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仙凡变》 序章 月落北冥 诸夏之地修真风气极盛。以世间千万道门为基石,把金字塔堆叠到最高处,有这么一个说法: “月落北冥日渐东,一山无径道无踪。” 前面这一句,“月落北冥”说的是一件旧事。 约一千二百年前,当时诸夏修真三大宗门之一,为人族镇守北疆近万年的北冥鲲鹏道,在一日之间离奇灭门。 北疆失守,妖蛮荼毒之祸迫在眉睫…… 面对危局,中州道门领袖涣月宗挺身而出,大义举宗北迁,代行鲲鹏道“镇压北原妖蛮,守护人族净土”之责。 自此千年浴血,涣月宗赢得世人敬慕感佩,天下无出其右。 而“日渐东”三个字,说的则是东域胜州季氏一族。 当时乱世之中,季氏一族由一个普通修真宗族一跃而起,取代鲲鹏道成为后世三大宗门之一。 此后千年,季氏英才辈出,以一族之力先后七次出征荒海,剿灭魔毒之修无算,一时风头无两,如日中天。 至于诗的后一句,“一山无径道无踪”中这无径可寻的一山,说的则是另一蔚然大宗,三大宗门中最是难得一见的一处,空冥山上,空冥宗。 若是较真的话,此一句中还有“道无踪”三个字,其实是隐含一些讽刺指责的意思的。相比涣月宗大义迁守北疆,东胜季氏七征荒海魔毒,空冥宗隐世独立,不负责任的表现,多少令人有些失望。 ………… 自顶端以下,世有道门千万,俗世凡人千千万——各有其道,亦有其所图,所困。 *** 第一章 许落下山 空冥山上,空冥宗。 巍巍山峰,周天大殿,山峦间点缀如星辰的两千八百间灵泉居所,一切都被笼罩在皑皑白雪之中,万籁俱寂。 周天殿外, 漫天纷扬的大雪之中,孤单单一袭青色长衫。 修士的年龄常与外貌无关,青衫修士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虽说是修行之人,但看神态,却更像俗世里,某家有些疲懒的书生。 青衫旁边的地上,搁着一只新编的竹笼。 翠色竹笼内,两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蜷着身体交颈相依,只露出两颗小小的脑袋来,粉嫩的鼻尖儿抽动着,眸光晶莹如水,不时“嘤嘤”的低鸣几声,看着可爱又可怜。 好在,漫天纷扬的雪花,没有一点儿落在两只本就已经可怜极了的小白狐身上,青衫道士身体周遭一圈淡淡的青光,飞雪一触,便消融不见。 他站了很久,周遭积雪越来越厚。 “老头”,青衫道士许落终于开口说话,用一种大致叫做“心平气和商量点事儿”的口气说,“老头,师伯说你年轻时入俗世历练,最后带着两眶眼泪和一只刚化形的狐妖回来……我试了哭不出来,只好多带一只。” “师伯说你爱上了那只小狐妖”,没人搭理,许落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师伯说你一面是满脑子斩妖除魔的大道理,另一面是少年初恋的柔情,很纠结,很痛苦……” “初恋呢,师伯说,初恋总是伤神的……最后,你杀了她么?” 仍是无人搭理,只有笼子里的两只小白狐给了反应,它们被许落一番话吓得浑身发颤。 “既然你不说话,我便当是你也觉得,我这俗世历练已经完成了罢,那……我回去闭关。” 说完,许落打开竹笼,把两只小白狐捧在手上,轻轻拍头,觉着太温和了不行,又做了恶狠狠的表情,叮嘱说:“放了你们回去,可不要做害人的妖。” “嘤嘤”。两只小白狐忙不迭的点头。 一团青光,柔柔软软的,裹着两只小白狐浮空而去。 做完这些,青衫转过身,作势要走。 风和雪从他身后卷来, ……“轰”…… 周天殿两扇巨大的木门应声破碎,一股磅礴的气劲,卷着残破木片与一地的积雪,自大殿内激射而出,劈头盖脸向着许落砸来。 “偷袭小辈这种事……唉,好在我一向了解你。”许落嘀咕着,在他身后,连续五道早先预伏的巨大冰墙倏然立起,阻隔风雪气劲。 青衫陡然消失,身法快到近乎瞬移。 下一刻,许落身影出现在百十丈外,只是……面前多出来一只手,揪住了他领口处的衣襟。 山间人头攒动。 “开始了哟。” “第几回了?” “第八回吧。” 整一个空冥宗,清静的道门圣地,瞬时间由沉寂转为沸腾,各色光芒漫山闪动,无数飞剑升腾起来,半空之中,人影绰绰。 转而熙熙攘攘,如同闹市街头。 “闪开。” “快点。” 见惯了大场面的师兄师姐大声招呼着,人群迅速在空中腾出来一条笔直通道。 通道之中, 一名白衣白发,长白胡子的老道,明明是仙风道骨的模样,偏偏一张脸涨得通红,红得发紫……空冥宗掌教,傅山,世称空寂道长,手拎着一团青色人影,如惊虹般掠过。 “看师父脸色,这回有点严重。” “听说小落这回入世悟道只去了不到两天,抓了两只刚化形的小狐妖就回来了。” “嘿,小狐妖。” “什么小狐妖?” “那一回师伯喝醉了,说,我给你们说一个故事,你们掌教师尊年轻的时候啊,……。” “哎呀不好……空冥宗全体弟子听着,今晚掌教师尊与大长老可能会有一番切磋,大伙都在各自灵泉居所内好好呆着,别乱跑,尤其别往后山跑,以免被波及。” ****** 许落,空冥宗天骄第一。甫一出生便被人放在了山门之外,而后,入空冥宗,成为空冥掌教傅山的关门弟子。 六岁凝气,舞勺之年顺利筑基,而后一路修行无障,势如破竹,终成诸夏大陆天南一域,近千年以来,最为年轻的一位元婴期大修士。 空冥宗天骄许落,惊才绝艳,震惊天下。 “小落啊,结婴固然可喜,你可不要懈怠了,之后还有化神、问鼎等着你去攀登,为师还寄望你能成为天南三千年内飞升的第一人呢。”许落刚刚结婴那天,问鼎期大能,坐视天下如凌泰山而望的掌教师尊傅山,是这么循循善诱的教导他的。 “弟子这就闭关去。”这是许落当时的回答。 “呃……这个,先为人,再为仙,若要化神,有一环须先入世悟道,再行超脱。你自小在山门中长大,大半日子都在闭关,人情世故,爱恨情仇,你一样都不曾经历过。因而,入世一事,对你来说尤为紧要。” “怎么个入世悟道哦?” “抛开修士心境,入俗世,如凡人一般去生活度日,去感受喜怒哀乐,去经历爱恨情仇,从中悟道,再行超脱,便是你下一步的修行。” “还是不要了吧”,许落说,“大不了就不化神好了。” “……” 许落第一回奉师命感受“入世悟道”是在结婴当日,他也干脆,只在山脚打了个转就返回了,前后不到一炷香时间。 傅山温言将他劝了回去。 又一炷香不到,许落口吐鲜血,踉跄着御剑返回山门,自称在山下遭遇魔道巨擘,血战,不慎还是中了一掌,受重伤,无奈返程。 护短成性的傅山当场震怒,携空冥宗三大长老,八百内门弟子,以空冥山为圆心,扫荡方圆两万里,击毙小妖小魔无数,但是能重伤元婴修士的魔道巨擘……一无所获。 此一事,因为出手的是三大宗门中向来最不负责任,难得一见的空冥宗,倒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诸夏修真史上载作“空冥荡魔志”,妖蛮魔毒那边则称之为“天南无妄劫”。 总之是很大的一个事件,却少有人知晓因由缘起。 这是第二回,到此为止。 半年后,“始作俑者”许落“无奈”伤愈,第三回入世悟道。 这一回他去了半日,许落返程,自称已经感悟爱与恨。 傅山不信。 “早上,我在山坡上看见一个穿碎花衣衫的姑娘在采野菜,她拿小臂抹汗的样子很好看,我便爱上她了,看了她一上午。中午,她回家给丈夫孩子做饭,原来她已经成亲了,我便又恨死她了。所以,爱恨这一遭,我已经悟了。”许落解释道。 “……,滚。”傅山第一次忍无可忍,空冥宗大戏开演。 第四回, 第五回, 第六回。 天骄许落莫名的俗世恐惧症,终于成了几乎无所不能的空冥掌教最大的心病,同时,也成了这个天南第一宗所有弟子津津乐道的话题,翘首期盼的余兴节目。 江湖传言,空冥宗那个天骄许落,离被逐出师门……不远了。 后来,第七回,许落成亲了。 天南修真第一人傅山,化身寻常农家翁,给许落找了个凡人女子,从挑选,寻媒,下聘,到迎娶,喜宴……亲历亲为一路操持。 洞房门口, “那是个很好的姑娘,就是过得苦了些,所以要对人家好些。”傅山语重心长的说。老头这一天说实话其实挺有人味的,一向将许落视若己出的他,就像一位真正的俗世老父般操劳着,喜悦着,感慨着。 “那么……老头,你这不是害人么?”许落眉头紧了紧,无奈道。 “怎么就是害人了?”老头怒气冲冲道,“修仙岁月长,她若活到八十岁,你便照顾爱护,真心待她到八十,之后再回去修行。这样一个轮回,于她哪里不好,于你又有什么损失?” “真爱上了怎么办?”许落促狭的一笑。 “那便有了一悟,或许还有一斩,可以斩情。”这话多少有些冰冷,老头说它时也有些底气不足。 许落长吁一口气:“修仙果然是最功利不过的事,什么都是拿来垫脚的……那生了孩子又怎么办?” 许落以为的难题,傅山早已经想过了,见他问起,嘿嘿笑道:“这个简单,你若生了,无论资质如何,那孩子自是一定会被世外仙门看上的,到时空冥山上谁来演这个过路老道,承这段师徒缘分,任你挑选。” 许落看似放弃挣扎了,甩手道:“好罢好罢,打不过你,自然也就说不过你,我洞房去了,你总不能连洞房也拿神识监视着我吧?” 傅山犹豫片刻:“也是,为师最后信你一回。” 先前,为防许落脱逃,傅山一直以神识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下,这洞房里的事……真个看不得了,只好收了起来。 结果,洞房里头,许落连新娘子的盖头都没挑开,只给盖头底下银牙咬着红唇紧张坏了的新娘子丢下一句“抱歉”,就施展遁法逃了。 第二日早晨,傅山发现并追来时,他已在空冥后山闭关了,闭的是死关,一旦受干扰,轻则重伤,重则死,道陨神消。这是真拼命。 这一个死关闭了两年,两年后,许落出关,这才有了刚刚的那一出,第八回。 眼下,许落被师尊拎在手里,一路掠过千山万水,大漠沼泽,行程数万里,马上要开始他的第九回“入世之旅”。 “唉,何必呢,师徒之间,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元婴大修士许落,被禁锢着不能动弹,只好感慨道。 两方对上了,弱势的一方总是期待谈谈感情说说道理什么的,只是另一方未必搭理罢了。 老道傅山此时便没有去搭理许落,一面挟着他急行,一面施术,将一道道青光打入他体内,伴随着入体青光越来越多,许落丹海之中渐渐形成一个封印,巍巍如山,将他一身元婴期修为死死的镇压、封印起来。 “老头,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了?”已如凡人一般的元婴大修士,此时有些低落慌乱。 “哼。”老道傅山冷哼一声,一手五指微屈,隔空将许落腰间的储物袋也取了过去。 *** (1、本身结构在序言藏了一小部分,后面会展开,可以看下!)(2、本书核心世界观的呈现会有点晚!) 第二章 俗世娘子 诸夏之地,天南域,庆国。 一个荒僻的小村庄,十几户人家,零零落落散布在山林之间。村子东头有两间破落的土坯房,贴着褪色的窗花和对联,窗花中心是个“囍”字,对联横批写着……“百年好合”。 那是许落俗世的家,里头有个姑娘,等着她新婚当夜远行的夫君归来,掐指两年了。 小屋两扇斑驳木门紧闭着,傅山拎着许落,转到了屋后。 “自己看吧。”老道叹一口气,说道:“你新婚那晚逃了,我只好说,当时恰好遇上有车队往宣城去,能捎上你,你为了赶考,才匆匆去了……赶考不需两年这般久,你便说四处游学去了也是说的过去的。” “还是害了人家姑娘。”许落看了一眼,眼底不觉有些许惭愧与落寞。 小窗半开半阖,窗内油灯如豆,灯下坐着一个十七八的姑娘,穿着有些陈旧单薄的灰棉袄子,绢帕系住了长发,露出来一张清秀的鹅蛋脸儿,冻得通红。 油灯散着青烟,熏着了她,大眼睛红红的,长睫毛湿湿的,扑闪扑闪。 姑娘抿着嘴唇,神情专注,她在缝一件衣衫,生了冻疮的双手不时冻僵了,捧到嘴边呵一口热气,又继续去穿那长长的线。 这衣服许是缝了有一阵了,拿起来抖落时已经能看出来大体的样儿,那不是女人的衣服,是……一件书生袍。 许落有些无措,转头去看傅山。 “瞧你干的好事。”许落咬牙。 “如今是你的事……自己看着办吧。”傅山没好气的瞪许落一眼,将他拎回到屋前,往门口一丢,转身一步踏出,消失不见。 “砰。” 许落没了修为,一时收不住身体落下来的惯性,踉跄几步,一头撞在了门上。 不甚结实的小木门,咯吱咯吱一阵晃。 ****** “谁?”先是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带着几分紧张。然后,是放东西的声音,挪凳子的声音,翻找东西的声音……细细的脚步声。 门缝里透出来油灯的火光,门没有打开,被人往外顶了顶,顶出来一条缝儿,一柄旧柴刀的半截刀刃从门缝里伸了出来,门里人一双红红的眼睛往外瞄着。 “谁?……不说话我喊人了啊!”女孩强作镇定的喊道。 许落偏头避开头顶的柴刀,从地上爬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道门缝,对望了一眼。 “呀……你……” “咣当。” 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除了柴刀落地,也没有旁的动作。 许落有些尴尬,咧嘴笑了笑。 “回……来啦。”声音有点哽咽,但是没哭出声,没有嚎,只见圆滚滚的泪珠儿,安安静静,一颗接一颗的,从面颊上往下落。 嘴唇有些打颤,努力想给出笑容却很艰难的样子。 许落清修日久,感情算是淡泊的,他没有过这种感觉,胸口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空冥山上刚入门的女弟子也有些总是哭吧,好像是,但是不记得了,只晓得绝不是这样的哭法。那么,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或者是多少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才会让一个女子,在看到夫君归来时是这样的反应? 有一种经年修行从来不曾有过的冲动,许落想伸手,去触碰那张小脸儿上滚烫的泪珠。 “唔……”女子这才反应过来,小臂抬起来抹一把眼泪,手忙脚乱的开了门,“进……进屋。” 很努力却除不去的陌生感,面前人是她的夫君,但是新婚夜里还没挑开她的红盖头便远行了,两年哟。 许落进了屋,姑娘在身后插好门,跟了过来……许落转身,四目相对。 我这娘子……挺好看的,许落想了想,记起来自家娘子的姓名,岑溪儿,该叫娘子,还是溪儿? “相……相公,赶路……很辛苦吧。”岑溪儿低声说。 许落一路被人拎着,刚又摔了一跤,身上青衫凌乱,满是泥灰,她一只脚前趋了一步,像是想上前为他拍打尘土,整理衣衫的样子,但是还是生生的止住了,一双手举起来又放下,最后只好去攥自己的衣角,很无措的样子。 “还好。”许落笑笑,心说我总不能告诉你,我是被人拎着一路飞行几万里过来的吧。 许落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模样,随即轻轻摇肩一震……这是个习惯了的动作,许落做了不知多少年了,按照他的预想,只需些许气劲散出,泥灰就会尽数落下来,青衫也会平整如新。 很潇洒的一个动作,但是没有,泥灰倒是落下来了一点儿,不过总体还是更像“打摆子”一些。 “相公是冷了吗?衣衫是单薄了呢。”岑溪儿见他突然这么一抖,忙关切道。 “啊……是。”元婴大修士,有点尴尬。 岑溪儿忙跪到床上,从床里侧搬出来一个破旧木箱,打开,里头是簇新的男人衣服和鞋袜,不多,但是春夏秋冬齐备,这是一个独自在家两年的女子,为她远行的夫君一针一线备下的。 事实上,两人成婚之前只见过一面,媒人说姑娘家想看看人,傅山就带着许落在岑溪儿家院门外站了一会儿,远远的,两人看见过对方,仅此而已。 当时的许落,满脑子都是怎么脱逃远遁,并未在意,但是岑溪儿却把这一眼放在了心底,那是她一眼相中的夫君哟。 “溪儿,我娘说你要嫁人啦?”临成亲的那会儿,同村的女玩伴春枝问岑溪儿。 “嗯。”岑溪儿害羞的点头。 “怎么听说也是穷人家?……往你家提亲的人可不老少,我记得镇上员外爷家那个管事都来过呢,还有好些个家里殷实的。”春枝惋惜道。 “那有啥,慢慢我们家也会好的。”岑溪儿昂起头,双眼中满是坚定。 “瞧你,还没嫁呢,我们家都出来了,千肯万肯着急的样儿,那人什么样呀?” “可好看的人呢,高高的,干净利落的模样,还是秀才公呢,文气,面也善,……” “哎哟,瞧你……是啦,好看的秀才公,怎么看得上咱们农家人哦?” “……,因为我好呀,……也好看呀。”岑溪儿说完自己就害羞得涨红了脸,是呢,我好着呢,小姑娘摸一把自己的脸蛋儿,也好看。 那一年,岑溪儿十六岁。 再是贫苦人家的姑娘,在出嫁这事儿上,也一样有着自己的小念想,小小的期盼,小小的甜蜜。岑溪儿选了个自己一眼相中的,喜欢的,爹娘也不反对,多好多甜蜜呀。 十六岁的岑溪儿就这么甜甜蜜蜜的出嫁了,然后,就是夫君新婚夜的远行,两年孤单艰难的日子,就凭着落在心底的那一眼,加上俗世女子的品德教化,从一而终的观念,两年,岑溪儿不曾有过一丝怨一丝悔。 可惜这所有,两年来,又何尝有一丁点儿曾经出现在心无旁骛的元婴大修士心上过。 岑溪儿把油灯挑亮了些,从箱子里拣出来一套长袄,一副鞋袜,低着头红着脸捧到许落面前,“相公试试看合不合身,我,奴家……去给你做饭。” “你称我就好,不用说什么奴家不奴家的。另外,不饿的。”许落接过衣物,说道。 饿是什么,他还真不知道。 “咕……”一个千回百转的声音……原来饿是这样的哦,没了灵气的滋养,辟谷已然不知多少年月的元婴大修士……饿了。 岑溪儿嘴角露出来一丝儿笑意,忍住了,抿着唇说:“那相公先换衣服,我做饭去啦。”说完匆匆低头逃了出去。 “怕是去笑了。”许落想想,自己也笑了。 两间小屋,一间卧室,另一间就是厨房,许落这边换着衣服,听着那边岑溪儿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忙碌的声音。 生火了,柴火嘭的燃起来,水开了,咕噜咕噜的冒热气,食儿熟了,飘散过来香气……这就是凡人的日子哦。 岑溪儿端着一碗面进来的时候,许落早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身灰白色的长袄,布鞋,白袜,没了青衫仙人的出尘,但是看在岑溪儿眼里,却亲近了,两年,男人终于穿上了自己亲手缝的衣裳,那是多少个孤单的夜里对着灯火的念想啊……那念想,比她手里的线还长。 嘿,这是我家相公呢。 “很合身。”许落暖声说着,张开双臂在岑溪儿面前转了个圈。 “那就好呢”,岑溪儿这就开心了,幸福了,放下手里的面碗,“相公先吃,不够我再做。” 说完她在桌边坐下来,壮起胆子望着许落。 是该好好看看了。 两年前初见的那一眼,先是不知来由的心欢喜,再是道不清缘故的心安。岑溪儿还想着,等一个时候,要亲口告诉许落自己当时心里的感受——那日初见,我似早就见过你,一直在等你。 可惜,庆国这一带的规矩,定亲之后,成亲之前,两人不能再见面,而成亲当日,哪怕让他背过了,又磕头拜堂,却没说上话。这话竟就这样一直没机会说出口,晃眼,就是两年。 “你呢?”许落见岑溪儿坐下来了,面前却空无一物,问了一句,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啊?我,我晚饭吃过了呀。”岑溪儿慌忙道。 “哦。也是,挺晚了。”许落看了看窗外天色。 一碗面,上头盖着两个荷包蛋,这就是元婴大修士许落在俗世里的第一顿饭了。真是……太好吃了,许落想着,这世间大概再没有比辟谷更傻的事情了。 “还要么?”岑溪儿看他三两下吃完了一碗面,迟疑着问道。 “哈……也好。”尴尬归尴尬,许落确实意犹未竟。 “啊……好。”岑溪儿倏然站立起来,却没有后续的动作,双手用力的攥着衣角,眼神中突然的满是慌乱和局促,几乎要急出眼泪来。 这是怎么了? 许落不明就理,疑惑片刻,端了空碗往厨房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残破的空间,除了干净,再没有别的好了。 几捆干柴,一座空荡荡的灶台,还有业已掏空了的一个小竹筐……除了一小瓦罐盐巴,哪里还有什么鸡蛋和面,许落揭开锅盖,里头……是一根吃了一半的山药。 “这……”许落嘴里还留着鸡蛋和面的味道,见此情景心中惭愧不已,有些尴尬的嘀咕了一声。 “相公,我……”岑溪儿站在他身后,着急不安着,眼里泛出泪花来,竟是带着羞愧和祈求,仿佛是她犯了什么错。 “该羞愧的人是我吧,还有那个害人的死老头。”许落想着,当初他扮的是贫苦秀才,老道傅山扮的是普通农家翁,选了个穷乡僻壤买了两间破屋,这身份境况,成亲后自然也不可能突然给岑溪儿留下一大笔钱财什么的,而自己一家毕竟是外来户,邻里的帮扶照顾只怕也没有…… 这小小的姑娘,竟然真就是一个人这么熬过来的。瞧她单薄的旧衣裳,瞧她瘦弱憔悴的样子,瞧她生了冻疮红肿的双手,瞧这一贫如洗的家,…… “这两年,过得很难吧?”许落愧疚道。 *** (为了可爱可怜的岑溪儿点个收藏吧,她好着呢,也好看。) 第三章 一夜无眠 面前人我见犹怜。 “这两年,过得很难吧?”许落愧疚道。 “不难的,不难的”,岑溪儿抹了泪,迟疑片刻,“原本相公托傅爷爷留给我的十两银子,我一直存着的,后来……后来爹娘相继故去了,哥哥没有钱,我,我只好拿出来一些安葬了爹娘……再后来,哥哥有一回装作病重,又把剩余的钱也骗了去……” 岑溪儿说着说着顿住了一会儿,情绪突然崩溃,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哇……呜呜……我对不起你,我没有操持好这个家,我把钱花了,相公下次赶考可怎么办……哇……呜呜……我偷家里钱给娘家……” 说到这,岑溪儿仿佛突然一下被自己吓着了,俗世里,偷夫家的钱给娘家,那可是不得了的大过错,在“七出”之列,夫家可以凭这个休妻,甚至将她告上衙门…… 岑溪儿羞愧极了,也慌了。 “怎么办,怎么办……相公你打我,骂我,你打死我……不要休我好不好?……我,我有在存的,我想把钱补回去的,就是没那么快……我会补回去的,相公不要休我好不好?” 岑溪儿踉跄着跑回去卧房,许落连忙跟着,她爬到了床底下,一会工夫掏出来一个小木盒,跪坐着捧起来,打开给许落看,“相公你看,我……我有在存的。” 打开的木盒里面,是一个一个的铜钱,新的,旧的,兴许……有二三十个,稀稀落落的铺在木盒底,伴随着岑溪儿的抽泣颤抖,互相磕碰着,啷当啷当的响。 单薄的旧棉袄,吃了一半的山药……这二十几个铜板是怎么省出来的?许落即便再不通俗事也不必多想了。 啷当啷当,这声音比师伯的大道钟鸣更震撼心神。啷当啷当,一声声敲击在许落的心头。 ……“轰”…… 怕是天劫也不过如此了,一道寒意由头到尾贯穿许落整个身体,“老头,我们都干了些什么啊,你看到了吗?我们……凭什么啊,就为了我‘入世悟道’,看把人害成什么样了。” 当初逃走,身为修士的许落根本没有以凡人的立场去设想过后果,也没有思考过这对岑溪儿来说意味着什么,甚至这两年中,他闭关修炼,不曾有一刻想到过这个女孩,她过得怎样。 而今他看着眼前的岑溪儿,再回头去看自己,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面目可憎”。 岑溪儿看许落咬牙切齿发愣的模样,以为他在气恼,恨极了自己……没有了,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没想到两年等待,等来是这样的结局。 “相公,对不起。” “唰!当啷啷……” 小姑娘失了心神,眼前发黑,手中的木盒子失手落地,铜钱在地面上打着转儿翻滚……跟着,人也一头往地上栽去。 ****** 许落自记事以来第一次这样抱着一个女孩,岑溪儿没伤着,在他怀里抽泣。 这姿势已经保持了有一阵了,许落心中尤有些后怕,先前那一幕,若非他虽然没了修为,身体力量与敏捷仍超出常人许多,那一把,便很难捞住岑溪儿了。 许落不曾安慰过女人,只好一直说着:“没事,没事。” 岑溪儿肩头耸动,抬起头,一双泪眼望住了许落,“相公真的不会休了溪儿么?” “真的不会。” “嗯……真的不会么?” “真的不会。” “可是钱花掉了。” “那本来就是留给你的钱。” “那相公下次赶考怎么办?” 许落很想告诉她,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秀才,不用赶什么考,可是难道跟她说,我其实是个修士,呃,就是你们以为的仙人,会飞的那种,我是为了“入世悟道”才娶你的么? 许落说不出口。 “慢慢会赚回来的。”许落说。 “嗯,溪儿会努力赚回来的。”岑溪儿说。 “呃……怎么赚?”许落没赚过钱。 “爹爹原先是采药的,我打小跟着,也学了一些,可以上山采来卖给镇上的药房。”她没有说,这两年,她就是这么过来的,每一文钱,都来自悬崖峭壁,或者幽谷沟壑。 “哦,采药么,我也会的。”许落说到。空冥山上,有一段时间他闲极无聊去研究丹道,曾一夜之间拔光过师伯的药田。 “啊?相公怎么也会这些?” “我认识一位老伯,有一片很大的药田。嗯,很大。” “多大?” “一座山那么大。” “这样哦,那真的很大啊……那么大的药田,有很多药材吧?”女人在男人怀里的时候,总是很笨并且幼稚的,你也没法指望她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 “很多吧,金叶莲,养神草,雷藤,火凰叶……不过后来被人拔光了。” “嗯?那是遇见大药商了吧?相公说的这些药草,我听都没听说过呢。” “大药商么……最后被揍得很惨啊。”许落低声嘀咕。 “打起来了?……那是遇见抢夺盗窃的恶贼了吗?最后谁打赢了?” “是老伯赢了。” “嗯,那就好。”岑溪儿这才宽了心,抬手拍了拍胸脯,长出一口气。 这样,她就从许落怀里退开来了一些。 噙着泪的一双眼,羞红了的脸,岑溪儿有些尴尬的伸手去抹了抹许落胸前被她泪水浸湿了的一块衣襟。 “湿掉了。”她说。 “嗯,有人哭了嘛,这儿还有个鼻涕泡呢。”许落指着自己的衣襟笑着道。 “哎呀,相公……”岑溪儿大窘,转过身跑掉了,边跑边说,“我去打些热水来,相公洗漱过后,正好换了睡袍,早些歇息。” 岑溪儿打了水来,要为许落洗脚,许落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推脱掉。 待到他自个儿洗漱完毕,换了崭新的白色衣裤,另一边岑溪儿也在厨房把自己拾掇干净了,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蒸腾着水气,沾了水的发丝儿粘在额前耳边,有几分凌乱,反而显出来不一样的风情。 “相公,你今日赶路辛苦,该早些歇息了呢。”岑溪儿用蚊呐般的声音说着。 “啊,是。”许落的声音也不大。 小屋里头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只有两个不知所措的人,两颗砰砰直跳的心。 一张小床,一盏油灯,没有红盖头,没有大红的喜字和摇曳的红烛,可这是两人第一次要睡在一个屋里头,是两年前他们错过的洞房夜。 有些事,岑溪儿出嫁前,娘亲是教过的。 许落要更懂一些,他虽说实际还是个老童子,但是宗门书阁里头关于双修的典籍,闲来曾经看过许多。 或许是因为心里存着愧疚,想着要弥补些什么,岑溪儿咬咬牙,先于许落脱了外衣鞋袜,穿一件月白色小衣慌乱的往床上爬去。 “哎唷。”过于紧张的小媳妇双腿磕在了床沿上,一个跟头摔进被子里。 许落一下笑了,说:“岑溪儿你很笨啊。” 岑溪儿这会儿心情愉快,也咯咯笑了,整个人生动起来,“相公你还笑我,哎唷,疼。” 气氛轻松了几分,但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小屋很快再次安静下来,岑溪儿又紧张起来了,裹着被子紧贴着墙壁,埋头不敢去看许落,被子下一副小小的身子,蜷缩着,轻轻颤着,两只小手攥紧了被子,不敢出大气儿。 刚刚我那么急的脱了衣服上来,哎呀我怎么会那样不知羞,相公不会因此看轻了我吧?……相公是读书人,懂得多,娘教的那些在他那里也不知道对不对……可是他今日赶路很累了呢,娘说新婚时候,男人……男人没个够的,女人要帮着男人节制呢……还有,哎呀,白帕儿呢?娘给的白帕儿还在压箱子底下呢,怎么办,可怎么去取好……岑溪儿患得患失的想着,她可紧张啦。 过了一阵,岑溪儿挂在心尖上,怕着的,也期盼着的“床沿那一震”还没有出现,小丫头攥紧了小拳头,壮起胆子,扭过头,用几乎是卡在喉咙里的声音问道:“相公,还不睡么?” “啊,我稍坐会儿。”许落坐在小桌前,对着窗口。 怎么办?元婴大修士此刻也是很紧张的,当然,也可以说是慌乱无措。要说他此刻一点儿念头都没有,那是假的,许落的境界还没到断情断欲那份上,以往不接触,不去想,也就罢了,此刻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娘子躺在床上,他其实还是有些心动的。 可是,总不能再祸害了人家吧,更何况,我迟早还是会走的吧? “我迟早还是会走的吧?”许落这么想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件他两年前根本没有过丝毫犹疑的事,此刻已经变作了自问,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他所知道的一点是,眼下他是不能走的,就今日所见看来,他若是再一次突然离开,岑溪儿怕是活不下去。 至于自己是不是已经舍不得了?许落还未及去想。 “嗯。”岑溪儿没有把失落表现出来,她把头埋回被子里,一只手捂住了嘴,不敢出声,默默的掉着眼泪。相公还是生气了,他救我,说不会休我,是因为他心善,归根到底他还是厌恶我了,我伺候他洗脚当时他便很抗拒,哪个女子夫君远行归来不是这么做的?现在他又宁愿干坐着也不与我睡在一块儿,终归是我犯了大错了,可怎么办,怎么办…… 许落不知道,被子底下的人此刻正想着这些,伤着心流着泪,他自己也乱着呢。 好在,岑溪儿这一日经历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终究是累了,没过太久便睡了过去。 许落听着她细细的呼吸声,心头突然有些温暖的感觉,这个此刻小猫儿一般安安静静蜷缩着的女孩,就是我的娘子了,她叫岑溪儿,是个俗世里十八岁的贫苦姑娘,她是那么的弱小、可怜,又是那么的坚强、可爱。 这一夜,许落便在窗前坐了一夜。 *** 第四章 心有牵绊 对于许落而言,这一日下来的遭遇,带来的冲击是无比巨大的,倒不是说事情本身有多大,只是以往他的生活相对太平静单调了,而今暂时失去修为,体会了凡人的生活,自有一番不一样的感受,尤其他与岑溪儿的接触所带来的感触,更是之前从来不曾有过的。 “为何这般抗拒入世?”这个问题,许落在空冥山上被问了无数遍。 “许是害怕多了牵绊吧,比如爱上一只小狐妖什么的,舍不得又爱不得……舍不了是人与情,自私起来又怕误了修行,是这么个意思吧?……最后心里积郁成了老怪,又去祸害徒弟。” 许落有一回当着师父师伯的面,是这么说的。师伯拦住了发狂的师父,说:“人只有太过重情才怕牵绊……你……还是先跑吧。” “情之所生,是为了有一日斩去。这样的事,我做不来。”这是许落的另一个答案。 若不是被扔下来时撞响了门,许落或许根本不会去叩门,不会走进这间屋子,最大的可能,他会默默的调头走掉,去寻一处深山,努力破开封印,恢复修为,或者干脆翻越千山万水回去宗门。而小屋中的那个女孩,会因为在窗口看到的那一幕,成为他之后的日子里偶尔记起的一份歉疚。 但是终究是见着了,这一见,便让那个小小的姑娘走进他心里去了,岑溪儿的可爱可怜,脆弱与坚强,还有她对自己的好,不知不觉间已经像是在许落心口系上了一根绳,一端牵住了一颗多少年来少有记挂的心,另一端,是一个傻的弱小的,凡人女子。 心有牵绊的感觉,说不清是好是坏。 “真要走,也要先恢复了修为,对她坦白一切,并安顿好她之后的生活吧。”许落想着,“眼下最紧要的,倒是怎样先改变生活的境况,不叫这可怜的女孩继续过这艰难的日子了。” “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许落想了一阵没想出任何东西来,有些无奈,凭他的经历,一时间自是不会去想怎么赚钱养家之类的东西。 “还是设法尽快恢复修为好了,哪怕只恢复个一层半层也足够了。”这是许落唯一能想到的,他过往很少遇到问题,遇到了,这便是他唯一的解决办法。元婴大修士哦,你当是开玩笑的么。 后半夜,许落便把精力都放在了这件事上面,没了灵气,他只好尝试以生机之力去冲击封印,可惜,老道傅山这回看来真是王八吃秤砣了,所下封印坚实无比,许落最后非但没有成功,反而受了些伤。 伤不重,吐出来的是失去了生机的淤血,许落自己并不在意,却怕吓着了岑溪儿,恰好当时她翻了个身,许落慌忙从桌角摸过来一个布片,掬在嘴边捧住了吐出来的黑血,又擦了嘴边的血迹,最后把布片揉作一团,塞进墙缝里藏好。 ****** 清晨岑溪儿醒来的时候,许落趴在桌上装作睡着了,这样就回避了最可能造成尴尬的一个时间点,毕竟这境况你让双方一早醒来四目相对,说什么都为难。而等事情过去了,回头哪怕再说起来,也可以称是不小心才在桌前睡了一夜,以免她伤心。 果然,小姑娘连睡醒揉眼睛时的神情都是带着哀怨的,将将要哭出来的样子,岑溪儿呆呆望了许落一会儿,取了件棉袄小心翼翼的为他披上,这才走出门去。 待到许落出门来时,天边已经出了太阳,穿林透雾的打过来一束束暖光,积雪与阳光辉映的景色总是很好看的,还能带来心头的暖,和一种道不清的愉悦。 小屋破落,门前一块空坪倒还有些生机,几样寒冬里也能生长的蔬菜依然生机勃勃。 傅山毕竟没有真实农家翁的想法周到,当初只是匆匆买下了这两间小屋,并未置地,无地的农家该有多艰难呢?面前的几垄菜地,应当还是岑溪儿这个小女孩自己一点点开垦出来的。 许落仿佛可以看到那情景,岑溪儿小小的身子有些困难的挥舞着锄头,累了渴了,抹着汗,捧着水壶咕咚咕咚喝水,普通的画面也是美好的,只是不免有些辛酸。 小屋一头传来水声,许落赶了过去,看见了一口小井,还有正蹲在井边洗衣的岑溪儿。 融雪时候最是寒冷,还是大清早的,木盆里头水与冰渣混合在一起,冒着寒气,岑溪儿一双小手本就满是冻疮,此时浸在水里头搓洗许落昨晚换下来的青衫,直冻得通红发紫。 许落心头一紧,没多想,连忙上前几步,将她的一双手从冰水里捧了出来。 “呀,相公醒啦?”岑溪儿一双手被许落握着暖着,羞涩又欣喜的说道,“早饭一会儿就好了的。” “这么冰冷的水,你怎么这么大早的洗衣服”,许落捧着一双冰冷的小手,一时找不到别的东西,便拿衣角给擦干了,带着几分责备道,“你这冻疮本就很严重了,还不注意些。” “没事的呢,开春天气转暖便又好了,只是……只是眼下难看了些,相公不要看了。”岑溪儿挣了挣,想把手抽回来,但许落没有放,她也就舍不得再去挣脱了。 “我哪里是在意这个……我是说,你应该爱惜自己一些,况且这衣服其实不需要怎么洗的。”许落说着弯腰从木盆里把青衫拎起来,水落衣干,青衫干净平整如同新衣,许落随手便穿在了身上。 “呀,这衣服……”岑溪儿好奇的挣脱开一只手,拿指头轻轻去捏许落身上的青衫,“这便干了哟,我刚还想着这衣衫用料好奇怪呢,水也浸不透,又怕洗不干净,只好多揉搓几下。” 雪域玉蚕丝织的青衫,纵然不是法宝也差不远了,许落不好解释,只好说:“衣服是昨晚我与你说过那位种有大片药田的老伯所赠,我也不了解到底是什么做的。” 岑溪儿嗯了一声:“老伯真是好人呢,这衣衫也好,只是还是单薄了些,相公不冷吗?” “无妨的”,许落想着自己身上终是有些修行过的痕迹,为免岑溪儿日后疑惑,还是早做些铺垫为好,便说道,“我正想与你说呢,那位老伯他可能是个有修行的世外高人,因他曾教过我一个养身修炼的法门,如今我的身体比起一般人来,要强不少的。” “那就好,那就好”,岑溪儿小脸上露出一抹安心的笑,“昨晚我还担心呢。” “担心什么?”许落好奇道。 “我怕老伯先前打赢了抢夺药材的恶贼,那恶贼会纠一群人来寻他麻烦呢。”岑溪儿天真无邪的说着。 “这个……不怕的”,许落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把话题岔到这上边去了,或许这才是她心中紧张的事吧,许落哈哈笑道,“那个……我想说,溪儿你还真是善良可爱。” “哎呀,哪有……”岑溪儿被夸了个大红脸,一时紧张羞怯,忙挣开去,低声道,“不是……是早饭好了呢。” 她是生怕自己挣开了手,许落不高兴了。 粟米粥并小菜,两人坐在小桌前温情脉脉的吃了早饭。这情景,岑溪儿是最开心的,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丈夫坐在一块吃饭。 “这样才是家了,今天的粟米粥也这么香甜,只是……相公爱吃面呢。”岑溪儿想着。 “这便进山去吗?”吃过早饭后稍作收拾,许落说。 “啊,什么?”岑溪儿这一早脑子里乱乱的,一下没回过神来。 “昨日你说要进山去采草药的,我与你一起去。” “可是昨夜里落了雪,上午积雪还厚呢,看不见地上药草的”,岑溪儿说,“相公先在家歇息,我上午回去娘家村子一趟,下午回来再和相公进山。” “回去有事?”许落去过岑溪儿娘家村子,知道以凡人来说,路途并不算近。 “呃……那个,没事。” “不能跟我说的吗?”许落站起身来,有些霸道的说道,“那我陪你一起吧。” 岑溪儿慌忙解释:“不是,不是……是我,我看相公爱吃面,想回去到春枝家里借点米面,她家里这些年兄弟都长大了,耕种打猎都颇拿手,所以还算过得殷实的,我与她自小要好,不难借的,回头咱们有钱了再还上便是。” “这样啊,其实我也不是很爱吃面的”,许落尴尬的笑了笑,“不过我还是和你一起回去一趟吧。” “为……为什么?” “总要叫人知道你家相公回来了吧,你一个人孤单了这许久。”许落温声慢慢说道。 岑溪儿一听,顿时抿住了双唇,小嘴儿瘪着,半晌,才哽咽着低声应了声,“嗯。” 随即偷偷偏过头去,藏住了一张小脸儿,和上面的泪水。不能哭,不能哭……是好事呢,相公说要叫人知道我家相公回来了呢。是呀,相公终于回来了。 岑溪儿不愿去说的委屈,其实是一直在的,从一开始就在,新嫁的女子三日回门,人家都是夫妻相携甜甜蜜蜜的,可是她就一个人,一个人,挎着包袱,一步步走回去的…… 这种事,总不免有人要问些什么说些什么的,父母亲不高兴了,她还得帮着解释。最后,就连春枝都替她大是不平了一番,帮着骂了男人几句。她还舍不得,跟春枝赌了好一阵子气。 之后的两年,她依然是孤单单一个人,就连父母相继故去那会儿,哥哥不管,她也是一个人操持下来的,谁都看得出来她日子过得艰难,可是她的说是赶考去了的丈夫呢……一直不见归来。 “赶考哪里要去这许久?该不是……”旁人说。 闲言碎语是免不了的,嘲笑也有,有些个曾经去她家里提过亲被拒绝了的,嘴里自然没有好话,说是岑溪儿这个十里八乡最俊的妮子却是瞎的,千挑万选,图什么秀才公子,最后倒了霉了,遭人弃了,该。 这些岑溪儿都可以不去理会,但是其实,哪怕只是无心或者善意的过问听多了也是不好受的,便如你去应试却没考中,有许多人总是来安慰你,其实也是令你痛苦的。 岑溪儿在许落归来后一直不曾问过他考得怎样,便是出于这个考虑,能看出来的,怎还需要再问呢。岑溪儿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自家男人的自尊,而今,知道他也为自己考虑到了这许多,岑溪儿很满足。 许落在门外等了一会,岑溪儿换了一身新衣服出来,毕竟这是她第一回带丈夫回娘家。 两人一个在前,一个随后,踏上了白雪依然覆盖的林边道,索性无风,而且阳光正好。 *** 第五章 简单幸福 “哎,富叔,是呢,我家相公回来了呢。” “婶子好,是呢,我家相公回来了呢……考中了没呀?.....婶子你说笑呢,举人哪里是那么好考的,咱们全镇都没出过一个呢,相公这才第一回考,日子还长着呢。” “是呀,刘家姐姐……我家相公……哎呀姐姐你就会笑我,哪里有你说的那般好看啦……谢谢姐姐!” “哎呀,小黑子你长这么高了……这个人呀,嗯……是姐姐的相公呢,你应该叫姐夫。” 一路上,岑溪儿都在与人招呼着,许落偶尔也礼貌的应对几句,看小丫头那样子,恨不得所有人都过来问她一遍呢,恨不得一路喊过去,“是呢,我家相公回来了呢。” 原来,岑溪儿的幸福,这么简单。 “溪儿你小心些,融雪时候,山路滑。”许落看她一路雀跃着,脚步轻快像是要蹦起来,忙提醒道。 “相公放心,这山路我熟着呢,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倒是你……哎呀……啪……”话没说完,闭着眼睛都能走的山路上,岑溪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看……”许落憋着笑,忙赶过来,架着双臂将她抱了起来,关心道,“快看看伤着没有。” “没……没事,平日里真的很熟的。”岑溪儿窘迫的说着,这下丢人丢大了。 冰冻的地面上摔倒了是极痛的,好在她这回因为要带着许落回去,特意换了日常舍不得穿的,新婚时置办的棉袄,较之她平时穿的要厚实许多,这一下摔得才不算厉害。 “疼吗?” “疼……不疼,只是衣服脏了呢。” 许落一看,果然,岑溪儿裤子上粘了不少冰渣草叶,但她没有受伤,他也就放心了,终于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起来,喊她说:“岑溪儿……” “嗯?” “你果然还是很笨啊!” “……哼。”许落亲和,岑溪儿相处之后不自觉地胆子也大了些,小女儿心性一时没控制住,撅起了小嘴,顾自去清理身上的脏污去了。 可是她身上棉袄太厚,两只手臂粗了紧了,拘束着不好动作,一双手像是短了许多,怎么都够不着身后的位置,勉强拍打了几下…… “还脏吗?”她问许落。 “脏。”岑溪儿像只团团转着,想咬自己尾巴的小狗,许落饶有趣味的看着,嘿嘿直乐。 “相公……”岑溪儿气呼呼的娇嗔了一把,可惜形势比人强,她自己看不着,最后还得求着许落,“还哪儿脏呢?” “这儿……”许落不好再逗她,也没多想,“我来帮你吧……啪……” “哎呀。” 许落手掌落下的这个位置,拍起来真是比较响的…… 一巴掌下去, 两张大红脸。 ****** 岑溪儿娘家村子落在山脚,地势平坦,比起自家那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来要大了许多,小商铺什么的也有一两个,卖些日常的小东西。因为离镇上近,还多了许多来往的行人。 一路上听岑溪儿介绍,这村子里的人,除去耕种,十有八九都还是猎户,农忙时劳作,闲时便三三两两,甚至整村的男人一起出动,进山打猎,若论收获,这捕猎的所得比耕种还多一些,于是,慢慢便又多出来许多职业的猎户,把地租出去,专以打猎为生。 前两年起,镇上的皮货商与屠户,就有些个来村子里租了房子,长年驻在这里收购猎物山货。草药他们也收,只是价格比镇上药房略低些,岑溪儿以往倒不常卖在这里。 岑溪儿陪了许落一会儿后,独自去了她的玩伴春枝家里,却把许落丢在了村头。起先她还一直说要带着许落去给春枝见一面的,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后来又说是女人家要说体己话不让他听,不带他去了。叫他自个儿随处逛逛,又反复叮嘱不能逛远了。你看女人就是这般矛盾。 其实许落哪里会不明白,岑溪儿这么做,是小心的照顾着他的自尊又怕露了痕迹。她怕他丢了面子,毕竟,不论她与春枝多么要好,开口借东西的场面终究是有些难堪的,许落在场难免窘迫,她舍不得让他去面对。 “哥哥家里呢?”许落突然想起岑溪儿还有一个哥哥,自己应当去拜访的,忙问道,“要不我去哥哥那里拜访一下?” 岑溪儿为难了片刻,说:“哥哥……哥哥去年卖了房子和地,去丰城了。” “哦,这样。” 那就逛逛吧。 以前不愿意去接触的东西,现在既然不免要接触了,许落倒也能乐在其中,左右看看走走,对什么都有些兴趣。 屠户剥皮剔骨的刀法很凌厉,背着剑做侠客打扮的行人却连脚步都不稳,小姑娘雀跃的步伐带起来跃动的长发,妇人穿着厚棉袄尤可以扭出来的腰身和妩媚,每一样都有趣。 他还看到了一个“同道中人”,当然,那只是个俗世里的道人。 许落看得出来,他是没有修行的,但是一身装束却很讲究,姿态也拿捏得很好,有倨傲的一部分,也有亲民和善的一面,把世外高人入世济民的戏码演得十成十的好,比起空冥山上的那个老头来,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道士一走进村子,就被迎候的人恭敬的请了过去,请了坐,请了茶,或许也谈好了价钱。开坛做法的物什一摆开,围观的人群很快就凑起来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很是热闹。 剑啊,舞剑啊, 火啊,喷火啊, 符啊,烧符啊, 大概就是这样了,一般道士该演的一套一样没有落下,看得出来功底很扎实,就连许落也跟着拍手叫好。这一套,空冥山上还真没有人会。 道人做完了法,抚须坐下,端了茶却不饮,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叹一口气。 “不好办啊……”他说。 “仙师,您看这……全拜托您了。”请他的人从袖子里递过去一袋钱,却被推了回来。 “不是老夫不肯尽力,只是……确实难办啊,这里的血腥味实在太重了,招来的怕也不是一般的邪物,怕是……” “仙师.....您是说?” “妖。”道士右手食指中指并起来一点,张口吐出惊雷般的一个字。 “哗……”围观的人群一下便炸开了,惊惶着,议论纷纷。 “我便说嘛,哪里有这般夜夜狼嚎虎啸的,敢情妖物围了村子了。” “是呀是呀,我家小子昨晚起来上茅房,打开门一看,全是蛇啊,见了人也不跑,还来追他,最后咬死了我家一条最好的猎犬……这事以往哪里见过。” “半个月,死了伤了不下十个了,这样下去……全完了……都得搬了。” “早说了不要打猎了,唉……” “……” 许落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概明白了村子里当下的境况,敢情是这个猎人村子被野兽生灵报复了。 村子里长年打猎屠宰,杀的既然是生灵,招来些报复本就是可能的,即使是灵智未开的生灵,报仇或报恩这种事也不少见,只是这回这村子招来的仇恨多了些,大了些……对于这些辛苦度日的村民来说,这可是事关生死的大灾难了。 道人有一句话许落是赞同的,这里的血腥味很重,毕竟是捕猎屠宰的村子,这也是难免的。但是他说到“妖”,许落就差点儿笑了,寻常人没见过妖,他却是见过的,还亲手抓过几只,若真是有妖要对一个村子下手,半个月时间,应该剩不下人了。 至于他为什么偏要这么说,许落想了想,看了看,也就大概明白了,道人想赚一票大的。 “看看他怎么应对吧。”许落想着。虽然不是妖,事情仍然是麻烦的,道人或许真有手段能够解决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许落好奇心又大了几分,忍不住往前挤了几步。 “挤什么挤什么,想占老娘便宜啊。”说是老娘,其实却是个十七八的壮实少女,大身板子大脸盘,穿一身碎花红棉袄,磕着瓜子。 姑娘转头看了一眼许落,怔了怔,随即往旁边让了两步,“站这吧。”她的声调好像柔和了许多。 “谢谢……抱歉。”许落说。 “嗯。”这声音是真的柔和了。 另一边,在众人的恳求声中,道人又拿捏了一会,终于说:“只能走镇宅保平安的法子了,你们若是信我的,可以来请一道符回去,保住家宅平安倒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不好再进山了。” “请”,这是一个很温和的说法,但是终究是要钱的。 “多少钱一道符?”许落身旁的壮实少女大声喊着。 道人瞥她一眼,不答话,这话他可不能答,答了就把身上的仙气儿答没了。 在场自然有聪明人,把钱拢在袖子里递了过去,“仙师,我请一道符。” 道人面无表情的接了过去,收钱这种事也能做到有仙气,那不容易。毛笔丹砂摆上来,道人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便画好了第一道符,被先前付了钱那人小心恭敬的捧了去。 紧接着,便有人一个接一个的凑了上去。 “看着是挺像的,可是还是错了呀。”那符文许落看得仔细,也看出了不对,不禁嘀咕道。 他在空冥宗中日常无聊,涉猎极广。本身虽不以符箓一道见长,但是毕竟宗门里面还是有一些长辈与弟子擅长此道的,三大护法中便有一位师叔,可以凭一纸符箓轻松灭杀元婴以下修士,因此,许落多少也接触了一些,研究过一阵。 符箓之道辅助战斗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减少即时灵力的消耗,在与人交手时很是有利。至于符文本身,许多高深的符文没有相应的修为是不能绘制的,但是也有一些低级符文,纵是由凡人绘制,只要没有差错,也是有其威能效用的。当然,面前道士绘制的符文不在此列。 *** 第六章 许落画符 “你,公子你说什么?”身边那个壮实少女可能听到了许落的嘀咕,却没听清,问道。 “没,没说什么。”许落觉得并没有戳穿的必要。 “哦,那你要去买……请一道吗?” “我?不用了。” “哦……仙师,我也请一道。”少女大声喊着,一边往前挤去,一边在口袋里掏钱,许落看得仔细,那一把大概有二十多文。 想到岑溪儿木盒子里辛辛苦苦才存下的那些个铜钱,许落便有些替她心疼了,好歹两人说过几句话,这强壮少女还给他让过位置,算是有交情了,许落靠过去低声说道:“不必浪费钱了,没有用的。” “什么?没用的?”姑娘却是喊出来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向着他们两人看来。 “你是说那符没用?真的没用?”姑娘又补了一枪。 “咳咳……”这下糟糕了,许落只好低头不吭声。 道人缓缓站起来,仍是不失仙家气派,没有动气,平淡道:“老夫紫云山紫云道长,小友也通符箓之道?不知师承何处?” 不是说问鼎以下无尊号吗?许落有些冒汗,忍住笑,恭敬道:“原来是紫云道长,久仰,符文之类的,晚辈只在书册里粗略看过,不太懂的。” “那便是了,仙家之事,莫要妄言”,紫云道长带着几分严肃说完许落,又转向那个壮实少女道,“你心不诚,走吧,这符你不能请了。” 壮实少女一下呆了,许落也是。 “其余人也不必请了……老夫好意相助,想不到你们这村子竟有人胆敢公然质疑仙道,这是要惹怒上天的呀,如此之地,老夫……不保了。”紫云道长又说了一句,痛心疾首的样子。 “仙师莫要动气啊,仙师大量啊。”众人纷纷恳求着,还没掏钱的忙着掏钱,掏了钱的也连忙再加上一些。同时,一道道愤怒的目光落在了许落和那壮实少女身上。 “我……”姑娘被众人气愤的目光包围着,有些窘迫了,或许她也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全村人,再没有了原先的气势,一时说不出话来,急得要哭的样子。 “道长何必如此?!”许落见此情景,对道人终是有些不忿了,那壮实姑娘明显是没有心机恶意的一个人,道人却咄咄相逼。 “哼,你二人冒犯仙道,老夫已经网开一面,……” “冒犯仙道么?.....”许落淡淡笑着,上前几步,拿起来道人桌上刚刚画好的一道纸符,“那就冒犯了.....这一笔,当出头,如刀,方有杀气,可震慑野兽,这一笔,自破囚笼,这一笔,自斩锋锐,这一笔,画蛇添足……”许落指着符文,一笔一笔说着。 “竖子,你懂什么?”紫云道长怒指许落。 “是呀是呀,年轻人你快别说话了,莫再惹恼了仙师啊……” “仙师,他不是我们村子的人啊。” “快走快走。” “谁家里有捕来未死的凶兽?”一片斥责声中,许落平静而清朗的说道。 “嗯?” “谁家里有捕来未死的凶兽,拿来试试便知道了,此符若是连一般凶兽都震慑不住,还谈什么镇妖呢?何况,村子里为祸的本就是野兽吧。”许落解释道。 “我这里便有……仙师,咱们试试,好叫他服气。”有人站出来,向着紫云道长拱手道。聪明人说话做事便是这样,这人明明自己也狐疑了,想一探究竟,却能托一个好由头,把自己择出来。 “哼。”刚刚许落说的太坚定了,此时许多人虽然嘴里不说,眼神里却都已经存了疑问,紫云老道不好拒绝,一甩衣袖,坐下了,看似在思考对策的样子。 不一会,就有几个人抬来了一个巨大的木笼子,每一根木头都有大腿粗细,坚固异常。笼子里面,是一头约一人半高的巨熊,胸口与腿上都受了伤,痛得双眼血红,不时发狂嚎叫。 “叫你小子知道仙师的厉害高明。”聪明人又铺垫了一句,小心翼翼从怀里取了原先买下的纸符,贴到木笼子上。 “吼。”巨熊见有人靠近,一掌拍在木笼子上,贴符之人连忙后退,但是巨熊犹不肯歇,巨掌连续拍击木笼,木笼摇晃…… 一页黄纸符轻轻飘了下来。 ****** 紫云老仙师一张脸通红,生气走了,他说:“仙家的事,你们懂什么,哼!”但终究是走了,未把之前收下的铜钱退回,连东西也忘了收拾。 “小仙师,你看……刚刚我们这里有些人不懂事,多有得罪,但毕竟一村老少不易,破村之灾,还请小仙师帮帮我们啊。”聪明人说了话,他说的那些不懂事的人,自然是不包括他自己的。 “那我试试吧。”许落对他其实并不反感,这是生存之道,没什么对错,而且这村子毕竟是岑溪儿娘家所在,村子里与她沾亲带故的也不少,因而,许落没有推脱。 先前紫云道长走得匆忙,留下了纸笔丹砂,许落拿起便画了。 “试试看吧。”许落画好了一道符,递给先前那人说。 “这个……不必了吧。”那人犹疑着。 “无妨的,总要试试的。”许落微笑道。 “终是小仙师大量,那好。”他说完,自有一众人跟着叫好,或说着小仙师大量什么的,这些人,大多是先前指责过许落的。但是许落并不认为他们有什么过错。 纸符贴上了木笼子,巨熊见了人仍想扑过来,但是身形在一瞬间生生止住了,后退几步,贴住了木笼另一侧的围栏,再也不敢上前,目中犹自露出惊惶之色。 许落暗自长出一口气,上前几步,靠在笼边说道:“妖是没有的,只是各位常年行猎,招惹了些野兽报复,往后捕猎时若是遇着野兽幼崽,还是放了吧。” “是是是,仙师说的是。” “仙师放心,这熊我治过伤后也放了。” “我家也有几只小东西,回头便放了。” 众人忙不迭的回应。 “这个给你。”许落又画了一道符,递给刚刚受了委屈的壮实少女。 “谢谢仙师。”粗犷的姑娘此时本是当场最兴奋的人了,但见许落叫她,反而一下扭捏起来,满脸通红,声调温柔的道了谢,接过仙符小心藏好。 “仙师,您这符怎么请呀?”有人问道。 这是问价钱了,许落一下倒是有些准备不足,沉吟片刻才微笑道:“各位看着给吧,少一些也没关系的。” 收钱么?当然得收啊,许落理所当然的想着,我家里娘子还苦着呢……原来这样就可以赚钱,也不是很难嘛。 “仙师,我请一道。” “嗯,你客气了,不必这么多的。” “仙师,我也请一道,这……够吗?” “不少了,没事的。” ****** “姐,你跟这干啥呢?”一个面相稚气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却长得高大壮实的少年挤进了人群,扯着先前那个壮实少女说道。 “春生你也来啦,我请仙符呢。” “请到了吗?” “嗯。” “那快跟我回去吧,溪儿姐来了,在家等了你有一会儿了。”说话间少年有些着急的扯了姐姐就走。 壮实少女看似有些不舍,但还是跟着走了,索性离得不算远,她不一会儿便到了家里。 闺中好友见面,自也无须太多客套,岑溪儿一心想着把心中的欢喜告诉好友,喜滋滋说道:“春枝,我有件好事情要跟你说哩。” 名为春枝的壮实少女一把扯住岑溪儿手腕,急道:“哎呀我也有一件,那啥,你先跟我走。” “你……哎……”岑溪儿自然不是春枝的对手,被拉扯着小碎步跑着,“到底什么事呀?” “村头有仙师画符呢,快。” “这事我刚听说了,那是得请道符呢。”岑溪儿刚刚已经听春枝的弟弟春生说了村里近来的情况,也有几分担心。 “早请着了,人家第一张符就送的我呢……嘿。” “那般好……那你还着什么急?” “我跟你说,画符的是个小仙师,嗯……长得可俊啦,本事也强……你,明白了吧?”春枝冲岑溪儿眨了眨眼睛。 “嗯?明白什么?”岑溪儿却是一头雾水。 “哎呀你怎么这么木呀?我这都十八了还没嫁呢,你不替我着急啊……也不知道小仙师娶亲了没,待会你去帮我打听打听去,要是还没成亲,你就抓紧帮我递个话。” “啊,这种事我……我怎么去啊?咱们找个婶子吧。”岑溪儿一脸窘迫,哪有十八的姑娘当媒人的道理呀。 “不要,就你了,要是找了婶子去问,还不得全村都知道了啊。咱俩好姐妹哩,你不帮我谁帮我呀,这种事我总不能自己去问吧,好歹我春枝也是黄花大姑娘家家的。”春枝不依不饶。 “那……我试试吧。”为了春枝的幸福,岑溪儿无奈道。 说着话,春枝已经拖着岑溪儿挤进了人群,粗犷的姑娘到这会儿才终于安静下来一些,有些扭捏的指着人群中心,说道:“你看,那儿呢。” *** 新书相关事项,很杂,包括更新计划,请务必看一下——集中说几件事: 1、这本书的格局其实不小,但开篇会从小处入手,一人一家写起。整本书,预计字数超过前一本,大概300万字以上。整体风格,应该会比上一本痛快点吧。 2、求扩散,我是很不会组织读者的人,所以,前一本书虽然有些渠道有过上万追读,但很多读者可能还不知道我开新书了,请大家帮忙在各种渠道扩散一下。另外准备养一养的朋友,先来收下藏吧。我在shi七k。这本如果后面还行,我会开公众号的。 3、这本书暂时还没上大家习惯的各种渠道,比如浏览器之类的,所以,哪怕不习惯shi七k,先来这边看几天吧,反正免费呢。app麻烦的话,直接手机浏览器网页版,收藏,评论,红包,各种功能都齐备的,还简洁。(注意有重名书,请务必认准作者名。) 4、网站现在有个网文联赛投票,上一本我拿了三千块奖金,这次咱们估计是不行的,但没票数也难看对吧?所以,方便的朋友可以顺手投下。电脑版在右侧,手机网页版的话,右下角那个徽章点开就可以投。(顺手就行,别变成压力。) 5、旧书现在还经常会收到一些红包,方便的话,投给新书吧。 咱们比不上大神,开书就有一堆盟主神壕什么的,但是方便的朋友支持下,哪怕一块钱,也一样多一个粉丝,很感谢,很感激。 于我而言,上一本书写一年,求打赏好像不超过三次。我是比较没追求的人。但是这本估计会脸皮厚点,怎么说呢,总要让家人看到,我花费这么多时间去做的事,也是有点价值的。(但是,大家千万不要勉强,没关系的,说归说,但这些都是次要的。) ?感谢首日打赏:1恋曲依旧 2wy大男孩 3笔尖未止,青春待续 4纯良有欲 5dtdgood 6浮生怎能不若梦 7范小姐的许先生 8与世界素昧平生 9依夜独酌 10青衫or 11時光沖淡一切 12我是你谷哥 13哀伤的小草 14峡湾 15胡健71361248 16夜来1000 17随心所遇、 18v 北港初晴、 19反面木偶 20转身已陌路46349 21行单影孤932509 22我也喜欢小虎牙 23你的大白 24稻草人4762090 25 26阿画画 27孤时予 28原谅我的温柔 29绝版 青春 30hsiamer゛夏末 31若怀离山下 32不搞笑5408868 33十九封 34丁当咚 35卐死神卐?绝愛? 36923795793 37咖啡泡沫788017 38寸、 39自在的少年 40夜灯黄亚明 41低语64043839 42秋叶空蝉 43般若灬奈何 44yaya8016 45finback 46贞下起元 47问心meet 6、关于更新,今天四章,晚上就没了。 明天起,每晚6点一章,9点一章,稳定更新。出现盟主会爆更。就先这样,有改变再通知大家。 7、还有一点请大家放心,这一本,我的心态已经好很多,不怎么怕喷子了,因为他们的脑子和逻辑,真的没法说通,就不浪费精神了。 第七章 被夸奖了 “看见了吗?”春枝见岑溪儿没答话,又问了一句。 “看.....看见了。”岑溪儿也不知道,自家秀才相公怎么一会儿不见,就成了小仙师了。 “怎么样?我眼光好吧,我跟你说……”春枝话说到一半,见旁边人都望着她,改趴到岑溪儿耳边,想继续说。 岑溪儿打断了她,低声说:“那个,春枝,我刚想跟你说,我家相公回来了呢。” 春枝一把握住了岑溪儿的手,“啊,那太好了,可算让你给等到了。去了这般久,没在外面找小的吧?” “没……没吧……”岑溪儿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道,“那个,我成亲那会儿,你就没看见过我相公吗?” 春枝大大咧咧答道:“看见了呀,就是没看清,大袍子罩着,大帽子盖着,也不说话走动,谁看得清呀,怎么样,没我这小仙师俊吧?” “差不多吧。”大寒天里,岑溪儿快出汗了。 “哎呀我这着急着呢,先别扯你那事了,你先想想待会怎么帮我去打听吧。”春枝催促道。 “不用打听的,他……成亲了。”岑溪儿低声说。 “啊,你怎么知道?”春枝惊道。 “因为……因为他就是我家相公。”岑溪儿的声音更低了。 “……” “春枝。” “……” “春枝。”岑溪儿歉疚地晃了晃春枝的胳膊。 春枝长叹一口气,“唉,算了,没事……你说我命咋这么苦啊,不对,我们家几个命都苦,我两个哥哥就喜欢你吧,你不要。我这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吧,你的。还有,你说我当初怎么就没把人看清楚了呢,要不也不至于丢这人啊!” “春枝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岑溪儿连忙安慰她。 “唉……溪儿……” “嗯?” “你愿意你家相公取妾吗?” “……” ****** “相公。”岑溪儿站在人群里,脆生生的喊了一声。 “唉,溪……娘子,你怎么也来了呀,快过来。”许落大声招呼着,“溪儿”两个字说到一半,改换了称呼,娘子,这是他第一次叫岑溪儿做娘子,还是在这满满百十号人面前。 因为,这是岑溪儿娘家的村子,是岑溪儿受过照顾也受过委屈的地方,这里的人都知道岑溪儿嫁了人,却跑了相公,两年。 所以,许落要把这一声“娘子”喊得中气十足,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嗯。”岑溪儿听这一声“娘子”,心都醉了,脸上出了个小太阳似的,红的烫的,脚下也不由得乱了,踮着小碎步往许落身边走去,心花怒放那个劲呀,怎么也耐不住。 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道来。原来,这就是岑溪儿的相公啊,真是……郎才女貌啊。这一点,就是原先去岑溪儿家里提过亲被拒绝了的几家人,也不得不暗自承认。 “溪儿,原来这小仙师便是你家相公啊?你瞧我这老眼昏花的愣没认出来。” “是呢,李家伯伯,我家相公也是刚回来呢。” “好,好,溪儿你嫁的好人家啊,模样好,本事也好,记得还是秀才吧?” “是呢,李家伯伯夸奖了呢。” “溪儿,好呀,嫁得这般好相公,莫说两年,十年也值了呀。婶子也替你高兴。”有妇人在外围喊着。岑溪儿如今没爹没娘,哥哥又是个败家无赖,村里心疼她的人,其实不少。 “谢谢婶子。”岑溪儿红着脸,笑着,应着。心想着:“是呢,值得。” 岑溪儿一路跟长辈们答着话,听着周围人群议论纷纷夸奖着自家相公,听着大伙儿终于都说岑溪儿等得值,苦得值…… 她很开心,终于拨云见日了不是么?岑溪儿开心得想哭。 许落手指在脸颊上眼眶下勾着,微微冲岑溪儿摇了摇头,意思说:“不许哭哦。” 岑溪儿看懂了,贝齿轻咬着,鼻尖微蹙,小心牵住了丈夫的衣角,“相公……” “老伯教的”,许落怕她疑惑,先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又道,“来,坐这。” 百十人面前,岑溪儿被许落一把拉着坐下了,两个人,一张小长凳。相公真是……岑溪儿直觉得脸上发烫,快着火了。 “收着这个。”许落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把一个小布兜塞到了岑溪儿怀里,这是先前旁人给他装钱的小布兜,此刻已是沉甸甸的了,许落带着几分得意显摆的意思冲岑溪儿说道:“是钱哩,你家相公赚的。” “呃,好沉……相公,这般厉害。”岑溪儿不好声张,低声说着。 “嗯?” “溪儿说相公好厉害呢。”岑溪儿附在许落耳边说。 “嘿。”这是……被夸奖了。许落突然也有种心花怒放的感觉,好大的满足感,心飘着,跟在云端上似的。 他是空冥宗许落,是天南第一天骄,他曾惊才绝艳震惊天下,自生来便一路被荣耀包围,他被无数人羡慕,被无数人夸赞,可是……所有一切,似乎都比不上面前这个女孩轻轻的一句“相公好厉害。” 许落很开心,还有几分洋洋得意,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未有过,即便突破元婴当时,他也只想了一件事:该化神了,闭关吧。 “喏,还有。”许落又递过去几个刚接到手的铜钱。男人总是爱在他在乎的女人面前显摆的,幼稚?也可爱不是么? “嗯,好多呀。” “嘿。” 两人这些话都是附耳低声说的,旁人以为小夫妻说的情话缠绵,也不好靠得太近,索性许落虽是满脸傻呵呵的笑容,手中笔却没有停下,不一会,这画符大会也接近了尾声。 “溪儿,午饭我家吃呗。”春枝找了个话头,走了过来。 岑溪儿扯了扯许落的衣角,有些尴尬的看着气鼓鼓站在面前的春枝说:“相公,我跟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常跟你提的春枝呢。” 许落一听,连忙弯腰行礼,“原来你就是春枝姑娘,这两年,我家溪儿多亏你照顾了。”对于她,许落是真的充满感激。 “哦。这个也没啥”,春枝姑娘显然还有些低落,她说,“妹夫,你有兄弟吗?”她比岑溪儿大了十来天,论起来倒真是姐姐。 许落疑惑的看了看岑溪儿,茫然道:“没有。” “表亲兄弟也没有?” “没有。”许落想说师兄弟倒是有不少,可是哪个俗世里姑娘嫁给修仙的能好了,能不可怜?岑溪儿就是最好的例子。 “唉……” *** 看到很多老朋友、新朋友支持,很开心,暂时也不管什么新书期了。这章,送给上本书的打赏榜首,这本书又是开始就大红包的【含笑半步癫705755709】兄弟。 还有各位朋友:辰君陌;帅得太抽象;dxy707450912 ;李祥1992123;蝶殇051648845;黄金捣蛋;青枫残叶;冬日203893076;老司机。159557595;被风吹过的夏天;北桥馋猫;宇婷相厮相守; 请叫我bai神 ;蕶c吢情187938420 ;海狸叭叭;听风雨落165402243 ;堕落光 ;琉璃 半世烟火;密云流火;青衫or;沐雨乘风丶;冷月丶轻吟;若怀离山下;笔尖未止,青春待续 ; 范小姐的许先生 ;且洱诺北里 ;aimeerrr |;不靠谱的书迷 ;不搞笑540886803 ;…… 我的书节奏不是太快,还看得下去吧?目前。 第八章 魔化鬼狼 春枝姑娘一口气没叹完,突然一个老叟匆匆忙忙从山坡上跑下来,边跑边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围了,狼……” 最后一个踉跄,整个人摔倒了,顺着山坡滚下来。 顿时有一大群人围拢上去。 “爹,你莫急,喘匀了说,到底咋啦?”一个中年汉子抱住了老人,焦急道。 “围着了,狼群,春枝爹柱子爹他们几个都被围了,快,叫人。”老人喘着大气,艰难说道。 “我爹?”春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岑溪儿连忙蹲下去搀扶,安慰道:“别慌,你爹是老把式了,而且村里人马上就去,没事的,没事的,你莫慌。” “哐、哐、哐、哐、哐……” 有人拿出来一面锣,急速敲击起来,显然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村子里有自己的应急办法。 锣声传出去没一会,猎人们就带着各自的打猎工具以及猎犬迅速汇集起来。 “爹,你指路。老少爷们们,抄家伙,上啦。”中年汉子背起地上的老人,大喊一声,顺着老人指引的方向,一马当先往山上冲去。 “溪儿你留下陪着春枝。”许落有些好奇,也跟着人群往山上奔去。 “我跟你一起。” “我也要去,我爹在上面呢。我家两个哥哥都不在家,春生还小,我一定要去的。” 岑溪儿和春枝也都跟上了。 一路上,听着老人解释,众人才明白事情的原委。连同这个老人在内,总共八位老人,虽然都是打猎的老把式,经验丰富,但是因为年纪大了,都已经被子孙们禁止了入山打猎,本该安享清福的。可是面对最近村里的情况,几位老人终究是忍耐不住,约好了一起进山去探个究竟,想着凭自己几个丰富的经验,拼上老命,把危机给解决了。 老人们清晨进山,倒是顺路捕了些猎物,很有些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意思,结果自信心大增,越走越深,终是被一个约有二十几匹狼的狼群给围了,好在老人们毕竟经验丰富,最后非但设法逃出来一个报信,其余七位老人也都凭着一处悬崖暂时保住了性命。 “到了,前面就是。”老人说。 “牵好狗,分配一下人,准备上了。”中年汉子放下老父亲,指挥道。 “鬼狼也在。”老人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什么?”一群人顿时惊惶起来,有些人已经开始颤抖后退。 “鬼狼也在。”老人重复了一遍。 “怎么不早说?”有人愤怒道。 “早说你们还会来吗?再说不除了这畜生以后便能活啦?”老人也有些气愤的回应,许落这才明白,老人们最初也许根本就是冲着这鬼狼去的。 “鬼狼在,救不了的。” “是啊,那畜生早就成精了。哪里是我们能对付的。” 众人中,家中长辈不在其中的毕竟占了大多数,很多人已经开始打退堂鼓。 “仙师,你的仙符能镇得住那鬼狼吗?”就在众人犹豫之时,有人问,问话的是春枝的弟弟春生。 “对,对,仙符。”此时有不少人身上都还带着刚刚许落画的符,一经提醒,纷纷掏出来举在手里。 “若是普通狼群,此符当可以惊退,使他们逃窜”,许落说道,“但是你们说的鬼狼我并未见过,不知它有什么特异之处,因而不敢定论。” 接着便有人给许落讲起了那令所有人惊惧的鬼狼,在他们的描述中,这鬼狼恰是在半个月前出现在村子周围的,身形有普通成年狼两倍大小,力量速度也都非普通野狼可比,它第一次出现,便害了两条人命,后来村里曾组织过对它的围捕,却发现这鬼狼的身体也是异常坚实,弓箭猎叉都伤不了它,最后在牺牲了十几条猎犬的情况下,伤了好几个,又丢下了一条人命,才得以逃脱。 但是这样的描述,许落听了仍是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妖与兽的分界线在于灵智,若它只是一只强壮怪异些的野兽,许落还有把握,但若它已经跨过了那条界线,成了妖,如今的许落也无能为力。 “此处离那里还有些距离,我先上去看看吧,只有看到了那头鬼狼,我才能判断。”许落说。 一句话吓退了身边不少人,他们可不想见到那头鬼狼。 “我跟你一起去,我见过那畜生,能帮你辨认。”先前赶来报信的老人的儿子,那个颇有号召力的中年汉子站出来说道。 “我也去。” “我也去。” 当下又站出来几个人,多是有家中长辈被围困的,春生也在其中,春枝本也站出来了,但被那中年汉子严词骂了几句,终于没敢坚持。 “相公,你小心些。”岑溪儿眼睛里写满担忧,牵了许落的衣袖,低声道。 “放心,只是靠过去看看。”许落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 十来个人按着猎人们的老办法用草汁遮盖了一些气息,又小心翼翼向前行了几十米,来到一个土坡前,趴在那里,观察着眼前情况。 此时他们距离狼群已经不远了,可以清楚的看到,约有二十来匹狼正在一处悬崖下徘徊,不时向上纵跃,嗞牙低嚎。 在狼群上方十几米高处,七位老人各自攀附着岩石灌木吊在半空,努力坚持着。 但是,许落没有看到众人描述中的那头鬼狼。 “几位叔伯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中年汉子在许落身边低声说道。 “嗯”,许落低声回应,“可惜看不见那头鬼狼。” “那畜生很狡猾,你不能把它当普通野兽来看,我想它此时应该是藏在暗处,或者去寻上崖壁的路了。眼下形势,只能有人带着仙符先过去试探一下了,这样下面的狼群伤不了人,或许能引它出动,它出来之后,咱们才能设法应对。” “我去。”春生担心老父,急道。 “轮不到你,屁大个娃子”,中年汉子按住了春生,接着道,“这里不管怎么论,还是我去最好。” “我去吧,能不能救下几位老人我不知道,保命该是没有问题的。”许落并没有舍己救人这样的情操,诚恳说来,修行者情感淡泊,为几个干系不大的凡人舍命这种事,纵是万民感佩敬慕的涣月宗人,也不会去做。 但是许落有自己的考虑,首先,他能看得出来,春枝一家人与岑溪儿虽不是亲眷,却应该是这两年来帮扶照顾她最多的人了,这情,他得还;其次,许落虽然依然没有看到那头鬼狼,但内心还是觉得它已经成妖的可能性很小,它若是妖,这半个月来做的事就未免太小儿科了,因此,许落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仙师真有把握?”中年汉子恳切问道。 “嗯。”许落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身后留守人群中传出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更多惊惶恐惧的尖叫声。 鬼狼,它在那里,绕到了上山路口处,断了所有人的后路。 仿佛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鬼狼突然出现在所有人身后,而伴随着它的低嚎,正面的狼群也放弃了崖上的老人,向着这边包抄过来。许落与中年汉子对视一眼,都明白过来,这确实是一个陷阱,老人们只是诱饵,鬼狼的目标,是所有人。 “难道真的已经成妖?”许落大惊,这头鬼狼已经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狡猾的畜生。”中年汉子怒喝一声,爬起来转身要往人群处冲去。 许落弹地而起,一把把他按回去,“你们拦住前面狼群”,说话同时,人已急速向着人群那里奔去。 “吼。”鬼狼一声低吼,身形跃起,向着人群扑去,这一跃足有二十多米,仅有的两名敢于迎击的猎人被他凌空撞飞,猎人身上都是带着仙符的,所以,很显然,仙符对鬼狼没用。 失去了最后的依靠,人群四散奔逃。 只有岑溪儿和春枝姑娘两个愣在了当场。 