡定。 似乎这阎罗殿中发生的一切,都和他们没有干系。 而阎罗殿中那些为造化杀红了眼的各路鬼修,不知为何也都没有对他们出手,貌似真的将他们当作旁观的路人而已。 “路人真的只是路人么?”李御夜突然玩味道,“那些经书造化虽惊艳,但并不是地府的正统传承,或许那早已被人得到了吧?” “你想说明什么?”甄践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碎铜片收好,一脸平静的道,“难不成你打算出手,再赚一笔?” “能赚的已经赚了,再继续插手就是参与纷争,这就坏了‘鬼知道’的规矩!”李御夜摇头,继续道,“我只是想说,阎罗王不一定是死了,她的突然消失,或许另有原因。当前的这一切,可能是对什么人的历练,或是一种指引!” 甄践身体狂震,被李御夜的这番言论惊到了,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倒也没有其他夸张的反应,就是说话的声音夹杂了几许冷意,他道: “你说这些,是想继续货到付款、套路我的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对不起,没钱!” 李御夜哑然失笑,他挑眉,道:“你觉得我所求取的,真的是钱财么?” 鬼知道,作为地狱最为庞大的情报组织,存在岁月久远,自是敛财无数,冥币在一定程度上对他们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 “确实不单单是钱财这么简单!”甄践想了想,思绪豁然开朗,他道,“所以以前那些被你套路了的鬼修恐怕不是不认栽、付不起情报费用,而是没有带来和你提供的情报同等价值的利益,如同废物,所以被做掉了吧?” 李御夜拍手,他为甄践鼓掌,动作很浮夸,脸上有惊喜的表情,甄践这个人的表现让他很是满意。 “你果然不同凡响!”李御夜赞誉,道,“没有价值的东西,就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我所做的,只不过是让他们实现自身的价值!” “是榨干吧?”甄践讥讽,嘴角挂着笑意,但声音刺耳,他继续道,“如果你觉得我对你有价值,怕是想多了,我不过就是一无名小卒,各种路过,凑热闹而已!” 李御夜笑而不语,他注视着甄践,似乎已将他看透,而甄践则不再看他,没有给予多余的注视,他走开了。 惨叫和碰撞声不绝于耳,能在短时间悟得修身术,跨过阎罗殿门槛的鬼修都是悟性超凡之辈,但在这里这只是基准线,资质更卓越的人比比皆是,他们在激战、争造化,生死相向,至此还是站着的存在已所剩无几。而剩下的,都有着笑傲的资本。 千伊子还在和单轻狂激斗,堕落天使和腐烂古尸也在,他们四个围绕着堕落真经在混战。至于加入围攻的其他,则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此外,其他几处的争夺也很激烈,有几道身影很是引人注目,如北望幽巫幽堡的巫陌景、酆都城王家表亲季世清等。 甄践现在走向他们,加入其中,不是为了做收官黄雀。 那些经书确实非凡,但太邪性,容易让人走向堕落,初至地狱时甄践就有过了解。他也没有弄一本来对照修行的意思,他怕自己把持不住。 他现在是为了帮忙,还一个人情。在阎罗殿外时,韦公羽曾为他解围。那时于嗟、阎妮、巫陌景也在,但都没有为甄践帮腔的意思,冷眼旁观。 韦公羽和甄践有“一船之缘”,虽然称不上是朋友,但好歹在惺惺作态时也称兄道弟过,还有过约定,要做真正的朋友,互相帮助。 甄践对此当然是没当回事的,他不是没见过地狱生灵的诡诈,翻脸比翻书还快。韦公羽当时的作为还是让甄践感激,甚至感动的,即便他不怕别人挑事,也无需帮助。 现在,韦公羽遇到麻烦了,他抢到一本残经,这同时也是一位鬼中奇才相中的。那人实力非凡,在他周围,绿色的毒雾弥漫,碧如翡翠,如妖似邪,遥遥一望,让人心惶惶。 甄践见过他,也猜测出他的身份,是张未若,曾和阎妮走在一起,两人看上去颇为亲近。他和韦公羽怼上了,那一身毒雾瘆人得很,令韦公羽忌惮,被压制得很惨。 目送甄践的离去,李御夜收起了笑容,他变得严肃,对甄践的背影喊道:“话说,我那句话的意思你真的不明白么?” 甄践闻声,脚步一顿,他身子微侧,脑袋转到余光恰好能瞥见李御夜的地步,过了一会儿,才出声道:“哪句?” “就是你现在想到的那句!”李御夜道,说完,便不再理会甄践了,他重新掏出纸笔,观察着现场情势,在奋笔疾书,口中还念念有词: “这里的情况,怕是很多人都想知道的吧?” “那句啊……”甄践摸了摸下巴,他眼神上漂,整张脸上却是浮现出不屑,带着冷笑道,“威胁么?倒也是有心了……” 第七十八章 两面三刀 甄践到底是没把李御夜怎样,他心中有些不确定之处,故而有犹豫。他们两个分开,甄践要去还韦公羽的人情,李御夜则继续奋笔疾书。 现在阎罗殿中还立着的鬼修不超过二十个,其余的都倒在了血泊中。即便是这样的情况还是狼多肉少,经书不过六七本,还都是残缺的,至于有无其他造化,就不是甄践知道的了。 这时韦公羽已被张未若逼至引道边缘,身为黑曜城世一宗的少主,他自是不差的,有着修身境后期的实力,在同辈中也算得上是骄子般的存在了。 可那张未若更是凶狂,他来历神秘,实力超凡,身外总是有毒雾弥漫,寻常难近其身。 就在韦公羽要被张未若打入迷雾中时,甄践赶至,他左手将韦公羽拉回,右掌向张未若拍击,狂暴的阴冥气便如同一条狂流从手臂间乍泄出。 他的发丝在这股强劲的气流中飞扬,从发丝飘散的缝隙中,可以看到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的淡漠,看样子他并不惧怕张未若的毒。 张未若的身影模糊在毒雾中,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没有人看得到他对待此刻甄践横插一手的表情,倒是那绿色的毒雾呈螺旋状缠绕着狂流,逆势而去,波及到甄践的臂膀,宛若一条藤蔓。 两者的碰撞得悄无声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狂流从螺旋的藤蔓中穿过,冲入张未若身外的毒雾,而藤蔓也绕着狂流,缠到了甄践的手臂之上。 甄践携韦公羽后退,在这过程中,甄践的身体在振动,竟是响起了奇异的振荡音,这是往生咒。 顿时,那缠绕在他手臂间的藤蔓轰然寸断,之后便又化作迷雾淡化在了空气中。 韦公羽那苍白的脸上已染上了浅浅的绿色,他已被毒素侵蚀,见是甄践来相助,嘴角勾起得意的微笑,他掩盖下虚弱,道:“谢谢!” 甄践略摇头,示意无须如此,他没有带过多的情愫,平静的道:“承情而已,两不相欠!” 韦公羽嘴巴微张,他还想说什么,但见甄践如此,张开的嘴巴里便没能再发出什么声音。 张未若跟进,他上来纠缠,那一身毒雾比及雾霾都还要猛烈,铺天盖地,已蔓延入引道两侧的黑暗中。 “哼!”甄践一声冷哼,他撇下韦公羽,只身杀了过去。 嗡嗡! 他的体内荡出振动音,有着奇异的节奏,如同大道的回响。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在他体外展开,化作防御罩。甄践无惧毒雾,他直接杀向张未若。 “有点意思!”毒雾中,传来张未若阴冷的声音。 嗤嗤—— 一条条藤蔓,像是扎根在毒雾中,于此时生长出来,带着可怕的倒刺,交织成一张大网,要把甄践捕获。 “是藤妖么?”甄践撇嘴,他双手抬起,抓住两根藤蔓,欲将这张大网撕裂。 然而,这张藤网结实得紧,他并没能将之撕开,其上的倒刺更是把甄践的手刺伤,鲜血顺着小臂流下,几丝血迹在白皙的皮肤上甚是分明。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甄践的双手间蔓延开,这倒刺亦是带着毒素的。 藤网包裹下来,将甄践束缚在其中,看上去很像一个超大号的蹴鞠,张未若从毒雾中走来,他随意出脚,便是要将之踢入黑暗中,他的目标是韦公羽。 不过,就在张未若将之踢开的那一刻,藤网裹成的蹴鞠炸开。藤条四射,甄践冲了出来,他扑向张未若,如一头蓄势已久的猛兽扑向猎物,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张未若当即闪身推开,同时发动反击。可是,一道刀气先发先至,刺入他身外的毒雾,这太过突然,任由他如何施为,刀气依旧斩中了他。 张未若的身子一颤,发出一声闷哼,然后他退开了,而被鲜血染红的地面上,则多出来了一道长长的绿色血迹。 他大意了! 甄践没有追击,他立身原地,和张未若相对,目光闪烁。韦公羽来到他身边,有关心的神色,不似作假。张未若的身形有些踉跄,阎妮在这一刻出现,她将张未若搀扶。 嘭!轰! 其他鬼修之间的战斗还在继续,沉闷的碰撞声在阎罗殿中接连响起,将他们粗重的呼吸声都掩盖了下去,这里的气氛很压抑。 双方四人八目相对,甄践眉头一皱,却是未曾说话。他们四个成了造化之争中静立的风景,在他们两端,都有战斗在发生。 韦公羽拖着一身的疲惫,但神色振奋,在看到搀扶张未若的阎妮时,眉头亦是皱了下来,他不高兴的道:“阎妮,过来!” 阎妮是跟着甄践他们来的旧墟,韦公羽已勉强将她收为跟班,而此时他的小跟班却站在他的对立面,搀扶着跟他产生过纷争的人。 阎妮看了眼身旁的张未若,又看了看对面的甄践和韦公羽,她没有展现一贯的卖萌,而是面带犹豫。 “去吧!”张未若也在看阎妮,他的声音阴冷,不带一丝感情波动。 说完,张未若从阎妮的搀扶中挣脱,毒雾的朦胧中可以看出他的身材依旧挺拔,他走了,步伐稳健,和甄践错身而过。 只不过那覆盖有一层鲜红的地面上,多出了一行沾染着绿色血迹的脚印。 “那是什么刀?”错身时,张未若的脚步一顿,问甄践道。 “致命!”甄践简略答道。 张未若点头,他走向的是阎罗殿的大门。 阎妮嘟着嘴,目光在甄践、韦公羽和张未若之间游走,她在思索,露出苦恼的神色,最终,她下了决定,追着张未若离去的身影而去。 “为什么不杀了他?”韦公羽目送张未若的离去,他有不甘,埋怨甄践道,“我知道你有那个能力!” 韦公羽在无忧河上有亲眼见到,甄践被剑意之潮包围,非常的凄惨,那种几近来自炼狱的折磨甄践都能挺过去,他有理由相信甄践方才的战斗并未尽全功。 甄践的眼神淡漠下来,嘴角勾起一丝讥讽,整张脸的神色看上去甚是嘲弄,他将韦公羽冷冷一瞥,这是一个让他有过感动的人,但离成为真正的朋友还差了一截。 “凭什么?”甄践留下一句话,他走开了。 韦公羽愣在原地,他被甄践的话给噎住了,直到甄践已参与到其他的纷争中,他才喃喃道: “我们不是朋友么?” 第七十九章 自找麻烦 韦公羽愣在原地,看上去傻傻的,不过稍纵他便无奈的笑了笑,在这尔虞我诈的世道里,一见如故这样的事情想想就行了,当不得真的。 再见时,多是陌路。 李御夜是个异类,他来阎罗殿,不参与纷争,只为见证。他蹲在无人靠近的角落,舔着笔尖,沾得满嘴都是墨而不自知。 他回忆着方才甄践和张未若看似简单却极具内涵的短暂碰撞,然后嘴角勾起了笑意,手中笔走龙蛇,几个几乎淡化在了岁月中的文字组合便跃然纸上—— 亡者致命伤! 阎罗殿中的陈列不可谓不简陋,黑暗迷雾之外看得见的就是引道通往高台,高台上的案几上放着几本古经残册:堕落真经、十败真经、九阴真经、八极魔功……这便引得进入此中的诸多鬼修疯狂,起杀伐,只为得其一。 现在,这些诡奇的经书已有归属。如,千伊子得堕落真经、韦公羽得十败真经等。余下者两手空空,自是多有不甘,那些得到经书的就成了众矢之的。当然,他们相互间也有出手,落井下石的事谁都在干。 而那些经书的得主,到手的东西绝然不会轻易放开,他们也不愿放手,也自信有那个实力。甚至,他们还不嫌多,对和自己相同境地的人出手。 他们各自为战,一人一个立场,场面很是混乱。 甄践想了想,有考虑离开,但到底还是掺合进去了。 他当然不是为了争所谓的造化,前生的他因为世界观的缘故并没有接触修道方面的事,做鬼后亦是无人指点,让他参悟一本往生经已经够呛了,就更别提再来几本其他,根本嚼不烂。 “千伊子,别慌,我来助你一臂之力!”甄践杀入混乱中,他这般喊着,却不是真个要相助千伊子,而是为了给她施加心理压力。 千伊子蹙眉,她已独对单轻狂、堕落天使、腐烂古尸三者的围攻许久,现在又杀来一个甄践,当前的形势对她来说不容乐观。 单轻狂眼皮子跳了跳,他被甄践恶心过,对这跳梁小丑般的人物不厌其烦,今见其气势汹汹,又杀了过来,总有不好的感觉。 堕落天使、腐烂古尸这两个则不知道甄践所言的真实性了,他们还真以为甄践是来相助千伊子的呢,于是都没有犹豫,反身就对甄践展开攻击。 这样的情况让甄践尴尬,竟然在无意之中为千伊子减轻了负担,还给自己找了麻烦,他好郁闷的。 可这已由不得他,堕落天使和腐烂古尸杀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 堕落天使振翅,掠过低空,两翼仿若荡开的魔云,如黑云压城,气势迫人。他手中提着一柄暗紫色的长刀,堕落的气息在刀身缭绕,直面时,如同直面死亡,有着让人生不起抵抗之心的绝望。 “好可怕!”甄践大呼小叫,但并没有惧意,他迎了上去。 腐烂古尸紧随堕落天使之后,在他奔走间,脓水飞洒,有着可怕的腐蚀性。他的气势没有堕落天使那般迫人,但能让人心里膈应。 甄践蓄势,双臂间阴冥气涌动,两手中像是各握着一座小山,他纵身一跃,舍弃腐烂古尸,直接冲向半空中的堕落天使。 堕落天使目中幽光闪烁,可怖的脸上挂着的残忍笑容足以吓得小孩子睡不着觉,他举着长刀,待临近甄践时,顺势劈下,那堕落的紫色刀光便如瀑布从长空洒落。 甄践不躲不闪,他左手接下紫色长刀,却不是空手,他是不敢那般托大的。若是细看,方可见他手中握着一块锈迹斑斑的碎铜片。 只听闻“铛”的一声,在强烈的震颤音中,碎铜片上的一些锈迹脱落。堕落天使没看到甄践手中握有东西,紫色长刀足够锋利,甄践的“空手接刀刃”让他诧异。 甄践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右拳轰出,砸向堕落天使的胸膛,狂暴的阴冥气乍泄,黑色的拳影连绵不息,如一条条毒蛇冲入堕落天使的身体。 嗙! 堕落天使的胸膛炸开,他被震退,血肉模糊中依稀可见碎裂的肋骨。 甄践来不及追击,在他和堕落天使硬碰硬的同时,腐烂古尸给他的后背来了一波膝盖。他一个趔趄,顺势在地上翻滚几圈之后翻身一腿横扫,同时不动声色的收好碎铜片。 腐烂古尸亦是顺势而为,他旋转着倒下,对地上的甄践砸出一肘,脓水纷飞,如雨下。 甄践撇撇嘴,翻滚着躲开,沾染了一身的血水。 腐烂古尸一肘砸在了甄践方才所在,顿时,覆盖在地面上的血水四溅而起,地板上蜿蜒蔓延开的裂纹清晰可见。 “找死!”甄践抹去沾在脸上的血水,露出了阴冷的面色,他翻身而起。 然而,还不待他反击,一种危险的感觉从背后袭来,甄践想都没想,直接躲开。回看时,却是千伊子踏着千踪灭而来。 “为什么不展现真正的实力?”韦公羽暗暗关注甄践的一举一动,他面带疑惑。 他曾在甄践身上感受到致命的危险气息,但甄践现在的作为比及那时实在是太过稀松平常。韦公羽认为,甄践若是全力以赴,足以在这里纵横无匹,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隐藏实力,有什么是让甄践忌惮的呢?韦公羽想不通。 千伊子步履从容,完全不像是在杀伐,但是手间提着一具尚在滴血尸体。那是堕落天使,在被甄践重创之后,她乘势收割。 “献上你的头颅!”千伊子道。她朱唇轻启,声音异常好听,似水如歌,但却很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带着杀意。 “引颈受戮?”甄践挑眉,他双手在大腿上摸索,欲摆出一个双手揣兜的姿势来表示他的不屑,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身上穿着的不是人间道的现代化服饰,没有裤兜,但这也没妨碍到他多少,他嗤笑道,“愚蠢到自以为是的人啊,总是喜欢异想天开!” “看来你还没发现,你活到现在,是多么的辛运!”千伊子道,一脸的冷漠,她看甄践时,仿若带有与生俱来的高傲,如同站在云端俯视凡人。 甄践也有这种感觉,这让他很是不爽,他撇撇嘴,心中自是多有不服,奚落道:“也没看出你到底高贵在哪里,姿态倒是高!” 第八十章 以伤换伤 甄践和千伊子之间的恩怨,可以追溯到忘川河畔。只因一碗假孟婆汤,结下生死之仇,让他们双方都心生杀意,誓不两立。 对于千伊子来说,甄践用心险恶,是她做鬼都不会放过的人;对于甄践来说,千伊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两个互看不顺眼,此前因为各种原因,并没有机会一决生死,现在正好出现在对立面,是了结一切的好时机。 千伊子将堕落天使的尸体丢开,她若无其事的擦去纤细手指间沾染的血迹,莲步款款,一步一幻影,展现出一种别样的美,完全不像是在杀人的样子,如同是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甄践对千伊子的本事多有领教,还是在他有优势的情况下,几乎被吊打。现在两人站在同一水平线,千伊子带给甄践的心理压力不可谓不重。 不过甄践并没有选择跑路,这是他必须直面的事。更况且,甄践也有成长的啊,现在的他已不是那个打出一套军体拳还被反杀的甄践,而是一个站在修身境巅峰的鬼修。即便依旧不擅长进攻,但倚仗往生经防守,立于不败之地的自信,他还是有的。 甄践以不变应万变,身上的气机绵绵不绝,有着几分生生不息的意味,看上去后劲很足。当然了,他也别无他法,谁叫他根基浅呢,他在北归的途中有借鉴一些战斗技巧,但在相对于当前的战斗强度来说根本不入流,上不得台面。 “这是个大麻烦!”韦公羽来到废墟之后,对千伊子多有耳闻,这千年不遇的往生者,在修身境除了少数几人以外,几乎无人能敌,他不禁对甄践担心起来。 然而,当他想到对他来说甄践那跟谜一般的来历之后,再看向甄践和千伊子对峙时,面色就变得古怪了。 “这才是看点啊!”李御夜蹲在角落,手中笔走龙蛇,他在奋笔疾书,口中还念念有词。 以“鬼知道”的能量和他的能力,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他很容易就能推断出甄践的身份,也不难想到甄践和千伊子之间可能存在有仇与怨,对于这种几乎成为历史的存在之间的战斗,他是非常有兴趣的。 千伊子前生不简单,身世不凡,很有来头,她的战斗意识远远超出了一般修身境鬼修的范畴,甄践想要站稳一片立足之地绝非易事,他不断被逼退。 他们激战,在引道上横移,越战越远,很快就横跨过大半个阎罗殿,波及范围很广,引得仅存的零星鬼修连连侧目。 “那是阿践?”于嗟露出讶色,被其中一道身影吸引了注意力,放缓了当前的节奏。 他乱发披散,如雕刻般的脸上镶嵌的眸子中有几分迷媚;白衣染血,看上去甚是凄美,也很凶残,此时更加分不出是男是女了。 季世清面带疑惑,他生性多疑,总觉得千伊子和甄践之间的关系不简单,但却抓不到关键,其间缺失了让这样的推测成立的关联。 “希望是我多想了……”季世清自语道。 千伊子很强势,手段凌厉,一出手便是地狱生灵看不懂、闻所未闻的术法,炫丽如虹,像是在进行一段表演,以杀戮为主题。 “啊!”甄践吃痛惨叫,千伊子一指点中了他的左肩。 她的指间也是带有层层叠叠的幻影的,当这一指点中甄践的那一刹那,幻影重叠,似有千指的力道同时点落。