相对而言,当场除她俩之外都是猎人,哪怕惊惧也不至于全无方寸,但是两个小姑娘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惊恐无措的呆住了。 转瞬之间,巨狼扑杀而至,一目血红,一目幽蓝,血盆大口中尖牙如锯,许落隐约有些心痛的感觉,似乎是一件自己很宝贵的东西便要被打碎,狂奔之中一足点地,腾身而起。 *** 第九章 小娘子暴走了 “砰”。 就在岑溪儿面前,一人一狼当空相撞。 力量相较,落在下风的竟是许落,许落被凌空撞飞,鬼狼身体飞跃之势未减,压着许落掠过岑溪儿与春枝头顶。 “砰。” 许落后背着地,贴着地面滑行,鬼狼依然扑在他身上,“嗷”,狼口向着面门吞来,许落双臂往面前一架,利齿咬在青衫之上。 鬼狼咬合之力极大,许落青衫坚韧无比,局面顿时僵持,但是在旁人看来,却是巨狼甩着头,不停在撕咬许落。 “好在老头没把我衣服也脱了。”许落苦笑,堂堂元婴大修士,曾经弹指便可灭杀群妖,何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被一头野兽逼到这个地步。 “今日我若不死,下回一定折腾死你。”许落恨恨的想到,他说的不是狼,是那个老头。 “不是妖,是魔化。”此刻许落与鬼狼近在咫尺,已能定论。 世人常将妖与魔化的兽一概而论,不知二者所指其实不同。 所谓妖,实为天地灵物,一旦成形大体上与人近似,拥有智慧,学习能力犹在人类之上,拥有情感,若是情感萌动,执着起来亦是丝毫不逊于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因为自身条件更加优越,妖甚至大多是以一种人类贵族一般的情操和方式生活的。当然也有食人作恶的妖,便如人之中也有恶人一般,同样的,妖中强者如同人杰,也有自己的理想和野心,其中多数有志于妖道,欲以妖道君临天下,因而也才有了人族与北原、雪域妖族亘古持续的纷争,正是这样的纷争,使人族与妖族之间的仇恨不断加剧。 至于魔化了的兽,终是更接近野兽一些,至多比野兽强大了一些,狡猾狠毒了一些,无论如何,还是不能与真正拥有了智慧与情感的高等生灵相比较的。魔兽大多凶戾,凭嗜血兽性妄为,对普通人来说,魔兽远比妖更可怕。不可否认的是,魔兽的存在也在很大程度上加剧了人类对于妖族的恐惧和仇恨。 没有真气,没有术法、宝物,许落以一种很不习惯的方式在搏斗着,屈膝不断撞击鬼狼腹部,以求震伤其内腑。表面看来,鬼狼能不为弓箭猎叉所伤,但是实际这不过是一头尚未完全魔化的狼,每一次攻击对它而言也不是全然无害的,只是这种伤害被缩小了而已,使得猎人们以为自己的攻击丝毫无效,失去了斗志。此时情况,倘若在场所有猎人一同全力出手,它也只能逃遁。 不论怎么说,这场战斗都已经演变成了许落与鬼狼一对一的搏杀,尤其此时,在众人看来,就是他这个仙师也只能在鬼狼的撕咬下垂死挣扎,因而,一时间竟无一名猎人敢上前帮忙。 “相公。”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喊……一个娇小的身影向着许落与鬼狼撕斗处奔来。 岑溪儿经历了最初的失神,此时已经清醒过来,她见许落被鬼狼压在地上撕咬,一时间关切痛心盖过了恐惧,不知从何处拾了一柄猎叉,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 “不要过来。”许落看在眼里,忙偏过头喊道。眼下局面他尚能应付,却不一定能及时护住岑溪儿。 但在岑溪儿看来,这却是丈夫宁死也不愿她去冒险,心痛,不舍,使得岑溪儿对许落的提醒仿若未闻,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奔到鬼狼背后,挺叉便刺…… “啪”。鬼狼巨尾一扫,猎叉脱手向一侧飞去,带得岑溪儿倒退了好几步,摔倒在地。 “畜生尔敢。”许落担心之下更是怒极,奋力一脚蹬在巨狼下腹,将它掀飞开去,随即弹地而起,一咬舌尖,将一口精血喷在右手掌心,左手飞速划动,顷刻间绘成一道仙符。 许落担心鬼狼去扑岑溪儿,没有丝毫迟疑,在仙符绘成的同一瞬间,人已横身向着鬼狼扑去。 鬼狼同时向他扑来。 一人一狼再次凌空相撞,依然是许落被撞飞,巨狼压在他身上张口便咬,但是…… “禁制,定身无遁。” 许落右手禁制符,乃是以元婴修士的精血绘成,纵然因为他没了修为而威能大减,一时间还是制住了鬼狼,使它不能动弹,只能凭体内力量不断挣扎。 “相公。” 另一边,岑溪儿在一阵短暂的晕眩之后再次从地上爬起,发现许落仍被巨狼压在身下,顿时急切的再次舍身扑来。 没了猎叉,岑溪儿一时间也没看到别的武器,慌乱之中,只得拔下脑后发簪向着鬼狼头顶刺下。 “噗。”利刃入体的声音,不过一指稍长的银簪竟然丝毫不受阻滞,贯入鬼狼头颅。 “啊……” 小娘子暴走了。 岑溪儿已近疯狂,手中银簪不断拔起,刺落,拔起,刺落……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托住了她的手腕。 “好了,溪儿……它已经死了。”许落将鬼狼尸体掀到一边,握着岑溪儿手腕,温和的说道。 “唔……相公。”岑溪儿终于缓缓清醒过来,呆呆看着许落。 “没事了。”许落微笑着向她点头。 “相公……哇……”岑溪儿一头扑倒在许落怀里,放声大哭,“相公……你吓死我啦,你吓死我啦,我好怕你死了,我不要你死……” “没事了,没事了,溪儿杀死它了,溪儿好厉害。”许落抱住了岑溪儿,柔声安慰着。 “我以为……我以为……”岑溪儿依然痛哭不止。 “所以你就冲过来吗?还是两次……唉,你不怕鬼狼呀?” “怕,可是我以为……我以为……相公如果死了,我也不能活了。” 听到这一句,曾想过假死脱身的许落,在心底轻叹一声,不自觉地,把人往怀里拥了拥。 ****** 刚刚四散奔逃的人群慢慢被喊了回来,看见鬼狼伏尸在地,先是惊诧,跟着欢呼起来。 这一场搏斗下来,许落与岑溪儿两人虽然身上都有些狼狈,却是没受什么伤,彼此心安。 村民中几位老人也好,先前被鬼狼撞飞的两名猎人也好,也都只是些许小伤,总之最后算是皆大欢喜。 直到被村民们团团围住道谢,岑溪儿才止住哽咽,满是窘迫的从许落怀里退开来,和许落一起,好不容易拦住了几位准备行大礼感谢的老人和他们的子女。 按村子的传统,围猎未成,鬼狼应当算作许落一人的猎物,有村民问他打算如何处理。 许落只在狼尸上取了一件东西,而后便叫村民拾来干柴,将它当场焚烧。 其间有看着可惜的村民建议他剥了狼皮来做毯子,无奈岑溪儿表示怎样也不肯睡在这鬼狼皮上,只好作罢。 回程下山的一路,若非再三推拒,许落差点儿是被抬着回村的。 因有人先行一步下山报信,待到许落等人到村口时,全村老少已然全体出动,一起出村相迎,岑溪儿两年不曾露面的相公,短短半日就成了娘家村子的英雄…… “爹,娘,你们看见了吗?溪儿终于把相公等回来了。你们可以放心了,相公人好,也有本事,女儿以后都会很好。” 默默走出人群,岑溪儿对着远处山坡上,爹娘的坟墓,俯首拜了拜。 在春枝家里吃过午饭,因为相继有村民为表示感谢送来了不少东西,米面倒是不必借了。 期间岑溪儿被一帮子女人拖去说话,女人之间一旦聊起来或许总是难有个结尾的,更何况这一日的话题确实多了些,最后两人又拖到了申时,才在村民们的千恩万谢中起身返程。 *** 第十章 可怜天骄 许落背上背着东西,手里把玩着岑溪儿先前用来刺杀鬼狼的银簪,可惜他没了修为,此时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好向岑溪儿询问:“溪儿,这银簪你从何处来的?” “怎的相公不知道吗?傅爷爷给我时却说是相公家里的传家之宝呢,嘱我要好好保管的。我平日里也舍不得戴,只把它细心藏着,今日因为要与相公同行才戴上的。” “这个,我只听说过,却没见过。”许落掩饰道。 既然这银簪来自傅山,并且他还曾叮嘱岑溪儿小心保管,那么事情便不难猜了,纵是许落现在不能判断它的品质威能,想来也不可能差了。 “老头给溪儿这东西,多少可能带着几分表达歉意的意思,拿出来的便是他压箱底的东西也是可能的……此物或是一件以防护为主的法宝。”许落想着。 “相公,这簪子很珍贵对吗?……村里人说那鬼狼怎都伤不了的,这簪子却能扎透它,先前你说是因为我那一下恰好扎中了它的命门,我心里头,其实是不信的,我扎了那许多下,又不是扎在同一个地方……何况那还是狼身上最硬的头盖骨呢,爹说过,狼是铜头铁骨的。”岑溪儿突然说道。 许落料不到她这般聪明,只好半真半假的搪塞道:“这簪子有何神异之处我也看不出来,但是既然祖上当作宝物一辈辈传下来,或许真有些不凡也说不准的。” “啊……那我……那相公你替我保管好不好?”岑溪儿忙道。 “既然是传给你的东西,哪里有还我的道理,我还想说你以后最好日日将它戴在身上呢,没准它是防身护体用的”,许落笑道,“你且转过身去。” “嗯?”岑溪儿有些疑惑,但还是听话的转了身……身后的男人靠了过来,挽起了她脑后的那丛青丝。 鼻息喷在脖颈上,一片灼热,岑溪儿垂首不语,耳后一片粉色。 “这个好难。”许落挽着岑溪儿一头乌黑的长发摆弄了半天,愣是没折腾出个模样来,只好投降。 “嘻,女人家的事,相公若是会,我才怕嘞。”岑溪儿双手伸到颈后,手腕一挽一扭,结了一个发髻。 “嗯?……这个为何要怕?”许落一边小心翼翼的将发簪插在岑溪儿手挽的发髻 上,一边问道。 “唔,我跟相公说一件事哦,相公切莫对别人说。” 先前岑溪儿对春枝说,“我不会说出去的”,结果这才半天,便把先前春枝闹的那个乌龙事件原原本本的对许落说了一遍。果然女人有了心爱的男人,便没有了许多原则。 “最后她还问我是否愿意相公娶妾呢。”岑溪儿双眼弯成了月牙儿,促狭道。 许落可算是被吓着了,春枝彪悍的个性,强壮的身影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慌张道:“溪儿你不会真要我……” “人家才没有那般主意嘞,只是……只是被她提醒了,想对相公说,相公这两年在外游历,若是……若是真遇见了可心的女子,要纳进来,溪儿也是愿意的。只要,只要相公不舍弃了溪儿就好。” 话说的是大方,也符合俗世里,一般女子三从四德的教化。需知,俗世妇德规矩,可是把“善妒”也算在七出之列的。岑溪儿虽然农家出身,却把这些妇德守得森严,她先前已经犯过一次七出大错了,如今言行更是小心。 然而说完这句,小媳妇儿翘首看向自家相公的眼神里,多少还是有几分期许和哀怨。 只可惜,隐世修行日久的许落情感经历太缺,不善观察这样的小情绪,并未注意。而且修仙之人岁月长,两个修士结成道侣,除去感情还有很多其他可能,大多也未必就会厮守终生——像白头偕老、生死相依、缘定三生这样的概念,在一生追索飞升甚至长生的修仙世界里,其实是缺乏概念基础的。 所以,许落本身这方面的意识并不算强。 心里想着自己连能留在岑溪儿身边多久都还无法确定,许落心不在焉,只敷衍说了一句并未遇见什么可心女子,承诺长久的话却是一点都没有去说。 加上他神情不定,因而多少还是在岑溪儿心中留了几分疑虑。 之后的路程,两人各怀心思,便都有些沉默,直到岑溪儿发现了路边两棵被雪压倒了的杉树。 “若是带了柴刀便好了。”岑溪儿绕着两棵杉树踟蹰半天,神情不舍,嘴里喃喃念着。 “溪儿这是要砍柴?”许落疑惑道。 “相公有所不知,咱们这里天气寒冷,烧炕,煮饭,用柴的地方多,但是山林却大多被官府封禁了,砍柴很不容易呢。便如这里的林子,平日里是不许咱们砍伐的,只有像这样被雪压倒了的,咱们弄些回去却是可以的。”说着话,岑溪儿已经踩到了一棵树干上,两手竭力去掰扯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枝。 想不到连砍柴都是这般难事,难怪昨夜里天寒地冻,我来时却不见她烧着火炕,那么冷的天,她便是这么一个人一夜夜的熬着,或许,还得不时冒着大雪去捡些树枝…… 想到漫天大雪之中,这个小女孩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山林中跋涉……难怪她看着这两棵杉树,便如同看见了宝贝一般。许落想着便有些心疼了,还有几分自责。 “溪儿,不用掰了,你走开些,我来吧。”许落挽了袖子,把岑溪儿拖到一边的。 “唔,不行的,相公是秀才公,做这些事会被人笑话的。”岑溪儿抗拒着。 “又是秀才,秀什么才哦”。许落对于老道傅山当初给他安排这身份苦恼至极,只好说:“男人都做不了,做什么秀才?溪儿你再拦着,我可要觉着你笑我没用了。” “不是的,不是的。”岑溪儿见他说了重话,连忙退开。 许落蹲下身体,将一棵杉树的树干一头夹在腋下,哼一声站了起来,不算轻,也不算太重,他毕竟是曾被灵气温养过那么些年的身体,力量还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啊……相公,这太重了,莫伤了身体啊。”岑溪儿原以为他也是要去掰几根树枝,哪里料得到他竟是要把整棵树搬回去,顿时嗔目结舌,复又紧张不安起来。 “这算什么。”元婴大修士又变成那个爱显摆的普通男人了,也许曾经,他挥手便能荡平整片山林,却绝不会去做这般无聊的事,因为那时,没有这样一个人站在旁边看着。 许落有心显摆,弯腰又将另一棵杉树也夹在肋下搬了起来,就这么,拖着两棵杉树大步走去。 “……”,岑溪儿很配合的给出来一个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的神情,半晌后,才连忙跟上,惊呼道:“天呐,相公怎生得这般大的力气,这……真没事吗?” “不重的,你看我哪有半分吃力的样子。”许落把岑溪儿的惊叹与担心都当作是夸奖来听了。 嘿,又被夸奖了,许落心中得意,脚步迈得更是虎虎生风,结果一步踩在了一块冰渣上,猛的一滑……啪……便如上午的岑溪儿一般,许落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是夹着两棵杉树摔的,这一下比起岑溪儿先前那一下只重不轻,受伤倒是没有,只是痛,那是真痛,可是眼下情况人已经丢了一半了,另一半怎么也得捡起来不是? “相公……” “没事,没事,……”岑溪儿担心的话还没说出口,许落已经自个儿迅速站了起来,一边慌乱的拍打着身后的脏污,一边抢着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啊……唔……”岑溪儿想到早上那一巴掌,面色通红的啐了一口,“谁,谁要帮你来着。” 天南第一天骄,空冥许落,这番入世的第一次俗世行走,被一头狼和两棵杉树,虐了两遍。 *** 因为要出门,今天提前更了。以后不是特殊情况,还是按说好的,每晚六点和九点各一章,有盟主加更。 三章。多出来的一章——————因为新书第一个盟主出现了——————他就是,上本书的地仙,【c5game炊烟】——这位兄弟都是只打赏,几乎从不搭理我,哈! 此外,还要感谢:夜的影传说是白昼;范小姐的许先生(不用这么经常打赏啊,多吃零食,哈); 皮咔啾 |;嘻嘻648971382; ??丶粉墨; 青衫or; a可爱轩【好想说爱你】;北桥馋猫;饿货009820459;泪落秋过;delicate ;不靠谱的书迷 ;提莫蘑菇汤y ; 没什么追求的废宅;贞下起元; z天正 ;项叔叔的红内裤 (这个id…坑啊…我好想哭);蜀葵792865400 ; 善不掌兵 ;我不想说话了845836727 ;乙修 ;等风来981551705;账号已过期 ; 八川 ;邪魅幻殇;雪凋零;你的大白 ;伊惜沫; wy大男孩;为了项庭生下(这个id,好得意,网站领导快看看,对我重视点) 第十一章 平凡日子 两人回到家时,天色已经颇暗了,进山采药的事自然也就拖到了明日。 岑溪儿这一日感受的欢喜,怕是比过往两年加起来都多,一时间恢复了小姑娘的天性,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整个人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卧室与厨房之间奔走,脚步轻快,笑容洋溢。 苞米,粟米,白面,鸡蛋,熏肉…… 乡亲们先前送来的东西十分丰富,岑溪儿一样样整理着,该盖的,该裹的,一点也不肯疏漏了。 “相公,这都快够咱俩过冬了呢,今晚给你煮哪一样好?”她说。 “相公,咱们家一下子满满当当的,溪儿觉着好踏实啊。”她说。 “相公,熏肉留着过年么?可是好多,应该可以先吃掉一些呢。”她说。 “相公,我点了两遍了,你猜猜有多少钱……八百二十七文呢,好多呀,你看,满满一盒子。”她说。 “相公,你看这两只兔子还是活的呢,咱们养着吧,生了小兔子……再养着,再生小兔子……唔,到时便有好多兔子了。”她说。 “相公,今晚我要把火炕烧得热烘烘的,再也不用省着柴火了……等把那两棵杉树劈好了,咱家也能像别人家一样,把柴火摞到屋檐那般高了。”她说。 “……” 这就是日子,所谓人间烟火。 这就是一个,只想着好好经营一个家,只想着好好过日子的女人。 十八岁的岑溪儿若是也把这一切看得淡泊了,那才没了生气呢。 多么简单的满足啊,许落看着岑溪儿忙碌的身影,突然有种感觉,这凡人的日子似乎要更不错一些,比起来同门之间不可避免的谄媚或竞争,比起来日复一日的闭关、比斗……这样的日子,多好。 “以后家里的事,溪儿拿主意就好。我听你的。”不好冷落的小娘子的热情,许落笑着应了一句。 这一句,确实发自真心,许落相信在这些事情上,自家小娘子一定会做得比自己好得多。因为事实上,岑溪儿除了在他面前容易失去方寸,并不是一个全然没有主意和胆识的姑娘。 这一点,许落通过几件事就能判断: 其一,她作为一个女孩子,亲事是自己选定的,而且似乎之前还拒绝了不少条件不错的人家,这在俗世里其实并不多见; 其二,自成亲之后,她一个小姑娘独自生活了两年,期间还一手料理了父母亲的丧事,不管多艰难,终究是挺过来了,这并不一般; 其三,许落前一晚被扔下来时砸到门,她是拎着柴刀来应门的,并没有因为恐惧和怯懦而躲着不敢吭声; 其四,面对鬼狼,面对许落的危难,她并不是只会哭泣哀号,也没有腿软,两次扑来拼命,一次用叉,一次用发簪,没有丝毫犹豫。 这个小姑娘,其实有着刚强果敢的一面。 “嗯,相公日后就专心读书就好,溪儿一定会操持好家里的。”许是因为男主外,女主内的说法本就如此,岑溪儿没有扭捏,开心的应了下来,继而更加欢欣鼓舞的收拾起来。 ****** “相公,你在做什么呢?” 勤劳的小蜜蜂终于收拾停当,岑溪儿两手交叉上举,伸展腰背,转而跑到门口关注起许落来。 “正好,你过来坐好,我给你弄了治冻疮的药。” 许落先前向岑溪儿要了个瓦罐,此刻正握着一柄小刀,小心翼翼的剖开来一个紫红色肉团,鲜血自肉团中喷射而出,淌入桌面瓦罐之中。 “嗯?我看看。”岑溪儿凑了过来,只见许落手中一个心脏状的肉团,底下瓦罐里存了半罐鲜血,此刻犹自冒着热气,如同沸水。 岑溪儿连忙往后缩了缩,有些害怕的问道:“相公,这是什么?” “鬼狼心”,许落举了举左手肉团,复又举起来右手瓦罐,“鬼狼心头血,没什么大用,治你的冻疮倒是正好。” 鬼狼这种低阶魔化野兽,自然没有什么妖丹之类的东西,但是却也蕴出了一点儿精血,属于阳气颇强的一类东西,更有一丝儿似有若无的灵气蕴藏其中。 “不要不要。”岑溪儿一听用来治冻疮的竟然是那恐怖鬼狼的心头血,这东西难道是要涂在手上吗?她口中连声说着不要,脚下更是一步不停的逃了开去。 “怕甚么,它都被你杀死了”,许落举着瓦罐追过去,“你冻疮这般严重,难道不难受么?” “不难受,不难受。”岑溪儿连声拒绝,难受归难受,要她涂那个,她还是宁愿生冻疮。 “哦,可是不好看呢。”许落低声嘀咕道。 “……” “若是烂了,怕是要留疤的,那便难看了。” “……,相公……我改主意了,你给我治吧。” “要治了?” “要的。” 果然,好不好看永远比难不难受重要。 “相公,这个真的有用么?”岑溪儿坐在桌边,摊开来一双小手,惴惴不安道。 “嗯。”许落点头,拿手在瓦罐里蘸了狼血,作势要往岑溪儿手上抹去。 “等等……相公,等我闭上眼睛好不好?”岑溪儿深呼吸,闭目“受刑”。 “嗯。”许落无奈的笑了笑。 指尖触到了手背,“嘶……烫。相公,我还是有点怕。” 慢慢滑动,拂过了手心,“咯咯……哎呀好痒呀,相公。” 落进了指缝,两个人十指交缠,“唔……相公……嗯。” …… “好了。”许落说。 “嗯……这便好了?”岑溪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有点儿小失落,这失落,便如同她后来一次次不由自主的去回忆白天那次亲吻,却怎么也记不起当时滋味一般,令她懊悔不已。 “你不是怕嘛,我便快些。”许落解释道。 “其实也……不太怕的。”岑溪儿面似红潮,旖旎妩媚。 “那就好,还有哪里生了冻疮么?”许落问道,问话同时,一只手仍在瓦罐里捣着。 “嗯……没,没有了。”岑溪儿膝盖提到一半,又放下了,手扪着心口乱呼呼的想着,差点儿又不知羞了,脚……怎么行呢?! “脚吗?”许落却已经看出来了,人身上最易生冻疮的地方,除了耳朵与手,便是双足了,许落未及多想,伸手便要去脱岑溪儿鞋袜,也不知道俗世女子一双脚才算是最隐秘的地方,一般说来哪怕亲近如自家丈夫,也是看都羞于与看的,更别说触摸了。 “唔……相公,那里……不行的。”岑溪儿重又闭上了眼睛,使劲摇头,她手上涂了狼血,没法拿来推拒,只好抬起来双脚,扭着身子左右闪避着。 “这有什么不行的,昨晚你不是还要帮我洗脚吗?我帮你也是一样的。”许落一把抓住她的脚腕,不由分说三两下脱了鞋袜,果然,岑溪儿一双脚也是红肿的,有些地方甚至泛青发黑。 许落一手擒着她脚腕,另一手沾了狼血,细细抹去…… “啊……唔。”相公的手……好烫,岑溪儿脚面不自觉的弓了起来,浑身燥热,银牙咬住了红唇,再也不敢出声,因为……这声音不知怎么了,竟是那般让人心慌悸动,便连她自己都不敢再听了。 “痒了便笑好了”,许落说,“怎的还忍到发抖了?” “唔。”岑溪儿不敢答话,但是喉间发出来的这个声音,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的声音,好奇怪,好像……怎的那般…….那般不要脸。 “好了。”许落说。 “嗯。”岑溪儿长出一口气,尽管还是会失落,但是她这回是真的不敢让许落再涂下去了,身体的反应,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以往对自己的了解,怎么会那样,好奇怪,好丢脸。还好结束了,不然…… “换另一只。” “啊……” 岑溪儿连忙说:“相公,溪儿不行了的。” 许落哪里知道她的想法,伸手褪去她另一边的鞋袜,继续动作道:“这有什么不行的……是痛吗?那我再轻些。” 这,哪里是痛哦?岑溪儿只好不说话了,紧张又羞怯的想着:“相公是真的都不懂么?……还是,还是他其实故意的?……哎呀,想什么呢岑溪儿,你也太不知羞了。” 岑溪儿突然一阵晕眩迷离,很不安也很美好的感觉,就像是醉了,又似在云上飘荡,如梦似幻,飘飘欲仙。 这一次,或许真的是因为怕弄疼了她,许落的动作变得很慢很慢,直到岑溪儿从云端上下来了一阵,他才将将完成。 “好了。”许落抬起头来,见岑溪儿双肩一耸一耸,不知何时已经哭上了。 “呃,怎么还哭了?”许落有些惭愧的说道,“我这回来才多久,倒是害你哭了不知多少回了。” “不是不是,人家是开心的,相公,你对溪儿真好。我觉得自己好有福气,好幸运,然后太开心了,就哭了。”岑溪儿抽噎着,脸上挂了泪珠,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样子,但是睁开来的一双眼却分明媚眼如丝,明明是未经人事的小丫头,偏偏此刻就是一脸春色,无限风情。 许落呆呆看了一会儿,相比那丝儿悸动,终究还是心虚更多一些,他骗了岑溪儿两年,也许,还要继续骗下去,而今只不过做些小事,哪里能够弥补得了什么。 因而,岑溪儿此时的眼泪和言语,落在许落心里,就成了深深的愧疚。 “我去洗手,顺便帮你打盆水来。等过一会儿,便可以洗了。”许落有些慌张道。 “嗯。”血手血脚的岑溪儿,内心虽然不好意思让许落去做这些,也只能答应了。 “相公,这个还要涂几次呀?”岑溪儿一面在水盆里洗着手,一面有些担心的问道。 “你洗净了看看,或许不用涂了。”许落答道。 “呀……好神奇啊,相公……真的好了呢。”岑溪儿惊喜的看着自己洗净后的手脚,除了还有些过度红润,已经恢复正常,全无一点儿生着冻疮的模样了。 “相公,你看。”岑溪儿哇哇叫着,惊喜一时让她忘却了羞怯,张开双手,又翘起来两只白嫩粉红的脚丫,一并伸展在许落眼前。 纤纤玉指,濯濯细足,此时白净光滑里还透着些粉红,原来,它们这般纤细修长,这般晶莹好看…… “溪儿。” “嗯?” “原来不生冻疮的时候,很好看呢。” “啊……唔……谢谢相公。” 岑溪儿这才反应过来,虽是被许落夸得心中欢喜,还是连忙把一对玉足藏进了被子里,就这样拥背半卧着,讷讷的说着话。 月光透过小窗打进来,明净温润。 *** 这章有点眼熟么?哈哈! 跟大家提个请求,现在没上架,不用登陆也能阅读,但是登陆阅读呢,我就能上新书会员点击榜,所以,麻烦大家登陆一下再看,一次登陆,就可以持续很久很久的。谢谢了。 第十二章 情深难辞 零落的小村早早便沉寂了下来,岑溪儿提前烧起了火炕,一时间整个房间都暖烘烘的。 月光正好,油灯倒是不必点了,对于勤俭惯了的岑溪儿来说,这也是件值得开心的好事,但兴许也有不好的,就是没了夜色的遮掩,对方的每一个神情动作,都太清晰。 岑溪儿看见了许落的局促不安。 许落看见了岑溪儿的神色不定。 “相公。” “嗯?” “你今日累坏了,歇歇吧。” “嗯。” “相公。”又唤了一声,她像是有话想说。 “嗯?” “……,相公还是要走,对吗?”岑溪儿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突然直望着许落,把心底的话问了出来。 “我……溪儿你怎么这般瞎想,我才刚回来呢”,许落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是不是我哪里对你不好了,做错了?” “不是,不是的,相公”,泪水突然一下夺眶而出,但是最难开的口已经开了,岑溪儿也就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相公对我很好很好,好到已经超过了我这两年中所有的盼望……” “那时候相公走了,我们甚至都没相处过,于是我就开始想,我每天都想,日里想,夜里想,想着相公爱不爱笑,爱不爱教训人,想着相公说话的样子会是怎么样的,还有走路的样子,生气的样子,睡觉的样子……” “我担心着自己没学识与相公说不上话,我就拿相公留在家里的旧书看,开始习文认字,我听人说秀才公兴许架子大,我就开始想着要怎么伺候相公,怎么让相公喜欢我……” “我想着我们会坐在一起吃饭,不知道相公爱不爱吃我做的饭,我想着我们会有一个孩子,他最好是一个男孩,长得像相公,相公一定会给他取一个好听的名字,教他读书识字……” “有时春枝乱说话,我也会瞎想一些事情,会担心……担心相公后悔了,担心相公喜欢了别人了,担心相公不回来了。” “可是我没后悔,我真的没有过一丝儿后悔,相公你知道吗?我看了你一眼,然后嫁给你了,做了你的娘子了,我就觉得,哪怕你真的喜欢了别人,哪怕你真的不回来了,我也足够了。我想,如果相公你真的喜欢了别人了,我便帮你把她迎进来,如果你真的不回来了,那……只要不把休书寄回来就好。” “结果相公你终于回来了,跟我说话了,抱着我了,相公你没计较我的过错,还陪我回了娘家村子,还当着好多人面前说娘子,快过来……后来又遇见了那头鬼狼,它向我扑过来的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我好难过,相公才刚回来呢,相公那么好,我舍不得死呀,可是我真的太害怕了,所以我吓傻了,呆住了。结果相公就出现了,挡在了我面前,和那鬼狼扑在了一起……还有……我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我家相公更好的人了,甚至有时候,我觉得,相公也是喜欢我的。” “可是我感觉得到,我怎么劝自己哄自己都没有用,我不想想的,可是我偏偏就是知道,相公是准备着要走的,而且,这一走,怕是就不会再回来了。我本来跟自己说好的,有这两天,也许相公还会再留几天,那就足够了……可是相公把我宠坏了,我开始变得贪心了,我想每天都看到相公……我不要你走了,相公,不要走好不好?” 一口气吐了一堆心声,岑溪儿说完最后一句,仿佛全身力气都已经被抽空,又似乎还想用尽所有力气抓住什么,她一头扎进了许落怀里,紧紧抱住。 是啊,心心念念的一件事,哪怕不曾说出口,也是瞒不住人的,瞒不住自己,也瞒不了她。 许落心里乱了,有一件事你做了许多年,有一种生活你过了很久,难免会觉得,那就是全部。改变,谈何容易,许落曾经竭力抗拒…… 突然一天起,另一种生活,另一些人,出现在了你的面前……其实也不错,但是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抗拒和犹豫。 许落努力去对岑溪儿好,同时又在抗拒着更大的牵绊,许落不自觉的推动着两人的感情不断向前,却又时时犹豫退缩…… 这些,心思细腻如岑溪儿,又怎会感觉不到。 突然的,在许落还不及开口的时候,怀里的人已经自行挣开了。 岑溪儿下床穿了鞋袜,她不哭了,也不笑,面色委屈不说话…… 她做了晚饭,吃过一点后又洗了碗…… 她在厨房里忙碌了许久,回来时已经洗漱好了;她默默钻到了床上,面冲着墙蜷在被子里,依旧一声不吭。 这样的岑溪儿,让人心疼极了。 这整个过程中,许落也只能一样沉默着,几次喏喏的想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生生止住了……唯独心里的那份愧疚,在不断的滋长。 “溪儿,对不起。”许落终于开了口,低声说。对不起是很无力的一句话。 “唔,不是的……相公,我很坏。”人依旧对着墙,岑溪儿突然说了句许落听不懂的话。 “嗯?” “刚刚相公是不是心里不安了?” “嗯,是我不好。” “不是的,是村里婶子教我的。她们问我你会不会又走了,我说不知道,她们就教我怎样绑住你……她们说,她们都看出来了,你心善,对我也好,可是,如果你这就心安了,到时要走,也就能安心走了……所以,我得委屈,得把这两年的委屈都倒出来让你看见,最后委屈得你心不安了,你就不忍心走了。”岑溪儿有些尴尬的说道。 “婶子们真厉害啊。”许落放松了些,笑了笑。 “我之前一下太过开心了,转而又怕你走掉,便又很难过,于是,我就按着做了……可是这样好难,相公难过,我自己也好难过,我不想这样,我想和相公说话,想和相公开开心心的,我不想相公心不安。” “溪儿”,许落摸了摸岑溪儿的小脑瓜,想了想,柔声说道,“我身上有些事,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以后都会告诉你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的想法,我觉得你在我心上系了一根绳了,我开始舍不得了。” 岑溪儿低低的“嗯”了一声,她想说那根绳也系在自己心上呢,但或许因为刚刚那一会儿用掉了太多勇气,此时的她,没好意思把情话说出口。 “我至少不会突然走掉。若有事,也一定先与你交代。”许落沉声道。 “嗯。”岑溪儿小心翼翼的贴过来,靠在了许落肩头。 “婶子们还教了别的法子吗?你先告诉我一点,免得到时又吓着我了,刚刚我就吓着了。”许落笑着问道。 “啊……没,没了。”岑溪儿连忙摆手。 “溪儿你很慌的样子。”许落嘴角带着笑,戏谑的看着她。 仿佛被拆穿了谎言的学生面对着老师,岑溪儿怯怯的开口,坦白交待:“有……教我……教我给相公生个孩子。” 许落一怔,“这样啊?” “相公别担心,我不会用孩子绑着你的……只是,只是我……我真的想给相公生个孩子,这样哪怕你还是走了,我也有了寄托了,我会自己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的。”岑溪儿怯生生的解释道。 “生个孩子么?” 许落倒从不曾想过,真有一个孩子会是怎么样。而且,有件事虽然一直无人可以说明原因,但却是事实存在的——修士在生育方面的能力,似乎还比不过俗世凡人,而且随着修为越高,越是此种情况。 关于这一点,许落早年在山上时曾与一众师兄弟聊起过。 一群愣头青自然是聊不出什么道理来,争论许久,最后终于得出了一个大伙儿都较为认可的答案:修行之人,太多时间都花在闭关修炼上了,哪有那么多时间做那事……努力的少了,结的果,自然也就少。 “哎呀,那个……不是的”,许落还在想着,岑溪儿自己先说话了,窘迫不堪的,自己打着圆场,“相公刚回来,应该先好好休养的……是呢,不急的,不急的……好好休养。” 有些事,单是提起来便不容易了,若再去细想,去面对,岑溪儿就不由自主想要逃了。 关了窗,小屋里黑了下来。 一张床,两条被子,两个人也不知是谁先提起来的,说是天冷了,一条被子盖不住,两人都觉得这理由很好。按说这样看不着,挨不着的,便无须紧张了,可是偏偏一个两只小手握成了拳头顶在胸口,一个双臂枕在脑后靠上了,都瞪大了眼冲黑暗里瞧,心乱着,不安着。 过了许久,听到身旁终于传来岑溪儿熟睡时细细的呼吸声,许落也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一阵,许落突然觉着身上一重,岑溪儿伸过来一只手臂,然后,又多了一条腿。 小丫头的睡相原来并不太好,最后头也靠了过来,枕住了一只手臂,靠在许落胸口。嘴里不清不楚的说着: “相公,不要走。” “相公你不要死。” 这一天果然是把她吓着了,梦话说的都是这些。 “啊……”岑溪儿被噩梦吓醒了,看着自己手搂着,腿勾着,头枕着,整个人都趴在了相公身上,有点尴尬的说着,“相公,我梦见那个鬼狼了。”说完便要缩回去自己的半边床。 “就这么睡吧。”许落拍了拍她的后背。 “……嗯。”岑溪儿轻轻把头重新埋进他怀里。 *** 感谢打赏:empty778880 | ;你微笑时好美、175913031;雪凋零; 叱咤风云95;枭歌399995150;邪魅幻殇;问心meet;青衫or ;冷月丶轻吟;等待着爱167457211 ;戴斯是我,不爽来咬 ;杯中投影;天使烧落叶 ;许明耀;密云流火;破屠;就是为你来的 ;离peng ; 惡斗707672254 ;夜未央497363464;そ浮生若梦;范小姐的许先生; 尘丨丨埃 ;这个人606729462 ;冰封恋丶;能删我思念? ;傻小四本尊;北桥馋猫 ;不靠谱的书迷 ;匿名2848490 ;咚咚锵691171730 |;wy大男孩;夜坐听风_项粉;非洲大酋长061386104;无语2017;哀伤的小草;尘820603285; yearn丶幸福 |; 第十三章 岁月里人面沧桑,白发,尘土 清晨,空冥山上云缠雾绕,天光朦胧,正是灵气最浓郁之时。 一处云上绝壁之端,站着熙熙攘攘数百名修士。 许落这一回下山已经过了整整两夜,空冥山上翘首期盼的同门议论纷纷。少数人欣喜,多数人哀叹。 “许落师兄该不会是迷路了吧,若不然早该回来了。” “是啊,是啊,那小子我看着长大的,本性难移,我还就不信了……来,我再下八块中品灵石,赌许师弟五日内回山。” “我也一样想的,可是已经输光了。师妹借我两块做本如何?赢了即刻还你。放心吧,此局赢定的。” 赌局其实早已经结算过一遍了,眼下这第二轮开的期限是五日,赌许落能否在俗世里呆满五个日夜。 多数人输了第一轮的人再次下注,赌的都还是许落五日内必定回山。这不怪他们……毕竟过往他们靠这个赢过不少灵石。 …… 空冥后山,云深处一座小峰。 许落口中的那位老伯,师伯李还河,空冥两大问鼎期大能中的另一人,世称空无道长。 粗布道服搭在肩头,脚下趿一双草鞋,老道状若寻常老农,行走在一山药苗之间——也只有药苗了。 山间浓雾凝聚如龙,随他而行,每行一步,皆有露水从雾龙身上滴答落地,灌溉药苗。 禁制波动,有人进入药山。这禁制是李还河在被许落拔了一山灵药之后布下的,问鼎以下不能踏足,所以,来的人只能是他的师弟,空冥掌教傅山。 两人前晚刚借醉“切磋”了一架,李还河并不很欢迎他。 “还打?”李还河说。 “不打不打”,傅山嘿嘿笑着说了前半句,顿了顿,换了口气继续道,“我来是想跟你说,老五闭关了,待他出关之时,当可问鼎……或许,还赶得上。” “哦,那很好,终归时间也不多了。”李还河说很好,脸上却没有欣喜之色,又问道:“就说这个?” “顺便说说小落的事。”傅山笑了笑,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似是要长谈的样子。 “小落?小落怎么了?”虽然没少被折腾,李还河自小看到大,对许落仍然十分关爱。 “原先忘了告诉你,这一次我封印了他的修为……嘿嘿,哈哈……昨日里看了一眼,他被一头小狼压在地上啃,还要那个女娃子几次三番扑过去救他,估计快气疯了,哈哈哈哈。”傅山幸灾乐祸的大笑。 李还河知他在故作轻松,并不理他。 傅山最后无聊的干笑几声,终是认真道:“我刚刚斩断了最后一线系在他身上的神识牵引。” “嗯?你,不怕出事?”李还河略微有些诧异,望了望傅山,又自说道,“你放心便好。” “无妨的,空冥山外,便无几人知他容貌。再者,即便空冥之内,也无旁人知他去向。更不知我封印了他的修为。”或因为心虚,傅山偏过头去看远山,沉声道:“师兄……其实,有时候我会想,他若来不及才好……他的性格,终究是不适合的,我不想逼他。” “那个女孩子也很好,就让他陪着她,做个凡人,挺好的。”傅山又说了一句。 “你这是徇私……空冥之将来,他不担当,谁来?” 李还河说完笑了,亦如当年那般关怀的笑。 那时候,天塌下来自有师尊顶着,那时,问鼎还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那时,他还是空冥宗内门大师兄,有一个离经叛道、莽撞执拗的师弟,名叫傅山。 后来,当他们不得不并肩扛起整个宗门,当那件事越来越近,便很少再有这样的笑了。 李还河解下腰间酒壶饮了一口,略有些感慨的说道:“其实,当年师尊对你也有过类似的考虑,想你便不要参与这些事了。那时,你和北原那个狐族女子……” “咳咳……甚么北原,年少时去过,去过而已。”傅山尴尬的打断了他的话。 “听闻北原狐族宗主之争,甚烈。”李还河说得意味深长。 “既是妖族内斗……那无论结果如何,都算好事一件。”傅山表现得立场鲜明,绝口不提李还河口中那个狐族女子。 既如此,就不必说下去了,李还河摇了摇头,专注给药苗培土不说话。 傅山双目望着远山良久,似是因为李还河的话而陷入了回忆,亦或其实有些担忧却要藏住,隔了一会才缓缓说道:“跟师兄讨杯酒喝。” 李还河挥手,把手中的酒壶抛了过去。 【空冥山间一壶酒,绝尘路上谁无旧?】 【此情不堪与人说,只道少年曾北游。】 ****** 许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空冥山上的那个老头彻底“抛弃”了。 另一山的清晨。 山间积雪消融,生机便又盎然起来,虫鸟啼鸣,泉水叮咚,风过,树木枝叶舒展。 山道上,岑溪儿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她今日为了进山方便,也穿了一身青色布衣,紧身的短衣长裤,小腿上还打了绑腿,显出来修长的身形,干净利落。 “溪儿你哼的什么小曲?我一个字也没听清。”许落说。 “冬寒时候记得归来,一人怎能眠,你知我最怕清冷……春暖时候不许离开,一人无力耕,怕来日没有收成……夏日炎炎哪里能走,毒辣辣个日头哦,狗也吐着舌头……” 岑溪儿壮起胆子,把一首不知哪里来的小曲哼得清楚了些,想来这曲子是乡间哪个妻子为了留住丈夫做的,不求高雅,词儿也直白,她哼到一半便红了脸,笑着小跑开去。 她今日没有盘发,一头秀发简单的束在脑后,发尾伏在肩头,伴随着奔跑的脚步,荡啊荡,荡啊荡。 许落几步追了上去,偏头看她,晨曦从她鼻尖上打过来,折成了睫毛上挂着的,脸颊上映着的一团团光晕,明净的绚丽着,风从她发丝间拂过来,仿佛温柔的抚摸…… 风景在她眸子里,羞涩倒是藏住了,藏在耳垂后面那一片雪白里,染成了粉红。 他两人进山已经够早了。 却还有人比他们更早。 一名弯腰驼背,白发苍苍的老妪从山道旁拐出来。她身上背着一捆拾来的枯枝,看似不重,却把整个人压得只有许落腰部高矮……整个人,瘦小干枯得就像是一截早已失去生机的朽木。 她低着头,正挪动双脚,颤颤巍巍的前行,看似无比艰难。 许落看见她凌乱白发上粘着的枯叶、野草。天气犹是寒冷,但她身上,却只有一身破旧的青色布衣,另把一些破碎的棉絮,塞在了衣服里。 “孙婆婆,你背太多了,山道滑,小心些。”岑溪儿拉着许落让到一旁,问候了一声。 “嗯。”老妪闷声应了一声,或是因为肩头沉重,没抬头。 三个人就这么错身而过。许落有些木然的跟在岑溪儿身旁,继续走着。 “孙婆婆家在村子西头,咱们这村子人家零散,相公住的时日也短,怕是不曾见过吧?”岑溪儿边走,边在旁介绍说,“她好像,有七十多了,这在咱们这里可是难得的高寿,好多人都说,她是有福气的呢。” 意外的,许落没有从岑溪儿口中听到同情或可怜,她反而说,老妪是有福气的。七十多岁而已,又过着这般生活……竟是高寿,有福气的? “不觉得可怜么?”许落不禁问了一句。 “嗯?”岑溪儿微微有些诧异,继而道,“是辛苦了些,可是,人老了都是这样的呀。除去那些家里殷实,子孙多,又孝顺的,咱们农家,就都是这样的,而且多数人还活不到这样年纪呢。” “以后,溪儿若是长寿,也会是这般模样呢。”她又说了一句。 许落明白了,这里头并不存在善良或同情与否的问题,因为这些在于岑溪儿的见识里,都只是平常……不止对别人,对自己,她也会一样认为。 面前的她,正是十八岁,最是健康,青春美好的年纪……但是正如她所说,岁月,很快就会把她变成另外一副样子,白发苍苍,生机不再。 岑溪儿的体质,是不能修行的。 这一点,傅山和许落最初就都知道,甚至,这还是傅山为许落选择她的其中一个原因——因为这样,许落才能经历更多人世情感与沧桑。 “相公在想什么呢?”被许落定定的看了一阵,岑溪儿有些困惑的问道。 “我在想你老了之后的样子。”许落不加隐瞒开口说道。 “哎呀,怎的想那个……那相公会嫌弃么?”岑溪儿不以为意,笑着说,“到时候,相公也是白胡子老公公了哦。” 可是,许落分明不会! 修士进入元婴期之后,便自不断新生,哪怕不用驻颜丹药,容颜变化也会变得很小……许落日后形象气质或许会有变化,但是,绝不会苍老,直至飞升,或者寿限来临。 而他在空冥山上曾见过的那些形象上的“老头”,分明个个飞天遁地,生机勃勃啊! “苍老,原来如此可怕。”望着身前脚步轻快的岑溪儿,许落有些无措的感慨。 两人很快拐过了之前老妪走来的那个路口,视线所及,豁然开朗。 一束阳光打在对面的一处岩壁上,意外的,在荒僻之地的绝壁上,竟存有摩崖石刻。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一句诗,两行字,似是用剑凌空划下的,初看起来遒劲有力,但是再看……却分明藏着几多悲愤,还有痛心和无力。 见许落突然站定下来,岑溪儿也停住脚步,站在他身旁。 “这石刻,村子里老人们传说,是一位会飞的仙女娘娘刻下的呢,只是年代久远,也没人知道真假。”岑溪儿说道。 “相公,这诗,是什么意思啊?”她又问。 许落没有回答。此刻,他的脑海中,有一幅画面: 曾经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走过岁月流年,不能修行的夫君,终于还是埋骨地下,腐蚀消亡,归于尘土;而他走上了修行之路的妻子,那个别人口中会飞的仙女娘娘,正立在坟头,悲痛,却无力。 她是修士,或能飞天遁地,却改变不了这一切,于是她放弃了驻颜,任凭自己,也白发苍苍……这样至少,与他曾经共白头。 这分明,就是许落与岑溪儿人生未来的提前演绎。 心中若有雷劫…… 许落耳中嗡嗡作响。 他是自出生就进了山门的,所以,一直以来,他意识中的苍老与死亡,就是修士在度过了漫长岁月之后,寿限来临,未能突破飞升而已。 原来,岁月里会是这样,人面沧桑,白发,尘土。 这是许落第一次,真正见识岁月沧桑有多可怕。因为这一刻,他身边站着一个,他不愿她老去,不愿她消亡的人。 *** 晚了几分钟,回家晚了。抱歉。文中我自己胡编的几句,请勿当诗。 第十四章 人世间蛇行草长,杀人,救命/一 许落沉默,脑海中的画面,先是那个在夫君坟前凌空刻字的女修士,再又转回先前遇见的那个老妪,最后,变成了真切无比,一个白发苍苍的岑溪儿……她老了。 她垂死,向他诀别,由他亲手深埋地下,归于尘土…… “她会怪我吗?丢她在冰冷的泥土里,自己独活千年。” 从来不曾有过的,一股深深的刺痛感和无力感,泛起在许落心头。修真世界里驻颜的丹药并不难得,何况他是许落,他的师门,是堂堂空冥宗。 许落自信能让岑溪儿容颜不老。 但是,真正意义上的延寿之物,却太罕见了。修真史上多少修为高深的人物,若不能及时突破或者飞升,亦只能在寿限到来之时,无能为力,郁郁而终。 可以说,每一件延寿之物的出现,都必引起修真世界里腥风血雨的争夺。 “我该怎么做?”许落冥思苦想,浑然忘了,之前自己还时时想着,要如何离去。 岑溪儿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但见许落一直不说话,问也不答,而且面色渐渐有些悲戚,不由得担心起来,小声询问:“相公,你怎么了?可是身体难受了?怪我,不该这么大早就带你上山。” 许落这才回过神来,偏转过身,摇了摇头,嘴角微笑着,伸手轻轻抚了抚岑溪儿光洁的面颊。 “不怕,溪儿……你的相公,是空冥许落。是天南千年以往,第一天骄。”许落在心里想着,对她说着,“不能修行又如何?你一样不会老,更不会轻易就死。因为我不让。再难,我也会替你寻来,寻不见,就去抢,百年不够,就千年。” 这一刻,许落内心其实已然思维逆转。 谁也不知道,惊才绝艳的空冥许落,其实过往并不曾有过任何明确的目标,他势如破竹的修为精进,也不过是顺其自然而已……而今他第一次有了目标,有了雄心,却只是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子。 “相公,你,你……”岑溪儿窘迫着,欲言又止。 她被他在这山间,手抚着脸颊,久久也不见放开,不由得面色绯红,心绪混乱,生怕有过往村民看见。相公也真是的,在家都不见这样,偏偏在这里…… “我想说,你家相公我觉得,溪儿你就现在这样最好看,所以,我不要你变老。”许落突然满眼柔情开口说道。 是突然被夸奖了么?岑溪儿一头雾水,“谢谢相公,可是,相公,世上哪有人可以不老呢?又不是……” “我说可以,就可以。走吧,采药去”,许落松手,揉了揉她的秀发,笑着催促道,“既然仙女娘娘都在这里刻字,看来这山也不普通,就是蕴生出什么神药也没准,我们快些去找。” 许落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赶紧恢复修为,先回空冥搜刮一番,再满世界去找寻延寿之物。而以目前的条件,他想要恢复修为,唯一能寄望的,就只有灵药了。 眼前这不起眼的小山峰,既然是女修士为亡夫选的埋骨之地,想来就算不是什么钟天地之灵秀的所在,也不可能差了。 许落这么想着,热情也跟着高涨起来,一马当先往山上奔去。 岑溪儿其实很想说,这山间每日多少人来往采寻,如今连寻常药草都难得了,怎可能有什么神药?但见相公这般热情,也不好打击他,只好一路追来。 果然,许落的热情很快就被打击得所剩无几。 他是典型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过往在空冥山上,只把灵药当草,哪里知道,这世上一般宗门,都难得几株灵药,更何况凡人? 将近半日时间过去,除了勉强采到两颗岑溪儿教他辨认的普通伤寒药,许落便再没有任何收获。 反而是岑溪儿,攀爬悬崖峭壁如履平地,采摘了许多药草,只不过都是俗世里的寻常东西罢了。 这一刻,心浮气躁,郁闷非常,若不是岑溪儿尚且年轻,驻颜、延寿之事并不急于一时,许落哪怕爬,也要爬回空冥宗去。 “相公,我把药草丢下来。你看着些可行?” 足有七八丈高的崖壁之上,岑溪儿身系绳索,立在一棵崖柏上面,向下喊道。 “好”,许落应道,“溪儿你小心些,最好尽快下来,反正也已经不少了。”他其实还想着,太危险了,以后采药这事,怎也不能让岑溪儿再做了。 “好呢,我把眼下看到这几株采了,就下来。” 岑溪儿伸手指了指她所在位置左上方的一个灌木丛。 许落抬眼看去,顿时定住。 “蛇?” “赤火蟒?” “怎么可能?” 《山河志·异兽篇》有载:有巨蛇名赤火,红目,独角,有翼,乘风可翔,凡二百岁而生灵智,嗜食人,必先嬉之。饮其血,服其胆,皆大益,不惧热。肉不可食。桀曾养之,饲以人。 这是许落在宗门藏书阁中见过的记载,稍加辨认,便可知道,那灌木丛中所藏,确是一条赤火蟒无疑。 “这等异兽,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样寻常的山林?” 许落困惑,但已然来不及再加思索,眼见的这条赤火蟒,看身形与独角,还在灵智刚觉醒的阶段,不算太强,但就是这样,现在的许落……也打不过。 “溪儿,下来。马上。”许落神情目眦欲裂。 “怎么了?”岑溪儿浑然不知为何。 “下来再说,马上。”许落说得声色俱厉,他不敢说破,怕说破后岑溪儿更不敢动,只好加强语气,压着嗓子喊道。 索性岑溪儿乖巧,“嗯”了一声,不再追问,便向下爬来。 待到她离崖下只余两丈…… 许落眼见赤火蟒动了动,钻出灌木丛。 “跳。” 许落张开双臂。 岑溪儿看了看他。 “跳。” 许落压着嗓子急吼。 岑溪儿应声跳下。 许落将她接在怀里,就地一滚缓冲掉下坠之力,抱着她站起来。 “相公,你没事吧?……怎么了?” 岑溪儿问了一句,发现许落目光犹在崖壁上,疑惑一声,跟着转头看去。 “嘶嘶”,微风拂面而过,送来两声轻响。 岑溪儿听在耳里,最初还道是风打草叶的声音,不以为意,但只抬头看了一眼,心顿时便慌了,额头上一时间冷汗直冒。 在她原先所据的那株崖柏上面,此刻正缠绕着一条青色红斑的巨蟒。此蟒身长数米,颈部至腹部处,青皮皱成一团,顶上有肉角一枚,呈火红色,如镰弯曲,扁平三角头摆动不停,其上一对可怖的血红巨目,此时便直直的盯在她和许落身上。 “嘶嘶”,“嘶嘶”,蛇信狂吐。 *** 现在基本都是3000多4000一章,这章只有2000多,也来不及打感谢名单了,等我补上后半章,明天一并感谢。 没存稿啊! 都拿来写大纲了,大纲倒是十来万字。 第十五章 人世间蛇行草长,杀人,救命/二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许落没跑。 赤火蟒乘风可翔,它颈部至腹部处,皱成一团的那两块青皮,打开之后便成一对肉翅,可以短途飞行。 所以,它此时完全可以轻松从崖上跃下,而之后,要比速度,许落和岑溪儿怎也比不上它。 “可惜今日,溪儿的宝贝发簪舍不得带到山上来。” 看着犹在崖上兴奋狂舞的赤火蟒,许落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溪儿……你先走,我挡它一会儿,随后就来。”许落把岑溪儿放下,挡在身后,说道。 “我不。”巨蛇窥视之下,岑溪儿微微颤抖的双手在身后揪住了许落的衣摆,说话时声音有些哽咽,但是答案,却没有丝毫犹豫。 “我身上这件衣服,鬼狼都咬不破,你忘了吗?”许落不敢分心回头,急切的低声解释,“你先走了,我不必分心照顾,才能安然无恙。” 这话听来确有道理,但是事实上,这赤火蟒和许落先前遇见的那头鬼狼,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 鬼狼只是魔化的野兽,凶戾但无灵智,而眼前的赤火蟒,说是异兽,不如说灵兽更准确些,而且岁过二百,灵智已生。 一条这样的赤火蟒,纵是百十条鬼狼,也莫能奈何。 许落没有赢的可能,最多,也就借着身上青衫,有几分保命的机会而已——若他能找到机会用青衫罩住蛇头,绑缚住的话……凭青衫坚韧,赤火蟒短时间内挣脱不开,许落或可逃生。 “我不信,它这般大,整个把你吞下去可怎么办?总之我不能走。不然我来替相公挡住它,它吃了我,兴许就饱了。”岑溪儿辩说不过许落,但仍坚持,情急与恐惧之下,说话反而幼稚。 许落一时间深感无奈。 凡人女子真是麻烦啊,一点都不理智,不晓得权衡利弊和得失。这情况若是换了一般女修,听到我这样分析,肯定立马御剑就走了。死一个,怎也好过两个都死不是?何况这样留下的也还有生机。 俗世里,女子都是这样的有情感,没脑子的么? 他头痛这一会儿,肩头上突然被岑溪儿轻轻拍了一下,“相公,那蛇怎的好像听得懂人话啊?你看它,你看。” 她带着哭腔说话,似乎对于面前这条怪蛇不但大,还这般聪明这一点……深感不公和委屈。 许落对此倒并不意外,二百岁上赤火蟒,本就是生了灵智的,能听懂一些人言,也不算什么。 他抬头看去,果然,崖上赤火蟒似乎对于两人顾自生离死别,一点不关心它兴奋蛇舞的表现,很是感到失望,兴致颓然的垂下头,无力的搭在树杈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似乎,它还有些失落和委屈。 下一刻,更让许落意外的,赤火蟒又看了看崖下两人之后,竟自掉头,慢慢悠悠的爬回了那个灌木丛,围绕着一株手掌高的药草,盘起身子,把头埋进去。 “它……它好像不饿。”岑溪儿一边忍着抽泣,一边哽咽说。 好像是这样! 可是《山河志》上记载,赤火蟒嗜好食人,秉性凶戾,难道都是假的吗?不饿,就不能先咬死放着吗?许落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但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不在这上面了,因为,他看到了被赤火蟒盘绕守着的那株药草。 其实那株药草所在位置,因为角度的关系,被一块凸出的岩石遮掩了大半,平常很难被发现,此时若不是因为赤火蟒这样刻意,许落也绝对看不到它。 那是一株二百岁生凝灵草。 放在以前,许落不太瞧得上,但是现在,垂涎欲滴……若有它,许落便可在封印之外,凝聚出些许灵气,虽远不足以冲开封印,但总好过没有。 “它这是……在向我炫耀?”许落突然萌生出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 但是,无论如何,他眼下都拿它没有丝毫办法。 “相公,趁它不吃我们,我们偷偷走吧,好不好?”岑溪儿在他身后说道。 “……好。”许落无奈,有赤火蟒守着,他除了回头拿来银簪,拼上性命搏一把,半分机会都没有。 问题是,那样值得吗? 两个人下山的一路,走得多少有些心有余悸。 许落此时已经不难想通,为什么这样的普通山林,会有一条罕见的灵兽赤火蟒存在了——是因为那株凝灵草。但是随之而来,他想不通的事情,变得更多。 灵兽,伴生灵药……应当就是这样。 两百年,这么说来,它在这里已经两百多年了。 “溪儿,你确定,你曾攀过那处岩壁很多次?” “嗯,我这两年,爬过那里不知多少次,但从来不曾见过那条怪蛇……还有那株药草,那是药草吗?我都没见过,也没听过。” 岑溪儿不认得凝灵草,这不难理解,但问题,赤火蟒竟从未伤害过她?甚至躲着她? “那,溪儿听说有别人也爬过那里吗?” “怕是没有的。我也是后来才听说,村里人都说,那地方人去了就回不来。因为村里以前死过两个人在那里,后来便没人敢去了。可是,我听说当时,已经爬过好几遍了呀,都没有事。我就存了小私心,故意不告诉别人,留着那里,自己采药。” 岑溪儿说到这里,稍稍有些尴尬的望着许落,解释说:“采药人太多,告诉了他们,我就挣不到钱了。” “嗯,这个我知道。”许落笑着安抚了她一下,他并不期待岑溪儿是一个多么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人,许落本身,也不是这样的人。 然而问题又出来了,看样子,别人去了,是会死的。那必然是因为赤火蟒。那么,岑溪儿为什么没事? 许落带着满心困惑,低头跟在岑溪儿身后走着。 突然,一个拐角处,一声怪叫。 “哎哟,岑小娘子这是要往我怀里钻?” 一个鼻头长着痦子,满口黄牙的四十来岁男人突然从山道一旁跳出来,看了看及时停住脚步的岑溪儿,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许落,“这小白脸是谁?……哎哟,你这三贞九烈的,结果还是找了姘头了呀?” 许落往前一步,挡在岑溪儿身前。 男人背后也走出来四个人。 “相公,我们走,不用理这无赖。”岑溪儿拉了许落的手,从旁绕过。 许落搞不清情况,一时间没有说话,耳听得身后五个人中,有人在说: “不错,不过还不是时候。” “过些天。” “白面书生,到时一刀砍了就是。” “那个小娘子……嘿嘿。” *** 补上那半章了,可是这个标题情节还没写完。为什么是半章,因为现在的章节,真的都好长。 前一章,有人问,说想找来看……所以,说一下,文中那什么《山河志》……其实是我瞎编的。 感谢打赏:夏灵520(这好像是在表白哦); 野性入骨。252420311 ;不靠谱的书迷;wy大男孩;密云流火; 你微笑时好美、175913031 ;提莫蘑菇汤y ;失灵的指南针927713864 ;肖翔升; jade825152944;祖龙始皇;北桥馋猫; 稻草人2743 ; ......803366914;饿货1 ;青衫or ; 范小姐的许先生 ;角落里的阳光524936122;邪千愁; 第十六章 人世间蛇行草长,杀人,救命/三 许落被岑溪儿用力拉着,脚步匆匆。 稍稍走得远了些。 在他们身后,先前突然跳出来那个男人气焰嚣张的喊了一句:“岑溪儿,老子今个儿不怕告诉你,别以为老子当真怕了你娘家那几个臭猎户。敢打刘爷我?!过些天,爷就让你知道,爷如今的靠山到底有多大。” 岑溪儿没回应,仍旧拉着许落快步前行,一直到家,而后匆忙把门关上。 许落这才问了一句:“刚刚那人?” 岑溪儿转回身来,抬眼看了看许落,跟着,一下……就要跪倒在他面前的样子。 许落连忙一把扶住,慌张道:“怎么了?什么事这般严重?” “溪儿怕相公误会,以为溪儿不守妇道”,岑溪儿泛着泪花,颤声道,“这事,我原也没想隐瞒,只是本想晚些再告诉相公。因为,因为,他本也不敢来了。谁知,谁知……” “他曾来过?来做什么?”许落问道,“我没别的意思,更相信溪儿。只是问问,具体是怎样一件事。” “嗯”,岑溪儿勉强镇定了一下,“那人,村里都叫他刘癞子,是个无赖闲汉。去年,因为溪儿一个人住,大家又都说闲话,说相公不要我了,不会回来了,他就跑来,跑来……” “他跑来做什么?” “他,跑来问溪儿要不要改嫁。我把他骂出去了,他就不时的,夜里来敲门,还往屋里丢石子。后来,溪儿没办法,只好回了趟娘家村子,叫来春枝家里三个兄弟,还有几位叔伯,将他拎去揍了一顿,警告他再不许扰我。” “做得很好啊。”师门里年轻弟子打架,拉帮结伙,找修为高的师兄帮忙,都是再正确不过的道理,许落赞许了一声,又道:“那这么说来,溪儿前一晚听见敲门,拎着柴刀出来,也是因为这个了?” 岑溪儿点了点头,“嗯。相公,你相信溪儿,溪儿后来真的就一句话都没再和他说过。之前也只道他是村邻,才没有防备……对不起,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啊”,许落上前一步,将人往怀里搂了搂,惭愧道,“若不是我丢你一个人在家里,你又怎会受这样的委屈。” “呜……”被许落温言软语这么一哄,岑溪儿反倒一下哭了出来。人忍着委屈久了,往往就是这样。 任凭怀里人抽泣了一会儿,听得她呼吸稳定了些,许落才又边思索边问道:“这么说来,他后来应该怕了?” “嗯,那无赖其实好没用的。春生说,他力气小得很,胆子也小,被揍了以后,只敢哭着求饶,赌咒发誓,再也不敢扰我。后来这一年多,他也确实没再来过……直到今日。” “今日,他好像寻着靠山了,对吧?” “嗯”,岑溪儿点头,正色说,“我正想与相公说这件事呢。刚刚,我之所以着急,拉着相公就走,是因为,相公有没有发现,他身后那四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一样的?” 许落回想了一下,点头说:“嗯。好像确实是这样。那衣服是?” “溪儿也不确定,但我觉得,他们很可能是前方军伍里的逃兵。” “逃兵?” “嗯”,岑溪儿整理了一下,继续向许落道,“我也是昨日在娘家村子,和婶子们闲聊的时候才听说的。昨个儿,有个娘家远一些的婶子曾说起,说咱们庆国不是正跟燕国打仗嘛,前方一路都是败仗,就有许多溃兵和逃兵,不敢回去城邑,又无处可去,最后干脆成群的做了强盗,和山贼结伙,到处作恶。婶子娘家那边,已经有好些个村子,被他们祸害了。” “这样”,许落想了想,“这么看来,那个刘癞子……或是给那些逃兵和山贼做了向导?” “溪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担心,咱们村子……相公你说……”岑溪儿本想问许落打算怎么办,但话说一半,被许落打断了。 “这么说来,这人,应该杀了呀……”许落自言自语,“嗯,我去杀了他。” “啊?杀……杀……”岑溪儿舌头打结,目瞪口呆看着许落。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家文气、面善的秀才相公,怎么就能如此语气平常的说出来,他去杀人。 “不行,不行的……相公是读书人,还有功名在身,怎可以去杀人?再说,他们足有五个人呢,那些又是逃兵,兴许还带着刀枪……” 小娘子慌了,拉着许落衣襟,带着哭腔连声劝阻。 陡然见她反应这么大,许落稍稍错愕了一下,随即了然,改口道:“我与溪儿说笑呢。娘子放心,气归气,我怎也不会去杀人的。” “相公真的不会去?”岑溪儿仍有些犹疑的看着他。 许落笑着点头,“你家相公可是读书人。” “嗯。”俗世里对于读书人的认识大概确实很好,岑溪儿听到许落这么说,单从面上神情便能看得出来,很是安心了不少。 趁这工夫,许落赶紧换了话题,让岑溪儿把那枚发簪找出来。 “溪儿可知道,相公回来这些日子,对你哪一点最不满意?”许落手拿着发簪,绕到了岑溪儿身后。 “我……”这还是许落第一次提及对她的不满,而且来得如此突然,岑溪儿听着就有些慌了,急切说,“溪儿哪里做得不好,相公说了,我一定改。” “别的其实都好。只是,不太听我的话。所谓女子出嫁从夫,可是我这个当相公的说话,溪儿却总是不听……你说这如何是好?” “我,我……”岑溪儿百口莫辩,最后委屈道,“相公,我改。” “当真改得了?” “相公信我,溪儿一定改得了的。” “好,那我现在就说两件事,从今以后,这两件事,便是咱们家的家法了”,许落刻意严肃道,“第一件,日后,倘若再出现像今天面对怪蛇一般的情况,我说怎么做,溪儿便怎么做,不可执拗。” “可是,可是那样,溪儿就要丢下相公一个人。” “哦,看来还是不肯听。罢了,我这相公做的……”许落装模做样的叹息一声。 岑溪儿一下便急了,“我听。相公莫气,我听。” “当真?” “当真。” “好,那么我继续说第二件事”,许落说着话,一边将手中发簪插在岑溪儿发髻上,“这枚发簪,溪儿从今往后,不论何时何事,都必须带在身边,就算不便戴在头上,也要随身携带,哪怕睡觉,都必须放在枕边。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相公,你,你真好。” 岑溪儿转身,低头扎进许落怀里。到此,她怎还不明白?这哪里是许落对她不满?天下,又谁家有这样的家法?所谓的两条家法,不过都是许落对她的关心与呵护。 破落小屋,温情脉脉。 一直到午饭时间,岑溪儿才恋恋不舍的从许落怀里退开来,低着头说:“相公,我去给你做饭。” “好,那我在门口走走。” 岑溪儿进了厨房,许落出门,在门口转了一圈……很快偷偷离开,他去杀人。 没有任何犹豫和丝毫顾虑,许落就是准备去杀人的。 他过往的人生决定了,他所拥有的逻辑,不受俗世里观念和律法的约束,修行世界里的规则只有一条:强与弱。 那个世界是一个丛林,善恶其实并不那么明确,诸如杀人夺宝之类的事,从来都只在于实力是否足够,时机是否合适,而没有正邪之分。 按这个逻辑,许落要杀刘癞子一伙,有无数条理由。 因他曾对岑溪儿无礼,骚扰,该杀。 因他今日表现出的觊觎之心,该杀。 因他可能造成威胁,所以,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该杀。 弱者逞强,冒犯威胁强者——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取死之道,该杀。 恶人为恶——本就该有死的觉悟,该杀。 …… 这个村子人家坐落十分零散,许落沿着刚刚刘癞子一伙人前行的方向走了一会儿,很快,就在山坡侧面找到了一间小屋。 他稍稍靠近,听得几个男人的声音从里头传出。 刘癞子一伙人正一边饮酒,一边放肆谈笑。 “我们这村子,虽说没什么富户,但是占下之后,往周围哪个村子行事都极方便。所以,赵哥还请回去跟大爷说,切不可错过这里……等大爷拿了这里,我再引路,把周遭几个村子也劫了,这冬,就好过了。” 许落一下听出这是刘癞子的声音,这无赖,竟是在努力劝说对方劫了自己所在的村庄,一点也不念村邻情义。 “我看你是生怕大爷不来,没机会尝到那个俊俏小娘子吧?刘癞子,你这外号真没取错,就是个怂货。她男人不过一个白面书生而已,你不会自己砍了去?” “就是,回头大爷真带人马来了,小娘子还轮得到你?” 另两人说完,刘癞子似乎思考了一会儿,“这么说来,不如几位爷同我一起,我们五个,今日便先把事情做了?” “不会打草惊蛇?”另一人似乎也有此意,“可不要因这个走漏风声,把周围村子的人都吓跑了。到时大爷怪罪下来,我们几个可担不起。” “不会,指定不会。”刘癞子急道。 “为何?” “那家是外来户。他家小娘子平日里连和村里人说话都不多,男的,更是刚回来没几天。再加上他家屋子孤零零在村东头,我们去了,砍死那男的,再把女人绑好……莫说三五天了,就是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觉察。到那时,大爷早该带人来了。” 刘癞子说完,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正在犹豫。 “要做就趁现在。”刘癞子催促了一句。 他们一伙人此时都喝了酒,本就是胆气,色心都最重的时候,许落很快听见有人拍桌子道:“那就做了。走。” 余下几人纷纷附和。 接着,就是几人纷纷起身的声响。 许落侧身贴在门边。 “吱呀”一声,门开了,走出来第一个人。 他伸了个懒腰…… “噗……” 一柄柴刀就这么砍进了他的脖子。 堂堂元婴大修士,用柴刀杀人,许落来不及憋屈和尴尬,因为马上,第二个人已经从身上抽出一柄短刀,向他胸口刺来…… 仗着身上青衫,许落直接挺胸迎上,在胸口挨上那一刀的同时,右手劈落,柴刀又斩一人。 余下还有三人。 许落抬眼一看,除了刘癞子瘫倒在门槛上不能动弹,另外两人,竟是丝毫没有犹豫和反抗的意思,一人一个方向,撒腿就跑。 *** 第十七章 战修胚子 许落凭一柄柴刀,干脆利落斩杀了两人。 余下三人一看,这书生模样的家伙,杀人利落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胸口分明中了一刀,却丝毫无恙…… “金刚不坏。” “高手。” 刘癞子是个没胆气的,见事情败露,对方杀上门来,当场就瘫倒在了地上。 而另外两人,不愧是混过军伍又当过贼匪的,见势当机立断,一左一右,分头撒腿便跑……接下来谁死谁活,看的就是运气了。 这情况,伸手一拍储物袋,两柄飞剑窜出,一左一右衔尾追去,顷刻间斩杀而回,简直不要太轻松哦——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现在,许落只能郁闷的站在当场。 这时候他追一个,就必然跑了另一个,没准时间费得多点,连刘癞子都跑了。 而今天这个情况,很明显,只要有一个没被灭口,他们口中的那位大爷,逃兵或者山贼的首领,就肯定会带人前来报复。 许落能杀五个,兴许十个也行,但到时来的,只怕不下百人,其中或还有军伍出身的俗世高手。 怎么办? “嘣。” “嘣。” 就在这时,耳听得两声响,弓弦颤动的声音。 跟着,又是两声,利箭入体的声音。 分头已经跑出数十步的那两人,一前一后,应声栽倒在地。 几乎就在下一刻,剩下唯一还活着的刘癞子立马挣扎着爬起来,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正要开口求饶。 许落一声没吭,挥手就将他砍了。曾经,在空冥山上,十一师叔教过他一句话:“修真世界里,死于废话太多的高手,尸骨累累。” 砍杀刘癞子的同时,许落已经一步避到门后,把自己掩在弓箭射杀角度之外。 “谁?” 两个手持猎弓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树丛里站了起来。 “仙师放心,是我们。” 这两个人,许落都认得。 其中一个是前番在岑溪儿娘家村子遭遇鬼狼当时,那个颇有领导力的中年汉子,许落回来路上曾向岑溪儿打听过,知道他年纪将近四十,姓马名当关,是村子里猎头样的角色,颇有号召力的人物。 他能开弓杀人,并不意外。 让许落稍感意外的是另外一个人,春枝的弟弟沈春生,许落先前根据身材样貌,判断他大概有个十三四岁左右,回来问过岑溪儿才知道,这个沈春生,竟然才只十一岁而已。 那天,他面对狼群,可是丝毫不惧。 还有,刚刚那两人,其中一个竟是这个十一岁的孩子开弓射杀的? 此时,沈春生已经来到许落面前。 一身方便行猎的利落打扮,猎弓还持在手上,背上除了一个箭囊,另外斜背着一柄长刀。说是刀,其实不过是一块长铁片,尾部缠了布条充作刀柄,刀刃部分,则裹在两块树皮做成的刀鞘里面。 许落仔细观察了一下他此刻的神情,不见惊惶,不见恐惧,稚气未脱的脸上,有几丝兴奋,一双眼睛里,更是透出几分炙热。 “第几次杀人?” “第一次。以前杀过野猪和其他野兽,还和狼拼过一回,但是没能杀死。” “不怕?” “不怕。” “这小子,是我们村里,村老们点名的下一代猎头”,一旁的马当关接了一句,“一身好力气,一身好胆……只可惜,我们能教他的东西实在不多。” 他话里的意思,许落大概能揣摩出来——这是想拜师呢。只是他们怎么也不可能想到,面前站着的,并不是他们眼中的小仙师,而是堂堂空冥,当前二代最强弟子。 作为空冥掌教傅山的关门弟子,许落年纪不大,但在空冥山上的辈分,其实很高。至于实力,就更不用说。但是,哪怕师兄师姐们都已经徒孙遍地跑了,他却还是一点儿收徒授业的兴致都没有过。 这个沈春生,让许落颇感兴趣。 “你将来想做什么?”许落问道。 “我也不知道”,沈春生回答,“就是,想变强。” “多强?” “最强。” “然后呢?” “……” 沈春生答不出来,愣在那里,许落和马当关都笑了。 “反正就是,作为男人生,作为男人死,作为男人,战一世。”面对两人的笑声,沈春生气鼓鼓昂头说出来这么一句。 就连从小看着他长大,带着他行猎的马当关,都愣了一下。 “好一个战修胚子啊!”许落在心底赞叹一声,“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么幸运,正好拥有那万中存一的修行体质。不管怎么样,回头先教你些基础法门,试试看吧。” 说完沈春生的事,许落才猛地想起,这会儿,这里还躺着五具尸体呢。这在俗世,可不是什么小事。 “我杀这些人,是因为……”他准备解释一番。 “我们知道。”马当关说。 “你们知道?” “嗯,我们是先去过你家,才追来的。”马当关说。 “溪儿姐说了你们可能遇见逃兵探路的事,又说你一时间不知道逛到哪里去了……马叔一听,就赶紧带着我赶来给你帮忙了”,沈春生接下去说,“正好赶上。” “这么说,溪儿……?” “这事溪儿姐不知道。” “那你们?” “是我猜的”,马当关接话道,“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过往也曾在外面行走过,所以,见过仙师第一次后,我就知道,仙师远不止一个秀才而已。遇上这种情况,你肯定会做些什么。” 许落点了点头,叮嘱道:“这事,就我们三个知道就好。我怕溪儿担心。” “明白。” 三人接着草草处理了一下尸体。 刘癞子是独门独户,又总是到处游走,他的消失,其实同样不易被察觉。 回家的路上,许落才想起询问马当关等人今日上门的原因。 “来的不止我们,几位村老都来了,眼下正在仙师家里劝说溪儿姑娘呢。”马当关说道。 “劝说溪儿?劝溪儿做什么?” 马当关双手抱拳,“我们想请仙师和溪儿姑娘,迁居到我们那里。” *** 元宵喜乐。 第十八章 迁居出圣 马当关边走边说,待到望见了家门口停的两架骡车,一架牛车,许落大致也弄明白了,为何岑溪儿娘家村子那边,会如此迫切的隔日就上门来请,而且看架势,势在必得。 眼下,庆国正处于战乱之中,兵祸之下,贼匪横行。其中尤以那些溃兵与逃兵组成的盗匪,手段最狠,战力也最强。 似屠村抢掠这样的事,昨日之前,还只是听说。但就在昨日,不足百里之外,两个村庄一夜之间连遭横祸。 消息传来,人心惶惶。 到了这一步,侥幸心理是无论如何也存不得了,能做的选择只剩下两个,举村逃亡,或者奋起反抗,武力自保。 俗世里安土重迁的观念本就深入人心,而且岑溪儿娘家那边,是一个大村落,合村两百多户,近两千人口,田地山林都不缺,属于日子过得还算可以的一处村庄。 要他们抛家舍业,背井离乡去做流民?村子里绝大部分人都不情愿。 另一个特殊之处在于,这是个猎村。村中不论青壮老幼,甚至部分妇女,都是开得了弓,射得了箭的……他们,有一战之力,更有染血一战的血性。 所以,他们决定不走。 不走,就是要战。要战的决心刚下……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想到了一个人,岑溪儿的秀才相公,那个刚弄死了鬼狼,合村感激崇敬的小仙师。 不管迷信也好,真心认可也好,没有一个人反对,村民们很快做了必要的准备,由村老们亲自出面,来请许落和岑溪儿。 “仙师不必担心我们的决心。我村中男子,十个里至少九个,身上都是带疤的。我们,见得了血。”马当关颇有几分豪气的说道。 “嗯”,沈春生在旁用力点头,解开胸襟给许落看他身上密布的伤疤,“这是去年,狼咬的。当时很多人都以为我活不了了,你看,我还活着。我刚刚还杀人了。我们不怕的。” 两人热切的目光盯在许落脸上。 刚刚在许落家里,村老们忙着陈述当前危情,讲道理,又借着岑溪儿娘家的名义联络感情,说得岑溪儿其实已经意动了。但是,她不管如何意动,从头到尾都只一句:“得听我家相公的。” 想来这应该是许落先前“教育”的成果。 “若溪儿没意见的话,我觉得可以。” 马当关和沈春生终于等来了许落开口,一时间兴奋不已。 他们原以为,说服许落才是最难的。岑溪儿过去,毕竟有娘家的名义在,而许落过去,抛家舍业什么的且不去说,单是“投靠妻家”这一条,便不是一般男人接受得了的了,何况,他还是个秀才,还是个本身极有本事的人。 他们哪里知道,许落的思维中,根本就不存在这些世俗观念。而村东头的那两间屋子……除去里面唯一珍贵的,那个十八岁的小娘子,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家业。 其实,许落也有自己的考虑。 修行者的世界里,散修不少,独来独往也自逍遥,就算那些有门有派的,其实归根到底,也是以个人为主,哪怕是师兄弟之间,也一样不得不彼此竞争,互相防备…… 所以,修行者的世界,核心是个体,是一个个修士本身。 但是俗世里不同,俗世里,有家,有村,有国,几乎没有几个人,是以个体的身份存在的。 刚刚的那一幕,两名贼匪分头逃窜之时,若不是马当关和春生出手协助,现在等着许落的,就是贼匪团伙的报复。 这一幕其实对许落冲击很大。 “现在的我,要生存,尤其要保全我在乎的人,给她一份安稳……不能只凭个人了。就算我可以带着溪儿远走他方,躲避战祸,又怎比得上……留在一个她有亲有故,熟悉的地方,让她安心。” 猎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 岑溪儿被一群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爷爷围着。 春枝与一位婶娘坐在她的身边。 家里杯子少,她连碗都用上了,还是不够给每个人都泡上茶……这个家,东西确实少得可怜,但它毕竟是家啊。真的要走么?相公怎的还不回来? “娘家也是家啊,溪儿,你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是啊,是啊,你回去村里住,又可以每日和我玩在一起,多好?”春枝摇她的胳膊,“你别光说听你相公的,你也可以帮着劝他呀……” “你看,村里帮你把屋子和田地都买回来了。你哥自己败掉的家,以后跟他就没关系了。以后,这就是你和小仙师自己的家。” 此时岑溪儿面前的桌上,正摆着一份房契和一份地契。这本是她爹娘留下的,后来被她那个败家哥哥卖给了镇上一个叫做李有财的员外家。而今战乱,房价地价都掉得厉害,村里为了让岑溪儿和许落安心迁居,干脆一早就跑去,替他们给买回来了。 岑溪儿现在只需按个手印,她曾经住过十六年的老屋,家里的田地,就都还是她的。 那是她已故爹娘留下的念想啊!要说岑溪儿一点不意动,肯定是假的,再加上如今贼匪横行的现实,她也没办法不担心。可是,正如其他人顾虑的一样,她更担心,这会让自家相公觉得委屈、难堪。 “我想过了,总之,还是得听我家相公的。” “非得听我的么?就搬过去好了。你在那边住了十六年,这边才两年,还过得这般辛苦……我猜,你肯定更喜欢娘家那边。”许落恰好在这时,一脸笑容推门进来。 “相公。”岑溪儿急忙起身,唤了一声。 “一不小心走得远了些,还好遇上了马大哥和春生。” 许落上前给几位村老见了礼,把之前的决定又重复了一遍。 一时间,除了意外,几位村老连皱纹里都满是欢喜。 唯独岑溪儿,仍是有些担心的偷偷扯了扯许落衣角,将他叫到屋外,“相公若是会觉得委屈,咱们就不搬了。只要和相公在一起,溪儿在哪都不怕,在哪都欢喜。” “我怎么会委屈呢?在我看来,那边实在什么都要好些。” “可是,可是,那边毕竟是我娘家”,岑溪儿小心翼翼的看了许落一眼,“这边,傅爷爷原先说,是相公故去的爹娘为你买下的。这边,才是我们的家。我不想让相公为了我,抛家舍业。” 老头也太能瞎编了。我爹我娘是谁,我自己都不知道。 许落想了想,指了指岑溪儿,又指了指自己,“溪儿错了,家,是你和我,不是这两间屋子。不论在这里或哪里,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就是咱们的家。” 空冥山上的那群家伙肯定想象不到,这是空冥许落能说出来的话。 岑溪儿被这番情话甜进了心里,甜得发晕,“嗯,那我听相公的。” ………… 既然决定已经做了,许落不准备再耽搁时间。 这个家,东西本就不多。 马当关和春枝等人帮着收拾了厨房和屋外的东西,农家人日子过得精细,几个人连柴火和地里还长着的一点蔬菜,都给装上了车。 卧房的东西,则是岑溪儿亲手一件一件收拾的,许落在旁也没帮上什么忙。 一架牛车,再加上两架骡车,绰绰有余。 等到岑溪儿亲手把门锁上,刚被许落使唤出去的春生也回来了。 “师父姐夫”,春生已经换了称呼,他本就是一直叫岑溪儿做姐的,如今又自作主张往上加了一个师父,“师父姐夫,我按你说的,已经把山贼兴许会来的消息,一家家都知会过去了,至于他们要怎么办,我就不知道了。” “嗯,咱们尽了人事就好。”许落拍了拍他的头,说,“走吧。” 牛车和骡车当先上路,剩下的人,徒步跟着。 许落对于这样的离开并没有什么感触,除了留下一个巨大的困惑和一点小小的遗憾。 困惑在于,赤火蟒到底为什么不会伤害岑溪儿?这事他已经追问过岑溪儿了,可是她婚后第一次去爬那处岩壁,并没有戴上银簪,所以,还是因为那枚银簪吗? 而遗憾,自然是因为那株二百岁生凝灵草。这在俗世,或是无数人终其一生也遇不上的,许落心想着,我迟早还得再来,想办法给它抢了。 相比许落,岑溪儿的情绪波动要大得多,她几乎是每走几步就回一次头,眼睛里噙着泪花,满满的全是不舍。 毕竟,真正一点一点把这两间屋子变成一个家的人,是她啊!这里,承载了她两年多孤单日子里,日日夜夜的守候和期盼。 “等以后日子安稳了,你想回来,我就常陪你回来看看。就是住上几天也行。你开的菜地,咱们也照样可以种上菜。”许落走到她身边,柔声安慰了几句。 “嗯。我其实,我其实,是想起相公娶我进门的时候了。所以,才更有些舍不得。” 岑溪儿伸手指了指,“你看,那个‘囍’字都还在呢。以前大风大雨的时候,我都会拿东西挡着,就怕相公还没回来,它就给风刮跑了,让雨淋没了……” 许落看一眼窗户上那个褪了色,却依然完整的“囍”字,心头颤了颤,“我现在已经回来了呀。” “嗯。是啊,相公终于回来了。” 走了一会儿,渐渐的,旧村庄终于脱离了视线,岑溪儿的情绪也变得平稳了一些。 “对了,溪儿,你娘家村子就叫做猎村吗?还是另有正式的名字?”许落找了个话题。 “有的,叫出圣村。”岑溪儿应道。 “嗯?这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说是上古的时候,出过圣人,……”岑溪儿本还想说,传说想必多是假的,但见村老们齐齐回头,关注着这个话题,便没敢再说下去。 圣人么?许落略有些意外。 圣人这个概念,离方今之世其实已经无比遥远了。他在书上倒是看到过一些传说记载,说是上古时代,有人能于俗世凡人之间,成就圣人位,拥有自己的道。 但是如今之世,妖族与蛮族那边倒还有妖圣和蛮圣的说法存在,只是不见出世。 至于人族修行,除去仙道,别无他途。而仙道修行,凝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问鼎……直至飞升成仙,其中或有散仙之类的特例与说法,却从未听说过,有圣人位存在。 “想来,传说多是假的吧。”许落想着,摇了摇头。 “仙师不知,我们村这个名字的由来,确是有些根据的”,一位村老凑过来道,“我村中祠堂,至今仍供奉着一块石牌。石牌记载,远祖身着兽皮,手持弓箭,奔走于山林间狩猎,日复一日,从射兔射狐,到射猛虎与狼,后可射异兽大妖,最终掌握“矢射之道”,指掌之间握有风与雷霆,强弓一开,可以直冲九天,击穿层层云雾,打破天地鸿沟,撼动天星日月。” 老人慷慨激昂的说完,跟着,和许落两个面面相觑。 许落想的是,这牛逼吹得好大。 老人则有些尴尬的解释:“那个,石牌上确实就是这么写的……正是因此,我出圣村后人才世代以狩猎为业,出过不少神箭手,只是,只是……从不见那个道。” *** 今天早点更一章!我手机掉水里了啊啊啊!!! 请登录阅读,请登录阅读! 另外,打赏,应该是轻松愉悦的事,不要变成压力。偶尔留个言,我也一样很开心。 感谢打赏: *********************** (不是乱码哦,是一位朋友的id);青衫or;岁寒灯;密云流火;泪落秋过;木偶736171277;天涯云尽;北桥馋猫; loner灬心无痕;不靠谱的书迷;微笑*joker; 罗嵩532393163 ;…… 第十九章 溪儿教夫 “我第一次看见相公,你便是这样站在院门外。那天阳光很好,相公也是一身青衫,白玉簪子束起来长发,在风里轻轻扬着。 你就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不笑,也不说话。 可是相公你知道吗?溪儿一直想跟你说,那天初见,我似早就见过你,一直在等你。 我原本藏在了门后,只想偷偷看你。后来又想吧,得让你也看看我呀,不然你再去相别家姑娘,可怎么行?我就大着胆子,从门后面走出来了,站在现在站的这里。 相公还记得吗?那天我穿了藕色的裙子,绛色的对襟比甲。那是我最好看的一身衣服。 我看见相公转过头来,心好慌,好慌。” 住进岑溪儿娘家屋子的第二天。许落站在院门外,脚边是一排矮矮的竹篱笆。这是两年前,两个人第一次看见对方,他站的位置。 耳朵里听着岑溪儿的回忆和叙述,许落有些遗憾,这些,都是他曾经错失的场景。 两人距离稍有些远,岑溪儿把手拢在嘴边,小声喊:“相公,相公那天第一眼看到溪儿,是怎么想的呀?” “……”许落那时还在和傅山闹脾气,更不愿成什么亲,其实根本没注意。 “嗯?” “……,自然是很喜欢的,不然,又怎会回去就认定了是你。”许落说了个谎。 岑溪儿在穿过篱笆墙的斑驳阳光里站着,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这就是许落在出圣村,最初的日子,显得那般恬静美好。 虽说流寇与贼匪的消息一直都有,但只要他们还没真的来,日子,就一样要过。耕种的一样耕种,狩猎的一样狩猎……春枝姑娘,也照样在一个接一个的相着亲,拉着岑溪儿做参谋。 作为被村民们寄望甚大的小仙师,许落近来对村里的事务参与得不少。 村老原先提起过的祠堂和石牌,他已经去看过了,确是有这么一件东西,但看石牌质地,不过就是普通岩石而已,想来也算不得传承之物。因而,石牌上那段连许落都觉得玄乎的记载,自然也当不得真。 出圣村说话算数的有这么几个人。 村长夏谷年已六旬,但身体还很硬朗,能连开一石弓,三箭连发。那天去请许落迁居的,就有他一个。村民多叫他谷爷。许落也是一样称呼。 村老马奔原是马当关的亲叔叔,出圣村上一代的猎头。年轻时曾外出闯荡,习得一身外家硬功,据说可以徒手搏虎,在村民中威望极高。只可惜当年落下的旧患太多,年纪大了之后发作起来,已经连行动都不太便利。 再一个,就是出圣村当代的猎头马当关了。许落在村里除岑溪儿之外最熟捻的两个人,他是其中一个。另一个,自然是“空冥许落当前唯一弟子”,沈春生。 相比许落,马当关才是出圣村备战贼匪,最忙碌的一个。 一面清点战力,武器,安排轮班夜巡,放置岗哨;一面,还要时时打探周边的消息。 “沟里村昨晚出事了”,马当关站在村口,表情沉重的对许落说,“那个村子,是祖上传有武艺的,村中两百男丁,自幼人人习武。可惜,贼匪来时骑着军马冲杀,很多人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撞飞,撞死,或斩于马下。” 骑兵?许落不懂这个啊! 马当关等了一会儿不见许落开口,只好继续说道:“我想了一夜,咱们以一村之力,修筑城墙是不可能的,而且眼下也来不及。所以,我打算弄三层拒马桩,放在东西两侧路口,再在南北半山,设几个岗哨。许兄弟你觉得怎么样?” 许落连拒马桩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我觉得,马大哥这样安排挺好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马大哥尽管吩咐。” “好”,马当关想了想,“许兄弟是否当真刀枪不入?” “啊?” “我见过许兄弟被鬼狼撕咬,也曾看见你分明胸口被刺一刀……但两次,你都毫发无损。是金刚不坏的外功,还是道法?” 许落很想告诉他,“是衣服。”但是修真世界里长久以来形成的防备意识,让他习惯隐藏底牌。 “我跟许兄弟交个底吧,我村中,现有能开强弓者三百,能使刀枪正面迎敌者二百,能开普通弓箭者,逾千。另有谷爷三星连珠箭技,从不落空;我叔叔要是豁出性命,也能与青壮八品左右的武者,拼个两败俱伤;而我,算是村中最强战力,能开三石弓,射杀七品以下武者……六品的,也能拼一拼。” 马当关扭头看了看许落,“我的意思,若是一般贼匪,便是来个三五百,我出圣村也挡得下。所以,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贼匪那边万一有五品以上的高手……” “俗世五品以上武者,是怎样一个境界?” 许落其实问了一个很容易露馅的问题,但是马当关精神完全集中在备战上,并未发现。 “五品以上,内劲可以外放。我这么说吧”,马当关叹了口气,“若是用的普通箭矢,五品以上武者就算站在那里让我射,我也射不死他。比之鬼狼,丝毫不逊。” 马当关这么一说,许落立即想起来一件东西。岑溪儿头上那枚银簪,放在俗世里,应该堪称无坚不摧吧? 问题在于,其他人其实并不知道,当时刺死鬼狼的,其实是岑溪儿头上那枚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银簪。而许落对银簪的重视,远超身上青衫……他还曾再三叮嘱,要岑溪儿将银簪时时带在身上。 “这事我回头会好好想一想,看有没有办法。马大哥先忙别的好了。” “那就麻烦许兄弟了。” 当天晚饭时候,许落刻意检查了一遍,看岑溪儿有没有把银簪带在身上。见她确实遵守了“家法”,才放下心来,同时又再三交代,银簪的秘密,暂时对谁都不能说。 岑溪儿乖巧应下,但是吃饭的过程中,时时低头抬眼偷偷打量许落,几次欲言又止。 “溪儿有话想对我说?” 岑溪儿摇头。 “真的没有?” “……有,但怕说了,相公会生气。” 许落笑笑,“说吧,我保证不生气。” “……,相公好久也没看过书了。”岑溪儿鼓起勇气,看着许落。 “呃。” “这本不是我该管的”,岑溪儿坐直身体,大义凌然道,“但是傅爷爷曾经对我说过,说相公虽然自幼家贫,但公公婆婆故去之前,一直拼尽力气,省吃俭用,也要供相公读书……相公也很争气,刻苦勤勉,所以才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 “而今,而今……公公婆婆与傅爷爷都不在,相公竟这般荒废学业……溪儿觉得,溪儿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小娘子说着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相公这样,溪儿百年之后,若是去了地府,遇见公公婆婆,他们问我为何耽搁相公前程,问我这个儿媳妇怎么当的……我,我可怎么办?” “呜……”一口饭还含在嘴里,小娘子又哭上了。 兴许这在俗世,真的是一件天大的事吧?许落好想回空冥一趟,掐死那个胡编一通的死老头。 “娘子教训的是,我改……”许落连忙哄道,“明日开始,我一定每日好好读书……考秀才。” “可是相公已经是秀才了。” “那就考举人。” “嗯。谢谢相公。” *** 手机抢救无效! 第二十章 春生神力 石头垒的外墙,再一层是黄土,里头用平整的木板又隔了一层。这房子在于俗世农家而言,实在算得上难得精细的盖法。 一间房,不大也不小,中间置了一个偌大的火盆,通红的炭火埋在底下,上头盖着一层柴灰,偶尔“辟啵”一声,扬起来冲面的火气和热尘。 房门紧闭着,整个房间暖得,在座有些人禁不住冬日里冒汗。 但就是如此,马奔原还是有些瑟瑟发抖的把整个身体缩在被子里,紧紧裹着,只露出来干瘦,白发苍苍的一颗脑袋,还有一双全无精气神的眸子。 单看这情景,实难想象,这位出圣村上一代猎头,年轻时曾力可搏虎,而今这样,若是搏命出手,也仍能与青壮八品武者拼个两败俱伤。 马奔原床铺正对面的一面墙上,依序挂着他这一生所用过的全部十六套弓矢。最小的,好似孩童的玩具,而最重的一把,是一把三石巨弓,就连配套的箭矢,也比寻常所见粗重许多。 此刻,沈春生正站在这面墙下,一把一把将弓取下来,试着拉开弓弦。 “春生,选得怎么样了?”马奔原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温和的询问。 “原爷……我还是觉着轻。”沈春生这一会儿工夫,已经试到第九把了,两手轻松拉开来一个满月,又松开,反复几次之后,终是将手中长弓又挂了回去。 一屋子面面相觑,无声惊叹。还有的,就是老怀甚慰的欣喜。 此时房间里除了沈春生和马奔原,还有村长夏谷,猎头马当关,以及一众村老。许落本该也在座的,但近来被岑溪儿看住了,每日在家读书,不好去请。 “祖宗保佑,这一回我出圣村若得保全,将来必可兴旺。” 村长夏谷说了一句,余下众人纷纷赞同。 “且让春生先试着吧,叔伯们聊自己的。”马当关辈分不够,在这屋里仍只能站着说话,“燕国势大,新近消息,我庆国前方又失两城,致流民溃兵数万,正四散奔逃。还有,这几日,又听闻两个村子遭了祸害。周遭村庄,大多都已经准备逃亡了。” 马当关说完,屋子里众人顿时脸上都没了刚刚的喜气,转而忧虑、沉默了一会儿。 “这横祸。想不通啊,想不通……刘家皇帝老来失心疯了吗?竟放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日子不过,主动向燕国开战”,反正是在自家的地方,一位村老气愤开口,毫无顾忌的拍着膝盖骂皇帝,“疆土,钱粮,兵员,战将,谋臣……我庆国哪一样比得过燕国?这仗怎么打?他还当是八百年前开国那会儿,兵圣爷在的时候么?” 在座但凡有些见识的,都知道他说得没错。 庆国八百多年前开国之时,确实曾经一度十分强横。当时三军统帅,世称兵圣诸葛,一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但那只是曾经,哪怕兵圣爷的传说至今仍旧人尽皆知,但自他未尽大业而中途陨落之后,庆国,早已经不是那个庆国了。 如今,哪怕只是在天南一域,庆国也不过是天南诸国之中较为孱弱的一个势力,只能在夹缝中艰难生存。而刘家这一代的皇帝,虽说做不到励精图治,却也还算识时务,从不卷入任何纷争。 就这样,庆国好歹过了几十年安生日子……而今老皇帝已经九十多了,却突然主动向天南强邻燕国开战。跟着连战连败,丧城失地,致使无数百姓卷入战祸。 这事儿太没道理,任是谁都想不通。 “说的是没错,可是,我们纵是再想不通又能如何?”村长夏谷无奈道,“朝堂上的事,哪里是我们寻常百姓管得了的。眼下还是好好想想怎么保全咱们自家村子吧……当关,你继续说。” “是,谷爷”,马当关整理了一下道,“当关正好还有两件事,要向各位叔伯禀报。” “你说。” “第一件事,因为前方破了那几座城,眼下说是有流民数万,正往咱们这边来。他们中大多走的是大路官道,笔直往丰城方向去。但也有少数走的小道,要从咱们村里经过。我日前已经叫人沿途设岗,防止盗窃抢夺。同时,又在村口支了一口大锅,烧些热水,供那些流民取用。后来,我看他们实在可怜,就又在锅中加了些骨头和谷粒,烧成清粥……这件事,当关自作主张,不知对错……” 马当关还想往下说,夏谷抬手暂时阻止了,与床上躺着的马奔原对视一眼……两位老人脸上都有些担心之色。 “终归你已经做了,就做到这样吧,但绝不可再多……”马奔原正色道,“升米恩,斗米仇……再多,流民就要把我出圣村的善心,当作希望了。将来他们若是无处可去,我们养是不养?养得起吗?养不起,他们又会怎么做?……记住,那不是我们一个村庄能够承担的。” “你叔叔的意思,流民,也可能是乱民,明白了吗?”夏谷补了一句道,“而且接下来战祸会持续多久,谁都无法预料……我们既然决定坚守,那么无论什么,都该节俭,多加积攒才是。这日子,还不知道要熬多久呢。” 马当关正要答话。 “还有”,马奔原似突然想到,又补充说,“你接下来安排人在村口看守,流民过路,一次同行最多二十人,只许分拨过村,且要小心防范……我担心,贼寇会混在流民里进村,而后趁机发难。” 他这一说,在座村老全都露出警觉之色。 “是,当关记下了。接下来一定小心防范,不敢疏漏。”马当关险些不自觉就将出圣村至于困境,面有愧色。 马奔原把手从被子底下抽出来,摆了摆,把这件事情揭过去,“好了,说第二件事吧。” “第二件事”,马当关脸上神色又沉重了几分,“逃兵、贼匪……他们近几日打下的村子,都把村中男丁,尽数砍杀了,一个不留。” 劫掠,即便都说是烧杀抢掠,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何况其中有些村庄,并未强力反抗,夏谷颤声问道,“这是为何?” “我原先也想不通,后来找了一个夹在流民里的兵士询问,他说……”马当关咽喉动了动,“他说,朝廷这几日刚下了旨意,对之前战事……败降不计,溃逃不计……只要那些溃兵、逃兵可以斩首而回,不但免罪,还有封赏。他们不敢去惹燕国军队,就……斩杀村民与流民中的男丁,割去头颅充数,领赏。” “……” 整个屋子一时间充满寒意。 “天下间,竟有这等丑恶之事。”夏谷气得整个人都有些发颤。 “好”,这种时候,马奔原竟突然叫了一声好,“这样也好,我出圣村绵延不知多少年,今番正好,生死存亡……那就决死一战。此番若得延续,我出圣村必然不同。” “嘣~” “嘣~” 他正说到这里,两声沉重的弓弦颤响,空气间余音振动,嗡嗡不绝于耳。 “原爷,就这把,正好。”沈春生双臂舒展,正咬牙将一柄长弓拉成满月。 所有人震惊侧目。 “两石弓?!” “春生才十一岁。” “这是……” “怎么可能?” 马当关也是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在旁道:“春生前些时候,拜了溪儿那个秀才相公为师。” *** 第二十一章 不念长生 在场能开,或曾经能开两石弓的人,有三个。 但是不论夏谷、马奔原、马当关,能开两石弓当时,都已是二十岁上,最是青壮的时候——沈春生才十一岁。 出圣村的人对于“开弓射箭”这件事的敏感度是超乎想象的。这不单因为他们是个猎村,更重要的,还因为村中祠堂一直供奉的那块石牌。 别看出圣村里现在姓氏驳杂,实际上,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的祖辈,源自同一个宗族。 而这块石牌,在这个宗族漫长的延续史与迁居过程中,一直被保存,供奉。 虽然他们已经做了一个平凡的猎村很久,虽然石牌上所记载的那段话,已经越来越少人相信,但是像村长夏谷,马奔原这些人,其实始终坚信,自己所承续的宗族,并不平凡。 他们艰难而努力的生存着,绵延着,同时也不甘着,期待着……期待某一天,会有一个宗族的后辈,挽起千钧长弓,重现那近乎神话的“矢射之道”,重现,祖先的辉煌神迹。 正是因此,他们一代一代保持着狩猎的传统,没有如大多数村庄一般,渐以躬耕为主业。 正是因此,马奔原才会在合村生死存亡的关头叫一声“好”,因为出圣村人,需要血性。 也正是因此,此一刻,村老们怔怔的望着立步开弓的沈春生,有些个,几乎禁不住就要老泪纵横——他们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 “十一岁,开两石弓。这是多少代没有出过的事了?!” 是两石弓没错,是十一岁没错。 “祖宗保佑。” “还有……当关,你是说,溪儿的丈夫,小仙师?” 马当关点头,“是。” “春生拜他为师多久了?”沈春生是村老们眼中出圣村下一代的猎头,他原先的气力,村老们自然是清楚的,大虽大,却怎也不是现在这般可怕,所以,原因自然就落在了“师父”身上。 “不足半月。” “……” 一阵愕然,一阵低声的惊叹,一阵沉默的思索,还有眼神交流。 出圣村人对于许落的认识,其实是分好几个层次的。 有些所知少些的,认为他是一个会画真符的秀才道士,但也就只是这样而已,就像传闻中别处灵验、厉害的“仙师”一样,是同一个范畴。他的符,一样镇不住鬼狼,就算他最后杀死了鬼狼,但终究是挺狼狈的,而且据他自己解释,其中运气的成分很大。 这部分人欢迎许落迁居出圣村,更多的,也只是找一份心里寄托,要说把希望全放在他身上,那是没有的。 另一部分人是这些村老,包括夏谷和马奔原,他们多数阅历多些,能从许落身上看出一些不平凡来,所以,才不遗余力亲自出面去请他落户…… 但是他们,也只是抱着这么一份期待而已。 再往上,是马当关和春生,他们两个眼中的许落,比起别人所见要强大很多。 只是无奈,他本人从未承认过什么,更不曾承诺会担起保住出圣村的责任。 还有一个特例是岑溪儿,在她眼中,先入为主,相公首先是一个秀才,这是最重要的。然后若要说有些特别,那确实有,但也只是因为他认识一个道士老伯,蒙他教了一道符,送了一件衣服罢了。 对了,还有一支他家当作传家宝的发簪,说不清,但确实是件宝贝,现在就戴在她的头上。 “看来我们还是看走眼了。”夏谷一句话,率先打破房间内的沉默。 余下众人纷纷点头,现在他们眼中的许落,无疑又被拔高了许多。 “半个月不到啊!”马奔原是出去学过艺的,自然明白这事情本身到底有多么玄奇,多么不可思议,“春生,你师父都教了你些什么,是不是内家功夫?还是,难道是道术?能说吗?” 沈春生摇头不语。自己到底学的什么,一方面许落叫他不许说,另一方面,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明白了。”马奔原低头想了想,“这样,关于这件事,大家都别出去多嘴,只凭小仙师个人意愿就好,千万不可勉强。他已经收下春生了,这首先就是好事一件。此外,他既是溪儿的相公,对她又好,那只要我们做得妥善些,他最后留下来的可能便很大。该帮的,我想他时机合适总会出手相帮。” “正是这个理。”余下的村老们也一样认同,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中,江湖传艺,本就是一件禁忌很多的事情。 “可是,咱们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吧?”沈春生的爷爷也是在座村老之一,此刻墙下站的就是他亲小孙子,他自是最激动,也最紧张。 “倒也是”,夏谷想了想,“这样吧,索性年关将近,老沈你备上一份厚礼,带上春生,去一趟。到那看情况,说是谢师传艺或提前拜年都行。” “好,我马上去准备。”沈老头利落的站起来。 “还有,当关”,夏谷跟着道,“你既是与小仙师兄弟相交,你也一起去吧。想想他家或缺什么,多带一些。” “好。” “那我能不能自己先去?”沈春生扬了扬手里的弓,有些兴奋道,“我想先去告诉师傅姐夫,我能开两石弓了。” “去吧。”夏谷笑着挥了挥手。 沈春生背上箭囊,拎着长弓,一路雀跃着出去了。 老人们望着他的背影,刚刚还笼罩在头上的阴云,一时间仿佛也消散了不少,纷纷感慨,“祖宗保佑,出圣村,大幸啊,大幸。” “当初是谁最先提的请他和溪儿迁居过来的?……该记大功一件。” “正是,这回一定得把他留住了啊!话说他前番一走,可就是两年全无音讯。” “是啊,不过依我看,要留住他,怕还是得让溪儿来。” “正是这个理,话说溪儿也不知有孕了没有,这才是最好留人的啊。你们回去都记得跟自家婆娘,还有儿媳妇们说一声,让她们时不时地,多给溪儿旁敲侧击一下。” “说的是,说的是。” ………… 许落听到岑溪儿轻盈的脚步声,慌忙把案上的书拿起来,假装正在苦读。 “这书,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啊!还不如看《山河志》。” 其实只要岑溪儿没注意的时候,许落都会把那些傅山当初不知哪里弄来的俗世圣贤书放下,而后不管身体给不给反应,都把在空冥山上时每天该做的修行,仔细认真的做一遍…… 只可惜,不但那封印岿然不动,许落连一丝气机都感受不到。 “相公。” “……” “相公。” “啊,溪儿来了。” “是呢,吵着相公读书了。”岑溪儿脸上满是安慰,自她那天说过之后,许落每天几个时辰勤学苦读,更不往外乱跑……这样通情达理的相公,真是太好了。 “午饭便快好了,相公学了一上午了,先喝杯茶。” 岑溪儿把一杯茶放在许落身前,自在旁边站着。 许落看她脸上有道黑灰,想是做饭烧火时不小心粘上的,便拉了她的手,笑着说:“溪儿走近些。” 两人毕竟相处有一阵了,虽然许落不提圆房之事,岑溪儿也不好主动去提,但这些日常不经意的小亲昵,不自觉的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自然平常。 岑溪儿有些紧张,红着脸被他拉到身边。 此时许落是坐着的,岑溪儿站着,于是许落的脸,便正对着她胸脯位置,险险的,便要挨上的样子。 “相公,你,你要做什么?”岑溪儿心慌,为了掩饰期待,刻意微嗔着说话,像是带着点小威胁。 许落伸手在她脸上细细的抹了一道,见没弄干净,又轻搓几下,才说:“这里适才粘了些黑灰,我帮你抹掉了。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在她胸前仰着头说话,笑容温暖里带着几分狡黠和戏谑。岑溪儿又是羞,又是禁不住的有些情动……不知怎的,好想……一口亲下去。 “师父姐夫……师父姐夫……” 春生正自兴奋,跟岑溪儿许落也熟悉,没敲门便自一边喊着一边冲了进来。 岑溪儿慌乱两步从许落身边退开。 “溪儿姐也在呀。咦,怎的你脸红红的?这也不热啊。”春生看见岑溪儿,很熟悉的打着招呼。 岑溪儿正自羞恼,慌张,不由得瞪他一眼,“往后不许这样乱叫乱闯……免得,免得影响你姐夫读书,知道吗?” “哦。我下次不敢了,溪儿姐。”难得见一次岑溪儿训人,春生还真有些慌张。 岑溪儿其实哪里是怪他,只不过心虚罢了,见状反而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犹豫了一下,便自转身说:“算了,我做饭去,你一会儿留下吃饭,但可别吵你姐夫太久。” “好的,溪儿姐。” 岑溪儿出门没一会儿,春生便在许落面前,把那张两石弓拉成了一个满月,“师傅姐夫,我能开两石弓了。实则我最初上手,并不能拉开……于是,我就按师父教的,把那个《龙象诀》的口诀走了一遍,跟着,一股气息涌起来,就好像这弓,这弦,都跟我连成一体了……” 他没说完,但许落已经听明白了。 灵气…… 这孩子竟然真的拥有修行的根骨,而且由时间判断,根骨奇佳。 许落最初愿意教他试试,其实只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天生战修的潜质,但这一刻,在知道他确能修行之后,许落反而犹豫了…… 这是春生自己的路,不该我替他选。 “春生,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凭真心实意答我。”许落表情郑重。 “是,师父……姐夫。”沈春生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修行两条路,你想要修长生,还是战无敌?” “啊?” “修者为长生,是人之常情。但若要成为一名战修,心中首先一条就是,不念长生。” *** 第二十二章 人情世故 “会飞是没错,修行到了一定阶段,修士便可御剑或凌空飞行,但是你说这是仙人,其实不对……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修习仙道,走在这条路上,最后,才有可能飞升成仙,长生不灭。” 许落没料到问题会变得这么复杂,单是一个修士的概念,便已经说得他口干舌燥。毕竟在俗世凡人的眼中,修士,就等同于仙人。 好不容易才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跟着,许落还得向春生解释,战修与一般修士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事实上,两者之间并没有绝对严格的区分,修长生与战无敌之间,更不是一对完全矛盾的存在。他们最后会在某种程度上殊途同归。 只是眼下,许落还是必须把两者之间存在的差别明确的告诉春生,好让他自己去做选择。 说道修行事,一般而言,修士修行,其实就是修长生,哪怕实际上最后得以飞升,得以长生的人,万中无一,然则修士一世修行,终归是以此为目标、信念和寄托的。 只不过事有反差。 比如一个人若是自知只剩下三个时辰寿命,他做事一定会少了很多顾忌和苟且;反之,一个人若有机会长生不死,甚至以此为人生目标,那么相应的,他面对死亡的勇气和决心便会少了很多,可以苟且之事,也会相应变多。 所以,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生,往往是第一位的,可以凌驾于绝大多数东西之上。 但是战修不同。纯粹的战修,首先要摒弃的,就是内心对于长生的渴望,否则,他们就做不到一往无前,不断挑战,做不到向死而生,在一次次血战中不断壮大。 战修,为战而生,以战为本。 所以,同阶修士对比,战修往往更强。甚至对于有部分强悍的战修而言,越阶杀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 “战修嗜战,以此精进,但不等于愚蠢,盲目,也不等于绝无退避。只是比如九死一生的机会面前,一般修士会选择逃避甚至求饶苟活,而战修,会向死一战。我还要告诉你,若是把一般修士的寿命取一个平均之数,那么战修,会连这个数字的三分之一都够不上。” 许落说完看着春生的眼睛,等待他的答案。这个孩子才十一岁。 “师父”,春生稚嫩的脸上带着有些腼腆的笑容,看着许落,“师父,我想告诉你,其实,狼身上肉不多,也并不好吃。狼皮也不如更易猎取的狐皮和貂皮值钱。但在以前,我每次上山,总是更希望自己遇到的是狼。因为每每那样,我就热血沸腾,哪怕受伤也畅快无比。而现在,又不一样了,现在……我好想遇见一头虎啊!” 春生的话既浅又深,但他已经给出了答案。 “作为男人生,作为男人死,作为男人,战一世。师父,我要做战修。人生若不能酣畅淋漓,长生,又有什么意思?!” 许落也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忧,春生做了一个他意料之中的选择。这孩子,确实就是一个天生的战修胚子。 “好,那我就教你战修一路的《龙象诀》心法,你先练着,同时也不可荒废了日常弓矢与力量的训练。剩下的,等到你凝聚战意,心有战魂,我再教你。” 许落教了春生接下来的一环口诀。 想了想,又开口道:“其实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心境到了一定阶段之后,战修与一般修士之间,就会再无太大区别。不论如何,你要到达那个阶段。” “师父放心。” “在此之前,一旦苟且,则道心破损,回头无路。” “师父放心。” “好。” 因为这番对话,两人把午饭时间耽搁了一阵。岑溪儿把饭菜又热了一遍,正好连同后面来的沈家爷爷和马当关一起招待了午饭……他们带来的东西,许落也不懂客气的收下了,正好过年。 饭后客人告辞,许落又在岑溪儿热切的目光中乖乖进了她专门布置出来的书房。 岑溪儿一个人在外屋待了一阵,终是闷得慌,忍不住借口泡茶进来之后,便默默坐在了许落身边没走。因怕吵着了许落,也不敢说话,只拿一双漂亮的月牙眼,把人看了又看。 期间家里有来了几拨人,有的是来求镇宅符的,有的,则因为新年将近,干脆打算连过年的对联,也让许落这个秀才仙师帮着一并写了。 往往这些,来人都会放下一些银钱当作酬劳。许落自然也不会客气。 等到这些人都走后,岑溪儿先是出去把门掩上,复又回到许落跟前,犹豫一下才开口说:“相公,我想跟你说件事。” “好,溪儿你说。”许落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那个,相公偶尔替村邻画符,收些银钱,只要不耽搁了学业,溪儿其实是很乐意的,只是……只是,他们若是想请相公帮着写对联的话,相公你能不能……推脱不写?” “嗯?”许落好奇道,“这是为什么?” “是这样的,我们村中有一位曾爷爷,年纪六十有多了,膝下并无子孙供养。以往村里人家新年的对联,都是他在写的,他也借此赚些银钱,买些酒肉过年……这事相公若是做了,一来曾爷爷的年,便不好过了,二来,也怕旁人在背后议论,说咱们家贪心,不通人情嘞。因为我们村里一向没有私塾,所以,我们这些村中孩子的姓名,大多都是小的时候,曾爷爷教着写的,所以……” 岑溪儿一边说,一边看着许落,神情小心翼翼。 “哦,我明白了。这里头既有品德与善良,还有的,就是所谓的人情世故,对吧?”许落若有所思道。 “嗯。”岑溪儿怯怯的点了点头,生怕许落嫌她世故。 “应该的,这些东西,尤其人情世故,既是存在,便有它的道理”,许落点头道,“这些东西我不太懂,还好有溪儿提醒。” “相公一心读书,不通这些也是正常的。溪儿会说的,只要相公不嫌我世故就好”,岑溪儿终于放下心来,忙又道,“那,相公继续安心读书吧。” “那你呢?” “我,我就在这坐着,行么?” “你在这又不能和我说话,不闷得慌?”许落笑着说,“平常无事,你多出门去和春枝她们,还有村里的婶娘、姐妹们见面聊聊天好了,不用整天呆在家里。免得闷坏了。你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呢,原先又是上山下地的,哪里待得住?” “嗯,谢谢相公”,岑溪儿尴尬的笑了笑,“那溪儿去了?” “去吧。” 许落心想着,你要是在,我就不得不一直面对着这些破书,我才真难熬嘞。 终于,岑溪儿出了门,许落也好不容易自由自在了一会儿,他试着在脑海里跟老头对话,但不见任何回应,又跳着骂街,一样还是没有反应…… “难道老头真的连一线神识也没有系在我身上?混蛋啊,我被妖蛮魔毒碰巧认出来,逮着杀了怎么办?” *** 在开始写这本书的大纲之前,我刻意不让自己接触太多的仙侠小说,只到我了解了一些基本概念,就急忙打住,因为,我怕受影响太深,写不出自己的东西。 也正是因此,我有很多东西都是自己瞎琢磨的。只好希望看这本书的朋友,能够接受吧。谢谢大家。 感谢打赏:朴小暖;古滕孙少;你微笑时好美、175913031;已逝寸光阴;忆旧梦142899557;青衫or;亵渎丶x; 夜的影传说是白昼 ;丁当咚;密云流火;为仙凡变下载(牛逼的id);为了项庭生下 ;hsiamer゛夏末 ;拥抱黑暗604794532 ;wfm743784596 ; 八川 ;卢750868094 ;总有1刁民想害朕 | ;…… 第二十三章 除夕夜引弓 岑溪儿赶在做晚饭的时间回来了,只是不知为何,出去聊了个天之后,回来神情便多少有些奇怪,就连看向许落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水色,还有几分热忱,几分羞怯。 等到晚饭上桌,许落才发现,她脸上不知何时竟是又粘上了两道黑灰。 “还真是个毛糙的小姑娘啊。” 许落告诉她,她只答应,却不去抹。 许落只好一样帮她抹了,他原本是要站起来的,但是岑溪儿不让,她自己站起来了。所以,就还是中午那样,许落坐着,岑溪儿站着……那样,替她擦去了脸上的那两道灰。 之后的日子,每天中午和晚上两顿饭的时间,岑溪儿的脸上都会“不小心”粘上一到两道黑灰。 这个彼此心知肚明,却又都不说破的暧昧小游戏,在许落和岑溪儿之间日复一日的进行着,不断拉近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转眼,到除夕了。 过路的流民越来越多,情形看起来也越来越惨,逃兵与流寇又祸害了一些村庄和流民,周遭抛家舍业逃亡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只有出圣村,依然过着还算安生的日子。 想来或许那些逃兵与流寇也知道,这村子并不好惹吧。 因为是除夕夜,岑溪儿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但是比之别人家老少十几口围着一张桌子的热闹,两个人,终究是冷清了些。 过年了。 许落在空冥山上的时候,也是要过年的。而且以往每年过年,他都会回去莲隐峰十一师叔那里。 六岁之前,许落都在莲隐峰。他是十一师叔带大的,十一师叔,是女的,是空冥掌教傅山那一辈,十一名上代掌教亲传弟子中,唯一的小师妹。 从感情上来说,许落没见过亲娘,十一师叔就像是他的亲娘。 许落有些想念莲隐峰了。 他因此有些失神,低头扒着碗里的饭菜不说话。等到过了好一会儿抬头才发现,岑溪儿坐在小桌对面,碗里的饭菜一口没动,正眼神哀怨,神情委屈的望着她家相公。 她的左脸颊,有一道黑灰还没抹掉。 “好了,我一下忘了,你就提醒下我嘛。” 许落伸出手。 岑溪儿倔强不理。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以后绝不敢忘了。要不我猜溪儿一定生气,气到就带着这道灰去睡觉。” 许落开了个玩笑,手上用力,把岑溪儿拉了起来,又拉到自己身前。 “真的还是个小姑娘啊!” 许落仰着头,一边伸手去轻轻取抹她脸上的灰,一边笑着说道。 “才不小呢”,岑溪儿不看许落,像是赌气说,“我都十八,一会儿过了子时,就十九了。别人家姑娘像我这般大,孩子,孩子都会喊娘亲了。” 许落知道她为什么闹小情绪了。 “溪儿是想当娘亲了么?” “……嗯。就是想了。哼。” 岑溪儿一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出手,将许落的头脸往自己身上搂了一把。 本来就是很近的……这下,许落整个埋了进去。 房子里一下变得好安静,除了呼吸的声音。村里有人放了爆竹,也没把两个人炸出一点声响。 渐渐的,岑溪儿先开始不安了,毕竟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刚刚那份勇气本就殊为不易,更难一直持续。 她没挪开,只是身体慢慢开始有些颤抖,许落感觉到了,把一只手提起来,揽在了她的腰肢上。 “你,你……你就不说话么?”终于,岑溪儿艰难的说了一句。 “哦,溪儿,我跟你说哦”,许落说,“原来靠在这里,很舒服的。” “唔。” “以后都让我靠,好不好?” “嗯。” “那是先吃饭,还是继续靠着?” “我,我听相公的。”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啰响。 这本就是村里约定好的信号,有人一边敲锣,一边奔走呼喊:“贼寇袭村,老弱妇孺,速去祠堂暂避……爷们们,能开弓的媳妇们,抄家伙,上啦!” “贼寇袭村,老弱妇孺,速去祠堂暂避……爷们们,能开弓的媳妇们,抄家伙,上啦!” 呼喊声一遍又一遍。 ………… 一直没来的贼寇,终于来了,在这个原本喜庆的除夕夜里。 但是,出圣村的村民们,并没有如他们以为的那般,放松了警惕。不单南北两处山头的岗哨没撤,甚至村口与外面的暗哨,都还加派了人手。 在家过除夕的男人们,也都把弓箭放在了桌边。 因为是先前就已经练习过的,所以,虽然事出突然,但不论是老弱妇孺在祠堂的集结,还是男丁们的集合上阵,都没有出现任何混乱的情况。 一切反应高效而迅速。 出圣村东路口。 三层高大结实的拒马桩牢牢架着,就连原本留下过路的那个口子,也被搬来器械堵上了。 夏谷、马奔原、马当关,以及一众村老,十几个人,站在一处小高台上,看着约三百米外,夜色掩映下显得格外令人心悸的数百个骑在马上的身影。 他们手里的刀,正晃着点点寒光。 “不少于五百骑。有些穿了军中铠甲。”马奔原说道,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猎装,背箭持弓,腰杆笔直……没在村民们面前,露出半点病态。 “下面的人怎么样?”夏谷问道。 “有些慌乱,毕竟以往射杀的都是野兽,很多人还是第一次对敌。”马当关回道。 “没事的,其实只要溅出血来,人跟畜生没什么两样”,马奔原平静道,“只要待会射过了第一轮,知道人其实不比狼难杀死,就都好了。” 杀戮,其实是人的天性,不做则已,一旦做了,就会越来越疯狂。 短暂的对峙。 终于,对面的骑兵动了,没有一开始就急速奔跑,只是沉稳的一步步压过来。 “嚯,吼;嚯、吼;嚯吼,嚯吼……” 骑士呼喝着口号,踩着马蹄的节奏,越来越急促。 压力和恐惧感越来越大。 马奔原知道,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很多村民的神经,就要崩不住了。 “开弓。” 马奔原第一个张弓搭箭。 “开弓。” 村长夏谷三箭在弦。 “开弓。” 马当关三石强弓一开,“嘶……”,好似一匹猛兽在夜色中嘶吼。 “开~~弓!” “咯……” “哧……” 上千柄长弓,分五列拉开阵势,弦成满月,箭若蓄势奔雷,笼罩住整个路口。 *** 早上看到两章,很惊喜吧,反正不是为了这个什么节日。哈! 祝有情人的一直做有情人。 还没情人的,马上有情人。 第二十四章 老弱妇孺 庆历八百四十七年,除夕,风雪夜。 诸夏,天南域。庆国东北边地,出丰城二百余里,一个原本偏远、安宁的村庄。 一场或永远不会被记载的殊死之战。 夜色,树影,火把,刀光…… 还有弓弦绷开时,令人牙酸的阵响。 雪片从眼前落下,也落在肩上,挽弓的双臂,肌肉如虬龙般起伏,弓弦紧绷着,也把村民们原本因为未经阵仗而略嫌脆弱的神经,暂时绷住了。 出圣村民世代狩猎,今夜可以挽弓之人,逾千。 一千柄长弓,在夜色下静静的扣弦以待。 没有呼喝的口号,甚至除了粗重的呼吸,再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这是一个明目张胆却又沉默蛰伏的杀阵,来自原本一向被认为可以随意屠戮的山民。 与之相对的,对面骑士们呼喝着,踏着节奏的步步逼近,看起来似乎更具气势,也更能起到威压的效果。 更何况,此时他们的马鞍边上,很多都已经挂着一颗或几颗人头——寻常人怕是看上一眼都要腿软。 许落远远的,在路口站着,没太多紧张和担心,甚至,带着几分好奇——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观察一场俗世里的列阵厮杀。一边,是正规军伍出身的骑兵,另一边,是在生死存亡之际,不得不奋起反抗的山民。 但他分明看见,气势似乎在转,在往沉默的一方转。 骑士呼喝的口号声突然开始变得不那么整齐,渐而弱了不少,马匹的步点节奏,也开始变得不再那么一致——有人不自觉拉扯缰绳了。 没错,他们是兵,甚至有不少本就出自军中尤为金贵的骑兵,所以,他们的列阵,前进,一切都是那么的磅礴有序。 但是,他们还有一个身份,逃兵。他们是战阵上懦弱逃避的一群人,他们的勇气,仅止于屠杀流民、山民冒充斩首,免罪领赏而已。 马队里已经有人觉察出来不对了,有人不自觉的心悸,毕竟这段时间他们所习惯面对的,不过是那些即便屠刀举到眼前,也只会跪地求饶的流民。 哪怕是少有的那几个敢于反抗的村庄,也全都经不起他们列阵这么一吓。 但这次……似乎不同。 眼看着就要逼近弓箭有效的一百五十米射程了,偶尔火光乍起的瞬间,双方甚至已然能够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对面的那些山野村民,竟还是岿然不动,不见哭号,不见溃散…… “看来还真是小看这个猎村了。”马队后方,几个“当家的”正在议论。 “倒是有些匹夫之气”,另一个匪首模样的人笑着说道,“不过也就一阵冲锋的事。这一口气,只需冲他一次,就全垮了。” “冲一阵吧,有盾的举盾,冲起来”,他挥了挥手说,“别担心,哪怕再废物,砍上几个退后不前的,也就冲起来了。” “可是,可是这样难免有折损,我们人本就不多。”有人小心翼翼道。 “这就对了”,大当家回头看了看身边几个人,冷笑说,“我们五百余人,斩首燕国近两千人,若是没有一定量的伤亡,折损,没有一副浴血苦战后的惨样,回去领赏的时候说给那些言官听,他们会信吗?跟你说,你会信吗?” “……”他身边几人短暂失神,跟着,很快就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该回去了。燕国前军眼看着就要逼近,我们也捞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等死吗?今夜屠完这个村子,直接经山道,入丰城,回去报功领赏吧。跟着,我再让上头的人帮着活动活动,封赏到西南去。接下来只要庆国不亡,你们和我,就不单是捡回一条命了,还得再加上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庆国会亡吗?当然不会,有天南至险,刘家苦心经营了八百年的兵圣山挡着呢。” 他这一番话说完,身边几个人听明白了,跟着,都抚掌大笑起来。 “冲吧,冲过去,明日一早,丰城里过初一”,首领举刀一声长啸,“庆国,郃城梁续广所部五百,于除夕之夜,丰城外二百里,遇敌燕国前锋两千人,为报效朝廷,誓死一战……杀!” 多么振奋的口号!可惜,他对面的……却其实是同属庆国,最底层的一千多百姓。 ………… 对面的马阵突然冲起来了,有人举起了盾牌,有人略显迟疑,但确是冲起来了。 尽管有些凌乱,但是剩下不过一百五十多米的距离,实在经不起战马几个呼吸的冲刺,而一旦被他们冲进防御,只凭这些山民,绝无取胜的可能。 马阵迎面而来…… 箭仍未发。一般山民持弓的有效射程不过一百米左右。而在一百米距离内面对骑兵冲锋,山民们能够射出两箭,就已经是极限。 但是,出圣村不止有一般的弓手。 “嗡~!” 一百五十米,贼匪开始冲锋的第一时间。 一声沉重的弦响。 马当关三石强弓一转,一枝黑色羽箭率先破风而去…… 骑兵们看不见,但听得见——利箭撕裂风和空气的声音。 一马当先的那名骑兵只来得及瞪大双眼,就发现,羽箭已经贯穿自己的脖颈。在他猝然坠马的下一瞬,他身后的另一名骑兵,一样未及闪避,被同一枝羽箭贯进头颅……落马殒命。 “好!” 一切都那么清晰,就在眼前,村民们一声齐喝,刚刚有些发软的身体和神经,仿佛一下又都被注入了勇气。 一百二十米。 “强弓二列!射!” 夏谷三箭齐发的同时,一声呼喊,出圣村中挑选的三百名强弓手率先射击。 第一波箭雨…… 马阵中倒下了数十人,但是大部分的箭矢,或未能命中,或被盾牌格挡。 双方实际的对比一下出来了……他们毕竟原本只是山民啊! 又十余枝箭矢,凌乱的落在了马阵前方,未伤一人……有人因为慌乱,自行撒手射击了。 跟着,再没有了原先的秩序,箭雨开始变得零落起来。 整个弓阵……已经露出混乱的迹象。 “看到了吗?”粱续广指着前方战局对身边人道,“山民,就是山民……” “好像要输了”,许落想着,“接下来怎么办?大家分头跑吗?趁夜的话……应该能活下来一些吧?”修真世界里,跑,真的不是一件特别为难的事。也不是许落冷漠,只是,他的常识就是如此。 “杀……” “杀……” 什么情况? 在许落身前不远处,突然一下冲出来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老人、孩子、女人、白发苍苍的女人…… 他们手持弓箭冲出来,然后什么都不顾的,开始向着路口外面射击。 “他们不是应该在祠堂躲避吗?” “他们来,有什么用?” 许落看见了春枝,马上,又看到了岑溪儿……她也拿着一把弓。 “为什么?……凡人,是这样的吗?” *** 第二十五章 一夫当关 许落第一次见到了一场俗世里的大规模厮杀,就在他眼前。 他先是看到了一些令他都不免有些惊叹和佩服的东西,比如山民的血性和勇气,跟着,又看了形势急转直下的变化,毕竟对阵双方,一边不过是习惯于狩猎耕种的山民,而另一边,是真正的军伍——哪怕只是战场上的逃兵。 这些山民中有不少,许落都算认识,但是诚实而言,大多并没有到一个他愿意为了他们去拼命的程度。 长久以来,能让许落拼命的东西,一向都不多,他在空冥山上的日子,更从不曾到过需要思考这个问题的份上。 眼前这样的情况,若是原来的许落遇见了,毫无疑问,他会因为这份关系的存在出手帮忙,毕竟那时的他,只在挥手之间,就可以轻松将那些沦为贼寇的逃兵全数屠尽。 但是现在,要他以凡人之躯,和山民们并肩殊死一战……然后堂堂空冥许落,天南第一天骄,很有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在一场乱战中被一群俗世逃兵砍杀,就此陨落? 这一点都不符合许落一贯的思维和认知。 所以,哪怕是刚刚,以为败局已定的时候,许落也只是想着,去带上岑溪儿,安然逃遁……或者至多在有可能的情况下,能多救几个是几个——仅此而已。 然而此时此刻,在他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幕……令他错愕,困惑,难以理解。 上千名原本应该在祠堂躲着的村民,那些被认为没有太多战斗力,需要保护的老人、女人和半大孩子,他们在村庄岌岌可危的关头,没有逃跑,而是拎着弓箭,迈着不算稳健的步伐,冲了出来。 他们冲到了村口,大多看不见敌人,但是仍然执着的,一枝一枝的,向外射出箭矢。 这些箭矢,有的绵软无力,有的凌乱,有的甚至完全不足以飞到敌人阵之中…… “怕是一个也杀不了,或运气好,杀掉了三两个,又能有什么用?他们来干嘛?” 顾不上继续困惑了。 因为,就在许落视线所及的地方,岑溪儿有些瘦弱的身影正站在春枝旁边,张弓搭箭。许落看见她的表情,有不安,有恐惧,但是仍一脸倔强的咬着牙,射出了第一枝箭,然后,又去取第二枝。 一枝敌方阵中射来的箭矢钉在了她身前不远处的地上。 许落忙跑过去,一把将岑溪儿拉到身后,有些责怪道:“溪儿,你跑来做什么?” “我来帮忙啊!除了抱在怀里的放到了地上,剩下大家都来了……唔,相公,你在就好了,我正担心你呢,四处也看不见……相公你没事吧?” 岑溪儿一边说着,一边避开许落的阻隔,同时,还在往弓上搭箭。 看到她脑后的发簪,许落稍稍放心了些,而后突然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我……没事。溪儿,你……我们……” “相公会不会射箭?” 岑溪儿目光落在远处,又射出了一枝羽箭。 “我……没试过。” 岑溪儿突然伸手拉了他一把,将他拉到身边,又拍了拍后背,“嗯,那相公站我身后,帮着搬些箭矢好了……一定要当心着些。” 很多本想要讲的话都没能说出口,许落真就站在了那里,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周围,那些正咬牙不断射箭的老人,女人,还有一个个,还不及他胸膛的孩子。 “都说俗世凡人,命如蝼蚁,这就是蝼蚁们的抗争吗?哪里来的勇气?是盲目,还是……其实可贵?又是什么,能让这么多人……同心同命?” “我呢?我还袖手站在这里,做什么?” 突然间, “啊~” 身边许多人异口同声的一声惊呼。 一匹战马前蹄扬起,生生在拒马桩前顿住,紧跟着,一名穿着铠甲的骑兵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落在了拒马桩上,落定同时,手中一杆长枪便往拒马桩下的人群刺去。 第一个杀破防御的敌人,进来了……也许很快,就会变成很多。 村民们日常行猎,对于弓箭或还熟悉,但持刀剑正面厮杀,几乎肯定不行。 所以,一旦一定量的敌人冲进防御,就是死局。 许落突然看见了那个正快要被长枪刺中的村民,他好像是岑溪儿家的邻居,许落和岑溪儿搬回来的那天,他也过来了,帮着忙前忙后搬东西……许落记得他的笑容,很憨厚,还有,他似乎不善言辞,那天从头到尾,也没见说话。 许落还看见了,周围那些人,包括岑溪儿在内,他们的痛心和悲伤。 眼看着长枪逼近,有正面厮杀能力的马奔原和马当关几个却都还在另一边的小高台上,正不断拉动弓弦。剩下的人,想救,也不知道怎么救…… 许落事后回想,觉得自己当时定然是昏了一下头。 因为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无意识的动了。他伸手从身前一名猎户的背上拔了一把长刀,跟着一步借力,一跃而起,迎了上去…… 长枪先一步刺在了许落身上。 “啊~” 一阵惊呼。 但是下一刻,村民们看见的是许落一手握住对方枪柄,另一手,将长刀高高扬起,朝着那个正骇然抬头来看他的骑兵头上,剁了下去…… 人头落地…… 而许落,就站在了拒马桩上。 来不及思考太多,因为马上,又一名骑兵到了拒马桩前,一样的,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朝拒马桩上跃来…… 这一个最终也没能落在拒马桩上。 许落双手持刀,大开大合,直接自上而下,凌空一刀将他整个劈了出去。 第三个显然想要扼住缰绳,但是架不住惯性,在马背上一个踉跄前倾…… 许落刚刚落定的刀势果断自下反撩而上,将这一个连人带马,劈翻回去。 第四个长枪先出…… 于是被许落手握枪柄从马背上挣了过来,再一刀,整个劈飞。 第五个。 第六个。 没了,不再有后继的骑兵试图跃上来…… 拒马桩上,一人青衫束发,手中长刀斜指地面——没有一丝神情,许落就那么,迎着正当面,正极力回转的一匹匹战马和马上神情惊惧的骑兵,站着。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没了青衫修士的出尘,也没了,秀才人家的翩翩,此时的许落,一身是血。 他自己看不见…… 若是看见,他不会在意这身血,因为他会发现,自己头上,插着一枝银簪。 就在刚刚,岌岌可危之际,岑溪儿曾将他拉到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 就是那一下,岑溪儿把那支他曾说可以防身护体,曾嘱她必须须臾不离的银簪,偷偷的,插在了她家相公头上。 *** 我会在明早之前再写一章,写完这本就只是过渡的一战。大家明早看。 昨天没断更,早上更了,但是因为没告诉大家晚上可能来不及写……还是要道个歉。对不起。 第二十六章 诸多茫然 贼匪的第一波冲锋,退了。 抛下两百多具尸体,仓皇退回到了弓箭射程之外。 这是许落挺身阻住缺口当时,其实没有想到的结果,但是,确实发生了,虽然许落无法理解……就像他现在依然无法理解那些老弱妇孺当时选择冲出来有什么意义一样。 “他们,分明没什么用处的。也不见杀掉几人。” 但是战局确实在他们到来之后,逆转了。 许落阻住缺口确实是关键原因之一,但那并不足以导致翻盘。真正的胜利,其实还是原先的那些弓手,一箭一箭射出来的,他们本已经乱了,怕了…… 但是当他们白发苍苍的父母,脚步踉跄的妻儿出现之后,他们,就又有了死战到底的决心和勇气。 那一阵,弓弦不断震响,箭矢,带着无路可退的狰狞,死也要守护家人的坚定,一枝一枝,射向迎面冲来的敌阵。 而这一切在敌阵看来,箭雨突然密集了,山民突然不乱了,还有个“杀神”跳上了拒马桩,挥刀连斩六人…… “埋伏,是诱敌啊。” “我们中埋伏了。” 逃兵组成的马阵中,当时便有人自以为是的喊了出来……跟着,整个冲锋的马阵都乱了阵脚,丢下一地尸体,余人不惜背对箭矢,仓皇逃命。 受伤的村民已经被扶下去了。 剩下的人在欢呼。 许落也已经被从拒马桩上扶了下来,他过往只知灵力,不知体力,眼下正因为体力耗尽而瘫软在地。 直到这一刻,许落仍然无法解释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冲上去。 “不应该啊!当时我又不是带不走溪儿。” “行侠仗义这回事,从来没人教我。” “我这性子,又哪里是喜欢逞英雄的人?” 许落对于眼下这一场自己暂时无法摆脱的俗世体验,先前曾有过几次深入的思考,最终明确了一个底线——生死。既然事情已经是这样,他允许自己尽力去做些什么,去参与这个他本不了解的世界,但是,不能涉及生死。 因为他是空冥许落,是道门公认,诸夏天南一域,三千内最有希望飞升成仙,长生不灭的那一个。 这样一个他,又岂能甘心让自己稀里糊涂的葬生于俗世?……为一些本没有那么相干的人,一些本应可以坐看他们生死厄难,毫不动摇的人。 先前不论杀鬼狼还是刘癞子一伙,许落都是在明确知道可以自保的前提下才去做的……但是刚才那一幕不同,要知道他现在也不过是凡人之躯,所以,刚才,他其实一样有身死的可能。 “修为被封印,心境也落下来了吗?那么容易冲动。” 连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了,这一夜,许落曾经固有的思维和逻辑,正不断被冲击着…… “唔,相公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伤着哪里呀?你怎的突然就冲上去……你吓死我了。” 此时此刻,倚坐在箭阵后方的一处院墙下,许落刚被灌了一瓢水,又被跪坐在旁的岑溪儿周身上上下下的摸索检查着。 他家的这个小娘子,笑的时候是一双月牙眼,一旦哭起来,反倒总是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既梨花带雨,又如星辰闪耀动人。此时,岑溪儿的泪水正似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浸透了眸子,也打湿了睫毛,当真煞是好看。 不过许落暂时无心欣赏。 “我没事,溪儿……”许落已经发现了,他把银簪托在手里,“我的命,真的比你自己的重要吗?” 岑溪儿有些怯懦的看着她家相公,因为她刚刚违反“家法”了,“唔,相公……我错了。可是我只有这个呀,我想保护你,就只有这个……” “那你自己呢?”许落追问道。 “我,我忘了想。”岑溪儿目光清澈。 她说她忘了想,在当时那样的险境下,岑溪儿想着他,忘了去想她自己……这就是老头一心要我去经历的那个“情”字吗?老头,你似乎赢了。 许落怔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相公呀,还有,因为相公好呀。” 我好吗?丢下你两年孤苦伶仃,回来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成了你心心念念的好了吗?许落仍是茫然。 “溪儿什么都没有,就只有相公。”岑溪儿将他的一只手臂紧紧抱在怀里。 “不可以另嫁吗?若是我出事了……”许落问道,“我听闻村里有些婶娘,也是没了相公后改嫁的。” 岑溪儿的一双手臂,突然就松了,半个身子坐直起来,一双大眼睛惊惶无措的望着许落,“相公,你,你不要溪儿了?” “我是说,若我刚刚……” “那,我就跟着你去。”岑溪儿的眼神告诉许落,她做得到,“但是相公,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是不是其实真的不想要我了?” “我知道的,你一直也不愿碰我。” 果然又绕到这里了,许落也总算回了神,暂时放下茫然困惑,急忙说道:“不是,不是……我只是做个假设,怕真有个万一,像刚刚那种情况……” “不许有万一。” “好,那就没有万一。但你以后必须听话了……”许落一边说着,一边将人拉回到肩头,将那枚银簪又插回了她头上,“再犯,就真不要你了。” ………… 路口的小高台上。 马奔原正背靠在马当关身上,艰难的喘息。 马当关还站得住,但是他刚刚连开三石强弓,此时腰背剧痛,一双手臂也已是抬也抬不起来了。 夏谷的情况一样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很想下去,去看看受伤的村民,尤其是得去看一看许落,代表出圣村合村两千人,说一声感谢。 但是他们现在还不能去,甚至连想坐下也不可以。 因为就在两百米外,弓箭不能及的距离上,剩下的三百余贼匪,仍然在那里徘徊。 “分配箭矢,预备再战。” 夏谷向下说道。 村民们不得不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臂,开始准备。 *** 是不是仙侠前期往往要铺垫较多?(我看的几本,前期都是废柴进宗门开头的,不知别的怎样)总之跟等你长大里黄亚明、付诚很快自然出现不同,这本书写着写着才发现,核心配角到现在一个都还没出现…… 谢谢打赏鼓励的朋友们: 感谢盖章的小伙伴——无语2017;夜的影传说是白昼;罗小涵;九644022909;原谅我的温柔;为仙凡变下载;赟赟赟赟赟;风雪之域;古滕孙少;许仙找不到家;问心meet…… (那个,若非本就已经冲了kb,有富余,只是一样打赏的话,其实,红包分成比盖章高哦。) 感谢朋友的红包,让我也能在家人面前吹个牛了。 绝魂957761860;古滕孙少 ; 凉897781214 ; 五厘米的速度 | ;浮生怎能不若梦;宇婷相厮相守;朕的大明要完了 |;青衫or; abc好运自然来 ;明媚如你561850615;→_→ ←_←110016077;不靠谱的书迷;为仙凡变下载;; 能删我思念? …… 第二十七章 上五品 粱续广的脸并不好看,被虬髯遮去了大半,剩下的小半也丑,但此刻,却被退回来的残兵和身边的一群人紧紧盯着。 一个意想不到的局面。接下来怎么办?他们在等他说话。 粱续广原本在军中也有个不高不低的职位,见势不妙带人脱阵出来之后,又成了这一伙人的“大当家”。 这本一个是为了保住性命无奈做的,不惜舍弃了前程的选择,结果没想到,大庆的朝堂竟然给出了这样的好机会……粱续广对继续做这个大当家没有兴趣,他现在想要的,是平步青云,荣华富贵。 “耗得差不多了,其实再冲一阵,对面肯定完了。” 粱续广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他更清楚,在第一阵折损近半的情况下,身边这些人已经绝无再冲一阵的勇气了,一群废物,如今哪怕杀上几个也没有用了,那只会让他们溃散而去。 除非,他粱续广先做个表率,把事实证明给他们看,把士气重新提起来。 “你们先看着就好,等我号令。” 粱续广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独自策马缓缓向前。 他在战场上逃了,但是对此丝毫无愧。因为在粱续广看来,庆军找上燕军,本就是一件纯粹送死的事情。要不是自己善于审时度势,且擅做决断,这条命,早就被刘家皇帝和那些愚蠢的朝臣白白送掉了。 所以,粱续广其实并不是一个无胆匪类,更不是一个庸人。他只是那种,没有什么家国情怀,更不在乎什么责任、名誉和良心的人。同时还是一个谨慎,惜命,贪婪,自私,可以把所有东西都当做垫脚石,一心只想把自己经营好的人。 除了这些之外,他还是一个高手。 五品。就在不久之前,粱续广的武功晋升到了五品。俗世武者十品,其中五品以上,又有“上五品”一说,因为从六品到五品,本就是一个质的飞跃。 内劲外放……自此脱离所谓内家精修,外家横练的武学初步分类,内外贯通。除非被围攻消耗,或遇上同是上五品的高手,重型床弩之类的杀器……否则刀剑不伤。 刚刚许落站在拒马桩上的时候,粱续广其实就想过亲自过去斩了他。 但是一贯的谨慎,让他选择了先做观察,直到最终确认,许落的“刀枪不入”并非上五品境界,而且体力已经消耗殆尽。 一个人,一匹马,仅有的马蹄不疾不徐的“嗒嗒”声,此刻显得那么清晰、刺耳…… 粱续广在约一百五十米左右勒马停住。这个距离,在猎民齐射范围之外,强弓射击范围之内——他本就是为了提振士气来的。 “那边哪个当家?”粱续广坐在马背上,语气平和的问道。 夏谷和马奔原互相看了看,又都看向马当关,他们俩已经没有力气喊话了。 “我就是。”马当关喊道,“大当家的单独前来,何事?” “你应该叫将军。”粱续广竟然纠正。 “庆国的将军吗?逃了的?还是只敢屠杀自家百姓的?”马当关气愤的讽刺道。 粱续广也不怒,仍旧不动声色道,“怪我就错了。我原本不过就只是想捡条命的,谁知,突然碰上了这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错过,就是罪过了。” “那么大当家的自去升官发财就好,何故除夕之夜犯我猎村?” “架不住皇恩浩荡啊!”粱续广在马背上朝庆都方向拱了拱手,拔高声音道,“吾皇有旨,在外流散兵将,凡斩首五百上而归者,赏千户……两千上,封万户。” “我带着这些人,谨慎辛苦半月有余,才只一千不到,而今燕军前锋逼近,时间紧迫……”粱续广双掌一拍,“正好,今夜借你猎村一千头颅,助我万户封侯。如何?” 太恬不知耻了。村民们唾骂连连。 马当关也懒得再与他说下去,指了指阵前一地的尸体,“有本事来取便是。” “你好像很有信心?”粱续广戏谑一笑,脱了半身盔甲,又把佩刀解了丢下马,“杀我试试,我在这不动,不挡,你拿箭射我试试。” 马当关愣了愣。 剩下马奔原等人也是一样。 “这也不敢?那我过来,把你们几个先斩杀了,剩下的人,怕就只能任我宰割了吧?”粱续广嘲讽道。 马当关犹豫了一下,“上五品吗?” “找死,老子这就射杀了你。”村民中一名强弓手气不过,张弓搭箭,一箭射了过去。 他本就是村中除了马当关几个之外有名的猎手,手中一张弓,一石都不止。这一箭准备时间充裕,含恨而发,去势极为迅猛,而且所取部位,是粱续广的头部。 粱续广真的没有闪避。 “好。” “中了。” “死去吧。” 村民们见箭矢直往他面门而去,顿时欢呼,等着他中箭坠马。 但是,没有。 羽箭确实射在了粱续广面门上,但是跟着就止住了去势,而后落了下来。 “倒是有几分力气。”粱续广笑着,伸手揉了揉额头。 他身后的逃兵们开始大声欢呼,吹着口哨,嘲笑谩骂。 而村民们,虽然气到胸膛险些炸开,但是更多的,还是无措和惊骇。 马当关觉得自己很可能猜中了…… 他刚刚有看过许落一夫当关,连斩六人的表现,许落身体看起来确实不惧刀枪,但是头脸部分,还是在小心闪避,而且,刀枪砍到身上,也有被震退之类的反应。 所以,他知道许落并不是上五品的高手,只是可能有些取巧的手段。 而对面粱续广,或是真真切切的,上五品高手。 “你不试试吗?”粱续广矛头直指马当关,刚刚那一阵下来,在场不论是谁,此刻都已经很清楚,猎村这边一千柄弓中,最具杀伤力的,就是马当关手中这把三石弓。 “不敢?” “还是其实你已经开不了弓了?” “若不然,叫刚刚那位青衫小哥出来试试?不过,我看他好像也已经站都站不住了吧。” *** 俗世武功等级和相应的水准,是这本书自身的设定。请勿他想。 第二十八章 一箭风雷动 一问,接一问。 粱续广始终没有太激烈的说话,甚至连一声大笑都没有,但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反而嚣张霸道至极……他只独自一人,就将两边气势完全逆转。 这样的人,偏生了这样的品性,实在可惜。 然而这会儿并不是惋惜的时候,粱续广的身后,刚刚败退的逃兵们,已经开始重新结阵了,个个面有喜色,士气高昂。 粱续广每问一句,他身后马阵就是一声齐声呼喝。 马当关没有说话,他默默的,咬牙将几乎已经不能动弹的双臂举了起来,颤抖着,搭上羽箭,拉开强弓…… 刚刚,就在他身边,夏谷已经问过了,旁人回答,许落现在确实还站都站不起来。因为缺乏经验,不懂体力分配,也为了最大的震慑效果,许落在刚刚那一阵中,每一击,都是拼尽全力,将对方劈飞出去。 这太耗费体力了。 所以,这一箭,马当关明知射了很可能白费,很可能绝望,却还是到了不能不射的地步。 出圣村这边的气势,已经被完全压制住了,粱续广开始缓缓策马向前,边走边问,又是一问接一问,“谁来杀我?没人敢吗?射我试试?谁来?谁来杀我?……” 再这样下去,就完了,村民们的神经要崩。 试试,至少有一线机会。 ………… “师父,那人箭射上去连个印子都没有。怎么办?”沈春生跑到许落身边,焦急又无奈的说道,“若是晚两年就好了,我再练练,一定一箭射死他。” “师父,你会射箭吗?” “我不会。” “那……” “为什么你不射他?怕了?” “我不怕,只是,只是……” 许落摇了摇头,“给我一支你的箭,然后去那边候着。” 他之前听马当关提过俗世五品以上高手的表现,此时听春生一说,心中已有判断。 两个选择。这是许落自从听马当关说起后,这段时间思考出来仅有的办法。 第一个,拿银簪去做箭簇,那万一丢了呢?许落舍不得。 那就只有试试第二个办法了。 “溪儿,你把银簪借我用下。” “不许看,你也去那边。”许落接过银簪,又把岑溪儿也赶走了。 手持无坚不摧的银簪,许落那支箭的箭簇上,刻了一道符,一道最简易版的戮神符。 “要是五师叔知道我用他教的空冥三大神符之一的戮神符去杀一个凡人,一定气到吐血……” 许落自己现在就吐了一口。 戮神符凡人不知,知也无用,它需要元婴以上修士的精血为引,才能牵动激发。 许落一咬牙,一口本命精血喷在箭簇上,看着它们慢慢渗透进符文脉络。 “这事不能再干了,如今不能再生的本命精血,再来一次,我一准死了。” 不过今日这一箭,事关一村人的生死,包括我自己和溪儿的,同时,也关系到春生战意、战魂建立的第一步,勉强还算值回本钱。许落晃了晃渐渐有些发沉的脑袋,“春生,过来。” “师父。” 许落将那支箭交给他,有气无力道,“去吧,一箭射死他。” “啊?师父我……” “记住,你是战修。” “是,师父。” “所以……” “我去一箭射死他。” “好”,许落摆了摆手,“去吧,记住,等到你感觉那支箭已经生气了,躁动不已,再射。” ………… 小高台上。 “嗡~!” 马当关重箭离弦,长弓落地。 依然快到几乎看不清,依然卷起了破风声……马当关虽已是强弩之末,但这一箭,却是他拼着双臂报废的生平最强一击。 身体有些摇晃,好在被村长夏谷和叔叔马奔原及时一左一右架住了,顾不上两臂撕裂般的剧痛,马当关一双眼睛绽着血丝,死死的盯着自己刚刚射出的那支箭。 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噗。” 隔得很远,但还是能听到箭矢射在身上的声音。 “死!”马当关一声带着无尽期望的怒吼。 村民们都把拳头举了起来,都不自觉的探着头,张着嘴…… 粱续广胸膛中箭,整个在马背上后退了几分,表情狰狞痛苦。 