甄践的肩膀上顿时有鲜血从指洞中飙射出,如同有一朵曼珠沙华在那里绽放开。 “你妹的!很痛的啊,你知不知道?”甄践忍着痛,他抬手钳住千伊子的素手,另一手不断对千伊子的胸部轰击。 往生经中的往生术赋予了他非同一般的修复能力,本就没什么战斗技巧的他自然而然的选择了以伤换伤,走上了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道路。 千伊子美目流盼,有奇异的色彩,当前的甄践让她另眼相看。 她可是记得,在忘川河畔时,甄践这厮非常的猥琐,总是仗着各种倚仗不与她堂堂正正的一战,想耗尽她的灵魂力。 而现在的甄践,虽说出手毫无章法可言,动作大开大合,破绽百出,但这样的打法用来以伤换伤再适合不过,和那时相比,还尽显男儿血性,他成长了许多。 甄践自是不知千伊子的内心活动,任千伊子的手指点入肩,鲜血横流,就是死死钳制住不松手,他执着于以伤换伤。 让甄践无可奈何的是,千伊子不慌不忙,另一只手从容封挡,带着连片的幻影,做得滴水不漏。 “这么从容?”甄践撇嘴道。 他是个不愿意吃亏的主,受到的各种伤害都在心里记着呢,他相信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此时见千伊子如此更是不开心,索性他放弃了“袭胸”的念头,转而盯住了被他钳制住的那条胳膊。 “你敢!”千伊子和甄践贴得很近,两者就一臂距离,她很容易就从甄践的眼神中读出甄践心中的想法,如花般的颜色如沾雪般冷了下来。 “有什么不敢?你咬我?来呀,互相伤害啊!”甄践挑衅的道。 他扬了扬脑袋,示威般的将右手搭在了千伊子被钳制住的那只胳膊上,竟是要将千伊子的这条胳膊掰断。 千伊子面色变换,看上去异常丰富,她没理由不相信,以甄践的无赖,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于是花颜如冰封,凋零了丰富多彩的表情,余下的则是冰封不住的愤怒和杀意。 “死!” 启丹唇,气如兰,但从中溢出的森冷让人无心留赏,这像是一种不可违逆的意志,如同君王的号令。 与之携来的,是那种让甄践再也熟悉不过的致命气息。 在千伊子胸前,一杆长枪的虚影若隐若现,其上流转的气机异常锋锐,令在场众多鬼修无一不为之色变。 那仿若是一种众生都逃脱不过的劫罚,终究会面对的阴影—— 死亡! 亡者致命伤,是致生灵死亡的伤,经过玄妙的变化之后,印刻于灵魂,带着致命的诡力。千伊子将之催发,如同死神的审判显现于世间。 “这才是往生者最令人畏惧之处!”角落中,李御夜手中笔一顿,他猛然感慨道。 第八十一章 都是狠人 亡者致命伤,如同死神的审判,在显现的瞬间,便让甄践的灵魂都感受到了一种针扎般的刺痛。 千伊子毫无保留,对于甄践,连亡者致命伤都用上了,这对于往生者来说,算得上是强而有力的杀手锏,也是在往生时代,能在地狱独树一帜的根本。 致命的危险扑面而来,一杆长枪的虚影凭空浮现,它插在千伊子的胸口,隐隐间还可以看到有血丝在枪身上流淌。 “这就是传说中的,亡者致命伤?”在场鬼修无一不停下动作,暂止战斗节奏,那种致命的气息在弥漫,跟直面死亡的感觉没什么区别,让他们惊悚。 一缕致命的气机在长枪虚影的震颤间荡落,如同死神挥动了他那夺命的镰刀,死亡般的致命气息像是死神降下的劫罚,要如收割稻草般收割甄践的生命。 这一次,甄践没有过多的慌乱,他今非昔比,已不是那个在忘川河畔塑鬼躯初成的甄践,对修行、战斗之事,有了一定的认知,不在懵懂。 甄践神色肃穆,似从灵魂中而来的镇定,带着一种厚重感,仿佛从灵魂深处展开了防护。他侧身,衣衫身前的部分突然裂开几道口子,似被刀剑割裂。 霎时间,刀气滚滚,无故而发,无源而来,却是带着和千伊子的致命枪伤一样的致命气息。那一缕自长枪虚影下荡落的致命气机被绞碎,而刀气不绝,如薄雾弥漫,是代表着死亡的致命阴影。 在这同时,甄践还掰着千伊子的胳膊,欲将之折断,要完成他的以伤换伤,将千伊子施加给他的耻辱都还回去。 刀气和长枪虚影触碰,无声无息,但却是最惊悚最致命的碰撞。长枪虚影震动,有刀气在其上缭绕、纠缠。最终,长枪虚影和刀气一起逸散,千伊子的胸口溢出鲜血,浸染得衣衫胸前那里一片血红。 千伊子到没顾及胸前,甄践太过凶狂,以伤换伤,她不能放任甄践将她的手臂折断,这样的伤如何能接受? 可是,甄践就像一只螃蟹一样,钳住了目标就不再轻易松开,势必要达到目的不罢休,千伊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无赖的打法! 咔! 骨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脆生生的,如同是有花堪折时,花枝折断时响起的声响,如泣如诉。 光是想想日后成独臂的样子,千伊子的娇躯都会发颤,她不愿意那样,觉得那种形象想想就行了,千万不能做真。 千伊子牵动体内能量,阴冥气流转,奋力和甄践作对抗。 不单单是千伊子在奋力,甄践也很努力。当那花枝折断般的脆声响起时,别提他有多振奋了,于是在不知不觉间,往生术都加持了上去,他的双手之间便平添了连绵不绝的后继之力,生生不息。 “一样的致命气息……我没感应错吧?”季世清狐疑道,他脸上的疑云越堆越重。 在千伊子身上乍现致命枪伤之后,那种致命的气息席卷当场,让在场鬼修无不色变。然而这致命枪伤稍纵即逝,还完全没有对甄践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在那瞬间,季世清仿佛感应到一种和致命枪伤异曲同工的诡力,同样也是稍纵即逝。有致命枪伤在前,成了很好的掩盖,这种异曲同工的诡力就令人很难察觉到了。 “该不会是……”单轻狂动容,神色大变。 单轻狂半伏在地,嘴角挂着血丝,呼吸起伏不定,显然是受伤不轻。他背负镇魔石碑,这是很好的防御,远远看去就像是在蛰伏的玄龟。他被致命伤的气息惊动,在看到是甄践和千伊子相战时,如醍醐灌顶般的醒悟。 “没错,就是这样!”韦公羽兴奋道,“干啊!” 致命的气息稍纵即逝,但那种感觉不会错,他分明记得甄践在被“千刀万剐”之后身上流转的,就是这种气息。 韦公羽一脸的笑容中,夹杂着挥之不去、抹之不开的猥琐,一身大红袍和地上的血泊相应成趣,都是一片妖艳的大红色。不过,在看到甄践的后续打法之后,他整只鬼就懵逼了…… “……”至于其他鬼修,更是若有所思,他们都不是蠢货,反而狡诈非常,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有可能让在他们在心中形成推论。 千伊子还在和甄践角力,他们围绕着一只胳膊的折断与否来较劲。随着阴冥气源源不断的灌注,那条胳膊变得如玄冥铁般坚硬,轻易不可撼动。 千伊子那一指还是点在甄践肩上的,因为能量的汇集,对甄践肩膀的伤害后续便无殆绝。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之下,甄践肩膀上那个指洞炸开,那里顿时血肉模糊,而甄践对此视而不见,只是发出一声闷哼。 甄践锲而不舍,凭借往生术生生不息的特性,他后劲很足。当第二声骨头裂开的清脆“咔”声响起时,甄践如同听到了胜利的凯歌,那张看上去颇为邪魅的脸上,便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上下两排森白的牙齿,在千伊子眼里异常扎眼。 千伊子早已意识到甄践今非昔比,而今又见他所修习的法诀似乎在硬碰硬的僵持中很得力,自然是不会在跟甄践拼蛮力。 可是,甄践就像是吃定了那条胳膊一般,怎么挣脱就是摆脱不掉,是以那张似以花为颜般的美丽脸庞在愠怒中又添了懊恼。 “我到要把这条胳膊折下来好好观察一下,你的高贵感是不是与生俱来!”甄践咬牙切齿的道。 他在发力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欲扰乱千伊子的心神。 千伊子确实被甄践气得不轻,但她的心神没有因此而松懈,那张变换了无数次表情的脸庞上反而还闪过一丝决绝之色。 “这份感觉……”甄践心头一惊,有不好的预感。 他不是第一次在千伊子身上感觉到这种决绝,上一次在忘川河畔狼狈败走之前他也有过。这种体验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他下意识摇头,面容在脑袋的摇动间变得狰狞。 千伊子这女人若是发起狠来,也是不惜一切、不计代价的,会不死不休。 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甄践不允许那种相似重演,绝不!于是,狰狞的面容中又扭曲出果断的狠色。 “你觉得,我现在会怕你么?”甄践狞笑道,他要一雪前耻。 千伊子,一脸决绝;甄践,满脸狰狞。但从某种角度上看,他们两个身上也有相似,都是狠人。 第八十二章 贴身肉搏 就在千伊子面带决绝之时,甄践也露出了凶狠,他很果断,后发先至。 千伊子只感觉被牵制住的那只手臂一轻,没了束缚,正欲发狠、发难的她因此一顿,神情有点恍惚,瞬间看不懂甄践了。 发生了什么?一个硬朗的身体猛然撞入她怀,带有一身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千伊子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的不可思议,显然不相信眼前发生的是真的。 幽香扑面,是让人迷乱的女子香,甄践却在此间表现出性冷淡般的冰冷,不是一般的理智。他不按常理出牌,将千伊子扑倒在地,把一切节奏都给打乱。 他们翻滚在血泊中,如鸳鸯戏水,但画面绝对没有鸳鸯戏水那般美好。血泊中,浸泡有尸体,散落有残肢、脏腑等,血腥气十足。他们也不似鸳鸯,是自一开始便誓不两立的敌。 “啊!”千伊子凄厉的叫着,如落难的凤凰,她一脸的羞愤,简直就要疯了。 那凄厉的叫声,诉不尽她此时的耻辱,像是仙子被人从云端打落,跌入泥潭中,被凡夫俗子玷污时的绝望。 甄践嘴角扬了扬,甚是得意,即便有一些溅起的血水落入他的口中,亦是不介意。似乎是嫌千伊子凄惨的叫声太过吵了些,他在血泊中一阵摸索,从中捞出一颗心脏,顺手拿去堵住了千伊子的嘴。 世界瞬间安静了,千伊子反胃,那颗心脏压制住了她的凄厉惨叫,在反胃的干呕中还往她的喉咙中钻,同时也让怨毒在她的脸上淤积。 她身上那种如同仙子般的仙灵气如灰飞烟灭,花颜般的面容在不断扭曲,看上去只似那怨气加身的厉鬼。 “呵,真丑!”香玉满怀,甄践却是讽刺道,“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吧?一只厉鬼啊!” 这不合时宜的发出嘲笑,如清晨的钟声回荡在阎罗殿中,似一把利刃割开了寂静的幕布,更让千伊子的怨毒爆发,一如那决堤的黄河一发而不可收拾。 “我要杀了你!”千伊子将那颗心脏吐出,满是杀意的尖利声音与之同时砸中甄践,她泪眼盈盈,却不似秋水,皆是恨,绵绵无绝期。 致命枪伤再次浮现,因为甄践和千伊子抱在一起的缘故,长枪虚影在浮现的瞬间便将他洞穿。甄践痛苦地痉挛,面部肌肉都扭到一块了去,而他却是搂着千伊子不撒手。 乍一看,他们宛若是在上演共赴黄泉的凄美爱情故事,实则不然,是在互相伤害。 甄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的致命伤爆发,但却是刀伤。 四道致命刀气如箭矢激射出,同样是在瞬间洞穿千伊子,他们两个已经贴身到一块,在血泊中打滚,若是其中一方有什么爆发性的攻击,另一方根本都挡不住,也没有机会和时间去阻拦。 这是贴身肉搏,赤果果的互相伤害。 不多时,衣衫凌乱了,血水早已将之浸湿,玲珑的曲线和修长的身材都被勾勒出。 透过飞溅的血水,淡化开的血雾,可以看到一些模糊的棍状物在两者之间穿插,这是致命伤的实质化体现,分别是刀气和长枪虚影。 要是其他鬼修,在这样的贴身肉搏之下早就不行了,也就是甄践,有往生经的加持,倚仗着往生术、凝魂赋等的特性,足够坚挺、持久。 不过让甄践惊讶的是,千伊子比他丝毫不差,也不知用了什么姿势、方法,居然能与他分庭抗礼。 “大胆狂徒,千伊子岂容你玷污?”咆哮声姗姗来迟,但见轮回学院的带队先师怒发冲冠。 齐伦,是轮回学院的带队先师,他的境界已超越修身境。说来也怪,从各方纷至沓来的鬼修,不仅仅是有修身境之下的,阴魂境的也有不少,且都是各方势力的领头人,鬼修中的佼佼者。可到头来,独独只有他一人踏过了阎罗殿的门槛。 他在这里足以笑傲全场,能在境界上压制阎罗殿内的所有人,不过他倒也没有和小辈争夺各种经、法的意思,毕竟都是残本,轮回学院也有很多这样的残法。 故而,转入此中来,齐伦的目的很明确,直奔主题,以寻得地府传承为重中之重。纵是小辈们杀到昏天黑地,亦是与他无关。 更主要的是,千伊子这个往生者,虽在修身境,可其实力能让阴魂境的他都要忌惮。是以有千伊子在,压得住各种阵仗,在场诸位就更不被他放在眼里了。至于地府传承,已被他视为囊中之物,要得到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专注于探索、窥觅地府传承的他被致命伤的气息惊动时,他才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说是同境界中有人能出千伊子之右,他是不相信的,但以地狱魑魅魍魉层出不穷的鬼蜮伎俩,有人能逼迫千伊子使出亡者致命伤也在情理之中,因此他还是不是很担心。 直到齐伦苦苦寻地府传承而不得,后被惊动,转过身,这才发现事物以不可思议的情况发展着,那副早有所料的淡定神情便凝固在了脸上。而这层表情还未脱落,又有新的表情从双目中如地泉涌出,这是不可置信。 他看到了什么?千伊子和某男子在地上打滚,贴身肉搏。 隐约间可以看到棍状物的模糊轮廓,在两者之间穿插着,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赤条、更旖旎的画面?齐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甄践满身鲜血,分不出是在血泊中沾染的,还是从身体中流出的。他对轮回学院的带队先师的咆哮充耳不闻,一心一意的和千伊子贴身肉搏,他时而呲牙咧嘴,时而张牙舞爪,表情变化好不生动、好不销魂。 千伊子已经疯了,她还从来没有与人这般亲密无间过,实在是不敢想象,她想挣脱却不得。当愠怒翻涌时,她也顾不及身段,放得很开,和甄践互撕。于是心中仅存一念,那就是把甄践大卸八块,撕成一片一片的。 他们在互相伤害! 在场鬼修的反应不尽相同,丰富且精彩纷呈。惊愕、震惊、茫然等表情、动作,若鲜花姹紫嫣红争相绽放,竟都有点怀疑鬼生的惘然,似从来未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妖艳的贱货!”于嗟咬牙切齿的道。 他在一旁整顿衣裳,起敛容,努力摆出一副清新脱俗的模样,倒是不知那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话是在指桑,还是在骂槐。 季世清陷入深思,他像是抓住了一缕丝线,思绪被牵引,只待抽丝剥茧。 稍纵的此时,他神色大变,幡然醒悟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第八十三章 心细如发 季世清幡然醒悟,似长恨春归无觅处后,偶然转入此中来的得见,阴沉的脸如同得到阳光照射,洋溢出怪异的惊喜。 “应该是这样!”他道。 季世清动了,在各种惘然到似乎在怀疑鬼生而呆立的鬼修中如异军突起。可是,在这途中另一个人出现,背负玄色石碑,如一座大山横移,阻去他的前路,并对他憾然一撞。 “单轻狂!”惊喜隐去,季世清面若凝霜,一片冰寒。 半路杀出的是那个讽刺过他的,让他看清现实的人,季世清因此而收敛,但没有归功于单轻狂进而感激,他不曾心大到那种程度。毕竟当众被出丑,面子受损,因此反而多的是记恨。 而今,他心有推断,这单轻狂又横插一脚,新仇旧恨交加,让季世清双眉都竖成了倒八字,其下一双眼眸都凸了出来,其间有血丝充盈,他瞋目而视。 “酆都城王家实力范围不在此,这不是你能横行跋扈的地方,”单轻狂轻笑道,“还是回去找季老的羽翼寻求庇护吧!” 季世清的眉宇间依旧可见他的孤傲,得单轻狂讽刺,他握紧了双手,力道之大使指甲都嵌入了肉里,有丝丝血迹溢出,而他的整个鬼躯,亦随之颤动着,如同火山喷发的前兆。 “哦?要打我?”单轻狂道,他故作惊奇,动作表情夸张到作死,看上去很欠扁,他道,“来呀!” “哼!”季世清只一声冷哼回应,他拂袖转身,压制住内心的各种想法,不与单轻狂作纠缠。 “就这点胆识么……”单轻狂见季世清郁郁转身,那压抑不住的轻狂就放肆得更嚣张了,话语间尽是挑衅和轻蔑。 他背负镇魔石碑,身姿在沉重的负压下依旧挺拔,如标枪挺立。轻狂收敛时,疑虑生起,这源于季世清反常的表现。 与此同时,轮回学院的带队先师齐伦已要将怒不可遏付诸行动,奈何甄践和千伊子纠缠到难解难分的地步,他一时间也不好下手,担心误伤。他在找时机,然良机难觅,只得兀自焦急。 其他鬼修已在愣然中拔出自我,他们没有作壁上观,纷纷出击,趁机对互相伤害中的甄践、千伊子二者下狠手。 抹除两个竞争对手,同时还能让堕落真经重归于无主状态,这样的事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尔敢!”齐伦暴喝,他有心阻止,但众鬼修之箭已离弦,根本来不及了。 他不可能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拦,虽说他高出在场所有人一个境界,但他们也都是修身境的佼佼者,比及一些阴魂境的鬼也是不差的,故是齐伦在这般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集火之下,能否保证自身安然也难说。 这也是他在阎罗殿中直奔主题,不与小辈夺残经的深层原因之一,担心犯众怒,被群攻。再者,千伊子对他来说,也没有达到让他牺牲自己去守护的地步,他更没有这么伟大。 各种诡术如箭雨将甄践和千伊子覆盖,沉闷的爆音在诡术落下时炸响,璀璨的华光交织,那里像是升起了一轮骄阳。阴沉的阎罗殿都被照亮了,但引道两侧的黑暗依旧在,如浓雾难以穿透。 “一群蠢货!”季世清暗自愤懑,他通过一些线索,已有推断。 甄践在纷至沓来,争造化、寻地府传承的各方鬼修中是毫不起眼的,大抵是如同无名小卒般的小角色。季世清对他本是不以为意的,可细思下来才发现甄践的反常和不同凡响。 他在阎罗殿中凭空出现,特立独行的将到手的堕落真经抛出,这仅仅是因为承受不住围攻的明哲保身么? 季世清不这么认为,这些无不是在地狱留有无尽传说的经书,即便是残本,也会被视若珍宝,流传出去足以引发各种流血事件,鲜有人能在得手之后毫不眨眼的将之随意抛弃。 甄践为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事出反常必有妖,若非有眼无珠的无知蠢货,便是残缺的经书已引不起他的兴趣,其人应是身怀更骇人的东西。 而能让季世清产生这般推断的,就是他发现甄践的不同凡响了。甄践和李御夜有接触,又与千伊子有纠葛,这二者都不简单。 “……在这里,能比残经更有意思的,只有那地府传承了!”季世清趁乱出击,心中暗暗激动。 