村民们的欢呼就在嘴边了…… 可惜,一手捂着胸口,再打开,粱续广身上只见衣衫破洞,不见血,他抬头看着马当关,“若不是今晚必须合村灭口,真想问你跟不跟我……” “不错,不过很可惜。” “哈哈哈哈……” 粱续广第一次仰天大笑。 “万户侯。没有世袭罔替……我粱续广还是做到了!” “哈哈哈哈……万户侯!” 他呐喊一声。 “恭喜万户。” “贺喜万户。” 在他身后,逃兵们在马背上拱手齐声道贺。 而出圣村的村民们,大多满脸死灰。 …… 粱续广深呼吸,平复心情,再把右手举起,准备发令冲锋。 在他对面,村民和马当关等人都围住了一个男孩。 “仙师呢?现在只能靠仙师了,仙师不也刀枪不入?”有村民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对啊,仙师怎么不来?” “师父他累得动不了了”,沈春生回道,“我去问他,他说让我出来,一箭射死那个人就好了。” 一片沉默,有人错愕,有人茫然,有人灰心…… “春生,你……可惜早了两年,若是再过两年……”夏谷嘴里说着可惜,其实是在暗示春生,你是出圣村的希望,你能逃得性命就好。 沈春生一脸平静,“谷爷,你放心吧,我能射死他。” 他拎着那把两石弓走上了小高台。 “你师父真的说你能射死他?”马当关有些艰难的问道。 “嗯,师父就说,去吧,一箭射死他。” 春生模仿着许落刚才有些理所当然,更多不屑的口气。 所有人,一下竟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沈春生不再理会旁人,一步站定,搭上那支箭,开弓…… …… 粱续广错愕的看着小高台上,正张弓搭箭瞄他的那个小男孩。 “你来?” “嗯。” “哈哈哈哈哈……多大了?” “十一岁。一会儿十二。” 整个马阵,笑声震天。 而有些村民,已经开始唉声叹气。 “你要杀我?”就连粱续广都觉得事情有趣。 “嗯。” “怕没那么容易吧?刚刚你没看到吗?我可是……” “一箭射死就好了。” “哈哈哈哈……有趣。” 笑声,他不理,叹息,他不理,沈春生脑海中只有两句话,许落说的,“去吧,一箭射死他”,“记住,你是战修。” “我是战修。”沈春生在心里默念,双目微眯,体内《龙象诀》慢慢流转。 诡异的气氛,短暂的平静。 “还不射吗?我等得困了。”其实也就片刻,但粱续广难得的,有了些玩兴。 沈春生专注的倾听那支箭的声音,像是困在茧里的雷霆,咆哮着,要去轰杀一切…… “死吧。“他轻声说。 羽箭离开了弓弦…… 比马当关的箭慢,慢了太多。 原本还努力抱着些许希望的村民,最后也绝望了,而对面,是一片笑声,笑到人在马上,前仰后合。 “哧隆……” 有些奇怪的声音,像是冰封的湖面突然一下炸裂开来。 下一刻,这边的村民,那边的骑兵,透过粱续广胸口破开的大洞,看见了对方。 粱续广瞪着眼睛,他想避的,可是感觉到危险的时候,他就已经连动也不能动了,整个人被一股恐怖的气息笼罩着,如在巨兽之口……挣扎都不能够。 “好大的一个洞。” 粱续广死了。 沈春生手中的那把两石弓,寸寸碎裂。 “我刚刚,看到了风与雷霆。”夏谷拉着马奔原的手说道。 *** 说了写完这一战,三章,熬夜写完。今晚估计可能没了。 终于要进入下一步剧情了。 第二十九章 不明气息 利箭像烧热的铁穿透一块黄油。粱续广还坐在马上,胸腹之间被洞开偌大的一个缺口,且好似一下被蒸干了一样,连一丝鲜血都没有流出来。 其实这还是因为,这道戮神符本就极为简易,而春生的那点儿灵力,也远不足以支撑它爆发出真正的威力,否则,不但粱续广,对面所有人,都会化成一地筛粉。 “若是让我再选一次,是该带上春生去试射赤火蟒,抢那株凝灵草,还是一样用在今夜救人?” 因本命精血的联系,许落虽看不见,也已然知道结果,他也是这两天才想到的,自己还有这么一招,但是眼下,已经没能力去支撑下一道戮神符的消耗了。 此刻,因那一口精血的损失,他整个人正不断接近昏阙。 村民和骑兵们仍处在一片因错愕而生的僵直中,透过粱续广身上那个的大洞,面面相觑着。 事情转折来得实在太快,也太诡异了,刚刚还强弓不伤,不可一世的粱续广,就这么,突然被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在身上开了一个大洞。 这叫什么事? 终究还是逃兵们的反应更快些,毕竟他们只需遵循一贯的本能就够了——逃。剩下的三百余骑没有再做任何尝试,由上至下第一时间拨马便走。 “赢了。” “赢了。” “出圣村保住了。” 村民中间突然一下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明知这距离射不着,他们还是把手里的箭矢都射了出去,然后有的拥抱欢呼,有的蹲下掩面啜泣。 今夜,全村青壮老幼一齐上阵,他们保住了家园。 春生还站在原地,保持着射完那一箭后的姿态一动不动,而他手中那把两石弓,正寸寸龟裂,化作碎屑飘洒落地。春生双目紧闭,没有任何表情、动作。 有欢呼的村民准备拥向他。 “别过去,谁都不许碰他。”马当关大吼阻止。 他不傻,此刻已经联想到了很多东西,也能猜测,这一刻,沈春生身上或正在发生某些神奇的事情。 事实上,沈春生确实正在一个关键的时候,作为一名战修,第一次感受到体内战意的凝结,战魂的萌芽。 马当关、马奔原、夏谷,还有十余名村老,一齐靠坐在地上,忍受着身体的剧痛,周身的疲惫,畅快的大笑。他们明白,今夜过后,出圣村不但保住了,而且注定从此不同。 “归来吧,祖辈的荣光。” “归来吧,远古的图腾。” “归来吧,持弓的宗族。” 当然,他们更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源自那个外来者,或者更远些,源自两年多前,出圣村最俊俏的妮子,十六岁的岑溪儿,自作主张嫁给了一个不知何处来的贫苦秀才……而后,坚强的,独自一人默默等了他两年。 那才是一切的开端。 许落身上有很多东西令他们看不懂,想不通,但是…… “传下去,谁都不可以对小仙师做任何非议、揣度和试探……一切,任凭他心意。”夏谷作为村长吩咐了一句,继而向周边几个看了看,“还行么?起来一起去道声谢吧,虽然远远不够。” 此时,许落正在院墙下,被岑溪儿抱在怀里。 春枝兴高采烈的冲进了院子,“溪儿,你家小仙师……呃,外面跪了一地的人,村老们也来了,想谢谢你相公。” 岑溪儿抬起头,一双眼睛通红,“相公他,昏过去了。” ………… 庆历八百四十七年的风雪除夕夜。 一场厮杀过后…… 少年沈春生一箭洞穿五品粱续广,而后,在风雪高台上站了整整一夜。 而许落,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醒来第一眼,岑溪儿就在他眼前…… “你一直在呢?”许落伸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痕,“放心吧,我没事了。” “不许哭,过年呢,今天是年初一,哭了可不好。”许落记得往年在莲隐峰上过年,十一师叔教训她顽皮的女儿,许落唯一的小师妹,就是这么说的。 出圣村的这个年初一,沉浸在一片欢庆之中。 哪怕是那些昨夜里受了伤的村民,也都一样,他们穿着新衣,仍把弓背在身上满村游走,说笑着,也吹着牛,掰着手指头争辩是自己昨夜射下的贼匪更多。 还有一个传言,说是沈春生昨夜射的那一箭,夹着风与雷霆。每个人都说的好像是自己亲眼所见。 当天下午稍晚些,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的许落被村老们恭请到了出圣村的宗祠。 这或证明了他如今在出圣村的地位。 在场的除了许落还有十几名村老。其中马奔原是被用门板抬着来的,昨夜一战,这个本就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精力。 “原爷他……”许落走到另一个躺着的马当关身边问道。 “身体彻底垮了,但是心情很好,或还能支撑一段时间。”马当关艰难的笑了笑,但笑容确是真心实意的,与叔叔一样,他也是伤痛在身,却心情愉悦。 此刻,他的腰背和双臂都被纱布一层层裹缠着,敷了伤药。 “你呢,你怎么样?”许落指着马当关身上问道。 能开三石弓,与连开三石弓,根本不是一个概念,马当关昨夜已经把自己废了,闻言苦笑一下,“我这双手臂,怕是已经废了。今后别说开弓,连能不能拿得动筷子,都不知道。” “但是无妨,有春生呢,谢谢你,许兄弟。”他说。 许落沉默了一会儿,别说他不太懂医道,就是懂,没有灵药,他也一样帮不上忙。 “那今天?”许落问道。 “今天,作为春生的师父,出圣村的恩人,你会和我们一起,见到出圣村自远古以来,一直保守的,最大的秘密。” 马当关话音刚落,沈春生一身黑衣从祠堂外走了进来。 “师父。”春生之前已经到家里将自己现在的情况说与许落听过了,见面问候一声,又向其余村老见了礼,而后有些茫然的站在祠堂正当中。 村长夏谷先是带领众人祭祀了祖宗,而后,才一脸正色转向春生。 “昨夜,你那把两石弓碎了。”夏谷说。 “嗯。”春生点头,表情似乎有些惋惜。 夏谷抬头,把目光从一个个村老面上扫过,而后,才郑重的打开了放在桌案上的一个石盒……一把古朴,带有裂纹的黑色长弓;一支银光熠熠,不知是什么鸟羽为翎的羽箭。 “春生,你试试。”夏谷把石盒捧到春生面前。 “嗯。”春生取了弓矢在手,一步站定,调整呼吸。 就在他开弓的一刹,突然,一道说不清的气息轰然入体。与他一样的还有另一个人,许落。只是两人所得气息,其实并不一样,春生所受,肃杀、雄浑,许落所受,淡远、苍凉。 这些别人却不知道,师徒俩对视一眼,都没说出来。 “怎么?你也拉不开吗?”见春生手持弓箭作势开弓,最后却只是呆呆的立在当场,夏谷的声音里夹着巨大的失望……因为太久了,太久没人能拉开这柄古弓了。 难道昨夜看错了?难道春生也不行? 不但夏谷,躺在一边的马奔原,其余的村老,也是一样的表情。 “我还没用力呢,谷爷。”春生憨厚的笑了笑,再次举弓发力。 “咯……”久未开启的古弓发出了一声仿佛带着无尽沧桑的嘶鸣,而后,眼看着,在春生手里,黑色的弓弦,被缓缓拉成了一个满月。 这一刻,许落在出圣村老们的眼中,看到了难以形容的炽热光芒,包括躺在一旁的马奔原,马当关。部分人的脸上,有老泪滑落。 “看来这事很是不凡,那么,是因为灵力?还是因为我教春生,不经意间激发了什么?”许落思索着,血脉之类的东西,从来都有些玄奇,匪夷所思。 “似乎正好”,另一边,春生有些吃力的说道,“谷爷,这把是几石弓?两石吗?” “此刻,应当是两石。”夏谷道。 “哦。”春生略微有些失望。 夏谷不以为意,畅快的笑了笑,慈祥道:“傻小子,你有两石力,它就是两石弓,你有三石力,它就是三石弓……明白了吗?若一日,你有千钧之力,它就是千钧神弓。万钧么?传闻它一样做到过。只看你能做到哪一步了。” “只可惜,这箭,只余一支了。” 听他说完,就连许落都有些咋舌。 ………… 从出圣村宗祠归来,好歹是见惯了法宝的人,许落对那把古弓还不算难以接受,“不就跟师兄的玄黄坠一样么?伴随着操纵者的实力攀升,威能也会增强。但终归是有极限的。” 真正让许落有些担心的,是体内那道来自古弓的气息。 它不强烈,而且很老实,入体之后一点也不与傅山留下的封印之力对抗,自寻了一处乖乖呆着,许落偶尔能感觉到它,却怎也调动不了它。 “这叫什么事啊?乱钻个什么劲啊……我又不是你的子孙,就坐那看看而已。” “你想怎么样啊?也帮不上一点忙,跑来做什么?” 很明显,这道不明气息,不是仙道修士的气息,这一点纵是没了修为,许落也能凭感觉判断,所以,许落很愁,“这样下去,未来有一天我破开封印,恢复修为……还是一个正经的元婴修士吗?” “相公,你……让你帮忙呢,你却在那不正经。” 许落被岑溪儿的声音拉回神来,抬眼一看,自己正坐在饭桌旁呢,还把脸埋在了站着的岑溪儿怀里。他刚刚似乎还摇了几下头,所以,是被当作故意乱蹭了吗? “看来,我早就已经不是一个正经元婴修士了。” 许落抬手,抹去了岑溪儿脸颊上的一道黑灰。 *** 第三十章 流民来了 岑溪儿有一个俗世女人共有的观念,认为男人做某件事是很消耗精力,很伤身的。 所以,她之前几天明明还抱着期盼,急着想当娘亲,但是如今因为许落昨夜的恶战、吐血、昏阙,又改主意了。 抹了黑灰,她便自红着脸不声不响的避开许落,坐回了桌子对面。 给许落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岑溪儿举起来说:“祝相公新年如意。” “溪儿也一样。”许落笑着回应。 两个人把酒喝了,岑溪儿又给许落夹了菜,而后说道:“村里亲戚村老,溪儿打算明日就都去把年拜了,反正这么近,一日便能走完。相公一道去么?” “好。”许落应道。 岑溪儿开心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相公那边呢,有没有年要拜?” 许落犹豫了一下,仔细回忆过傅山当初编造的身世之后才道:“故乡太远,恩师与同窗都失了联系,亲戚大多也都疏离,我这边没有要去的。” “哦”,岑溪儿仰起头说,“那那位老伯那里呢?也很远吗?” 原来她是惦记的这个。许落当时曾以师伯李还河为原型,提起过一个拥有大片药田的老伯,说他是世外修行之人,又说是他教了自己画符与强身之法,还送了一件宝物青衫。 想来是岑溪儿印象深刻……又或者,她已经在怀疑什么了吗?也难怪…… “老伯住得也很远,在几十重山外,眼下兵荒马乱,去不了的。” 许落说完小心翼翼观察岑溪儿的神情,但见她目光清澈,没有半分疑心,却有些失落道:“那便可惜了,相公除了读书,身上本事都是老伯教的,我原还想带些山货,当面好好谢谢他呢。” 原来是这样,还真是当局者迷啊!许落放心了。 “对了”,岑溪儿突然神秘兮兮凑过来道,“老伯的事,咱们绝对不能透露给旁人知道,对吧相公?” “……”许落点点头道,“正是。这件事,就和我身上青衫,你头上银簪一样,都是咱们家的秘密。” “嗯,溪儿知道了”,岑溪儿郑重的点头,过了一会为,又有些犹豫的小声问道,“那相公将老伯教的强身法门又教给了春生,这样没事么?” “这个,没事的,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仙术,而且我已经叫春生不许泄露了。至于昨晚的情况,我也想过了,这事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春生自己的天分……旁人哪怕学去,也不可能有他那般力气……你看我就是这样,学得比他早,力气还不如他。”许落搪塞了几句。 “相公也很厉害了的”,岑溪儿竟是安慰起许落来了,帮着宽心说,“不一样的,春生本就是猎户人家出身,而且自小有名的力大,而相公的本分,是读书呀。咱们不比那个。” “好。”许落点了点头。 “那,溪儿祝相公金榜题名。”岑溪儿又给两人满上了酒,举起来道。 “这个……谢谢溪儿,我一定尽力。” “嗯。”岑溪儿把酒喝完,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顾自嘀咕说:“好好的打什么仗呀,唉,也不知打仗还考不考科举,会试原本就是今年的……相公这般用功,若是不考了,多可惜。” “打吧,打得再凶点,把科举停了,不然看溪儿这架势,这期待……我可怎么活啊?!”许落听见了,在心里祈祷。 ………… 从年初二开始,许落和岑溪儿便把出圣村里的村老和亲戚人家都走了一遍。 马奔原家也去了一趟,但见他虽然虚弱,心情倒是确实不错,且也有人照顾,便少了许多担心。 马当关家里是许落初四的时候临时提议要去的,岑溪儿当时有些犹豫,但也没说什么。 两人提着东西走到他家门口,还没敲门,许落就听见里头马当关在说话,语气中竟是带着几分哀求:“求你了,回去吧,你一个姑娘家,日日跑来照顾我,像什么话?” 什么情况?许落有些困惑。 马上,屋里就有一个声音回应,“照顾你怎么了?你本就是为了大伙才伤成这样的。村老安排了各家轮流照顾,我空得很,多来几趟又怎么了?” 彪悍的答案。春枝的声音。“这姐姐不相亲了吗?”许落把困惑的目光投向岑溪儿。 岑溪儿似是有些尴尬不好开口,犹豫一下才磕磕巴巴道:“马家大哥今年三十七,春枝,春枝十九……那个,马大哥妻子故去已经好些年了,只有一个女儿,也嫁在了很远的地方,回不来。所以,马大哥孤身一人,他受伤以后,村里就安排人手轮番照顾,春枝原本也只是这样的,但是……照顾着,照顾着……总之春枝自己本就很急,而且她自小就喜欢马大哥那样的英雄汉……” 许落指着屋里,“所以……” 岑溪儿点点头,“你自己听吧。” 果然,屋里立即又传出了声响。 “你做什么?你,你要做什么?”曾经能与虎狼搏杀的马当关,除夕夜射杀不下二十人的马当关,此刻的声音竟是夹着巨大的惊慌和恐惧。 “我替你擦擦身子啊”,春枝姑娘道,“擦完了好帮你换药。” “你……你,换别人来。” “今日本该黑子的,我跟他说好替他了,没别人。” “咳,咳咳……别碰我,别……春枝,你是姑娘家,而且你还没嫁人呢,你知道吗?”马当关语气郑重又急切,“这要是传出去,你想想,你还能嫁人吗?” “唉,那你说怎么办?” “什么我说怎么办?” “我嫁不出去,不是你害的吗?你自己刚刚说的。这事就赖你了,要不……反正你也没女人……” 果然彪悍啊,许落听出来了,春枝姑娘这是要霸王硬上弓啊! “出去,你给我出去……”屋里头,马当关愤怒的大吼,“我今日告诉你,你若敢再来,我,我就一头撞死。”跟着一阵响动。 春枝出来了,看见许落和岑溪儿也不尴尬。 “溪儿早就知道的,妹夫也知道的吧?”她说,“正好,这人太犟了。你们帮我劝劝。我先回家。” 春枝走后,许落和岑溪儿没敢立即进门,两人退回到院外。 “这事,春枝家里能答应吗?”许落问岑溪儿。 岑溪儿点头,“男人年纪大个十几岁,本就平常的。续弦也是。而且春枝家里本就是仗义人家,马大哥早年在山上还救过她爹爹性命,他们家,其实几年前就有过这个意思的,只是当时谁也没说破。如今,马大哥身边少不得一个体贴人,春枝自己也愿意。她家里,春枝私下跟我说过,一样不反对的。” “可是马大哥这回或许会落下残疾。” “这个我也问过了,春枝说,她和她家里,都清楚的,不差这一张弓。春枝还说,等生下儿子,几年就养大了,铁定又是跟马大哥似的好汉一条……到时多生几个,啥也不用担心。” 果然是彪悍妹子啊!许落整体了一下思绪,才拉着岑溪儿进门。 “你怎么……” “马大哥,是我。” “哦,是许兄弟啊!” “是啊,马大哥以为是谁啊?” “……没,没谁。” “哦”,许落笑了笑,很是直接道,“其实,春枝姑娘也不错啊,为人大方热情,身板也好……你如今身边,不就需要这么一个人吗?” “别说了,许兄弟。你要是说这个,哥哥就不陪你聊了。若是说别的,先坐……茶,茶只好劳烦溪儿帮着泡了,你看我这……”马当关躺在床上,叹一口气,一脸死灰。 他今后的人生,或许就是这样了……他才三十七岁,而且曾是这个村子里最强的男人。你让他怎么甘心? “春枝又哪里不好了?好好的来照顾你,却被你这样嫌弃。”岑溪儿一边泡茶,一边替好姐妹愤愤不平。 马当关被哽住了一下,不好去说岑溪儿,只好叹息一声道:“不是她不好……是我,我以后就是一个废人了。只此一点,你们若还体谅,就别再说了。” 岑溪儿还想劝说。 许落将她拦住了,因为他知道,没用,这是一个死结,是一个曾经强大的男人最后的自尊心。所以,这件事,除非马当关身体恢复,否则怎么也解不开。 但是关于他的身体,许落也没办法,哪怕他有本事取了凝灵草也没用,马当关不是修士,凝灵草也不是伤药。 两人之后便没再提这个话题,在马当关家里坐了几个时辰,期间许落帮他换了伤药,又等到轮换照顾的另一班人来,才告辞回家。 这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从年初五开始,岑溪儿日常不经意的时候常常会露出一些哀伤的神情。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几天,许落注意到了,忍不住询问。岑溪儿犹豫再三才说:“也不知道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他虽然有些事做得不好,可是毕竟是我亲哥哥……溪儿总还是免不了担心。就他那个样子,也不知道在丰城过不过得下去,有没有找事情做,钱花完了没有……” 许落明白了,他对岑溪儿的这个哥哥只有听说,并没有太多印象,更谈不上什么情绪,但见岑溪儿担心,便道:“既然溪儿担心,要不,我们去丰城看看他?” 岑溪儿摇头,“我听闻因为燕军进逼,涌进城的流民又太多,丰城年初三的时候,已经闭城了。” 丰城闭城了? 那那些流民往哪里去? 当天下午,出圣村外,流民逾千。 *** 第三十一章 村老的野心 夜色降了下来,在火光的映射下,其实一如白天纷扬的雪片,给人感觉也好像大了许多。风则是真的大了,也更寒了,呜呜嘶鸣着,像刀一样刮过的流民的头脸。 就在这片积雪、覆冰的地面上,上千流民住了下来。 有人拿毡布搭起了简易的窝棚。更多的人,则只能围着某个火堆,裹着被子把自己和一家人缩起来。还有的,只能躲在别人的毡房背面避风,不敢睡,因为一睡,就可能再也醒不来。 出圣村的村口,三层拒马桩依然架着,只留下一个狭窄的出入口。 村口外面除了两个巨大的火把,还支着一只烧开水的大铁锅。锅里一直冒着热气,因为放了骨头和谷粒的关系,它或许也可以叫做清粥,或者肉汤。 这锅热水其实救了很多人的命,虽然有些人并不满足。 流民的数量从过往的最多百人一下增加到了千人的规模,而且这次看样子并不只是路过。 为此,出圣村紧急加派了人手,一队二十人,一夜三队轮换。最是青壮的猎户们被选派出来,背负长刀,手持弓箭,彻夜巡逻……经过除夕夜的一战,他们身上如都今已经增添了一份肃杀之气,看着就不好惹。 没有流民敢挑衅或靠近,正如他们选择来到这里,哪怕夜再寒也不敢离开一样。 出圣村除夕夜阻击贼匪那一战的消息,这几日已经传出去了,而且作为这场屠戮中唯一山民获胜的战例,正被越传越玄。比如说杀匪的数量,已经传到过千了,而且还在增加。再比如,流民们听说,猎村有个少年,一箭就洞穿了十余名刀枪不入的匪首,那弓大得不得了,就连箭矢都有一人粗,几米长,所以才生生把十几名匪首串成了一串糖葫芦。 这些传言本身都有一定的事实做依据,在其他的贼匪与逃兵团伙看来,是一种威慑,但在流民们看来,代表安全与庇护。在丰城闭城,迁往西南的路径被断绝之后,出圣村就成了这些如今已经无处可去的流民们,最好的选择。 许落这一夜若是没去参加村老们的会议,或许就将自他入世以来,第一次见到修行之人,虽然他过往未必听说过,一个叫做阴煞宗的小宗门。 流民聚集区域后方,两名踏着黑色葫芦样法器的黑衣修士在夜色的掩护下,浮在半空观察。 “还是没有吗?”其中一人开口问道。 “法器没有反应,看来也不在这伙流民里。”另一个持着绿光罗盘的黑衣修士摇了摇头,他们一路追来,已经查探过不知多少流民了。 “那就是已经进丰城了,我们快些赶去吧”,前一个道,“宗主不惜耗费寿元才算出来‘纯阴厄难体’出世,而且正由庆国东北往西南移动……我们若是错过了,只怕要进万毒窟。” 另一个很是忧虑的点头赞同,“是啊,我现在最怕,是万一被人劫胡……” “还有其他宗门知道这件事?” “就算眼下不知,迟些总会知道的,还是早些找到的好。走吧,去丰城。” 两人本就着急,说完几句,便自驱动脚下法器,一前一后往丰城方向掠去。 ………… 一样是在马奔原的房间里,围着火盆的这次多了许落。 “小路攻城器械过不去,所以燕军逼城,一定走大路官道,不会从咱们这里过……两国交战,他们也也顾不上咱们一个小村。所以,这点倒是不必担心……”村长夏谷说,“眼下的问题只有一个,拿村外这些流民怎么办?丰城已经闭城了,他们无处可去,看样子似乎要托庇于我们,在这住下来。” “是啊,听闻流民被劫杀的情况,比村庄还严重。而眼下这方圆百里,也就咱们出圣村周边没有贼匪横行。”一名村老说了一句,脸上不自觉有些骄傲。 另一个啧了一声,“你啊!这是应该高兴的事嘛?!依我说,明天把弓阵摆出来,统统赶走。这世道,咱们可顾不了那么多人。” “那他们要就不走呢?当真开弓杀人?”又一个问道。 “……,那你说怎么办?真不行,那就把铁锅撤了,守住村口,任他们饿死冻死好了。” “那样最后他们铁定要做乱。穷凶极恶听过吗?我怕他们冲村。要不路口再加些人手?” 村老们你一言,我一语,有探讨,也有争辩。 “会不会一旦接纳,来的更多?”躺在床上的马奔原突然问了一句。 “增加一倍的可能是有的,但再多也不会。”夏谷回答。 “为什么?” “先前能进丰城的都已经进去了,还在后头的,因为燕军阻路,只能选择改道向东而行,往楚国去,不会再往咱们这边来了。所以,眼下还会增加的,就只有当下已经在这附近的小股流民,加起来总数绝不会超过两千五百人。这还是不算路上死伤的算法……” 夏谷把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众人纷纷颔首表示赞同,唯独提问的马奔原不再说话,只一个人闷在被子里不断小声自语,“两千五百……老弱妇孺,饿死,冻死……青壮,七百到九百可用之人……田地,山林,房屋……春生,春生……” 众人面上都有些茫然,不知他算的到底是什么。 “留下他们”,马奔原突然开口道,“命人去告诉他们,我们不会让他们进村,但若贼匪骚扰,会提供保护。村口铁锅增加到五只,热盐水与骨头汤整日不断。除此之外,每日一顿粥饭。另,伤我村民者杀,潜入者杀,冲村者杀,盗窃者杀,奸.淫者杀……就这样,留或不留,任凭他们自己选择。” 在场包括夏谷在内,一下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许落在旁一直没吭声,却注意到了一件事情,马奔原没说杀人与抢掠者杀……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老弱妇孺饿死冻死,青壮七百到九百可用……他在导演一场自然淘汰吗?弱者死,强者生。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在计划什么? “叔,你原来不是说,不可以让这些流民把我们出圣村当作希望吗?”因为意志消沉一直没开口的马当关此时问了一句。 “此一时,彼一时。” 马奔原抬起身子,看了看站在墙角的沈春生和他手里那把弓,露出坚定之色,又看了看许落,最终没有选择回避他,开口道:“出圣村,太小了。未来春生要做些什么,我怕人手不足。” 这一下,除了春生依然懵懂,也不在意大人们在议论什么,剩下的,所有人都明白了。 以俗世的眼光而言,马奔原的野心很大——他已经在考虑未来春生或许可能起事甚至开国了。而他现在做这个选择,就是为了扩张出圣村的人口规模,尤其是青壮人口的储备,以便未来,能为春生提供更多助力。 那是在场很多村老或许都不可能亲眼看到的未来,但是只要想到那一天,仍足以让他们热血沸腾。他们以俗世眼光看待,一个宗族有了超级武力和领袖之后的所谓振兴,还有比开国更标准的答案吗? 这是一个关于在燕庆两国的夹缝中,小村崛起的最初方案。 马奔原选择的具体做法有些残忍,他或本就更像是一个枭雄,夏谷沉思一会儿,终是握了握拳,“那就这么办。按这个消耗,我们拼上多年的积蓄,还有最近从几个逃亡村落收集来的那些,应该还能支撑。” “仙师你看?”马奔原目光有些小心的征询许落的意见。 “这些我不太懂,但也不反对。而且不论怎么说,这对于那些流民而言,都已经是一件好事,一个机会。”许落微笑道。他本身并不反感这样的人,因为在他原先的世界里,这样的人很多,他们并不被定义为恶。相反,善良宽厚的,活下来的少。 听许落这么回答,马奔原和夏谷都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毕竟对于当前的出圣村来说,许落的地位太重要了,他的想法,没有则好,一旦有,就必须尊重。 “我也支持,但是每天一顿,不够吧?再多我们又拿不出来。这样会不会到最后全部饿死了?白白浪费粮食。还有,住呢?住的问题怎么办?”在场另一名村老问出了一串问题。 “长远的我来说吧”,夏谷看了看已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的马奔原,代他解释道,“咱们周围几个村子的人,这次几乎都走光了……说句实在话,以庆国和燕国的军力对比,他们基本上这辈子都回不来了。所以,田地,山林,房屋,其实都不缺……而且都属于我出圣村。咱们有武力依靠,等到开春,让剩下的流民把地种下去,很快,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 “正是这样……咳咳……”马奔原剧烈的咳嗽了一阵,有些艰难的接着道,“至于眼前,你们不要低估了人在绝境的生存能力。流民们本身多少都带着些粮食、被褥、炊具……不够的,积雪下还有野菜,山上,还有野兽,地里,还有蛇鼠……冰河下还有鱼……饿极了的人,总会有办法的。” “至于住,周边无主的房子那么多,他们怕贼匪会来不敢去住,难道还不敢拆来在村外搭个简单的窝棚?” 马奔原说完,这件事在出圣村内部也就定了下来。 *** 感谢各位朋友,绝魂957761860;古滕孙少;泪落秋过;缘@乐天派;我有一杆枪八寸长 | ;康斯坦丁.青鸟;江胡习;半生如梦愿梦如真787172965;别骗怪蜀黍 ;帅的小分队; rainbow_sea ;陈北墨 |; 灯火阑珊474386375;那一刻de情;…… 第三十二章 八百年前兵圣爷 几乎是从除夕夜开始一直飘了大半个正月的雪,终于难得的停了一天。 阳光和煦的早晨,天光与积雪的地面辉映着,两人早起扫了院子里的积雪,摆上了竹椅和小桌。 岑溪儿在剥一把山核桃,掰的时候低头拿裙裾兜着,一副咬牙切齿发狠的模样,但抬头把果肉放在许落掌心的时候,又温柔的笑成了一双月牙眼。 有人睫毛长了,而你在侧面看他,阳光打在上面就会折射出有色的光晕,还有,阳光会把人脸上淡淡的细小绒毛也映照出来…… 若不是相公正专心看书的话,岑溪儿好想伸手轻轻摸一摸它们啊。 刚刚许落就很是自然的摸过了她的脸,然后有些可惜说:“绒毛细微,不在阳光下都看不到,而手指太粗了,所以感觉不到它们。” 岑溪儿问他,“那怎么办?” 他指着自己高高的鼻子说,“若不然你靠过来,我用鼻尖去找它们试试?” “鼻尖?这叫什么主意?怎的相公的想法,总是不同常人?” “明明是读书人,秀才公,都说是规矩最大的,但相公却似乎一点也不死板,更不在乎什么礼法、规矩,而且不管他做什么,都给人感觉自然而然。” “只是,我家相公真是越来越不正经,越来越孩子气了呢。可是,这样也不见得不好吧?” “相公的鼻子高高的,真好看啊!”岑溪儿现在好后悔,当时怎么就害羞了呢,不单躲了他,还板起脸来,叫他老实读书去。 “书上为什么没写兵圣最后是怎么死的?”许落冷不丁问了一句。 “啊?”岑溪儿猛地回过神来,坐直身体掩饰着慌张。 翻过手中最后一页,许落把厚厚的一本《兵圣诸葛演义》放在了小桌上。这书读起来可比那些圣贤书有趣多了,又因为身在庆国的关系,他说看兵圣爷的事迹是为了科举,也还说得过去。毕竟这位兵圣诸葛之于庆国八百年历史,堪称第一人,不论在诸夏还是庆国本身,都比刘家历代皇帝要有名许多。 “这本书记述兵圣诸葛生平几乎处处详尽,唯独最后他的死,却只一句话交代。兵圣最后到底是怎么死的?不到六十,是老死的么?”许落这一遍问得细了些。 “这个……这个应当是相公知道得更多呀。”岑溪儿说道。 许落其实才是第一次听说和了解这位大约堪称俗世无敌的兵圣诸葛,但这在岑溪儿面前是怎也说不通的,调整了一下表情,许落理所当然道:“我知道的都是书上的,书上没说,我自然就不知道了。” “溪儿知道别的说法吗?” 在庆国,老人们讲过所有的故事加起来,也找不出几个主人公不是兵圣爷的,岑溪儿当然听过,她点了点头,“有是有的,但我听了都不信,相公要听吗?” “权当轶闻,说来听听。” “嗯”,岑溪儿把椅子拉近些,一边回忆一边道,“小时候听爷爷提过一个说法,说是兵圣爷生前最后一次北伐的路上,路过兵圣山的那天,天上突然降下来一个仙人。仙人说兵圣爷杀孽太重,逆天逆命,不能继续留他在人世间,就用一把好大好长的剑,凌空劈下来……害了兵圣爷。” “爷爷还说,就是因为这样,后来兵圣山上才有了那面百丈高,平直如壁的断圣崖。” 俗世里从来都把修士当仙人,而真仙降世这回事,许落没见过,也不信。这么说来,是修士出手斩杀的这位俗世兵圣?能一剑断峰,想来修为应该不会太低。那么,理由是什么?目的是什么? 杀孽太重?……修士什么时候管这个了? 逆天逆命?……这不是修士们自己在做的事吗? 难道这位兵圣爷也是修士?可是不对啊,明明书上记载,兵圣诸葛五十岁前不过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曾因此数次遭受刺杀,险些身死…… 但是,他的千万杀孽,却又几乎都是在五十岁以前累积下的——所谓天下兵圣,其实只凭智计,运筹帷幄杀人。 “兵圣诸葛一生杀戮千万,但从未亲手杀过一人”——书上是这么写的,这一点都不符合他本是修士的判断。 玄虚,费解,许落拍了拍额头。 “就说不能信了,相公也不信吧?”岑溪儿把许落的思索当作他在怀疑,接着说道,“其实诸夏,包括咱们庆国,关于兵圣爷的死,怕是有千百样说法呢。有说他得病死的,有说他寿元尽了向天借寿,却坏在最后一步的,还有说他功高震主被皇帝害了的。对了,咱们庆国人里,还有因为崇敬说兵圣爷只是归隐,一直活着的呢。” “看来是桩无头公案。既是演义,就当演义看吧。”许落笑了笑,把困惑放下,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嗯。”岑溪儿低头又剥了几颗核桃,一次把一把核桃仁放在许落手里,突然开口说:“我记得相公去过村外流民营地的是吧?” “嗯,跟村老们一起去过两次。” “听说有饿死冻死的……” “有一些,但是难免的,咱们出圣村也没办法养下这么多人,这样总比他们全部饿死冻死在丰城城墙下好。而且现在已经好多了,不少人都搭了房子,也习惯了这里,知道怎么去弄吃的”,许落宽慰说,“放心吧,等到开春,就全好了。” “听说还有,还有两个是咱们村里杀的,是真的吗?” 岑溪儿说的是事实,出圣村之前一系列的安排,既给了流民希望,也给了他们约束。流民中多数人还算心存感激,就算少数不满的,也几乎不敢造次……但是,总难免有那么一两个。 许落点了点头,“是杀了两个。一人因为在营地里欺辱幼.女;另一人,则是因为夜里从山上潜入了咱们村子,窃取食物。溪儿你要明白,有些规则是不能打破的,今天因一条性命打破了规则,未来,就会有更多人因此而死。今天不杀这两人,未来,我们就需要杀更多人来补救。” “可是,只是饿极了进村偷东西,也不得不杀吗?” 许落再次点头,“对,因为一个之后,就会有十个,百个,千个……到最后,咱们出圣村就会垮掉。而咱们一垮,规则与约束就没了,贼匪也会重新肆虐。到那时,我们,加上他们,合起来四千五百余人,至少死掉八成。” “哦”,许落说得严重,岑溪儿思索了一会儿,小心问道,“那他们不许进来,咱们出去可以吗?” 许落有些诧异,“溪儿想出去?” “是这样的”,岑溪儿把身子往许落身边凑了凑,认真说,“去年新年,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溪儿曾去菩萨庙里许过一个愿,求菩萨保佑相公早日平安归来。现在菩萨如了溪儿的愿,溪儿是真心感激。所以虽说去不了菩萨跟前,也还是要行善还愿的。” “所以,我就想,咱们粮食还有富余,能不能……能不能去给流民里艰难的人家,发一些?……好不好呀相公?我听春枝说了,村里也有别的人家去过的。” *** 不是水啊,这里是很重要的铺垫!!! 第三十三章 孤女织夏 许落和春生拎着大口袋站在院子里,正往里头装着热腾腾的杂粮馒头。 岑溪儿拿布巾兜住了长发,系着围裙,挽着衣袖,明朗的笑着,把最后两层蒸笼也搬出来放到了桌上。 做即食热食是许落的主意。 正如岑溪儿先前所说,村里之前确实曾有人家去给部分难以为继的流民送过米面杂粮,但是谁都没料到,仅仅因为那些东西还需烹煮,不能即时吃到肚子里,最后竟因私下里的抢夺而引发了几起伤人事故,更有人因此丧命。 若是岑溪儿的善心最后也变成这样的结果,许落怕给她造成心理阴影。 “溪儿姐,这两笼……是白面包子啊?”一旁的春生咽了口口水,“这么好,我都馋了。” “这些是给流民里那些小孩子准备的”,岑溪儿脸上有些疼惜说,“谁家孩子不嘴馋啊?偏偏他们,这么些日子了,嘴里连个味道都没有过。” 许落定定的看了她一眼,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她自己也是一样,嘴里连点味道都没有过啊。 “我家娘子真是细心善良。” 许落揉了揉她的头发,三人又找了个小袋子,把包子和杂粮馒头分开装了,背上出发。 “对了,让你叫你姐一起,她怎么不来?”路上,岑溪儿问春生。 春生看看岑溪儿说:“还不是因为那件事。我姐把自己逼到南墙了,结果,马叔是真敢撞头啊!” “你见过我姐哭吗?这些年,除了你成亲走的那天哭过一回,她就再没哭过了。可是我这两天碰巧又见着了一回,唉”,春生叹了口气继续说,“她那样一个没心没肺,不管不顾的人吧,平常总不容易哭,可是一旦哭起来,还真是……让人生生跟着难受。” 许落和岑溪儿对视了一眼,一时间都不知道接什么好。 “师父,马叔的伤,就真的没办法了吗?”春生有些不甘的问道,毕竟现在谁都清楚,这才是唯一的症结所在,是马当关心里怎也迈不过的一道坎。 许落无奈的摇了摇头。 ………… 跟轮班守卫的猎户打过招呼,出了村口,东面就是连成一大片的流民营地。与最初相比,如今上头已经搭建起来了许多简易的窝棚,看着就像是一个破落但是人口众多的村子。 足足两千人口,大张旗鼓的施粥就是搬空许落家当也不够的,三人只能一边走,一边有选择性的分发。 乱七八糟的建筑毫无秩序的排布着,村道也不像样子,没有排水沟,地面上到处都是黑乎乎的水坑和泥洼。他们每走进营地一些,空气里的臭味就浓重几分。 这时间,流民中的青壮大多出去了,留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 岑溪儿在一处停下,拣了两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孩子递过去馒头和包子,剩下的人就黑压压的围了过来。 “溪儿姐,你就站这看着给就好,别过去。” 春生朝人群瞪了一眼,顿时没有人敢再往前推挤,更不敢哄抢。因为出圣村先前处决那两个人,马奔原和夏谷都是安排春生进行的,他们有意在锻炼他的心性,同时也在替他树立威信。 在流民们的眼中,这个据说就是传言中射杀了十余名匪首的少年郎,如杀神般可怕。 就这样,春生立在一旁看护,岑溪儿温和的叫过来一个个老人和孩子,把馒头或包子分发到他们手上。许落注意到一个细节,她总是踮起脚,去挑选人群最外面的人。 这道理是对的,正是因为他们最孱弱,最胆怯,最被欺负,所以才挤不过别人,也才更需要食物。 许落也拿了两个包子在手里,但是流民们却都在回避他的目光。因为许落之前来过的那几回,都是和村老们一起来的,为了维持对流民的约束,村老们自然不可能表现得太和蔼……于是,许落留给他们的印象,也就一样不好接近了。 无奈,许落只好叮嘱春生小心看好岑溪儿,自己交代了几句,拿着那两个包子开始在营地里游走。 绕过一个水坑,在一间棚屋侧面的草地上,许落看到了一个背身立在那里的瘦小身影。 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因为迎着阳光,双眼不自禁的闭了闭,但是很快就适应了,重新睁开来,好奇的看着站在光影里的许落。 也许因为没见过许落和村老们,她看起来并不害怕。 许落也是这才勉强看清楚她大概的样子,一个小女孩,大概五六岁左右的年纪,有些脏,有些瘦弱,胳膊小腿都跟麻杆似的。一件灰扑扑的破旧衣衫,与其说是穿在她身上,不如说是罩着。裤子短了,又提得太高,于是她的脚踝裸/露着。 “你不饿吗?怎么不去领包子?别人都去了。”许落弯下腰,稍稍俯身问道。 “没有人告诉我。他们都不跟我玩,我一个人玩。” 女孩抬头应答。 许落看到了她脏兮兮的一张小脸,头发散乱,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枯黄,嘴唇薄薄的,略微泛白,或因为年纪还小,鼻子也有些塌……但是她的眼睛很亮,大大的,里头像藏了两个月亮,不是太阳,就是月亮,因为莫名给人感觉带着寒气。 她的一双眉毛也很英气,像俊朗男子的眉。 “哦”,许落温和说,“那你爹娘呢?都出去了吗?” “死了。” 许落是孤儿,他清楚这件事的时候大概六岁,没哭没闹,但是心里总难免会去想。现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孤女。两相对比,许落有十一师叔、师父、师伯,师兄师姐们关怀着,比起这个流民营中的小孤女,其实还是幸运了太多。 “给,吃吧。”许落把手上的两个包子递了过去。 小女孩似乎真的一点都不怕,两眼发亮,惊叹说:“包子!” 因为这个,许落突然想起了莲隐峰上十一师叔喜欢跟那时年少的自己做的一个小游戏,于是微笑着,把手上的包子揪住皮捏了捏,捏出两只小耳朵。 “不是包子,是兔子。”许落学着十一师叔那时的口气说道。 “咯咯……”小女孩笑起来,接了“兔子”在手里,看着,看着。 “吃吧。” “嗯,谢谢叔叔。”她要了一大口,一边嚼,一边眯着眼睛笑。 “好吃吗?” “嗯。” 许落看着她吃完一个包子,才又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织夏……唔,我姓安,安织夏。”她仰头看着许落,在空气中划动食指,试着想把那个“织”字写给许落看。 “哦,安织夏,天气这么冷,你就穿这么点衣服,吃得消吗?要不……”岑溪儿有带两箭旧衣服来,许落想着给她一件裹着也好。 “我不怕冷。不对不对,我不会冷。”她打断许落回答道。 *** 第三十四章 一朵簪花 有一个不会冷的小女孩,她叫安织夏。 没有人跟她玩,因为据说从她出生起,身边的亲人就一个个莫名死去。 爹娘都死了,她后来一直跟着一个叫做“降母”婆婆的人生活。 所谓“降母”,在许落想来,应该就是农村里的某个神婆,为了显示“神通”的权威性给自己想的一个神祗或封号,跟某某娘娘,某某仙尊附体是一个意思。 很快,许落就见了这位降母婆婆。 大概六十多岁的年纪,白发和皱纹是多了些,瞳孔看起来也有些晦涩,但是整体还算干净、慈祥,或是为了保持神秘感,她从头到脚裹在一身黑衣里。 “孩子不懂事,劳烦贵人了,老身这里谢过。”她的声音有些奇怪,但是许落也分不清是哪里怪,只当是自己见的人少的关系。 神婆向许落躬身行了个礼之后,又向那个名叫安织夏的小女孩招了招手,“织夏,过来。” 许落感觉小女孩应该是仰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不舍,但犹豫过后,终究还是放弃了说话,低头回到了神婆身边。 “还不谢谢贵人?”神婆一手抚在安织夏头顶,往下压了压。 安织夏就势向许落鞠了一个躬,“谢谢贵人。” 许落听得出来,她现在的语气全然不似刚才,变得陌生和小心翼翼了许多。 “相公,你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 岑溪儿已经发完了馒头,脸上犹存着几分怜悯与不忍,带着春生好不容易找到许落。 “哎呀”,没等许落回话,岑溪儿看见了对面站着的安织夏和神婆,顿时有些自责道,“你们还没去领馒头吧?对不起,我都发光了。” 说完,岑溪儿左右找了找,把一件旧衣服拿了出来,几步走到安织夏身边,把衣服塞在她手里,又向神婆说:“改改孩子就能穿的……她穿得太少了。还有,您老人家……” “多谢贵人,不过老身就不劳贵人担心了。我这里还有事。贵人慢走。” 神婆打断了岑溪儿的话,稍稍欠身,然后转身拉着安织夏进了一处房子。 岑溪儿愣了片刻,而后有些茫然的回到许落身边,“相公,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怎么会呢?”许落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走吧,我们回去。” 事实上,就在刚刚,岑溪儿拿着衣服直走向织夏的时候,许落有注意到,那位降母神婆的眼神变了,她还有一个隐秘的想拉着织夏避开的动作,但是因为岑溪儿浑然未觉,她也不好做的太明显,所以没能避开。 “想是因为这世道处境吧,寻常人对他人多了几分疑心,也算正常。” “又或者,其实是善意?因为传说中织夏身上的不详,不愿别人遭殃?” 回程的路上,许落找了一个附近的流民询问,得到了一些信息。 原来这位降母婆婆在流民们中间,其实颇有声望,不单有神通可以沟通地府,而且多数人但有亲眷死去,都是由她负责处理尸体,超度亡魂。 因此,流民们哪怕艰辛,也仍会向她供奉一些吃用。她能养活自己和织夏,还有刚刚没去排队领馒头的原因,想来都在这里。 小女孩织夏很可怜,但是这方圆数百里,包括眼前的这一块流民营地,与她一样可怜,甚至比她更可怜的人,并不少。许落没办法一一顾及,只能放下。 反倒是岑溪儿,在路上听许落说了织夏的事情后,就一直不忍的念叨着。 三人走到了临近村口的位置。 “谁?出来。”春生突然站定,张弓搭箭,向着不远处的一丛灌木吼道。 灌木丛摇晃了几下,一个瘦小的身影站了起来。 “织夏。你怎么跟来了?”许落问了一句。 安织夏没有说话,低头迈步向着许落和岑溪儿走来。 “织夏,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呀?还是想要什么?没事的,别怕,跟婶婶说。”岑溪儿比许落要温柔多了,蹲下身子,细声细气的询问着。 小女孩摇了摇头,走到两人身前站定,看了看许落,又看了看岑溪儿,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把一只脏兮兮的握着拳头的小手伸到了岑溪儿面前。 岑溪儿看了看许落,许落点了点头,示意她去接。 岑溪儿伸出手,手掌摊开在小拳头下面。 小拳头张开了,落下来一朵指甲大的簪花……落在岑溪儿掌心上。 簪花应当是某人坏掉的簪子上掉下来的,被安织夏捡到了,当作宝贝收藏,但看上面还有些斑驳锈迹,本身应当并不名贵——这是她给许落和岑溪儿的礼物,也许,也是她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 她来之前或还把簪花洗了洗,此刻手上和簪花上面,都还有些水迹,可惜,也是脏的。 岑溪儿却不在意,因为感动,一双眼睛有些发红,将安织夏小手握住了。 “谢谢织夏的礼物,簪花好漂亮啊,婶婶回头找一个簪子镶上去,一定很好看。” “哎呀,瞧你这小手,怎么这么冰凉的?走,跟婶婶回家吃饭,再换一身衣裳。” 安织夏把手抽了回去,背在身后,摇了摇头。 “不知好歹。”春生在旁边嘀咕了一声。 岑溪儿起身瞪他一眼,“说谁呢?把弓放下,你吓着织夏了。” 春生缩了缩头没敢顶嘴。 接着岑溪儿再劝,安织夏一样还是摇头。 “算了,她今天也吃饱了,咱们又管不了她每天。” 许落劝了岑溪儿一句,岑溪儿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的一丛刚冒绿芽的青草说:“织夏,你认识那个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知春草。” “对,婶婶家呢,养了兔子,兔子会吃知春草。所以,咱们这样好不好,你每天没事的时候就摘一捧知春草来给婶婶,送到家里来……” “兔子?” “对呀,兔子。” 安织夏兴奋的连着点了好几下头,又赶紧摇头,指着村口正在巡逻的猎户,怯怯的道:“不能去……会被打死。” “婶婶说……不对”,岑溪儿指着许落说,“叔叔说你可以去,你就可以去。放心吧,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同织夏说好了,岑溪儿又起身拉着许落,有些撒娇道:“相公……你去跟村老们说说好不好,让织夏每天进来一次,我想……给她点吃的。” 许落想了想,没有拒绝。 *** 第三十五章 纯阴厄难体 第二天下午,岑溪儿正在院子里纳鞋底,许落在一旁靠在竹椅上看书。 还是那身灰扑扑的衣服,安织夏抱着满怀嫩绿的知春草出现在院子外面。她站在竹篱笆下,一双大眼睛既有期望,又带着些游移不定,怯生生的看着院子里的两个身影。 “织夏……”,岑溪儿一下嗓门都高了,“你总算来了,我还怕你不来呢。” 她开心的迎上去,开了院门,牵着手把安织夏带进来。 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生涩的笑容,织夏把怀里的青草捧起来,“许叔,溪儿婶婶……兔子。” “好,咱们先喂兔子。”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一起到院墙一角喂起了兔子。 许落发现,岑溪儿似乎把身上母性的一面都用在面前这个小女孩身上了,她给织夏洗了热水澡,又换上了昨夜里连夜改的小棉袄。 小女孩紧张的说:“不用不用,我真的不会冷的,溪儿婶婶。” 但是岑溪儿那里肯信。 出圣村中午会向流民提供一顿粥饭,所以织夏已经吃过午饭了,岑溪儿本想留她下来一起吃晚饭,但是原本说话还算伶俐的小女孩听见这个问题却只是摇头,不管怎么劝都没用。 没办法,岑溪儿只好把昨天剩下的一点白面又蒸个几个包子,兴高采烈的端到安织夏面前。 一直到这时候,安织夏才把目光投在许落身上……看着他,小嘴张了张,欲言又止。 许落困惑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走过去拿起一个包子,捏出来两只小耳朵,“给,吃吧。” “嗯,咯咯……” 终于,许落又一次听到了跟昨天最初遇见时一样的笑声,见到了那个单纯直接,不知道害怕和掩饰的小女孩。 这一切,似乎都是在那个降母婆婆出现之后才变化的吧? 停留不到一个时辰,安织夏离开之后,岑溪儿红着眼睛告诉许落,“织夏脸上手上看不出来,其实身上全是伤疤。” 之后的日子,安织夏基本每天,最多隔一天,就会抱着满怀青草来上一回,只是每次来,都又穿回那身灰扑扑的旧衣裳。岑溪儿问她小棉袄哪里去了,她不敢回答,但说别的,又会答应。 她喜欢跟着岑溪儿,每天停留的那点时间,岑溪儿做什么,她就在旁帮忙,拦也拦不住,而且虽说年幼,手脚却很麻利。 于是岑溪儿夜里就会跟许落念叨,“织夏真乖啊。可是,她身上又添新伤了,而且几乎打进肉里去……小棉袄肯定是那个神婆给拿走的,好狠心啊……不行,我看不下去了。” “可是毕竟是她养活了织夏啊……那就算是她的孩子”,许落揉了揉娘子头发,安慰道,“咱们能怎么办呢?难道把织夏带回家来照顾?” 岑溪儿似乎就等着这一句呢,闻言连连点头说:“好。” “好你个头哦”,许落苦笑道,“她不肯给呢,咱们硬抢吗?那样流民会骚动的。” 岑溪儿眉头锁住了一会儿,突然展开道:“我可以问织夏呀,她自己愿意来的话,我就去要……那样流民们也不能说什么吧?” 隔天,当岑溪儿满怀期待,真的把真个问题抛给安织夏之后。许落在织夏的脸上看到了一直以来从未有过的,最为惊恐和慌乱的神情。准确的说,她在颤抖,同时不住的后退,不住的说着“不行,不行”,最后踉跄着匆忙打开院门跑了出去。 这一回一直隔了三天,织夏都没有再出现,第四天,岑溪儿在院门外看到了一小堆知春草,第五天,她抓住了正准备放下青草就跑的小女孩。 之后的日子,岑溪儿依然心疼,但是再也不敢提起那个建议了。 ………… “师父,你感觉一下风向……角度可以再抬高一点,再往右偏些许。调整呼吸……” 距离开春没有几天了,出圣村后山的山坡上草在长,绿树在抽新芽,徒弟在教师父。 两天前,春生在进行日常弓箭练习的时候,不经意间第一次牵动了体内那股来自古弓的气息……一箭射出,村中练习场的箭靶层层炸裂,就连山壁都被破开一个坑来。 他把事情告诉许落,许落就动了练箭的心思:看来这股气息还是有些强横的……至少放在俗世如此。我现在修为被封印,又反正赶不走它,不如干脆拿来用一用,也免得下次遇敌,再像上次那样,只能凭青衫和蛮力胡乱厮杀。 “唉……又偏了。师父,咱们能不能从基础练起?” “一般村里的孩子们,也不是一上来就开弓射箭的,第一步需先……” 天南第一天骄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许落把弓和箭往地上一扔,“不练了。” “村里孩童初学,不免也有气馁的时候,师父你不要轻易放弃……” 许落扭头瞪他一眼,春生这才反应过来,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了。 “回家吃晚饭。”许落自寻了个理由,独自先下了山,往家里去。 推门岑溪儿并不在家,想来织夏若来,时间也过了,她没准陪春枝说话去了。许落倒了一杯水到桌边坐下,暮然发现桌上留有一张字条。 本着秀才娘子不识字说出去让人笑话的想法,岑溪儿先前自学过一阵,后来许落又教了她一些。所以字条上的字迹虽然不算好看,但还可以辨认。 【相公,今日原来是织夏六岁小生日呢。她说神婆今天突然很好,要给她煮汤,所以今日不能多待,先回去了。她走后我想了想,神婆那里哪有什么好东西给她吃?就煮了碗鸡蛋面条给她送去。相公若是先回来了,切勿担心,溪儿一会儿就回。】 原来是这样,许落把字条放下了,预备自己去打些水,洗把脸。 他走了两步,突然定住…… “我不怕冷,不对,是我不会冷。” “六岁小生日。” “一直残酷的神婆给织夏煮汤?” “溪儿说织夏身体冰凉,但她好像真的不会冷。她的身世,亲人一个个莫名死去吗?神婆给人感觉就很奇怪,到底哪里怪?为什么织夏听溪儿说要收养她会是那样可怕的反应?织夏,织夏……这名字若是父母替她取的,有什么深意?六岁小生日……为什么是六岁?!” 空冥宗藏书浩如烟海,许落大多读过,见识绝对不浅。只是身在俗世的日子,他已经习惯了,很少将眼前遭遇的情况往神奇玄虚上去想,去和修仙世界里的那些特殊存在联系在一起。 这一刻,他这么想了,联系了…… “……” 脑海中“嗡”一声,虽然不可思议,但一切逻辑,突然都通畅了。 纯阴厄难体?难以置信,但或许就是了。世间纯阴之体虽然罕见,但也没到千年难遇的地步,但是“纯阴厄难体”却是真真的如此,千年不遇,甚至万年不遇。它必须是西极雪域最尊贵的雪女与人族男子结合所生,这种结合本就几乎不可能发生,而且就算发生,雪女的生育几率也极低,胎儿生存几率更低,婴儿成长几率再低……诸夏有记载留存的修真历史就有数万年,而其中记录过的纯阴厄难体,只有二例。其中一个被当时魔道大能擒获后炼化,终成史上最强尸傀;另一个,则自然生长,魔性癫狂,最终酿成了一场诸夏世界史上前十的大浩劫,当年十万修士,染血西疆。 织夏真的是?!那怎么处理?……好吧,时间还长,这些先不计较。 那神婆是……魔道阴鬼修士?不似有那么强,或还在野路子摸索中。 六岁小生日?六阴之下必生阳。《易经》以为,从一到六数都是阴数,故而“六”为阴之极……所以,今日正是织夏纯阴厄难体最初觉醒之日。 所以,神婆等这一天,要炼阴厄尸傀? 这么说来……溪儿,织夏……危险!!! *** 第三十六章 斩出生路 神婆如果知道许落实际的身份背景,一定不敢让织夏在他面前晃荡。 但是她小看了许落,许落又何尝没有小看了她?原以为她不过是一个农村神婆,谁知她所谋如此之大,而且际遇、机缘如此之好。 恨死了空冥山上那个老头,恨自己不能飞,许落双足发力,一路狂奔直出村口。 因为他几次三番要求,已经改了称呼叫他许兄弟或许秀才的轮班守卫拱手打了个招呼,“许兄弟这般着急,往哪里去?” 顺手从躬身行礼的守卫背上拔了一把长刀在手。 “快,去叫春生带上破日弓、落凰箭,带人来流民营地神婆这里。” 许落一边吩咐一边一刻不停狂奔而去。 若神婆不是他所料的那样,别人不必去,若真如他所料,别人去了也没用……除了春生,而且得是带着古弓与那唯一一支古箭的沈春生。 许落已经来不及等他了。 在流民们讶异的目光中穿过大半个营地,许落直奔到先前见过那幢独立于山脚的小屋而去。 “你想干什么?放开织夏。你们……唔。”溪儿的声音。 “不喝就灌,按住了,灌也给她灌下去。小贱人被教坏了,仗着有人撑腰造反呢。”神婆的声音。 间或还有织夏挣扎踢打的声音,凄惨的叫声。 一切都如所料。 许落一刻也不敢停顿,借着助跑之势一脚蹬开木门。 “砰。” 门开了,屋内一共八个人,除去神婆、岑溪儿、织夏,剩下还有三女两男五名流民。 此时,其中两名壮实妇女正反剪手臂扣住岑溪儿,另有两人按住手脚压着织夏不能动弹,还有一个,正伸手准备去端桌面上的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在我出圣村下伤我妻子,找死吗?”许落一声大吼,手中长刀向着他们横向一挥。 几名流民胆怯,条件反射的后退闪开。 许落趁机一把将岑溪儿拉到身后,又左手一探,把地上的织夏也捞了起来。 这一闹,哪怕小屋位置偏僻,也聚过来了十几名流民,挤在门外观看。 “相公,织夏,我……银簪,银簪好像也没用。”岑溪儿夹着惭愧和委屈在许落身后小声道。 这点许落其实早有觉察,银簪除了无坚不摧,本身的其他威能至今没有体现,譬如鬼狼便不怕它,逃兵也不怕,眼前这阴鬼道的神婆与那些流民,似乎也不怕……老头到底给了个什么玩意? 可惜眼下不是抱怨和气愤的时候。 “我知道了,别怕”,许落将织夏递给身后的岑溪儿,“你抱着织夏站我身后。还有,记住任何情况都要听相公的话。” “嗯。那相公你当心点”,岑溪儿哽咽着应了一声,抱住一样泪水涟涟的小女孩紧紧搂在怀里,“没事了,织夏,你许叔来了。” 时至今日,看过了除夕夜的那一战,岑溪儿多少对许落有几分信心。 神婆看了许落一眼,当着屋内外流民的面开口道:“怎么,来了一个又一个,还带着刀子,贵人们这是要仗势强抢流民家里的孩子吗?把织夏还我,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身与她相依为命,死也要死在一起。” 她此刻所有迫切的愿望都在织夏身上,说这话,也丝毫不觉虚伪尴尬。 十几名流民,跟着有些骚动。 “强抢么?”许落趁对面没防备,一脚踢在桌脚上,桌面上那个汤碗“乓”一声落地破碎,继而“砰”一声,升起来一股黑烟,地面不留一丝水迹,“相依为命?这就是你给织夏小生日煮的汤?” 流民们,包括之前给神婆帮手的五人,见状都“哗”一声惊呼,错愕不已。事实上,就是先前那五人,其实也不知其中隐情,只是因为愚昧和盲从听从神婆的吩咐。 而神婆今日叫来他们,一为帮手,二为给织夏灌下药引之后毒杀来做封尸血祭,本就是不打算留活口的。 因这一幕,神婆似乎觉察许落很可能知道什么,目光一凛,杀机毕现。 “织夏,如果许叔现在再问你一次,你想和谁一起生活……你愿意回答了吗?” “嗯……”一声叫人心酸的回应,“我想和许叔、溪儿婶婶、还有兔子一起。” 自动屏蔽了“兔子”,许落继续道:“那你再告诉溪儿婶婶,为什么她上次问你,你会那么害怕……要知道,你溪儿婶婶为这件事可是内疚了很久的。” 织夏犹豫了一会儿,两手环住岑溪儿脖子,终于开口。 “他们说织夏是不详之身,克死父母亲人……织夏又想和你们亲近,又怕害了许叔和溪儿婶婶,所以才怕。” 听她哭着这么说,岑溪儿不由得将怀里小女孩又搂紧了些。 “还有,降母婆婆不会让织夏走的,先前在家乡,有过一户员外爷家的主母一定要收养织夏……降母婆婆白天答应,夜里就偷偷将他家人全都杀了。” 织夏说完这两条,第一条还没什么,反正流民们也都听说许久了,但是第二条,她说神婆杀了员外一家?流民们有的质疑,有的惊诧,议论纷纷……但是无一例外,脚下都不自觉的拉开了与神婆的距离。有这一条,再加上先前那碗毒汤,他们若还没点警觉,就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织夏不怕,现在有你许叔呢,她难道还能……”岑溪儿试着去安慰织夏。 “怕的……降母婆婆不是一个人,她会招鬼……许叔,溪儿婶婶,你们快……” 织夏话音未落,神婆阴恻恻的笑了一声,两手衣袖一卷,顿时两道黑光冲出,笔直射到屋外。 “怎么了?” “什么东西?” 似乎什么都没变化,流民们正自困惑。 “砰,砰,砰……”一连串震响。 “僵尸?” “鬼啊!” 小屋两侧墙壁碎裂,十余具带着浓重尸臭味的腐尸破壁而出。 流民们尖叫着逃散…… 最远的逃了大概二十步,然后就再也走不出去。 流民们崩溃了。 这就是神婆动手放出尸傀之前先散出那两道黑光的原因。一个迷困之阵,比之俗世最有名的鬼打墙高级不了不多,这或也证明神婆本身修为其实糟糕。 像这样的低级阵法,许落弹指之间就能破去——那是以前。现在,他只有设法斩杀神婆或找到阵眼所在,才有可能破阵而出。 但是,眼前,十余名尸傀正横亘在他与神婆之间。 织夏以为是鬼,岑溪儿和流民们以为那是僵尸,其实都不是,这些就是尸傀,最低级的,用凡人死尸练成的尸傀。想来神婆本身修为糟糕,也没办法获得更好的“材料”,去炼就更强大的尸傀。 因为真正的“尸傀”,不是用死尸炼的,是用活人——其中以特殊体质最佳,修士次之,且能力所及,修为越高越好。 还是高阶的尸傀好啊,真正到达一定等级的尸傀,除去必须无条件接受主人指令操纵之外,其实表面看来与常人无异,甚至或大多仙风道骨,或俊朗飘逸,或美艳不可方物…… 低级尸傀,太臭,太恶心了。 恶心的结果就是他们真的很吓人。 十几名崩溃的流民不约而同的跪下了,“降母婆婆饶命,降母婆婆,我可是帮你的呀,降母婆婆……” “你们最该死。” 许落终于明白神婆的声音奇怪在哪了,像乌鸦,之前她有所掩饰所以不明显,但这一刻,清晰听见,几乎一模一样。 没有任何反抗,十余名流民在短短不到一息之间,就被尸傀以各种方式屠杀。 “师父。溪儿姐。” “许兄弟。” “溪儿……” “你们在哪呢?” 声音听来就在附近,相聚不会超过二十米,春生终于带人赶到了,但是,他们找不到小屋,也找不到岑溪儿和许落。 “我们在这。我们在这里。山脚这个房子。” 先前被吓住了岑溪儿终于回过神来,大声回应。 许落摇了摇头,“没用的,他们听不见。” 溪儿和织夏在身后,尸傀在眼前,神婆在对面…… 许落握刀的双手紧了紧,他今日没有退路,只能以一种他最不熟悉的战斗方式,凭手中这把长刀,斩出一条生路。 *** 银簪变成金刚钻了……猜猜它还有什么用?还有它到底怎么了?(好像太强人所难了) 第三十七章 逼我死战 第三十七章 逼我死战 “不过低级尸傀而已。” 许落嘴上是这么嘀咕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现在是凡人之躯,但是眼前这些低级尸傀也一样。 不待尸傀群起扑杀,许落用后背死死掩住溪儿与织夏,长臂一展抢先出手,一刀当空劈下。他并不懂得俗世刀法,用刀便如普通百姓一般,只有劈、刺、横扫三招,其余全凭反应。 除夕之夜,许落曾于拒马桩上连劈六刀,连斩六人。 此时,为避免被尸傀合围,更为掩住身后二人,他仍是一样大开大合的战法。 “噗……叱。” 长刀斜向斩落,一具尸傀当场被破开了胸腔。 看起来不难,何况许落自信如今体力已经远胜当初,十几具普通尸傀而已,他胜机不小,但是事实很快证明,许落忽略了一件事情——尸傀,不怕死。 被破开胸膛的尸傀全无一丝停顿,刀锋落下的同时,他的一拳,也已到了许落面颊。 索性许落反应非常人可比,头部一歪避开拳头,长刀斜下直上,迎向尸傀臂膀。 “闭眼。” 许落喊话同时,尸傀右手小臂落地。 但是还是一样,断臂丝毫没有影响尸傀的行动,许落侧身向右闪避的一刹,他的左膝就已提撞而来。 许落无奈,右手撒开刀把,屈肘下击,堪堪与尸傀膝盖相撞,挡住了这一击。 与此同时,许落持刀的左手,长刀刀把在手心打了一个转……反手握刀,许落闷哼一声,全力拧动腰腹之力,带动刀锋往斜上方横斩而去。 “噗。” 尸傀人头落地,终于,不再动弹。 “吸……呼。”许落长吸一口气,这才一具尸傀而已。 其实这种低级尸傀与民间传说的僵尸很像,最困难处都在于他们本就是死物,所以哪怕受伤断臂,也不会疼痛放弃,更不会惧死退避,彻底击杀的难度极大——正是因此,无坚不摧的银簪也派不上用场,它太小了,几乎只能“刺”或“捅”。 而与僵尸不同,尸傀的行动能力一点也不僵硬,搏斗起来不论速度、灵活性,都与常人无异。 许落抬头,黑衣神婆正隔着剩下的十余具尸傀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我当你有什么不俗,原来也不过是寻常武夫而已,那你今日……死定了。” 刚刚那一击,尸傀没有群起而上,正是因为神婆担心许落实力,小心留手并作观察。 “呸。”许落啐了一口,这是他最近才在猎户们中间学来的战斗习惯,果然,做起来颇是畅快。 趁着这个空隙,许落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岑溪儿和安织夏。 岑溪儿一只手抱着织夏,另一只手,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不敢出声,怕许落分心。然而她那双许落最是喜欢的大眼睛里,泪水正如泉涌一般往外溢…… 许落能在其中照见自己。 一方面是不可避免的恐惧,另一方面,见过除夕那一战的岑溪儿,此刻其实也早已经看出来了,许落很吃力,尸傀恐怖,而且难以击杀,远不是那些逃兵可比……她担心至极,但是要自己听话。 在她怀里,小织夏有样学样,也用一手小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哪怕泪水流满了脸颊,哪怕其实在颤抖,一样忍住了,一声没响。 她的一双眼睛里,也全是许落的身影。 许落故作轻松的朝她们眨了眨眼睛,微笑一下,示意两人安心。 耳边听得响动,回身又是两具尸傀扑杀而至。 其中一具浑然不顾,低头弯腰来抱许落腰身,另一具,手里竟有一柄短刃,此刻正一跃而起,持刃朝许落当头刺来。 这情况,许落一旦仰头横刀去挡那柄短刃,腰身必被抱住,而一旦被尸傀抱住,就是在他身上捅上十几个窟窿也不能摆脱……后面还有九具尸傀,正等待这样的时机,一拥而上。 而且许落不能退,不能闪避。 没办法了,许落右手反握长刀,低头弯腰,身体左向前趋,带动整个长刀锋刃切向来抱他腰身的那具尸傀。至于头上那一刀,他用后背接了。 长刀锋刃带着许落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了身下那具尸傀脖颈之上,尸傀在动,许落也在动,且两者是反向而动,锋刃一瞬间由刀柄位置一直切割至刀尖,尸傀人头落地。 许落同时感觉背上短刃刺中。 他仍旧保持躬身姿势,但是两手合握长刀,由自己肋下,往后,往上捅去。 “扑哧。” 另一具尸傀被从心口位置捅了个通透,串在长刀刃上。 但是这样并不足以杀死一具尸傀,许落很清醒,趁这一下肩背同时用力,将尸傀甩落,双手短暂弃刀旋即再次握紧,将后一具尸傀死死钉在了地上。 左脚踩上地面那具犹在挣扎的尸傀脸面,许落拔刀,一刀斩断了他的脖颈。 “呸。” 许落抬头,目光再次与神婆接触。 他看得出来,对方已经没有了笑意,杀机浓重而且急切。也许下一击,她就不会再分散出击了,也许下一击,许落就将同时面对九具尸傀……其中四具持刃。 “刀枪不入?”神婆似自言自语了一声,又摇头,“是你那件衣服的关系。” 许落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心中其实大呼可惜,他与第一具尸傀交手之时,刻意一点也不去利用身上青衫,目的就是想等一等,看有没有机会拼着挨上几下,直扑神婆本人。 但是因为刚刚的第二轮出手,他的底牌,暴露了。 “不能等着被合击。” 许落心中想罢,舍身主动出击。 两具尸傀一左一右向他迎来,各自挥拳。 许落身体后倾,同时长刀一横…… “噗,噗。” 两只断臂落地,但是…… 两具尸傀各剩下的一只手臂,同时一左一右拉住了许落的两边臂膀——原来真正的目的,在这里,断臂只为从我身边过,真正要用的,本就是剩下的两臂。 就这一下,第三具尸傀直朝许落面门而来。 许落干脆把身体重心交给了自己被架住的双臂,同时抬右腿,一脚将正当面持短刃而来的那具尸傀蹬了回去。 而后,许落右脚落地,左腿后探,扎了一个弓步,准备拉回重心。 “噗。” 一柄短刃自许落咽喉前方寸许横掠而过,落空之后即刻改换刀势,向下一送,顺着许落衣领插进了他的肩胛骨,收刀又是一腿,蹬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许落向后一直滑倒岑溪儿脚边才停住。 “刚刚那第四个……来的好快。” 许落明白了,他在留手的同时,神婆也在留手。那具尸傀表面看来与其他尸傀一般无二,但其实是刻意为之。他应当比其他尸傀要高一级,是活人练成,而且“材料”本身,学有武艺。 就算单挑,许落都未必能赢他。 肩头的血不停的往外迸溅,九具尸傀正呈合围之势,缓缓而来。 “我跟你回去,我喝那碗汤。放了许叔和溪儿婶婶……求求你。” 许落身后,小织夏突然开口。 “晚了,你个小贱人。知道除了你娘是难产而死,你爹,你爷爷奶奶其余亲人,都是怎么死的吗?他们都是老身毒杀的,而且都炼成了尸傀。上天厚赐……老身花了这么大力气,等的就是这一天。你竟然反抗?” “还有你们,早先不要插手,你俩还能活命……但是现在,三个都做我的尸傀吧,一具阴厄尸傀,你也不错……她差了点,但也没关系。” 神婆伸手一指。九具尸傀欺身而上。 许落横刀自地上横掠而起…… 但是他挡不住全部九具尸傀,一具尸傀从旁探出手臂,一拳砸向已被压至角落的岑溪儿……咽喉位置。 许落想伸手去拦,但已来不及。 “嗯啊!” 一声痛呼,却不是岑溪儿,就在千钧一发的一刹,被抱在她怀里的小织夏横移过来,用她瘦弱的肩背……挡住了这一拳。 许落回头,小织夏已经昏了过去,岑溪儿一手紧紧将她抱住,另一手伸向许落,含泪向许落说了一句,“相公。溪儿来世,还想嫁你。” 就只一句相公,一句话,但已包含全部。 许落一生,从未战至过如此困境……一生,从未觉得,战,有如此意义。 “战吧,死吧……死我一个。至少我终是知道了,到底什么是情。” “既然你逼我死战……那就同归于尽。” 许落回头,伸手牵了岑溪儿伸出来的那只手,“一会儿相公若杀不了她,也会破开迷阵,你抱着织夏……跑,找到春生,让他一箭射死她。好好活着,相信我,我或还能来找你。” “听话。”许落用两个字,封住了岑溪儿所有回应。 许落没有撒谎,虽然体内元婴封印一直到现在都还丝毫不见动摇,但他相信,一旦他身死,元婴必会破体而出……或许,还可能回到空冥山。 届时有师父和大师伯两大问鼎期大能出手,他虽前程路断,但未必没有生机。 “教你知道,什么叫修士。” “一口血喷死你。” 许落最后一口元婴之血喷在长刀之上,右手挥舞,顷刻之间划下一道戮神符。 “斩。” *** 感谢各位朋友的支持,至于更新,现在是14天,有10万多字,对我而言,其实超过等你长大更新最好的阶段了。昨天还帮领导写了个稿子……之前本该存稿的阶段,却写了十几万字的大纲。 总之,我会努力的,就算这本书扑街,我也会写到百万字以上。 感谢:为仙凡变下载(这些天别看了,养护眼睛);小花是个好同学(商量下,id名就别改了);苹果味的橘子(看到这个id,脑海中莫名冒出榨汁机,今天刚榨了一壶各种味道混合的,喝死我了);看啥都是暗示的妄想症患者…(有趣) ;雪凋零;缘夏清晨;青衫or; 你微笑时好美、175913031 (大叔两个大酒窝,吓死你);密云流火 ;缘夏清晨 |;转身已陌路463496389 ;九幽干豇豆 ; loner灬心无痕 ; 第三十八章 窃据意海 比起除夕夜春生最后的那一箭,没有灵力的许落其实更不能催动戮神符的威能,但是,已经足够了。 这些尸傀,比之五品粱续广,终究差得远了。 凡铁打造的粗糙长刀经过戮神符的加持,元婴本命精血的激发,挥劈之间便似有雷霆萦绕,划过空气时炸出“嗤嗤”声响,刀影,如烈焰偾张,伸缩蔓延。 第一刀,当面两具尸傀被凌空斩飞数米,落下同时,半边身子已化作筛粉。 第二刀,最强的那具尸傀持刃来挡,刃断,身裂。 第三刀,刀锋直指远处神婆,许落挺刀直冲而去。尸傀舍身来挡,第一具,长刀透体,当中炸裂,第二具,被串在刀刃之上,一边不停龟裂,一边不住后退。 神婆目露惊恐之色,将剩下四具尸傀尽数收回身前拦阻,同时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正是毕其功于一役的时候……本是势如破竹的许落,却突然站定。 长刀伫地,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又竭力将正越来越沉重的一双眼皮重新打开……许落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 这是他手中长刀最强横的时候,却也是他身体最虚弱的关口。 何为本命精血?命之所系,心血化成。 一般修士战斗之时固然有不少需要本命精血去催动法宝的情况,但那虽是损耗,却终可再生……不难取舍。 可是许落不同,元婴被封之后,灵力全失,许落体内元婴精血早已成了不可再生之物。吐一口,少一口,最后用尽一刻,便是他身死之时。 其实早在除夕那一夜,许落就已经觉悟,自己再也承受不起本命精血的消耗了。 但是眼前情况,他别无他法,只有这一个选择。 他选了,选择耗尽一切,身死人灭,换他家凡人娘子活命——这是一个当初空冥山上的许落如果听了,定会嗤之以鼻,加以嘲笑的选择…… 可他就是这么选了。 符成之时,长刀昂扬,许落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有可能斩不破这十几具尸傀,而之所以还是那样向岑溪儿交代,只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支撑多久,来不来得及。 此刻,命魂正从他体内不断抽离,消散。 “我似乎高估自己了。”许落生机流散,心中有些发苦。 “强弩之末,老身耗也耗死你。” 神婆乌鸦般的嗓子眼里冲出一声断喝,而后双手一张,又是十余具尸傀破壁而出,守在神婆身前。 “忘了这一遭了,她藏身流民之中,本就有用不完的新丧之尸。” 今日有死无生,但至少,许落一定要让岑溪儿和织夏活下去…… “溪儿,给相公唱首歌吧”,许落背身而立,右手长刀扬起,“就唱那天早晨你带我上山采药唱的那首。那首歌的意思,是妻子在挽留丈夫,对吗?你不说,我也知道。” “溪儿,我其实,想留在你身边的……” 许落说罢挥刀向前,虽是脚步踉跄,视线模糊,但是眼前尸傀,仍一具一具,或炸裂,或倒下…… 长刀直指神婆。 “冬寒时候记得归来,一人怎能眠,你知我最怕清冷……” 带着哽咽,啜泣,岑溪儿嘴里都淌进了泪水,断断续续,含糊的歌声响起。本是乡间俚俗的歌词,此刻听来却也那般深刻……只因唱歌的人,是那般不舍。 “春暖时候不许离开,一人无力耕,怕来日没有收成……” 许落面带微笑,一臂举刀,步步向前。 “夏日炎炎哪里能走,毒辣辣个日头哦,狗也吐舌头……” 长刀不断斩落,断臂与头颅四处飞扬。 “秋杀时候怎能不在,荒凉凉个心头哟,没你不成活……” 刀风呼啸,神婆颤抖着,尖叫着,后退,倒地。 “四季里想你,一想你,就是四季,你在哪里,奴去找你。” 许落双手持刀,腾空而起…… 四具尸傀腾身挡在刀刃之下。 “死!” 刀落,四具尸傀成八个半截落地,半身坐地,半身倚靠在小屋墙壁上的神婆双目圆瞪,一动不动。 “噗……” 一丛血雨从她肩膀部位突然迸射而出。 跟着,由左肩入右腹,她的半截身子慢慢滑落,离开了坐在地上的另外半截身体。 ………… 许落一身血渍,低垂着头,双手伫刀而立,一动不动。 “相公,相公?” 岑溪儿哭喊着跑过来。探他鼻息,没了。用尽力气摇晃,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相公。” “溪儿姐,怎么了……溪儿姐?” 神婆身死,迷困阵破,本就在旁寻找的春生和三百多名出圣村猎人第一时间听到了岑溪儿的痛呼,跟着,看到了伫刀而立的许落,坐在地上的岑溪儿和她怀中的小织夏。 还有一地似人非人,恐怖的尸体和断肢。 “师父怎么了?” “他,他……” 岑溪儿缓缓站起来,木然的将怀中的小织夏交给村长夏谷,“她受了伤,请谷爷帮忙请人救治,若是可以恢复,日后还请大家帮忙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岑溪儿想着夏谷和村民们鞠了一个躬,而后起身,默默走到许落身边。 “相公,你说你,才回来多久啊?!” “好日子太短了……溪儿舍不得。” “所以,你跑不掉的,溪儿很快就会去找你,我们夫妻两个,长长久久……” 夏谷终于听明白了,他走到许落身边,伸手在他鼻翼下探了探,一张脸瞬间垮掉…… “谷爷,师父他?”春生木木的问道。 “地上这些,不是‘人’吧?”夏谷道,“你师父他,力竭而……”看了看身边已经面无人色的岑溪儿,那个“死”字,夏谷怎也说不出口。 “相公他走了。” 岑溪儿自己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春生,姐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把我和相公,葬在一起。” 一众村民顿时哑然,夏谷急道:“溪儿,你这是准备做什么?你可不能犯傻啊!” “是啊,是啊。” “溪儿你可不能这么想啊!” 余下一众村民也纷纷开口相劝。 “可是我分明还能感觉到师父身上的气机。”春生突然开口说道。 他是对的,只有他能感觉到,因为他身上,有和许落同源的气机。 就在刚刚, 在许落最后一刀斩落,最后一线命魂彻底抽离之际。 那道来自古弓,一直蛰伏的不明气息,突然动了,就像是它本就一直伺机而动一样,迅速填补了空白。 这道气息在那一瞬间涌进了许落命魂所在的意海,窃据为主,支撑住了他的生命。许落只是正在适应…… *** 如果说各人幻想的世界各有不同,那么这个仙侠世界,毕竟是我用几万字去设定的,它有自己严谨的逻辑。 也许,它与你在其他书上看到的有所不同……这样的话,还请理解。譬如你认为本命精血不用钱随便吐,认为元婴被封也要一拳轰断河山,认为修士强者应当挥手破灭星辰……那很棒,只是不是这本书的设定。 谢谢!!! 第三十九章 俗世新生 许落的外部感知暂时没有恢复,但是自我意识其实很清醒。 “还活着,很好。而且还是我自己。” “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意海,那是命魂之所在啊,就这么被占了?” “回不去了,绝对回不去了,这下彻底不是一个正经的元婴修士了。” 诸夏修士修行到一定阶段,体内会相继形成三处枢要:丹海、识海、意海。 丹海蕴藏灵力,自凝气之初自然开辟,而后不断扩展,修士所谓结丹、元婴,“丹”与“婴”其实就都是在丹海中蕴生,并不断成长。 识海本身在于常人不成海,但也并不是不存在,所谓“六识”,其实是同一个意思,只不过修士在此基础之上又修出了神识,属于更高一级“念”的化生,有强弱之分。 至于意海,以战修为例,便是其战意、战魂凝聚,甚至实质化,而后不断生长的所在。而于一般修士来说,意海是其意志与命魂所藏。 不论战魂、命魂,本身都是既会生长,也会衰弱的,只是相对孤立。这句话换一个意思就是:意海本应是最难也最怕受到外物入侵的。 可是现在,许落的意海之中命魂抽离,却挤进来了一股源自古弓的不明气息。 “搞不懂,反正肯定不是修士的气息。” “怪了,这股气息的生命力,好强!” “不管怎么说……其实是它救了我的命。” 除了这些,许落还有一种感觉:若是换了现在,自己长刀在手……那二十几具尸傀?应该一刀就够了。 这是这道气息附带给他的,不属于修士的能力。 “最后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眼下看来,其实没什么坏处。”许落刚刚一度濒死,但是不论封印还是死老头,都没有丝毫反应,这或能证明,他在某种程度上真的被暂时抛弃了……虽然老头指定不会希望他死。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许落的思维开始变化: “我其实不是那个元婴许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本质上,却始终沉迷和依靠于过去的那个我……青衫、精血……还有每天,每遇到一件事,心心念念想的都是,等我恢复修为就好了。” “那要是几年、几十年,我都恢复不了呢?老头恐怕就是这个意思。那又怎么办?可笑我竟然从未想过,以现在的这个我,应该如何尽量壮大自己,如何自保,又如何有能力,去保护我所在乎的人。” “每次都要落到像今天这种地步吗?下一次,哪里再去找元婴精血?又还剩什么可用?……应该有所改变了,也许现在的状态,就是一个契机。” “曾经的元婴天骄的身份,是我的财富,但是不能再一味依赖过去了。” 许落试着去接纳、接触那股气息,试图了解它,掌握它……好吧,看来没那么容易,那么至少先适应它。 至于未来的某一天,自己恢复元婴修为之后会是怎么样,会不会成为一个奇怪的变态的存在……许落决定先不管他。 ………… “呼吸,许兄弟又有呼吸了。”一名猎户开心的大声叫道。 “真的?是真的吗?” 刚刚还以为春生只是安慰自己的岑溪儿兴奋又紧张的站了起来,试探过后终于确定,许落真的还活着。 “太好了,太好了……可是,相公为什么还是一动不动?” 大悲大喜,失而复得过后,岑溪儿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呼吸正常,脉搏平稳,我想许秀才应该没有大碍”,出圣村的老郎中替许落检查过后道,“至于他现在这个情况……” “还是暂时先别动他好了。”春生接了一句。他大概能猜到许落现在的情况与那股气息有关,因为在他的感知里,许落身上那股源自古弓的气机,正越来越强烈。 这种情况下,最好还是不要干扰。 “也是。”老郎中点了点头,又道:“现在反而是溪儿你的脸色、状态最差了,缓一缓吧。” “嗯”,岑溪儿点了点头,突然又紧张起来,“对了,织夏呢?织夏怎么样了?您老替她看过了吗?” “和许秀才一样,呼吸正常,脉搏平稳,只是暂时昏迷。”老郎中先前已经替小织夏诊断过了,此时自信的说道。 “啊?怎么……怎么可能呢?明明那一拳,成人怕都承受不了吧?”除了第一声“啊”,岑溪儿生生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她有些拿不准,但是刚刚在阵中的时候,不管是许落还是神婆的话,其实似乎都在说,织夏并不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既然没事,还是等相公醒了再说吧。岑溪儿没有说破,只是不免困惑不已。 这个许落若是醒着,就不难理解。 西极雪域的蛮族,素来就以身体强横著称,修行首重炼体,以体御神。 而人族修士,不论正道邪魔,皆主在修神,身体几乎只凭由灵气自然温养。 至于妖族,则两者皆有,大体依据族群种类本身天赋的不同,各行其道。 许落作为人族修士,在修为被封印之后,身体其实仍是要胜过一般凡人的,否则他不通武艺,又怎能在除夕那一战中连斩六人?只是这种差距终究有限,许落的身体比之俗世高手,犹有不及。 织夏不一样,她身上有西极雪域最尊贵的雪女族的血统,就算年幼,就算看着单薄,就算从未修炼……只凭天赋,她的身体强横程度也不是许落能比的。 更何况她是纯阴厄难体,那可是妖孽与魔神般的特殊存在。 …… 突然一阵骚动。 “你做什么?” 村长夏谷抱着犹在昏迷中的织夏险险避开一名流民妇女,就在刚刚,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有些分散的时候,这名妇女不知为何突然冲出,直接就去抢夏谷怀中的小织夏。 还好,夏谷下意识避开了。 几柄长弓指向那名妇女。 “你到底想做什么?”夏谷再问。 妇女不答,突然往地上一坐,“把织夏还给我啊!你们杀了我师父,还要抢走织夏吗?……大家看啊,他们杀了我师父,杀了这么多人……他们还要抢咱们流民的孩子啊!……他们还拿我们当人吗?” 这时候人们似乎才都突然想起来,面前的地上,还躺着神婆和十余名流民的尸体呢。 *** 第四十章 女人战争 因为先前出圣村人持弓带刀大规模的搜索,当场其实早就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只是不敢靠得太近罢了。 现在因这妇女突然跳出来哭闹、挑动,场面一下就变得有些混乱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流民们之间自然产生的群体意识产生了影响,他们移动脚步,在那名妇女的身后,出圣村弓阵的对面,慢慢聚集起来。 尤其那十几名死难流民的家属,很快也都有样学样,坐地开始哭闹、喊冤。他们中的不少人倒是真的悲痛难抑,便是身后那些没有直接相干的人,也难免有些义愤填膺。 这似乎是流民营地与出圣村之间一场大规模对峙的前兆…… 虽说本来是一方困顿,另一方援助的关系,但是人心,从来就是最难伺候的,流民们原本只求活命,但是活下来之后,就难免有那么一批人,不仅不知感恩,反而因为不满足,生出怨气。 “一天就供一顿饭?盐水、骨头汤。你们出圣村人怎么自己不试试?”喊话的人全然忘了,这一顿饭,出圣村人本也不欠他们。 “进村都不许?开头就是五个杀字令。说是相帮,其实把我们当人了吗?一群山民,趁人之危骑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老子在老家那也是有头有脸的,这日子早他妈受够了。” “就是,你村里家家有吃有穿,我们的人,却不少冻死饿死……人心怎么能是这样长的?你们怎么就能看得下去?” 流民喊话开始越来越离谱,越来越强词夺理。 “杀人,抢孩子……这是要揭掉脸皮,直接对我们下手了吗?也是哦,瞧你们这提刀带箭的……” “怕什么,不是一直说事事都要有规矩吗?那就按规矩办,偿命,杀人偿命。” “对,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一股“对立”的情绪瞬间被挑动了起来,并不断滋长、蔓延。 两个群体之间长久积累的“问题”,似乎就这一下,要全部爆发了。 望着纷乱的人群,岑溪儿已经有些蒙了,心口一口气堵得厉害,“怎么,怎么就能这样不辨是非,颠倒黑白呢?明明那些人,就是那个神婆杀的呀……” 撒泼骂架,跳脚骂街这一套,岑溪儿不会,她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了嘈杂纷攘之中。 “一群白眼狼。你们他娘的说的还是人话吗?” “好心喂了狗。不对,是狗都不如,狗还知道是谁给吃的呢。” “就是,也不想想,当初没有我们,你们这里几个能活下来?” “操你们祖宗,我们出圣村可是欠你们的?” “就他娘的一张破嘴。前几次,贼匪试探侵扰,你们人在哪里?又是谁上阵厮杀保着你们?” 流民们振振有词的以怨报德。村民大多憋屈坏了,有些脾气急的,气愤难抑之下也一样开口回骂。若不是村老们一直没有开口,他们恨不得即刻就把手里的弓箭举起来…… 真的,这口气堵得太难受,太难受了,都是血性汉子,谁也受不了这样的憋屈。 “果然人心不古啊!可气,可憎,可恨。” 夏谷身边,一名村老也摇头叹了一句。 “开弓阵吧,不然镇不住了。”另一名村老道。 “叫人去问原爷的意思……再把村内弓手全部调来。今天的事要是处理不好,压不住,怕就不是过往全部白费而已了……要出大问题。” 夏谷小声吩咐道,他在村内德高望重,但是要说处理这些事情,一向都不及马奔原。马奔原才是能做豪强,能指点出圣村崛起的那个人,这一点夏谷一直很清楚……只可惜,他这个身体。 ………… 就是在这种激烈的情绪对抗当中,事件最初跳出来的那名妇女,目光和心思却始终都只在一处——被夏谷抱着的小织夏。 只是夏谷现在已经被几个持弓的村民围住了,她一时也无法上前。 “天呐”,一声绵长高亢的哭喊,那名妇女一拍大腿,“我的织夏啊!你这是怎么了?是昏了吗?还是活不成了呀?天呐,这可怎么办啊?” 流民们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了过来,也注意到了夏谷怀中昏迷的小织夏。 妇女趁机继续表演,爬起来磕了几个头,哭喊道:“求求你了,让我看看织夏啊,看看她到底怎么了?……求求你,让我抱抱织夏好不好?……我的织夏啊,你可是降母婆婆的命根子啊!婆婆已经被人害了,你可不能有事啊!” 面对一个妇女,织夏本身又确是流民那边的孩子……夏谷突然有些犹豫无措。很快,流民中的一些妇女也跟着哄闹起来。 那名妇女趁机往前挤…… “不行,不能让她碰织夏。”出于内心突然而生的警觉,联系刚刚神婆对织夏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岑溪儿莫名心慌意乱,但是因此更是清楚的知道,绝不能让这个女人碰到织夏。 “不许碰织夏,不许你碰织夏。” 岑溪儿大叫着冲过来,张开手臂拦在那名妇女身前。 “你是织夏什么人?凭什么不让我碰织夏?”妇女道。 “对呀,凭什么,凭什么?”一群妇女跟着起哄。 “我……你没安好心。”岑溪儿确实不擅长这样的场面。 “是谁没安好心?大伙都知道,你原来就每天骗织夏去家里,用吃的穿的哄她……难道你安好心了?织夏年纪小不懂事,难道我们这些人也看不出来你想干什么?骗不成,改抢了?”妇女言辞犀利。 “对啊,降母婆婆死了,织夏又这个样子,难道你安的是好心?” “今日抢我们一个织夏,明天又要拿刀拿箭,去抢谁家的孩子?” 流民妇女全然不顾她们自己平日是怎么对织夏的,一股脑的指责岑溪儿。 “你们,你们……她和神婆要是真对织夏好,织夏怎的身上全是伤?”岑溪儿气愤的反问了一句。 妇女一点不慌乱,“谁家大人不打孩子?” 一句话把岑溪儿堵了会来,妇女们趁机不断向前挤。 织夏昏迷着,相公又情况不明,岑溪儿心慌意乱下没了主意,不知如何应付,又不善争辩,只得咬牙死死守着,不管怎样被推挤都不肯后退。 “干嘛?干嘛?找死啊!”炸雷般的一声大喝。 妇女们嗓门大,突然来了一个比她们嗓门更大的,春枝的大身板子出现,挥胳膊随手拨开几名妇女,横身站到岑溪儿身前,撸起袖子,“来,来来,再来……谁再往前一步,老娘生撕了她信不信?” “小娘皮,你说撕了谁?”流民中不缺悍妇,一名妇女骂骂咧咧往前来推春枝。 “啪。” 一个大耳刮子,那名妇女应声仰面倒地,捂着脸有些惊恐的看着出手果断的春枝。 另一个见状想绕过春枝去找好欺负的岑溪儿…… 春枝一手揪住后领子,把她拎到身前,“啪、啪”左右各一个耳刮子,再随手一扔…… 又倒一个。 春枝居高临下瞥她俩一眼,“欺负谁呢?我家溪儿好欺负是吧?不想活了你们吱声啊?!” “上来就动手,你这人怎么不讲理的?!”另一名妇女躲在人群里开口。 “敢情你们刚刚是准备讲理的样子?”春枝回道。 “那,那……现在讲,行了吧?”又一个躲着道。 “不行,老娘气没顺呢。” 没人再顶嘴了。 “一群狼都没见过的东西,也敢出来现眼?老娘九岁开弓射箭,十岁拿刀子宰野兽,一刀一个窟窿……跟老娘撒泼耍横?!”春枝回头看一眼衣衫凌乱的岑溪儿,“我话放这了,谁再敢碰我家溪儿一下,老娘今天,就给她埋这。” 春枝低头,用脚踩了踩面前的一块地。 男人们不好插手的,一场女人的战争……春枝出场,横扫。 *** 第四十一章 强势弹压 流民们这边的妇女不敢出声了,这一阵哄乱时间拖得有些长,流民营地虽是凌乱却相对集中,一会儿的工夫,大多流民都已经聚集起来。 同样的,出圣村这边除了最初的那两三百人,剩下的猎户也都带着弓箭陆续赶到,几百人呈扇形散布在几十米开外,等候村老的吩咐。 马奔原行动不便,暂时未到。 夏谷趁着这个短暂的空隙抱着小织夏往前走了几步,大概是想安慰岑溪儿几句…… 就这一下,那名自称神婆徒弟的妇女目中寒光一闪,竟是什么预兆也没有的,突然就埋头往这边冲来。她从春枝身边绕过,春枝伸手拉了一把——竟没拉住!要知道,春枝的气力,可是不输一般男子的。 距离小织夏不过几米之遥,妇女眼中一片炙热…… 一个人挡在了她身前。 春生举弓,搭箭,拉开弓弦,“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当场射杀你。” 十二岁的春生身形健壮,比之十六七岁的男子也不逊色,而他此刻说话的声音,虽听着平常,却带着丝丝寒意,冷漠而决绝…… 这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孩子。 除夕一战,最后一箭洞穿五品粱续广,春生在高台上站了一整夜。那一夜,他战意初凝,战魂初生……他是战修,战修说“杀”,从无虚言。 在场众人看不见,但是隐约都能感觉,周遭有气息如龙卷一般,正不断往春生的身上,破日弓上,落凰箭上凝聚。 那名妇女眼神不甘,但是只能沉默着,往人群里退。 春生依然保持着警惕。如果说岑溪儿先前阻拦她是因为第六感传递来的不安,那么已经初入修士门径的春生,则更能确定——这个女人,很危险。 就在她刚刚闪开春枝的那一下,春生明确的感受到了她身上不同常人的能量波动。 这不是一个普通女人。 如果许落此时是清醒的,他一定会更明确,因为这个女人身上的气息,竟然和那边刚刚已经身死的神婆,一般无二。 然而她本身并不是人,她是一具尸傀……也许是神婆手上等级最高的一具。 她身上,有灵力波动。 ………… 所谓的降母婆婆,原本真的就只是一个乡下神婆,但是不可否认,她是一个机缘、气运都好到足以气死绝大多数修士的人。 一个乡间神婆,意外得到了一本在修真界足以搅起一场腥风血雨的《神降尸傀录》,再又遇见一尊还未苏醒的纯阴厄难体……这得多逆天? 神婆步步谨慎,小心翼翼的经营着这份机缘。 她本身的资质并不好,《神降尸傀录》对于修行功法也只是大致提及,所以,她本身的实力很糟糕。按说这样一个她,是绝没有机会得到一个活着的修士来做炼尸“材料”的。 但是好运依然无法阻挡,神婆竟就在身边的村妇里发现了一个存有修行资质的人……她收她为弟子,教她修炼,然后在她灵力凝聚,实力就要超脱自己控制的时候,给她煮了一碗汤——将她炼成了尸傀。 对于阴鬼道修士来说,“分神控尸”本就是基本功法,神婆手握《神降尸傀录》,即便本身修为糟糕也能施展。 面对一具资质远超自身的尸傀,神婆咬咬牙,竟是将三分本命元神放在了她身上。 所以,面前的这名村妇,就是那具尸傀……其实,也就是另一个降母婆婆。 就在不久之前,好运,终于在她即将拥有一具无上阴厄尸傀的关头,结束了,她遇到了许落……被抢走纯阴厄难体,还被斩成了两截。 但是一切并非就这样完全不可逆转了,杀神现在还未苏醒,只要能抢回织夏,再利用余下的尸傀阻拦在场众人,她就可以暂时远遁,等待未来翻身。 可是,那个持弓的少年和他的那把弓……又是怎么回事?!她在春生的身上,又感受到了威胁。 用尽各种手段的几次尝试都被挡了回来,又不敢轻易暴露底牌…… 织夏明明就在眼前,她已经快疯了。 但是她必须等,留在人群里,等到一个春生放松警惕,进入余下尸傀伏击范围的机会。 ………… “大家看呐,出圣村人又要杀流民了。” “好大的威风啊!” “来啊,杀啊!有本事把我们全杀了。” 流民们正处在一种并不清醒的对抗情绪中,一经煽动,就变得群情振奋。 觉得法不责众,觉得出圣村人不可能,也不敢真的动手杀光自己这两千人,他们集体向前移动,迎着春生的弓和箭,一边走一边呼喊着,“来,杀我。来,往这射。” 一名男子在春生身前将胸膛挺起,“有本事杀光我们。”他大声喊道。 神婆在躲在人群里,低头露出笑容,再这样乱下去,她的机会就要来了,但是当她抬头……为什么,为什么隔着人群,他的箭,依然瞄在我身上? 春生不敢分心。 但是,面前的情况也不能不处理应对。 还好,出圣村也不止他一把弓。 “杀光么?”春生皱眉嘀咕了一声,就这一声,所有人都莫名的突然安静下来。 “也行。那就杀光吧。” 众人听见他嘴里似自言自语般,平静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村老并没有下令。 但是出圣村的猎户们,远的,近的,都随着这一句话,拉开了自己手里的弓弦,蓄势待发。 “真的要杀光我们?” “不像假的。” “天呐,他真的敢。” 流民们开始害怕了,他们刚刚气势汹汹,只是因为他们认定了,出圣村人不敢……但是这一刻春生说话的语气,出圣村人对他说话做的反应,让流民们感觉到了——他真的这么想,而且真的敢。 人群开始瑟缩不前。 “反正也是浪费粮食。” “都好好祈祷,保佑我师父最后没事吧,若不然,上天入地,人神共愤,我也要屠光你们。” 春生似乎仍在自言自语。 但是这些毫无语气波动的话听在流民们的耳朵里,却仿佛炸雷,没有人心存怀疑,“他竟真是这么想的……这个恶魔,他竟真的在想,要杀光我们。” *** 不好意思,我眯一会,明早起来,会发现写完这一块了。后面会进入一段相对轻松愉快的剧情。 第四十二章 好走不送 出圣巍巍弓阵,除夕夜贼匪骑兵也曾临阵勒马。 何况流民? 空气仿佛被冻结住了。 杀气是无形的东西,但似乎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它的蔓延。 弓阵没有声响,如同除夕那一夜,却更胜除夕那一夜。 其实战意这个东西,并不止存在于修士、武者或军伍,它亦存在于俗世普通人中,只是强弱有所不同而已。经过了除夕那一战的历练,还有后续的训练,如今的出圣弓阵,早已非当时可比。 只是这一刻屏气凝神的弓手们或都无法想象,未来的一天,他们这些凡人,会以更磅礴的弓阵,箭指天上修士。 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射出一支箭,就会引发箭雨满天。 所以流民们不敢动,连出声都不敢,他们刚刚还气势汹汹,撒泼耍赖,抱怨不满,现在却连呼吸重了些都害怕,怕万一对方误会…… 神婆在人群里,依然被春生的箭指着。 她不敢搏,搏,她的实力不够;也不敢走,走,失了七分本命元神,再丢掉阴厄尸傀的话,她就算今天走得了,也活不了几年。 千钧一发。 夏谷有些茫然,他是老人,又是村长,难免想得多些,“真的杀光?那之前的计划,出圣村的野心,不都白费了?而且一下屠杀两千流民,往后还会有人来吗?……那就此罢手呢?虎头蛇尾,以后出圣村对流民的约束力还会有吗?……两全的办法,有没有两全的办法?” 春生弦上的箭抬了抬…… “原爷来了。”村民中有人喊。 两名猎户用滑竿抬了卧床的马奔原出现在不远处,小跑前进。 “师太来了。”流民中也有人趁着这一下缓冲,小声说道。 一名穿着海青僧袍的尼姑出现在不远处,正缓步向人群走来。这名尼姑叫做静慧师太,据说出身千云山济世庵,是之前一路随流民一起南迁而来的,而且一直留在附近。 她在流民之中的威信极高,远非神婆可比。 因为神婆理的是死,而她管的是生,她会医术,一路救治了不少流民。而且她本是不必来,燕军南征一向不毁寺庙道观,但她为了保护流民,还是选择了随行上路。据说她还曾经一度在流民被马匪追击的关头,只身前去阻路拖延,救得数百流民逃出生天。 可以说,这位确实功德不浅。 两人一前一后到场。 静慧师太看了看情势,先开口道,“各位出圣村老,此番本是诸位功德无量的一件事,还请不要因为一时误会,轻易毁于一旦啊。” 夏谷苦笑一下道:“师太还是先听听事情经过吧,我出圣村此番,确是心寒了。” “这个,无论怎么,毕竟是……” “咳咳……” 马奔原咳了两声,把静慧师太接下来的话打断,然后靠坐着,扫视了一遍全场,仰头似对人言,又似自语道:“我小时候救过一只将将要死的狼崽,养在家里,给它骨头。后来,等到它活了,又长大了些,它开始想吃肉。哪里有肉呢?它见我身上有,有一天就咬了我一口。你们看啊,是我养活了它,它却想连我都吃了。所以,你们猜猜看,事情后来怎么样?” 明明是病到起都起不来的一个老头在问话,但是近两千流民没一个人敢答,因为很多人都觉得,答案里应该肯定有那个字——杀。而老头故事里的狼,其实指的就是他们。 “此事确是我们中有些人……” 静慧师太话说一半,又被马奔原抬手制止了。 “马某人最怕说道理,最怕什么事都扯个情有可原,然后就没事了……世间事,哪有这么容易就过去的?” 马奔原说完这几句,缓了几息才又继续道:“继续说我那个故事。你们一定以为,我把那只狼杀了吧?没有,我把它放了,它不是想吃肉嘛,我不能将自己给它吃,只好放它自己去找……山上有的是肉,不是吗?毕竟有感情了,我不杀它,只当前面都白费了就好。” “后来,隔了半个月,我上山打猎,碰巧发现它躺在地上……原来它没本事,找不到肉,连骨头都没找着,快要饿死了。它躺在地上看着我……可是,恩怨早已了了啊。难道再喂活它,等它又想吃肉了,再咬我一口?!我只当没看见它,回家了。” 这个简短的故事像一个刻意的寓言。 村民中有人轻笑了几声。 流民们低头不做声。 马奔原坐起来,把嗓门也提了提: “你们脚下这地,是我出圣村的地。” “你们每天的一顿饭,是我出圣村人流的汗。” “你们能安家活命,是因为我出圣村的儿郎流的血。” “既然不满足,那就走吧……不送。” 他说完重新躺下,闭目养神。 流民们傻了,走,去哪?燕庆仍在交战,贼匪依然横行,而且愈演愈烈,除了这里,他们能去哪,敢去哪? 在这里,他们有人保护,可避贼匪;有每天一顿饭,有屋住,可保活命;而且眼看着就要开春了啊,出圣村已经说了会给他们地种,另外房屋任建,一切都马上就要好起来了啊! 流民中的很多人终于开始清醒了,开始清醒的意识到,只有这里,才是他们活命的依靠,而这里的一切,其实都是出圣村给予他们的。 可是现在怎么办?逐客令已经下了。很多人开始懊悔,更多人开始互相指责。 场面再次陷入混乱。 “钪啷啷……”嘈杂纷乱中突然传出来拔刀的声音。 因为担心混乱场面给人可趁之机,岑溪儿从身边猎户的背上拔了一柄刀,站在织夏身前。 先前,她的情绪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整个人都蒙了,乱了,以致失了方寸,只能疲于应付,但是这一刻清醒,她其实还是那个拎着柴刀应门,握着发簪屠狼的岑溪儿。 春枝笑着往她身边站了站,“溪儿,现在没事,我得先回去了。那头‘马’还在村里怕是没人照顾呢,青壮又都来这了,我怕万一有人趁机潜进去……你知道的,他现在动都困难。” “嗯。”岑溪儿点了点头。 春枝大大咧咧的晃着胳膊从人群中走过。 部分猎户笑着给她鼓掌,“春枝,好样的。像咱出圣村,猎户人家的闺女。” 其实春枝不难看。她确实是大脸盘子大身板,可是脸不丑,另外不光壮实,人还高啊……足有普通男人的身量。而且符合这身材,身上该大的两处,都是实实在在的丰硕……一看就好生养。 在一部分喜欢这类型的男人看来,高大结实的女人,其实更诱人。 所以,春枝姑娘一直拖着没嫁,并不是因为没人打她主意——她过往的眼光,可高着呢。 就算现在,其实还有些人偷偷打着这个主意,可惜,她偏盯上马当关那头倔驴了……这通折腾。 *** 我寻思着,得替春枝姑娘正名下啊,我明明没写她难看,只是大概不符合当下主流审美。哈! 抱歉还是没写完这一块,实在困得不行。也不多了,上午接着写。 另外感谢一些朋友的支持鼓励:飞雨天229111730;无尽长河;缘夏清晨;青衫or;朕的大明要完了;沧海一声啸274554162 ;吃饭的慢慢;为了项庭生下 ;最爱小丫头(是叫女朋友做丫头吧?);范小姐的许先生;懂尼玛臭嗨;为仙凡变下载 ;…… 第四十三章 善哉善哉 马奔原一招以退为进。 流民们骑虎难下了。 “今日我们固然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你们村的那个人,他毕竟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啊!我们,我们也是一时义愤,并非存心以怨报德……更不是忘恩负义。” 有人为了挽回局势,转移话题指着不远处的一地尸体道。 那里有被二十名猎户保护起来的现场,尸体与残肢中间,还站着一个双手伫刀而立,青衫满是血迹的许落,看着确实像是那么回事——像一场屠杀的现场。 “这是?”静慧师太悲天悯人,眼皮阖了阖道。 “这个我来说……”除了把织夏体质特殊这一点隐去,岑溪儿将包含织夏的话在内,神婆承认的事实在内,整个事情经过都完整的讲了一遍,“所以,那些流民根本就不是我相公杀的,是神婆操纵那些……那些根本不是人。我听相公叫他们尸傀。是神婆操纵尸傀杀了那些人。” 这些话是她早就想说的,可惜当时情况,根本没人愿意听她说话。而她自己当时,也乱了。 事实上,就算她当时讲了也没用,因为那一刻,主题其实早已经被扩大,人们关注的点,早已经转移,不在某件具体的事情上……那只是一场乱世困境中长久压抑的心理情绪的爆发,形成的混乱和对抗。 此时这场对抗已经见了分晓,他们才又愿意重新把关注的重点转移回事情本身。 当场不少人,包括静慧师太在内,听闻了岑溪儿超脱常识的叙述,再瞥一眼不远处的那堆残肢,都是忍不住的一阵阵惊惧、恶心和颤栗。 余下的人则急着寻找“替罪羊”,他们很快就都把矛头指向了自称神婆徒弟的那名妇女。 回头想想,在场流民突然才发现,自己最初似乎真的连事情真相都没有去探究过,就稀里糊涂的卷入了这场纷争和对抗。 很快就有人大致想明白了,自己这是被人挑唆利用了啊。至于那个人是谁,再明显不过了,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是被她开场的一哭二闹带过去的。 神婆后悔了,早知如此,她还不如最开始就铤而走险搏上一把。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被人带到了流民与出圣村两方之间,几千双眼睛同时落在她身上。 “既然降母婆婆是你师父,你又从一开始就咬定是出圣村的许秀才杀人,抢夺织夏……说说看吧,岑姑娘说的那些尸傀,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站出来质问。 神婆心中打定主意,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那些什么尸傀,师父也从不曾同我讲过。还有,你们怎么就能认定,那些腐尸不是他们故意弄来的呢?” 她说完指了指岑溪儿和许落。 这无赖耍的,岑溪儿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我先前在路上有看见许秀才跑过去,当时他身边并没有这些东西。”一名流民说道。 “那难道你们见我师父身边有过这些东西?”神婆反驳。 岑溪儿想了想,冷静反驳道:“那些腐尸身上的刀伤可以证明,是我相公斩杀的那二十余具尸傀。而那十余名流民身上的伤口却不一样,你们看过就知道,他们确实是被尸傀杀的。” 岑溪儿说完,神婆脑中“嗡”一下,她被提醒了,自己其实还有可能争取到最后一搏的机会。 “好,那我想请出圣村各位村老,师太,还有诸位流民长者……我们一起过去看看。是非对错,我要和这位岑姑娘,当场对质。” 神婆终于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了,她要把人都带到山脚小屋下。那里的山壁和地面下,还藏着她近四十具尸傀。这些尸傀多是活人炼成,战力犹胜刚才那些……只可惜,当时不在迷困阵内。 而之所以会造成这种结果,是因为神婆之前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况,更是因为,这些尸傀,本是绝对不能在流民们面前曝光的——它们,是流民的亲人骨肉炼成,时间不长,且面目未经处理,依然可以辨认。 现在她决意最后一搏,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这样也好。”当场众人只踌躇了片刻,以静慧师太为首,便都点头同意了,毕竟他们意识不到,在如今局面下,还会有那样的危险存在。 一干人往不远处的山脚小屋走去。 神婆寄身的那名妇女低头跟随而行,口中念念有词。她看到夏谷也走过去了……抱着小织夏。岑溪儿就走在他们身边,但是……她怎么可能拦得住我? 近了,近了…… “停下来,你不能再走。” 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道。 “我?为什么?师太与村老们都答应了的,让奴家和岑姑娘当场对质。” 神婆语气无辜。 她知道,身后春生的箭,就指在她身上,这是最后一个难题了,只要能解决这个问题……尸傀暴起,抢夺织夏,阻拦追兵,趁机远遁……这一切,都可以在牺牲四十具尸傀纠缠阻碍的前提下,于瞬息间完成。 “怎么办?”春生心志极坚,不中计,不听人言,神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办法。 但是有人替她做了。 静慧师太见此情景,移步走到春生面前,微微颔首,而后竟是一面将胸膛抵在箭尖上,一面伸出手来,握住了箭矢,“世事自有公道,善恶皆有报应。她固然可能有错,但我们总要给一个分辩印证的机会,才好定论。少年郎你武勇正直是好,但切不可这般放纵杀念,一意孤行……贫尼怕你终有一日,迷途难返。” 神婆兴奋了,恨不得当场给这位道德高深的师太跪下磕两个响头。 “愚昧。”春生心中郁闷,骂了一句后震开箭上手臂,就要再次瞄准。 不想,这位静慧师太竟是咬着牙,张开手臂,挺胸随箭而行…… “昔日我佛不惜割肉喂鹰,终成大道。今日少侠若坚持要一意孤行,不惜妄杀,便先射死贫尼吧。” “即便是恶,即便是错,我佛犹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说。她此刻既有面对的勇气,贫尼在场,就绝不能看见任意一人,枉送性命。” “我佛慈悲,……” 老尼姑大概是连自己都被感动了,越说越来劲。 神婆寄身的村妇始终躲在静慧师太身后,她仍旧低着头,但是嘴角勾起了一抹阴笑,终于,她把“控尸诀”最后一句念完了。 “砰。” 山脚土层炸开。 “砰。” 地面土石崩裂。 “砰砰砰砰砰砰……” 四十具尸傀在同一时间,不同方向,突然暴起,厉声呼啸着,往同一处扑来……这里有春生、师太、岑溪儿、夏谷、小织夏、神婆,一众村老及流民长者。 尸傀的数量极多,扑来的速度又极快…… 猎户的反应跟不上。 春生这边,静慧师太又还挡在弓前,射死她也无用…… 来不及了。 谁都来不及。 神婆眼神炽热,兴奋不已,脑中正做着下一步,带着织夏翻山远遁的准备。 就在这一刻,已经伫刀僵立许久的许落,缓缓睁开了眼睛…… 此时,他的脑中正上演一幅画面,一名穿着兽皮的猎人,正独自一人,手持一把长刀一跃而起,纵身劈向一头足有小山般大小的远古巨兽…… 这绝不是修士的战法,这人,绝没有半分修士气息。 但是……他好强。 许落举起了手中的刀,沿着脑海中的那道轨迹,一刀劈出…… 刀影如千重浪。 脑海中,巨兽被猎人一刀斩断咽喉,正缓缓倒下。 面前,四十具尸傀俱被许落一刀劈回,尽数当空斩杀。 ………… 从尸傀暴起,到许落举刀,再到尸傀被劈飞斩杀…… 这些其实都只在一瞬之间。 所有人呆立当场,张口结舌。 “相公。”终于,岑溪儿说出了第一句话。 “诶。”许落转身,向她笑了笑,“刚刚吓着娘子了吧?” 岑溪儿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才没有,溪儿早就知道,相公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岑溪儿想着,刚刚自己以为许落身死说的那些话,可千万要找机会叮嘱好了,别让许落知道。 两个人在这“恐怖”的环境中情意绵绵了一阵…… 其余众人好歹是回过神了。 “妖妇,你好生歹毒。”抹去额头冷汗,一名出圣村村老指着那名妇女骂道。 “险些全都被你害死……”流民中的一位长者也是跳着脚怒骂道,“妖妇,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 “爹?怎么会这样,这,这是我爹啊!” “儿子,我儿子……” “我夫君……” “孩子他娘……” 流民中涌出来许多人,哭喊着,扑向那一地的尸傀……那是他们在南迁路上,流民营里消失的亲人,但看他们刚刚的身形,此刻流出的浓臭黑血,又哪里还是他们曾经最熟悉的那个人? 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 “妖妇啊!你都做了什么?!” “天呐,你师徒二人,好生歹毒!” 流民们唾骂着扑过来,就要生撕了那名妇女。 “不是我,不是我啊……我也不知道,我师父……降母婆婆,原来竟有这等可怕手段,竟这般作恶啊!”面对突变,从希望到失望,神婆的承受能力和反应能力都确实不凡,妇女此时已是一脸恰如其分的惊骇、茫然、恐惧,还有无辜。 她在争取最后的生机。 “神婆作恶,你是她徒弟,且今日又百般维护,几次三番故意扰乱……你怎么可能脱得干系?”一名流民怒骂。 “我……那你们又凭什么认定了,迁怒于我?凭什么证明,我有参与这件事呢?”那妇女与愤怒的流民分辩了一句,转而面向静慧师太,倏然双膝跪地,“求师太主持公道……此事,确是我师父降母婆婆所为,但我确实不知,更未参与啊!” 静慧师太低头沉默着,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正在思考。 “村妇无知,被那神婆蒙蔽,以致不辨善恶,今日更两次险些犯下大错……”妇女眼中泛泪,沉痛忏悔,“求师太收我于门下,赐予剃度,我愿一世青灯古佛,追随师太左右济世救民,以赎我自身的罪,还有家师的孽。” 出家?这个关头,她竟想要拜师出家? “善哉,善哉。”静慧开口了,事实证明,老尼姑内心其实“强大无比”。 俗世佛门中人似乎都有一种思维,视将那些罪孽深重、恶贯满盈之人引导忏悔,皈依佛门为一件很有成就感,功德无量的事。以至于江湖中常开有一个玩笑,说,别怕作恶,哪怕恶贯满盈,杀人无数,到最后无路可走了,忏愧出家就好。而民众听闻这样的典故多了,事未临头的时候,竟也都觉得,这是佛门慈悲渡化的表现,是合理的,可以接受的。 静慧师太脸上表情再次悲天悯人起来,看这架势,别说是这村妇了,就是神婆本人跪在面前,老尼姑也会满心成就感的收下她。 “善哉,善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佛门户广大,世间无不可渡之人……”静慧师太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往妇女头顶抚去,似乎还要安慰她一下。 “放下屠刀,立地……” 就在她指尖快要触及妇女头顶的一刹…… “噗。” 头没了,突然掉了。 这一把,饶是静慧师太佛法高深,也差点吓昏过去。 老尼姑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满心成就感突然都落了空,克制不住扭头瞪着横刀而立,刀上犹在滴血的许落,嗔道:“你……” “善哉善哉”,许落收刀行了个礼,微笑道,“本人不善于辩说,不过凑巧知道怎么最简单直接去证明,她在说谎。” 许落刀尖一指,众人随之看去……那妇女死后流在地上的一滩血,黑、浓、恶臭,与那边尸傀一般无二……这哪里是活人的血? 果然是最简单直接的证明。 “善哉善哉,还有一句……这世上,死于废话太多的高手、善人、高僧、师太……尸骨累累。”许落把刀一扔,“春生,这句你给我记住了。就你今天的表现,为师很不满意。” “是,师父,春生死记,绝不再犯。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直接上来就一箭射死。”春生一脸惭愧,郑重应道。 “孺子可教。”许落说了句圣贤书上学来的话。 静慧师太看着,听着……好像快晕过去了。 “替师父看住这间屋子,还有这个村妇和那边神婆的尸体。我先送溪儿和织夏回家。” 许落拍了拍春生肩膀,转身从夏谷手里抱起小织夏,又一手牵了岑溪儿……回家。 *** 这章好长。 第四十四章 阴沟翻船 一路上有不少流民战战兢兢的走过来,或道歉,或道谢,或关心织夏,许落和岑溪儿没理会,更没有停留。 流民今天这一通闹腾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其实也未必是坏事,这样宣泄一场,反倒能让双方都更清醒一些,顺便把关系理顺。只是这些,就不是许落关心和在意的了,马奔原自有他的计划。 但是毫无疑问,流民们这会儿再要留下来,肯定不得不付出些什么。以此为契机,出圣村日后对于流民的约束和掌控,也许就真正建立了。 岑溪儿心头的疑问不少,许落大多用老伯和他教的强身功法搪塞掉了。只承认了一点,织夏身上的血统传承,并不平凡。 索性这些对于岑溪儿而言都是极其次要的,在她眼中,小织夏始终就是那个孤独可怜又惹人疼爱的小女孩……而且正是这个年幼瘦弱的小女孩,在那个危急关头,替她挡了那一拳。 “多懂事,多重情,多好的小织夏。快醒醒吧,以后,你就有家了。” 小织夏依然昏迷着,呼吸平和,只是她紧闭的双眼之间,眉头不时会皱上几下。岑溪儿既愧疚自责,又难免担心,情绪始终无法缓和。 许落大概能猜到小织夏身上正在发生什么,她的纯阴厄难体,正在觉醒。 “就算织夏这回十天半个月不醒,你也不必担心。”许落一遍遍赌咒发誓的劝了,但是岑溪儿依然放心不下,时时守在她床边,但见她皱一下眉头,就是一阵愧疚和心疼。 ………… 正好许落也有自己“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忙。 他独自一人坐在后院柴房地上,点了一盏油灯。 “太穷了,穷到连个储物袋都没有。” 许落五十步笑百步。 他晚饭后已经去把神婆身上和屋子里都搜刮了一遍,能带回来的都带回来了,结果,还就真是个彻彻底底的野路子。储物袋,没有,灵药,没有,灵石,没有…… “不过这个就厉害了。” 许落揭开一个包袱,里面躺着一本发黄的册子——《神降尸傀录》。 这玩意要是扔到修真世界里去,少不得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吧? 价值已经不能简单用灵石换算了,换成一般灵药的话,得堆成山吧?法宝灵器不好说一点。这要拿去投靠或贩卖的话,不论哪个山门……应该都会被灭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许落还不想死,所以一点儿拿《神降尸傀录》出去招摇的念头都不敢有。 既是如此,那就只能先自行留用了……那,炼谁呢? 脑海中浮现出来织夏的一张小脸,“不行不行,一定要克制这个念头。一定要克制。” 可是那是缔造过史上最强尸傀的纯阴厄难体啊,“呸,许落,你给我停止。” 无上阴厄尸傀啊,“呸,许落,你还是人吗?溪儿要是知道我在想这个,一定跟我拼命。” “我就是先随便看看。” 许落安慰了自己一句,随手翻开了这本曾缔造史上最强尸傀,引发无数腥风血雨的旁门圣典。 《神降尸傀录》造得古朴平常,初看起来,就像是文人世家书架上随意放置的一本书页发黄的古籍,没有任何出奇,更缺少修行典籍本该有的神圣感和诡秘感…… 但是许落撕它,撕不破,咬它,咬不动,砍它,刀崩口了。 “看来这位魔道前辈还真是史书上记载的那样,是个怪人。这册子,就像是刻意为凡人准备的。这么说来,史册上说他本是俗世落榜书生出身,意外走上了修行之路,或也是真的。” 看书,书的内容也十分简洁明了。 整体内容最前面的一块,是几句话简单概括的尸傀录凡人篇。 之后,由凝气、筑基、结丹,一直到元婴、化神,一共五个修士篇章。至于问鼎篇,没有,诸夏数万年,问鼎修士总共也就那么些,除去飞升成仙的极少数,大多正常寿元耗尽而死,固然,其中也有少数意外陨落的,但是从没听过,哪个问鼎大能最后凄惨到被人炼成尸傀的。这世间,问鼎修士之间的差距兴许不小,但要活捉炼化,几无可能。 整本册子最后单列一篇,洋洋洒洒数万字,介绍各种特殊体质——似乎这才是这本《神降尸傀录》的核心篇章。 许落随手翻了翻,看到了不少自己听闻过,甚至有几种是他曾见过的特殊体质,但也有些,他连听都没听说过,就更别说见过了。 小织夏所拥有的纯阴厄难体出现在最后部分,是全文介绍最详细的一篇,毕竟据说那位前辈本身,就是那具史上最强阴厄尸傀的主人。 文中对纯阴厄难体的评价极高,将它列在三甲第二名,而第一名,文中推测已然绝迹。 【独斩问鼎初期,仍非强横极限。】 就在阴厄篇中,许落突然扫到了这么一句……脑海中小织夏的小脸又浮现出来了…… “克制,克制。” 【以修士炼尸者,不论祭炼、控尸,皆受自身实力限制;然特异体质,可以不同。】 全书最后一页,许落又看到了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许落往下仔细看了看,意思其实很简单,一个人若要祭炼和掌控一具结丹尸傀,那他自身,至少也得有筑基的实力,以此类推。 但是,特殊体质,若是依据这本尸傀录的特殊方法和要求操作……可以不受实力限制。 这个方法的建立基础在于,特殊体质的身体本身就是有成长性的,哪怕被炼成尸傀之后,这种成长还是会自然继续下去。而《神降尸傀录》,能提供从一开始就彻底掌控这类尸傀的方法。 这也就等于说,按照《神降尸傀录》的方法去做,一个凝气一层的修士,若是幸运的得到了一个刚觉醒的纯阴厄难体,将它祭炼成尸傀……那么,未来就可能出现一个凝气修士掌控着一具问鼎实力阴厄尸傀的逆天情况。 这似乎还是那位魔道前辈穷尽一生研究的结果……如此逆天,如此荒诞,如此没必要,他想干嘛? 许落没法思考,因为脑海中,小织夏的那张小脸,又浮现出来了…… “克制,克制。” 许落最后一咬牙,把《神降尸傀录》仍在了地上,为了转移注意力,顺手拿起来神婆包袱里的另一件东西。 一块圆形的牌子,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但是造型古朴大气。以神婆的经历而言,这牌子想必是和《神降尸傀录》一并得到的。许落没有灵气,无法探知它的威能,但是据此两点就可以推断,手中这牌子,当是一件很是不凡的灵器。 “咦,有个小阵法。” 牌子上有一处机关,不难发现,但是被一个小阵法锁住了。 这阵法,凡人野路子出身的神婆自是不懂的,所以,机关一直没被触动。 但是事实上,这个阵法对于任何一个筑基以上的修士而言,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对于曾是元婴大修士的许落,就更是如此了。 “哈,最后便宜我了。” 终于要得到这番入世悟道以来的第一件灵器法宝了,而且或还是一件重宝。许落压抑着内心的兴奋,小心翼翼解开阵法,一手按上那出机关…… “砰。” 什么情况?必然不凡的灵器玉牌,就这么碎了? 碎裂的玉牌中冲出一道黑色气息,毫无阻滞进入许落身体,而后直冲命魂所居之意海…… 许落终于想明白了,那位古怪的魔道前辈,根本就是存心要把这本《神降尸傀录》留给后世凡人的啊!而他一并留下的这块玉牌,更根本不是什么灵器法宝——它就是为了防止尸傀录被修士得到,专门设计,用来坑杀修士的。 那个小阵法于凡人无解,于修士这么简单……其实很明显了不是吗?我竟然没想到。 “到底是什么样的怪人,什么样的怨念……才会做出这种怪事啊?!失心疯啊,脑子被雷劫炸过啊!”许落哀叹一声,顺口又骂了几句。 此刻,冲进它体内的那道黑光正在源源不绝涌进意海,冲击命魂。 “我本该死了,元婴命魂当时遇上它,我都必死无疑。” 许落能感觉到,那位前辈留在玉牌中的这道黑色气息极其强大,就算是元婴修士的命魂被攻击,也必死无疑。 当然,现在的许落死不了,因为他的元婴命魂,早就抽空了,而那道来自古弓,先入为主的气息,正在对抗黑气。 “好像还是古弓的气息强一点。” 许落能感觉到,先前窃据意海的古弓气息正在一点一点吞噬着那道刚刚入侵的黑气。 只是速度……有些慢。 所以,许落死不了,但是他的身体处在一个昏迷的状态中。若没有外部助力,这种昏迷也许会持续几天,或者几个月,甚至几年……总之一直要到古弓气息将黑气彻底吞噬完毕为止。 在地上躺了一阵,许落隐约能感觉到,岑溪儿进来了。 她在哭,在害怕,她把我扶到了床上,她无措了…… 许落是修士,对于修士而言,哪怕昏迷再久一些,也就几年时间而已,真的不算什么,很多时候修士一次闭关都不止几年。 许落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不明真相的岑溪儿会不会因此不惜犯险做些什么……比如,那株凝灵草。 *** 今天凌晨那章算上的话,其实也万更了。“ 第四十五章 蛇口取药 床头油灯有些暗了,岑溪儿一脸倦容站起来,身体因为虚弱微微晃了晃。 她抚额勉强站住,拿来剪子剪了一截灯芯,火光重又亮堂了些。 岑溪儿坐回床头,一样仔细的看着那个人,仿佛一刻不看好了,他就会没了似的。 许落依然那么沉睡着,纹丝不动。 三天,又三天。 小织夏没醒,这是许落叮嘱过的,但是相公自己呢?怕还是那一日迷困阵中苦战,一度停了呼吸,其实伤得很重,并没有完全恢复吧?终究是我太粗心,当时就那样放心了,直以为相公什么都厉害。 “终是相公疼我的多,而我对他关心少了。”小娘子自责的想着,眼眶渐渐就又有些发红。 这几天时间下来,出圣村人已经把附近还能请到的郎中全都请遍了,也有人去看过被燕军围困的丰城,可惜实在进不去。 药汤喝了不少,不见一点效用,郎中们也没个说法,只说等。 但是岑溪儿哪里还等得下去? 因为那天在迷困阵中,许落一度已经气绝,所以他这次昏迷在岑溪儿看来,就是当时情况又反复了。岑溪儿觉得,许落若是再这样等下去,很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溪儿没办法了,不敢再等了,相公。” “那天崖壁上的那株药,是相公在老伯那里见过的对吗?”岑溪儿回忆着许落看到凝灵草当时热切的神情和目光,把最后的希望,都放在了那株她并不认识的药草身上。 “明日,春枝和春生会来照顾你,溪儿……去替你取那株药。” 她一句一句对着床上昏睡的许落说着,虽然明知不会有回应,但就是想都交代好了,就不算不听相公的话。 “相公不用担心,那条大蛇,它不咬溪儿的。这事你也知道。所以,不怕的。” 关于崖壁上的那条赤火蟒,岑溪儿之前其实是有断断续续问起过的,毕竟没法不好奇。而许落,也曾语焉不详的说过一些。 “那条怪蛇?!相公这么跟你说吧,如果是一百头鬼狼对上它,最后会被它吃掉十头,咬死咬伤一半,剩下的仓皇逃命……就这,还得看它心情怎么样,追还是不追。” “啊?这么,这么厉害?” “那是。就算是春生除夕晚上那一箭,都未必射得死它,更何况,那一箭也不是春生日常能射得出来的。” “哦。可是它不咬我欸,是因为银簪的关系吗?” “似乎不是。你不是说你成亲后第一次去攀那座山壁就没带着银簪吗?现在看来,银簪好像也没有用的。” “那它为什么不咬我?” “这个我也不知道,没准就是不喜欢吃你,哈。但是不管怎么说,你没动那株药草还好,动了,估计它就是再不喜欢吃你,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哦……嗯?是因为那株药草很珍贵吗?相公。” “……这个,倒也不是。” “一看就是,那相公若是真的很想要的话,我们等它不在的时候去偷?” “傻瓜,那株药它看得命一样重,再怎么也不会离开太远的,而且一有人靠近,它就会知道。” “啊?真神奇……不过看来相公是真的很想要啊。” “哪有?我就是说说而已。不是,那破药真的不珍贵的。” 这是过往的对话,岑溪儿清楚的回忆着。许落当时说到那株药草并不珍贵的时候,岑溪儿其实觉察了,他脸上有些失落和遗憾,只是努力掩饰过去了。至于其他的,倒像都是实话。 正是因此,岑溪儿才一直忍住了没对出圣村人说出那株药草的存在,因为按许落的说法,他们去了也是送命,春生也一样。 岑溪儿准备自己去,毕竟那蛇,曾是不咬她的。 但是,许落说了,这个前提是她不能动那株药草……而岑溪儿明日,就是要去取那株药草。 要说心里不怕,那是假的。 后半夜,村庄一片寂寥,因为还是冬天,就是虫鸣也满意偶。 岑溪儿嘴里的话,渐渐的开始变了味道。她在回忆,也在交代。她明明就是因为许落一直不醒才去冒险,却又总想着,若是他有一天醒来,我不在了…… “相公回来就是寒冬,溪儿给你做的春夏衣衫,你都还没穿过呢……它们就放在第二层的箱子里,漆红的那个。相公你若听得见,要记住哦。若是听不见……到时,到时好好找找,总会找着的。” “银钱都装盒子里了。盒子,搁在床底下呢。相公不愿当家,都是我管的,其实也不少了呢。我会交代春生告诉你。” “春生这孩子很好,对相公的感情也不下亲人。若是,万一……总之溪儿相信,他也一定会替溪儿照顾相公的。还有春枝呢,他们都很好。” 说着,说着,毕竟才十九岁的岑溪儿终是没有抑制住,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继续说: “相公,你说,好日子怎么就对溪儿这么吝啬呢?” “其实我好怕,好舍不得啊,相公。” “呜……万一,万一溪儿明天真的回不来……相公有一天醒来,会不会问,我家溪儿呢?会不会找我?会不会想我?” “可是那样,你也不要太难过……呜,也要有点难过。你不要总想我……呜,也要偶尔想一下。呜……那样相公是不是就要找个新娘子了?……那,你不要太快就找好不好?溪儿心眼小,要是知道了,会很难过。” “对了,还有织夏呢,织夏没有地方去的,所以,就是溪儿不在,相公也要带着她可以吗?……那你要是找新娘子,可一定要找个心地好的,不嫌弃织夏的……我怕她受欺负。” “别让她欺负织夏;别因为她给你做了新衣裳,就把溪儿做的扔掉;别帮她抹脸上的灰……不许,呜,她自己又不是没手……呜……” “……” 不知不觉,岑溪儿就这么说到了天亮。然而她并不知道,这一夜她说的每句话,许落其实全都能听见……只是,他什么反应都给不了。许落快疯了。 春生和春枝到家里的时候,岑溪儿刚刚替许落洗完了脸。 她低头把脸盆端出去,趁机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装作平常样子……她仔细交代两人如何照顾许落,一遍又一遍。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再一眼。 “好了,看你肯定又一夜没睡,赶紧去另外房间睡会去吧,这就交给我们了。”春枝说。 “嗯,溪儿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师父的。”春生说。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又不是要去哪,又不是不回来了。”春枝说。 岑溪儿努力点了点头,“嗯。那你们可要说话算话……相公,相公,就交给你们了。” 她说完马上低头出门。 因为怕眼里的不舍和眼泪,被看见。 *** 第四十六章 家里有蛇 岑溪儿上山用的绳索之前被许落藏起来了,费了好一会工夫才找到,自从上次跟她上了一次山之后,许落就不许她在上山采药了。岑溪儿也就听话的没有再去,毕竟相公回来了,还那么有本事,她就操持好家里就好。 可是,命运似乎总是不甘心,一次次想把这份岑溪儿盼了那么久,那么珍惜的美好夺走…… 出村之后岑溪儿绕了一阵小路,等到四下无人了,才走回原路上来。 这条路她曾经一个人走了无数遍…… 后来,许落回来了。 岑溪儿还记得第一次许落陪她回娘家,也是走的这条路。那天她穿了新衣服,摔了一跤被他一顿好笑……回程的路上,摔跤的换成许落,岑溪儿可心疼了。 想想也就是不久之前呢,那时候,她和相公之间其实还有些陌生感,有许多局促,但是每每想起,依然那么美好。 后来的日子,两个人一起经历了不少事情,渐渐的,也越来越亲近了。尽管许落身上始终有些东西岑溪儿看不懂,但是都不重要……她只是一个,心里只想着一个人,一个家的普通农家姑娘,简单,而且容易满足。 但偏偏是这样的人,其实恰恰愿意为了她所拥有的这不多的一切,豁出一切。 路过那两间老房子的时候,岑溪儿没忍住进去停留了一会儿,把过往的情景,又都细细的回忆了一遍。尽管这个地方许落其实没住过几天,但是依然珍贵——当初他娶她进门,进的就是这个门,后来,他那夜回来,敲响的也是这个门。 把窗花上的蛛网清理了,又围着屋子转了两圈,岑溪儿咬牙扭头上了山。 没有看到怪蛇,岑溪儿从侧面上到崖壁顶上,把绳索一头系在一棵树上,另一头系在了腰间。她爬到杉树树杈上看了好一会儿,药草在,怪蛇不在。岑溪儿决定下去了…… 她攀援的步伐依然熟练,只是双腿总是忍不住的颤抖……哪怕内心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但是一个十九岁的姑娘想起来那条比房子还高的大蛇,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不害怕的。 把银簪从怀里掏出来插到头上,颤抖着的岑溪儿依然坚强的一步一步向那丛生在崖壁最险要处的灌木爬去。 她的双脚终于落在了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就在她面前三五米远,一株巴掌大的,紫红茎秆,碧绿叶子的药草,正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枝叶。 岑溪儿并不知道它叫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相公说它对怪蛇跟命一样重要,她只知道,这是她如今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怪蛇明明就不在……相公就会吓唬我。” 岑溪儿努力想一些能让自己放松的,逗趣的,她小心翼翼的贴着岩壁又往前挪了两步,过不去了,岑溪儿摘下银簪,在岩壁头上脚下的位置各凿出来一个小坑。 这样,她就能过去了。岑溪儿把银簪插回脑后,调整了一下呼吸…… “嘶,嘶……” 突然两声。岑溪儿的双腿就像刚开始学习飞行的小鸟的翅膀,不停的扑簌。 怪蛇来了,就在她身后,响声过后,怪蛇的巨大的影子被阳光投射了下来,覆盖在岑溪儿的身上,也把面前的一整片地面变成了阴影。 岑溪儿不敢回头,怕回头自己就再也不能动弹了。 “嘶……”怪蛇像是也知道了岑溪儿今天的目的,这一声“嘶”,像是威胁,像是要噬人。 岑溪儿哭了,这是没办法控制的事,“呜……呜”,她不敢大声哭,就小声呜咽着,但是哪怕怪蛇恐怕都料不到,她竟是就这么哭着,颤抖着……慢慢朝那株药草爬去了。 “真是……太歧视蛇了。” “比掩耳盗铃还过分。” 岑溪儿就这么爬过了那三米距离,整个过程,巨蛇一直不停的“嘶嘶”嘶吼,它很愤怒,很着急,很紧张,不停在威胁。最后一声“哧吼”,已经根本不像蛇的叫声了,它嘴里灼热的气息,就冲在岑溪儿背上…… “哇,呜呜……我好害怕啊,相公。好吓人。” 岑溪儿终于哇哇大哭,但……就是不回头…… 赤火蟒已经快要崩溃了。 终于,岑溪儿弯下腰,伸出一只手……在空气中抖得跟筛糠似的一只手,朝着那株药草去了。 “哧吼……”赤火蟒的最后一次尝试,它的整个身体绕了个半圆,从崖壁下方绕过来,往上,突然出现在岑溪儿面前……一颗硕大的蛇头,弯曲如镰刀的独角,赤红的双目,尖利而巨大的牙齿,蛇信不停伸缩…… 一人一蛇对视着,中间隔着一株小小的凝灵草。 “啊~!”岑溪儿尖叫。 “终于吓住你了。”赤火蟒松了口气。 然后,它发现,岑溪儿把眼睛闭上了。 可是闭着眼睛,她的手,却还在向前…… “真是……太歧视蛇了。” “比掩耳盗铃还过分。” ………… 许落感觉到了,内心的煎熬和痛楚终于在那股药流进入身体,灵气”嘭“一下蔓延开的时候,变得放松了些。 “那是二百岁上赤火蟒啊!” “那是它的伴生灵药啊……” 想不通,但是事实就是,岑溪儿真的回来了,带回来了凝灵草。 凝灵草所能带来的灵气并没有那么强大,远不足以撼动封印,也不足以对抗那道黑气,甚至因为丹海和元婴被封印,它都无法在许落体内停留太久…… 但是,许落终于有了一线灵力,对于曾经的天南第一天骄来说,这就足够让他想出办法了。 来自玉牌的那道黑气,本就是为击杀修士准备的,它对灵气敏感无比。许落只是操纵那股灵气过去稍稍诱惑了一下,黑气就立即放弃了和古弓气息的纠缠,追出意海,追杀这股灵气。 许落把它带到了死老头留下的封印边上,灵气冲向封印,黑气跟着冲过来…… 就这样,封印和黑气咬上了。 隐患依然存在,但是意海被解放,许落终于清醒。 “溪儿,溪儿?”许落还没睁眼就开始喊。 等他一睁眼,岑溪儿就坐在他面前。 她整个人都憔悴了,脸颊苍白没肉,眼窝深陷,眼睛里布满血丝。她没有急着回应,因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两片嘴唇不住的颤抖着,磕碰着…… 眼泪突然决堤,泪水滚落下来,是因为一个人撑了这么多天,她委屈极了,也是因为开心极了。 “相公,我在这里。”她终于说。 许落也有些哽咽,“傻不傻?傻不傻?你以为我什么都听不到吗?我全部都听到了……你说你什么时候听话过?”许落骂着,骂着,就把面前瘦削的人儿搂进了怀里。 “相公,你真的一点都没事了吗?” “嗯,那株药,是我在老伯那见过的,很珍贵。上衣,我已经完全没事了。” “嗯,那就好了,那就好了。那还好我去了。我当时……” “你还敢说?你知道那样有多危险吗?对了,你……” 岑溪儿突然把头从他肩膀上抬起来,“相公,我错了,不过你能不能先别骂我了,我,我想带你去看点东西……” “什么?” ………… 许落趿着鞋,跟在岑溪儿身后到了后院。 柴房门前,岑溪儿扭头看了看许落。 “相公,你站我身后。” “相公,你别吓着哦。” 她把门开了…… “是不是很奇怪,很吓人?我原来不敢都跟相公说。” “我……”许落愣住了。 几乎塞满了整间柴房的一条大蛇……硕大蛇头挂在房梁上,水桶粗的身体有些局促的盘曲着,红目,独角,颈部青皮皱成一团…… 许落木木的道:“赤火蟒怎么来咱们家了?” “嘶……”赤火蟒看到许落,嗅到他身上凝灵草的气息,张嘴愤怒的向前扑来。 “不行,不行,你回去,回去。”岑溪儿挡在许落身前伸手一指。 赤火蟒不甘的瞪了许落一眼,但还是老实的缩头回去了,挂回了房梁上,只是依旧气愤的盯着许落。 “这……”天南第一天骄,阅尽空冥浩瀚藏书的许落,完全糊涂了。 “它就要跟着我。”岑溪儿有些委屈无奈的说道。跟着,她又把之前采药的经过仔仔细细的跟许落说了一遍,“总之后来,它就跟着我回来了……赶也赶不走,打也打不动,我也没办法。” “我怕啊怕啊……现在可能傻掉了,都不知道怕了。”岑溪儿说话时依旧委屈得不行, “相公,它是不是要咱们赔那棵药啊?” “我也不知道。”许落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了,所以,他问了一个逻辑很奇怪的问题:“这么大,拿什么喂它啊?” “它好像自己会去抓抓吃的……我有看到它爬去山上,过半天又回来的”,岑溪儿指了指后院土墙,“咱们家正好靠在山边,应该没事吧?” “花花,你白天别乱爬,小心吓到人。”岑溪儿果然是吓傻掉了,不知道怕了。 “它……叫花花吗?” “嗯,我随便取的,你看它身上,花花的。” 许落的脑子又空白了一会儿。赤火蟒好像也有点痛不欲生。 “它听你的?” “有时候听。” “你叫它下来试试。” “嗯”,岑溪儿往前走了一步,“花花,你下来一下。” 赤火蟒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房梁上下来了。 “你让它转个圈。” “花花,你转个圈。” 赤火蟒对着许落“嘶”了一声,还是转了。 “你让它咬自己一口。” “嗯?” “我一直好奇,它咬自己的话,会不会被自己毒死。” *** 关于岑溪儿身上到底有什么,为什么鬼狼会伤她,赤火蟒这个有灵智的家伙不会,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揭开…… 今天就原定的两更,不多更了,因为我有点头痛。明天争取多写点。 第四十七章 怎么杀修士 赤火蟒“花花”终究是没咬自己一口,后来的日子倒是能看出来,它经常想咬许落一口,最好整个吞下去——无奈岑溪儿不让,而它又似乎惹不起岑溪儿。 许落研究了娘子,研究了簪子,然后,他的知识和常识体系就被完全打破了。 怎都想不通的事情,索性不再去想,只当别家养狗,自家养的东西怪异些就好了……就算是堂堂道门胜地空冥宗,山上还有养奶牛的呢。 戒律长老颜禹当年御剑驼着一头白底黑花大奶牛直上接天峰的场景,至今令人回味无穷。而爱喝牛奶的仙二代霸道师姐颜无瑕,记得去年秋天刚被公认为天南第一仙子。 “仙子个屁哦,内心就一男的,还是我哥们。而且比我爷们,比我豪爽,比我能折腾……空冥三大祸害,我也就是个老末……”许落想着,“这回不仗义啊,老头坑我,你们也不说去折腾他,或下来找找。” 他不知道,空冥山上,天南第一仙子颜无瑕颜师姐,已经因为一次次“烂赌”负债累累了,这会儿正想着偷他爹的上古法器“密云流火”去换灵石呢……而且不甘心准备再押一注,赌许落一年内回山。 “相公,你想什么呢?”岑溪儿穿了一身罗裙,抱着一箩筐刚刚晒干的柿饼,站在许落身边问道。 “没,没什么,我刚在想,要不我干脆考武举算了,溪儿觉得可行么?”许落是真的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总之岑溪儿还盼着庆国科举如期举行呢,许落这也是被逼到没辙了…… 不过这样看来,颜师姐再下的话,怕是还要输。 “那可不行,相公虽说有些武艺,可是武举是要上阵的,多危险啊!不行不行……”岑溪儿坚决否决了说,“对了,相公,那株药草剩下那截根茎埋在后院,花花日日守着,我今日一看,好像活了呢。” “哦,那就好。”许落随便应了一句,心想着,活了有什么用,这儿又不是什么灵气充裕的所在,等它再长出来,还不得上百年? 赤火蟒真的就住下来了,吃的自力更生,但就是赖在柴房不走。岑溪儿因为抢了它的宝贝药草有些惭愧,偶尔也给弄点吃的……虽然还不够它塞牙缝的。 有时候,岑溪儿也会回忆一下那天采药的情景,说起她明明知道,但就是硬当赤火蟒不在,比掩耳盗铃还荒唐的自欺欺人,连自己都忍不住发笑……但是许落明白,那看似荒诞的选择里头,其实是一颗多么宝贵的心,和多么大的勇气。 “对了,溪儿你现在是真的一点不怕花花了啊?”许落问了一句。 “对哦……”岑溪儿被提醒了,凝神想了想,“好像真是全然忘记怕了,我刚刚还让花花下回上山找吃的,顺便带点柴回来呢……” 服了,许落低头吐了口气,这小小的院子里,一个落魄的元婴修士,一条落魄的灵兽赤火蟒,还有一“只”天真烂漫的纯阴厄难体,全都被一个啥都不知道的农家小媳妇岑溪儿管得死死的。 “传出去也是天下奇闻啊!”许落想着。 “织夏,过来。”岑溪儿塞了一个柿饼在许落嘴里,又叫过来正玩耍的织夏,也给她嘴里塞了一个,“就在院子里玩,别乱跑,知道了么?一会儿吃饭了。” 让元婴考科举,让赤火蟒背柴,岑溪儿顺道又给纯阴厄难体下了个指令,然后才抱着箩筐,哼着小曲进屋了。她可享受现在的小日子了。 “诶。织夏听话不乱跑的。”纯阴厄难体乖巧的应了。 啥也不说了,许落往竹椅子上一靠,一脑门子飞花乱叶。 ………… 开春了,虽说春寒其实依旧袭人,但是天气转好了不少,晴日多了,山花也慢慢开了起来。 出圣村村老们刚发布了一道招募令,散播消息,彻底放开向周边招募流民。似乎是真要大干一场的架势,马奔原几个在春生身上看到希望之后,野心果然不小。 作为乱世中一方难得的净土,出圣村的这道招募令还是很有效果的,这几日陆陆续续有人迁来。 流民营人口不断增长,并且逐渐开始了耕作,出圣村也从中挑了一些人,开始训练弓箭作战。 照这样下去,出圣村千人弓阵也许很快就会变成两千人,甚至更多。只要不对上正规军伍,出圣村自保基本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问题是……怎么杀修士?” 俗世一品二品的武者是怎么样一个情况,许落不了解,但他现在已经不得不思考怎么面对修士的问题了。 曾经,他以为在俗世里混日子,这些都会离他很远,但是从上回遇上神婆师徒之后,他的观念变了……有时候你不知道什么事情会突然发生,什么人会突然冒出来。 仙凡之隔有时候大过天,有时候又其实没那么远。 尤其现在许落身边多出来了一个“纯阴厄难体”,这个问题就变得更加实际,也更加严峻了。 “怎么杀修士,甚至可能是杀筑基、结丹境界的修士……” 许落愁坏了,统计战力: 出圣村现在明确的最强战力应该是赤火蟒花花,许落估计了一下,在它完全听话,愿意拼命的情况下,应该可以拼一拼凝气五层。 不过许落管不了它,得靠溪儿,这是一个问题。 排第二的是春生,他自己现在是个刚入凝气一层的情况,加上战修加层,再加上破日弓和落凰箭的加层,冷不丁也许能弄死凝气三层左右的修士。 作为唯一明确可控、可期的战力,他最近被许落逼得很惨,每日修炼到最后都累到不能动弹。 第三就是许落本人了。他最近也加紧了修炼,修士那一套本钱用尽,已经被彻底放下了,对弓箭没感觉,许落专注练刀,每日三百刀,一刀不少。 说起来,修士的世界里用刀的几乎没有。这是为什么呢? 许落想了想,一名修士御剑飞行很潇洒,御刀的话,总感觉下一秒就会飞歪过去;还有,一名修士与人争斗,跳出来喊一声“看我飞剑”,很合理,也很符合形象,但是用刀的话,难道喊“看我飞刀”吗?难免有一种很俗世武林的感觉。 许落选择练刀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那天死而复醒脑海中的那幅画面,还有他当时一举劈杀四十具尸傀的那一刀。 这些日子,他虽再也没能找回当时的轨迹,劈出像那天那样的一刀,但是进步还是很快,而且内心隐隐有种感觉,似乎某些东西,很快就要被他触摸到了。 第四? 没有第四,织夏的战力目前还是不明确的,不知道怎么用,更不敢拿出来用——否则估计就要惹大麻烦。 这样算算,加起来还不够一个筑基修士虐的…… “可惜了出圣村的这个千人弓阵啊!”许落很多时候总会觉得遗憾,出圣村的这个超级弓阵因为几乎都是凡人的关系,对上修士就全然派不上用场了…… 好可惜! 怎么办? *** 感谢朋友的支持鼓励:最爱小丫头(看了你的id和头像,我想应该祝你和你的小丫头幸福甜蜜;养养的话,可别养忘了。)为仙凡变下载(好好休息,书评区你先别看了,有另外两位版主和我自己呢);缘夏清晨;微末807562274(考研加油);八川(这个可以做个汉子的名字);密云流火(你要被颜无瑕偷出来卖了);夜宵宵宵(怕肚子发福,戒夜宵了);匿名4251706;そ浮生若梦 ;青衫or (白衣此去千万里,青衫二十独面壁);…… 小花,茶壶泼妇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八章 织夏的未来 就这样,在岑溪儿的带领下,农家小院里的日子,一天天的走着。 渐渐,春日暖阳当头,眼前红的嫣红,绿的嫩绿。 小院里,许落靠在竹椅上,现在除了每天上午的三百刀,歇下来基本就是这样,看看书,晒晒太阳,许落过的越来越像秀才老爷了。 就在他眼前不远处,小织夏正在院子里奔跑着,在阳光下扑一只蝴蝶。 她已经度过了觉醒期,血脉觉醒的诸多变化一下还看不出来……除了外貌。 外貌方面的变化是最显著的,原本就算清秀可爱小丫头,如今更是不凡。现在的小织夏,肌肤晶莹,眸子透亮,唇红齿白,再搭上岑溪儿给她梳的发辫,还有身上新做的一身粉白相间的小裙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仙女。 这点岑溪儿还好奇过,许落回答说是自己也不明白,但是事实上,他虽未见过,却听闻过,传说中西极雪域的雪女,本就每个都美得不可方物的。 西极雪域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那里生活的主体是蛮族。艰苦的自然环境磨砺下,蛮族不论男女都身体强横,身形也大多高大魁梧,一身一脸的横肉,甚至还有些因为族群特质,长了獠牙或头角的。 但是偏偏就是在那样一个地方,还有个雪女族,族中据说如今已经不足一百之数的雪女,却个个美貌非常,仿若尘外仙子。 小织夏身上的雪女血脉,似乎已经开始证明这一点了。 另一方面,那天迷困阵中神婆主动说的一番话,也打开了小织夏的一个心结——她终于事实知道不是自己克死父母亲人了。 没有了那份顾虑,也没有了由此而来的自卑感和负罪感、恐惧感,小织夏整个人都变得活泼灵动了许多。在这个家的每一天对她而言,都是快乐、幸福而温暖的。 这一点许落是早就知道的,织夏身上其实并不存在什么“克人”的玄虚,而纯阴厄难体中的“厄难”两个字,指的也不是她本身,它所指的……是“天下厄难”。 许落抬头看她。 “嘘。” 小织夏把一根葱白食指竖在仿佛天然就涂了胭脂的细唇边,示意许落安静,然后缩着脖子,蹑手蹑脚向着停在野花上的那只粉蝶挪去。 “天呐,纯阴厄难体啊……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这要是炼成阴厄尸傀,实力怎么样先不用说,单是扮无辜去偷袭就杀伤力十足了。” “每天都有那么一阵,猛烈的,想把小织夏给炼了的冲动……无上阴厄尸傀啊!