至于那些不分青红皂白,落尽下石的人,没有这般推测,肆意出手,可能将甄践身上可能存在的地府传承毁坏,自然就被他称作蠢货了。 他觉得自己尚还占有智商上的优势,当化之为先机,于步步当先,在旁人还没有这层领悟之时将地府传承拿到手,然后退走,在季老的庇护下离开。思念及此,季世清都想仰天长啸,他被自己的机智所折服,但他压制住了。 关于甄践和千伊子,他并不认为他们能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集火攻击之下毫发无损,即便活着也当是重伤垂死,季世清为今之计,便是要将残废或已死的甄践掳走。 诡术交织出的骄阳暗淡,华光散尽,尘烟中依稀可以看到两个纠缠到难解难分的身影,他们亲密无间,他们在动,他们还是活的! “怎么可能?”不单单方才参与集火攻击的鬼修,季世清、单轻狂、齐伦等也都惊呆了。 在场仅存的二十多位鬼修,能自重围中杀出,都不是简单货色。在他们群起而攻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集火之下,这两人居然还能活着,看样子还生龙活虎的,让他们难以置信。 “痛死我了!”甄践在怪叫。 他跟千伊子贴身肉搏,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甚至连牙齿都用上了。在他的右肩,也缺失了一片血肉,边缘是两排牙印的纹路,竟是被生生咬掉了一块肉!不过这跟他左肩的那个指洞,看上去倒是诡异的对称起来。 当然,这被牙咬的痛只是一方面。在那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集火攻击之下,他不可避免的被伤到。 多种伤痛交织,令他嗷嗷叫,但在吼出这一嗓子之后,他竟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千伊子也被甄践的以牙还牙咬到,她的玉颈之上有两排清晰可见的牙印,这种另类的痛楚让她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即响起一声婉转的低吟: “嗯~” 第八十五章 群起攻之 季世清本着我得不到的、尔等也别想轻易得到的想法,指着甄践不甘的一吼,似杜鹃啼血的悲鸣: “地府传承在他身上!” 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愣,初时有茫然,但他们皆非蠢物,从记忆中提取一些线索,稍作联想,便已了然,认为有这种可能性。 “是往生经!”有人点头,来此之前做足了准备,根据甄践身上的气机推断出了他所运用的功法。 群情激愤,眼神炙热,面带狂热。至于季世清为什么要吼出这么一嗓子,已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了。 残缺经书的得失,在这时都淡了下来,地府传承,这才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他们为之疯狂! 诸多鬼修纷纷行动,从四面八方,对甄践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合围之势。在行动间,有的在添唇,仿佛即将品尝极致的美味;有的在活动手腕,摩拳擦掌…… 他们的动作不一而足,但无疑目的都是一样的。至于一直就在和甄践激斗的千伊子、单轻狂、齐伦,就更不用说了。 “做路人多好的,为什么要去作死呢?”李御夜依旧蹲在角落中,他摇头一叹,觉得自己似乎有一笔买卖赔了,暗道可惜。 甄践在包围圈中,淡漠的眼神如凌冽的剑光横扫,最终顿下时,却是落在了外围的一个青年男子身上。 那是指出他身怀地府传承的人,季世清。 也就仅此而已,他的目光没有过多的停留,倒是季世清本人,在这一瞬感受到莫名的寒意。 视线拉回时,又扫了一圈合围过来的鬼修,其中不乏有甄践认识的人。如韦公羽、巫陌景,还有于嗟。 “做朋友?” 甄践心头划过这几个字,眼角和嘴角在不经意间都闪过讥讽。 甄践没有想过解释,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谁会无端指正他?鬼修不缺乏心机,而他也才初入此列,且从头到尾用的都是往生经,行迹败露也不足为奇。另,在阎罗殿中凭空出现那一出,实在是太过突兀了,想不让人多想都不行。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有本事单挑,排好队,一个一个来!”甄践道。 甄践心慌,有点害怕,但还是在强装镇定,给自己争取机会,即便这样的争取不切实际,不可能成功,可试一下也是无妨的。 同时,他还在思破解之法。在场除轮回学院的带队先师齐伦之外,都是修身境中的佼佼者,他若在想硬抗,可没有那么容易了。 “能群殴,何必单挑呢?”一个鬼修这般道。 说话的是韦公羽,他整理着大红袍,却任发丝凌乱飞扬,很散漫,又似轻蔑和不屑。 甄践没有等韦公羽把话说完,在他开口时,就已经动手,而千伊子、单轻狂、齐伦等则几乎是在他动的同时产生了反应。 咻咻咻! 几个身影拉出残影碰撞在了一起,随后更多的人加入,他们针对甄践,但也不单是针对甄践,能有伤到竞争敌手时,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也不会手软。 单轻狂很果断,他已祭出镇魔石碑,要将甄践镇压;齐伦运用阴魂境方能运用出的能力,针对甄践的灵魂进行攻击;千伊子则踏着千踪灭,封住甄践的退路;而其他…… 甄践全力以赴,往生术、往生咒、凝魂赋……往生经中甄践所理解的部分他都给用上了。 “啊!”甄践惨叫,他一个趔趄,差点被镇魔石碑砸趴下。 他一对多,根本战不过来,身前背后新添了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一些骨骼被打碎。饶是往生术的强大修复能力,但以甄践当前对往生经的理解程度,在此时也只显得鸡肋。 惨叫声此起彼伏,有甄践的,也有其他。一些鬼修在混乱中下黑手,人头滚落,鲜血飞洒,有人一不小心,被趁机斩杀掉了。 围攻甄践的人群渐渐稀疏,就连此前袭杀过甄践的腐烂古尸,都已掉了脑袋,身首异处,倒在了血泊之中。 最后仅仅剩下了十个,放眼望去,竟大都是甄践认识的:囚魔山的单轻狂,轮回学院的齐伦、千伊子、柯药,黑曜城的韦公羽、巫陌景,来历不明的于嗟,还有酆都城王家的表亲季世清等。 “咳咳!”甄践吐出一口淤血,来不及擦去嘴角的血迹,又迎来新一轮的攻势,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去迎击。 其中,韦公羽、巫陌景、于嗟三人身处同一侧,背后是阎罗殿门的方向,他们对甄践挤眉弄眼,故意迈出一个空档,竟是要放甄践离去。 韦公羽先前的话语,是为此时故意为之。而此前趁机对围攻的鬼修下黑手的,多半也都是他们所为。 他们有如此作为,甄践那颗寒了的心顿时又暖了起来。这就是朋友么?甄践感动,他们之间本没有多深的交情,只有“一船之缘”。 或许他们是因为甄践迷一样的身份,认为他和白剑歌、弑月魔君有关系,才如此而为。生死关头的甄践也懒得去在乎那么多了,这一刻,他将他们当作了真正的朋友。 甄践本已有离意,可看到千伊子、单轻狂这种宿敌;齐伦这种对他有杀心;还有季世清这种指出他身份的人依旧活蹦乱跳,未能除之,心中多有不甘。 得韦公羽、巫陌景、于嗟三人明杀暗助,而其他人经大战多少也都有疲倦,他又有了拼一把的念头。 “斩!”甄践大喝,他反守为攻,杀向千伊子、齐伦等人,火力全开,致命刀伤浮现,刀气滚滚,吐露锋锐的致命气息。不过,比较怪异的是,和当初比及,在这刀气中,还多夹杂着丝丝剑的意境。 他也是往生者! 众人动容,无不变色,致命的气息让他们惊悚,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洞悉甄践的身份。而这又从侧面证实了甄践得地府传承的可能,在惊悚之余,更多的欲念和疯狂燃烧起来。 齐伦的年岁比在场的其他人要长,又是身在轮回学院,对地府传承自然有更多的了解,神往已久,最疯狂莫过于他。他冲在最前面,势要将甄践拿下、镇压。 甄践回忆着途径火烬地狱时,在群魔乱舞间游走的那份感觉,他试图再度进入那种状态。 嗤嗤~ 他成功了,宛若得到了升华。脩然间,刀气扭转,四道致命刀伤化作飞刃在他身外环绕。甄践大喜,神色振奋,他目露精芒,将致命刀伤催发到极致,要与齐伦争锋,拿他来试炼致命刀伤。 齐伦和甄践靠近,这瞬间他感觉甄践整个人和方才相比似乎有些不同了,但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根本就想不了那么多。 他们碰撞在了一起,刀气间夹杂着剑意,似刀剑猖狂。 然后,一道身影沐浴着鲜血,从另一道身影中撞了过去。 在他的身后,另一道身影爆开,七零八落,散成一地的肉块…… 第八十六章 暗渡陈仓 甄践沐浴着鲜血,如同从炼狱中闯出来的魔鬼,四道致命刀伤吐露刀气,化作飞刃将他环绕。 身后,有碎尸七零八落,这是齐伦,一个阴魂境高手的尸体,将他衬托得越发凶残可怖。 齐伦本人或许从来都没有想过,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修身境的新鬼斩杀。 众人震撼,被惊到了,全场鸦雀无声,他们在发怵。 看得出来,甄践早已负伤,却血拼尚在鼎盛状态的阴魂境高手齐伦,并杀之,这让他们面面相觑。 一阵沉默,甄践让众人拿捏不定,很多猜测从他们心头划过。如,甄践动用了不为人知的秘法、这多半有地府传承之功等。 最主要的是,甄践也是往生者,那亡者致命伤惹人忌惮。 或许地狱有针对这方面的法门,但在时隔往生时代已有千年之久的今朝,往生者罕见,那种法门也多已淹没在历史的灰尘中,不为人所知了吧? 韦公羽、巫陌景、于嗟三人相视一笑,眸子间皆有异彩,他们知道,自己的立场没有选择错。 “可以啊!”李御夜在角落里道,他在看戏,对甄践越发的有兴趣了。 甄践神色平静,越级斩杀高境界的齐伦这一战果并没有让他心生波澜。 他早在人间故城时,就在血肉祭坛上被动达到修身境巅峰,后又在挣脱致命伤的束缚时接连得到蜕变升华,现在的他也不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但能战阴魂境鬼修应并非难事。 不过他能确定的是,在境界方面,他还是没有达到阴魂境的范畴,似乎还差一只脚没有跨入。 如是,他若尽全功,真正的不惜一切,斩杀齐伦也是不足为奇的。 甄践的身与魂皆有虚弱的乏力感,致命刀伤全面催发给他带来的损耗不少,他感觉身体被掏空。 没有让这种虚弱流于表面,甄践深吸一口气,努力站得笔直,他直指千伊子,凌然道: “来战!” 千伊子为争堕落真经,经历了高强度的战斗,虽为此后夺地府传承而有所保留,怎奈何又与甄践贴身肉搏了一段无所不用其极的时间,现在的气机也有些虚浮。 她以己身度甄践之状态,很容易就知道甄践亦是如此,跟她一样是在故作坚强。 自群起而攻甄践时起,她一直都在调息,努力恢复自身状态。这时得甄践挑衅,千伊子很理智,没有逞强。 “回光返照的你,又有何能力与我一战?”千伊子道,她展现王之蔑视,却是为提醒他人,甄践已不足为惧,想鼓动旁人出手,拖住甄践,同时为自己争取时间继续恢复。 众人闻此,眼神一变再变,但都没有妄动,显然是还拿捏不准,不想做下一个齐伦。 甄践面色一变,暗叫不妙,竟是被千伊子给戳穿。 他本以为千伊子为得地府传承之私,不会说破,只会默默将他锁定,不料她居然不走甄践的套路,顿时让甄践难做。 他在心中叫苦,都怪自己作死,太多事,若是早早的选择离开,就不会有这种下不了台面的情况了。 “没办法,谁叫我还年轻!”甄践心虚,有感自己的愚蠢,都是自己作死,也有为自己开脱,叹青涩年华。 甄践有懊悔,为什么不早早离去呢,在那还没人把注意放在他身上的那个时候。 当然,他初时选择留下的出发点是好的,千伊子对他有杀机,放任其存在,对他以后必然是一大威胁,若有机会,当除之。 “且教你看我有无一战之力!”甄践正色道。 甄践硬着头皮,不得不把自己的强势继续演下去,他捏着拳印,阴冥气外放,虚张声势,故意做出气势汹汹的样子,杀向千伊子。 千伊子亦是变色,一时间她都有点不确定,怀疑自己的推测,难道甄践还真有一战之力? 千伊子倒也没有选择避而不战,有自己的高傲。她迎击,带着幻影,如虹霞般不真实,似南柯般空梦。 千伊子不遗于力,她大有要与甄践死磕之势,以地狱生灵闻所未闻的功法驾驭阴冥能量。伊人千面,当幻影绝迹时,如仙堕地狱,指掌间泛起的能量,如飞仙光四溢。 嘭! 在沉闷的声响中,光芒四射,仿佛有万丈,要穿透阎罗殿穹顶,璀璨若星辰。 这景象迫人,刺痛人的双眼,于嗟、柯药等下意识以手障目,但却强行止住了自己的动作,不想错过一个细节。 那里像是爆炸了,但没有尘土飞扬,因为已被血水浸湿,地上血水乍起爆开成血雾,其中夹杂着各类生灵的残肢。 这种强度的碰撞虽然惊人,但也没能在这里造成大破坏,仅仅是令地面上有裂纹蔓延开。可这也足够可怕了,因为阎罗殿看似破败,摇摇欲坠,实际上非常坚固。 光芒中,有一道阴影倒飞而出,如断线的风筝随风飘逝。 沿途,有鲜血飞洒。 那是甄践,凄惨无比,在倒飞中不断咳血,但他却很振奋。他虚张声势,只是为了借千伊子之力。 仅一瞬间而已,他就划过长空,从韦公羽、巫陌景、于嗟的头上飞过,出现在数百米开外,如一支箭矢射向阎罗殿门方向。 落地之后,甄践几个翻滚后起身,嘴角勾起诡计得逞后的阴笑,对身后甩出一根中指,他马不停蹄的冲向阎罗殿门,速度快得飞起。 他明修栈道,却是为了暗渡陈仓! “糟了,他这是要逃!”仅甄践不认识的两个鬼修中的一个恍然惊起,有种被猴耍的怨愤。 他被甄践表现出的强势所震慑到,不想做下一个齐伦,一直没敢出手。现在见甄践此举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 千伊子亦是有这种感觉,但已无力追击。在她的视线里,甄践的身影倒是跟她记忆里,忘川河畔的那道影子重合了,不过却又似乎有了些不同。 甄践为了逃走硬是承受了她的那一击,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已遭重创,倒也值得,现在是拿命在奔逃。 在此途中,甄践在心中盘算,出了阎罗殿之后应该如何抉择,若是无生杀阵还在运转,那岂不是跟投死无异? 可甄践也没有犹豫,即便是死在无生杀阵中,也是比落在其他鬼修手中要好的。 他惜命,怕死,也不怕死。 近了,一步两步,一步两步……他已接近阎罗殿门,那里漆黑一片,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但甄践知道冲出去就算是逃出生天的一大步,他脸上的笑容灿烂了些。 至于以后的路又该怎么办?管他呢,出去在想吧!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暗中冲出,横移到阎罗殿门前,拦住了甄践的去路,竟有人在无知无觉间,不动声色的做了这样的一件事。 这人出现得突然,也从容,似早有所料。 第八十七章 跳梁小丑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甄践前方,挡住阎罗殿门,拦下甄践的去路。 “是你!”甄践有诧异,也有明了。 这人早就引起过甄践的注意,他在阎罗殿外揭穿单轻狂代表囚魔山来旧墟的目的不单纯,也试图阻拦李御夜做情报生意,在不久之前更是指出甄践身怀地府传承。 他是季世清,现在又出现在阎罗殿门前,出现得突然,来得从容,竟是对甄践的作为早有所料般。 甄践不得不选择停下,他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连逃遁也是他的意志在做支撑。他已无再战之力,若非形势严峻,他已疲软倒下了。 在他身后,其他人追击,千伊子、单轻狂、柯药,还有甄践不认识的那两个鬼修,仅存的人都在向这边靠近,韦公羽、巫陌景、于嗟也是如此,但却是在这途中出手阻拦。 无人认为他们是在相助甄践,他们没有往这方面想,只认为他们是在排除异己,解决竞争对手。 毕竟来此的鬼修从各方纷至沓来,一人便是一个立场。 “鬼兄,我并无恶意!”季世清道,他对甄践露出温和的笑容,道,“请相信我,跟我走,我为你作掩护!” 他向甄践走来,步伐很急,像是在为甄践的处境而焦虑。在临近甄践时,季世清抬起了双手,似要对甄践进行搀扶。 甄践没有大幅度的动作,仅是目光随季世清的动作而动,眉头在此间皱了起来。 “有劳季兄了!”甄践缓缓点头,疲倦的笑了笑,身子摇摇晃晃开始向前倾,摇摇欲坠,仿佛完全放松,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季世清眼中闪过惊喜,表情依旧是温和的,他加快一步,要将甄践搀扶起。不过当他扶住甄践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温和消失了,无影无踪。 “哼!” 在季世清搀扶之下的甄践嘴角在不经意间勾起讥讽,于一声冷哼中,他暴起发难,这时的他确实没有什么战斗力,但他竭尽所能,将往生经魂引卷中所会所知尽数展现。 同时,他也在尝试催发致命伤,要在这一瞬间完成绝杀。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他体内仅存的微弱阴冥气已不足以令致命刀伤爆发,他没能成功。在失望中,甄践没有注意到,他身上已被解开的四道致命伤口间,有丝丝黑色的死气在蔓延。 “呵!”季世清冷笑,早有防备,图穷匕见,他从容不迫,撑起防御罩,并携甄践向阎罗殿门掠去。 稍纵,他变色,他的防御罩似乎对甄践无用,又像是被什么力量削弱,甄践的拳头直接穿透了他的防御,宛若是伸入到水幕中,没有受到太大的阻力。 甄践也感到一阵奇异,但在这种关头他的心中不可能诞生“为什么”的想法去深究。 冷笑声转而作闷哼,季世清的腹部被甄践一拳砸中,强烈的痛感顿时令他躬成了虾米状。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将甄践放开,季世清强忍着疼痛,依旧是在向阎罗殿门移动,但速度慢了下来。 就在要达到阎罗殿门的那一刻,强烈的危机感突然萦绕,如阴云笼罩。 不知在何时,一块缠绕着锁链的镇魔石碑出现在他们头顶上方的半空中。在其上,血色的“镇”字宛若是鲜血从碑中溢出,它如一座魔山镇压而下,强烈的压迫感让人惊悸。 “再快一点!” 季世清咬牙,努力化解自腹部传来的疼痛,他也是蛮拼的,强拽着甄践,仿佛只要跨过了阎罗殿门,就等于大功告成。 然而,镇魔石碑落下的速度更快,如同天外陨石坠落,裹挟着强烈到近乎不可抗的势能。 轰! 镇魔石碑不偏不倚砸在季世清和甄践中间,将他们中分,落地的瞬间,地面轰然炸开,产生凹陷,被砸出一个深坑。 能量四溢,在空气中掀起气浪。身世浮沉雨打萍,虚弱的甄践在此间只如一片飘零的落叶,随气浪的荡开而翻飞。 他远离了阎罗殿门,又飞了回去!这一刻的甄践内心是崩溃的。 在翻飞中,甄践恍惚看到季世清从地上挣扎着爬起,他衣衫破碎,右肩如倒塌的篱墙向下瘫着,右臂已是空空如也,季世清的一只胳膊被镇魔石碑砸了个粉碎。 “单轻狂!”季世清愤怒的咆哮,他的声音被轰隆声盖过,但根据口型可以对出他的恨意和怨毒。 “我在!”单轻狂应道。 他从天而降,站在镇魔石碑上,衣衫在气浪中飘扬,猎猎作响。 于嗟、韦公羽和巫陌景三人没能将他拦住! 单轻狂居高临下,俯视季世清,仿佛是在看一个小丑,报以轻蔑和不屑,还有嘲弄。 “滚吧!”单轻狂抬腿,赐予季世清一脚,将之踢出了阎罗殿门。 单轻狂从镇魔石碑上跳了下来,缠绕在镇魔石碑上的锁链像是活的般,如一条条魔蛇缠绕在他身上,随即锁链一收,坑中的镇魔石碑被拽起,重负于单轻狂背后。 “很狂很嚣张!”甄践在翻飞中看到这一幕,于心中表示不服,却是已没有能力去打单轻狂的脸。 甄践在气浪消散的尽头跌落,他的脸先着地,擦破了些面皮,他有心阻止这一切发生,可他最后的力气都已用尽,甄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破了相。 这一刻甄践的内心从崩溃走向了绝望,那张邪魅的脸上像是刻上了一个大写的生无可恋。 …… 阎罗殿外,天色阴沉,有云层在凝结,暗含丝丝血色。四野寂静无声,无生杀阵已消沉隐匿,可血腥气比及先前则更加浓厚了。 废墟的瓦砾间,血水成涓涓细流流动,在一些低洼处汇成血河、血泊。 残缺的尸体随处可见,或倒挂在坍塌了上半部分的石墙、石柱上,或沉浮在血河、血泊中。 就连此前多方势力所在的喘息之地,亦是如此,且伏尸连片,成死人堆。 这里被鲜血染红,一片地狱常见的光景,但却比寻常更加惨烈了些。 阎罗殿,荒废破败,仿佛随时都会坍塌,是这里唯一的完好建筑,像是一头受伤蛰伏千年的凶兽,那大开的阎罗殿门,如同是它张开的巨口,其中一片漆黑。 突然,一个狼狈的身影从这巨口中激射而出,摔在瓦砾间,接连弹起数次,方才有停止。 这是季世清,他挣扎着,带着怨毒和恨意从地上爬起。 “吼——单轻狂!”季世清断臂之痛难忍,他仰天长啸,发泄自己的情绪,长啸声回荡长空,入云霄,哀转久绝。 啸渐不闻声渐消,安静,死一般的安静;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直到季世清在死人堆里看到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那怨毒,那恨意,那愤怒便都凝固在了脸上。 “爷爷!”季世清面色转至惊恐的苍白,他心惶惶,连滚带爬的跑了过去,抱住一具老者的尸体恸哭。 “都死了,都死了!哈哈!” 也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至极端时响起狂笑。 死了,阎罗殿外,除刚刚从阎罗殿中出来的季世清,所有人都死了,无论他是修身境小鬼,还是阴魂境高手;无论是碰碰运气的散修,还是各方势力的代表,但凡未入阎罗殿中者,无一例外,都死了! 死人堆中,单轻狂抱着季老的尸骨,他仰天狂笑,疯一般的狂笑,却是挂着满脸的泪水,悲伤逆流成河,他笑着道: “小丑!哈哈,跳梁小丑……” 第八十八章 血浇彼岸 阎罗殿内,战斗不止。这里仅存的人数比及初时少的不仅仅是一星半点,余下者不过双手之数,可战斗与当初相比反而更加激烈。 甄践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他想爬起来,但在接连反复如此数次之后还是选择了在哪里跌倒就在那里趴下,如一滩烂泥。 身上开启的四道致命伤口中,不断有丝丝缕缕的死气溢出,在他身上缭绕,整个人已是气若游丝,仿佛已经是站在了生与死的边缘线上。 而就是这么一个看似快与死人没有多大差别的一个人,却是此时尚存者争夺的焦点、战斗的中心。 毫无疑问,他的身上有地府传承往生经。 毕竟入阎罗殿之人都有参悟修身术的一些皮毛,而修身术正是截取、简化于往生经,故而对与之相关的功法都有敏锐的直觉。 即便初时对此多少有忽视,但在经季世清提示之后,很容易就能觉察到。 再者,他们来此之前,目的都很明确,必然是做过相关的功课,来历不简单的鬼修可以从一些古籍中得以对往生经有大致了解。 故此,就算季世清不提醒,待时间长久,他们亦能发现端倪。 当然了,想要在古籍中找到详细的法是不可能的,至多有一些相应的特征,否则他们也不会去买李御夜的单。 甄践浑浑噩噩,感觉天旋地转,他本人被哄抢,接连落到一些人手中,像是一个人肉沙包在翻飞。 “可不可以轻一点!”甄践哭丧着脸道。 他此时落到了千伊子手里,这个想把他千刀万剐的女人,曾一度想把他杀死,现在虽留他性命,但也是为了逼问出地府传承往生经,除此之外便是不会对他客气,甄践被折腾得很惨。 千伊子将他冷冷一瞥,完全没有满足甄践的请求,她反而将之当作人形兵器,拿去迎敌。 甄践也知道千伊子不可能答应自己,可趁还有口气能说话就要用于尝试,但见千伊子以跟他所希望恰恰相反的行动回应,甄践怨恨的目光顿时凌冽起来。 “你最好别落到我手里,不将你按在地上一百遍不足以泄心头之恨!”甄践恶狠狠的道。 千伊子沉默不语,根本不搭理甄践,不过她那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不是如丝的媚眼,而似锐利的剑锋。 甄践被折腾得更狠了,骨头都快要散架,他突然觉得自己又在犯蠢,古人有云: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 诚不我欺! “好惨的,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下去了!”角落里,做局外人的李御夜捂着脸说道。 在千伊子将甄践当作人形兵器之后,其他人的攻势反而减弱了些,他们都有顾虑。 虽然已得知地府传承就在甄践身上,但他们不能够确定那会是一本经书,还是一段神识烙印。若为神识烙印,他们失手将甄践杀死,岂不是永远也得不到了?这得不偿失。 在此之前,他们为争一些残经,经历了惨烈大战,皆已不再最佳状态。即便有所保留,那也是准备杀手锏,轻易不可动用,是为争夺地府传承、阎罗殿镇殿冥器方才施展的。 可当地府传承所在浮出水面时,有人竟将它的载体拿来当兵器,这使得他们有了顾虑,杀手锏也不敢妄自动用了。 “我怎么没想到这种法子?”一只甄践不认识的鬼捶胸顿足,甄践曾落在他手里了一段时间,但他因为承受不住多方围攻而不得不放手。 单轻狂是在场状态最佳者,他早先没怎么发力,在确定地府传承之后才开始展露锋芒,动用了镇魔石碑。事已至此,他想了想,没有放轻攻势。 “我倒要看看,你舍得你的夫君去死?”单轻狂道,他将甄践在阎罗殿外的胡诌拿来说事,其实也有几分赌徒的疯狂。 千伊子蹙眉,单轻狂所说纯属为甄践的造谣,她颇为不喜,但还是没有出声反驳,这毫无意义。 她想让甄践死,也不想让甄践死,至少不想甄践现在死。从某种角度来说,往生经对她最有用,她才是最顾及甄践死活的人。 现在的千伊子也是虚弱的,即便不是一个人,有轮回学院的学子柯药相助,也抵不过人多势众,她的状态比甄践好不到哪里去。 最终,在单轻狂的强压以及多方的围攻之下,千伊子也不得不选择放手,她将甄践抛出,扔在了阎罗殿最深处的高堂之上。 千伊子这样做的目的有三个。其一为防止甄践跑路,他若有了力气逃跑,他们这些鬼修所在的引道就成了甄践的必经之路;其二则是任何一位鬼修想要携持甄践,都会经过最长路程的征战,通过引道的全程;至于其三,当然是给她自己留下机会,争取时间了。 甄践重重地摔在了高堂之上,五脏六腑好像都错了位,鲜血不断从口中咳出,他感觉一阵寒冷,仿佛死神已降临。 “千伊子!”甄践在心中又记了千伊子一笔,这个三番两次给他带来耻辱的女子,让他欲罢不能。 他无力的挣扎,还是没能站起身,致命伤口间溢出的死气愈来愈多,他身上的死亡气息越发浓郁了。 “好困!”甄践的眼皮子在打架,他还想坚持,但是身心的疲倦压制住了他的意志,他的视线模糊起来。 在这模糊间,他看到了一抹血一般的红色,妖艳到窒息,这让他得到短暂的清醒。 他望之去,看到了阎罗殿的幕墙,那上面像是刻着一副浮雕:一片废墟之上,流血漂橹,尸骨无数,正中间是一朵枯萎了的彼岸花,此景甚是凄凉。 幕墙上还有血,鲜血,如同是雕刻上去的,但又如同是从幕墙中外溢、或是从什么地方流出,汇聚在此的。 鲜血将整张幕墙染红,霎时间画风一变,越发血腥,成了尸山血海,极具冲击力,摄人心神。 幕墙上的这副画面是动的!血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全部汇向浮雕的中心,涌向那朵枯萎的彼岸花,将之浇灌。 “血浇彼岸花!” 甄践愣了愣,表情变得复杂,丰富多彩,仿若心领神会到某种深意,眼神都变得深邃了。嘴角亦是勾起莫名的弧度,很是诡异。 接着,虚弱感如潮水从身体各处涌来,将他包围,死气弥漫,亦如血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浇灌彼岸花。 他的复杂表情消了散了,思绪如弦断,深邃的眸子被眼皮盖住。 甄践趴在高堂上,像是睡着了,很安静,很安静。 意识中,一片黑暗…… 第八十九章 向死而生 意识中,一片黑暗,如浓雾在翻涌。 恍惚间,回到了外围黑暗,在虚无黄泉中漂流、沉浸,要死了的感觉。 甄践的意识沉浸在这黑暗中,拨弄着浓雾,亦似在拨开迷雾,他像是迷了路,难觅归途,不知归处。 这举世皆寂的意识世界,如逆旅,他亦似行人,孤独的过客,凄凉无人助。 归兮!归兮!魂归来兮!然何为归? 阎罗殿中的战斗还在继续,不过却没有人去动高堂上趴着的甄践。 当然了,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心思都是有在甄践身上的,亦是有过行动,但最后都是因为引起群起而攻之而不了了之。 这时那些人也意识到,不解决掉那些拖节奏的对手,想带走甄践谈何容易! 当前,在千伊子、单轻狂、于嗟、韦公羽、巫陌景、柯药,以及甄践不认识的两个鬼修,这些仅存的人之中,单轻狂的状态无疑是最佳的。 镇魔石碑,为他加持了一种厚重,带来了很强的防御,极为抗击打,同时也是杀伐利器,他最早时没怎么动用,不久之前才唤醒、解封。 此前,镇魔石碑如陨石降落,镇压而下,生生碾碎季世清一只胳膊,余波将甄践卷飞,其威力可见一斑。 现在,单轻狂携解封的镇魔石碑,如同恶兽露出狰狞的獠牙,给他人带来沉重的压迫,宛若是一种威慑,和众人遥遥对立,形成了一超多强的局面 “先杀他!”韦公羽道。 他、巫陌景、于嗟三人没有在明面上表露出联系,没人知道他们和甄践有关。 不论是千伊子、柯药,还是甄践不认识的那两个鬼修,纷纷点头,他们认为当前最大的威胁就是单轻狂,在韦公羽等人的推动下,他们形成默契,统一针对单轻狂。 “有意思!”单轻狂道,他很狂很自信。 他出自囚魔山,很有来头,那块镇魔石碑很不简单,沾染过恶魔的鲜血,带着魔性。单轻狂已将其唤醒,魔血已从石碑中溢出,他相信,就算以一敌众,凭此镇压一切敌,并非难事。 更且,千伊子以外,无论是韦公羽、巫陌景,还是其他,都没有被他放在眼里。而让他感到忌惮的千伊子状态不佳,已远远不在巅峰。 故此,在唤醒镇魔石碑魔性之下的他,已然是有恃无恐,无所畏惧。 嗡嗡…… 镇魔石碑在震动,有鲜血溢出,形成了一个滴血的“镇”字,宛若恶兽在张口,垂涎欲滴,要进食。 “干他丫的!”韦公羽抖了抖大红袍,不经意间显露出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猥琐,他没有被单轻狂的气势给吓到。 千伊子、柯药等人皆用怪异的眼神看了韦公羽一眼,想不通这份融入其气质的猥琐从何而来,倒也没有深究,纷纷出手,形成统一战线。 …… 甄践的意识依旧沉浸在黑暗中,如同一只鱼儿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中遨游,欲跃龙门而不得。 方向尽失,迷途而不知反,几近迷失。 黑暗如浓雾,在甄践的拨弄间翻涌,却不曾散开,愈发的浓郁,还夹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 冰冷。 这彻骨的寒让甄践的意识从迷茫中得到一丝清醒,他如梦方醒,呢喃道: “死气……” 死气,浓郁到化不开,如潮水将甄践的意识包围。昏迷前所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也因此被他记起:血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浇灌彼岸花,亦如死气如潮,将他包围的此时。 然后,甄践什么也没考虑,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往生经,往生术、往生咒、凝魂赋等等,此间种种,尽数被他运用出,这是一种本能。 浓郁的死气迷雾仿佛受到某种牵引,围绕着他的意识开始旋转。在这过程中,他的意识中也有丝丝缕缕白色的气机诞生,仿若是与死气绝对的对立。 这是生气!向死而生,它诞生于死气弥漫到极致之时。 “生与死,轮回不止……” 往生经文在甄践的意识世界中回荡,如同有神灵在这里吟诵,宛若是一种不可违逆的意志。 丝丝缕缕的白色生气越来越多,在死气中产生,生生不息,绵绵不绝,逐渐蔓延开,与那黑色的死气交织、缠绕。 它们交织着,并在此中缓缓旋转,围绕着甄践的意识在缠绵,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看不清,快到黑白分明,最终竟达到一种诡异的平衡。 生气与死气交织,在交织间不停的旋转,亦如无休止的轮回。 当这达到动态的平衡时,黑白分明,化作了一副生死缠绵相依的阴阳道图,甄践的意识主体就在这生死阴阳图的中心。 啵! 清脆的声响从甄践的身体上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如花绽放开,他的鬼躯也在此间有了变化…… 甄践的鬼躯,被死气萦绕,少顷,又有生机荡开,强烈的生死波动引起了正在战斗中的单轻狂、千伊子、韦公羽等人的注意。 他们神色皆有变化,有疑惑、惊讶、不解等,欲往探查,而被群起针对的单轻狂心中自是多有不平衡,他想镇压几个,不依不饶。 “疯狗么你?咬着不放!行行行,本公子奉陪!”韦公羽谩骂道。 他做出一副行动被阻的不悦姿态,继续和单轻狂激战,虽然是被压着打的,但也还撑得住。 于嗟、巫陌景二者亦是如此,他们跟甄践有“一船之缘”,见识过一次在甄践身上发生的诡异。 那时,他们各怀鬼胎,派出几个仆从,欲探其究竟,结果那几个仆从在靠近甄践之时被瞬杀。 今,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在甄践身上,纵便是和上次多有不同,那次是无端而来的剑意,这次是生死气交织,可他们也知道对旁人来说不是好事。 若是好奇去接近、探查,多半也会蹈他们那几个仆从的覆辙,步其后尘。 他们三个在和单轻狂缠斗,千伊子亦是如此,不过她出工不出力,在借此机会恢复。 余下者中的那两个甄践不认识的鬼修,他们两个趁缠斗之机脱身,直冲引道深处,往高堂去了,目的很明确。 柯药得千伊子示意,亦是脱离战斗,他不远不近的吊在那两个鬼修身后,有与其一样的目的,也有其他心思。 黑与白,生与死,极致对立的颜色和物质围绕着甄践的鬼躯纠缠、交织,一缕刀气掺杂在此间,如一条曲折的分割线,而黑白生死则在此间逐渐形成了一种恒定的状态,如道图。 那两个鬼修一前一后,争先恐后踏上高台,直取甄践而来。其中之一要快些,他有惊喜,掳起甄践,就欲奔走,想在脱出之后在深究甄践身体上的变化。 而就在此时,惊变突生! 部分生气与死气,如同两把利剑从黑白分明的道图中冲出,瞬间将他洞穿! 他脸上的惊喜凝固,和他的动作一起停滞,接着便无力的倒了下去。 一只手,穿透黑白,如同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将向前倒下的那个已经成为死人的人扒开。 缠斗中的单轻狂、千伊子、韦公羽,以及巫陌景四人也都时刻注意着甄践那里的变化,当那只手伸起时,神色皆是大变。 李御夜在角落中,他有不忍,还是偷偷从指缝间偷看,而这一看,便让他愣住了。 韦公羽摇头一叹,有惊异,也有果不其然的麻木,他道: “阴魂不散啊!” 第九十章 阴魂不散 一只手,穿透黑与白,仿佛跨越了生死,洞穿了阴阳,却是只将倒下来,要压向他的死人扒开,仅此而已。 生气与死气逐渐消匿,甄践从高台上坐了起来,遍体都是可怖的丑陋伤口,而他本人对此仿若未觉。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的伤口在蠕动,浓郁的生机在弥漫,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合。 阴魂不散,向死而生! 他是侧向坐着的,没有看在场任何一个人一眼,倒不是轻视,而是另一件事物比较博得他的眼球。 阎罗殿最深处,高堂之后,幕墙上刻有浮雕,是动态的,尸山血海间,血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一朵彼岸花浇灌。 血浇彼岸花! 不过这样的一幅诡异浮雕画,在阎罗殿中并不显眼,阴暗给它作了很好的掩护。甄践在观察,在沉思,神色复杂。这么长时间了,就连洞察敏锐的季世清,以及作路人观的李御夜,都没能发现。 到目前观察到它的,也只甄践一人。 “他突破了?”巫陌景惊疑道。 甄践此前异常凄惨,遍体鳞伤,重伤垂死,连反抗的气力都没有多少,被当作物件传抢,如同人肉沙包。 现在他却坐起来了,甚至连手都没动,仅是缭绕在他体外的生死气,便将一个从血泊中杀出,存活到现在的鬼修瞬杀,可太过可怕。 而且,他的伤口间,肉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若非回光返照,便是突破了,发生大蜕变,得借突破时暴涨的实力快速修复自身! 甄践的头颅缓缓转动,他被巫陌景的声音惊动。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个站在高堂九级踏道上的鬼修,这是甄践不识得的鬼修之二,他比另一个慢了一步,但也因这慢了的一拍而保全性命。 他被惊到了,怵在了那里,在颤抖。一个重伤垂死,仅剩最后一口气的甄践,在他眼里几乎与死人无异。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在他面前坐起来了,还将他前面的那人瞬杀,这如何不叫他震撼,不惊惧? 还好,他及时刹住了脚,强行止住身形,不然此时已步了前一位的后尘。 “你想干嘛?”甄践静看了他一阵,漠然道。 那人顿时如汗毛炸立,如同被惊到的猫,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不,应该说差不多都要飞起来了,他在逃亡。 “留下吧!”甄践轻声叱咤。 在说话间,甄践的手已经抬起,遥遥一指,黑白二色交织的螺旋状生死气便从指尖泛起,如死者之王在掷出枪矛,跨阴阳,越生死,将那个鬼修洞穿。 黑白色的生死枪矛从他的后背入,自前胸出,继而划过长空,从柯药的头顶飞过。 柯药还小,十四五岁的样子,稚气未脱,不高,且还有踏道的落差,他在生死枪矛所经的途中,但因身高的原因幸免于难。 还有一个在生死枪矛的轨迹间的是单轻狂,因为一直都有注意甄践这边,他已有准备,祭出了镇魔石碑。 