连祭炼方法都是现成的……就这么干看着,好煎熬……” 许落当然自知不可能对小织夏那么做,但是既然不做,不免就又有另外一个顾虑: 如今单纯、可爱、善良的小织夏,这样自然成长下去,未来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许落还记得史册上有记录的那一具自然成长的纯阴厄难体。当时书中用了一个词:魔性癫狂。用了一段叙述:最终酿成了一场诸夏史上前十的大浩劫,当年十万修士,染血西疆。 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未来的织夏,会是那样吗? 那我和溪儿现在的选择,是对,是错? 我们难道能看着她一辈子吗? “许叔,你看,蝴蝶。” 小织夏手上轻轻捏着一只粉蝶,突然一下跳到许落眼前,炫耀着,开心的笑着。 “好看吧?”她歪着头问。 “好看”,许落笑了笑说,“织夏,咱们现在先不说蝴蝶,许叔认真跟你说几句话好吗?” 小织夏有些困惑的看了看许落,又认真严肃的点了点头,“嗯。” “呐,是这样,许叔想知道,如果小织夏以后长大了,变得很厉害……” “很厉害?比许叔还厉害吗?” “嗯,比我厉害一千倍。要是那样的话,织夏想做什么呀?” “嗯……”拖着长音,织夏仰着头想了想,“那我要保护许叔和溪儿婶婶,像那天那样,就变成许叔和溪儿婶婶站我后面,我去跟那些鬼打架。” 说完,她扬了扬小拳头。 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许落有些感慨的点了点头,又道:“那要是别人欺负你呢?” “那,那我就不让他们欺负啊……我刚刚忘了跟你说了,许叔”,小织夏凑到许落耳边,小声说着悄悄话,“其实我刚刚还有想,我要是很厉害了,会去把春生哥绑在树上,要他向我道歉,承认自己是大狗熊。” “呃,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 “谁让他整天叫人家小乞丐……人家现在明明就很干净,很漂亮。” 原来还是童言啊,许落笑了起来,跟着又正色道:“织夏,许叔的意思,不是这样的欺负,我是指,如果有人要伤害你,要杀你呢?你会怎么办?” “为什么?”织夏的脸上露出惊惶的神情,“为什么他们要来伤害我,要杀我?我又没做什么。” 这是一个孩子的逻辑,我没做错,他们为什么要伤害我?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道理和对错?对于织夏而言,也许她本身所拥有的,在别人眼中就是错。 这或许就是命运了……但是这一点,许落不知道应该怎样跟她说明。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许叔……可是,可是不是有你和溪儿婶婶在吗?到时候你们教我好不好?我现在不想想这个。” 可是,我们也许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这是许落想说而现在不能说的话。 “你们不会不要织夏的对吗?”小织夏眼眶红红的望着许落问道。 “对,我们不会不要小织夏的”,许落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许叔会尽我所能去保护你,让你平静的生活。” “嗯。”小织夏开心的倚在许落膝盖上。 许落揉着她的小脑瓜,目视远方,缓缓的说道:“织夏,许叔其实不打算教你太善良。若真有一天,别人定要伤害你,不要退缩,不要害怕,要好好保护自己。许叔只希望你永远记得一点,不要忘了自己曾是出圣村小院里可爱的小织夏,不要迷失。” “好的。” 听见许落夸自己可爱,小织夏开心的应着,这一刻专注玩着手中粉蝶的她,也许根本没听懂许落的话。 *** 第四十九章 极度冰寒 严肃的谈话很快就被懵懂的小女孩全部抛在了脑后。 “小蝴蝶,小蝴蝶……你吃花。”六岁的小织夏摘了一朵野花,正往手中粉蝶头上杵。 粉蝶几只细腿无力的扒拉,抗拒着,看起来已经快被杵死了。 任何一个时代都一样,“爱心满满”的小女孩们总是会弄死更多她们明明喜欢的小动物,然后鼻涕眼泪一把的伤心。 许落还记得他在莲隐峰上的时候,小师妹总是会抢走他抓到每一只小动物“精心喂养”。 在她养死了第一只小动物之后,开始变得很容易紧张,于是只要她养的动物露出一点精神萎靡的样子,她就会给它们灌注灵气续命——然后,那些小动物无一例外爆体而亡。 “织夏觉醒之后有灵气了吗?或者是别的什么……”许落失去修为无法探究,但还是很难抑制对纯阴厄难体的好奇。 “织夏……许叔跟你玩个游戏好不好?”许落开口道。 “嗯。玩什么?捉迷藏么?”听说玩游戏,小织夏兴奋的点头。 许落笑着摇了摇头,“咱们今天不玩捉迷藏,玩一个新游戏。这样,织夏现在开始想象,你的身体里有一股气息……对,闭上眼睛感觉一下……感觉到了吗?” 小织夏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有了,有了,在这里。一小团。”她指了指心口。 许落瞬间来劲了,“好,那你现在继续想象,想象这股气息很听你的话……它现在开始往你右边的肩膀移动……” “到了。” “好的,那现在让它继续走,沿着手臂走……走……” “嗯,走过来了。” “到哪了?” “手。咯咯,好好玩。” 纯阴厄难体果然天赋异禀,现在,关键的一步来了,许落凝神关注,同时继续道:“好的,那现在织夏很用力的想一下,想象那股气息一下从你手里钻出来了,传到了小蝴蝶身上……” “嗯。” “砰!” 蝴蝶炸了。 小织夏睁开眼睛,有些错愕,木木的看了一会儿指尖仅剩下的一点粉屑,然后又抬头看着许落…… “咳。”感觉很尴尬啊,许落只好假装没看见,偷偷把脸扭向一边,心里不住念叨着,“千万别哭,千万别哭啊。” “嗯、嗯、嗯……” 前奏来了。 “哇……” 小织夏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跟着一下哭得撕心裂肺,没一会儿,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打着嗝,小脸上全是鼻涕眼泪。 “怎么了?怎么了?”岑溪儿一边擦着手,一边赶忙从屋里跑出来,“织夏怎么哭了?明明刚刚还好好的。” “蝴蝶,小蝴蝶……炸了。”小织夏一边含糊的说着,一边指着许落,似乎想要告状,却不知应该怎么说明。 “蝴蝶怎么会炸了?”岑溪儿一头雾水,只当是织夏年纪小分不清情况,有些无奈的转向她家分明在场的相公,“相公,你来说说看吧……” 许落一脸无辜指了指织夏,“是她自己弄炸的。” “唔,我,我……”小织夏想分辩,可是蝴蝶确实是在她手里炸的,一下语塞,不由得哭得更是伤心。 岑溪儿拍了拍额头,无奈道:“相公你……真是越来越孩子气了。” “好了,织夏乖,不哭,婶婶一会儿陪你去抓蝴蝶,抓很多……”岑溪儿把织夏抱了起来,一边擦拭她脸上的眼泪鼻涕,一边温声安慰着,哄着。 “很多?” “很多。十只。” 这不是娘俩胜似娘俩的两个一起进屋去了。 许落才终于有空回忆刚刚的情况。 刚刚那一刻,从小织夏掌心气息离体到手中粉蝶炸开,其实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蝴蝶没有被冰冻,反而只一瞬之间就彻底炸成了粉末…… 许落当时明明感觉到了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 “极度冰寒?” 空冥山上修行寒冰类法诀的弟子不是没有,许落也知道,不论凡铁还是飞剑,其实都有一个临界点,正如高温可以化铁一样,低温只要低到一定程度,一样可以让凡铁、飞剑变得如同纸一样脆弱……甚至自行炸裂。 所以,蝴蝶就是这么炸的? 好强悍。 “雪女,纯阴体……极度冰寒……织夏,姓安,安织夏……怎样编织一个夏天?如果这个名字是织夏母亲取的,她的心愿,或许其实并不希望织夏拥有这一切吧?” ………… 晚饭时候捏了两只包子兔子,许落好不容易哄回了小织夏的心。 饭后趁着岑溪儿在忙,许落把关于那股气息要注意的地方都跟织夏讲了一遍,尤其叮嘱她不许对任何人使用。而后,他又教了织夏一套空冥宗内秘传,隐匿气息的法诀。 织夏的觉醒就意味着更大的被发现的危险,而她今天的表现,再次给了许落警示。 纯阴厄难体一旦被修真界发现,后果也许就是万劫不复。 所以,许落未雨绸缪,决定教她这套法诀以便隐匿气息,希望平静的生活可以持续下去。 大概一个月吧,一个月应该能练成了,到时我也好放心些,至于最近,就关在家里吧,希望还没有哪个宗门知道纯阴厄难体出世,主动寻找。 许落知道织夏天赋异禀,但她毕竟是初学,于是估计了一个对一般空冥弟子来说,算是适中的时间。 结果,五天,五天后小织夏找到许落说她要出去玩。 许落仔细询问了几遍她的感受,事实非常打击曾经的天南第一天骄,真的就五天,小织夏已经熟练掌握了这套隐匿气息的法诀,而且可以轻松维系它不断运转……比许落当初还快。 “许叔,你再教我别的好不好?”小织夏兴致勃勃的问道。 “别的?”许落有些诧异。 “嗯,我也要修行。”织夏眼睛里闪着光。 教纯阴厄难体修行?许落犹豫了一下,一不知适合与否,二不知后果,于是道:“没了,许叔就会这个,已经教给你了。” “骗人……明明还有春生哥那种打架用的”,小织夏不依不饶道,“我也要学那种。” “呃,织夏为什么要学打架?” “许叔说的呀,如果有人要伤害织夏,不要退缩,不要害怕,要保护自己。还有,织夏还要保护许叔和溪儿婶婶。” 许落听完思索了一会儿,如果前路自己无法提供给织夏绝对的保障,那么,至少我不应该剥夺她自保的能力和权力,难道要等到未来的某一天,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无力的死去吗? “好。”许落点了点头,但是不敢贸然教给织夏修士的功法,于是道:“可是织夏其实不需要许叔教你什么,你只要这样不断的成长下去就好了。” “又骗人。” “许叔没骗织夏,你真的不用学什么,只要做一件事……不断的练习。” “练习什么?” “练习那天你感觉到的那股气息,更加自如的控制它,同时让它不断成长。” 织夏抬起头,有些为难说:“那是不是还要去抓蝴蝶,还要炸死吗?” “不是……这回不用蝴蝶。”许落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 ………… 房子的后院是赤火蟒的地盘,不过临门处现在多隔出了一间屋子。 屋子本身从外面看没有任何特别,内部唯一的不同在于,整间屋子从屋顶到墙壁,再到木门,都严严实实的贴满了许落专门绘制的符箓,足有几千张。 符箓是为了隔绝气息用的。 这里,就是小织夏日后练习的地方了。 “来,织夏坐这里。”许落搬了一把小椅子让织夏坐下。 织夏小脸上有些紧张,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属于一个六岁孩子的严肃。也许因为上次那只蝴蝶的爆炸,还有许落最近明显紧张和郑重其事的表现,她已经开始感觉到了,自己似乎有些不平常。 “许叔,我是不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织夏眼睛里满是忐忑。 “不是,织夏是一个很可爱的人才对。” “可是许叔这些天总是跟我说,让我在溪儿婶婶身边的时候,绝对不可以去想那道气息……是不是织夏一不小心就会伤害到溪儿婶婶?……那样的话,我宁可不要会打架了。” “那织夏会伤害溪儿婶婶吗?” “不会,我才不会。死掉都不会。” “那就对了,那道气息本身没有错,力量也没有错……明白了吗?对错,只在于拥有力量的人用它去做什么。也许有人会用它去伤害别人,但是我相信,织夏只会用它去保护自己,还有溪儿婶婶。” “嗯,还有许叔。” “好”,许落笑了笑,“那我们开始吧。” “嗯,我要怎么做?” “你现在开始想象那道气息离开你的手……” “嗯,然后呢?” “它在你手心里,你能看见它吗?” “我看不到。”织夏摇头。 “没关系,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让自己看到它……它在你掌心里,看得见,摸得着。它是什么样子的?” “一团火。” “噗……” 一星幽蓝火苗在织夏掌心出现,但只一瞬,又消失不见。 *** 第五十章 出圣困局 这天,岑溪儿正准备生火做饭的时候,发现家里的火镰不知怎的没用了,只好去邻居家借。 邻里不远,一来一回也就片刻工夫,但是回到厨房的岑溪儿却看见——家里的整座灶台,已经裂成了十余瓣,而且上面似乎还有被冰封的痕迹。 见过了赤火蟒,见过了尸傀,岑溪儿的抵抗力不知不觉已经提升了许多,反应好歹没有太过激烈,只是叫来了许落询问。 许落一看,心里大致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无法对岑溪儿解释。 安排了春生去叫人来重砌灶台,又在院子里搭了个临时的火灶给岑溪儿,许落做完这些,第一时间去了后院那个房间。 果然,小织夏正双手抱着膝盖蹲在墙角,抽抽搭搭的不敢抬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仿佛犯了错的孩子,小织夏一边哭一边说。 许落好声好气的安慰了一会儿,等到织夏情绪稳定了才开始询问她具体情况。 “就是刚刚在厨房里,溪儿婶婶说火镰没用了,要去借,然后她就走了。我就,我就想给溪儿婶婶帮忙,偷偷把火生起来,让她开心。然后,我就开始想那团火……” 小织夏伸出手,就在许落眼前,一簇幽蓝的火苗在她掌心“忽”一下冒了出来。 这次火团没有很快消失,它就在小织夏的掌心,稳定的,一直轻轻摇曳着。 “它出来以后,我就去点火,然后就这样了……” 没想到,那么多天了,原来一直都只是偶尔闪现的火苗第一次凝结成功,竟只是因为小织夏想替岑溪儿生火。可惜,她的火确实是出来了,却没能把柴点燃,反而冰封冻裂了整座灶台…… 灶台本身是热的,从高温中突然急速陷入冰寒造成了这个结果。 极度的冰寒表现出来的实物竟然是火。许落眼前,小小的火团整体呈幽蓝色,只有焰尖跳跃的部分有一小圈发白。火团散发着丝丝寒气,安安静静的呆在织夏掌心…… 许落没有感觉到威胁,但是,也绝不敢去尝试触碰它。 “放上去试试。”许落找了一块铁片递给织夏。 织夏把铁片放进火焰…… “咦?”许落惊奇了一声,铁片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没想烧坏它。”织夏说了一句。 难道连这个都可以控制?许落好奇道:“那你现在想烧坏它好不好?” “嗯。”织夏点了点头,眉头一皱。 下一刻,许落看到,铁片在火团里消失了,是消失,没有炸裂,没有熔化,就是不见了,除了一股白烟。 “我怕炸出来溅到许叔身上。” “所以,你就直接把它烧没了?” “嗯。” 准确的用语绝不应该是“烧”,但是许落已经顾不上计较这个了,准确的说,他已经快要不能言语了,这种力量模式对于作为修士的他来说,很陌生,也许目前也不算多强横……但是潜力可怕。 许落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史册上记述当年那具纯阴厄难体的那段话:最终酿成了一场诸夏史上前十的大浩劫,当年十万修士,染血西疆。 这段话,也许其实没那么夸张。 有了这团火,织夏的自保能力无疑大大提升,当然,她的攻击能力还很弱,或者说攻击的范围还很小。 “织夏好棒。”许落夸了一句。 接下来的时间,许落开始指导织夏练习让火团离开手掌,但是一连试了几天,火团都无法离开,或者只要稍一离开,就消失不见。 …………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还是没有改变。 转眼已是四月。 这天上午,许落在后山进行完了当天的练习,他现在每天劈刀的次数已经增加到500刀了,还跟几个猎户学了几招野路子刀法…… 气喘吁吁从山上往回走,迎面碰上了夏谷和春生。脚下的谷地里,村里的弓阵正分两拨在训练,一拨是出圣村的猎户,另一拨是新选拔的流民。 经过这段时间的招募,出圣村照拂下的流民总数量已经超过三千,其中还有不少是附近原先留下坚守的村民,为了获得庇护,他们也都过来了。这三千人中青壮人口超过三分之一,看起来村老们的野心似乎正在一步步走向实现。 许落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有些意外的发现,猎户们练习用的箭矢竟都是竹箭、木箭……流民们就更不用说了,有很多连弓都是极为粗糙的。 “这是为什么?这样练习,效果恐怕要大打折扣吧?” “我们也是没办法了”,见许落疑惑,夏谷有些尴尬的苦笑了一下,“真做起来了,才知道自己斤两不够,知道事情到底有多复杂,多难……村里没钱了,柘叶蚕茧本就是买不起的,兽皮兽筋咱们自己不缺,但是铁,真的买不起了。” “箭矢过往消耗得太快,已经没多少了。而且,买铁的路子也快断了。”春生在旁补充了一句。 听他们这么说,许落只好把原本想说的一件事暂时压了下来。他本来今天还想找村老们换一把好刀的,手上这把猎户用的旧刀,现在感觉已经很不趁手了。 可是如今村里连做箭矢的铁都没了,许落哪还好意思再提。 “现在箭矢已经消耗不起了。若是再这样下去,不用多久,咱们出圣村的弓阵就要废了。”夏谷叹了一口气,眉头紧皱。 对于出圣村来说,弓阵废了意味着什么?许落当然清楚,这等于出圣村在这个乱世中安身立命、野心发展的基础,一下子完全崩塌。 当天下午,有人从后山射了一支箭到村门口,箭上有一封信。 信是附近的几股贼匪联名写来的,意思只有一个,出圣村招募流民,提供保护的举动,断了他们的生路,欺人太甚。 【本不欲与你村生死相拼,但没料到,你出圣村如此自大,且咄咄逼人,要断我等生路。既如此,要么你方解散流民,要么,我们就刀枪相见。 莫以为我等真就怕了你出圣弓阵。一个没有箭的弓阵。】 “看来贼匪那边已经知道我们的情况了。” 出圣村祠堂,围着这封信,村老们聚在了一起,许落也在。 一位村老忧心忡忡的说了一句。很快另一个又道:“李有财员外那边,虽仍心向着我们,怕也不敢再帮着购买生铁了。” “不怪李员外”,夏谷说了一句,“本就欠了他许多钱了,而他这次兵祸选择留下,整个庄子一样被贼匪威胁着……咱们如今也帮不上他。没道理一定要让人豁出命来帮咱们。” “道理是这样,可是,眼下这局面,怎么办啊?” “贼匪说是要咱们五天内给出答复。” “还什么答复啊,只要确认了咱们出圣弓阵真的不能再战。结果到最后都一样,就算咱们这一步解散了流民,下一步,他们难道就会放过咱们吗?” 祠堂内一片哀叹,士气低落。 许落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忍不住偷偷低头笑起来。 ………… 晚饭时候,许落把出圣村的困境跟岑溪儿说了。 岑溪儿也是一脸的忧虑,直道:“这可怎么办好?” “那个,其实溪儿你有办法的。” “我?相公是说,我有办法?”岑溪儿一脸的疑惑。 “嗯。”许落附在她耳边,把自己想的主意说了。 岑溪儿连连摇头又摆手,“不行,不行,那我不成女大王了吗?” *** 关于这本书,我现在想的 17/2/26/23:38 打上时间,是因为也许转眼就是完本回头。 这是这本书的第一篇作品相关。 *** 今天,我的领路好友写了一篇长文劝我。 总的意思就是,你又不是大神,1/7读者也不是那么多。还是回去写都市吧,最好再来一本重生。仙侠是新人坟场,扑定了的,这样你连以前那些读者都没了。 其实类似的话这些天很多人对我说过。 每次看到老书的读者,总是很开心,但也很担心,会怕你们看了一点,不习惯就放下了。当然,我也期待新读者,只是上本好像很早就上了某个渠道,读者主要来自那里,这本目前还没动静。 其实现在,很显然这种情况是切实存在的,总有一些读者会放下,我也是做好了这个准备来的。 都市文的代入感是天然的,尤其重生文,所以,等你长大你们肯定更容易找到感觉。 而且别忘了,你们很多人看到等你长大的时候,它已经几十万字了,现在这本才十来万。同期数据因为有老书的关系,当然不是等你长大能比的,等你长大在这个时候,读者也许还没超过十个吧……当然,这点其实没有意义。 另外这本是仙侠,一本字数计划至少300万字的仙侠。本身格局就大很多,而且,它需要重新设定一个世界,让大家找到感觉。所以,铺垫的阶段确实是长了些,很多读者的期待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获得满足…… 我其实也常常担心。 但是怎么说呢,细心的读者也许可以发现,这本书现在埋下的东西其实已经很多: 1、这本书的核心世界观到底是怎样的?老头封印许落入世真的只是悟道吗?鲲鹏道是怎么灭门的。空冥将会面对什么,许落在其中是怎样的角色; 2、溪儿不能修行,灵兽是怎么回事,还会有什么?最关键是她的寿命问题,怎么办? 3、春生的战修人生会是如何? 4、小织夏未来的命运,她的归宿是什么,现在的生活会留给她什么? 5、许落放下元婴,开启一条新的路,那道气息来自谁?会带给他什么?他还会在俗世获得什么?未来封印破开,他又是怎样一个许落,会做怎样的抉择? 6、师门里的人啊,(以诸葛为抽象原型的)兵圣爷啊,狐狸啊,各种……还有很多人物没来得及出场,其中至关重要的,就有三个,这三个都超过目前出现所有配角的重要程度。 仙凡变,从仙到凡,从凡到仙,最后会如何? 这次的大纲很复杂,这个我说过的。 总之,我相信当这些东西都爆发出来的时候,这个故事会变得更精彩。 说了这么多,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想表达什么,也许,不是说给你们听的,更不是挽留,毕竟写字的人唯有靠故事留人…… 也许我只是在鼓励自己坚持吧……我的毛病,也许就在于我总想写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就这么说吧,只要网站能给一些支持,这本书,我扑街也会扑到100万字以上。 各位看不进去,不要勉强,未来某天无聊了,发现还在写,字数不少了,就突然拿起来再翻一下吧…… 第五十一章 暗流涌动 许落之前一晚一直说到被织夏抢占了床位,赶去别的房间,依然没能说服岑溪儿。 可是这事没有岑溪儿他又办不了。 于是早饭的时候,许落一边嚼着馒头,一边悠悠说了一句:“记得溪儿一直念叨,家里这房子和地买回来的钱,都还是村里出的,这份情也不知道怎么还。” 岑溪儿顿时就又纠结了上了。 饭后,征得许落同意,岑溪儿抱着她的宝贝钱盒子去了一趟出圣村祠堂,村老们都在那里,这些钱还上全额肯定是不够的,但是已经是岑溪儿一点点存下来的全部。 正好这个时间段春生过来问候。许落骗来了他的弓和箭,躲到符箓房让织夏试着“烧”了“烧”,结果如他所料,弓和箭,哪怕最脆弱的弓弦,都纹丝不动。 是弓太好,还是织夏现在只能“烧”得动凡铁?许落暂时无从判断。 隔了一会儿,岑溪儿抱着空了的钱盒子回来了。村老们不肯要,她硬是给了。 许落见了又是悠悠的一句:“这样要是科举重开了,也不知该去哪里借赶考的路费。还有,织夏现在长得快,夏天的衣服都还没有。” “相公~”岑溪儿知道自家相公的心思,委屈的撒娇喊了一声,“溪儿真的认真想过了,那个,我真的做不来。” 许落不应她,故意扭头看向春生,“春生,如果现在叫你去做一件有点吓人的事,然后结果是,贼匪没了,钱很多,箭啊铁啊全都不缺了……总之一堆的好处,你干不干?” “有这种好事?”春生个愣子兴奋道,“给我来一百件,师父。你告诉我是什么事,我马上去,要我命都行。” 许落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啊,这事咱们俩都做不了。” 他没有说谎,春生现在不过是初入凝气一层,更没有学习别的法术之类的,他只有一把弓,而且真正能发挥实力的落凰箭,只有一支。就算他能杀掉不少人,只要对方有几个高手,再加上人多势众,很容易就能堆死他。 “啊?咱俩都不行?现在村里谷爷、原爷老了,马叔又伤了,就咱俩了啊。咱俩都做不了,还有谁能做?” 岑溪儿赶忙瞪了许落一眼。 “师父,你不会是说溪儿姐吧?”春生看见了,勉强笑了笑说,“师父你就别拿我逗闷子了,溪儿姐开弓都射不出去二十步……更不像我姐那样狼都敢剁,她力气胆子都小着呢。” ………… “哐……哐、哐、哐……哐……” 正说着话,祠堂方向传来了锣声,根据节奏判断,这是让村民集合的意思。 很快,村民不论男女老少都在出圣村祠堂前的大空坪上集合了起来。一处高台上,十余名村老并立,就连卧病在床的马奔原和马当关都被抬过来了。 春生被叫到了台上。 村老们叫许落上台的时候,许落摇头,留在了抱着织夏的岑溪儿旁边。因为眼下这个局,唯一能完全破局的人,就是他家这个小娘子了。 “今天叫大家来,是因为有些事不想瞒大家……其实也瞒不住,我想,或许大家都应该已经听说了。” 面对两千村民,夏谷走到高台中间,拱了拱手。 “眼下就连咱们村里现在的情况,贼匪都一清二楚。” 他又说了一句,村民们一片哗然,“这是有内贼?”“谁?”“哪个不得好死的?”…… “有些话,我想就不必明说了,眼下也不是查这事的时候”,夏谷轻咳一声,“不管那位或那几位是谁?今天正好劳烦你再通传一声,出圣村已经有决定了……我们,死战。” “死战”两个字没有被喊出来,就那么平平静静,但是咬字坚定,从出圣村年已六旬的老村长夏谷嘴里被说了出来。 场面一时间有些肃穆,有人振奋,有人凝重,有人心悸。 “也许说了有人已经不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们,出圣村在列祖列宗手里,确实曾经兴旺过,也曾落难逃亡过……而今,不过是又一个生死节点而已……我们一起,趟过去。” “这事好像就不是不是能不能趟过去的问题吧?谷爷。” 夏谷在祠堂高台上讲话被打断了,这可是出圣村数十年一直没有过的事。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村里的一个闲汉,叫何大壮,名字又大又壮,人却是猴精猴精的,在村里以懒散不诚出名,名声不太好。 “什么时候轮到你何大壮在这里说话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你又算什么东西。”有人唾了一句。 “瞧你说的,这事谁说,在哪说,重要吗?咱关键得看说得有没有道理吧?”何大壮也不急,也不赖,胸有成竹继续道,“要说这件事,眼下最重要是得看有没有这个必要吧?要说是咱们自己村子到了生死关头,那谁都没二话,可是如今,要老少爷们为了一群流民拼上性命,这道理……我怎么都想不通啊!” 其他不论,何大壮的一番话确实戳中了很多村民的心思。他们并没有村老那样的野心,不知道,也看不懂,他们的奋战和坚持,不过是为了保住家园,保住妻儿老小而已。 关于流民,他们其实也攒着不少不满和怨气。 “这不是何大壮这个怂货能说出来的话,点找得太准,话说得太稳……他背后有人指点。”台下村民低声议论纷纷,台上夏谷和村老们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已经觉察出一些不对味来。 夏谷看了一眼,何大壮身边围着十几个村民,都正大肆宣扬着一样的观点。 再看另一边,还有差不多的两三拨人……夏谷在其中瞥到了自己的小儿子夏藏弓的身影。 “不会是这兔崽子吧?他虽说游手好闲了点,可是绝对没这样的脑子。难道被人当枪使了?”当场没法追究,夏谷努力镇定了一下,招手示意村民们安静下来。 “大家真当眼前只是流民的事吗?”夏谷环视全场,问了一句,“若是今日,我出圣村带着三千流民,足足五千人,尚且不敢一战。等到遣散流民之后,剩下本村两千人……难道就能一战了?” “而到时,贼匪既然认定了我们不能战,难道会放我们安生度日?” 夏谷连着两问,把不少村民的心思又都拉了回来。 “不错,今日解散了流民,贼匪下一个鱼肉的,必定就是我出圣村。这祸乱世道不可能马上结束,未来的几年,甚至十几年,不过了吗?还是这会儿又想着放弃了,举村逃亡?……逃,往哪逃?” “反过来,若是我们挺过了这一关,大家试想一下,未来的出圣村会是什么样的?会有多少地,多少人,多少弓……多少安生日子等着咱们?” “届时方圆数百里,谁敢来犯?” 三名村老适时站出来,掷地有声的帮腔。 *** 第五十二章 五日为期 “哦哟,这几千人,几千张弓……这是要等一天准备好了,趁乱世起事开国吗?” 士气就要被提起来的关头,有人阴阳怪气的躲在人群里喊了一句。村老们隐藏在内心,甚至彼此之间都不敢直接说破的野心,就这么被在众目睽睽之下喊破了。 这话是能想不能说的,所以,这人想干嘛? 一时间村老们不知作何反应是好,村民们则都有点被震住了,不敢相信这是随口胡闹还是村老们真有想法。 “打江山真的这么容易吗?”方位不难判断,但是人被同伙掩藏起来了,同样那个声音又道,“就算江山真打下来了,这里还能剩几个活人?流了那么多血,那江山,又是谁家子孙来坐?” “姓夏,还是……姓沈?” 要说离间,这几句话字字诛心,直刺台下村民的心窝,因为很多人随便一想都知道,这事轮不到自家儿郎,但他们,却一样要去为这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去流血。 所以,收拢流民,真的就是为了准备这个吗? 渐渐的,自发的,几乎所有村民的目光都聚焦在夏谷脸上。 也有人看着站在一侧的春生,因为刚刚那人的话,明显意有所指,话中姓沈的那个,自然就是春生。他在挑动村民的情绪,一种叫做“凭什么”的情绪。 夏谷被逼到没有退路了。 “燕庆交战,北起燕国边地,南至我庆国丰城、兵圣山一带,中间方圆数百里的乡野边地,如今已经无主了。一边是兵匪、山贼、马匪、强盗……一边是山民、流民,还有我们,乱成一团。这世道死容易,生很难。” 夏谷用沉稳的声音开口。 “留下来,是当初大家共同的决定,因为舍不得背井离乡去流亡,因为出圣有弓,儿郎有血性。但是在这样的处境中,难道一直只求自保,就真的能自保吗?不能,唯有不断壮大才能。所以,我们是有野心,有野心要做这方圆数百里无主之地上最强的一方势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家园安宁,子孙绵延。” “正是因此,我们当初决定收拢流民。今日,也不会选择放弃。” 夏谷一番话入情入理,台下的村民开始频频点头。 “至于刚刚这位不敢露脸的村民说的话,老实说,这事我和各位村老原先没想过,也不敢想,毕竟埋头山林土地已经太久了”,夏谷老狐狸的一面到此终于出来了,四两拨千斤,“倒是现在,经你提醒,我忍不住想了想,若真有那样的机会……无主之地,强弓上万,又有高手坐镇的话……试一试,倒也未尝不可啊!” 经他一说,村民们面前仿佛一下被绘出了一张图,一条路,前路看起来变得不再那么不可攀登。 “至于你问谁坐江山,姓什么,现在说来其实都是笑话。但你既然有心挑拨,我就把话说了。姓出圣的人坐。” “什么意思?谁家儿郎有才有德又得人心,谁家坐。谁坐了,都姓出圣。你们别觉得我这话玄虚,上古列祖列宗的时代,我们宗族兴盛的那个时候,天下,本就不是一家一姓的,君王之位传贤不传子,谓之禅让制。” “从我以后,就是这个村长族长,也未必一定要姓夏……还有谁有疑问吗?” 夏谷最后一声厉喝,局面一时间几乎被他完全逆转了。 “战。谷爷说得对,咱们要在这乱世无主之地上活下去,唯有站起来。死战。” “战,别忘了除夕夜。” “战,别忘了咱们有弓。” “战,趟过这一次,看谁敢再犯我出圣。” 夏谷陈述了利害关系,描绘了前景,村民的喊声此起彼伏,群情汹涌。 “拿什么战啊?弓。箭呢?拿一人不到两支的箭矢去战吗?据我所知,这次可不是哪股贼匪要来犯,而是这方圆数百里,几乎所有‘大王’联合,定要拔了我出圣村这颗钉子。咱们这是犯众怒了啊!” “战?上次箭矢充足,面对五百人还打成那样,这次几千人来,怎么战?来了高手又怎么办?” 不合时宜的,一个声音响起,说话的竟是村长夏谷的小儿子夏藏弓。 村民们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士气再怎么激励,终究抵不过摆在眼前的无力现实。敌众我寡,没有箭矢,怎么战? 夏谷目瞪着,手指着,不远处自己的亲小儿子,胸膛剧烈的起伏,终于没能扛住,一口鲜血喷子,“逆子。” 在旁的春生连忙一把将他扶住,同时怒视夏藏弓,“你……” “我怎么了?我是为了全村人考虑”,夏藏弓为了掩饰脸上惊惶,干脆跳出来大吵大嚷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你也配站在台上这么跟我说话?”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我叫夏藏弓。我爹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意思,你懂吗?”夏藏弓愤怒的指着春生,“你的弓,你的箭,是我的,我的。凭什么是你拿着?凭什么你现在能站在那里对我这样说话?” 这场面众人不由得都有些尴尬。夏藏弓一伙人之前说的话,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指点的,句句打在实处,但他最后这几句,毫无疑问,完全就是个人妒忌的发泄。 “你去杀光贼匪?你去。你不是少年豪杰吗?不是人人传说吗?拿了我的弓,我的箭,你倒是去啊!” 十二岁的春生还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但他已经是一名战修,没有太多情绪波动,春生点头说:“你说的正是我想的,放心我会去。我去刺杀匪首,就算不成,也为村里拖延些时间,好做准备。” 因他说话的姿态,台下每个人都相信,他没有说谎,这就是他所想的。 一时间好些村民感慨唏嘘。 “就你,能杀得了几个?” “准备?又拿什么准备?” 夏藏弓最后嘴硬了两句。 “砸锅铸箭。” 有人突然说了一句,在夏谷气急攻心昏倒的情况下,已是生死一线的马奔原坐了起来,说出了村老们先前商议出来的办法,砸锅铸箭,把家家户户能用的铁器都集中起来,赶制箭矢。 “贼匪给了五日,但若我们赶制箭矢,他们会干等着?他们不会提前来吗?” 仍是之前的那几个人在挑拨,他们聚成几堆,把说话的人掩在中间,不以真声说话,但其实至此,也已经有不少人察觉是谁了。 一个两千人口的村子,形形**的人都有,本就不可能是铁板一块。除夕夜的一战突如其来,他们随了大流,但是如今局面,这些人也许被人收买,自谋前程,也许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不愿死战……总之,他们上蹿下跳把局面彻底搅乱了。 “那就边铸边战。”马奔原给出了一个很铁血的答案,但是说话的同时,抑制不住艰难沉重的喘息。 “嗤。”台下有人嗤笑一声,“原爷还开得了弓吗?” 马奔原开不了弓,若开得了,他会当场把那人一箭钉在祠堂前的柱子上。 一直没说话的马当关就在他身边,他抬头去找那人,目中似乎又有了一些当初的威严,“你敢这么跟原爷说话?” “怎么了?马猎头……”台下人轻蔑的回应,“还在抖威风啊?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个连上茅房都要人帮忙的废物了。你当还是当初吗?你以为我们还敢指望你吗?一个靠个小妮子过活的废物……你还抖什么威风?” 血性汉子马当关被戳中了最痛处,跟夏谷一样,“噗”,一口血喷出。 完了,很多村老的心都是彻底一沉,完了。现在才发现,夏谷、马奔原、马当关,出圣村的主心骨原来早已经全都废了。而春生,他还太小。 “溪儿侄女,你,你有事吗?” 一个村老突然看见了,问了一句。 所有人都跟着回过神来,看着不知何时走到了人群中间空地上的岑溪儿,她怀里还抱着小织夏,站在那里,其实显得很突兀。 “溪儿?” “溪儿出来要做什么?” “好像要说点什么。” 其实岑溪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也许是刚刚,夏谷、马奔原、马当关,一个个倒下的时候,她看着,不知不觉……动了。 “我……”岑溪儿深吸了一口气,抬头面向众人道,“不是还有五日吗?大家守好村庄,别让人有可趁之机。这事,我……我家相公去办,他能解决。大家等候就好。” “唰。”伴随着惊叹,所有目光都涌向许落。 许落尴尬的笑了笑,硬着头皮说:“对,这事我能解决。” 其实是溪儿,但是许落不能说破……说破了也没人信。 *** 明明没那么沉重……被搞得好严重的样子,然后果然又有人跑来臆测,教我怎么写,学哪本…… 你们难道没发现,写这本,我的心态进步很多了吗? 还有,我也越来越能水了……控制不住。铺垫就两章了……因为今天有个盟主,晚上九点还有,必有1争取2. 感谢盟主:eswxs。 第五十三章 幕后因由 “我们出圣村的事,那么多人的性命,凭什么相信他一个外人?” 夏藏弓突然又咋呼了一句。 “凭溪儿也是咱们出圣村的孩子,凭……”一位村老开口回应。 “凭我相公除夕夜一人一刀阻拦缺口,六刀斩下六名贼匪骑兵;凭我相公流民营地里只一刀,就劈杀了四十具尸傀;凭我相公教出来春生,十二岁拉开了你一辈子都拉不开的那把古弓;凭我相公因为我,把出圣村当作自家守护……够了吗?” 岑溪儿接过来把话说完,一双月牙眼难得的怒瞪着夏藏弓。 她这一番话说的既是情理,也是实力。 夏藏弓还待强词夺理再说几句,人群里,有人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就此消停。 “哼!”岑溪儿怀里,精灵似的小织夏撅着小嘴,皱着鼻子哼了一声。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当天夜里,许落和岑溪儿把织夏送到了春枝家里交托她照顾几天,而后一起离开了出圣村。 也就是他们离村这个时间,村长夏谷家里,老人家终是悠悠的醒了过来。 “那个逆子呢?”夏谷向床边妻子问道。 老伴一向把小儿子当心肝,自是要护着,“藏弓怎么了?他哪句话讲错了?你给他取名夏藏弓,却把咱们夏家祖传的宝弓给了外人,还不兴他说几句实话?” “谁跟你说过那是我们家的弓?那是出圣村列祖列宗留给后代儿郎的。谁配用,谁能带领我们宗族振兴,弓就是谁的。他?他能拉得开吗他?” 夏谷看一眼老伴,咬牙叹了口气,又道: “慈母多败儿啊,要不是你因他是幺儿,自小娇惯,他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去把人叫来吧,我现在不单生气,更怕他被人当枪使了啊。” “爹。” 开门进来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喊了一声爹,又道:“爹你醒了就好了,我们,还有村里大家,都担心坏了。藏弓今天说话是不大对劲,我也发现了,这事我会盯着的。爹你就好生休养就好,现在村里的情况,正是最需要你的时候。小弟的事就交给我来。” “那个逆子呢?”见到自家一向稳重,明事理的老二,夏谷的神情总算是好看了些。 “我罚小弟在祖宗牌位前跪着呢,一会就去打听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夏家老大死的早,夏谷本身又时常忙于村中事务,所以家里的事,包括对下面弟妹的管教,一直都是前任亡妻所生的老二夏尚山在做。他一直都做得很好,不单夏谷,便是眼前这位后娘,都对他很满意,很信任。 夏谷犹豫了一下,摆手道:“那就这样吧,最近几天,你替我给他看死了,回头等事情过去,少不得要给村民们一个交代。” “是,爹,那我先去了。爹你吃点东西,好生将养,怕是明日,村老们就又要来找你了。” 夏尚山弯腰退了出去。 就在门外,一直躲着的夏藏弓第一时间慌张的拉住了二哥的衣角,跟着走了几步,等到离房间远了些,才小声而急切的道:“二哥,爹说要拿我给村民做交代你听见了吗?……他可真干得出来啊哥,我们几个今天可都是按你吩咐的说的,你可不能不管我们。” 夏尚山温和的笑着,拍了拍小弟肩头说:“傻小子,就算别人我不管,哥怎么可能不管你?再说还有你娘呢,大不了让你娘出面,给老头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有什么事解决不了?” “倒也是”,夏藏弓想了想,“哥,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是不是过几天,春生手上那把神弓就真归我了?” 夏尚山看了看他这个倒霉弟弟,笑着点头,哄道:“什么叫归你?那把神弓本来就该是你的。别忘了你叫什么,你叫夏藏弓。” “可是我拉不开那把弓。” “滴血就拉开了,神物都是这样的。” “哦~”夏藏弓恍然大悟,随即兴奋了,一边跟在夏尚山身后走着,一边愤愤不平的嘀咕,“都怪岑溪儿和她家那个外来的,要不这事今天直接就成了。二哥,你说大家怎么就那么相信那个外来户呢?从村老到村民都一个样。” “不是相不相信他的问题,是大家真的没别的办法了。不信他,等着五天后或降或战,战就是一个死。相信他,最坏也就是个五天后或降或战,至少还多一分希望,不是吗?” 夏藏弓没懂也当听懂了,点了点头,然后又道:“那二哥你觉得他有可能能成吗?他的身手咱们都见过,可是真有些厉害,今个儿看起来也像是信心十足。” 夏尚山笑了笑,不屑道:“他的身手放我们这种地方确实是不错,但你忘了吗?我跟你说过的,燕庆交战,那边的梁国瞄上咱们中间这块地方了……这梁国派来的方文通方将军,可是实打实的沙场高手。那个外来户碰上他,十个也不够死的。” 说到联系上梁国将军,夏尚山禁不住自得了一下,这在他而言真心是一次莫大的机缘。 这一回,梁国趁着燕庆交战,想在两国之间的这块无主之地上横插一杠,但又怕引起两国共同的警惕,甚至联手阻碍。于是派来的人,先是以马匪的名义偷偷潜进来的。 那位方文通方将军现在就是以一路山大王的身份,借口拔除出圣村这颗钉子,开始着手整合方圆百里内各路贼匪的力量,然后计划下一步先以自立掩人耳目,最后,再选择恰当的时机接受梁国招降……就这么,暗度陈仓,把这方圆数百里的土地,纳入梁国版图。 而他,又正好对出圣村这个千人弓阵很有兴趣。 方文通这次直接带来的人不多,有了出圣村这支千人弓阵,不管用于抗击燕庆两国,还是为他吞并各路贼匪出力,都是很大的助力和很好的炮灰……如此,方文通对于出圣村的态度,自然就以能不战纳降为最好。 夏尚山就是他图谋此事的这颗棋子。 *** 怕大家空刷,只好先发个短章……后面的在改,用不了一会儿。 第五十四章 女大王出没 “等到此事成了,你二哥我一个千户指定是少不了的。”想到得意处,夏尚山憧憬着,忍不住兴奋的说了一句。 “那我呢?”夏藏弓还不算完全没脑子,见好处知道上,“二哥,我呢?事情可都是我在做,回头有好事,二哥你可不能忘了我啊。” 夏尚山心中厌恶,面上却是笑盈盈的道:“傻小子,你我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我向来把你当亲弟弟,你是知道的。二哥又怎么可能亏待你呢?” 夏藏弓想了想,点头道:“也是。五天,再等五天就好了。不过二哥,你说爹到时会不会被气死?” “唉~”夏尚山叹了口气,故作无奈沉痛道,“能有什么办法呢?爹不向着咱们,你的神弓,他已经给了别人了。剩下咱们出圣村这个村长、族长之位,本该不是我,就是你对吧?” 夏藏弓点了点头。 “但你今天听出来了吗?老头早有心思,要把这位子给外人了,至于是谁,不用我说了吧?”夏尚山道。 夏藏弓想了想,“沈春生?” 夏尚山点点头,“你甘心吗?” 夏藏弓连连摇头,“不甘心。” “这就对了”,夏尚山拍着他肩膀道,“你可别以为这就是一个村长族长之位而已……放以前,或许是这样,但如今不同了,爹和村老们的野心,我是知道。乱世之中,也确实有机会成功。本来运气好,这个村长之位,未来难保就不是一个王位啊。至不济,自立之后被招降,那不论投向哪国,都必然高官厚禄。可惜,梁国也来插手了……咱们就退而求其次吧。” 目光中透出些许遗憾,夏尚山继续道:“所以,你刚问我,那个外来户有没有可能把事情做成。其实他若真做成了,也不是坏事。到时咱们兄弟俩就专心对付沈春生,你夺神弓,我夺未来族长之位,也就好了。总之是咱们家的东西,绝不能旁落。” 我夺神弓,你夺族长之位?你不是刚说这位子运气好未来没准就是一个王位么?你倒是会选啊……夏藏弓心里嘀咕着我才没那么傻,我两样都要,但是面上掩饰着,故作为难说:“可是,爹不是不向着咱们吗?” “这个我自有办法。”夏尚山微笑看着夏藏弓,他确实有办法,这件事在他联系上梁国将军之前,其实就已经计划过了,老头的心思和他对春生的器重确实很难打破……但是,如果春生一箭射杀了夏藏弓呢?老头还能这么大度?春生又凭什么来接这个族长之位? “二哥,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夏藏弓被夏尚山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慌。 “没什么”,夏尚山慌忙掩饰,“小弟,你真的长大了,能做大事了。” 夏藏弓莫名被夸了一句,内心不好的感觉依然没有平息,但是他没往夏尚山身上想,而是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二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事到最后,一方面那个外来户把事做成了,方将军来不了,另一面,咱们给贼匪通风报信的事又败露了,犯了众怒,该怎么办?” 夏尚山神情一凛,“那就只能铤而走险,由我们自己动手,来解决那些阻力了。” “啊?二哥不是吧?我可打不过春生还有那个外来户,二哥你行?”夏藏弓慌了。 “我也不行,但是要让一个人屈服,并不一定要打败他本身,明白吗?拼命是傻子才喜欢用的办法。至于咱们,那个外来户既然走了,那么等他回来,如果有他们不得不保的人在咱们手里……你说他能怎么选?” “哦~”夏藏弓想了想,“可惜岑溪儿跟着走了……到时咱们绑谁?马奔原?马当关?” “他俩现在都有人专门保护,不好下手,得找个方便下手的。” “咱爹?” 夏尚山也是服气了,苦笑一下说:“咱爹是可以,但还不是最好的。” “那就春枝。” “对,她不错,既能威胁岑溪儿和那个外来户,又能威胁沈春生。可惜她现在天天赖在马当关那里,个性又是个不要命的……所以,她还不是最好的那个选择。” “那还有谁啊?”夏藏弓冥思苦想。 夏尚山轻松的笑了笑,“岑溪儿家里那个小丫头。” “啊?她,她不是捡来的吗?有用?” “是捡来的,但是为她拼过命,而且你看不出来吗?岑溪儿两口子可是拿她当亲闺女养啊!所以,就是她了,最好的选择……” “对对对”,听夏尚山这么说,夏藏弓兴奋了,“这个好啊,一个走路还晃的小丫头,随便谁去,一手就给她搂过来了,扛着也好走……这个好,这个简单。” “要说春枝,我还真未必有她力气大,打得过她……这个好,小丫头一个,咬人都不疼,这个简单。” 夏尚山成竹在胸的笑了笑,也不知岑溪儿和那个外来户,现在到哪了,死了没。 ………… “呸,娘的连口酒都没有,嘴里能淡出个鸟来。” 一处山岗上,几处篝火,这里原是一个村子,但是早就被贼匪占去当作老巢了。村子本身不大,这伙贼匪也就二百来人,成员组成比较复杂,逃兵和山贼都有。 “呸”,一个身上还有几片甲胄的络腮胡男子坐在篝火旁,忍不住又唾了一口,“娘的,落草当山大王都当到这份上,老子他娘的受不了了。” 他的手里,此刻正举着一串烤青蛙。 “这附近能劫掠的早劫掠过了,本就没剩多少人,最近又倍那个出圣村给招揽去了,咱们也是没办法啊”,一个山羊胡子的精瘦男人笑着劝道,“不过,二当家稍安勿躁,就当吃几天野味了。再过几天,咱们不就联手劫那个出圣村去了么?那村子可富得流油,到时要什么没有啊。” “军师说得正是,老二你别心急。”一旁插刀而坐的大当家也说了一句。 “好好好”,二当家站起来,用力晃着肩膀,“老子要女人啊,给老子女人,憋不住了……都怪你们这帮兔崽子,原先那两个,没几天就被你们玩死了。以后各找一个,老子用的,再不许你们碰了。” “二当家说得是,这回您和大当家多挑几个,剩下的兄弟,最好也一人一个,皆大欢喜。”山羊胡军师在旁提升士气。 众贼匪一听就兴奋了。 “对对对,要女人。” “赶紧的,给爷来个女人。” “来个漂亮的。” “……” 突然,其中一名贼匪安静了下来,望着寨子门口,闭眼,揉了揉眼睛,又睁开,再晃了晃脑袋,“不是,是我眼花了吗?你们快看看,门口是不是有个女人?” 所有人都下意识往寨门口看去。 没错,不会这么多人都眼花看错,那里真的站着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不论眉眼、身段,都美得不行的年轻女人。 “嘿嘿嘿。” 贼匪们乐了。 “小娘子这是来做什么呀?” 二当家搓着手,弓着身子,淫笑着向岑溪儿慢慢走来。许落在旁看得火大,要不是指挥不了赤火蟒,要不是赤火蟒每天恨不得他去死,他是真心不愿意溪儿站到那些人面前。 当然,这样也就算是顺便锻炼岑溪儿的胆量了,毕竟未来,她也许要面对更多如今不曾想象的人与事,她必须慢慢适应。 就在这时,岑溪儿很是为难的扭头看着许落。 许落稳稳的点了点头,“就按我教你的说。” 岑溪儿无奈的点了点头,转回去面对二当家和他身后渐渐凑过来的上百名贼匪,咬了咬牙,小声说:“我,我打劫。”声音简直太温柔,太好听。 “她说什么?”二当家笑着问。 “她好像说她……打劫。”山羊胡军师也笑了。 “哈哈哈哈哈。” 上百名贼匪笑翻了一半。 “原来还是个女大王,失敬失敬”,二当家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前凑,“那小娘子要劫什么呀?” 岑溪儿又扭头看了许落一眼。 许落点了点头。 岑溪儿伸出一只手,一面依次一个个屈回来手指头,一面认真说着:“钱、刀、箭、马、命……都要。” 贼匪们再次哄堂大笑。 “小心点,她旁边好像有人埋伏。”大当家在后面提醒了一句。 贼匪们的神情顿时紧张了不少……但也就一会儿。 “就那地方,还站不下十个人吧?”很快,就有人说了一句。 “难道是高手?”另有人说。 “呸,能高到哪里去?咱们这二百多号人呢,大当家手里的刀,我手里的枪,又弱了谁?”二当家是个急脾气,骂了一句之后,一手提枪,另一手大手一挥,“再来几个,都跟我上。” 二百多人里出来了差不多一百五十多号,跟在二当家身后,向着岑溪儿缓缓包来。 “小娘子别急,爷这就带人过来看看,看你到底埋伏了多少人,又是什么样的高手……” 二当家身后人多势众,又轻松上了。 “就一……”岑溪儿很诚实。 “就一个?”二当家笑了,打断了岑溪儿的话,准备继续往前走,距离已经很近了,他看得出来,面前这小娘子现在很紧张,“那我倒要看看,这一个他到底有多高,是不是高到吓死我了。” “哧隆!” 一条擎天巨蟒突然从侧方游到岑溪儿身后,跟着人立而起……真的很高,高到吓死人。 “我是想说,就一条……不是一个。”岑溪儿认真解释着。 月光下,山寨门口,一个俊俏柔弱的小娘子俏生生的站着,在她身后,一条单是人立而立的部分就超出她身高三倍以上的斑斓巨蟒,正张开利口,打开肉翅,俯视着面前已经完全僵住了的二百多号贼匪。 巨蟒前后摆动着蛇首,蓄势待发。 “打劫。”这时候,岑溪儿终于响亮的说了一句。 女大王出没打劫贼匪,请小心。 *** 他们竟然准备随便手一搂绑走织夏…… 第五十五章 蛇行百里 “当啷啷……” 二当家手中的长枪掉落在了地上,滚动着,敲击着地面碎石,跟着,人也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还仰着头。二当家大概是当场唯一一个敢于始终和赤火蟒保持对视的人了,不是因为不怕,是傻了,脸在抽筋,连眼睑都不由他。 总之,原本僵住了局面就这么被打破了。 “你们别动,别跑,谁动,就死了。” 岑溪儿其实应该是诚意提醒,毕竟她之前那么抗拒许落的建议,归根到底最怕的不是面对贼匪,而是无法接受由她指使花花去杀人——杀人,对于一个俗世农家女子而言,哪怕对方是十恶不赦的贼匪,终究是一件很难平静接受的事。 但她这句话说出去,贼匪们怎么听都是威胁。配上她诚恳的语气、表情,还有一种感觉,像是刻意的戏谑。 “不过是条大些的蟒蛇而已,往南一些,山林水泽中并不罕见”,再不说话就垮了,身在稍远处的大当家咬咬牙,拔刀站了起来,“兄弟们不要惊慌,射杀了便是。” “对对对,大当家说的是,弓手呢?弓手,射死它。”山羊胡军师一边倒退,一边跟着叫嚷起来。 这伙人的大当家平日里威信不低,再加上军师这一通咋呼,后排顿时起来了四十几名胆气稍大的弓手,有些手忙脚乱的开始张弓射箭。 箭雨凌乱,花花庞大的身躯早已游到岑溪儿身前遮挡,箭矢落在它身上,除了一声声闷响,连皮都不能蹭破。 “再射,再射。” 山羊胡军师一边催促着别人,一边精明的猫着腰从人群里夺路往外跑。 但是他忘了,岑溪儿刚刚提醒,说跑,就死了。 面对带着兵匪们残余勇气的最后一波箭雨,赤火蟒颈间一对大肉翅呼啦一振,箭雨倒飞,兵匪们哀嚎着倒了十几个。与此同时,赤火蟒蛇头一探,看看已经跑到人群后方的山羊胡军师被它一张大嘴衔了起来…… “不许吃。” 岑溪儿教训了一句。 于是“咔”,碎了的人纷纷洒洒从蛇口中掉落下来,掉在原本也正打算分头逃散的兵匪们眼前的地面上。谁跑,谁死——已经证明不是假的。兵匪们两腿发软,不敢动弹。 场面就这样再次陷入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微妙气氛。 除了望着地面残尸表情惊惶无措的岑溪儿。 死的是一个兵匪头领,他也许杀过很多流民和山民,杀人的事是花花做的,不是岑溪儿亲自动的手,但在与岑溪儿的感觉而言,这依然是这个农家姑娘第一次杀死一个人……不对,眼前不远处,还躺着另外十几个死伤不明的。 她需要有一个接受过程。 大当家看出来了。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吓破了胆的手下们指挥不动,他只能自己上。 右手将刀撇在身体侧后方,低头,大当家一声不响从人群后面开始奔跑,速度越来越快,一直到他一脚踩上一名手下的腿弯、肩膀,借力整个人腾向空中…… 他才喊了一句:“老二,那女的不会武功。” 一句话喊完,他已在半空中双手高举厚背重刀,凌空正面斩向赤火蟒头颅。 从一开始就呆坐在地,离赤火蟒和岑溪儿都最近的二当家终于回过神来了,他听到了这句话,也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大当家正面缠斗巨蟒,他负责那个女的。 那女的不会武功,离他很近。 二当家动了,他就地向前一滚,同时一手抄起他掉在地上的长枪,跟着,借由翻滚后起身的那一下弹起,膝盖一曲一张,俯身扑向岑溪儿。 两下攻击几乎同时发生…… “嚓。” “啪。” 一样几乎同时,两声响。 上面,赤火蟒巨大的蛇首一缩,一探,将大当家从半空中横截,衔着,如摘一片落叶般摘了下来。厚背刀斩在它嘴上,可惜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下面,二当家身形堪堪就要扑到岑溪儿面前了,一条蛇尾从岑溪儿身后绕过来……巨尾如绷紧的弓弦,一振,直接正面将二当家抽飞了回去。 大当家的尸体被赤火蟒甩头丢到了一边。 二当家挂在兵匪们后方的一面墙上,正如一滩烂泥慢慢滑落。 没人敢再试图反抗。 女大王劫掠贼匪的第一战,就这样结束了。 “你们把钱啊,刀啊,箭啊,所有东西分类收拾好,在这等我们回来。饿了可以做饭吃。” “但是要记住啊,一定要记住了,千万别跑……谁跑,就会死。” 岑溪儿诚恳的叮嘱了几遍,返身就离开了,赤火蟒也跟着钻入了一旁的树林。 半个时辰后,有兵匪发现自己根本无人看守,巨蟒也不见踪影……其中两个胆大的,拿起些钱试着逃跑……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剩下的人看他俩安然离去,也跟着有些蠢蠢欲动…… 但是,就在这些人还没能下定决心之前,身后传来枝叶被压倒折断的响动。很快,另一条色泽几乎全黑,身上没有任何花纹的巨蟒出现了,它的嘴上,叼着先前逃跑那俩人的尸体。 巨蟒将尸体丢在兵匪们面前,嘶嘶两声,又很人性化的扫视了兵匪们一眼,才再次隐入山林。 “巨蟒不止一条。” “黑的这条看着我们呢。” “谁跑,谁死。” 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尝试逃跑,连一个念头都不敢有。 山脚下。 岑溪儿蹲在地上,还在止不住的呕吐。 许落蹲在他身后,一边帮忙拍打着后背,一边劝慰着: “没事,没事,溪儿你得这样想,他们杀害流民,欺侮女子的时候,又何曾犹豫过?若是他们继续活下去,又还会杀害多少人?” “对恶人的善,其实是对善的亵渎;以杀制恶,反而是另一种善。” “花花今天看似在杀人,其实是在救人,它救了很多原本会那伙贼匪欺凌杀害的流民,明白吗?更何况,你已经宽恕了他们中的多数了。若按我的意思,这些人就该杀光才是。” “唔呃……”岑溪儿勉强点了点头,“溪儿知道了。” 岑溪儿缓了缓,喘息着道:“相公说的,溪儿其实已经都懂了……就是,就是……唔呃……就是一下还不适应。我也没办法……唔呃……” “没事,过两天你就麻木了。” “嗯?” “我是说,花花好像回来了。” 山边树丛一阵响动,黑色的花花钻了出来,慢慢,身体又恢复了之前的斑斓色彩。 “对了,溪儿,你什么时候知道花花会变色的?这个我都不知道。”许落避开一下问道,他这么问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在《山河志.异兽篇》里,也没有关于赤火蟒会变色的记录。 是花花特别?还是山河志记载不够详尽?赤火蟒不算十分罕见吧? “一直就会的。最开始我叫它花花,它就变成黑的了。我又叫它黑黑……然后,它就改回来了。我想,它大概还是觉得叫花花比较好一点吧……” 岑溪儿终于站起来了,解释道。 “花花比黑黑好么?” 许落想了想,这事他也管不了,赤火蟒对他的敌意可是一直都存在的。 “走吧,时间紧……咱们该赶去下一处了。” 许落拍了拍马鞍,将岑溪儿扶上去,继而自己也骑了上去。 花花跟着一头钻入山林。在家里被约束久了,它似乎对这个杀戮游戏很有兴趣。难得这回岑溪儿还愿意陪它一起玩,赤火蟒兴致高昂。 蛇行百里,恐怖降临。 *** 对不起啊,今天延迟,量了下,原来有点小低烧,最近天气变化太激烈了。 我会补上的,明早看。 第五十六章 牛头山下 接下来的三天两夜,许落和岑溪儿同骑而行,花花穿林过。 就这样如法炮制,他们赶场似的又连续拿下了大大小小超过十伙贼匪,其中兵匪、山贼、马匪、甚至流民落草,皆有。 至于战斗的过程,大多都和第一夜一样,击杀首领震慑一下即告完成,但也一两处遇上负隅顽抗的,岑溪儿没办法,只得任由花花杀个过瘾。 牛头山下,狭道旁。 二人一马。 许落先下马,又伸手把岑溪儿抱了下来。 岑溪儿不会骑马,许落先前在出圣村学会了,所以两人这几日都是这样同乘一骑,漫漫路途,岑溪儿始终在许落怀里。 这情景,若不是日夜赶场杀人抢劫的话,还真可以称得上郎情妾意,山水同游。 “山上这伙是兵匪,据说有六百多人,几个当家的都十分凶悍,武艺也不错。你就别一起去了吧,让花花先去杀上一轮,咱们再上山说几句话好了。”许落一边对岑溪儿说着,一边准备给马蒙上眼睛。 这是怕马被花花吓着了。 结果路边树丛一阵晃动,花花提前出现了。 许落下意识赶紧去拉缰绳,结果却发现,那匹马竟是悠然自得的啃着路边草,头都不抬,更别说惊慌了。看来日日气息相闻,马已经麻木了。 岑溪儿其实也麻木了,对于杀戮不再那么抗拒,不再有那么大反应,只是一方面总要在许落这里找些宽慰,另一方面,还是坚持能少杀就少杀的好。 对于许落刚刚的建议,岑溪儿摇头道:“不行的,我若不去,放任花花肆意杀戮,你说的那六百多人,指定一个都剩不下。花花玩兴大着呢。” 赤火蟒嗜杀,当作一种嬉戏,许落书上看过,如今现实也见过,没法反驳。 “花花,你从林里走,记得必须等我。” 岑溪儿叮嘱了一声,花花摇头摆尾钻过山林。 许落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岑溪儿,悠闲的沿路寻找上山道路。 “快点,快点,再不走死定了。” “都跟上,快着点。” 大概十几名汉子成群从许落和岑溪儿身边跑过……岑溪儿和许落这几天在路上也遇见过一些山民和流民,但眼前这十几个看起来应该不是,他们虽然也有些落魄,但是没有流民们身上的那份绝望感,而且其中有几个,还带有几件残破刀枪。 “这是?” “蟒匪来了——!没听说吗?快跑啊!不跑等死啊!” 岑溪儿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想来本是向许落问的,结果没想到,那伙人竟是一边跑一边答了。 “蟒匪?说的不会是我们吧?”岑溪儿拿眼神询问许落。 许落点了点头,苦笑着小声说:“大概就是了。咱们有巨蟒,又打劫……很形象啊,只是不够威风了些。” 看来消息还是传出去了。 “对了,你们是哪路的?”那伙人中的一个问了一句。 “我们过路的。”许落答。 “过路是哪路?”前面问话那人突然站住了,想了想,恍然大悟,激动得大喊起来,“哎呀,是肥羊啊?!是肥羊啊!” 听说有肥羊,跑在前前后后的十几个人都停了下来,聚在一起。 “看衣着应该还有几两肉。”其中一个在许落和岑溪儿身上瞟了瞟,又看了看许落牵在手里的马,说了句黑话,意思许落和岑溪儿看起来应该不算很穷,值得一劫。 “劫不劫?咱们可还没见过肥羊。”一个问。 “当然劫啊,打劫不就劫财劫粮劫色?就那个好看的女子,就值得下手了。”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道。 “七哥,再考虑考虑吧,不是说蟒匪就快来了吗?”又一个人站出来,神情急切的劝道,“蟒匪过处,寸草不生……咱们可不能耽搁啊!还是快跑吧。附近几个寨子的人,差不多都已经跑光,往梁或楚去了。” “也是,这就犯难了”,七哥一手揉着额头,犯难了,“容我考虑考虑。” 嘴里“啧、啧”作响,七哥来回踱步,考虑了大概快有一刻钟时间,突然站定,仰头瞪眼,“我考虑个屁啊我,有这个时间考虑,早剁完跑出去几里地了不是么?” 剩下十几个人想了想,纷纷点头,好像是这个道理。 “那现在上不上?”又有人问。 “现在动手?现在我们已经耽搁很久了啊!还来得及吗?……”七哥又犯难了,开始揉额头,踱步,“容我再考虑考虑。” 许落和岑溪儿已经看傻眼了。 “你们可想好了,这一个念头,可就是好几条人命。”许落笑着插嘴道。 “好几条?”七哥看了看许落,“你们不就俩人吗?” 许落心说,我说的是你们呀。 结果七哥又看了岑溪儿一眼,笑着问:“怀上了?几个月?这可不显怀啊。第几胎了?” “肯定头胎,我婆娘头胎也不显怀,四个多月了才看出来。”旁边一个接了一句。 这是,拉家常吗?许落不知道怎么接了。 岑溪儿则是又羞又气,瞪了许落一眼,低头哭笑不得。 “一群废物”,突然,其中一人不耐烦的嘀咕了一句,跟着大声道,“男的砍了,女的绑马上……你们谁跟我来?不来我一个人劫了,东西和女人可说好就我一个人的。” 他说着就拎了一把单刀冲出来。 人群中一个马上站出来指责:“唉,七哥还没发话呢,你懂不懂规矩?早就知道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了,仗着自己当过几天兵,不把我们放眼里也就算了,连七哥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搁前头就不该收你……欸?你,你哪去了?” 说话那人突然之间失去了指责对象,愣了片刻,木木的问:“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你们看见了吗?” “嗯”,一样愣住了的人群里有人回了一句,“有,就是没看清。” “扑啦啦……”刚刚冲出来那人的尸体碎成好几块从上面落下来。 其实花花一直就在那群人身后,刚刚那人挥刀朝岑溪儿冲过来,它就低了下头,给叼走了,只是速度实在太快,才导致在场这些人没能完全看清。 伴随着血肉落地,十几人捂着嘴不敢出声,缩成了一团。 人群最后面的一个连嗓门都变调了,带着哭腔颤抖道:“气嗝,七、七、七哥,我后面……好像,有个东西,很大……你们看看看看?” 十几人同时回头瞥了一眼。 “你们是?”七哥两眼发直,扭回头来问。 “蟒匪啊,还不快跑?”许落笑着道。 “对,跑……跑跑跑跑跑。” 一群人拖着发软的双腿开始跑。 赤火蟒要追,岑溪儿给喊住了,转头对许落解释说:“他们看着不太像贼匪。” “嗯,不像干过多少恶事的人,倒像是流民,刚落草的。”许落说道。 远远的,那群人还回应,“兄……兄弟你猜对了。” “对了,还,还有,弟妹有身孕,骑马小心些啊……骑,骑大蛇也一样。” 岑溪儿和许落相视一眼,几天来难得一次这么愉快。 “这么说,牛头山上没人了是吧?”许落向那群人喊道。 “我们不是牛头山上的。” “我们……就是从这跑过。” “牛头山上的人说是都在呢,一个没跑。那伙人搁所有兵匪里最像兵了,等着跟蟒匪……你们,拼一场呢。” “当心着些啊,兄弟。” “贼匪早就互相劫了,没啥。” “那蛇真大。” “……” 剩下的就听不清了,跑远了。 *** 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软绵绵的,写出来的东西也不那么劲道,干脆把个小情节写长点,大家先凑合一章。、 今天一个现实朋友终于通过威胁我,知道了书名,看了等你长大。他给我的写作风格概括:【闷骚写法】(他还说,现在网文主流是明爽,看来没少看。) 感谢一下给我鼓励的朋友:吴月微的项(看到吴月薇了);空虚额滴神(我也是,大半夜的);宇婷相厮相守(祝福你们俩);你的大白(大白好好泡妞);密云流火(快写到你被卖了);丁当咚; 第五十七章 刀名墨阳 这世间叫做牛头山的地方,大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里的牛头山,因山顶平坦,且东西两侧各有一块巨大的挂角石闻名,真真的像极了一颗牛头。 平坦的山顶上,当中一排燃着五处篝火,在场的人虽着装方面比起正规军伍来参差不齐了许多,但看他们队列排布整齐,神情肃穆,目露精光,没有半分喧哗议论…… 这是兵,真正的兵,而且是精兵。 一人身披黑色披风稳稳立在东头的那块挂角岩上,魁梧的身形在月光和火光的双重映照下显得鹤立鸡群,卓尔不凡。 “蟒匪的事,想必大家都听说了吧?”那人沉稳开口,“今天,周围不论兵匪、山贼或是流民落草,基本都已经跑光了。他们往楚去,往大梁去了……” 士兵们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但我们不能走,不能就这样回去。我们是为什么来的,你们还记得吗?”挂角岩上的将领发问。 “为我大梁,开疆拓土。”士兵整齐回应。 “不错,我们正是为了大梁守成百年之后,第一次开疆拓土而来。蟒匪的出现是个意外,别人可以逃,但我等不能,要整合此地方圆百里的流民、贼匪,先自立,后归梁……我们眼下只有一个选择,正面迎战,击杀蟒匪。” “此为危难,但实际也是机遇……因为此战若胜,我部必威名远播,使贼匪望风来投……而后欲行之事,必顺利百倍。” “至于蟒匪,到底是传言夸张,还是当真人力不能敌……我想,一会就见分晓了。对此,我方文通只有一个承诺,若战不能敌,诸位身死,我必洒血相陪。” “是。” 整齐的一声低响,士兵们并没有喧哗回应,只是纷纷握起了手中的刀枪,或弓箭,蓄势准备应战。 许落和岑溪儿其实已经来了,就站在西侧挂角岩背面。此处高有四米以上,因岩壁平滑,人力难以攀登,是花花将他们送上来的。 这是许落第一次见识到真正意义上的俗世军伍,精兵。至于以前遇到的粱续广那些,对比眼前这支队伍,他们根本算不上兵。 眼前这些都是凡人,他们或许不够强大,但论纪律、服从、协同,其实皆不是修真宗门能比的……修士们以个体为核心,太习惯各自为战了,哪怕群战,实际也是以个体的捉对厮杀为主。 而剑阵之类的群战之法,近万年来伴随个体战力的凸显,也正越来越式微。 “若这些人全是修士?”许落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灌木枝叶折断的声响传来,方文通耳朵动了动,“看来,他们已经来了。” 岑溪儿打算现身,但是这次不行,许落拉住了她,开口道:“将军就此回去可好?此地百姓自求一个太平度日,不想卷进兵祸……还请将军成全。” “他们还不是我大梁的百姓”,方文通道,“至于我等,可以死,不能回。” “可惜了。”许落又说了一句。 “将军战死即好,老死才可惜。” 这是一种与一般修士完全相悖的观念。 “两方交战,各凭手段……朋友莫怪。”方文通说完身形一展,凌空几步从东到西,早在刚刚,他就已经凭声音确定了许落的方位,此刻果断出手突袭……难怪他说莫怪。 “俗世高手。” 许落不知方文通到底俗世几品,但是看他来势,心中已有判断。 或受了那股古弓的气息影响,也不知是哪来的战意,许落此番扫荡贼匪,第一次有了亲自下场的冲动…… 没有喊溪儿出动花花。许落站在岩石最外处,目视突袭而来的方文通逼近到身前,拔刀,劈斩,一气呵成……这是他这段时间每日练刀的成果。 方文通用的也是刀。 “铿。” 两刀交击。 许落刀断,整个人重重撞向岩壁。 方文通倒飞而回……稳稳落地。 “练刀多久?” “快两个月。” “……两月?”,方文通笑了一下,“可惜了,你刀不好。今日若我战死,我这把送你。” 说完他再次腾身挥刀扑来,就像他刚刚说的,两方交战,各凭手段,不管嘴上怎么交流,手下却是没有半分手软,趁你病,要你命。 许落手上只余半截断刀。 但他没有半分犹豫,举刀,再斩。 “铿。” 断刀再断,脱身而飞,许落倒退。 但这一回,方文通倒飞落地之后,仍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 “刀势?”他问。 “我不懂那个。”许落答,他是真的不懂,但是心里有种感觉,刚刚的第二刀,自己似乎开始慢慢契合那天脑海中猎人出刀的轨迹了。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没有多出来任何身体之外的力量,只是因为刀势捕捉到了一种微妙的轨迹契合,就让第二刀的威力大大增加…… “这到底是什么?” 若还有刀,许落很乐意与方文通再战下去。 但是方文通并不是会抛一把刀给许落,豪爽大笑,说一声“痛快,再战”的武林豪杰,他是军人,只求结果。 “弓手预备……” 方文通腾身第三刀斩来,同时第一次向部下发令参战…… 两队弓手闻声即起,迅速转换方位,寻找射击角度。 这次只要方文通斩退许落,弓手就会乱箭齐发,射杀许落和岑溪儿。为将者,没有那么多情理纠结,处处皆是战场,皆以杀敌取胜为第一要务。 “嗷……叱。” 但这一次,迎接方文通的不是许落。 花花头部和半截身子抵在地上,后半部一条巨尾反弓起来,如被压弯了松手弹回的青竹,但是大许多,长许多,快许多……巨尾卷起破风声,呼啸着,朝着飞扑而来的方文通当头砸下。 “噗。” 方文通匆忙间只来得及横刀一挡,整个人被扫中,被重重的掼到了地上,身体犁开地面土石滑行。 一击立威,花花登场。 “嗷叱……” 杀戮开始了。 “花花尾巴流血了。”岑溪儿突然在旁心疼的说了一句。 许落一看,虽然伤口不深,但花花确实伤了,“这,怎么可能?”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这或许是花花这些天来第一次感觉到有些艰难,士兵们手里的弓矢、刀枪都伤不了花花,但是他们始终保持协同作战,数百柄长枪一齐挺刺,哪怕不能伤到花花,却也能合力将它暂时抵住片刻。 与此同时,弓手们则是步调一致的向着花花的眼睛,脖颈等部位集中射击,尝试寻找它的弱点。 方文通也一样,拖着重伤的身体,他一次次寻找花花被牵制的时机,拼死挥刀扑杀而来。 他一次次被震飞,花花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鲜血淋漓。 惨烈一战…… 许落伸手捂住了岑溪儿的眼睛。 直到,方文通终于再也站不起,直到,士兵死伤一地。 许落安顿好溪儿,从挂角岩上跳了下来…… “你是几品武者?” “三品”,方文通笑了笑,“你是好奇我为何能斩得破那头异兽吧?跟我的实力没太大关系,刀……” 他指了指身边地上的刀。 一把足有许落一丈长的重刀。刀柄两手合握有余;刀锷普通平实;刀身厚、长,有一个由刀锷向刀尖逐步扩大的趋势,但不明显;刀身弧度也一样,有,却不明显…… 这把刀最特殊有两处: 一、刀身通体黝黑,没有任何点缀,就连开刃处都一样黑得不见锋芒,且它黑得深邃,没有丝毫平滑感和光亮感; 二、刀尖处理特殊,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斜着生生切了一刀似的,显得很粗糙,但也是整把刀唯一给人锋锐感的地方。 许落把刀拾起来,手感颇重。 “刀名墨阳,为我少年时所得,借它之力,征战至今,逢数百战,斩无不破……我不懂它,但想来应该是屈了它了……今我已必死,他们……”方文通指了指一地的伤兵,“他们也不能再战……用这把刀,换他们听天由命?” 许落本可以拒绝,因为刀在许落手里,方文通已经没资格拿它来换任何东西…… 但是,“好”,许落说。 *** 许落小喇叭:开始收装备啦! 第五十八章 机关算尽 出圣村四天来一直处于一种压抑的气氛中,流民们因为恐惧闹了几次,要出圣村老的立场,就连村民们,也渐渐开始有些动摇,恐慌……其中有部分开始各怀心思。 第五天的太阳终于升起。 男人们背着弓,女人们抱着孩子,都在凝望着村口前的那条路,一直望到尽头……他们在等待最后的结果出现,等待着路的尽头,出现贼匪,或者岑溪儿和许落。 村长夏谷家里,后院墙根,数目掩住了的一块地方。 “二哥,怎么样了?有消息吗?”夏藏弓有些紧张的问道。 “暂时还没有”,夏尚山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你急什么?反正消息都已经送出去了。” “可是这不单没消息,去送消息的人也没回来啊!” “那就是方将军留他们一起回来,反正今天就是大队人马杀来,还回话费个什么事?等着吧,等着就好。” “哦”,夏藏弓想了想,“那到时咱们要做什么?” “扰乱人心啊,到时候大家都没主意,只要咱们做的巧妙,最后就是举村弃战而降。” “啊?……还扰乱?”夏藏弓惊了一声道,“可是自从那天我们几个冒头之后,这几天,村里大家都说我们就是内贼……我说话还有用吗?谁会听?” 夏尚山心说你本来就是个弃子,你们被怀疑,我可没有,但嘴上说的却是:“这不是还有咱爹嘛。” 夏藏弓愣了愣:“二哥你打算?” 夏尚山小一下道:“能劝就劝……不能劝的话,绑了吧,就说爹病情复发起不来,由我出面传达他的决定……为保全全村性命,降了。我替爹出面,信的人肯定不少……尤其是那个时候,大兵压境的生死关头,我敢保证,多数人会听我的。这样哪怕是那些不愿降的,也不可能再有死战的决心。” 夏藏弓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可是”,夏藏弓突然又道,“别人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春生肯定不肯降的,到时其他人会不会被他带起来,也不肯降?” “不错,你能想到这点很好”,夏尚山拍了拍他肩膀,“所以,咱们才无论如何都要绑了岑溪儿家那个小丫头啊!有她在咱们手里,春生就不敢吭声。然后等他降了,我会让方将军第一个杀他,立威,除患。” “对对对,还有身价全部,马家马奔原、马当关,还有岑溪儿和那个外来户……都得杀,不然都是麻烦。” “这是自然。” “这下我明白了”,夏藏弓舒心笑了笑,“那到时,二哥立下大功,可千万别忘了我……” 夏尚山正待点头…… “畜牲”,突然一声怒喝,“你们这两个孽子,原来真是你们……我想到藏弓了,却没想到,原来把他当枪使的人是你……老二!!!” 夏尚山和夏藏弓短暂的惊慌了一下,见四下无人,夏尚山笑着站了起来,“爹,我这正想劝你呢。儿子这也是为咱们村,尤其是为了咱们家着想啊。拼下去有什么好处?……就算有?不也是便宜了外人?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儿子呢。你不替我们考虑,我们只好自己考虑了。” “就是,爹。”夏藏弓在旁附和了一句。 “畜牲,你当降了以后被人当刀使,就能活了?你当那样我们出圣村还能存在吗?就算活下来一些人,再过几代,谁还会记得我们的祖宗是谁?是哪条血脉?”夏谷怒斥。 “那我就不知道了”,夏尚山笑着说,“总之我知道,咱们夏家,你的儿子,以后就不是山民了……千户,千户知道吗?他们死光了关我什么事?” “你……”夏谷一手捂着心口,一手往夏尚山脸上打去。 但他毕竟老了,夏尚山一手握住他手腕,“爹,看来你是说不通了……那只好委屈您老人家了。藏弓,愣着干嘛,去找条绳子,找块布。” “畜牲。” ………… 马蹄声,车轮滚动的声音,大队人马移动的声音。 夏藏弓、夏尚山,还有他们同伙的几十人喜出望外。 村口,村民们拿起早已备好的弓箭,冲到拒马桩下,准备迎战。就是三千流民中,也有不少拿来了写简单的武器,准备一起上阵……他们是切实受过贼匪之害的,深知今日若被遣散,会是什么后果。 贼匪为什么提出要出圣村解散他们?很简单,就跟狼妖牧民把养散放到山林田野上一样,只不过为了方便捕杀罢了。 但是,面对压境的贼匪,其实每个人都在不安。 马奔原被抬来了,马当关也是——虽然他们已经不能开弓。 “村长呢?” “谷爷呢?” 有些人开口询问,有些人则用眼睛在找。这种情况下,夏谷不在……没了主心骨,很多人的心思一下就乱了。 足有一千余人的队伍已经远远的出现在视线里…… 夏谷依然没有出现。 夏尚山来了,他来的同时,夏藏弓带着同伙的二十几个人趁乱混入人群,站在了牵着小织夏的春枝附近。 “我爹,我爹他起不来了。”夏尚山带着沉痛的表情走上小高台,故作懊悔道,“有些事,也许根本就不是我们一个猎村该去想的,该去做的,不是吗?我爹躺下了,原爷,马大哥也都废了。” “世道艰难,我们大家只是想活命罢了,能活命,怎么不是活,对吧?”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夏尚山,你现在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我们降了贼匪?”一位村老怒不可遏道。 夏尚山镇定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第一,这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爹的意思,他不愿看合村老少就这样送死,有错吗?第二,我们要降的其实不是贼匪,对面那些头领中,有一位梁国将军,我爹已经和他谈妥了,只要咱们举村降了,他必保证我们不受侵害,安稳度日……” 听他这样说,村民们开始动摇了。 “你那位梁国将军已经掌控全数贼匪了吗?为何他不敢以真实身份出现?他来的目的是什么?还有,除了保证我们安稳,他难道没说别的条件?” 马奔原经验老道,洞若观火,哪里是夏尚山轻易诓得过去的。 “我猜,他打的主意,是要我们为他所用,替他收服其他贼匪,甚至抗衡燕庆吧?给人当枪使的活,我不信谷爷会愿意干。” 马奔原又把村民们的想法拉回来了一点。 “那原爷的意思,是要战?那麻烦原爷告诉我,我们拿什么战?箭呢?”夏尚山反问。 “箭不够,我们还有人。村民加上流民,五千人口,将近青壮两千有余……有刀,有斧头,有锤子棍棒,我们为何不能一战?五千人……难道就这样任人鱼肉?” 士气被提起来了一点。 夏尚山努力镇定一下,似悲伤开口:“原爷是真狠得下心啊,狠心要这么多人,为了你们的野心,为了那个沈春生,去送命。可是我爹狠不下心……他老人家是曾经被你们的野心蛊惑,但如今,他想透了,他更在乎的,始终是咱们合村老少,两千条人命啊。” “各位乡亲,我爹这是在为大家谋生路啊!你们体谅下他的苦心吧……我们,降了吧,至不济,我们还可以迁居大梁啊!我替我爹,给大家跪下了。” 夏尚山在高台上跪下了。 “大家别听他胡说八道,我看他就是先前说的内贼……”有村老道。 “内贼?我是夏谷的儿子啊,你们族长的儿子啊,本来,也许是你们未来的族长啊!只是为了一部分人的野心,他们要抢……你们看我争了吗?我没争过。那我今天为什么要站出来?因为我和我爹一样,不忍心看大家这样被人蛊惑,白白送死啊!” 夏尚山捂着胸口,说得慷慨激动。 “我要见谷爷。”作为明枪暗箭针对的对象,春生没有太多辩白,只站出来说了这么一句。 “我爹已是奄奄一息,你还想逼他?”夏尚山痛哭道。 春生犹豫了一下,“不让见,那我不降。” “果然……”夏尚山突然笑起来,“果然被我爹猜中了,你们为了自己的野心,果然是凝园合村老少去死,也不会放弃的。还好,我爹他老人家早有安排……” 夏尚山说到这里,人群中,一人拿了把短刀抵住春枝,说:“别动。动你就……” 春枝彪悍,哪里管他,返身就是一拳挥了过去。 因为出乎意料,短刀只是刺破一层皮肉,拿刀的人就被春枝一拳打开了,但也是这一下,春枝身边站着的小织夏,被夏藏弓混在人群中一把抱了过去。 局面突然的演变让很多人一下都反应不过来。 “大家莫慌”,夏尚山在高台上站起道,“这是我爹的安排,他早知沈春生一伙一定会挟持大家去战,才出此下策。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我爹这也是没办法……” “沈春生,你把弓放下。” 夏尚山伸手一指正待开弓的春生,又一指,众人侧目……那边,一身可爱春装的小织夏正被夏藏弓用一只手臂搂着脖子,与此同时,一把短刀,正抵在她的心口上。 小女孩倒是不知道怕,正仰头一脸困惑的看着夏藏弓。 “你这样,算是要伤害我吗?那我许叔说……” *** 今晚还会写。大家方便的,电脑或手机网页版帮忙投下票……估计是拿不了奖,但是又没办法不参加,票数被人笑了…… 第五十九章 阵前异变 “闭嘴。” 夏藏弓打断了织夏后面的话。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到底打断了什么…… 然而出圣村毕竟多的是血性汉子,春枝腰腹之间还在流血,夏藏弓挟持的,又是一个才六岁的小女孩,这还要脸吗?许多人纷纷出声谴责。 “骂,骂,骂我们兄弟俩卑鄙,都来骂……”,夏藏弓大吼起来,“我们这样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你们中如今还有人是沈春生的对手吗?他若拿弓箭指着你们,逼你们去送命,你们有办法吗?” “我和我二哥也没办法,我爹也没办法,所以,我们这样做了。骂名我们来担,只求大家好好活下去。” 这两句话是夏尚山教他说的,至少从演绎的角度,除了略嫌狰狞,夏藏弓表现得很不错。 “你挟持一个捡来的小丫头有什么用?”突然有人开口。 众人回头,看到双臂已废,腰背重伤的马当关很是艰难的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春枝,“还不去止血?……还有,谢谢你,一直照顾我这个废人。你是个好姑娘。” 说完不待回应,他艰难的往前走,同时开口道:“我来换他吧,挟持我,你能威胁更多人。” 村民们都愣了愣,但是马当关的话其实不无道理,真的要算,出圣村每个人都欠他的。 “你当我傻啊?你以前可厉害了,万一你动手……”这句没人提前教,夏藏弓说话马上露馅。 一片嗤笑声中,马当关也苦笑了一下,“放心,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夏藏弓犹豫了一下:“那你要是根本就不想活了怎么办?” 脑子不好的夏藏弓歪打正着了,他这一说,所有人都明白了,马当关打定的主意就是这样,一旦换出来小织夏,他就会反抗,求死……自从成了废人,他根本早就不想活了。 难怪他刚才会第一次在众人的面前,关心、感谢春枝,甚至还夸了她一句。 “不换,不换。你回去。再过来我下刀了啊!”夏藏弓激烈而慌张的挥手,大喊着:“傻子才换,这个小丫头片子是岑溪儿和那个外来户的宝贝,沈春生他们敢动才怪。” 人群中一片鄙夷。 但这话织夏听着还有点开心:“嗯,我就是许叔和溪儿婶婶的宝贝。”她这么想着,手里的一团火就只闪了一眼,还没有完全冒出便收了回去。 夏尚山已经不敢再让夏藏弓继续说话了,再说,前面就全白演了。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们的心思,相信大家也都理解”,夏尚山开口道,“我知道很多乡亲不屑我们这么做,很多人都对岑溪儿和那个外来户心存感激,甚至,还曾经对他们抱了很大的希望……” “但是,现在你们看到了。五日为期,五天了,他们回来了吗?他们没回来。贼匪倒是来了。你们还相信他们确实是为了大家去解决问题?我想,他们也许早就远走高飞了。” 其实夏尚山心里想的是,他们大概早就死了吧。 “我师父和溪儿姐不是那种人。”春生接了一句,没有特别激烈的语气,但就是特别坚定。 “就是,织夏还在呢……唉,这可怎么办,溪儿一定要怪我了。” 在旁简单处理伤口的春枝也接了一句,不过她毕竟是个心大到一般人不能猜测的神人,此刻心里其实还想着,听马当关刚刚的意思,这事要是过得去,他应该也没办法再抗拒了吧?……嗯,准备生娃……对了,他腰不好?……也没事呀,他可以躺着。哎呀,我现在想什么呢我。 “嗤……生死当前,他们会管一个捡来的小丫头?”夏藏弓一伙的几个人起哄道。 小织夏很生气,一双大眼睛瞪着他们,“你们不许乱说,许叔和溪儿婶婶才不会不要织夏。” “不许说话。”夏藏弓又吼了她一句。 村民们开始议论纷纷,其中担心许落和岑溪儿已经自行逃遁的人,也不是没有。 “好了”,台上的夏尚山朗声喊了一句,伸手往外指着道,“争这些没有意义,贼匪和梁国方将军的人,就要到了。你们还是快些做决定的好……” 他故意转过脸向外,一方面掩饰自己的兴奋,另一方面,也试着寻找方文通的身影。 村民们经他提醒往外一看,果然,大队人马正逐渐逼近弓箭射程…… 战,还是不战? 村民们乱了,这样下去,哪怕其实还有不少人心存战意,最后都只得在一片混乱中束手就擒。 春生走了两步到拒马桩前,张弓搭箭…… “沈春生,你做什么?”夏尚山怒吼。 “我一人战,战死则已。”春生回答。 因他这句话,跑到拒马桩下张弓搭箭的猎户多了起来…… “沈春生,你敢再动一下,我们就杀了她。”对面上千人已经走进弓箭射程,夏尚山未免承担责任,也为了争取表现更好,已经顾不上太多掩饰了。 春生扭头看他,又看织夏,手中一张弓,不知该瞄准还是放下…… ………… 千钧一发。 “你们看,贼匪那边怎么了?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有举着弓向外的村民喊了一声,众人扭头望去。贼匪那边,几名小头领样的贼匪突然从大队人马中走了出来,排成一排,双手举着刀,或枪,或弓箭,一律举过头顶…… 他们突然跪了下来。 “我等前来求降……请出圣村老出来纳降。” 站在高台上的夏尚山甩了甩脑袋,又仔细看了一遍,不见方文通,但这是怎么回事?这…… 眼看着贼匪后方的那上千人已经开始自行归置武器、钱粮,一样样整齐摆放,等待收降……胸口突然一堵,夏尚山差点直接从高台上摔了下来。 “这是什么情况?”村民和一众村老也糊涂。 “他们都失心疯了吗?” “还是诈降?” “难道是……”有人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但是马上又否定了,就算许落和岑溪儿真有本事,能使贼匪不来合攻出圣村也就顶天了。他们才两个人,怎么可能让这么多贼匪过来求降? 但是事实很快证明,他们想的其实没错。 “哒、哒、哒……” 马蹄声,只有一匹马的马蹄声。 *** 没办法,还是短章,后面的十点前到。这块情节下章结束,溪儿该见几个夫家人了…… 第六十章 自误性命 马蹄声,只有一匹马的马蹄声,许落不得不对怀里正害羞的岑溪儿解释,“这可不怪我,谁让你不会骑马的。” 岑溪儿窘迫的看他一眼,无奈只好把头低得更低些。 许落笑了笑,双腿一夹马腹,“哒哒、哒哒”的马蹄声变得更快了些,很快,许落和岑溪儿从侧面的小道拐出来,出现在了村口,出圣村所有村民面前。 “各位村老放心,他们确实是来求降的。” 许落微笑着,策马走来……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这些目光里,充满了希望,充满了感激,充满了不可思议,难以置信,也充满了崇敬……这是第几次了?忘了,总之又一次不可思议的化险为夷,总之,都是因为这个人。 “他简直无所不能。” “我们应该相信他的。” 许落这一刻还不知道,正是因为这样的反复验证,反复考验,他终于在出圣村村民和流民们的心中,建立起来了不可动摇的形象和地位,以至于有一天,当许落需要他们张弓搭箭,去射天上那些他们眼中高不可攀的仙人……他们都一样会去做。 哪怕忐忑、哪怕恐惧,哪怕在颤抖,哪怕千般思绪,万般疑虑……他们依然会选择相信许落,会选择,为他举弓。 ………… “安排几位村老,再带上些青壮,去接收清点一下东西吧。人留不留任凭他们自己,也看村老们的意思。总之,东西要全部留下。” 许落对着还在发痴的村老们说完这一句,终于,马蹄踏进了村庄。 村民们想欢呼。 但是,他们很快想到了,小织夏还在夏藏弓手里。 “他们两口子为了大伙去出生入死,而我们,却连他们家的小孩子都没帮着照看好……就在刚才,刚才我们竟然什么都没做?!我们……” 这种惭愧、自责的心理在这一瞬间埋进了几乎绝大多数村民心里,改变了后来的很多事情。 “放开她。” “放开她。” 村民们怒吼着回头,才发现,此刻那边已是夏尚山、夏藏弓,两个大男人挟持一个小女孩的局面。 “先把剩下的人控制起来。” 许落冷静的说了一句,村民们迅速把夏藏弓一伙剩下的那些人分隔控制。 眼前很快就成了一个数千村民流民对峙夏藏弓、夏尚山两人的局面,只是他们挟持着小织夏……众人不得不投鼠忌器。 但是岑溪儿已经扛不住了,“织夏?为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放开织夏。” 她哭着向前扑去,许落连忙一把拉住,“溪儿,冷静点,没事的。我会处理,你冷静点……我跟你保证,织夏不会有事。” 没一会儿,在两名村民的带领下,一边跑一边还在解身上绳索的夏谷出现了。 “畜牲,你们还要做什么?放开她,我叫你们放开她。” 可惜,他们哪里会听? 夏谷有骂了几句,无奈的走到许落和岑溪儿面前,想说感谢,想说对不起,但都不知怎么开口。一时惭愧,羞愤难当,老人竟是差点就屈膝跪了下来…… 许落连忙一把将他扶住,交给村老安慰。 “师父,溪儿姐,对不起。”春生跪下了,许落没理他。他不一样,他必须明白什么是责任,也必须担负责任。 许落经他身前往前走了两步,开口道:“如今局面,你们想要如何?” “让我们走。”夏尚山还在幻想,他也许可以去找方文通。 “好。你们放了织夏,我让你们走。”许落干脆道。 “你当我们傻吗?放了她?放了她我们马上就会被乱箭射死。”夏尚山狰狞的咆哮。 “那你们觉得怎么样才好?” “让我们带着她走到山里,你们不许跟来,跟来,我就杀了她”,夏尚山一边拉着夏藏弓的衣服拖着他和织夏往后退,一边说,“我们到了安全的距离,确认你们没有追上来,就会放了她。” “你想得美。” “鬼才信你。” 一时间无数人出声反驳这个近乎无赖的提议。 但是许落犹豫了一下,竟开口说道:“好。” 所有人都诧异。 但许落只是专心的看着织夏的眼睛道:“织夏,别害怕。记得许叔跟你说过的话吗?” “嗯。”织夏认真的点了点头,瞳孔里全无半分恐惧。 “记得蝴蝶吗?”许落再问。 “嗯。记得。”织夏对许落眨了眨眼睛。 “你们走吧。记住,你们若敢伤害织夏,我必会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许落在村民们的一片劝阻声中挥了挥手。 夏尚山和夏藏弓就这么带着小织夏一步步离开了村民的视线,走入了山中,有人想偷偷跟去,许落阻止了。 没有人能理解许落。 但是他们一样不敢指责他,因为目前为止,他做的,从来都是对的。 就连岑溪儿都变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 一片杉树林中,夏藏弓扭了扭自己有些发酸的手臂,搂着织夏脖子的手臂和持刀的手臂互换了一下,抬头对身前不远处正在张望的夏尚山道:“二哥,怎么样?没人追来吧?” 夏尚山摇了摇头:“没有。” “那这小丫头现在能放了吗?带着不好爬山”,夏藏弓说,“对了,二哥,咱们这是去找方将军吧?让他带人杀来……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我有说过会放她吗?”夏尚山突然阴笑着道。 夏藏弓愣了愣。 “你刚刚明明就有说过。”织夏认真的反驳了一句。 “闭嘴。”夏尚山怒斥了一声,转向夏藏弓道:“你既然知道我们如今要去投方将军,又怎么还能放了她?把她带去,等日后方将军再来攻村之时,将她举在阵前当盾来用,难道不好吗?” “好好好,果然还是二哥聪明。”夏藏弓激动的叫道。 “好了,总之只要不弄死,你要怎么样都行……”夏尚山笑着道,“你要是觉得今天憋屈,划她两刀也行……不过,你不觉得这小丫头长得很好看吗?虽然小了点……” 夏藏弓低头看了看小织夏,嘿嘿笑起来,“还真是啊!我就没看过更好看的小姑娘。” “唉,看来你们真是很坏的坏人”,小织夏突然叹了口气,“你们知道许叔刚刚说,让我记住他的话,是什么吗?” “哦?那你说说看。”夏尚山戏谑的说了一句。 “许叔说,织夏呀,许叔其实不打算教你太善良。若真有一天,别人定要伤害你,不要退缩,不要害怕,要好好保护自己。” 小织夏很认真的,绘声绘色的,说起了那天许落对她说过的话。 “噗……” 夏藏弓和夏尚山同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那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善良,怎么保护自己。”夏藏弓一边笑着,一边伸手准备往织夏身上探去。 “不如你再说说,蝴蝶是怎么回事?”夏尚山饶有趣味的看着。 “蝴蝶是这么回事”,织夏摊开一只小手说,“它……炸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小织夏手心里蓝光一闪,“哄……”小小的火光焰尖跳跃,织夏的小手覆在了夏藏弓身上,只一刹那,蓝色的幽光就吞没了他整个人…… 夏藏弓在火光里逐渐消失。 一截、一截的消失…… “啊~!妖怪,鬼,啊~” 夏尚山惊恐的大叫,撒腿便跑。 织夏追了两步,发现追不上,心急之下把手心幽焰往外一送…… 之前一直离体便灭的火团这次竟然成功离开了她的手掌,又仿佛有灵性一般,朝着夏尚山追去…… 下一刻,夏尚山奔跑的身形也在哀嚎中开始一片一片的消失。 ………… 足有快半个时辰,村民们焦急的找寻终于有了收获。 小织夏一个人孤零零的从林间走来…… 岑溪儿连忙上去一把将她抱起,反反复复的检查,又抱在怀中抚慰。 一直到她俩的情绪都平静了,才有人问了一声:“织夏,那两个人呢?” 许落朝织夏眨眨眼睛。 织夏开口说:“他们……跑了。” 这个小精灵啊,太聪明了,许落把她从岑溪儿怀里接过来,抱了抱。 一旁,夏谷还在念叨:“总算是他们没有伤害小织夏……可是,他们该死啊……追,一定要追。” 马当关伸手按了按他肩膀,“算了,谷爷。就这样吧。” *** 今天应该也一万多不少了,写得急,我会改改。 第六十一章 净世火莲雏形 织夏说了谎,不论从哪个角度而言这都是必须的。 她本身身上的秘密需要保守。 而从心理角度来说,这对村长夏谷或也是最好的结果,两个孽子人世天涯,永不再见,总比最后需要由他亲手去处置他们好接受多了。 回村的路上都是许落抱着织夏,因为生怕人多嘴杂,她被问多了,说漏了什么。 进村,从村口开始,出圣村民连同流民数千人密密麻麻的排成了两排,就那么,默默的在那里等候。 岑溪儿和许落的个性如今他们也大概有些了解了,跪拜什么的,怕两人反而不能接受,所以,就只好通过这样默默的迎候,还有面上诚挚、感激的笑容来表达他们此刻的心情。 随行的村老和其他一些人自动闪到了一边。 许落没办法,只好一手抱着小织夏,一手牵着岑溪儿……一面不住的点头微笑回应,一面从夹道等候的人群中间走过。把这份情领了。 三人刚回到家门口,许落就被村老派人请了去。 另一边纳降贼匪的接收工作已经进行完了。箭矢、刀枪、马匹……出圣村的军备等级不论质还是量都提高了几个档次。钱物方面也变得十分充盈。除此之外,还多出来了一批人。 “侄女婿”,一位和岑溪儿家有表亲关系的村老开口道,“感谢的话我们这些老朽就不说了,说了也不够。请你来是想说两件事,这第一件,那些贼匪送来的银钱,我们自作主张一分为二了,打算一半留在村里,另一半给你家里送去……你看,可行么?” 他说完当时,满堂村老皆是面色尴尬,有人慌忙解释:“村里前番欠了李员外不少钱,另外添了这么多流民,这个……” “实不相瞒,银钱方面我之前已经取了一些了”,许落坦诚的说道,“村里花销大我知道,所以这些钱,就先全部留在村里好了……我日后若有所需,再向村里索取。” “……”这实是村老们怎么都没料到的一个结果,那可是上万两白银啊,一般人家几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一个数目,许落竟就这样送给村里了。 他们哪里知道,许落其实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概念,对他而言,俗世财富,有个几百两,能保证自己和溪儿、织夏丰足度日也就足够了,跟有上万两之间,没有任何差别。 “如今想来,原来溪儿两年前的那次出嫁,才是我出圣村百年来所发生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啊!” 有爽朗的村老感慨说笑,也有些站起身来,郑重的上前要给许落行礼,许落连忙一把扶住了。 “现在周边匪患暂时消停,正是咱们出圣村全力经营的时机,且流民也多了,花销自然更多,诸位村老不必客气”,许落劝了一句,又说:“我听听第二件事吧,实不相瞒,我现在急着回家。” “好好好。” 村老们笑了笑,也都理解许落的心情,马上有人说了第二件事:“先前来降的贼匪人数众多,我们依你的意思,让他们自行决定去留,结果其中大半决定离开,各寻出路,但也有近五百人选择留下,而且看样子陆续还会有些人来……这些人,说实在的,哪怕是流民落草,毕竟也算贼匪出身,我们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好暂时给他们安顿在了不远处的一个村里,却不知,接下来应该怎样约束才好。” 这还真是个问题,更何况许落也不懂这些,正思索着,有人进来通报,说是流民那边那位静慧师太,正在村口求见村老。 “她来做什么?”有村老问道。 “听她的意思,是想自请去管束此次留下的那些贼匪……还说什么,佛门广大,世间无不可渡之人,说她可以感化他们,劝他们向善……” “这……” “好。”村老还有些犹豫,许落却直接拍板了:“这事就这么办好了,静慧师太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既是许落拍板了,村老们自是没有意见,当即便吩咐了下去。 他们想的是许落既然同意,肯定有他的主意,而他的主意,肯定是对的。而许落想的是,恶人自有烦人磨,当真再合适不过了,静慧师太能感化多少人且不去说,至少她能让他们不消停,能让他们没心思瞎琢磨,瞎折腾。 告别村老,许落急匆匆回了家。 岑溪儿人在厨房,却不见织夏,许落第一时间赶到了符箓房,果然,织夏就在那里。 许落先是向她交代了一些事情,比如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而后又问起了她的感受……毕竟今天,是六岁的小织夏第一次杀人。 “这样就是杀人吗?”织夏用天真的眼神看着许落,除了困惑,没有半分负担感。 许落愣了愣,相比岑溪儿当时的反应,织夏现在的状态实在是太轻松了,是因为纯阴厄难体血脉中隐藏的本性,书上说的魔性癫狂么?还是别的缘故? 许落连忙追问了事情的详细经过。 等到织夏说完,许落大概有数了,结论就是小织夏自己的一句童言:“我就是把他们变没了呀。” 事实就是这样,幽蓝火团的杀戮过程不会出现任何挣扎和血腥,甚至连一声痛苦的哀嚎都没有,不单平静,甚至还有些魔幻和有趣…… 纯净的幽蓝光芒下,人就那么一部分接一部分的凭空消失,这在一个孩子眼里,不就是一个绚丽而有趣的街头戏法吗? 许落安心了不少,但还是又叮嘱了几句,以后未经自己允许,不许她使用火焰。 织夏乖巧的应了,跟着兴奋的拉着许落说:“许叔,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嗯?” “你等一会儿哦。”小织夏像是准备表演的艺人,先跑来跑去的摆了十来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在屋里地上,然后小碎步跑回许落面前,歪着脑袋,摇了摇两只小手,“看,什么都没有哦。” “变。”一团好似莲花的幽蓝火焰升腾在小小的掌心,惟妙惟肖。 这个,许落是看过的,只是他看的时候,火团并不能完全化成莲花的形状。看来织夏进步了。观众本来就少,为了不扫她的兴,许落还是配合着惊叹、叫好。 “还有哦。”织夏两眼笑着一眯,小手一挥,“蓝莲花,飞……” 一朵由蓝色火焰组成的剔透纯净的莲花,轻轻的浮在空中,稳稳的向前移动,与此同时,蓝色莲花的花瓣一片一片的绽放,美得让人目不暇接…… 就是这么美的画面,却让许落有些不寒而栗,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史书上记载西疆血战的时候,提起过那具纯阴厄难体用过的一式神通:净世火莲。 这就是那式一击灭杀数千修士的纯阴厄难体独有神通的雏形吗? 织夏竟然自己摸索出来了?我该怎么办? 眼前这个纯净可爱的小女孩,真的注定要么夭折,要么成长为“天下厄难”吗?我该怎么办? *** 第六十二章 阴火淬箭 许落低头思索了一会儿。 “许叔,你怎么了?不好看吗?”小织夏摇了摇许落的手臂,有些撒娇道。 “好看,许叔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火焰。”许落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把心情暂时放松,“小织夏好厉害。”不论如何,她现在都只是一个纯净可爱的小女孩。 小织夏开心了,转而又有些遗憾道:“织夏就是好想表演给溪儿婶婶看呀。” “这个晚一点吧,等时机合适了,许叔会跟你说的。”对于这一点,许落不得不看着她满脸的期待变成遗憾。 “嗯,那许叔你接着看哦……”小织夏收敛心情,继续为她唯一的观众努力表演着,小手继续挥动,蓝莲花一朵接着一朵浮空而去,而她脸上,竟没有半分疲惫。 这种能量的持续性令许落吃惊,但是更令他吃惊的一幕马上出现。 就在许落眼前,那些蓝莲花此刻正依序一朵一朵的停在织夏原先摆好的石头上。没有熄灭,也没有毁掉什么,十余朵蓝莲花就那么安安静静的“长”在那些石头底座上,绽放着,或者说燃烧着。 想必织夏对能量操控的精妙,许落更好奇这些蓝莲花能停留多久。 “这样以后就不用点油灯了。”恰在这时,小织夏开心的说了一句。 许落有些意外:“嗯?它们能保持很久吗?” 织夏点点头:“一个晚上肯定可以的,我能感觉得到。” 许落再次哑然,这世间不论修士、妖族,除非阵法,术法之类的神通一旦施放,能长时间持续存在的,实在不多见。 当场,许落脑海中隐约觉得捕捉到了些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许落在出圣村后山练刀完毕回家,在路上看到了正在训练的出圣村弓阵和流民弓阵……脑海中灵光一闪,许落想到了。 他之前统计战力,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出圣村的这个超级弓阵,因为几乎都是凡人的关系,对上修士就全然派不上用场。 如今,他终于找到了可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阴火淬箭。 向村老要了一大捆铁制箭矢,许落抱回家立即找到织夏,进了符箓房。 “织夏,你试着放一朵小莲花在这支箭的箭簇上。”许落取了一支箭递给织夏。 “嗯。”织夏轻轻松松就做到了,得意的举着箭簇上蓝莲花跳跃的箭矢给许落看。 “好,你等等。” 压抑着兴奋,许落开始在身上翻找,如今他的身上日常总塞着几百道低级符箓,以备不时之需,而符箓本身的效用,也是千奇百怪。 “就这个了。”许落翻出了一张“驻时符”,这种低级符箓于战斗中用处不大,也很容易被破坏,是许落有一次闲来无聊画了给岑溪儿用来保持饭菜新鲜用的。贴上“驻时符”,吃不完的饭菜至少能保持大半个月不腐坏。 “你试试把这个贴在箭簇上。” 许落没敢自己上手,把“驻时符”递给织夏,这事除了织夏谁都做不到,因为只有织夏可以控制蓝莲花的属性和攻击性。 伴随着符箓贴上,肉眼可见的,箭簇上的蓝莲花很快由盛放的姿态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花骨朵,只有几缕微微摇摆的火苗证明着,它并未消亡。 “好,好……织夏,你以后就这样练习”,许落兴奋的说完,又赶紧补了一句,“但是要千万注意,不能累着,只当是过去那样平常练习就好。大部分的时间,还得用来玩,用来陪溪儿婶婶。” 他怕织夏因为看他喜欢,太过努力去做了。 跟织夏说好后,许落立即去村里又要了几捆箭矢,随后连夜绘制了大量的“驻时符”,一并放到了符箓房里。许落的脑海中,已经能够想象到未来那幅千弓齐发,千朵火莲覆盖长空的画面了。 就这样持续了大概有十多天,生活又恢复了稳定平常的样子。 许落观察了一下,织夏每天能完成的量大概以二十支箭为极限,有时候因为贪玩,因为太腻溪儿,一天只做三五支也是常有的事。 这让许落放松了不少,毕竟他内心其实并不愿意自己把织夏当作武器。做这些,只是为了防止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不得不这样去保护织夏,还有一家三口如今的生活。 然而问题还是出现了,几天后,岑溪儿一次私下找到许落,忧心忡忡的告诉他,自己发现织夏最近变化很大。 “织夏现在笑起来不像以前那样孩子气,那样灿烂了,有时候明明看上去很开心,但也只是抿一抿嘴,翘一下嘴角而已。而且说话也变少了,不像原来那样总是叽叽喳喳的,虽然还是腻着我,还是会贪玩,但也经常突然就一个人坐那开始发呆,每次那种时候,她的表情看着都很冷淡。 我怕她是因为前阵子吓着了,问她,她说不是。我又以为她生病了,她还是说没事。你知道的,织夏不会骗我……所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岑溪儿说完,许落也愣了一会儿,“难道是因为实力进步,血脉进一步被激发?雪女……纯阴厄难体……” “相公,你这次就跟我说实话好不好?我知道织夏有些特别……就是你说的那个,血脉什么的。平常你们不愿意我知道,我也就不打听。可是现在,我真的很担心。”岑溪儿一双眼睛里写满担心,看着许落。 许落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岑溪儿,“其实织夏的情况我也不能一直瞒你……这样吧,你自己来看。不过先说好了,一会儿,包括以后,你都不可以显得太惊讶,更不能被吓着……织夏自己知道的并不多,甚至我知道的,其实都很少。” 岑溪儿认真的点头。 许落带着她找到织夏,果然,小丫头明明才六岁,却莫名的独自发着呆,脸上表情如同冰封一般。 “织夏……织夏……”许落叫了两声。 “嗯?”织夏终于反应过来,看到是许落和岑溪儿,脸上露出了笑容。 “走,给溪儿婶婶表演戏法去。”许落笑着伸手把她拉起来。 “真的?”织夏有点不敢相信,但是明显很开心,因为她最想的,就是把漂亮的蓝莲花表演给岑溪儿看,最在意的,就是为什么自己的特殊,连那么亲近的岑溪儿都不能知道。 “当然是真的,你溪儿婶婶可期待了。” 岑溪儿在一旁点头附和。 小织夏兴奋的雀跃起来。 许落一手牵一个,到了后院符箓房。 接着,岑溪儿就目睹了一场完全超乎她想象的表演。小织夏在岑溪儿面前特别卖力,纯净的蓝莲花一次次盛放,排列成各种图案浮行…… 她甚至还摆出了几个许落教她认的字,还摆出了溪儿教她剪的窗花。 还好,因为有许落的提前叮嘱,岑溪儿努力克服了惊讶和惶恐,当了一个很称职的观众。小织夏被夸得北都快找不着了。 隔天,岑溪儿告诉许落,这天夜里织夏连睡觉都在笑。不必再瞒着自己最喜欢的溪儿婶婶,而且自己的这种特殊,被岑溪儿接受了,而且她还很喜欢,这些对于小织夏而言,或许真的特别重要。 打开心结是一个方面,织夏的笑容是多了,但是有些状况依然存在。 许落仔细思考了几天,终于找到了一个暂时缓解这个问题的办法。织夏的血脉属于极致阴寒一类,而蛇虽然属阴,花花却不是,赤火蟒是蛇中异类,这点从它的名称便能看出…… 赤火蟒的阳火当然与织夏的阴寒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但是眼下织夏还年幼,用来暂时缓冲,许落觉得应该还是可以的。 “每天跟花花要一滴血给织夏喝?” 听到许落的“处方”,岑溪儿和小织夏都直摇头,花花更是恨不得立即扑上来一口把许落给吞了。 花花之前的伤早在事后不到三天就已经完全愈合了,许落也不知这到底是因为赤火蟒本身的恢复能力就如此强悍,还是有别的原因,就像他一直也不知道赤火蟒为什么不会伤害溪儿,而且赖在他们家一样。 “你们自己决定吧,反正我惹不起花花。你们俩倒是都跟它关系很好。” “而且这是织夏需要,又不是我。” 许落说完第一时间在赤火蟒仇恨的眼神中闪人了。他让织夏和岑溪儿向花花要的这每天一滴血,当然不是普通血液,而是赤火蟒的本命精血。 本命精血在于花花虽说可以不断再生,但是这样消耗,想来还是很心疼的。 结果没让许落失望,尽管心疼,花花还是因为岑溪儿和织夏的关系,主动从颈部挤出来了一滴本命精血,然后俯下身来。 花花就像喝奶的小羔羊一样,喝下了那滴血。 事实证明许落是对的,有了每天一滴赤火蟒本命精血的调和,织夏很快又恢复了原来时刻活泼灿烂的样子。 岑溪儿放心了,少了忧虑,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同时因为怕花花伤身,还经常弄一些猎户们采来的山参、茯苓、野灵芝之类的补品,炖鸡炖肉给它吃。 花花的待遇和地位直线上升。 *** 第六十三章 空冥山上乱 空冥山有“一山无径道无踪”兼“天南不可寻”之说。 其实只是山太高了,且被云雾、阵法遮蔽。 实际此山共有高低不齐五座山峰,绵延百十里,云雾在腰,星辰在顶,巍峨俊秀。 五峰中,主峰名为接天峰,是为空冥掌教一脉所在,其下设有长老三人;并置藏书阁、宗门武库等重地;其上有空冥大殿,周天殿。 其余四峰分别为摘星峰、浩日峰、出云峰、莲隐峰,今多由掌门傅山同辈师弟妹执掌。 譬如许落童年成长的莲隐峰,便是由傅山那一代,十一名掌教师尊亲传弟子中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师妹云素执掌。 莲隐峰的特别之处在于,这位十一师叔本身是女的,其门下,也只有女弟子。空冥山下超过七成的女弟子,都归莲隐峰统属。 许落的特别之处在于,他是空冥山上唯一在莲隐峰生活过的男弟子。 他在那里跟着十一师叔和一众师姐一直到六岁才被傅山接回接天峰,后来,也仍是空冥山上唯一可以随意出入莲隐峰且会受到欢迎的男性。 至于其他人来,自有莲隐剑阵伺候,哪怕是要与莲隐峰女弟子结成道侣的那些个,上门带人离开那天,也是一样的待遇。 ………… 摘星峰在空冥主峰接天峰向西二十余里,对于空冥宗的修士而言,这点路程不过须臾之地。 一条小道上,一个挺拔修长的背影不太耐烦的站了会儿,又懒散的坐在了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似在等人。 这人坐时一条腿落地,另一条腿却还踩在身前的一块条石上,再加上脑袋耷拉着,乍看起来,跟俗世里喜欢坐在村口路边闲耗时光的无赖少年差不了多少。 从背后看她,一头道髻凌乱,不修边幅,身上一身男式的黑色道袍也穿得不甚规矩,甚至还把一边前摆塞在了后腰腰带里。 但你若看她正面,便是一张出尘绝艳的脸,而且偏偏这样一张脸上,还有一股子明朗的英气,两种气质完美交融,神仙难挡。 颜无瑕是新晋的天南修真界第一仙子。为什么是新晋?因为她一直到去年秋天,才第一次在各大宗门面前露脸。 于是一时间众生颠倒。 可惜许落无法告诉那些日里想,夜里梦的各大宗门年轻弟子。这位仙子姐姐,骨子里其实是个男人,你想做她哥们,看人品、机缘,想做她男人……基本死路一条。 莫念尘有每日走一走这条山道的习惯。 他是摘星峰主,在当年的十一名掌教弟子中排名第九,名叫念尘,偏又姓莫,是个趣人。平常对待后辈弟子也算亲近、和蔼,所以这条山道上平日里多有弟子等候,请教修行,莫念尘也不见怪。 “今日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走到半途,莫念尘还有些奇怪。 待到他拐过一个弯,看到那个背影……终于知道为什么了,莫念尘转身就走。 “九师叔,九师叔,等我,等等我。”颜无瑕一边喊着,一边从后面追来。 实际莫念尘要甩开结丹修为的颜无瑕不过一个念头的事,但是既然被看见了,就不好再走。 “又借灵石?”转身面对正御剑而来的颜无瑕,空冥山上当前负债最多的烂赌鬼,莫念尘直接把话堵死,“没有,一颗下品灵石都没有,有也不会借你。” 这位侄女辈的大小姐从来有借无还,他已经被借怕了。 “不是,不是。”能欠下这么多灵石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幅“金刚不坏”的脸皮?颜无瑕凑上来,御剑翩然停住,嘴角一翘……这要是一般弟子,怕就当场掏空储物袋借她了。 不过师叔辈的莫念尘不再此列。 “这回不借灵石,我是来与九师叔谈交易的。”颜无瑕落地继续道。 “嗯?”莫念尘眼中露出几许好奇。 “我听人说,九师叔从前对我爹那件‘密云流火’很有兴趣?” 莫念尘犹豫了一下,终是点头:“要说兴趣还是有的。那‘密云流火’是四师兄百年前入一宗门古迹所得,其上蕴有上古气息,几次施展,也都威力巨大……我当时想借来看看,你爹怎么说都不肯。” “事情就是这样”,莫念尘最后道,“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借什么借?都是自家人,卖你……我把密云流火卖给九师叔你,如何?”颜无瑕像个热情的小摊贩,伸出一只手晃着,“只要五万上品灵石,怎么样?” 莫念尘愣了愣,“你是说的……密云流火?” “就是它啊!” “你爹?” “我爹出去了。” “然后?” “喏,你看?” 颜无瑕一拍储物袋,一柄折扇样的法宝出现在她的手上,扇子是合着的,扇面看不见,但也能看见上古异兽白骨构成的部分扇骨,还有两侧古玉镶嵌的一条腾龙与一只朱雀……还有扇坠,坠的是一只不知名异兽的眼。 莫念尘感觉了一下气息,确是密云流火无疑。脑海中回忆着四师兄几次动用此宝当时,那漫天滚滚红云,还有流火如星芒坠地的磅礴气势…… “真是……败家啊!” 莫念尘叹气,摇了摇头。 “三万,只要三万上品灵石行了吧?不能再少了。”颜无瑕以为他嫌贵,立即降价。 “不是价格问题。”莫念尘只好道。 “那是什么问题?” 莫念尘看她一眼,“这扇子,是你爹没带着,你偷出来的吧?” 颜无瑕面不改色,“嗯。” 莫念尘瞪她一眼,“那等你爹回来了,向我讨要怎么办?” “我不告诉他扇子去向呀。” “……,可是法宝上面有你爹留下的禁制和气息。” “抹了呀。” “来不及,禁止复杂,我还不及抹掉,他就该回来,杀上我摘星峰了。到时扇子给他要回去了,灵石我向谁要?就你爹那人,从来都是以大欺小的,他会给我吗?” “那你跟他打啊!你们很久没打过了吧?” 莫念尘郁闷了一下,又看了看那柄密云流火,叹道:“怕还是打不过他一点啊,再说了,他还是我师兄,又是戒律长老……”他忍住了后半句没说,关键你爹还是个无赖啊! “哦”,听出来莫念尘的决心,颜无瑕沮丧了一下,顺便道,“对了,九师叔,话说祖师爷当年怎么会让我爹那个脾气的人去当戒律长老的啊?” 莫念尘苦笑一下,“当年师尊寿元将尽,破境未果,安排后事。先传位三师兄,又安排各峰各处执掌,最后,只剩下了宗门武库和戒律长老还没有人担当。而当时他面前剩下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四师兄,也就是你爹颜禹;另一个,是五师兄钟隐……” “最后呢?” “最后师尊长叹一声,宗门武库事关生死,务必由可靠之人镇守……唉,就当空冥没有戒律吧。老五,你去守宗门武库。老四……不说了。” “也有道理”,颜无瑕想了想,“可惜二师伯和七师叔早年战死了,不然也不至于无人可用到这样……对了,十师叔呢?十师叔当时也陨落了吗?” 莫念尘脸色一变,正色道:“胡闹,你爹没告诉过你,凡此人相关,皆为空冥禁忌吗?” “呃……我一下忘了。”颜无瑕低头装了一下鹌鹑,很快又觍着脸笑起来,没心没肺道:“唉,看来我只能想办法把它卖给大师伯或十一师叔了,只有他们买了不怕老家伙回头来抢。” “卖了又有什么用?你卖了再赌,一样得输。”莫念尘劝道。 “怎么可能?我每次都翻倍下注,这次一年不成,下次赌三年……我迟早连本带利翻回来。难不成许落还转性了,留在俗世一辈子不回来?”颜无瑕自信道。 “那可说不准”,莫念尘双眼微微眯了眯,“所以,你最好还是亲自去找许落,确认一下再回来下注的好。” “这法子我早想过了,要是能找着,上一轮赌他三个月回山那次,我就去把他抓回来了,哪还用输得这么惨?可是问题不是除了掌教,就没人他的去向了嘛。” 颜无瑕跺了跺脚,臭小子,到底怎么回事?你是许落唉,许落怎么可能在俗世呆那么久?绝不可能。害我输这么惨,扒了你的皮。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刚刚用神识扫了一下,莲隐峰那边,你十一师叔带着云婧正往接天峰周天殿去呢,而且脸色不太好看。你猜她们去干什么?” “嗯?” “我猜肯定跟许落有关”,莫念尘笑了笑,“怎么,你不去插一脚?” 颜无瑕恍然大悟,“谢谢九师叔,那我去了。” “去吧。” 伴随着颜无瑕御剑化虹而起,一时间三道虹光,直往周天殿而来。两道来自莲隐峰,一道来自摘星峰。 三个女人一台戏。莫念尘望着笑了笑,这下,掌教师兄有麻烦了。 想罢他收了术法,如一寻常文士一般,背着双手,沿山道缓缓而行,“修行啊,保不齐小落回来就不止元婴了呢?我们这些师叔,还真是一刻都不能懈怠。” *** 第六十四章 夫家人来了 接天峰,后山药田。 空冥掌教傅山和大长老李还河在下棋。棋盘是头上穹顶,棋子是凝气成云。 傅山此刻正欲在李还河两路黑棋之间“断”一手,但头顶凝成的白子被对方阵法牵制住了,拉往另一处,迟迟落不下去,两人正在僵持…… “师伯,弟子顾徐之求见,有事禀告师尊。”山门外,一个恭敬的声音穿透禁制。 摆了摆手,李还河神识延伸,药山之外,一名看模样三十出头,气质沉稳的修士,哪怕是对着无人的山门,也规规矩矩长揖到地。 “徐之这孩子,总是这般规矩,实在不像是你教出来的徒弟”,怕有正事,李还河大袖轻扬挥去棋盘,转头对傅山说,“只是他这个修为,停滞在结丹初期怕也太久了吧?” “是啊。说起来,其实是我耽误他了”,傅山尴尬的笑了笑,“这孩子办事牢靠,有原则,也有分寸,现在宗门平常事务,我基本都交与他了。与同道乃至俗世的一些交往,也都是他在做。所以,耽搁了不少。再加上他开始修行之时年纪稍长,后又总替我指导师弟妹,……” 傅山说了一堆理由,似是在为顾徐之的修行困顿开脱,但是在场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些,其实都是次要的。说一千,道一万,顾徐之自身根骨、际遇,其实都有欠缺。而掌门大弟子的身份,又在无形间给他增加了压力,影响心境。 “我记得,徐之比小落要大了许多吧?……就算不与小落比较,对比其他弟子,总不好相差太多的。如今,怕是有些个曾由他教导入门的弟子,修为都已在他之上了吧?”李还河皱了皱眉,“毕竟掌门大弟子啊,长此以往,怕也不好服众,少不得……要听些闲话。” “这个我也知道……可是,我也找不出旁的什么办法。”傅山神色郁结片刻,没再说下去。 李还河刚刚的说法,其实已经很温和了。事实上,虽然顾徐之自己不曾抱怨,但是傅山这些人,其实都知道,因为修为长久的停滞,顾徐之这个空冥掌门大弟子,背地里不管在宗门之内,还是同道之间,都已然渐成笑柄了。 这事顾徐之自己着急,傅山着急,一向视顾徐之如兄长的许落,也同样一度耗尽心思找寻办法……可惜,都没有用。 修行,归根到底毕竟是很个人的一件事情,其中还有许多道不清的玄妙,修士自身都未必清楚,旁人能帮的,真的不多。 “不若,干脆把他这个掌门弟子之位拿下来?好教他专注修行,破障。”李还河试问道。 傅山摇了摇头,“这个我也想过,但这件事,只有他自己主动来提,我才能允。若他不提,我先说了,我怕他就此自认一无是处,心境彻底崩塌。” 李还河想了想,微微颔首道:“也是。而且要另寻一个适合的人出来,怕也不太容易,你那些弟子千奇百怪,就这么一个端正的。” 傅山讪笑起来。因为李还河这么说,他不得不承认。 第一时间想起来的自然就是那个“俗世恐惧症”患者,他的关门弟子许落。除许落之外,傅山的亲传弟子中还有许多怪胎,譬如修为已是结丹后期的岳子都,至今都不敢御剑飞行——因为他恐高。再譬如,养了一窝蚂蚁三十多年的尹三弦,他的志向,是由小见大,蚁窥天道。再譬如…… 两人说话这会儿,顾徐之便规矩的肃立在山门之外,虽面有焦急之色,却不曾开口催促一句,更不敢试探一步。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用过往许落的话来说——“顾师兄实在是个太过规矩的人。错了,他就是规矩。我猜他,或许连胸膛里那颗心,都是长得方方正正的。” “徐之,左三步,屏息,行在坤位,进来说话吧。”李还河挥手打开山门处禁制。 “是,谢师伯。”顾徐之远远应道。 “你这破禁制,干脆撤了便是,反正许落如今又不在山上。”傅山见禁制进入程序繁琐,在旁嘟囔了一句。 “你说得轻巧。空冥三大害,小落因为最常闭关,危害最轻”,李还河没好气道,“另两个成天无事可做,更让人糟心的,可是都还在呢。” 李还河提起了空冥另外两大害,傅山想起来他这回把许落赶走后,这段时间,不时贴在周天殿柱子上的狐狸画像……不说话了。 “徐之见过师父,师伯。”顾徐之进到药山之内,又是行礼问候。 李还河和傅山都有些无奈,当师傅的主动开口,说:“徐之啊,以后私下里,就不必这么多规矩了……随意些吧。你俗世家里身在官场,又是诗书传家,难免在意这些,自小培养。但在空冥,毕竟是世外之地,不必太守那些俗世规矩的。” “是,师父教诲,弟子记住了。”顾徐之应完又是一礼。 李还河与傅山苦笑相对。 “罢了”,傅山摆手,“说说什么事吧。” “是,适才莲隐峰师妹传讯,说……” 顾徐之话说一半,被李还河打断了,老头笑着调侃道:“哦?是哪个师妹?” “禀师伯,是莲隐峰萧琪,萧师妹。”虽然面色有些不自然,顾徐之还是把师伯有心的调侃当作正事,老实应答。 面对这么一个人,连调侃都无法继续下去,李还河只好改口问道:“何事?” “莲隐峰十一师叔,连同云婧小师妹,一齐往周天殿来了……面色,好像,有些不快。” 顾徐之说完,在场两个问鼎期的大能,天南修真界的泰山北斗,都不由自主,激动的站了起来。哪怕如今云素已经为人母了,但在他们眼中,始终还是当年那个师兄们争相宠爱的娇俏小师妹。 “那个人走后,师妹有很久没上过接天峰了吧?” 李还河言语间有几分叹息,云素当年因为那个人的一走了之种下心魔,至今仍停留在元婴初期未有寸进,他们这些当师兄的,既担心,又无可奈何。 “嗯,自云婧出生之后,便没来过了。她女儿云婧倒是常来接天峰找小落……或因为师妹心里亏欠,那孩子被骄纵得有些厉害”,傅山苦笑了一下,“之前便是她常来闹着问我小落去向……师妹今天跟她一起来,怕还是与小落有关。” 李还河点了点头:“当年小落甫一出生便被人放在山门外,你我捡回来后,一群男人也不知如何抚养,便交给了师妹带到六岁。他们之间的感情,自然是很深的。至于云婧,因她自幼没有父亲,对许落这个兄长依赖些,也说得过去。” “就怕不止啊!”傅山很无耻的笑了笑。 “哦?” “反正我看那小丫头本身,肯定是了。至于师妹,或也有这个念头,想把那个顽劣孩子交托给小落。只是小落一直没这方面的念头,她才不好主动提起。” “那你……”李还河张了张嘴道,“那你之前给小落在俗世娶妻,后又封印了修为,说不准现在孩子都在肚子里了……你,惹祸了啊!” “这个终归已经这样了。就是不好说些,所以才准备麻烦师兄和我一同去应对啊”,傅山觍着脸道,“师妹难得来一趟,万一她问起来,你说我如何是好?” 李还河点点头,“走吧。” 一行三人往药田外走,第一个出来的是傅山,顾徐之被李还河让到了第二个,随着他最后一步迈出…… “轰。”身后封山禁制轰然关闭。 李还河人影都不见。 ………… 周天殿大门开着,木门比起其余部分新了些,那还是上回许落找了两只小狐狸回山那次,傅山震坏后重修的。 大殿本身固然气势不凡,但细节处却毫无精巧可言,更不见一丝富丽堂皇,若说是使人看了有什么感触,那便只有“自然”二字了。 每一块岩石,每一片瓦,每一处檐角,均能让人产生一种感觉,似乎此物本就应该生在这地方,挪一寸都不行。整座大殿与周遭自然环境契合完美,丝毫不觉突兀。看它,便如同看山、看水一般。 空冥宗掌门弟子顾徐之立在门口。 殿内是云素和傅山。 殿外,台阶上,空冥三大祸害中的两个见了面。 “你来做什么?”云婧一见颜无瑕出现,就像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 “你们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颜无瑕是结丹中期的修为,而云婧才只筑基,她只念头一动,一股气劲就将逼过来的云婧推了回去。 身边的一名刚赶到的莲隐峰师姐帮着扶了一把,云婧勉强站定,嘴上仍是不服道:“我和我娘来问我师兄的事,与你何干?哼,总之莲隐峰才是师兄的家,你整日粘着他也没用。” 颜无瑕无奈的拍了拍额头,这飞醋乱吃的,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和许落是哥们。既然说了从来没用,颜无瑕这回也就懒得说了,改笑道:“我怕你才是那个整日粘着他也没用的啊!有时间好好修炼,顺便改改脾气吧,省得他见你就头痛。” “你,你胡说。” “不信你自己问许落。” “……” 两个人吵得欢腾,顾徐之只当全没听见。 就如此刻殿内,云素站了起来…… “你说,小落成亲了?取了个凡人女子?他成亲,师兄竟然没对我说过,我竟然不在场。掌教可知道,小落是我莲隐峰带大的,我一向将他视同自己的骨肉?” “……你竟还封印了他的修为?……万一出事怎么办?感情许落不是掌教一点点养大的,就不心疼。” “我去看看他而已,什么都不做,怎么就会坏了他入世悟道了?谁家入世悟道,是要封印修为,不许见面的?” “……” 信息好多,好惊人;十一师叔发火了,胡搅蛮缠了,师兄都不叫,改称掌教了;师父看起来因为难得一见,心里愧疚,怕了十一师叔的样子…… 这些,顾徐之也只当没听见。 只有当颜无瑕和云婧走近殿门的时候,他才会面无表情的拦上去,平和严肃的说一句:“两位师妹,师尊并未召唤,还请二位安心在此等候。” 绰号顾规矩,顾迂,顾徐之就是这样的人,不管是天南第一仙子还是无赖小师妹,怎么闹腾,怎么撒娇,都跨不过去一步。 “修行么不行,仗着自己是掌门弟子,还以为谁都要听你的,真好意思。”云婧嘀咕了一句。 顾徐之听在耳中,面不改色。 颜无瑕扭头一个禁制法术就丢到了云婧身上,教她不能再开口,而后转向顾徐之,歉意的笑了笑。 顾徐之缓缓摇了摇头,“没事,我只当是磨砺。” 正说到这里,突然听得里头一声叹息,跟着,殿外的四人,连同那名莲隐峰女弟子在内,就都被一股吸力扯进了大殿。 傅山扔出一面小旗,一个禁制阵法随之落下,隔绝一切神识音视。 “只见一面,不许给他任何帮助,哪怕他死在你们面前都不行。此外,更不许对那姑娘和旁人说破任何东西。若不然坏了许落的修行,我的安排……便是空冥罪人,我想容情也不行。” 傅山没办法拒绝云素,但还是拿出掌教威严,说了几句重话铺垫。 “我给你们身上下个禁制吧……算了,还是徐之你跟着一起去一趟吧,有你在,我才放心。” 顾徐之上前一步:“是,师父。弟子一定替您看顾好一切。” 傅山点了点头,“小落他在……算了,还是我送你们一程吧,省得被人盯上。” 说完,他手掌一摊,一叶“纸金舟”见光膨胀,旋成一件虚空横渡的法器灵舟。待到殿内五人都上了灵舟,傅山伸手往虚处一推,灵舟破开空间,消失在空气中。 ………… 庆国,出圣村外数里。 此时距离许落驱逐盗匪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各处来投的流民依然络绎不绝,便是胆大些的商贾出门做起生意,也总把出圣村当作落脚点与目的地。 暂时没了贼匪侵扰,商贾、流民从四处来往出圣村,也都不再顾忌,便那么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路上。 他们沿途一路说着出圣村的安定、强大,甚至是富庶…… 旁边有几个人看似不经意,实则侧耳听着。 这几个人一看就不是流民,也不像行脚的商贾,一行五人身上俱是大户人家的打扮,虽说没有珠光宝气那么扎眼,却有一份一般人家绝对学不来的翩然之气,这是珠光宝气也堆不起来的。 一个穿文士衫的青年。 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 两个好看的女子。 还有一个比女人还好看的……应该是男人吧,终归他是穿的男装。 这五人就是云素一行了,他们被傅山用灵舟送至许落原先那座房子,却见人去屋空,便往周遭寻找。此刻,正随流民和商贾一起,往出圣村而来。 *** 第六十五章 我娶妻了 岑溪儿拎着一篮子兔草从东村口外走来。 因为是出门干活,身上穿的是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衫,就连一头乌黑的长发,都如寻常农家女人一般,只是拿布巾简单包了起来。 一直都是这样的,每天上午,许落会到后山锻炼两个时辰,小织夏会赖床睡一会儿懒觉,岑溪儿勤勉惯了,就会趁这个空挡出门做些简单的活计。 不同的是,今天她还没走到村口,就有负责巡守的猎户急切的招手唤她:“溪儿,你怎么还在这弄这些呢?” 岑溪儿有些困惑:“我割兔草呢,肖家大哥,怎么了?” “对了,你出去的早,估计还不知道”,守卫一拍脑袋,“快回家吧,你夫家那边来亲戚了。” “啊?……真的?”事情来得突然,岑溪儿一下有些紧张起来。 两年前成亲那会儿,傅山说是许落父母亡故,其余亲眷因路途遥远也都来不了,所以,岑溪儿至今见过的夫家人,也就傅山一个而已。 怎的这兵荒马乱的,他们却突然来了?岑溪儿顿时重又有了些新媳妇初见夫家人之前的紧张和无措。 “可不是真的,一行五个人,到我这里说找许落。我问他们是谁。他们说是许兄弟娘家亲戚,有个姨娘,还有表哥、表妹什么的。我就赶紧叫人去通传了……这不,许兄弟刚来把人领走没一会儿。” 这下没疑问了,真的是夫家人来了。岑溪儿连忙加快脚步,“谢谢肖家大哥,我,我这就回去。” 她前脚刚过村口,后面守卫又补了一句:“对了,溪儿。许兄弟家里看起来像是大户啊,富贵人家。那五个人我都打量了,个个出众。就那风度气派,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 “啊?哦。”岑溪儿脑中确还有些困惑,比如傅爷爷不是说的相公自幼家贫吗?怎的突然冒出来富贵亲戚?但她此时已顾不上细问了,总之先回家。 岑溪儿以一个农家媳妇的淳朴思维想来,夫家人来了,别的先不说,礼数可不能丢。 “去吧,我已经叫人去村里收罗山珍野味了,一会儿就给你送来,这个你不用操心。”守卫看来也是个细心的,已经想到前头了。 “嗯,谢谢肖家大哥。”岑溪儿扭头道了谢,脚下却不敢停。 ………… 家里。 云素眼中泛着水光,伸手替许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神中有些心疼。 “也不知道师兄到底是什么样一个心思,竟封印了你的修为,教你受这么多苦。看你现在,哪还有一点空冥山上许青衫,天南第一天骄的样子?” 许落有个“空冥山上许青衫”的叫法,其实是因为懒得换衣服得来的,毕竟那件雪域玉蚕丝的青衫,就是穿上几百年也不会脏,但是传出去以后,就成了天南修真界,尤其是年轻女修士们提起他的一个符号。 “嘿,其实……” 带着几分尴尬苦笑一下,许落正准备说自己其实感觉也还好,是另一番体验…… 一旁的颜无瑕凑过来,一把夺下了他手上的刀。这刀因许落刚刚匆忙从山上下来接人,就一直忘了放下。 “你在练这个?哈哈哈哈……空冥许落在练刀……哈哈哈哈……来,快给姐姐耍一套看看。”颜无瑕一想到许落满头大汗练刀的样子,再对比空冥山上的他,忍不住笑得肚子疼。 许落无奈的瞪她一眼:“别忘了我以前怎么把你挂在周天殿上的。” “对哦。”颜无瑕戏谑一笑,跟着手掌一翻……一股气劲自脚底升起,许落连一点挣这都没有,就被横身托起,挂在了屋子横梁上。 “天南第一什么来着?”颜无瑕笑着,故意嘲讽道。 许落咬了咬牙,无奈正准备服软,云素轻咳一声,随即一道柔和的气流裹着许落轻轻回到了地面。 “你真的在练这个?”云素拿过颜无瑕手里的那把墨阳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稀奇来,只当是凡铁俗物,就放在了一边,仍是有些心疼道。 “俗世里两国交战,这一带前阵子不太太平。所以我……其实就是没事就耍着玩玩。”许落尴尬的笑了笑,没敢去说自己其实还经历了几次生死危机。 但他这笑容落在云素眼里,就成了虎落平阳的凄苦和委屈。面前人可是她从小带大的许落啊,是修为其实已经赶上她这个师叔的天南新一辈第一人…… 竟落得俗世里练刀自保么? “师兄真是……”云素面色有些不好看了,一拍储物袋,符箓、灵药、丹丸等等一股脑的往外掏,“他设下的封印我破不开,也不能直接带你回去,这些东西你先留着……等我回去,再去和他理论。” “回去倒是不急。”许落两眼放光,这些东西,他没准备客气。 但是他手刚伸出去,一个人就横插进来挡住了。 “大师兄。”许落在空冥山上和顾徐之感情很好,视若兄长,见到他其实还是很开心的,只是因为云素也在,总得也照顾她的情绪才是。 “嗯”,顾徐之应了一声,伸手拍了拍许落肩膀,刚绽开的温暖笑容很快添了几分为难,“小落……这个,不行。这些……师父吩咐过,我们什么都不许帮你的。他还说,就算你……” “算了”,顾徐之没把傅山那句就算他死在你们面前也不许帮忙说完,转回头向云素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云师叔,还请不要让徐之为难……这事师父要是知道了,怕是大家都麻烦,尤其小落,没准还会更惨。” 云素瞪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暂时放弃了。 许落则是直接放弃,顾徐之的两个绰号,顾规矩和顾迂还是许落取的,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家这个师兄的为人?拗不过的,谁都拗不过他。 “师哥。” 终于,一直站在一旁的云婧开口叫了一声。空冥山上“师兄”太多,为了区别于其他人,云婧一向都叫许落师哥。 “诶,师妹也来了。”许落应了一声,看云婧表情有些奇怪,就没说下去,等着。 “师哥,你真的成亲了?” 空冥山上,傅山说到过许落成亲的事,但只有云素和顾徐之听到了。他们路上没提,这事儿还是云婧自己看到老屋那边的“囍”字窗花和现在屋里的一些女人东西,自己推断的。 “啊,对。”真就像个刚成亲的俗世毛头小子一样,许落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接着说道:“师叔、大师兄,还有云婧和两位师姐,你们看,我也不知道老头跟你们说过没有……那个,我娶妻了。” 云素勉强点了点头,她毕竟是个宽厚的人,哪怕本有些别的心思,也不至因此有什么情绪。更何况在她看来,一个凡**子……不过是许落的历练而已。 莲隐峰的赵师姐和大师兄顾徐之都点了点头,看不出什么异样,顾徐之笑着说了一句:“挺好的。” 云婧脚一跺,背过身去。 颜无瑕则表情夸张的笑了一阵,又四处张望着,急切道:“哪呢?在哪呢?快让我看看。” “你这不男不女的打扮,小心吓着她”,许落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改向云素和顾徐之道,“师叔、大师兄,我家娘子,她是个凡人女子,叫做岑溪儿……是个很好的姑娘。有些事,她现在还不知道,那个……” “这些我们知道的,放心吧。”云素应了一句。 “那就好,那我们赶紧套套词,我估计溪儿这会儿也该回来了”,许落看了看背着身子赌气的云婧,“师妹一会儿就说是我表妹吧,正好,今天见见你嫂子。她人很好,你一定……” “我才懒得理一个凡人。她凭什么……” “云婧。”云素沉下脸,打断了云婧的话。 *** 因为回了一个书评好多字 怕浪费,也为了感谢这位朋友的用心评价,发个作品相关。(下一章本来应该到了,现在,八点前到。) *** 1、爽文当道,细腻会被说矫情,真情实感更会挨骂。我写仙侠是因为我有一个故事想说,如果要赚钱,我会写我开了个头的我是大情圣。以我写女人的感觉,来个爽快收女,我会赚钱。但我还是更想讲这个故事。 2、这本书有一点你注定失望,它不会很有仙气,因为我写的东西,会莫名接触真实感(等你长大被骂的重要原因,他们称之为跪在真实,喂屎,因为他们只要那种打脸装逼爽),所以,哪怕是虚幻的真实感,这本书都不会太仙气,它会有夫妻情,战场兄弟情,师徒情,等等。 3、你说的几本书,仙、七、飘、从,四本,一个字都没看过。诛仙看了一半,紧急停止,怕我太像它。仙逆和凡人名气大,一本看了六十,一本看了一百,学习仙侠主流基本设定。 4、现在不止一个人跟我说仙逆里的化凡。我专门去找来看了。大神写得当然比我好不知道多少。但真的不一样,他写的是仙人去俯视人世沧桑,悟道,突破,我的故事,最后根本不会走向这个逻辑,而方式,就更不同了。(抱歉我不能提前暴露我的核心世界观。说的人多了,我只能发誓,我在写这本书之前没看过仙逆化凡,看完之后也认为,根本不是一回事。这本书入世悟道,其实只是主角需要一个会成长的金手指……他原来的一切,就是他的金手指) 5、这本书会比等你长大阅读感舒服(这是我得到过的评价。)但我会保留我基本的东西。说教的问题你说的很好,我有注意这个问题。我希望这回事一本师父但还有真情实感的小说,哪怕故事虚幻,其实只是少了束缚。 6、【作者旗帜鲜明地奔着恢复实力去,然后突破化神,然后为女主寻求延寿【或者复活方法】,格局小点的话就在这个位面达到问鼎巅峰结束。要是开多元宇宙或者修真星球格局,还能写个百八十万,最后救世主模板……】这段是你的话,你现在会发现,第一句已经被主角放下了;第二句根本就不会出现;第三句会有……但你后面的话,抱歉我看不懂,我的故事,灭不了星辰。 7、脸谱化的问题我说过一点,我的核心配角怎么一直出不来。所以,目前是有点。相信到后面会变好。【在这本书里,我区别于一般修士,设置了战修这个概念,我不知道其他书有没有,但确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它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会出现很核心的人物,不是春生。】 8、等你长大被很多人臆测,谩骂,但我想,我的故事终究不同于别的重生文。所以,恳请看我这本新书的朋友,也不要再用别的书来臆测我,不要自以为。 当然,谩骂可以,因为谩骂没事,那些人处于的思维维度,我根本不理会,我就怕臆测,就怕看多了出现自以为……的认真书友。 谢谢,我去码字,下一章8点前到。 第六十六章 别人家的许落 一路都有些急促的脚步一直到了自家院门外才缓了下来,渐而停住了,岑溪儿看了看自己身上,哎呀,这一身,可怎么见夫家人? 正犹豫着,就见堂屋大门一侧,许落探头看了看,而后笑着说了一声:“是溪儿回来了。” 话音落下,许落的身影从门内走出来,几步跑到院外,“溪儿,那个,我家里那边突然过来几个亲戚,我原先也不知道。我们这会儿正好说到你呢,带你过去见见?” “嗯”,岑溪儿点头,又抬头看着许落,一双月牙眼里藏着几分焦虑,“可是……我,你看……” 许落明白了,微笑着伸手替她扯了扯衣角,平整衣服,揽着肩头宽慰道:“没事的,来的都是家里和我最亲近的人,溪儿你只管放松些。有我呢。” 说罢许落先帮岑溪儿把篮子摘下来搁在了院里,而后牵了她的手,穿过院子,迈进门槛。 “……姨娘,这就是我娘子,岑溪儿。” “溪儿,这是姨娘。” 长幼有序,许落先将十一师叔云素和岑溪儿彼此做了介绍。 “姨娘好,路途辛苦了。”岑溪儿低头见了礼,跟着许落称呼。 她刚刚已经偷偷打量过了,村口守卫说得没错,自家这几位夫家亲戚,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出身。岑溪儿以前去过丰城看元宵花灯,见过花楼上、画舫上的富贵人家,心里一对比,那些人跟自家相公这些亲戚,似乎都没得比。 藏住了困惑,想着毕竟是姨娘家,家境不同也算正常,岑溪儿只是不由得又更紧张了些,生怕有什么做得不得体的,叫人嫌弃、挑理。 “好。” 云素微笑回应,同时在岑溪儿脸上身上打量了一下,心道:“虽是俗世里农家女子,但是眼神清澈,温柔,还不错。”她这会儿代入的是许落长辈的角色。但马上,又不得不代入云婧母亲的角色,神识探过,才放下心来,“原来不能修行的,看来师兄早有考虑……这样也好。” “这是表哥,表姐……还有,这是表妹。” 许落逐一把顾徐之,莲隐峰赵师姐,还有云婧都做了介绍。岑溪儿跟着一个个打招呼。顾徐之和赵师姐都按说好的身份做了回应,只有云婧,翻了个白眼,扭过头不说话。 “还有,这个……”许落看了看不男不女的颜无瑕,“这个……也是表哥。” 岑溪儿也是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行礼问候:“表哥好。” “好,弟妹不错,我一看就喜欢。”颜无瑕翘着二郎腿没遮没拦的说道,她要真是表哥,这就算得上调戏弟媳妇了。 许落一阵头痛无奈。 “来,这是表哥给你的见面礼。” 一点不自知的颜无瑕伸手递了两颗丹丸到岑溪儿面前。 许落一看,一颗定颜丹,一颗养生丹。想来颜无瑕也已经用神识探知岑溪儿不能修行了,送的两颗丹药,都是正合凡人女子用的。 岑溪儿有些犹豫、困惑,偏头来看许落。 许落笑了笑,“既是表哥给你的,就拿着吧。他家里开药铺的,就是两颗强身健体的丹丸而已。” 岑溪儿脸上有点儿笑意,但是忍住了,伸手接过药丸,道:“谢谢表哥。” “不客气,不客气。就当是补给你们新婚贺礼了。” 颜无瑕大大咧咧的笑着。 一旁的顾徐之,则是一脸的纠结,茫然…… 颜无瑕传音入耳:“有本事大师兄去要回来?去呀?不怕穿帮就去呀,好意思就去呀……” 顾徐之皱眉想了想,终归这两样丹药对许落没什么用处,而岑溪儿也不能修行,于是轻咳一声,勉强作罢。 “你,你为什么给她……” 顾徐之都默认了,偏是云婧,手指着颜无瑕,又指岑溪儿手上丹药……“要让许落的俗世妻子容颜常驻,长寿?”云婧可不愿意。 但她话说到这,只见颜无瑕嘴角一翘……云婧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话了。 场面就这么短暂的尴尬了一会儿,一边怕穿帮,另一边,则还在紧张。 “对了,茶……相公,我去给大家烧水泡茶先。”岑溪儿扫到一眼桌面,才发现夫家人面前连杯茶都没有,连忙告退去烧水泡茶。 她前脚进了厨房,许落后脚就对云素几个说了声:“溪儿有些紧张,我去看看。” 说完,他很自然的到门口抱了几块劈开的柴,见不够了,还拿起斧头当场新劈了几块,一起抱上,跟着进了厨房。 “哎呀,相公……你怎么来了?”岑溪儿正在点头,见许落抱着柴进来,忙接过去道。 “我怕你紧张,进来看看,顺便给你搬点柴火。”许落笑着解释。 “不行,不行,相公你可不许害我。” “嗯?害你?” “可不是?姨娘他们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想必规矩多的。相公你可是秀才,平日我拗不过你也就罢了,今日,今日怎还能做这些粗鄙的事?这叫他们看了,该怎么看我?” 岑溪儿以俗世的思维考虑,这些顾忌,确实不是没道理的。 许落不好反驳,只好道:“好吧。” 岑溪儿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转而立即又表情紧张起来,两步凑到许落耳边小声道:“相公,花花和织夏怎么办?” 夫家亲戚来得突然,岑溪儿之前太过紧张没想起了,这会儿当真一下急得不行。 “这要是花花突然钻出来?还不把夫家人吓死了?”岑溪儿可不知道,外面这些夫家人如果见到花花,也只会说:“哎呀,没想到许落还弄了条小虫。” “再有,织夏,我自己和相公还没有生育呢,就领养了一个,夫家人见了肯定不高兴。她们,她们会不会觉得是我不能生育?这……这要是传到相公家那边去,或就要逼着相公休妻了。那,我还怎么活?” 岑溪儿越想越乱了。 “放心吧”,许落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我已经提前让花花带着织夏去山上玩了,晚上才会回来。” 其实许落也怕,花花倒还没什么,但要是织夏被师叔和师兄他们看到了,发现她的血脉特殊,那就是天大的事了……而织夏的命运,将很难预料……因为届时牵动的,也许远不止一个空冥,许落也阻拦不了。 “那就好。”岑溪儿长出一口气,终于把水烧上了。 “姨娘他们晚上不留在咱们家住吗?”岑溪儿问道。 “嗯,他们晚些就走。” “啊?可是这兵荒马乱的……” “没事的,你不说了嘛,他们是大户人家,自会有门路的。”许落心说,他们会飞啊!而且谁敢拦他们。 岑溪儿点了点头,“那相公你快别留这了,去陪姨娘他们说说话。我等水开了,泡好茶就来。” “还是我来看着火吧”,许落笑了笑,“看你紧张的,先去换身衣服。” 岑溪儿犹豫了一下,别的好拒绝,许落的这个建议,她没法拒绝。身上这一身下地的衣服总不能一直穿着,夫家人初次见面,怎么的也得梳洗打扮了给看看吧?这既是礼,也是相公的脸面。还有岑溪儿小小的自尊心。 “那,那我去了?” “去吧。” 岑溪儿穿过后堂回到房间,换了一身新做的白夹粉的长裙,又把头发梳理了一下,很快匆匆回来。 许落从厨房迎出来,“正好我刚洗了把脸,给你拧了条湿帕,拿着擦下脸。”说完,他还靠近了,伸手帮着抹掉了岑溪儿脸上的一点儿草屑。 不管是顺手拧的毛巾,还是帮忙抹灰的小亲昵,都是岑溪儿与许落之间彼此习惯了的,许落做的不经意,岑溪儿接过来当时,也顺手了。 待到擦完脸扭头一看,堂屋里的五个,都正拧头看着呢。 “哎呀。”岑溪儿一慌神,低头钻进了厨房。 许落连忙跟进去,笑着道:“溪儿你真的太紧张了,咱们是夫妻,这有什么?” 岑溪儿气鼓鼓的看他一眼,鼓着腮帮子说:“相公就会害我。”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两声响。 先是颜无瑕的声音,喊着:“原来弟妹打扮过后更漂亮啊?” 跟着,“啪”,凳子被踢倒在地的一声响。想是云婧又闹情绪了。 许落看了看岑溪儿,有些无奈的帮着解释道:“我这个表哥,他……” “不是表姐吗?”岑溪儿莞尔一笑,“表姐生得天仙般的人物……女人看女人,我怎会看不出来呀,却不知她若换了女装,到底有多好看呢。” “这个”,许落回忆了一下,“确实挺好看的,只不过她……” “嗯”,岑溪儿莫名的把话打断了,低着头道:“我看她与相公感情很好的,打打闹闹的感情才好,还有那个小表妹,我都看出来了。” “你看出来什么了?” “天底下表兄妹做亲的,也不少呢。” 