锁链如魔蛇在镇魔石碑表面游走,仿佛是在束缚恶魔,有鲜血不断的从镇魔石碑中溢出,如同魔鬼在咳血。 这是镇压神魔的石碑,沾染过神魔的鲜血,它的部分魔性被单轻狂唤醒,以此战群雄,现在又要借此拦下甄践的生死之气化成的枪矛。 嗙! 生死气交织成枪矛,穿梭过空间,又如岁月梭,逆乱了时间,顷刻而至,还如箭矢命中标靶,和镇魔石碑发生大碰撞,震耳欲聋的声音爆开,几乎能撕裂耳膜! “可怕!” 角落中,李御夜缩了缩脖子,将耳朵捂住,但却很兴奋,看向甄践的眼神越发满意了。 轰隆隆! 那看似随意点出一指,泛起的生死劫光构成的枪矛,竟是裹挟有恐怖的巨大冲击力,后劲十足,余威继续和镇魔石碑碰撞,轰隆声不绝于耳。 镇魔石碑被击飞! 其后的单轻狂,被连带着一起震退,直到在数百米之外,单轻狂才卸去身上承载的冲击力,堪堪止住退势。 而在镇魔石碑上,则多了一条清晰可见的刻痕。 镇魔石碑之后,单轻狂深吸一口气,将翻涌上喉咙的淤血强行咽下,有不服,有不甘,还有不相信,形势转变居然如此之快! “阴魂境!”单轻狂嘶哑着道,他不得不相信。 他跟甄践交过手,方才那一指,所携的澎湃能量,已超出修身境的范畴,是甄践此前任何一次出手都不曾达到的,就连当初的致命伤,也没有到这种地步。 毫无疑问,甄践向死而生,阴魂不散,闯过生死大关,突破到了阴魂之境。 他的随意一指已有这种威势,能逼退祭出镇魔石碑的单轻狂。若是尽全力,催发达到阴魂境强度的致命伤,想必在场无一是其对手! “干!”韦公羽怪叫道。 不需要甄践提醒和示意,他已知道是时候暴露自己的立场了,和于嗟、巫陌景一起,纷纷出手,要将千伊子、单轻狂留下。 千伊子和单轻狂对于他们此举的看法显然是觉得奇怪的,一时间也想不通,索性也不去想了,他们把时势看得很清,知此时的甄践不可力敌,也不多做纠缠,调头就走。 诚然,他们也能斩杀一些阴魂境的鬼修,但这有先行条件: 一个境界中的生灵之实力,并非在同一个水平高度、基准线上,而是有一个实力区间。 不同的两个境界就像是两个区间的集合,故若两个不同境界的生灵只要身处于这两个集合的交集之中,那么越级杀敌并非不可能。 当然,阴魂境和阴魂境之间的差距也是有天差地别的,像甄践这种在同阶时战力和他们相差无几的存在突破之后,实力必然暴涨,大抵是超出了两个境界集合的交集区间的,他们自是打不过。 “留下!” 韦公羽追着单轻狂而去,怎奈何单轻狂早已在和甄践的碰撞中被震退数百米,距他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他没能追上。 一转眼,单轻狂就没入阎罗殿门,没影了。 于嗟和巫陌景在阻拦千伊子,这个美丽到不真实的女子亦是不简单,她一直都在暗中抓紧时间恢复,现在也能展现七八成的实力。 她踏着千踪灭,如幻影绝迹,步伐玄妙,契合着某种韵律,像是一阵风飘过,脩然间突破封锁。 甄践早已站了起来,他独立高堂之上,生死之气流转,将他衬托得越发不凡,宛若主宰生死的王。 “跑?”甄践轻佻一笑,倒也没急于动身,最后再看了幕墙上的浮雕一眼,那血浇彼岸花,妖邪而诡异,枯萎的花枝间,依稀能看到旧时的芳华。 甄践眯着眼睛,几近成一线,而那眼眸中的深邃宛若一线中的幽渊,他摇了摇头,将各种奇怪的想法晃出脑袋。 甄践走下高堂,步履平稳而从容,看上去如同是在闲庭信步,但却是有极快的速度,简直就像是缩尺成寸,只几步而已,他的身形已超越于嗟、韦公羽等人。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千伊子、单轻狂,是时候跟你们清算了!”甄践紧随千伊子之后,冲出阎罗殿,他要清除宿敌,追魔猎鬼,为以后扫清道路。 “哈哈!此等大戏,岂能少的了我的观摩?”李御夜大笑着,他从角落中走出,选择跟进。 第九十一章 雾失楼台 单轻狂自阎罗殿中冲出,未有惊讶于殿外流血漂橹的惨烈景象,就连看到死人堆中有同出囚魔山的弟子,亦是不曾动容。 望天色,时值深夜,空中凝结着厚重而低垂的阴云,其间暗含血色,与地面上的惨烈相衬,让人感到压抑,仿佛都要喘不过气。 “要下雨了?”单轻狂皱眉道。 思绪不知为何会在这一刻跑偏,单轻狂摇了摇头,没做多想,他长呼一口气,奔向远方。 但在中途,他又折返了回来,伏身在阎罗殿门的一侧,同时还摆开了架势,从背后将镇魔石碑取下,随时准备祭出。 继单轻狂之后,又一道身影从阎罗殿门中冲出,如梦似幻,像是从其间贯射出的一缕长虹,这是千伊子。 在冲出的那一刻,千伊子警兆突生,她想都没想侧身横移,在原地留下幻影。 紧接着,一块石碑接踵而至,她遭受到了单轻狂的伏击! “滚!” 千伊子丝毫不造作,丹口间传出一声轻叱,手上脚下皆有动作,强势反击。 他们并没有多做纠缠,一触即分,像是有所忌惮,可倒是都没有逃散,竟是分别伏身在阎罗殿两侧,出奇的默契。 他们要搞事情! 不多时,阎罗殿门中又有了动静,黑暗如潮水在翻涌,又有人要出来了,如同潜龙出渊,在翻江倒海。 这一刻,千伊子和单轻狂同时出手,他们都不需要看清来人,如同两尊门神在阻拦魑魅魍魉,要将之镇杀。 “好胆!”从黑暗的门中闯出的人冷喝道,却是甄践。 甄践感知敏锐,在跨过阎罗殿门的瞬间洞察一切,心中对这二者多少有了些敬佩。就他而言,在初做鬼的那段时间,遇到不可力敌的对手多半都会选择跑路,避而远之,没有这种设伏反杀的魄力。 譬如,在忘川河畔,他鬼修生涯的第一场战斗,被千伊子虐的体无完肤,在跑路时几乎都已胆寒。 可在今日,千伊子、单轻狂的作为,也就仅此而已了。他方突破至阴魂境,无惧。 甄践左手泛起黑光,右手绽放白光,做出迎击,如花开两生面,一手一种特性,双手如同是在操控生死,分别打向千伊子和单轻狂。 嘭! 只在碰撞的顷刻间而已,千伊子和单轻狂两者设伏打出的出其不意的攻击就被冲散,像是两柄利剑在交战中崩碎。 甄践的反击也没打中谁,单轻狂和千伊子不过是在进行一种尝试,他们很狡诈,在发现此举意义不大之时就已抽身而退。 当然了,他们这一系列举动其实也没经过太多的考虑,仅仅是久经战斗之后具备的一种近乎于本能的反应。 “可以啊!”甄践顾自点头,颇为满意的道,有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突破了,而且是莫名其妙的突破,宛若是置于死地而后生。同时,他还获得了一种关乎生死的能力,具有可怕的攻击性,这对于攻击力一向低的甄践来说无疑是一种福音。 于这时回味,那份突破时的感觉为何,甄践又说不上来,如同梦幻般不真实,只是生与死的界限在他心中仿佛模糊不清了。 不过甄践也没有过份沉浸在此间,他对生死之力的运用还很生疏,这不过是在意识清晰时伴生的思绪,他还需要磨砺,那诸多念头多被抛于脑后。 甄践追击而去,千伊子和单轻狂逃窜的是同一个方向,若两者逃散开,甄践需要分头去追,辗转来回很是麻烦,这无形之中为他们之间的清算给予了很大的方便,但在这同时也让他的神色古怪起来。 至于千伊子和单轻狂,就没有甄践想的这么多了。他们两个本身也不对头,可此时的甄践无疑更为可怕些,与其各自为战,被逐一击破,倒不如合二人之力,相互照应,还能与甄践周旋,甚至是反杀。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他们都是懂的,虽然他们不是唇齿相依的关系,但理是这个理。 “你们不是很想要地府传承么?别走啊,在我身上呢!”甄践紧追不放,一追二逃三道身影像风一样在阎罗殿范围内的废墟间刮过。 随着他们的远去,阎罗殿范围内唯一耸立的建筑——阎罗殿主殿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渐渐隐入黑暗中,如同被迷雾掩盖。 “跑这么快?我好像错过了什么……”在这片如迷雾的黑暗中,一个惋惜的声音响起,有几分恼,几分怨,还有几分叹,“追么?可是看天色,要下雨了哎!” 雾失楼台。 追杀在继续,甄践作为追击者,在后面出手,生气与死气交织,凝结成一杆黑白色的生死枪矛,他瞅准千伊子的后心,奋力将之掷出。 千伊子已然有感,若是能透视,则一定能看到她那仿佛以冰为肌的后背上已经有了小凸起,她毛骨悚然。 这是来自生与死的威胁! 她被甄践锁定,不得不选择迎击。阴魂境的甄践无疑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压力,千伊子竭尽全力,花招百出,令人眼花缭乱。 千伊子被一片虹霞包裹,绚丽多彩,仿佛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千百种变化。洞穿她心脏的致命伤亦是浮现,一杆长枪的虚影若隐若现。 “嗯!”千伊子的眉头拧到了一起,发出一声痛楚的低吟,她在将长枪虚影拉扯。 在这过程中,千伊子接连咳血,痛苦的神色直接占领整张美丽的面庞,直至扭曲,但她依旧没有放弃,反而越发坚决。 最终,她将长枪虚影拔出来了,握在了手中。而左胸,已经湿润了一大片,像是心脏被撕裂了,鲜血在喷涌。 单轻狂也有回头,他祭出镇魔石碑,相助千伊子抵挡甄践这一击。他明白,若是千伊子被斩杀,只余下自己一人独对甄践,情况将更加棘手。 他也在尽力,背负镇魔石碑,像是背负一片山河,石碑内不断有鲜血溢出,滴血的“镇”字之外,又一个字的模糊轮廓在碑面上浮现。 生死二气交织的黑白色枪矛划过长空,空气都为之震荡,在沿途掀起飓风,飞沙走石,把地面上血流成的河中的血水都卷向了高天,飓风成了腥风。 空中的阴云仿佛都受到了影响,被波及,一时间,连绵阴雨如同决堤般从长空倾泻。 雨水是血红色的,这是一场腥风血雨! 生死枪矛,刺穿雨幕无重数,而在黑白之外,又有血红色的雾气缭绕,这是裹挟的雨烟,它如期而至。 嗙! 血雨在他们这一次的追杀和反追杀的碰撞中爆炸开,化作红烟蔓延开,极具穿透力的爆炸音隔着无处重雨幕都可以听见。 他们的身影都在红烟的蔓延中朦胧,在朦胧中失真,接着是雨水被甩开的“唰唰”声,他们在雨幕中高速移动。 第九十二章 反复无常 唰!唰! 两道身影破开雨幕,似是雨幕中荡开的寒烟,漫向远方,速度非常快。 甄践的眉头紧锁,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低估了被他视为注定会成为宿敌的两个人。 千伊子和单轻狂看似是在回防,以攻代守,实际上却是在全面防御,将甄践那一击给他们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借甄践之力加速跑路! 他们竟照猫画虎,效仿甄践此前在筋疲力尽、无再战力时玩出的暗渡陈仓。 鬼者,诡诈也! 别提甄践心中有多窝火了,自己竟也如千伊子那时那般,成了助敌人跑路的推手。 “希望有人拦下他们!”甄践在心中诅咒,满满的恶意,他当初就是因为被季世清阻拦而成为人肉沙包的,非常苦逼。 因为角度、立场等各种原因,他和他还有她终将成为宿敌,以后相遇必然你死我活,这是注定的事。另,他们还知晓甄践身负地府传承往生经,若是为了恶心甄践说出去,他以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这都是麻烦! 甄践继续追击,要把这些麻烦出现的苗头掐灭,扼杀在摇篮中。 他没再继续出手,打打杀杀什么的都要等到追上了再说。如果前面那两个人来了个故技重施,他岂不是又助了一臂之力?这好尴尬的啊! 而当真正展开追击之时,甄践才发现他的不足。 千伊子在跑路时,于身后留下幻影,显然是在踏着千踪灭这一步法,速度极快;单轻狂也是有提升速度的法门,步伐想到诡异。 至于他甄践,则完全不会什么相关于速度和身法之类的东西,速度一直都是随实力的提升而提升,即便他能凭借境界的优势弥补这方面的不足,可是……他此前还推了他们一把! 他在速度的提升方面有所欠缺。 话说回来,甄践其实还不是很能适应境界突破后暴涨的实力,毕竟大境界之间的落差实在是太大,故而他心中有很多不确定,需要磨砺。 “那就拿你们来磨砺我吧!”甄践自语。 这样一直追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觉得自己不顾及其他,全速追击应该能追上千伊子和单轻狂二人,索性也不管那么多了,脚下发力,将速度往上提了些。 他已将这当作磨砺,清算、杀宿敌之类的念想在此间淡了下去,雨水浇在他身上,让他越发的冷静。 “不对,最近杀心有点重,是沾染了怨、煞、戾等!”这一刻,甄践有所明悟,发现自己最近行事太过情绪化。 地狱的天地间,怨气、煞气、戾气等遍及,身在此中,时时刻刻都在受其影响,所以地狱生灵比较偏激,根本无需任何理由,就可能大打出手,一言不合再有所举动的都可以算得上有礼貌。 无需多想,甄践在追击的过程中,运转往生经,肌体间顿时有诵经声响起,他在涤自身,净化灵魂。 一缕缕斑驳的气体从他的身体中溢出,消散在雨幕中。不多时,甄践就感觉神清气爽,整个人都变得轻灵了。 “好!”甄践畅快一笑,这时身上的阴冥气已变得精纯无比,不夹杂一丝怨、煞、戾等。他继续提速,能量逸散时产生的强烈波动震开雨幕,甄践从中穿行而过。 千伊子和单轻狂的影子就在前方,也就隔着几重雨幕,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别那么着急,你们这是要私奔去月球么?”甄践调侃道。 他缀在跑路的二人身后,心中一片平和,表情已不再狰狞,变得柔和,邪魅的脸因此而更加迷人,恍惚间让人不清到底是鬼还是仙。 “……” “……” 前面的二人并未给予甄践话语上的回应,似乎是对耍嘴皮子这种功夫极为不齿,亦或是不屑而没有在意,只不过他们两个之间间隔的距离拉开了些,倒也是有撇清关系的意思。 “喂,不用这么刻意的啊,我又不是来抓小三的!”千、单二人的动作让甄践大感有趣,他继续开口,说着一些不负责任的话。 “……” “……” 千伊子和单轻狂都是一个趔趄,甄践语不惊人死不休,差点让他们为之栽倒。但他们好歹也是定力非常之辈,很快稳住身形,跑路跑得更快了,也是把速度提了上去,显然是想离甄践这货远一点。 单轻狂倒没觉得什么,只是认为甄践这厮越来越恶心; 千伊子则是娇躯发颤,有想回头跟甄践这个造谣的家伙拼了,什么人啊这是,太讨厌了,什么话都敢说,不过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默认了?哈哈,鬼生大笑能几回?情侣私奔会栽倒!”趔趄的举动被甄践尽收眼底,又是放肆的嘲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单轻狂心中多少有些憋屈,轻狂如他,傲慢如他,何时被人这么狼狈追杀过?还被调侃为私奔! 单轻狂起初也只认为甄践是个跳梁小丑般的人物,为了扬名不择手段,却没想到其人能威胁到他的生死。 “激将法对我们没用!”看不惯甄践的嚣张,单轻狂忍不住回应道,他觉得在这样任甄践说下去不回击,就算没被追上打伤,也要憋出内伤。 “你们?你是说你们?”甄践故意让自己的声音抑扬顿挫,变成极具夸张的惊讶的语调,道,“千伊子,你听到了么?他再说你们,用的是你们!” “滚!”千伊子叱道。 千伊子也觉得这实在不能忍,她一点也不矫揉,一点也不造作,再一次把这个字吐了出来,却不知是在针对甄践还是单轻狂,亦或是皆有之。 “轻狂兄!她叫你滚哎!”甄践已祛除身上积怨,心气很平和,仿若对任何事都能做到云淡风轻,却是在激将之后又用上了离间。 他的心态一直在转变,即便没有了怨、煞等的影响,可性格使然,还是让他行事作风都反复无常。甚至,现在甄践都不急于斩杀这二人了,还有过思忖,要不要放他们一马,留待未来,做修行路上的磨刀石。 在说那些调笑的话的时间里,甄践已有把握追上去,将二者拦下,但却迟迟没有动手,也是有这个原因,他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差点把自己作死,自找麻烦。 “咳咳,前面那两个,竖起耳朵给我听好了……”甄践干咳一声,他终是开口,严肃的道,“我可以放你们一马,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意下如何?” 第九十三章 一语成谶 甄践干咳,清了清嗓子,声称自己可以放千伊子、单轻狂一马,非常的严肃。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阎罗殿废墟的边缘,再往外,虽然依旧是看上去相差无几的废墟和瓦砾,但那却是广袤的旧墟了。 “鬼才信你!”千伊子和单轻狂同时回应甄践。 鬼者,诡也,一向是奸诈狡猾的存在,最是反复无常,他们自是不大相信甄践的鬼话,就算自己答应了,并履行诺言,可甄践会履行他的承诺么? 他们不知道,当然,也不需要,这被他们视为怜悯,这是强者对弱者的蔑视,他们有自己的高傲,对此不屑,嗤之以鼻。 “你们不是鬼么?”甄践一愣,话虽如此,倒也知道他们说的是反话,大致意思是连鬼都不会相信他的,自己可是难得发一次善心的啊,这让他很是受伤。 事已至此,甄践也便不再强求什么,在追出阎罗殿范围的同时,甄践沐浴着血雨腥风,再次提速,要将千伊子、单轻狂截下,让一切结束,都到此为止,然后找个地方,研究碎铜片上的刻字,安安生生的做鬼修行,默默崛起。 然而,事物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就在他们前后冲出阎罗殿范围,步入旧墟的那一刹那,变故突生。 血雨落地的节奏被打乱,丝雨像是琴弦被肆意撩拨,不成曲调。方才还一片静谧的荒野,刹时间杀声四起,潜伏在这里的人,如同水流从四面八方灌来。 卒起不意,太过突然,若是寻常时候,他们可能还会觉察到,可是方才他们都还在追杀与逃亡之中,还有甄践出言的调侃,更是注意不到这些了。 没有一点点防备,从阎罗殿范围追逃出的三个年轻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落入了有心人设计的包围圈。 无论是千伊子,还是单轻狂,在这一刻都有点懵圈。 不过,基本的判断他们还是有的,他们都没有继续往前,从前方去突围,这是最愚蠢的做法。 前路对他们来说相当于未知,是什么情况完全不清楚,已被红色的烟雨和黑暗的迷雾掩盖。而设伏的人多半是从那个方向来的,大抵也能推测得到有人想杀出血路而重点设防的罢? 关于后撤,原路返回,就更不用想了。能设计这一出伏击的,自然也是会考虑过从阎罗殿中出来的人遇险是否选择折回,应该已经把退路给他们堵死了。 至于两侧,或许会相对薄弱一些,不过大概也不会差到哪去。 再者,千伊子、单轻狂一路逃,甄践一路追,此间的速度非常快,若要完全止住去势非常不容易,强行停下更会让自身受到巨大的惯性冲击。 如果是寻常时候还好,无需太在意,可单轻狂和千伊子这是在逃离一个阴魂境的鬼修的追击的逃亡速度,比及平时,这种逃亡速度已经超负荷了。 且,他们现在是在包围圈中,本就处于敌众我寡的劣势,任何一点多余的损耗都可能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到底,这也是低境界的无奈。诚然,在地狱能步入修身境的生灵都已经很不简单了,但对于能冠以“鬼”这一称谓的修行者,这不过是起步而已。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最最主要的是,他们已经经历了一系列高强度的战斗,即便战力比及低谷时有恢复,但疲惫的是身心。 当然,这是单轻狂和千伊子的忧虑。甄践相对来说就要好上了很多,他向死而生,阴魂不散,突破到全新的境界,并因此重归巅峰,且更甚往昔,有境界的倚仗。 故此,甄践站在包围圈中,表现跟千伊子、单轻狂有很大的反差,还很有心情发出一声感慨,他道:“想不到我还有能当预言家的一天,一语成谶!” 在看到千伊子和单轻狂效仿他明攻暗逃的举动时,甄践有过恶意的诅咒,言说“希望有人拦下他们”,没想到这么快就成真了! 祛除怨气之后的甄践整个人都平和了许多,此时还能保持淡定沉着,他还在观察形势。 千伊子和单轻狂已经开始突围,他们选择了从两翼突破,这或许是最佳的处理了,实际上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甄践无端高出他们一个境界,已然压他们一头,他们打不过,这是追兵;四面八方莫名其妙杀过来的人,明显是有预谋,虽然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埋伏在这里,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判断,这是伏兵。 没办法,前有狼群,后有猛虎,这容不得他们淡定下来,他们心气是很高,可也对当前的自己有清楚的认知。 雨水打在甄践的脸上、身上,而后炸开,于身外化作朦胧,泛成了带着血腥味的薄雾,将他映衬得不真实。 “好几个阴魂境啊……”甄践呢喃望天,伸手接下雨滴,没有急于出手。 夜的黑暗中,夹带血色的阴云低垂笼罩,似乎将天之角拉到了近地面,甄践没能望到他想望到的东西,于是视线又回到了地面。 在这里埋伏他们的,差不多有五十多人,都是入了境界的鬼修,其中有四个还是阴魂境的。 他在装高深,希望让敌手觉得莫测,从而有所忌惮,同时心中还在默默盘算,思考着对策。 对于做鬼,他是一个新手,在地狱鬼混的日子堪堪将近一年;对于阴魂境,他更是一个新到不能再新的新手,才跨进这个境界不久呢! 他就像投入地狱怀抱的婴儿,懵懂无知,以前在人间道听过看过的那些相关传说,都因为“道”的不同有所捏造,将真实的地狱掩盖了。 关于地狱,关于做鬼,他还有许许多多方方面面需要去学习、了解。 故此,他看待地狱的许多事物的态度都是十分认真端正的,比如说这五十多个鬼修中的那几个阴魂境高手。 作为鬼修鬼混的这些日子,甄践的经历相当于做凡人时要多彩很多,可真正对上的阴魂境鬼修还没几个。 唯一作为对手出现的阴魂境存在是齐伦,那厮因为不知甄践的隐藏身份是往生者,有亡者致命伤这一杀手锏,被甄践用致命刀气拼死了。 是以在迈入一个全新的境界之后,对于甄践这个新鬼对于这个全新的境界就没有找到什么能做参照的。 对于这些,最好的夯实办法就是战斗,他需要一场大战来磨砺自己,巩固境界。 “阴魂境啊!”甄践舔了舔嘴唇,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一次,他的状态跟刚塑鬼躯成鬼修时有很大的不同,那次是年少轻狂的青涩,这次是真正的自信。 人都是会成长的啊。 对于这一点甄践的感触很深,谁甘做蝼蚁呢?他要成长,成长,继续成长,至少也要高过这天际阴云,达到绯月所在的那种高度吧! 第九十四章 螳螂捕蝉 甄践的思绪千回百转,而现场也不过是才过了片刻而已,这时他已是腹背受敌,伏击者从前后两侧杀来。 他装的高深在这里毫无意义,根本就没有人管他在干嘛的,一窝蜂的涌向他。 然而差距很明显,他们远非甄践之敌手,隔着一个大境界的鸿沟。甄践一出手,就跟切菜没什么区别。 千伊子和单轻狂也是属于修身境的佼佼者,几十个修身境的小鬼根本拦不住他们,他们几乎就要杀出重围了。 但是,关键时刻,那四个阴魂境的鬼修出手了,他们将千伊子和单轻狂逼回了包围圈中,且各立一方。 那些修身境的小鬼也发现从阎罗殿冲出来的三人格外生猛,他们远非对手,也就没有选择去送死,而是呈合围之势与甄践、千伊子、单轻狂对峙。 千伊子、单轻狂被逼退,他们各自间保持着距离,也和甄践保持着一定距离,更与设伏的人保持着距离。 当对峙之势稍稍成型,杀声渐去,没有人在说话,一时间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落雨的“沙沙”声,便再无其他声响。 一片寂静。 “说出阎罗殿中的情况,交出从中得到的东西,可以给你们留全尸!”那几个阴魂境鬼修中的一个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血红色的烟雨朦胧了他的身影,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声音却是清楚的传了过来。 “你们的时间不多!”又一个阴魂境的鬼修补充道。 甄践、千伊子、单轻狂三人无一回话,他们相互间看了一样,神色皆是古怪,在听到这些话时都起了一些心思。 “时间不多……”甄践念叨着,倒是嘴角扬了扬,觉得有点好笑。 “安内必先攘外!”千伊子对甄践和单轻狂传音道。 单轻狂心头一惊,传音这种手段可不是修身境能展现的,这对灵魂强度的要求非常高,但转念想到千伊子的身份特殊,又对她能这般做释然了,毕竟往生者在灵魂方面具备先行优势。 他想了想千伊子的话,点了点头,认同她的观点,他们两个达成一致,目光同时落在甄践身上, “看什么看?谁跟你们是内啊?”甄践撇撇嘴,对千伊子所分的内外十分不屑,但随即,他闭嘴了。 千伊子在传音中分析了形势,认为这些人的设伏绝非偶然。 阎罗王失踪,疑似亡故的消息传遍九幽,地狱鬼修何其多,从各方纷至沓来,像他们这些最先赶至的相当于先头军,后面绝对还有好多在无生杀阵触发后赶至的个人、势力。即便是现在,或也有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无生杀阵被触发时,波及的仅仅是阎罗殿范围,在阎罗殿以外的广袤旧墟本就驻扎了很多很多势力,他们目睹了一切,现在可能依旧在外围看着,在等待时机。 这些人没有进入阎罗殿范围,反倒是设伏在这里,多半是担心无生杀阵再次被触发,故而守株待兔,期望有人能从中活着出来,将之俘获,从而了解情况。 亦或是,在看到阎罗殿外横尸遍野的情景,深受震撼,方才退至阎罗殿的废墟范围之外,正在从长计议。 还有一种更为可怕的推测,那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这些先行进入阎罗殿的人,都被当作了螳螂,有人在后扮演着黄雀,坐等他们将阎罗殿中的造化带出来。 窥一斑而知全豹,苟以地狱之大,像这样的势力、个人必然不在少数,他们所说的时间不多,大抵是担心夜长梦多,怕其他势力发现他们有所发现。 “你虽有阴魂境实力,或能杀出重围,但后面的路有多少阴魂境高手等着你,你知道么?”千伊子传音,对甄践循循善诱道,“与其孤军奋战,不如合三人之力,杀出重围!” “好吧,虽然跟你站在同一战线是我极不情愿的事!”甄践点头道。 他不得不对千伊子的分析深表认同,情势比人强。且,以千伊子和单轻狂的实力,确实也有和阴魂境鬼修一战的资本。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千伊子皱眉,甄践的话勾起了她难忘的回忆。 在忘川河畔,她被甄践套路,深深的被坑了一把,饮用了假孟婆汤塑鬼躯,灵魂险些因此寂灭,烟消云散,不存在于世间。 那对于千伊子来说,是做鬼都无法忘记的耻辱、恐惧,还有恨,如同梦魇将她缠绕。这一刻的回忆,令千伊子杀机突起,但她还是强行将之压下,不过看向甄践的目光越发凌冽冰寒了。 “不就是想杀我么?”甄践腹诽,那杀意他不陌生,早已感受过,这时倒没有对此深究。 传音不过是一念生、一念灭的事,比说话快多了,这发生在喘息之间。三人在商榷出结果的一瞬动手,他们冲向一个方向。 “哼!”隔着雨幕传来冷哼,那四个阴魂境的鬼修也知道三人不会轻易妥协,且己方的修身境小辈还俱不如,他们只得亲自出手,要将这三个人拿下。 甄践冲在最前方,运用着新掌握的生死之气,将之凝成黑白长矛,如同死者之王闯入冥界;单轻狂在最后,他祭出镇魔石碑,撑开防御,仿佛任何一个靠近的人,都将被他砸成肉泥;千伊子则是在左右游走,踏着千踪灭这一奇异的步法,留下一道道幻影,只要有人接触到幻影,都将会引发二次爆炸。 这是一个最不稳固的同盟,他们三个各自间都有恩怨纠纷,但却因形势走到了一起。若是其中任何一个动了歪脑筋,这个同盟都将破裂。然而没有,他们恩怨分明,而且还配合得十分默契。 “杀!”甄践大喝,一个阴魂境的鬼修在他的前方拦路,他不躲也不闪,直接冲了过去,并掷出了手中的长矛。 “快退!”有一个其他方向的阴魂境鬼修惊叫。 他们看走眼了,没发现三人之中还有一个跟他们同境界的存在,直到甄践出手,举手投足间展现出的境界强度才被一览无余,这不是修身境能玩出的手段! 他们是以镇压修身境小鬼的高姿态出的手,甄践隐藏实力,关键时刻才暴露,这对他们来说太过突然,算得上是被算计了,若是处理不好,将会造成严重后果。 故而,有人在第一时间提醒,要那个直面那一击的人暂退,避其锋芒。 可是终是晚了一步,那一击必中,在他的声音传出之时就命中敌手,根本不可能让其有过多的反应。 那个被命中的人,攻势在颓然间被瓦解,黑白长矛去势不减,如一条毒蛇尽数钻入他的身体中。 旁人的声音这才传来,他的面色也在此间变化,从刚开始的轻蔑不屑到不可思议,从不可思议到惊惧。 一只拳头接踵而至,将他面色的不断变幻终结,这是甄践的拳头,他已然杀至,一拳将那个人轰飞,强势闯关。 接着,一块石碑砸了过去,是镇魔石碑,一个阴魂境高手就这样被砸成了肉泥! 第九十五章 腥风血雨 甄践、千伊子、单轻狂,这三个各自间都有恩怨纠纷的人,恩怨分明,组成同盟,要杀出重围。 他们冲向一个方向,甄践隐藏实力,借敌手大意而出其不意,将之重创,单轻狂落尽下石,祭出镇魔石碑,将那人砸成了肉泥,看样子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们强势闯关,根本就未曾理会其他三个方向的三个阴魂境高手,直接选择从打开的这个缺口突围。 “可恶啊!”余下的三个阴魂境鬼修中的一个阴毒的道。 他们现在的感受非常不好,就像是煮熟的鸭子飞了,而且还在飞走之前啄了他们一口,这太耻辱了。 同时,他们也有惊悸,这三个年轻人有点可怕,一个照面而已,就将跟他们同境界的伙伴给瞬杀。 “滚回来受死!” “偿命去吧!” 他们暴怒,也没太过害怕,追击而去,甄践他们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不会这样简单就让甄践他们走掉的。 那些修身境的小鬼也有出手阻击,可根本不是对手,不是一个级数的存在。 更多的则是避退,这其中有的是有自知之明,有的是在害怕。那四个阴魂境高手都是他们平时敬畏的存在,此时却有一个被杀了,这画面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震撼的,也是可怕的。 “蠢货!”单轻狂轻蔑道,对他们的暴怒嗤之以鼻。 甄践皱眉,这几个阴魂境没有他厉害,甚至单独来看还不见得能打得过千伊子或单轻狂,他有想调头回去将这三人斩杀,当是磨砺自己。 不过他到底是没这样做的,因为他们的战斗惊动了驻扎在附近的其他势力,正有人从其他方向赶来呢。 他们杀回了阎罗殿范围,那围攻他们的三人没有追进来,被惊动的那些也大都如此,立身在阎罗殿范围之外,似乎是有所忌惮,担心无生杀阵再次被触发。 有人在跟设伏围杀甄践他们的人交谈,大概是在问明情况。在对话的最后,有人动手,将那三个人斩杀。 这一切都掩盖在一层烟雨中,血腥味淡化成了雾,飞溅的鲜血和血雨则已分不清彼此。 而甄践他们则没有心情去注意那里的情况了,已有人从其他区域飞掠而来,肆无忌惮,仿佛早已探究过阎罗殿范围内埋刻下的无生杀阵是否会再次被触发,他们像是捕获了蝉的螳螂,引动了各种隐藏的黄雀现身,。 事实上,早就有人被他们引动了,只是他们此前在一追二逃的过程中,更是隔着雨幕无重数,没有注意到,一如没有注意到有人埋伏他们那般。 在他们杀回阎罗殿范围的时候,那原本是废墟,只有瓦砾和死尸就已再次聚满了活物,像是一个个狩猎者在猎杀猎物。 “最糟糕的状况发生了!”甄践没好气的横了千伊子一眼。 看样子眼前这果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形势,被千伊子猜中了,他不知是该佩服千伊子洞察敏锐,还是该怨恨她一语成谶。 很多很多的鬼修从四面八方杀至,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势力,有的在修身境,有的在阴魂境。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大多数之间也是不认识的,有将对方当作敌手,或当作捕获了蝉的螳螂,于是一见面就生死相向,场面异常混乱。 毕竟地狱很大,有十八层呢。 单说这幽冥地狱就又分了九幽,而九幽之中任何一幽的范围都相当广袤,少说也纵横百万里。要是在平常,他们之间有的终其一生能到见一面都不错了。 若非在这一年间阎罗王失踪、疑似亡故的传闻席卷地狱,闹得沸沸扬扬,令各方强者、势力闻风而动,他们就更不会聚在这里打打杀杀。 至于能跨狱而来的恐怖势力,更是不用多提。 在这里谁认识谁?除了相邻的势力,以及少数几个地狱传说中的可怕人物和大教,怕是谁都不知道谁! 即便你名动一方,在其他地域依旧算是无名之辈;即便自报家门,来自其他地域的人也可以傲然说没听说过。 这也省却了许多麻烦,所以一见面,大都不用问候来历的,就是一个字——干! 甄践、千伊子、单轻狂作为捕获了蝉的螳螂出现,无非也就只是这一切的一个诱因、一条导火索。 杀到最后谁还知道那触发黄雀之争的小螳螂是那几只?早都在乱战中分不出谁是谁了。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阴雨连绵的夜,一切都模糊在了雨幕中,或许只有无休止的杀戮才能撕破这雨做的帘幕。 这无疑是一场腥风血雨,便是地狱的基本格调! “杀!”甄践和千伊子、单轻狂毫不犹豫,他们乐得如此,果断出手,依旧是在配合,要趁乱杀出重围。 雨一直下,气氛一点也不融洽,甄践、千伊子、单轻狂在众多鬼修中几回辗转,在杀戮中失去了方向,已经杀红了眼。 “啊!”单轻狂一声惨叫,他在断后时,差点被一个阴魂境高手立劈,关键时刻千伊子拉了他一把,但肩头却是少了一块,有血肉生生被斩下,雨水冲刷之后,那里的骨骼清楚可见。 “去死!”单轻狂发狂,全力催动镇魔石碑,上面的那个滴血的“镇”字越发清晰,另一个字也显出模糊的轮廓,此外,更有一些血线在碑面上蔓延,仿佛要勾勒出什么。 他像是背负一座山河,祭出的镇魔石碑,如同扔出的大山,气势迫人,向那个击伤他的人镇压而去。 顿时,那人像是直面一座山岳,一个比他低一个境界的人却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压力,这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觉得不是很真实。 他没有选择抵挡,而是施展凌厉手段,要将那块砸向他的石碑撕裂。 当两相接触时,他瞬间动容,为之变色,那块石碑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的凌厉手段没能凌厉起来。最终,他选择了暂避锋芒。 甄践当前也不好过,但他的状况相对于单轻狂要好些,在这过程中,他有负伤,同时也有收获。 “咦?”甄践一声轻咦,再一次激烈交锋中,他迎对四位阴魂境的高手,不得不火力全开,将手段尽数施展,这时他发现,当致命刀伤和往生经文交织时,那生死之气会变得格外的澎湃。 “是这样?”甄践自己都有点傻眼,他终于知道自身的死气从何而来了,竟是从致命伤里溢出的。 当死气弥漫时,往生经就会被动运转,为他提供生之力,将使两者达到平衡状态。而他若将这两者挥霍出,则可以化作一种杀伐手段。 “有意思!”甄践冲在前面,凭此杀出一条血路,千伊子、单轻狂紧随其后。 但是,甄践也有玩脱的时候,若是将生气与死气当作杀伐手段挥霍出时,没有把握好它们之间的平衡,极易伤及自身。 比如说,在一次生气与死气交织时,甄践没能驾驭好,在脱手的瞬间生气与死气相互抵触,并炸裂开,险些把他自己给玩死,胳膊都差点给炸没了。 最终,他们也是没能够成功突围的,鬼修从四面八方杀至,如同一窝窝蚂蚁倾巢而来,似乎要到腥风血雨停下时才会终止。 甄践已不知该往什么方向突围才好,退回阎罗殿?那里没有其他出路,差不多跟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 “跟我走!”不过甄践曾经好歹也是在阎罗殿呆过一段时间,周围的一片的瓦砾他都翻过,大概还是有印象的,在腥风血雨的模糊中依稀辨认了个方向,便是一股脑的杀过去了。 千伊子和单轻狂想都没想,随甄践而去,毕竟他们也没什么好的法子,且以修身境面对好多好多阴魂境,压力本来就大,也就只能跟甄践像石榴子那样紧紧抱在一起,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线生机。 第九十六章 凋零凋零 天空中低垂的阴云在黑暗中依稀也是能看到血色的,像是由血水蒸腾、升凝而成。当积压到一定程度,阴云又如岌岌可危的楼台因不堪负重而垮塌。 于是,楼台上的砖块掉了下来,旧墟雨水如砖落。天地间浑然一色,夜的黑暗已不可与血的颜色辨别。 当韦公羽和巫陌景跟进,从阎罗殿中冲出的时候,甄践、千伊子、单轻狂三者的影子已消失在了血红色的朦胧烟雨中,行迹已被雨水冲刷殆尽。 而他们倒是也没什么心去探究甄践追着千伊子、单轻狂二人去的是什么方向,因为在雨幕中正有许许多多朦胧了的身影向他们靠近,这无疑是一大波魑魅魍魉。 “麻烦来了!”韦公羽扶额,大呼头疼。 他大抵也能猜到这些是把他们当作捕获了蝉的螳螂来对待的,下意识摸了摸指间那能储存器物的诡戒,顿时觉得这手都发烫了,宛若抓到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不过山芋多半是没有的,在阎罗殿中得到的古经抄刻残本倒是有一本在那里面放着,这是比烫手的山芋更烫手的东西。 这若是完整的足以惊世,可惜是残本,跟甄践身上的地府正统传承往生经相比,确实是差些了,可依旧也是无价之物。若要放在经过了炼狱时代前期的混战,鬼修界都已产生断层而消沉的当世,却是足以引发一起又一起的流血惨案,掀起一场又一场的血雨腥风。 风雨飘摇到韦公羽的身上,那身大红袍又一次被打湿,雨水浸入其中使之越发沉重,他的呼吸也渐渐变得粗重,恍惚间还闻到了丝丝血腥气。 血腥气由淡转浓,只在一个呼吸间让他的鼻腔里都是这个味道。他知道,这是一场腥风血雨,他沾染上了,便是陷入了其中,逃脱不掉。 雨还在下,宛若天上神灵在战斗中咳血。 韦公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更不可能以寡敌众,这里的情况与阎罗殿中的不大一样。 入阎罗殿有门槛,且当时事态紧急,有无生杀阵的威胁,以至于从李御夜那里购得修身术来参悟的众人几乎很难收心。 尤其是那些修身高一点的老辈,经历的事情多了杂念丛生,迟迟难以入定;反倒是一些成长空间很大、悟性佳的修身境小鬼幸而得入,去争了那造化机缘。 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老辈鬼修的修行路差不多已有定型,修身术与他们的路相左;小辈鬼修才初涉此道,未来的路还很宽广,可塑性强,方以得悟。 不过在当前这阎罗殿外就没有那种门槛限制了,阎罗殿主殿以外的范围里,修身境满地走,阴魂境时常可见。 韦公羽虽算是同境界中的佼佼者,可落在境界高于他的人眼里,也不过是比较会咬人的狗而已。 血雨中那些魑魅魍魉的身影的轮廓越发清晰,倒不是雨变小了,而是他们在靠近。 其中一些是朝着韦公羽和巫陌景来的,目的很明确,大抵是发现他们是从阎罗殿出来的生灵;还有一些只要看除异己就大打出手,感觉脾气很爆,也不需要拿出什么确切的开战理由,只要出现在这里的其他势力,都跟默认开战无异。 韦公羽很猥琐的四下张望,周遭或近或远都有一些混战在发生,这大都是撞上了就干的那种,放眼望去群魔在血雨腥风中乱舞,他又看了看那些取路径直而来的那一部分,便是有了决断。 话说了那么多,事实上这也不过是韦公羽和巫陌景从阎罗殿中出来的那一瞬间的所见、所闻而已。韦公羽在看到这些之时就有了对策,他很自然的拽上了巫陌景的素手,然后撒丫子狂奔。 “陌景,我们走!”韦公羽这般道。 然而,他的狂奔倒是没能奔出去,脚下却是因向后刨而溅起了因被血和雨的浸染而泥泞的尘土,他的人还在原地。 这个动作看上去异常滑稽,当他意识到这一点而停下的时候,表情就变得异常尴尬了。 巫陌景不跟韦公羽走,专门等到韦公羽觉得尴尬之时才有所动作,非常嫌弃的将素手从韦公羽的手中抽出,还在血红色的雨中冲洗了下。 “我跟你很熟么,”巫陌景板着脸,和韦公羽刻意保持出一种距离感,她道,“请叫我南门陌景!” 也不顾及韦公羽的感受,巫陌景如一只任性的黑天鹅从韦公羽身旁走过。 韦公羽的尴尬僵在了脸上,他强行从尴尬中挤出一丝笑来,同时还在此过程中磨牙,这就是呲牙咧嘴的模样了,大概也算是被气得牙痒痒。 眼前的情况也不容韦公羽多做计较,他追上了巫陌景。 与此同时那些生灵已然杀至,什么魑魅魍魉,什么妖魔鬼怪,都露出了各自狰狞的獠牙。 可是韦公羽和巫陌景已混入乱战中,他们在追击的同时也不得不应对各种莫名其妙的攻击,其中一半在此间陨落,还有一半在杀过去之后丢了目标…… 雨水淅沥沥的下着,云层在翻涌,如大海生波澜。 时而有无量光穿透云层,照亮了阎罗殿外各种生灵千奇百怪的脸,而这却不是闪电。 有强大的生灵翻云覆雨,在云端大战,他们的境界比及阴魂境还要高,一身道法通玄、诡术通幽。 地狱间的强者也参与到了这次造化之争! 在这种级数的战斗中,任何一点战斗余波扩散开,对低境界的生灵来说都是一场不小的冲击,甚至是灾难。 在无量光落下时,还伴随着一道剑光,虽远不及前些时日无端乍起的惊世剑光,但也足够恐怖,落在地上时,就像是神灵降下了一场浩劫。 “啊!” 霎时间,那里的地面炸裂,留下了一道十丈深、千丈长的剑痕,而剑光则已化作涟漪荡开,如劫难席卷,附近混战的生灵被那一剑波及,根本来不及逃,成片的陨落。 顿时,那一大片区域空荡荡的了,大多数生灵都在剑光荡开间被横扫、腰斩,只有少数阴魂境的高手勉强撑了下来,保住了一命,但也遭到重创。 鲜血蒸腾后化成的雨水从天而降,将那突然的空荡填补,惨烈被雨水一遍遍冲刷,在烟雨中朦胧,也就没那么触目惊心,可留在众多生灵心头的惊惧却久久挥之不去。 韦公羽和巫陌景方才就是朝那个方向去的,但好在尚还有一段距离,那剑光的涟漪在他们前方散尽,堪堪躲过一劫。 “那特么是鬼还是魔啊!”韦公羽咂舌,毫无疑问,不论境界高低,地府传承、阎罗殿造化等对他们都有绝对的诱惑力。 而他们这种最先至此的,无疑都被当作了试路的石头。 笃笃—— 剑光之后,又是一曲琴音从云端传来,魔音万千,演奏出的乐曲交织着杀戮、死亡等。 地狱中的修行者本就没有人间道、神仙道等的那些讲究,在这样的琴曲之下,七情六欲都被引诱出来,并被无限放大。于是地面上许多鬼修的情绪都不受控制,肆意爆发。 阎罗殿范围内的形势越发的混乱了,各方妖魔鬼怪乱战在一起,天上不时还有恐怖强者的战斗余波降下,令参与这一切的生灵止不住的陨落,成片的陨落。 这像是一个落花的时节,百花在此间争艳,亦在此间凋零、凋零,再凋零。 韦公羽和巫陌景就像两片浮萍,在风雨中飘摇不定,直到某一刻,他们在混乱中终于有了停顿,却是响起了韦公羽凄厉的哀嚎。 在韦公羽都没察觉的不知的何时,他身旁的巫陌景竟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巫陌景的身上无端着起了火,雨水都浇不灭的诡异火焰,仿佛遭受到了恶魔的诅咒。 当韦公羽因巫陌景的惨叫而挥剑转身,注意到这些时,巫陌景已被焚烧得面目全非。 “巫陌景!”韦公羽大叫,他冲了过去,但是,有人在对他出手,将他拖拌住了。 韦公羽含恨的看了那个拖拌他的人一眼,随即焦急的目光又转回到巫陌景哪里,他心急如焚。 那诡异的火焰,是粉红色的,只在血肉上燃烧。不多时,巫陌景身上的肉就被焚烧殆尽,或许是因为火焰的缘故,余下的白骨被渲上了一层粉红。 只余下白骨的巫陌景,她的动作越来越无力,却是在这过程中望了韦公羽一眼。只是那双眸中的瞳早已被焚作灰烬,难以揣度出她此时的眼神。 当巫陌景在无力挣扎中倒地,直至不再动弹时,那诡异的粉红色火焰也就此熄灭。 她陨落了。 就这样,韦公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冤家”如飞花般在自己眼前凋零,目光渐渐变得呆滞,而这恰巧给了他的敌手可趁之机,顿时身上又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 “滚啊!”韦公羽拼死了正跟他激战的敌手,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将那具粉红骷髅拥入怀中,失声恸哭,状若癫狂。 “啊——不要死!” 第九十七章 反戈一击 似锦繁花终会落,似水红颜成白骨。 血雨腥风的朦胧中,妖魔鬼怪的杀戮里,韦公羽搂着一具粉红骷髅,状若癫狂。 “巫陌景!不要死!”少年如癫似狂,差不多可以等同于绝望,泪水和雨水同落,划过脸庞,已然分不出彼此。 怒发冲冠,血丝蔓延占领了眼白,仇恨在这雨中像是得到了滋润,疯一般的生长,稍纵便爬满了韦公羽的身躯,他的目光在混乱的场面中游走,希望能找到元凶。可奈何场面实在是太混乱,他根本找不到。 旁人不会在意韦公羽暴涨的怒意,也不会在意他的眼神,还不时有攻击向他落下,韦公羽不躲也不闪,抱着那具白骨闷声承受。 就这样,韦公羽被击飞、击落,皮开肉绽,却依旧是抱着那具骷髅不放,死也不撒手。 这样的做法跟赴死无异,不多时他就奄奄一息,倒在了地上,混入死人堆,践踏随之而来。 韦公羽在巫陌景死的那一刻已萌生死志,如同比翼鸟,不愿独活。 现在的他已虚弱无比,毕竟承受了许多攻击,加之心字已成灰。若是有人在这时再补上一刀,那他便可以和巫陌景共赴黄泉了。 不过这一刀没几个人会来补,来这里争地府传承、造化的鬼修实在是太多了,韦公羽的生死对于庞大的人口基数来说无关紧要。当然,这是在不知他身怀十败真经残册的前提下。 最后再看了这个混乱的地狱一眼,韦公羽也有觉得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了无生趣,而只这一眼,他又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 那对他来说或许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朋友吧,其人正呼喊着什么,沐浴着血雨,向他这个方向杀了过来。 然而那人的呼喊声相对于震天的杀声来说,只如蝼蚁向天鸣那般无力且渺小,韦公羽没能听清,但根据嘴型大概可以判断出是在呼唤他。 “甄兄……”韦公羽笑了笑,却是朦胧在了血色烟雨中,他闭上了眼,还多了几许欣慰,貌似这样死了算值了。 甄践和千伊子、单轻狂在混乱中冲杀,他们任何一个拿出来,都是别具一格的,有着可以让人感到惊艳的实力,可混入这乱战中,又无甚区别,都是妖魔鬼怪。 云层上也爆发了战斗,那是超越阴魂境的强者在交锋,不时同雨水一起落下的战斗余波,如神罚降世,让他们的处境越发艰难。 这就是地狱,甄践他们在此间挣扎着。 在这过程中,他正好看到了韦公羽所经历的全过程。而其中的一幕让甄践感到熟悉,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不过眼前的局势不是回忆的时候。 韦公羽多次相助于他,他没道理看着他放弃治疗。 “懦夫!站起来!”甄践大吼着,他杀了过去,将韦公羽从死人堆中捞了起来。 他从缘妮那里听说过韦公羽和巫陌景之间的一些故事,虽然具体不大了解,可被他们秀的这一出同生共死的恩爱刺激得不轻,想来两个人关系不浅,差不多可以猜出是真爱,只不过比较傲娇,嘴上不承认。 于是甄践就偏偏不让韦公羽如愿,他要将韦公羽拽回来,要让他独活。 千伊子和单轻狂皆皱眉,甄践的举动,让他们都想起来了在阎罗殿中的经历,他们那时都没有察觉,竟被摆了一道。 他跟甄践是一伙的! 若非韦公羽、巫陌景等人在暗中使绊子,他们早就将甄践拿下了,而不是被甄践翻盘追杀。 不过他们也没有计较,若是甄践没有因为突破而翻盘,那他们此刻的处境会更加的艰难。 “我知道是谁下的手,活着报仇!”甄践对韦公羽道,他本想将韦公羽打醒,但因为要迎对各种乱战,腾不出手。 甄践这话不假,他方才做了旁人观,对那一幕看得真切,虽然不认识元凶,但已经记下了。 “是谁?”甄践的话让韦公羽振作,他望着甄践,眼中的仇恨随着目光溢了出来。 “不认识,但我知道!”甄践道,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韦公羽不再多问,他那充满仇恨的眼又衍伸出坚定,眸子在此间合上,身上的气势同时发生转变。 挽回韦公羽的意志,多余的其他已不需要甄践去做了,他随手将韦公羽丢回了死人堆,又杀了几个鬼修,用尸骨将韦公羽掩盖。至于韦公羽能否活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这不是甄践能左右的。 这也不过是混乱中的一个小插曲罢了,甄践他们还在为杀出重围而奋斗,在众多妖魔鬼怪中缓缓移动。 “轻狂公子!” 突然,一声惊喜的招呼声打乱了他们的节奏,他们遇到了一股来自囚魔山的力量,其中多数都是阴魂境的,这等阵容在阎罗殿范围内可算是非常强力了。 “轻狂公子,琴魔长老也来了,在上面!”一个囚魔山的阴魂境鬼修指着云端,道,“她对你依旧还是那么上心!” 单轻狂对那个鬼修也无敬重意,只是点头示意,而后抬头望向云端。他其实早已知道,因为听到了琴音。 云层上,有超越阴魂境的存在在交锋,在云层的翻涌间,偶尔能窥见其中一两人的强者风范。 甄践、千伊子二者在这些囚魔山的援兵出现时变了颜色。找到组织的单轻狂无疑是会从他们的同盟中脱离的,以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还会反戈一击。他们相互间看了一眼,皆是毫不犹豫,果断掉头走。 “两位,别急着走,我等有过共患难,今当同甘,有我囚魔山在此,保你们平安!”单轻狂有感,他转身对甄践和千伊子的背影说道。 嘴上这么说着,却是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而那些来自囚魔山的鬼修中,则是站出了七八人,都是阴魂境的高手,他们追击着甄践和千伊子而去。 甄践和千伊子皆是不答,连头也没回,他们三个本就不稳固的同盟就此破裂,不复存在。 “这么着急,是要私奔到月球么?”单轻狂也跟着追击,同时还出声道。 “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甄践蹙眉,隐隐觉得这句话甚是耳熟。 单轻狂竟把他对他和千伊子的调侃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他的脸在单轻狂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中变黑,也无心辩驳,甄践专注于跑路。 第九十八章 神魔之兵 雨是血雨,风是腥风。 腥风血雨中的混战其实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毕竟各自间本身都不是很熟悉,有的势力之间数千年都可能不会产生交集,他们试探的成份居多,在尽量给自己创造优势。 那些强势的,依旧屹立在风雨中。而那些实力不济的,在这其中自然是相形见绌,被虐得不能更惨,体无完肤是轻的,几乎都成了铺在瓦砾间的尸骨。 这像是一种考验,是资格的获取,似乎只有挺过这一轮杀戮的势力,才能被视为对手,有了争地府传承、阎罗殿造化等的资格。 混战并非毫无目的,传言在这过程中散开,称某些势力擒住了曾入阎罗殿的小鬼修,得到了一些造化,同时也获知其他机缘沦落至何处。 各种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闻风而动,如一股股狂流涌动,向传言中那些势力所在的位置涌去。 另外,地下的瓦砾也继无生杀阵之后再次有了动静,一些光束破土而出,直冲天际,宛若死去的魔鬼在复活,要扒开坟墓重临地狱。 “啊!”“啊!”“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那些光束异常锋锐,伴随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杀伐之气。这来得突然,许多生灵避之不及,被腰斩,如田野间的麦子连片被割去。 杀人似割草,这是一个喋血的夜! 滂沱大雨,也如珠帘被切断了线,一颗颗的落在地上,在炸裂中乒乓作响。 无端的变故引起诸多生灵的注意,起初是以为无生杀阵再次被触发,都有了退走的势头,但在看清那些光束时,却又都驻足了,并露出了惊讶、狂喜等神色。 那些光束之中,包裹着一些东西,依稀可以看到模糊的轮廓,有刀形,有剑影,还有战戈等,都是兵器。 “这些是地府强者的冥兵,在他们陨落后深埋于废墟中,已然通灵,现在竟自行出世了!”某势力的一个阴魂境老者讶然。 “定是无生杀阵的触发惊动了它们,得益于血水深浸废墟,冥兵之灵饮血而复苏!”一只魔蛇缠绕着瓦砾间的石柱,硕大的蛇头在血雨中摇曳,蛇信吞吐,阴冷的眸子里泛着贪婪的光。 不论是妖魔,还是鬼怪,对这片废墟多有了解,不然在此前也不会有人会因为掘地好多尺而触发无生杀阵,并食其恶果。 “我当初怎么没有找到?”甄践和千伊子在被囚魔山的人追杀,这些破土而出的兵器带着令人惊悚的气息,却是让甄践为之捶胸顿足。 他当初还在魂离状态时,可是在这片废墟间翻找过一阵子的,要找趁手的装备当出门装,但不可能将这里翻个底朝天,没见到这些东西。 各种冥兵,有刀、有剑、有战戈等,都带着灵性,泛着朦胧光,如同一条条小蛇在半空中游动。它们已超出寻常范畴,为曾经的地府强者所留,近似于神魔之兵,放在当今地狱,其中任一都能被当作镇教至宝。 “好!”一些人大笑,踏步虚空,追寻着一些光束而去,要将那通灵的冥兵捕获。 囚魔山中那些和单轻狂一起追杀甄践、千伊子的人因此而驻足,对这些冥兵火热得紧,但忌于单轻狂的身份,不得不继续追寻着甄践的身影而去,不过眼睛却总是瞟向那些飞舞的光束。 单轻狂对自己人的作态尽收眼底,又望向逃遁的甄践和千伊子,目光闪烁不定。 “先争冥兵吧!”单轻狂道。 他没有说出甄践身具地府传承往生经一事,不知是出于私心而隐瞒,还是觉得以后和甄践会再见面的。 “多谢公子!” 囚魔山的众人大喜过望,得到单轻狂的应允,便是再也按耐不住,加入到对那些浮游的冥兵的争夺之中。 “咦?” 云端之上,也响起了轻咦,有的冥兵都引起了超越阴魂境的当世强者的注意,云层被搅动,有大手从中探出,向一件泛着朦胧光的冥兵抓去。 这是一杆断裂的战戈,为青铜所铸。戈刃上早已有碧绿的锈迹,但却有鲜血在锈迹间流淌,诸多冥兵出世时诸多生灵如割麦子般倒下的场面,就由它为主笔。 废墟之上,各种妖魔鬼怪为这一幕而侧目。 甄践也不时回头,在发现后面已无追兵之后,亦是驻足观看,他对这些近似神魔之兵的冥兵煞是好奇,不知会爆发出怎么样的威力。 那一只手仿若来自堕落神灵,在搅动魔云,从上苍之上探出,伴随着血雨腥风,似要将散落在地狱间的魔兵收回。 在半空中游动的锈迹斑斑的战戈一顿,似有所感,残缺的戈身产生震动,发出“嗡嗡”的声音,宛若生命的律动。 这是战戈久经杀伐而孕育出的战意,它像是在激动,久违的杀戮令它振奋,于是杀伐之气大盛,铜锈在此间脱落,满是豁口的戈刃足以让人怀疑这是一把锯子,但依旧是锋利非常。 在各种妖魔鬼怪的注视下,战戈迎向了那从天而降的大手。 杀伐之气冲天而起,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心神都为之激荡,有惊惧、有共鸣,恍惚间有一种错觉,这杆战戈能够斩杀神魔! 雨幕让那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朦胧,可人们却似清楚的“看”到了那里的情形,双眸都有一种刺痛的感觉,这是被杀伐之气伤到了。 滂沱的血红色大雨在这一瞬都有了凝滞的断流,似被那里的碰撞所截断。地上生灵的呼吸也都因此而停止,战戈和大手碰撞的一幕足以使鬼神惊! 稍纵,血色大雨如决堤之黄河从天上倾泻而下,比之先前更加滂沱,也更加的粘稠,血腥气也更加的重了。不似黄河决堤,更似黄泉崩散。 依稀间可以看到,那只大手被刺伤,退回了云端之上,有鲜血洒落。而那杆断戈,则是染着血,化作一道闪电,如戮神之光冲入云层,竟是在追击! “他被拒绝了!”地面上的一只活了很长年岁,对冥兵颇有研究的老妖叹道,“但凡有灵之物,除非能够强势收服,多半都是自行择主的!” “可怕!”甄践对这样的场面目眩神驰,没有去争夺的意思,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嘴巴撇了起来,道,“黑无常给我的那根哭丧棒,怎么没有这样的威力,该不会是地摊货吧?” 第九十九章 小小女孩 黑无常给甄践的那根哭丧棒是否为地摊货色,甄践已无从去追究,因为那一击遗失在了忘川之中。 抬望眼,看到那些已然通灵的冥兵,甄践也是怦然心动,眼神火热得紧。但那比他鬼躯的温度还要高的血雨中夹杂的腥气儿让他找回了理智。 冥兵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啦,在这样混乱不堪的局势之下,保住小命才是要紧的事啊。 甄践隔着衣衫,摸着藏在怀中的碎铜片,对自己说道:“我已得到阎罗王指引,不能贪心!” 他是在告诫自己呢,甄践就因为自己意志的不坚定,作为的反复无常,已经吃过好几次亏了,他不想重蹈覆辙。 恋恋不舍的望了几眼那些浮游的冥兵,甄践脚下的步子挪动得很慢,他确实缺一件趁手的装备啊。 要知道,他从边村一路走来,可是提着一把柴刀走了将近一年。虽然在这途中也没少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可若说见到的兵器,能被列入冥兵范围的则是少之又少,几乎没有。 甄践终是下了决心,如摒弃堕落真经那般将各种冥兵无视,转而辨别了方向,朝着他记忆中的那个位置走去。 不论甄践从哪个方向走,都不能算作是逆着人流的。这里干什么的都有,有追逐着冥兵而去的、有杀向擒住在阎罗殿中得到些许机缘的鬼修的势力的、有排除异己的,更有试图趁乱先行闯入阎罗主殿的,等等等等。 各种生灵的选择和方向不一而足,如好多好多蚁群混在一起,都是各怀鬼胎。 甄践就像其中的一只,只不过是独行蚁,毫无依托,举目望去,皆可为敌。 当然了,更多的人则是没有对这个无名小卒给予过多的关注。毕竟甄践混在妖魔鬼怪之中,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像这种小蚂蚁让他多留意一眼或许都算是在浪费时间吧。 甄践乐得被人无视,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也因此很幸运的爬过了死人堆,翻过了断壁残垣,差不多就要逃逸出混战了。 在这过程中,甄践有遇到一些“熟人”。 如季世清,他被一群妖怪抓住了,下场非常凄惨,被一只大妖挑在骨刺上,四肢中余下的其三都被尽数折断,已然气若游丝。 如缘妮,她依旧和张未若在一起,身边更是多了一些生灵。令甄践惊讶的是,让巫陌景诡异死去的人也在其中。 “他们来自度厄地狱?”甄践蹙眉。 他有留心观察这些生灵出手时的诡异能力,大概能推测出一些,那是诅咒。 在地狱道,最善使诅咒的魔鬼莫不是出自度厄地狱,那是一片被诅咒之地。流落至度厄地狱的生灵都将遭受到不同程度诅咒,其中的幸而未死者,再被诅咒的同时也获得了诅咒的力量。 尤还记得,北望幽西南部高原的伏尸。在甄践北漂的路上,他听过一些坊间传说,那就是从度厄地狱爬出,却因身中诅咒而磕死在幽冥之岸。 “莫非是他们?”甄践想起了那一日,他站在一座无名的山脉之巅,看到的那艘从黑暗中驶出的大船。 甄践又回忆着先前所见,致使巫陌景诡异死去的焚肉留骨的诅咒,是一个女子释放的。 她并不是在针对巫陌景,而是朝着一个方向在释放,在乱战中要想让自己的施法有客观的收效,自然是进行群攻了。 那个任性的妹子,只因在那个方位里,沾染了一丝,便成了白骨,她是被殃及的。 “他的杀妻之仇,怕是难报了……”甄践摸着下巴,为那个身穿大红袍的少年发愁,却没有打算助其一臂之力的意思。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负责还人情债,将那个人的来历告诉韦公羽。而此间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个身穿大红袍的少年能够从死人堆里活着爬出来。 思念及此甄践忍不住再回头,顺着这片被血雨打湿、被红色渗透、被尸骨掩埋的废墟,那件大红袍已经混在其中分辨不出了。 甄践心里其实已有将韦公羽当朋友,可若说要为这个朋友多做些什么,那很抱歉,他自认为交情还没深到那个地步。 最主要的是,他们的相遇,就注定了不可能成为纯粹的朋友,尤其是在甄践对白剑歌的剑光和弑月魔君的绯月产生莫大反应之后。 “呵呵!”甄践笑了笑,也不觉得自己绝情,倒是有些无奈。 他已经靠近自己期许中的那个地方,即便放眼望去这片废墟各处都是如出一辙的破败,很容易让人搞不清方向。 风雨飘摇中,断壁和残垣仿佛需要相互扶持才能站立,甄践又斩杀了几只涌向他的小妖、小鬼,从坍塌了一大半的建筑间穿过,前方一根从瓦砾中翘得老高的石柱就遥遥在望了。 看到那根石柱,甄践紧绷的心弦有了一丝放松,那是黑无常经常独坐望天的石柱,他大概可以从这里逃出生天。 在阎罗殿废墟的瓦砾覆盖之下,还有许多古建筑的残基撑起的空间,其中一些地方是相通的,构成了错综复杂的的“地下暗道”。这跟石柱之下,就是那些“暗道”的入口之一,甄践进去过的。 “你们慢慢争吧,我先走一步!”甄践抑制住很想对身后参与混战的各种生灵做一个鬼脸的冲动,加快了自己的逃逸速度。 石柱的轮廓在风雨中越发的清晰,它和甄践的距离在不断缩进,缩进,再缩进。 然而,就在距那石柱还有百丈之遥时,甄践的瞳孔猛地一缩,面色颓然一变,整个人的气势转而变得异常凌厉。 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看上去跟甄践差不多大。 少年靠着那根斜翘起的石柱,披着一身烟雨,一副恭候多时的样子。他很从容,只是那张清秀的脸,在血红色雨水的冲击下,看上去有了些扭曲,而他本人却是对此毫不在意。 “李御夜?”甄践蹙眉,道出了少年的名字,眼眶在眼皮的挤兑下成了两把细细窄长的刀,眸子间泛起的光如刀芒闪烁。 少年用一张绢布擦去脸上的雨水,和甄践对视了一阵子,这才似笑非笑的道:“你来了啊!” 李御夜仿佛没有看到甄践眸子间闪烁着的寒芒,还是那副平易可亲的姿态,很是热络的迎上甄践,如故人相逢。 腥风从甄践身后拂来,李御夜逆风说话,大概是风大闪了舌头,声音很是飘忽和含糊,甄践并没有听清李御夜说的是什么,但他还是通过嘴型判断了出来。 你来了啊? “我……”甄践强忍着惺惺作态给他带来的恶心,回应着李御夜,一直以来这个少年都让甄践拿捏不定,故而也就没有轻易与之撕破脸,这时依旧是这样。 只不过他的回应才刚出口一个“我”字,又一个声音向了起来,几乎是李御夜声音的二重奏,可却多出了两个字,同样是逆着风,却清晰的传到了甄践耳边: “你来了啊!哥哥!” 甄践和李御夜的身躯同时一震,这个声音来得很是突兀,听上去很是稚嫩,可以判断出是个小女孩在开口,但却极具魔性,让他们两个的心跳为之加速,灵魂都在战栗。 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向源头,却是在那翘起的石柱之上,不知何时那里多出了一抹,跟血雨相比异常妖艳的红。 像是有一朵花在那里盛开,有着鲜艳到让人窒息的颜色,如血、如荼。 甄践有一瞬间的恍惚,似曾相识。 李御夜战战兢兢的回头,余光瞥见了那一抹红。 一个小小的女孩坐在斜翘的石柱之上,她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正晃动着小脚丫子。 这是一个纯真无邪的动作。 而她身着的红衣如火,诡异的妖艳简直能灼伤人的双眼。 你来了啊,哥哥! 这个小小的女孩笑着如是说着,花一般的笑颜,却有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这样的笑和她纯真不符,和的年纪不符! 甄践和李御夜没有交换眼神,二者望着这红衣女孩,默契般的挑着眉,表情很是同步,诧异也是异口同声的发出: “哥哥?” 第一百章 众矢之的 甄践、李御夜,与红衣女孩,三人在三点一线间。 诧异之后是一阵的沉默,即便那声“哥哥”很软糯,可却是叫得让跟那些妖魔鬼怪比起来,算得上是美男子的两个人都有些懵逼。 “是在叫我么?” 甄践和李御夜的心里活动都是这样的,但在这种想法冒出来的瞬间就被他们否定,他们都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妹妹啊。 尤其是,这个红衣小女孩来得太过诡异,像是凭空出现的,他们都没有一丝丝的察觉。 小小的女孩,着装诡异,艳红的衣裳,如血如嫁衣,如火如荼,仿佛能灼伤人的眼眸。 而比女孩的出现和着装更诡异的,是她脸上的笑容。那一笑,痴情而妩媚,娇柔而凄艳,绝然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的稚嫩的脸上。 她的一切的一切,都带着一种让甄践和李御夜感到惊悚的诡异。 女孩也不说话,只是坐在斜翘的石柱上,晃动着小脚丫子,痴痴地,诡异的笑着。 甄践和李御夜也没有多余的言语,皆是在懵逼中皱眉。不过跟李御夜茫然的懵逼相比,甄践的懵逼之中多了些疑惑。 他总觉得这个女孩似曾相识,不论是她的人,还是她的笑。 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子,有着纯真俏皮的模样,煞是可爱,很像是邻家的小妹子。可挂在她脸上的笑,却似曾经沧海,在风雨中飘摇,终得绽放开的地狱之花,这不是邻家妹子所能具有的。 “在哪里见过呢?”甄践思索着,他很苦恼,几近抓狂。 似与君初相见,却犹如故人归。 似曾相识,这份感觉,就像与认识的人久别重逢,可却在相逢时,想叫出对方的名字,但又叫不上来时的欲说还休。 不过甄践的苦恼并未持久,倒不是他想起来了,而是有一束光闯入了他的视野,切断了他的思绪。 那是一件冥兵,如长虹横贯长空。 沿途,有想捕获这件冥兵的生灵无数,逐一尝试,但无一成功。其中更有强行出手者,做的却是引火烧身之举,最终导致自身血洒当场。 “这是什么情况啊?”甄践汗颜道。 他的眼皮子狂跳,那件冥兵,如长虹横空而过,却是沿着一条直线,不论是在各种生灵的各种尝试捕获的各种干扰之下,依旧不偏离轨迹。 而他甄践,就是站在这条直线上的。 要是不躲也不闪,甄践大概是会被这长虹贯胸而过的吧? 他倒是没有呆愣到那个地步去,在被虹光惊扰后就有了反应,果断选择了横移,遁离原来的站位。 然而,在甄践有了动作之后,那道长虹的轨迹也有了变化,由直线变成了曲线,竟是在追逐着甄践而去。 似乎,人潮拥挤,甄践的远离,这与众多生灵恰恰相反的举动,反而引起了这冥兵之灵的注意。 李御夜面部肌肉在抽搐,他与甄践、红衣女孩在三点一线之间,但并不是与长虹的运动轨迹在一条线上,奈何甄践是奔向他而去的。由是引动那被引动的冥兵间接的指向了他,这就有了些祸水东引的意味。 “这天杀的小子!”李御夜怪叫一声,他为之动容,撒丫子开跑,有些想不通,甄践这小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会让一件有灵性的冥兵“盯上”。 “灵性……”动容之后,又是一愣。 李御夜有醍醐灌顶后的豁然开朗之感,挥着手在空气中猛的一握,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但从手心流出的只有雨水,他猛然停步。 暮然回首,但见甄践早已停了下来,那长虹般的冥兵围绕着他转着圈,如同一只魔宠在对魔主进行取悦。 坐在斜翘起的石柱上的红衣女孩,她那两条如红藕般的小腿晃动的幅度逐渐变小、变慢,小小的身体向前倾着,一双灵动,却又不知缘何具备了异样忧伤的大眼睛里新添了好奇的光。 “咦?” 云端之上再一次响起轻咦,那些超越阴魂境的存在,在那里进行战斗,最终目的也是为了地府的各种造化。地面所发生的一切尽在他们的关注之中,是故甄践这里的异常很快就引起了一片诧异。 那些冥兵,已然通灵,具备灵性,即便是他们这种存在,也看得眼热。 可但凡灵物,若想强求来,都要为之付出代价,不过在当前这种敌手如林、虎视眈眈的形势间委实不太好如此。 于是,这个放在平常根本入不了他们眼的无名小卒,这个第一个令通灵的冥兵产生异动的小修士,自然便受到了他们的高度重视。 他有什么特别么? 长虹般的冥兵,围绕着甄践转着圈,包裹着它的朦胧光在这过程中渐渐隐去,其真貌露了出来,竟是一把沾着尘泥、锈迹斑斑的古剑。 古剑通灵,即便有损,深埋于瓦砾之下,在千年后出世,依旧有相当大的威能,在它浮游的这段时间,已经沾染过许多修行者的血了。 “剑?” 甄践诧异的挑眉,内心忐忑,有些搞不清状况,对这古剑有忌惮。 嗡嗡…… 剑体震颤,抖落了些尘泥和锈迹,像是在对甄践的回应。它漂到甄践身前,上下沉浮,如同在呼吸。 雨水打在甄践身上,也冲刷着古剑剑体。少年单薄的身影在血色烟雨中很是清冷,而古剑千疮的剑身在雨水冲刷后更显斑驳。 他打量着它,不再言语,两两相应,倒是毫无违和感。 追逐着这把古剑的生灵陆续赶至,又都在一定距离相继止步,他们神色各异。 “这该不会是冥兵择主吧?”有人推测道。 这样的推论自然是引得诸多生灵若有所思,不论是妖魔鬼怪,还是魑魅魍魉,都有意动,蠢蠢蓄势而待发。不过倒也按捺住了,推论毕竟是推论,他们在期待中等待。 “他是谁?”有人因此而注意到了甄践,想知道甄践的身份。 甄践这个从阎罗正殿出来的人,本应是该被各方势力着重关注的存在,但在混战中逐渐被无视,现在又因为这把古剑所向,被重点关注。 “不认识,一个无名小卒罢了!”有人阴阳怪气的回应道,任谁都能听出其中所含的嫉妒。 这件冥兵在甄践面前所表现出的状态与先前相比大相径庭,实在是太过“温柔”,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是要择主,一时间,甄践成了众矢之的。 第一百零一章 无名小卒 如果这把古剑有眼睛的话,现在差不多就是在和甄践大眼瞪小眼。 甄践嘴巴微张,一指点唇,他也有些懵,四周围过来的生灵越来越多,在血雨腥风中黑压压的一片,影影绰绰。 环视了四周一圈,不用多想甄践也能猜到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本是想早些脱身的,可看到这样的场面他反而不着急了。 “这是要来围殴我么……我超怕的啊!” 甄践笑了笑,嘴上如是说着,却一点也不慌张,还淡定的用袖子将脸上的雨水抹去。 他缓缓踱着步子,围着在眼前悬立沉浮的古剑兜着圈,要将这把剑打量个遍。 斑驳的古剑仿佛有生命般,亦是在甄践踱步的过程中移动,是以始终是保持同一个面朝向甄践。这看上去如双子星在相互影响下形成的螺旋,又像是两个高手在对峙中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喂!你到底在干什么,收了那件冥兵啊!” 他和它如此往复,兜了好多好多圈,最先沉不住气的反而不是他和它,而是那些旁观者,他们已经开始议论,其中更有一些按捺不住的鬼修、魔修等,不耐烦的呼喝着。 甄践闻声一顿,古剑与之同步。 抬眼在人群中望了一周,烟雨让一个个身影都很是模糊,那声呼喝也如雨烟淡化而开,根本找不到源头。 这么拙劣的怂恿,甄践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不过继续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那毫无意义。 甄践想了想,略有犹豫,伸出那根点过唇的指头,小心翼翼的向悬立的古剑探去。 一时间,议论声如叠浪层层消匿,这里安静下来,唯有雨水哗哗而下的淅沥,腥风从相隔不远的上风区吹来的喊杀声由此分外清晰。 无论是魑魅魍魉,还是妖魔鬼怪,都在这一刻屛住了呼吸。带兵器的,按住了柄;玩巫术的,准备好了咒;放毒物的,掏出了药……而他们的眼睛,却是盯着甄践和古剑一刻也不偏转。 黑云压城城欲摧! 李御夜早就预感到了什么,他趁众人注意力都放在甄践身上之时,掀开废墟间一大块墙面瓦砾。他将自己藏在了下面,然后盖上,留下一道缝隙,两只眼睛透过缝隙注视着外面的一切。 小小的红衣女孩对眼前这暗流即将爆发的场面恍若未觉,依旧是坐在斜翘的石柱上。她的注意力都被甄践吸引了去,饶有兴致的关注着甄践的一举一动,只是那水汪汪的眸子里,含带的情愫却不似只有好奇那么简单。 铛! 指节分明,像是用刀刻意削出棱角的手靠近了古剑,那一指弯曲后轻弹,打击在了古剑斑驳的剑身上。敲击所产生的金属音悠远而清沉,从锈迹之下传出,宛若掀开了岁月的尘埃,从历史中复苏。 殷殷殷…… 敲击的余音转而化作剑吟,似是潜龙从幽渊中脱出,得以云游时愉悦的啸吟。它在轻颤,没有表露出它横扫众生时的凶残,仿佛已将甄践认可。 “没有拒绝?好!好!好!” 一声声大笑响起,影影绰绰的人群,顿时如决堤的黄河之水,向甄践那里涌去,一发而不可收拾。 殷殷剑吟像是一种讯号,使得众人以为古剑当前已到了一种“平静”状态,他们要从将之夺过来。 “为什么不是我?不能便宜了这无名小辈!”速度慢的落在了后面,自是会捶胸顿足,有不甘,于是加快了速度,争先恐后,要将这古剑抢到手。 这可是一件有灵性的冥兵,在当世地狱足以做镇教至宝! 比众人更快的是甄践,他在试探性的将手指伸向古剑之前,就知道自己此举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是故在发现古剑没有将他拒绝时便果断上手,将之握在手中,甄践抽身后退,并顺势挥剑横扫。 众人来得也快,快到刚好撞上甄践挥剑,迎接他们到来的,是荡开的剑芒。 古剑锈迹斑斑,千疮百孔,这是岁月侵蚀后留下的痕迹,仿佛稍稍触碰便会折断,如同垂暮的老人随时都会死去。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把古剑,在甄践挥动间,爆发出耀眼的剑芒。 在最前面几个妖修、几个鬼修、几个魔修首当其冲,古剑横扫而过,次第切入他们的身躯,跟切豆腐似的,霎时间鲜血飞溅,却是混在猩色雨水中分不清彼此。 甄践根本不恋战,这一剑只是顺手而为,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奔向那根斜翘的石柱。 红衣女孩还在那里,这个出现得极其诡异的小人儿,让甄践很是忌惮,但他现在不得不硬着头皮往那边走。 没有办法,他得到一件冥兵的认可,几乎成了众矢之的,滞留于此,绝对不会太过好过。若是在这过程中身负地府传承往生经一事,被季世清、单轻狂等抖落出,那他大概是可以选择放弃治疗了。 现在,他只有赌一把,希望那个红衣女孩不会难为他。 红衣女孩坐在斜翘的石柱上,麋鹿兴于右而目不瞬。如洪流决堤而来的诸多生灵被她视若无物,而映照在瞳孔中的一个逐渐放大、向她靠近的身影,则让她的表情越发欣喜起来。 “哈——哥哥!” 女孩笑出声来,脸上挂着雨水,于是这一笑像极了破涕为笑,如花沾雨露,像是被抛弃的孩子被家人给捡了回去。 可是,自她身上流露出的那种依恋,却不似妹妹对哥哥的。 原本存在于她那俏脸之上的各种说不清的复杂情愫,亦是被这笑给破坏了,这个出现得诡异、诡异到惊悚的小小女孩因此更加让人难以捉摸。 “真是见鬼了!”甄践暗自腹诽,他被小小女孩的目光给看的发毛。 随即,一种极度的危机感袭来,但却不是源自这小小女孩。 云端之上的强者出手了,一只只魔爪、鬼手等,从云层中探出,他们对甄践这个首位让冥兵择主的无名小卒起了很大的兴趣。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让甄践应接不暇,他第一次感觉到去往斜翘石柱的这百来丈距离,竟跟这长夜一般漫长。 “再快一点呐!”甄践在心中呐喊。 那些云端上的生灵,已然超越阴魂境,绝对恐怖,甄践简直就是在经历绝望。 嘭!嘭! 在魔爪、鬼手落下的过程中,它们之间亦是在产生大碰撞,强烈的震荡散在天地间,让风飘,使雨摇,如同神灵在干预世事。 红衣女孩的笑颜在此间僵住了,眼前乱石穿空,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向她奔走而来的人也在此间翻飞,如一粒微尘般的渺小无力。 此外,更多的鬼修在这如同神灵的干预下遭了殃,惨叫之声接连不断,狂暴且混乱的能量波动将几乎将附近的生灵全部都给撕成碎片。 愤然尚未起,女孩的身影也飘飞起来。而那根斜翘的石柱,则已然断裂,化作穿空的碎石。 “妹妹!” 一声愤怒悲怆的咆哮不知从何处响起,只可惜宛若蝼蚁向天鸣,在产生的瞬间便被淹没在了轰隆声之中,如同从未出现。 无名小卒,蝼蚁般的存在,向来不被放在眼中,那些高高在上的如同魔神般的强者,毫无怜悯,举手投足间便收割着他们的生命……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