原来是吃醋了,许落苦笑无奈。 两人端茶上来的时候,岑溪儿在奉茶,但是桌上五个,都各有意味的看着许落。 他竟然劈柴? 他竟然帮一个女人拧帕儿洗脸? 他竟然端茶? 他竟然会哄人? 这……还是空冥山上那个许落吗? *** 第六十七章 你家相公会飞 出圣村后方的深山里,一处深谷,有瀑布直挂而下,但是水流不大,淅淅沥沥的,自成一番风景。 谷底水潭本是附近走兽饮水的地方,此刻却全都绝迹了……只因有一条巨蟒正盘在那里。 莫说狼了,就是虎,也不敢在这方圆数里内停留。 花花身子盘在水潭里,却把头高昂着,一个粉雕玉饰的小女孩正坐在它头顶上。小织夏惬意的翘着两只小脚丫,把刚刚摘来的洁白茶树泡掰了一半下来,丢进嘴里。 “这个没有刚刚那个甜,哎呀,我饱了”,织夏拍拍小肚子,“花花你吃么?” 小小的手臂探下来,就那么拿着半个茶树泡,直接塞进了巨蟒嘴里,全无一丝紧张害怕。 花花嚼了一口,“有点甜……呸”,我堂堂赤火蟒可不是吃素的。 小织夏看了咯咯一阵笑,跟着双手一张就往下跃,一边笑,一边喊:“哎呀花花,我掉下来啦。好害怕……” 堂堂赤火“奶妈”很无奈,但仍只得低下头,在织夏快要掉进水里的一刻将她接住,而后蛇头扬起,朝后一仰,小织夏就这么一路兴奋的笑着,叫着,沿着它的后背滑了下去。 这样又玩了几轮,织夏爬回巨蟒头顶,换了个游戏,指挥着赤火蟒把头靠向岩壁,摘了些山花,做成一个花环,戴在自己头上。 “好看吧?……花花去那边,还要摘。我要做一个给溪儿婶婶戴。” 很快,又编好了一个花环,小织夏玩了一会儿,开始自顾自的嘀咕: “虽然山里很好玩,可还是好想看看家里到底来了什么客人啊。为什么许叔说得那么吓人……他们很凶吗?那他们会不会欺负溪儿婶婶?” “哎呀,有客人,中午饭一定好多好吃的。” “哼……反正溪儿婶婶一定会给我留一份。” 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小织夏俯身轻轻伸手戳了戳花花,“花花,我们偷偷回去看一下吧?” 一直任由“欺负”和“指挥”的赤火蟒听到这一句,果断头一仰,让小女孩滑到身上,跟着尾巴一卷,身体盘起,将她牢牢锁在中央。 身为开了灵智的灵兽,赤火蟒是有感知的,那几个人在很远的距离带给它的感觉就已经十分强大,强大到连其中最弱的一道气息,都完全可以轻松将它杀死。 正因为此,它才逃入了山谷最深处,不敢游荡。 “好吧,好吧。胆小鬼……”织夏自然明白花花的意思,无奈妥协道,“那你带我去别的地方玩总行吧?一直在这,好闷啊!” 赤火蟒犹豫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把织夏托到头顶上,就这么半立着,碾开灌木往远处游去。 ………… 喝惯了灵泉甘露,农家的茶,云素等人自然是瞧不上的。 但是除了云婧之外,在场其余四人仍都捧了,偶尔喝上一口。岑溪儿也给许落倒了一杯,捧上来后,才陪坐在他身边,安静的听他们说话。 “唉……”云素看许落如今连这等俗茶都喝得津津有味,又是一阵的不舍,叹了口气道,“你原来可是最挑剔的。” 岑溪儿面上顿时有些尴尬。 许落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接才好。 “没错,小落以前最挑剔了,还懒,还不爱搭理人,还不听劝,老是自己一个道理……反正他以前毛病多了,没想到现在成了亲,变化这么大……还是弟妹**的好。” 颜无瑕在旁帮忙圆。 但她这说话水平……一番话说出口,岑溪儿听了反倒更慌,这是在说我是悍妇吗?要不怎么说**相公?还是觉得我让相公一个堂堂秀才公习惯了吃苦受累服侍人? 岑溪儿只把面前五人当了俗世大户人家,思维难免偏差,还以为是夫家人来了,要替许落立夫纲,心里着急,却不知如何开口,没一会儿,便涨红了脸。 好在当场顾徐之最通人情世故,毕竟他当年才是真正的官宦人家,高门大户出身,而且知书达理,“无瑕这几句倒是夸在点子上了,弟妹与小落情厚,潜移默化,小落终于也知道疼人了,长进不少。我们看了也都很欣慰。” 几句话恰到好处,把场面彻底圆了回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云婧不干了,瞪一眼顾徐之,又瞥了一眼岑溪儿,“哼”一声:“她知道我师……我哥是什么人么?过这种日子,还什么情厚,迟早……” 她想说你迟早是一块垫脚石,迟早得挨那斩情那一斩…… 但这回,将她剩下的话封回去的人变成了母亲云素。这话哪里是能说的? 云婧气得站了起来,却恰好看见,对面桌子底下,许落偷偷拉了岑溪儿的手,正用温柔的眼神和嘴角的笑意安慰着自家受了委屈的娘子。 而岑溪儿也是一副“假惺惺”宽容的样子,笑着对许落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至少云婧觉得是假惺惺。 云婧狠狠一咬牙,扭头了出门。 岑溪儿连忙站起。 “没事的,这孩子从小被我娇惯坏了,说话没个分寸,你别介意就好。”云素安慰了一句。 岑溪儿忙说不会。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春枝的声音。 “听说你夫家亲戚看着派头不小?怕你为难,各家上得了台面的,我都给你拿来了,你看够么?不够我再想办法弄点。”院门外,春枝将两大篮子山珍野味摆在了地上。 岑溪儿一看,忙说:“够了,这都已经太多了,他们下晌就走的。” “这么急啊?”春枝没心没肺道,“那正好,下晌你陪我去趟李家庄集上。” “啊?去李家庄?去做什么?” “我寻思得去扯点布”,春枝眨了眨眼睛,“那头驴最近对我不那么抗拒了,明白吧?总之我先备着点。” “哦”,听说是这个原因,岑溪儿点了点头,“那我看时间早的话,就去叫你。” “行。”春枝扭头正准备走,突然顿住了一下,扭头盯着岑溪儿的脸看了看,询问道:“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夫家人难伺候,欺负你了?许落没帮你啊?” 岑溪儿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真不是?” 除了许落,春枝就是岑溪儿最能说话的人了,眼下这话也不能对许落说,总不好憋在心里难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夫家人倒什么,大多很好的。就算有个一句两句的,本也平常,我也受得住。只是听他们的话,我觉得,相公好像有挺多事都是瞒着我的。” 春枝一听就来劲了,“女人的事?不会他老家还有一个吧?……还不止?” “不是,春枝你别老这么猜我家相公啊,我好好跟你说话呢。我就是猜吧,相公家里以前好像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呢,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了,另有隐情,才不愿意对我提起。然后,夫家人那边有个小表妹,说话的意思总指着我给相公吃苦了,配不上他了,迟早要被相公舍弃了什么的……我就,有点难过。总之我和我们家,都挺让人瞧不上的。也可能娶了我,确实委屈我家相公了。” 岑溪儿把委屈倒了出来,眼眶跟着有些发红。 “那没辙,夫家人这样说话,你要么闹翻了,要么就得先听着……先听着吧,回头再找许落,把气撒他身上。再不行就不让他上床……” 春枝照着农村里媳妇们惯用的套路在教岑溪儿。 岑溪儿愣了愣,破涕为笑道:“都还没嫁人呢你,就专爱胡说八道。我家相公那么好,都护着我的,我顶多就是怕他有事藏心里独自苦闷,问他几句,看他愿不愿意说罢了。你说那些……我,我才舍不得呢。” 春枝翻了个白眼:“行行行,最后我还落个里外不是人了。以后都不说了,反正你三句不离许落,没完没了的你家相公,你家相公……” 春枝碎碎念着“你家相公,你家相公”的同时,其实有一个人也在说着一样的话。 岑溪儿和春枝的对话,从旁边绕过来的云婧其实一直在旁听着,听着听着就憋不住了,嘴里不住的呛着: “你家相公!你家相公?还真是没见识的蝼蚁。你知道你家相公是谁吗?空冥许落,知道吗?天南第一天骄,知道吗?就你也配叫我师哥相公?也配被师哥宠着?你家相公只是拿你俗世历练知道吗?你家相公迟早一天拿你斩情化神知道吗?……” 因为刚刚被云素禁制了,说话不能出声,云婧就这么无所顾忌的无声发泄着,说着,直到突然禁制时间过了,她也没发觉,下意识的又说了一句: “你家相公会飞,知道吗?” *** 看球顺便码了一章。[话说我原来想过用这章的标题当书名,哈] 对了,有人吃过茶树泡吗?年纪小的估计没吃过了,三十左右,小时候呆过农村的,大概吃过吧。 写到的时候,有点怀念啊!还有一种树莓,长在有刺的灌木上的……不是长地上那种,那种我老家那边大人说是蛇吃的,不许我们吃,虽然其实也很甜。 还有一种个头比石榴小,但里面像石榴那样一颗颗红红的野果,不知道普通话叫什么。 有一种杨梅成熟了是发白的,你们见过吗? 感谢各位朋友的支持鼓励,咱们人少,真的特别感激你们的陪伴: 缘夏清晨(快高考了先别看书,考完再看);庭生变(这个id,哈);青衫银发斩情丝(这个id要中一半啊);我是项凝党(见到你很开心);匿名4123547;紫夜弦歌286027849;那一刻de情;看啥都是暗示的妄想症患者…;慢条思李的许;呵呵529408053;阿尔几口咯…… 请大家帮忙点点收藏,尽量登陆阅读……都是不花钱的事,对于我却还蛮重要的,关系成绩啊,上渠道啊之类的。 第六十八章 红尘客栈 水滚油热,素手轻拨,一篓子洗净的白净竹荪下了锅,热烟“腾”的生起来,岑溪儿把锅盖盖上,又去一旁的瓦罐里看了看还在炖着的环颈雉。 哧哧冒着的热气有些烫手,她看完把手缩回来,捏了捏耳垂。 “烫着了吧?” 岑溪儿在做饭,许落就在灶台边站着。关心了一句见没反应,许落只好继续解释道:“表妹自小被宠坏了,一向胡言乱语,溪儿你别放在心上。总之以后也难得见面的。” “亲戚们还在呢,现在不说。” 岑溪儿是识大体的,不肯再夫家人面前露了情绪,也仍旧细心准备着午饭,一丝不苟。她转到火灶那边,往里又添了两块柴火。 “他们都在外面呢,咱们先说好了,我好安心。再不行,我去揍她一顿?”许落继续哄道。 “那她一会儿得把咱家锅碗全砸了。”岑溪儿终于还是表露出了一些十九岁姑娘该有的小心眼和小情绪,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着许落,委屈道:“她为什么说相公会飞?” 这个怎么解释?怎么圆?许落想不出来,只好说:“这个我也不知道,许是她信口开河胡乱说的。” “相公当溪儿傻的吗?”岑溪儿低头咬了咬呀,噙住眼泪,“她其实就是说,相公本是枝头凤,该配的是凰……所以迟早要丢下这个草窝和我,飞走的。” “相公不曾对我说过,但我今日其实看出来了,相公过往的家世,想必是好得极厉害的。而今日姨娘她们来,分明心疼不舍,不愿相公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她们是不是准备要带相公回去?高门大户,溪儿自知不配进,也不敢进……” 许落已经愣住了,他一点都解释不了的一句话,想不到在岑溪儿这里,却有着如此完整的一套解读。这样虽说溪儿暂时心里委屈了些,但总好过一切事实被揭开。 “我家娘子在这,我哪都不会去。”许落放松下来哄道。 “才不信你”,岑溪儿委屈上来,小脾气也有点儿上来了,“你那小表妹对我的敌意那般明显,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 ………… “云婧这孩子,在山上时感觉也就任性胡闹了些,却还不至于伤人、害人什么的,怎么这回,对小落这凡**子的敌意这么重?难道真就因为见不得小落对别人好……” 许落在陪岑溪儿,云素在教训云婧,顾徐之和颜无瑕两头都去不得,逛了一圈后倚在岑溪儿养兔子的竹圈旁说话。这圈里的兔子岑溪儿和小织夏只养着,却不舍得杀来吃,一直繁衍,如今已经将近二十只了。 颜无瑕一边把兔子丢进圈中,看着大大小小一群兔子挤成一团抢食,玩得兴致勃勃,一边道: “因为空冥山上的那个许落,太耀眼,太多人惦记了,偏偏他又对这些事从没想法。所以,云婧因为莲隐峰的关系,与许落关系最近,渐渐的,就把许落当成是她的了……以此为荣,也充满警惕。她连我跟许落走近些都对我有敌意,何况今日看到有人做了许落的妻子,与他亲近,被他关爱?” “这份独占的心思放在常人身上尚且可怕,而今放在云婧这样一个背景深厚,傲气,自视极高,又打小被娇纵坏了的人身上,就更难以疏解了。在云婧眼中,就是弟妹把许落抢走了,你说她能憋得住吗?” 顾徐之凝神想了想,微笑道:“难得师妹认真说话,原来这般有道理。” 然后颜无瑕跳起来,兴奋喊道:“哇哇哇,大师兄你看,那两只兔子在做什么?快看快看……好厉害。骑上去了,哇,厉害……” 顾徐之看了一眼,圈内两只兔子正在“孕育下一代”……非礼勿视,还有,师妹真是认真不过一息啊! “我现在倒是有些担心了,云婧之前在山上胡闹,几乎从不曾承担过后果,付出过代价……这样的人行事起来,最容易失了分寸,不计后果。” ………… 另一边,说错了话的云婧,正梗着脖子在跟云素犟嘴:“我就不许师哥对别人好,怎么了?我就要说,怎么了?大不了回去被掌教打死……” “你……”云素扬起来一只手。 云婧凑上来,“打吧,打死我。反正我没爹……” 云素眼神一黯,偏过头去,同时缓缓把手放下了。 “那个蝼蚁凭什么?她哪点配得上师哥这样好?”云婧趁机拱进云素怀里,拿出屡试不爽的招数,假作要掉眼泪道,“师哥的家明明就是莲隐峰,可他现在,有别的家了。” 云素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婧儿你错了,这其实不是你师哥的家,若一定要找一个说法,我想,它或应该叫做‘红尘客栈’。” 云婧有些困惑的抬起头:“红尘客栈?” 云素点头:“对,你师哥入世悟道,在红尘里走这一遭,暂时落脚的地方,就是红尘客栈。他终究是会走的,会斩断这一切,忘记这一切……这就是仙凡之隔,永远也破不开的天堑。”“ “不论如今的这个地方,或某个人,在你师哥心中占据怎样的地位,一旦放到漫漫修行路上去看,其实都只是再短暂不过的一瞬息而已。” “觅登临,长生道,绝尘路……这就是你师哥注定的人生。也许有一天,他还需要扛起整个空冥。而这个地方,这里的人,千百年后你再问他,他也许都无法再记起一丝一毫。” 云素本想着借此劝女儿努力修行,但是云婧显然没听进心里,仍是道:“可是师兄现在对她真的很好。” “说来残忍,但是大道无情,太上忘情”,云素顿了顿才道,“你师哥如今对她越好,投入越深,未来斩情化神,成功的可能就越大,对道的体会,也就越深。” “明白了吗?”云素柔声道,“所以,婧儿你记住,千万不可胡说,否则说破了,乱了你师哥的心境,他就只能提前斩情问道。到时掌教师伯势必责罚于你。” 不得不说,身为母亲,云素太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了。 她不怕什么责罚,因为她从来没承担过后果。她听不进去大道,因为大道离她还很远。她却只记住了一句:“说破了,你师哥就只能提前斩情问道。” 那样我师哥就能马上回来了?她想着。 *** 第六十九章 朴实念想 “弟妹很好,俗世里人生路短,她的一生,不过区区几十年,所以,哪怕大道无情……在你可以陪她的日子里,好好相待。” 临别的时候,大师兄顾徐之找到许落,语重心长的说了这番话。 颜无瑕则一样在旁边闹着:“快点生个娃儿,回头好给我玩。对了,怎么这么久了,弟妹肚子还没动静?难道我过往叫你去找来看的那些书,你都没看吗?要不要亲口传授?” 一个号称天南第一仙子的美女,肆无忌惮,口无遮拦成这样。而且当年,还是她教的自己去藏书阁中找房中术研读。许落真心好想将她这个样子,还有刚刚吃饭时撩着衣摆站在凳子上,一边胡吃海塞,一边嚷着这个好吃,那个好吃的那副模样,都记在空冥影壁上,回头好给各大门派的男弟子看看。 云素一行人走了。 从午饭一直到他们离开,一切都突然变得出奇的顺利和平静,就连任性胡闹的云婧,都没再折腾一下。 岑溪儿望着一行人的背影远去,心里虽然仍是困惑,但是一直吊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暂时放下了。 没一会儿,春枝来找她。 和许落交代过后,岑溪儿特意带了钱,和她一道去了李家庄集上。 “一会儿我也要扯些布,扯最好的”,岑溪儿路上特别认真的对春枝说,“这回真得给相公做几身像样的衣服了,免得回头再有夫家人来,再瞧不起我们家。” “我们过得又不差,我又哪里舍得亏待相公。”她跟自己最好的朋友抱怨着。 “对,不光许落,你自己也得扯几身,好好打扮起来,我就不信你打扮起来会输了谁。你把那口气争了,也是许落的体面。”春枝赞同又建议道。 “而且呀,那样许落指定更喜欢你,谁都拐不走。男人,哪个不爱俏啊?!” 岑溪儿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用力的点了点头:“嗯,那我也做几身……我还要买首饰……还要买胭脂。” 这就是一个朴实农家小媳妇在夫家人面前受了委屈和鄙视之后,再朴实不过的一点想法,想着赌个气,赌个不输人。 这一刻,朴实的岑溪儿怎么也料不到,她马上将要面对的东西,会是那样的虚无和遥远……以致于那么轻松,就要否定她现在所珍惜和拥有的一切。 ………… 离开出圣村后,顾徐之和颜无瑕两人不自觉的和云素三人拉开了些距离。 “如今想来,我本身修行起步晚些,有俗世里二十余年的经历,实也不算坏事。真要我像许落这样,待到挥剑斩情那一天,怕也痛得厉害……” 顾徐之突然有些感慨的说道。 “既然痛,还是一定要斩吗?”颜无瑕反问。 顾徐之想了想,带着几分无奈道:“大道之下,万般皆虚无。这就是道,无一物可阻,无一物可抗。” 颜无瑕戏谑的笑了笑:“那是别人的想法,包括最是宽厚的大师兄你,但兴许,并不包括许落。大师兄别忘了,许落从来都是不同于人的,而且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的选择。所以,我们又怎么知道,这一回,他会怎么选?” “难道他会选择红尘留恋,抛却大道?再说那女子,她是不能修行的,所以就算小落想选,怕也选不了她。” “那谁又能断定,他就不会一条路直破南墙呢?他是许落。大师兄你难道没发现,他如今已经变了很多了吗?” 颜无瑕笑了笑,没说太多。 两人没一会儿就追上了云素,但是意外发现,云婧和莲隐峰的那位赵师姐并不在,问过才知道,云婧贪玩,拉着赵师姐去下面李家庄集上了。 “这孩子难得下山一次,闹着想看看俗世风土人情,我想反正也无大碍,就让她去玩玩好了。你们两个呢?要不要也去逛逛?” 云素在找了一处亭子坐下。颜无瑕和顾徐之跟着坐在了她左右,说:“我们就不去了。” “这样也好,就让她散散心好了。”顾徐之随后又说了一句,心想着今天云婧最后好歹没有继续任性胡闹,惹出事来,自己也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了。 在场这三个都不知道一件事,只有云婧知道……她当时听到了岑溪儿和春枝在院外的对话,知道岑溪儿下晌会来李家庄。 ………… 自从燕庆战祸一起,乱世流离,李家庄的这个集市其实也荒废过一阵子。 但是一个月前,许落和岑溪儿驱逐贼匪之后,周边慢慢恢复了安宁,李家庄的集市,也就跟着恢复了生机。而且因为距离出圣村颇近,又没了竞争对手,过往行商多了,集市隐约还有比过往更繁荣的趋势。 岑溪儿跟春枝两个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奔走了一阵,来来回回的,已经差不多把集上的布店都逛完了。 春枝还在一间店面里对比挑选着,岑溪儿则抱着给许落、自己,还有织夏买好的布,站在门口等候。她想着,凭自己的女红,做出来的衣服一定不输开店的裁缝,毕竟相公之前两年不在,她做出来的衣服都正合身。 头上就是一个茶楼,茶客说话的声音和碗盖磕碰的声音传下来,似乎还有艺人在说书,岑溪儿想着,一会儿等春枝买好了,先请她上去喝杯茶,然后再去逛首饰店,胭脂店。 她还想着,要送给春枝一件首饰,一套胭脂…… “赵师姐,你知道我娘管我师哥的这个家叫什么吗?……我娘说,这就叫红尘客栈。” 一个声音意外清晰的传进耳朵里,岑溪儿愣了愣,因为她记得这个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才刚在她家吃完午饭离开……相公的表妹,她怎么会在这里?师哥是谁?红尘客栈又是什么? “什么红尘客栈?”楼上,那位赵师姐的声音问了一句。 “就是我师哥许落入世悟道,红尘历练,暂时落脚的那个地方呗”,云婧轻巧的说道,“那屋子……把那个俗世农家女人算上也行,反正她也一样,都只是我师哥的一场俗世历练。” 岑溪儿听到了许落的名字,听到相公的表妹叫他师哥,听到她提起自己……岑溪儿糊涂了。 *** 第七十章 输得彻底 楼上的对话还在继续。 “倒也是,许师弟那么好的天分,又是掌教最宠爱的关门弟子,他迟早是要斩情化神的,只是早些晚些而已。若不是他自小没有俗世经历,掌教或也未必会要他下山。”赵师姐接着道。 “嗯,不过那个女人还以为师哥是真的娶她,对她好呢。一只俗世蝼蚁,不知天高地厚,看着就讨厌……真想快些看到师哥斩情化神那天啊,看看她绝望的神情!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空……多有趣?” 云婧的话,岑溪儿能听懂的不多,但是其中意味好坏,还是能体会的…… 她整颗心,缓缓在下落,但又努力强提起来,“不是这样的,相公分明就对我是真的好。她在骗人……她就是想离间我和相公,对,就是这样。” 但是楼上,云婧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都跟我娘打听过了,很多事,都是掌教师伯亲口跟我娘承认的。两年前,就是掌教师伯逼着师哥成的亲,说是相亲那会儿两人见过一面,其实我师哥看都没看她一眼。而且洞房夜里,红盖头都没挑开就飞遁了……回山直接闭关。你说我师哥有多讨厌她?” “这两年在空冥山上,谁有听过我师哥提前这件事,这个人吗?当时,我师哥早把这事忘了。” “这回要不是掌教师伯封印了师哥的修为,直接把他丢在那女人门上,我师哥才不会找她呢。” 太具体了,岑溪儿努力在安慰自己,甚至欺骗自己,但是都没有用……她说的,是真的?! “不管怎么说,其实都已经是她的福气了,一个不能修行的凡人,俗世农家女人,区区几十年寿命里,能让许师弟这样待她几年,甚至几十年,想来死也该甘心了。这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赵师姐甚至有些羡慕的感慨道。 “倒也是”,云婧嘀咕道,“不过她也不就是不知道我师哥是谁。天南千年来最年轻的元婴,空冥宗未来的掌教,还是最有可能得道飞升的那个,长得还好看……多少人爱慕啊,我师哥全部理都不理,又怎么可能喜欢她?” “还记得那年天下道门会武空冥,师哥根本都懒得参加弟子比试,只是在夺宝的环节因为见着了喜欢的东西,才出现了一下。就那么惊鸿一现,空冥山上许青衫的名头就传出去多远?事后,又有多少宗族门派的女弟子眼巴巴托人上门来求成道侣?我师哥一样理都不理,他的家,永远只有咱们莲隐峰。” 云婧说话的时候,赵师姐一路“嗯,嗯”附和,等她说完,才又感慨说:“不过现在看来,许师弟对她是真好啊!让人看着都羡慕。”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云婧道,“我娘说了,师哥如今对她越好,投入越深,未来斩情化神,成功的可能就越大,对道的体会,也就越深。反正吧,都是为了那一斩。” “噔噔噔”,脚步声,岑溪儿在楼梯口出现。 赵师姐连忙施法禁制了茶楼茶客的视听。 “你胡说。”站在楼梯口,抱着为了给许落做衣衫买好的布料,岑溪儿说话当时,已是泪水涟涟。 岑溪儿其实已经听懂很多了,其实已经信了,其实已经明白,到底什么叫你家相公会飞,到底为什么许落身上会有那么多她看不懂的地方。 相公是仙人?娶我,只是为了斩情悟道,而且非他自己所愿?那么,傅爷爷就是她口中的掌教师伯吧? 明明答案就在心里,只是,岑溪儿依然固执的不许自己相信。 “哎呀,听到了啊?”云婧笑了笑道,“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想想就清楚了。我想,这么久生活下来了,你不会一点都没发现师哥不同于俗世凡人吧?” “我……我不信,相公不是,就不是”,岑溪儿在跟自己逞强,“相公明明就跟我说好的,要和我白头偕老。” “我们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白头偕老。”云婧无情的打碎了一切。 跟着咄咄逼人道:“师哥他根本就不会老,不会白头。再过十年,二十年,你人老珠黄,师哥还是现在的样子。再过三十年,四十年,你白发尘土,师哥正好斩情悟道,化神归山。也许,还用不了那么久。” “我……” “这样,你信了吗?”云婧手一挥,一柄翠绿小飞剑穿空而来,绕过脖颈,斩断了岑溪儿耳边的一丛青丝,又倒飞回云婧手里,“这把翠云,还是师哥亲手炼制,送给我的。” “噗啦啦。” 岑溪儿手里的布匹掉落在地上,有些开始沿着楼梯滚落。 不是因为飞剑穿行的恐惧,是因为比死亡更可怕的某种东西,岑溪儿就那么愣愣的站在那里。 再也骗不了自己了,她想赌个气,赌个不输人……却不曾想,会输得如此彻底——一切都是假的,她所拥有的,珍惜的,一切都是空。 “你若还不信,我与你打个赌?”云婧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 “赌……什么?” “赌我师哥对你有没有半分情义?” “好。” “那你就等着死心吧。”云婧虚空一招,柜台上的笔墨落在她桌上,很快,她就写好了一封书信,拿起展开给岑溪儿看,“师兄最想的事,就是早日恢复修为,回空冥。待会他来,你不妨见他,且看他怎么说吧。” 说完,云婧将信纸折成一只小鹤,射向空中,纸鹤展翅而去。 许落在自家院里收到了云婧寄来的这封信,信上的内容说的是:云素偷偷给他留了两颗破障丹,因怕顾徐之觉察,放在了李家庄茶楼。 【…… 我知师哥不喜俗世,每日都想着恢复修为,早日回山。有了这两颗破障丹,相信师哥一定能早日破开封印,哪怕只是破开少许,也足以归山了。我在空冥等着师哥。 云婧上。】 竟然是破障丹?虽然其实不再急着回山,但是恢复修为的诱惑,还是很大的,尤其是在家里有小织夏的情况下。许落欣喜若狂,立即找来马匹,直奔李家庄。 *** 第七十一章 终究是一场空 许落来得很快,岑溪儿在茶楼下不远的一处店外看见他…… 他来了。其实这就已经证明了很多,只是岑溪儿还不放弃。 “相……”岑溪儿站起来,将将开口的一句相公喊了一半却又咽回来,本是那么熟悉而甜蜜的一个称呼,她每天恨不得喊上百遍,如今却突然觉得陌生了。 “你怎么来了?”她竭力压抑着情绪,改口道。 “哦,我……”许落心情急切,突然被叫住了,顿了顿道,“我在家无事,听人说集上有北方行商过来卖刀,就赶来看看。” 他撒了第一个谎,岑溪儿的心往下落了几分。 “溪儿你布买好了吗?对了,春枝呢?” “买好了。春枝她还在挑选。”岑溪儿把手里抱的,刚刚掉了,她又捡起来的几匹布托给许落看,就像当初那夜,她托着那个装铜钱的旧木盒子给他看一样,只希望他能明白,自己到底有多珍惜,多不舍。 “有织夏的,我的,还有……你的。” 许落爱穿青,岑溪儿手上大半是青或白。 “相公真的是来买刀的吗?”岑溪儿抬头看他。 “……是啊。” “一会儿,一会儿还回家吗?”她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许落点了点头:“这个自然。” 岑溪儿用力的点了点头:“那如果,如果溪儿现在对你说,相公,请你别骗我,只要你跟我说实话……什么溪儿都不计较,什么我都会信你。相公……你有话要对溪儿说吗?” 许落稍稍愣了愣,却仍是没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只当岑溪儿还在吃醋,笑着道:“溪儿是不是还在为我表妹那事生气?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走的。再说,她们都已经走了呀,溪儿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他还在说谎,急着去取那丹药,急着解开封印,回去他的地方。 岑溪儿已经没办法抬头看他了,因为眼泪正往上涌,她只好低头假作整理布匹。 “那你在这里等春枝,我先去买刀。”自小在空冥山上清修,许落对于人的情感、情绪确实太后知后觉了。 “我若不让呢?”岑溪儿突然开口,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和尝试,“我还想买首饰,还想买胭脂……我想要相公陪我去挑,可以吗?” “好”,许落心急,草草应道,“那你溪儿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就来。很快。”说完他转身离开。 “我……”岑溪儿的手抬起来,又落下。 许落走了。 岑溪儿看着他的背影匆忙而急切的离开。四周嘈杂的声音,来往的人,手里抱着的布匹,脑后的簪……突然好像都是虚幻,都是空。 她跟在他身后,去听最后的验证。 ………… 许落上了楼,看见云婧和赵师姐坐在窗边位置,而云素、顾徐之他们都不在,顿时对云婧信上的话信以为真。 “师哥,你来了?”云婧笑着站起来招呼。 许落走到桌边坐下。 不过尺许长的翠云剑稳稳的托着一盏茶送到他面前,“师哥还记得吗?这把翠云,是你亲手炼制送给我的。” “记得,那时候我刚学炼器”,许落心里着急,草草应了一句便催问道,“破障丹呢?” 云婧嘴角一翘:“这么看来,师哥是真的很着急破开封印,回空冥?也是,你本来就极厌恶俗世历练的,之前每回,都呆不了两天就跑回来,这次若不是被封了修为,肯定也早跑了吧?” 尽管内心很自信,但是云婧其实还是耍了个诈,她没提岑溪儿,没把两者摆在一起让许落选择,而且故意混肴问题,引导许落的答案。 而许落,他哪里知道事实是这样,又哪里知道楼下岑溪儿在听?再者说,自己如今事实上是因为织夏才着急破开封印的事,难道能跟云婧说吗?我破开封印了后其实会留下这一点,又需要跟她交代吗? 不想找麻烦,更不带一点防备,顺着云婧的引导,许落直接开口道:“那是当然。好了,快别闹了,我这着急着呢。破障丹呢?” 楼下人离开了。 云婧得意的笑起来:“我现在没有呀。不过等我回山,一定想办法尽快弄到破障丹给师兄送来。我也好想师哥早些回来啊!” 原来是这样,许落神情一下垮了下来,我怎么会信她呢?除了胡闹她还会干什么?而且破障丹整个空冥都找不出几颗,十一师叔又怎么会有?难怪俗世里喜欢说“着急上当”,人一急,果然就没脑子了。 “胡闹。”许落斥了一句,看也不看云婧,起身就走,任凭她在后面怎么喊“师哥”,都不回头。 但是他赶回原先的位置,却不见了岑溪儿。 没头苍蝇似的找了一圈,许落没找着岑溪儿,却遇到了春枝。 “溪儿呢?”两个人异口同声。 “没跟你一起吗?她说累了在店外等我,可是我挑好出来,就寻不见她了。”春枝手里抱着大红布匹道。 “哦,我刚刚倒是遇到过她,她说要去买首饰和胭脂,我让她等我一会儿,但是回来就不见人了。”许落一边说着,一边朝远处的首饰和胭脂铺子张望。 “那应该是心急先逛过去了,她也跟我说过的”,春枝道,“那就胭脂、首饰铺里找,咱们俩一人找一边好了,总之就这么几个铺子。” “好。” ………… 许落和春枝在集上找人的同时。 岑溪儿正独自一人走在李家庄回出圣村的路上,事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家,已经是没了。哪怕那栋房子还在那里,但是家,空了,没了。 可是岑溪儿无处可去…… 她只是俗世里一个普通的农家姑娘,见识的,期待的,都就只那么一点点而已——她把这一点点,当成全部。幸福而满足。 可是今天这个下午见闻的一切,远远的超出了她过往所有的认知,也终于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云婧所有伤她入骨的话,都被证实了。 那个人,他原来时刻想走……甚至从来没有真实存在过。 那么亲近的相公,突然变成了陌生而遥远的仙人; 笃定的感情,突然变成了一场虚情假意,一场最后注定被斩断的牵绊…… 而她,只不过是他修行的祭品;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空。岑溪儿整个人,也跟着空了。 *** 第七十二章 问上仙何时斩 岑溪儿麻木的低头走着,脚步凌乱,她踢着了一块石头,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手里的布匹也掉在地上,滚了开去。 没觉得身体疼痛,哪怕其实磕破了膝盖,划破了手掌……岑溪儿只是麻木的爬起来,一匹一匹的将布匹捡回来抱在怀里,她伸手去拍布匹上粘的土,却把血染了上去。 身后传来笑声,云婧要找岑溪儿自然不难,她站在一柄飞剑上,身后是那位赵师姐。 “怎么落荒而逃了?既是打赌,不是应该当面跟我认个输再走吗?”云婧笑着说,“还是你现在总算知道怕了?” 岑溪儿扭头看看她,没说话,继续走。 正是最得意的时候,正在兴头上,却被一个在自己眼中与蝼蚁无异的俗世凡人无视了,一向傲气的云婧顿时怒上心头:“站住,我跟你说话呢。” 岑溪儿理也不理。 “找死。”云婧宽袖一荡,那柄由许落炼制的翠云剑划出一道弧线来到岑溪儿身前,而后剑锋倒转,停在她咽喉前方几尺,嗡嗡振荡。 岑溪儿就这么迎着飞剑走去——这是他送别人的剑。 “你……那你就死吧。”云婧彻底被这个不屈的凡人女子激怒了。 但是飞剑最终还是在距离岑溪儿咽喉寸许远处,横着移开了。 是那位赵师姐在后面出手,她的修为本就在云婧之上。“婧儿,别闹了。不然没法收场。”她低声劝道。 云婧扭头瞪她:“你也敢管我?” 赵师姐愣了愣,“我……” “你不能杀我”,一直沉默的岑溪儿突然说话了,她转回来看着云婧,缓缓的说道,“要杀,也得让许落上仙来杀……让他亲手杀我悟道。” 岑溪儿把她自己理解的内情说了出来。 这一刻,这凡人女子眼神中和语气中的冰冷、绝望,就连云婧和赵师姐都不禁觉得有些寒意。 “不杀你可以,但你得把输认了。而且得跪下认。”云婧扬着下巴,居高临下看着岑溪儿,她一定要在这个凡人女子身上找回面子……从来,在空冥山上,有几个人不让着她? 岑溪儿突然笑了笑,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 “你,你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吗?无知。”云婧一挥手,一道气劲直往岑溪儿压去,压,她也要压到她跪。 “嘶……吼。”一条巨蟒突然从旁边山林中窜出,尾巴弹击地面,腾身而起,伴随着一声嘶吼,径直朝身在半空的云婧咬去。 但是,下一刻,它就被赵师姐虚空一掌轰回了地面。 ………… 先前因为织夏嫌闷闹着要出去玩,花花没办法,只好带着她走得远一点,不敢在出圣村附近转悠。 刚刚,就在李家庄出来这条路旁边的一重山外,织夏正在山溪里搬石头找螃蟹,花花爬起来四向警戒了一下。然后,它就看到了岑溪儿,跟着,又看到了云婧和赵师姐。 它的第一本能就是要躲,因为两人中,哪怕最弱的云婧也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可以轻松将它斩杀。 但是,它接着又看到了那柄停在岑溪儿面前的飞剑…… 把依然不明情况的织夏放进一处石臼式的自然构造中,花花带着恐惧和颤抖,咬牙朝山下冲了过来。它赶上了云婧第二次出手……带着决然,花花扑了出去。 但是,差距真的太大了。 被轰回地面的花花挣扎着准备爬起来,但是只见赵师姐手中突然出现一件蛛网式的法宝,向它一抛。蛛网在空中涨大,兜头将花花罩在网下…… 花花竭力挣扎,但最多也就将蛛网顶起,却无法移动分毫。 “是赤火蟒,普通低级灵兽,世间不说百万,十万总是有的”,赵师姐轻描淡写的说道,“看这条应该灵智刚开不久,不及凝气五层的实力……不知为何竟来寻死。” “哦,一条小虫”,云婧笑了笑,“难道是师哥下山后养的?竟不认识我。” 岑溪儿早在花花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站住了,只是没出声。 “不知死活。不过倒是正好,我先拿这小虫剁碎了出下气。” 云婧右手并指一勾,翠绿飞剑重新浮起,作势就要往网中的赤火蟒斩去。 一道身影出现在赤火蟒身前,虽然这人柔弱瘦削的身体根本不足以遮挡赤火蟒庞大的身躯,但她还是坚定的站在那里,“不要杀它……它,它是你师哥养的,你杀了它,许落会……” 其实岑溪儿也不清楚花花的存在到底是否跟许落或银簪有关系,但是为了救它,还是这么说了。 “笑话,师哥难道会因为一条小虫跟我生气?”云婧不依不饶。 飞剑像是戏谑一般,刻意缓缓而来…… 花花在网内挣扎咆哮,却无力挣脱。 “求你不要杀它。”岑溪儿终于开口道。 “哦?我没听错吧,你现在是在求我吗?”云婧得意了,这个让她火大的凡人女子,终于肯低头了。 岑溪儿咬了咬牙,“是的,我求你。” “那好办”,云婧伸手一指地面,“你跪下来求我,我就不杀它。” 岑溪儿整个人僵住了一下,这种孤独无力,任人欺凌的感觉,是她从前不曾有过的。许落离家的那两年,她不曾有过,因为那时,她心里总有个记挂,想着等他回来;就算是她孤身一人去面对巨蟒,去采凝灵草的那天,一样不曾有过,因为那是为了他,他就在家等她…… 然而此时此刻,岑溪儿已然感觉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 当相公许落变成了拿她悟道历练的世外仙人……岑溪儿失去了所有支撑。 “怎么,不愿意?” 飞剑抵近花花的咽喉。 “好,我跪。” 岑溪儿双膝跪地。 “求你,不要杀它。”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云婧痛快了,收回的飞剑随手在岑溪儿面前戏谑的一晃,罡风划过眼眸,岑溪儿当场只觉眼球一阵刺痛。 “婧儿,你……你快住手。”赵师姐发现云婧伤了岑溪儿,一时着急,没顾上注意口气,急切道。 云婧扭头瞪着她,“怎么?你教训我?瞧你这点胆子,一个凡人而已,难道师哥会因为她跟我翻脸?难道掌教师伯会因为我伤了她而责罚我?……当我娘是摆设吗?” “唉……” 赵师姐现在后悔了,她今天为了讨好云婧跟她出来,配合她,却没想到她已经盲目自负到这种程度,恶劣到这个地步,如今自己也很可能因此惹祸。 无奈的叹了口气,赵师姐不敢多说,拖着云婧匆匆离去。 ………… 许落回到家的时候,岑溪儿已经在了,屋里还有织夏。 “溪儿……我说怎么一眨眼就找不着你了,原来你先回家了啊?真笨,我可以骑马带你的呀”,许落笑着说道,“对了,你胭脂和首饰买了吗?我怕你没买,给你各选了一套,你看看喜欢吗?” 他把一个布包放在桌上,打开。 这若是以往,岑溪儿肯定高兴坏了。但是此刻,她却只是低着头把饭菜摆上桌,淡淡的说了声“谢谢”。 “织夏,吃饭了。” “……,先吃饭。” 第二句或是对许落说的。 许落不明就里,见气氛不对也没敢多说话,只顾低头扒着碗里的饭。等到小织夏都已经吃好了,他抬头才发现,岑溪儿自己面前的一碗饭,还是一口未动。 “溪儿,你怎么了?”许落低头贴着桌面去看岑溪儿的神情,“你眼睛怎么这么红?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啊。” 岑溪儿低头犹豫了一会儿,开口之前先把织夏从位置上抱下来,说:“趁天还没黑,织夏你帮婶婶去春枝姨娘那里拿块布,记得别乱跑。” “嗯,那我一会儿就回来。”织夏乖巧的点头,准备出门。 但是就在她踏出门槛前一刻,岑溪儿突然追了上去,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搂在怀中,许久,才开口叮嘱道:“春枝姨娘说话嗓门大,性子急,织夏别以为她是在骂你……她其实很好的,织夏要听话……” 织夏终于在岑溪儿的不舍和许落的困惑中出门了。 溪儿回过身,步伐坚定的坐回许落对面,看着他。她看见他在担心,看见他欲言又止,看见他关切、着急——这是她那么熟悉的一张脸,恍惚,却又那么陌生。 “可以再叫你一声相公吗?”岑溪儿的一双眼睛里倒映着许落,她缓缓开口,眼泪在红肿的眼眶边徘徊。 “当然可以啊”,许落着急道,“你到底怎么了呀?溪儿。” “……相,相公。” “诶……我在这呢,溪儿。”许落心里开始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也恍惚能觉察是什么事,但是因为着急,反而一时间无法整理清晰。 岑溪儿凄然一笑,然后一句一顿,缓缓开口: “世外仙人,凡尘悟道……空冥许落,天南第一天骄……万人仰慕……” 她的眼神凄凉而绝望,直视着许落的眼睛:“上仙,我说的对吗?” 许落懵了,但也明白了——云婧! “溪儿……”他试着开口准备解释。 “凡女只想问一句话,上仙现在可以斩我问道了吗?”岑溪儿双眼一闭,仰起脖子,“对不起,凡女实在没有办法再配合上仙演下去……” 圆滚滚的泪珠流过她两边眼角,鬓发,顺着凌乱青丝滑落,砸在地上,碎开。 *** 好吧,本来因为这两章独立看有点虐,想多写两章一起发的,但现在,一方面很多人催,说很扛虐,另一方面不知九点能写到哪……先发好了。 我尽力写后面的。 你们啊,现在我发四章都毫无感觉了——这本书现在28天,更新已经超过等你长大全年最多的那个月了。 第七十三章 上仙不懂女人 一声声“上仙”叫得许落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掺杂愧疚、无措、心疼等等情绪,或许,还有一些隐隐的对失去的恐惧。 夜渐渐深了,许落一个人坐在堂屋桌前。 先前,他也试着想解释,无奈岑溪儿不愿意听,只求上仙不要再给她煎熬。而后,因为眼睛实在疼痛,她先回房间去了。后来春枝抱着织夏过来看过一趟,岑溪儿只把织夏带回了房间,却始终没看许落一眼。 这一夜就是这么过去的,许落努力组织着解释和安慰的语言。 第二天一早,听得岑溪儿房内有响动,许落连忙起身,准备迎上去争取一个解释的机会。 但是房间里很快又传来了油灯落地的声音,还有零星磕碰的声响,终于,岑溪儿开了门……她是摸索着出来的,勾到了门槛,险险摔倒,跟着,又踉跄着,差点一头撞向前后堂间隔的柱子。 许落连忙上前将她扶住,不顾她的挣扎,捧起她的脸来看…… 许落僵住了。岑溪儿的一双月牙眼,曾经明亮如星辰,一笑就是十里春风,一哭就是梨花带雨,但是现在,只剩下红肿的眼眶和灰暗死寂的双眸…… 一夜过后,岑溪儿双目失明。云婧昨日最后戏耍的那一下,终是伤到了她的眼睛。而这种程度,对于一个凡人而言,又如何承受得住? “云婧!”回不去空冥,找不到她,许落无比煎熬,却无处发泄,他两手握拳,掌心生疼,咬牙忍住胸口奔涌鼓动的长啸。 “为什么要来打扰我现在的生活?为什么要毁掉这一切?明明原本一切都很好。”这一刻心里的疼痛告诉许落,原来他早已经把现在的一切看得如此之重。 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许落试着安慰岑溪儿:“溪儿,你别慌,别怕,我一定会帮你治好的。我想办法,我能做到,有很多办法可以的,等我安顿好你,我就去……” “我不慌”,岑溪儿的声音里充满着冷漠和绝望,“我不怕,不用劳烦上仙了。” 她转了个方向,看不见许落,但是凝神说着:“只是若可以,请上仙无论未来如何,不要伤害织夏。因为我已经无法分辨,上仙对她的关爱,是否也是假的,是否也是一场为了悟道的历练。” “我不会的,溪儿,不是那样的,真的不是那样……”许落近乎哀求的一遍遍解释着。 对生活和生命都已经绝望的岑溪儿,并没有因为失明而有太多情绪波动,一样没有因为许落的哀求而有任何动摇,她摸索着,开始收拾东西。 许落以为她是要去春枝家,犹豫过后还上前帮忙,只是也被拒绝了。 简单收拾了一点东西,包括粮食,叫醒织夏,岑溪儿出门。 许落茫然的跟着,一路张开双手小心护着她,却又不敢去扶。直到她跌跌撞撞的走出村口,走向那条路,许落才明白:原来她要回那个家……她曾一个人呆了两年的那两间小屋。 织夏不认识那处老屋,岑溪儿一路向她形容着去路的模样,两个人牵着手走。 小织夏一直到这一刻依然不明白,一向那么要好的许叔和溪儿婶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边牵着岑溪儿小心前行,一边又无助的不断扭头来看许落,眼中早已经急出泪来了。 只是她不知怎么问,也被吓着了不敢问。 一路跌跌撞撞,许落几次搀扶,几次被推开,终于,岑溪儿回到了曾经的地方。 也许她回来只是为了躲开许落,又或许,她觉得在这儿的那两年里,那个不在身边的相公,远比现在在她身边的这个人……更真实。至少在她心里如此。 岑溪儿摸索着开了门,许落站在门口。 “上仙不用跟着,我不会跑……你随时可以来斩我问道”,岑溪儿说,“上仙若是急的话,现在就可以。” 一次刺痛,许落努力整理昨晚彻夜想好的话,开口道:“可是分明不是她说的那样,溪儿,你能听我慢慢解释吗?” “是么?”抱着死意的岑溪儿丝毫无惧,凄然一笑道,“上仙不用解释,溪儿是凡人,农家人,很笨,怕被上仙绕进去,所以,我问你答就好。” “好,你问,溪儿你问。”许落终于争取到了一个对话的机会,激动的点头。 “你是空冥上仙许落,为了入世悟道才娶我,这个没错吧?”岑溪儿平静的开口,她已经不抱希望了,问这些的目的,也只在于让许落明白,她真的无力再配合这场历练。 “是”,许落只能承认,但是马上道,“可是……” 岑溪儿打断了他的辩解,继续道:“两年前,我以为我们彼此喜欢的那次初见,你在院外站着,其实根本不曾看我一眼,更别提喜欢与否,那只是傅爷……那个人逼你的,对吗?” “……” 岑溪儿等了等,见许落没有出声,便道:“你不用回答,你不出声,我便当你承认。” “后来成亲,自然也不是你所愿。所以,你在洞房夜里连盖头都不曾挑开就走掉,其实只是为了回山修行,对吗?” “……” “一别两年,我在这里,你在你的空冥山上,我日夜惦念,而你,从不曾想起过我,哪怕一次,都没有过,对吗?” “……” “这回若不是那位爷爷封印了你的修为,把你化作凡人,强拉来丢在门上,你也根本不会来找我。哪怕我在这里等上一生,直到孤独老死,你都不会来,对吗?” “……” 岑溪儿一句句在问,许落一次次沉默。 因为这些,都是真实的,是他无法否认的。 “既然如此,上仙不急的话,请回吧。” 一直到岑溪儿关上门,插上门闩,那阵响动才惊醒许落。 他敲门,但是岑溪儿全无反应。 许落只得绕过屋子,转到屋后的小窗那里,几个月前,就是透过这扇小窗,许落第一次认真看了他的俗世娘子,那夜,她坐在油灯下,为他缝一件衣衫。 其实那夜才是他们真正的初见,正是从那时开始,许落慢慢改变。 可是,过往的错,他终究要承担。 “溪儿,你说的都对……可是把那些截掉,从那夜开始算,我虽是被迫来的,但是从那夜见到你,再与你相处,后来渐渐喜欢你,这些,都是真的。”许落吊在窗上说道。 岑溪儿不做声。 “我是犯了错,所以我想加倍对你好,我会好好珍惜,像你一样。” 岑溪儿背过身:“请上仙不要再说了,更不要这样说话,凡女愚钝,怕一不小心,又信以为真。” “不是。溪儿,你好好想想,你忘了鬼狼了吗?还有我们第一次见到花花,以为它要吃我们?还有我们两个为了救织夏,被神婆困在迷困阵中,面对尸傀。你想想……这些,怎么可能是假的?” 岑溪儿刚把一块布系在眼睛上,听到许落说起这些,突然整个人僵住。 是啊,这些也是假的吗? 脑海中画面流转,她记得那一幕幕,那么清晰。 鬼狼扑向她,是许落出现,与鬼狼扑在一起; 初见花花,是他把她挡在身后,叫她快走; 还有迷困阵中,面对尸傀,他死死护她在身后,吐血而战,几乎身死…… “溪儿,你还记得吗?”许落继续道,“当时在那个迷困阵中,面对四十具尸傀,我曾以为必死,于是对你说过一句话。我说,溪儿,我其实,想留在你身边的……这句话,既是因为那时那刻的处境,其实,也是我对过往那份亏欠,不敢向你言明的懊悔。” 眼泪从蒙在眼上的灰色布巾里渗出来,滴下来。这一刻,岑溪儿心跳得很快,因为她重又燃起了希望,因为她无法否定那一切…… 而且,她本就多想相信他啊!因为她本就是那么的不舍。 这个时候如果许落不说话,也许下一刻,他就能等来岑溪儿开门…… 但是许落上仙不懂女人,他不懂岑溪儿这一刻的眼泪代表什么,不懂推测岑溪儿的内心波动,更不懂等待感动发酵,他又说了一句:“那个修士入世悟道,会投入到拿命去深刻呢?溪儿,你就相信我吧。” 他说的其实没错,但是岑溪儿的心头“嗡”一声,响起来云婧说过的一句话——我娘说了,师哥如今对她越好,投入越深,未来斩情化神,成功的可能就越大,对道的体会,也就越深,反正吧,都是为了那一斩。 还有别的:一个不能修行的凡人;我们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白头偕老;师哥他根本就不会老,不会白头。再过十年,二十年,你人老珠黄,师哥还是现在的样子。再过三十年,四十年,你白发尘土,师哥正好斩情悟道,化神归山。 这些是现实的落差,岑溪儿克服不了的天堑,既然如此,谈何珍惜相守——他只是为了种情更深吧?! 像是突然敲响的警钟,岑溪儿本就已经彻底怕了,于是这一刻竭力压下所有的感动和冲动,回归冷漠和绝望。 “我不敢再信你。” “你走吧。” 岑溪儿摸索着,准备去给织夏做吃的。 能说的都说了,结果却还是这样,许落已经彻底无奈了,他只能开始耍赖:“我不走,酒来这,要不干脆溪儿你叫花花来,一口吞掉我好了,反正我现在修为被封,也打不过它。” 他不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岑溪儿皱了皱眉,眼睛一阵剧痛:“那要是修为在呢?就杀了花花吗?又或者根本不用上仙出手,你的师妹们,就可以轻易困杀花花吧?到时凡女又该怎么办?是该向你跪,还是再向你的师妹跪求一次?” “跪,什么跪?” “云婧~~~~~!” *** 第七十四章 许你落地 不懂女人的上仙许落至少还有一点好,他够赖。 一天天,他就这么赖在小屋外…… 织夏会偷偷给他开门,所以,当岑溪儿烧火做饭的时候,许落可以轻手轻脚搬来柴火放在她脚边;当她差点撞上什么的时候,那样东西总会被移开;米缸里永远有米,有面;水缸里永远有水…… 他不懂做饭,却以为岑溪儿放的水少了,偷偷帮着往里添水,于是这天岑溪儿和织夏都喝了一天粥。 他见岑溪儿烫着了一次,于是赶在她去撤火灶的柴火前,早早就把火灶清空……这天,岑溪儿和织夏吃了顿夹生饭。 他试着自己烧了两个菜偷偷摆在桌上,岑溪儿看不见不慎夹了一块,马上就吐了,于是更早吃到小织夏也不强忍了,一起哇哇大吐…… 许落自己试了一口,不敢出声,憋着跑了好远到山里才吐。 岑溪儿当然知道他在,赶不走是一方面,但是当她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其实内心,又何尝不是依然燃烧着一点点星火般的小小希望——毕竟他们曾经那么好。 午饭过后,织夏出去跟花花玩去了。 岑溪儿摸索着想在门口坐一会儿,她抬手,凳子就在她手边…… 她的手僵了僵,画面停格了片刻,终于,还是接了过去。 “溪儿,我说说话行么?其实你都知道我在,对吧?”许落坐在一旁缓缓道,“或者你就当我不在,我说我的,我想讲个故事给你,你愿意的话,就听着,若是不想听了,你说,我就不讲。” 岑溪儿没开口,也没点头,但是至少她没走开。 “我知道你为什么怕了,我也知道,过往那个我,有多可憎,但那不是如今的我啊,或者说,那其实并不是一个真正活着的人……”许落试探着开口,发现岑溪儿露出警惕的神情,连忙改口:“好了,我开始说故事。” “那是很久以前了,有一年冬天,空冥山上连着下了一个多月的雪。空冥掌教,就是你见过的那个人,也就是我的师父;大长老,就是我与你说起过的种着药田那个老伯。他们两个有天早晨突然听见出门外有婴儿的哭声,开门去看的时候,阳光正好升起来,照在地面的一个婴儿身上。他们将他抱起来,用神识检视,意外发现这个婴儿的修行天赋竟然千年不遇,于是,他们决定收养他。” “他们决定给这个孩子取一个名字。大长老先取了名,没取姓,他说,叫见(亦可读xian,第四声)阳吧,他一出现,空冥就见着太阳了。空冥掌教摇了摇头,连名带姓说,叫他许落吧。” “至于理由,他说一是因为这个孩子是别人‘落’下的,虽然兴许是故意;至于第二个原因,空冥掌教说,这孩子的人生从山门开始,一生就此尘外天上,注定不同凡人。但你我又怎知,他若能选,会选什么呢?所以,叫许落吧,空冥掌教看着怀中的婴儿说道,许落,就是许你落地。他又对大长老说,这就是我对这个孩子的承诺。若有一天,他不愿再尘外天上,修行,觅登临,我许他落地,平淡一生。” “两个老头为争这个吵了几个时辰,差点动手。最后勉强定下来,孩子叫许落。许落,字见阳。许见阳。” “溪儿一定知道了,这个孩子就是我。我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没叫过一声爹娘。六岁之前,我是在莲隐峰跟着十一师叔长大的,就是你那天见过的姨娘,她叫云素……她后来生了个女儿,叫云婧。就是……” 看见岑溪儿脸上的痛楚,许落止住了这个话题。 “六岁之后,我被师父接回他门下,正式成为空冥掌教的关门弟子。然后一路修行,闭关、突破,再闭关、再突破,其实也不觉努力或辛苦,但莫名就比别人厉害许多,于是被人叫做天南第一天骄……许多人夸我,但我其实没有多大感觉,因为我其实不太懂得悲喜,我的生活,没有悲喜……或许其实什么都没有,除了修行。” “后来,我突破到了元婴,师父因我从无俗世经历,担心我无法悟道化神,就叫我入世历练。跟你说句我没对别人承认过的话……我当时很害怕,怕到发抖。因为他们说,俗世里爱恨情仇纠葛,因为他们说,我要历情,斩情,成就大道……我想了想,其实也没想出什么,但就是很害怕。” “所以,我对入世这件事无比抗拒,甚至试过不惜重伤自己来逃避入世。师父赶我下山六回,但我从没呆在俗世超过两天。可惜他不放弃……于是有了第七回,我娶了一个凡人娘子。” 许落说到这里,岑溪儿的双肩颤了颤。 “她叫岑溪儿,是个很好的姑娘。可惜,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些,一心还是想着逃避。而且那一次,我其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怕,因为我预感到了一种东西,叫做牵绊。于是,我成了亲,却在洞房花烛夜里跑了,回山就闭死关,一闭就是两年。我不懂,也不知道,那个凡人姑娘会那样等我……” 岑溪儿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她抽了抽鼻子,哽咽着,有些僵硬的说道:“你,你说呀。” “嗯。总之后来,我不得不出关了,出关当天,就被第八次赶下山历练。这回我历练了两天,抓了两只小狐妖回去交差。跟你说件你不知道的事,老头年轻的时候,其实爱上过一只北原的小狐妖,据说爱得很痛苦……所以,我那回把他惹急了。” 岑溪儿哭泣的脸上露出一点儿忍俊不禁,“世间,世间真有狐妖?我以为故事里才有呢。” 这是她主动问的第一个问题,许落有些激动了,用力点头说:“嗯,有的,但是跟故事里不一样,其实狐妖未必都是女的,也有男的……有坏的,也有不那么坏的,就跟人差不多。像我抓的那两只,就是刚化形,还很笨的,也没做过恶,我后来把她们放了。然后跟老头打了一架……” “嗯。”岑溪儿应了一声。 “我打不过他,被他封印了修为,然后拎着,一路千山万水,到了庆国,出丰城外二百余里,一个破落的小村庄。小村的东头有两间破落的土坯房,贴着褪色的窗花和对联,窗花中心是个‘囍’字,对联横批写着……‘百年好合’。” 岑溪儿开始泪如雨下。 “我们先躲在窗外往里看。小屋里有个凡人女子,当时正坐在油灯下,缝一件书生袍。她的眼睛被油灯熏得红了,湿了,她的生了冻疮的双手,也不时的冻僵,但她就那么细细的缝着,缝着。那件衣服,是她给她离家两年的相公做的。两年……她一直在等她相公回家,备好了四季衣服,学着识字,学着说官话……” “呜……”岑溪儿哭到不能自已。 “后来我进了那扇门,穿了一身她做的新衣裳,吃了她做的一碗鸡蛋面,看过一个装铜钱的旧木盒子……听见她一声声叫我相公。渐渐的,日复一日,我从想离开,到觉得应该等等在离开,到最后离不开……” “后来的故事,溪儿你也知道。” “呜……我才不能相信,我不信,你又骗人”,岑溪儿一边嚎哭着,一边含糊的说着,“你明明有那么多漂亮的师姐、师妹,还有很多人仰慕,怎么可能喜欢一个不能修行的凡人女子?” 说到这种话的时候,她的心是活的了,有一颗活泛的女人的心,才会在这种时候,先计较这些。 “因为没人比她好。”许落道。 “我……”岑溪儿僵住了,十六岁临出嫁的时候,她也曾对春枝说过,因为我好呀,也好看呀……可是,真的能好过,好看过,那么多仙子吗? 以岑溪儿的思维,她把修士看得太高,无法自信。 但是云婧好像也说过的,空冥山上许青衫,对哪个女人都不理。 那么,只是为了投入悟道?他能做到对我如此吗?真的没有感情吗? 许落在旁边仔细看着,看她眉头紧皱,又松开,又皱起…… “这时候应该做什么?” 许落突然想起在空冥山上,他看过那些颜无瑕推荐的房中书之后,曾好奇问她,为何书中总说到,男人如何,女人便浑身瘫软,为何这就瘫软了?又不是什么厉害的术法。 颜无瑕假作了然道:“总之这样,很厉害就是了。你以后就懂了。” 咬了咬牙,许落决定厉害一下,趁热打铁把问题解决…… 岑溪儿感觉到了许落的呼吸,很近,很急促,她看不见,有些茫然的抬起头…… 他的嘴唇贴到了她的唇上…… 两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不动。 “溪儿的眼泪,热热的,咸咸的。”因为泪水还在滑落,许落甚至抽空想了想这个。 然后,“啊!”他的嘴唇突然间被狠狠咬了一口。 岑溪儿咬完一把推开他,起身回到屋里,插上门闩,然后背靠着门,胸膛剧烈的起伏。 “看来又错了……” 许落悲伤的想着,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怎么没浑身瘫软呢?什么藏书阁,什么破书。 *** 凌晨四点,写不动了,晚上试试吧。 总之后面几章都是一路转好的…… 第七十五章 雨夜对话 空冥山五峰十景,其中号称第一的是莲隐落日。 夕阳会像个逗弄孙儿、孙女们捉迷藏的慈祥爷爷,沿着莲隐峰下那千丈绝壁,一层一层云雾的爬。 是露脸了,仿佛慈祥的笑着,直把整座山峰染透了温暖的金辉。 是藏起来了,藏在云后,但其实也容易找,就像爷爷总在用笑声指引,怕你找不着一样,你看那朵云,它也是最璀璨的金色,哎哟,又换了一朵。 莲隐落日,浮云一朵一朵被点亮,一朵一朵流转,流光炫彩。 这地方实在适合女修。 落日时分,云婧从一间高大的灵泉居所内走出,负责看守的师姐偏过头装作没看见。这在莲隐峰上已经是好些年的惯例了,作为莲隐首座云素唯一的女儿,云婧取用莲隐灵仓的丹药、法器,从来不按规矩。 但今天她被拦住了。 “你又随意拿灵仓的东西了?”云素挡在女儿身前,质问了一句。 云婧看看母亲,撒娇式的笑了笑,丝毫不以为意。 云素叹了口气,脸色阴沉而焦急道:“你跟我来。” “娘,我有事……” “我说了,让你跟我来。” 一路被拖着走,云婧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母亲拽得生疼,她哼了几声,但云素一点也没有放松。 这是很少见的事,云素很少对云婧疾言厉色,更几乎没有过实质性的惩罚。哪怕她有过这样的念头,只要云婧适时装个委屈、可怜,也就过去了。 但是今天显然不同,云素一路拉拽着,把云婧带回自己的灵泉居所,先布置了一道结界,然后才面色沉重的坐下来。 “娘,怎么了?”大概看云素的脸色实在阴沉得厉害,云婧装作乖巧问道。 “你告诉我,那天在山下,你和赵师姐单独出去,到底做了什么?”云素的语气很重,而且充满焦虑。 云婧一双眼睛瞪大了,若是寻常人,这个时候也许会紧张,或者装作平静撒谎逃避,但是云婧不一样,她的第一反应是暴怒起来:“是赵云霞说的对不对?就知道她没用……背后捅刀子,我迟早跟她算账。” 她最先想到的是这个。 事实确实是那位当日与云婧同行的赵师姐说的,云素最初只是随口一问,但见她答话时脸色慌张,便以元婴神识威压,逼她说出了实情——这个实情听得云素冷汗直冒。 此刻,云素恍惚有些不认识自己这个女儿了,叹了口气,颓然道:“那就是真的了?全都说破了?还伤了人?” 云婧撇了撇嘴:“真的又怎么样?一个凡人而已。” “而已?” “就是而已啊,一个凡人,与蝼蚁何异?当年荒海毒修潜入中州,为了‘凝毒’一夜屠杀十万平民,又伏杀了一名涣月宗弟子。如今,谁还记得那十万凡人?记仇的,唾骂的,载在史书最显眼的处的,还不都是说他胆大包天,竟敢伏杀那名正道大宗核心弟子?” 云婧说的振振有词,也非全无依据,修士居高临下数万年,已经在观念上将自己与凡人区隔开了。 “这是一个普通凡人吗?”云素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斥道,“她关系你师哥许落悟道化神,大道登峰最关键一环,知道吗?而许落之于空冥的将来意味着什么,知道吗?掌教师兄为了让他甘心入世,花了多少力气,你没看到吗?九次,第九次了。” 云婧梗着脖子不吱声。 “你忘了那天大殿上,掌教是怎么说的了吗?他说,你等切不可对那姑娘和旁人说破任何东西,若不然坏了许落的修行,我的安排……便是空冥罪人,我想容情也不行。空冥罪人,你担得起吗?” 云素一边斥责,一边向她逼近。 “不让掌教知道不就好了。”云婧看着脚面,嘀咕了一声。 云素惨笑,“你以为我们能瞒得过去?你以为当一位问鼎大能想知道两个筑基期的弟子做了什么,会需要发问吗?” 云婧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恐惧,但是最后选择面对的方式,终究还是她习惯的一套:“那就让掌教一掌打死我好了,反正……” “唉……”云素一声叹息,打断了她的话,“罢了,你赵师姐我已经用锁山阵法藏起来了,你就老实在这里呆着,不许乱跑。” 云婧一听就知道云素准备帮自己了,偷笑了一下,然后故意问道:“那娘你呢?去跟掌教师伯求情吗?我就知道,空冥上下,哪怕掌教师伯也得顺着娘。” “无知”,云素骂了一句,“你以为这件事娘去求情还有用吗?以为我还能护得住你?” “那?” “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帮你了。我待会私下再去找你师哥,尽量弥补此事,让他替你说几句话,并对掌教师兄做下承诺……只有这样,你才可能脱身。” “哦”,云婧撇了撇嘴,“我还以为多严重呢,既然师哥能帮我,那就没事了……师哥肯定会帮我的。”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那把翠云剑把玩,这剑是许落初学炼器时炼制,而后顺手送给她的。而她,用它伤了岑溪儿双眼。只是此刻的云婧并没有意到后一件事的严重性,她仍只记得前一件事代表的她和许落的亲近。 云素看了看女儿,无奈说了一句:“你也该改改性子了……希望你记住这次教训。” 她这么说是因为,她其实也持和云婧一样的观点,认为许落念及旧情,必然会选择站在云婧这边。再不行,还有云素这份重情在后面做保障呢,许落在某种程度上,可是将她当作母亲的。 “天黑了……记得老实呆着,娘去找你师哥。” ………… 夜渐渐变深,突然下雨了,这季节的雨一向这样,一下就很大。 雨点在黑夜里砸向屋顶、地面,声响格外清晰。风也很大,呼啸穿林,荡得门窗震动,裹着雨水直往屋里钻。 下午被“偷袭”,然后一直将许落关在门外的岑溪儿,此刻坐在床边,听着窗外的雨声,风声,几次欲言又止。 “许叔不在窗外面,而且风声雨声这么大,溪儿婶婶你想问什么,就放心问吧,他听不到的。”小织夏早看出来岑溪儿为什么坐立不安,又不愿开口了,偷笑着说道。 岑溪儿故意把脸板起来:“外面雨很大吗?” “嗯,好大啊,地上都成河了”,织夏语气夸张的说道,“门口刚刚还朝里进水了呢,但是很快被人在外面拿泥土堵住了。” 那个在外面堵水的人是谁,自然不必问。脑海中浮现出他在黑漆漆的夜里,在大风大雨中来回奔走,挖来泥土堆在门口,阻挡雨水的画面…… 岑溪儿脸色连续变换了几下,终于假作随口问了一句:“那他呢?” “躲在屋檐下面呢。” 这样的大风大雨,屋檐下怎么躲人?岑溪儿现在很气恼,织夏你平常不是总爱偷偷给他开门吗?怎么今天这情况,你反倒老实了?……一定是故意的,想引我去开门。 “许叔一定整个都湿透了”,小织夏故意自言自语道,“一身雨,一身泥……唉,也不知道会不会很冷。” 岑溪儿下午听完许落那个故事,再加上她自己这些天的思考,一遍遍的往事重温,心其实已经软了大半了,可是剩下的一半,并不是那么好克服的。 犹豫再三,岑溪儿还是没有去接织夏的话茬…… 但是她心里,脑海里,已然全是那个人一身雨水和泥土站在屋檐下的画面,狂风正裹着雨水往他脸上身上泼去…… 就这样强忍了一个多时辰。 小织夏在床铺里侧传来了细细的呼吸声。 “织夏,织夏?你睡着了吗?”岑溪儿轻声问了几句,小织夏没有回应。 这孩子果然睡着了,岑溪儿犹豫了一下,偷偷起身,摸索着小心往门口走去。没想好是否要开门,其实也看不见,但她就是想靠近些……又怕他发觉。 岑溪儿把耳朵贴在门边。 “十一师叔,有什么事,你说吧。”许落的声音。 “那个凡人女子怎么样了?你怎么一直站在这里?”云素的声音。 岑溪儿整颗心一下提起来。 *** 第七十六章 他不回去 云素周身气息自然阻隔风雨,两人站在屋外那个小井旁说话,一身雨水泥泞的许落多少显得有些落魄。 听到她问起岑溪儿,许落抬头看着云素说:“溪儿的眼睛被师……云婧弄伤了。” 云素注意到了,许落言语间已经将师妹改成了云婧,直呼其名,顿时有些愧疚道:“这个不难,我这有化伤的丹药,你拿去给她服用,不用几日便好。另外你自己,也还是备些灵药的好……” 她的愧疚自然不是对于岑溪儿,岑溪儿只是一个凡人,这是云素数百年修行已经无法摒除的观念,她的愧疚是因为云婧胡闹,耽误了许落的悟道历练。 她还认为,许落的冷漠和气愤根本上应该也是因为这一点。 风雨中送来的声音其实很微弱,而且时断时续,岑溪儿凝神专注的侧耳倾听,云素说完这一句,许落似乎没有开口,也许他将丹药接受了吧。 许落确实接了化伤丹药,因为这关系溪儿,替她治疗是许落暂时无力做到的,而且也是对方本就应该做的。 岑溪儿听见他说,“化伤丹药我收下,其余就不用了。” 云素愣了愣,“不用吗?” “嗯。” “那也行,看来你还准备将这趟入世悟道继续下去。那姑娘应当还能挽回吧?”云素长吐一口气说,“那我就放心了。这样婧儿的过错,掌教师兄或许也能宽容些许。” 听到云素这么说,岑溪儿的心突然紧了一下——她在等许落的答案。 “师叔没看到我雨夜站在这里吗?溪儿过往待我用情太深,太信任,所以其实很绝望,决心也很大,我并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挽回,只是舍不得。” 许落的声音传了过来。 “既如此……不若就此一斩?先回山……”云素试探着问道,“再不行就凑个第十回入世问道,……” “永远不会有第十回了。”许落平静的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尴尬了一下,接着说道:“其实是我离不开,我若这次回去了,也必日日担心、想念、愧疚……” 这是要种下心魔了吗? 云素愣了愣,随即正色劝诫:“小落,所谓投入越深,未来斩情化神成功的可能就越大……其实是在心境不乱的前提下说的。你若因此崩了心境,未免得不偿失。明白吗?” 在云素的理解里,许落的坚持根本上依然是一场悟道历练,而且足够深刻。但她担心许落对这场历练执念太深,乱了心境。 “小落,你不能忘了,你终究是修士,你的路,注定是登临大道……这才是你一生的追求所在,切记不可因小失大。俗世一行,红尘客栈里数载,甚至数十载,都只是漫漫绝尘路上的短短一瞬,那个凡人女子,更注定不能与你并肩攀登……” “师叔……”许落再一次开口,打断了云素的话。 “许落不知道这样说师叔是否能理解,但还是想说,这里不是红尘客栈,是我的家。溪儿她确实是个凡人女子,但更是我的妻子。” 短暂的沉默,错愕,云素到此才终于明白许落一直在表达的意思,“小落你傻了吗?就算你真的用情太深改了主意,可是她根本就不能修行。” “师叔不是也说过吗?很多人都说过……我是许落啊,所谓天南第一天骄,我想不至于永远也找不出一个办法,照顾好自己的妻子。我已经决定了,不管是什么方法,我都会去试。” 一声闷雷,风雨大作,掩去了接下来云素的话。 但是许落刚刚的这番话,岑溪儿全听见了。 等她再听清时,已是云素明显激动,甚至有些愤怒的声音:“你真的不愿意随我回去替婧儿求一个情?……就因为她伤了那个凡人女子?” “对不起,师叔。我不愿意。” “你……” “她不该伤了溪儿。不该逼她下跪。” 因为担心女儿,云素强忍住内心的情绪波动,沉声道:“若是我求你呢,小落,十一师叔,求你。” 许落没说话。因为面前开口说求他的人,本是他不能拒绝的人。 “啪。” 雨水溅起,许落退回雨中,双膝跪地。 这一跪,是因为云素带他到六岁,许落欠着这份恩情,永远不忘。这一跪,同时也是他的态度,哪怕云素开口,他也不愿回空冥替云婧求情。 “许落!你竟如此绝情?” 云素说话时嘴唇颤抖,她的概念里不存在对一个凡人的绝情,但其实又重情,所以觉得许落应该对她,对云婧,有情有义。 “师叔,念及过往恩情,我不会报复云婧。但你要我反过来,去为一个刺瞎我妻子双目,逼我妻子下跪的人求情……对不起,许落真的做不到。我若做了,此生无颜见我妻子。” 突然之间出现的沉默,只剩雨声,风声。 对话到此一步,云素突然不那么愤怒了,她只是困惑,无法理解……那只是一个凡人女子啊! 云素叹息着开口:“这到底是怎么了?最后竟是因为一个凡人女子吗?小落,你与婧儿之间,那么多年……” 许落摇头:“师叔的恩情,许落永世不忘。但我与云婧从此份属同门,再无其他关系。她若再来闹,我会要她还我妻子那一跪。” “罢了,罢了。”云素在雨中缓缓摇头。她也爱过人,虽然她所爱的那个不是凡人,但总有些东西是共通的,此刻在许落的身上,云素看到了曾经熟悉的东西。 “但你,真的决心不回空冥了吗?”她最后说道。 “师门养我、育我,从不曾亏欠我半分,许落永远是空冥弟子。若一日空冥真的需要,许落就算还是一届凡人,也会千山万水赶来,与师门共存亡”,许落缓缓说道,“但是如今,空冥并不缺我,而溪儿,她只有我。” “好吧,也许人终究有一回如此,掌教师兄有过,我有过,如今是你……” 云素感慨了片刻,最后话锋一转:“但是师叔想告诉你,“空冥、仙路……这些从你被放在山门外那天开始,就都已经注定了。绝尘路上纷杂挣扎,你永远摆脱不了的。” “吱呀。” 一声开门的声音。 岑溪儿摸索着朝雨里走来。 许落连忙上前将她扶住。 岑溪儿没有抗拒,她找了找方向,伸出手…… 她的掌心上有两颗丹药,是那天颜无瑕所赠。 “这个,我知道是仙药,我们不用,你带回去吧。我不知道空冥山在哪,但是他不回去。也请告诉傅爷爷,请他别让人再来打扰我们了。” 云素有些犹豫。 “师叔,拿着吧,顺便跟老头说,叫他千万别来,溪儿对他也恼火着呢,来了自己要挨一顿骂,还会拖累我。”许落这一刻笑着说道。 云素结果丹药。转身。 “师叔。” “嗯?” “只要不伤及性命,云婧受些惩罚,或许是救她一命。师叔你不可能一辈子护着她的。她也不可能永远只待在空冥山。” 云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一道光影如电而去…… 水井边剩下了岑溪儿和许落两个人,就像许落回来的第二天早晨。 岑溪儿转身回去了,许落护着她到门口。 她先进。 许落不知该不该进…… 岑溪儿回头,伸手在空处抓了几把。 “我抓不到你……” *** (昨晚四点睡,白天工作,超级困,这章写得不太好,我明天再改改) 跟大家说下,换新封面了。 这个封面我本人很满意…… 在其他地方看书的朋友那里可能没改,可以手机或电脑直接搜:仙凡变项庭生 (六个字一起搜,很容易找到我) 来看下。 当然,来了,帮忙点个收藏呗。 第七十七章 斩修冥雾 双眼蒙着布巾的岑溪儿伸手在空处摸索着,雨滴落在她手背和掌心。 “你不来吗?”岑溪儿有些忐忑的开口,“我刚刚全都听到了,是我不该不相信相公,可是先前……真的太委屈,太绝望,所以,相公,咱们扯平了好不好?”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不好,还是永远互相欠着吧。” 岑溪儿沿着手臂一路摸索,直到手掌抚上许落的脸,她轻轻的描他的眉眼,鼻梁,同时用力的点头,“好,永远两相欠”,指尖温柔的停在他的唇上,“这里破了,疼吗?” 许落心想你非但不瘫软,还那么有力气,委屈说:“疼。” 岑溪儿有些惭愧,窘迫的笑了笑。 小夫妻吵架后和好的最初,总是不免有些尴尬的,恢复亲密需要时间。回到屋里之后,两人像极了前番许落回来的第一夜,都有些局促…… “相公你整个都湿透了吧?”终于,岑溪儿打破了沉默。 “没事。”许落道。 “怎么会没事呢?我刚刚就担心了,相公你不是被傅爷爷封印住了么,所以现在又不是仙人,被这样淋,指定要冻坏了的。对了,我刚才不是故意来偷听的,我就是,不知怎么走过去的。” 许落笑了笑说:“没事呀,终归你已经知道了,以后还想知道什么,你就问我,我都会跟你说。其实不用再瞒你,我自己也觉得轻松许多。” 话多了起来,尴尬慢慢被消除。 “嗯”,岑溪儿点了点头,“倒是我会觉得好奇妙啊,农家的女子,先是突然嫁了一个秀才,后来又变成跟上仙做夫妻,跟做梦似的呢。不过,上仙现在还是先换身衣服吧,免得冻坏了上仙。” “落汤鸡”上仙苦笑说:“我没带衣服。” 岑溪儿说:“那,你先穿我的吧,外衣有宽大的,总能勉强裹一下。” 许落说:“啊?你的……女人衣服?” “恩。那有什么关系?织夏睡着了,我又看不见,没人会笑话相公的。”岑溪儿摸索着从包袱里取了一件换洗的绣花长裙塞给许落。 许落一看,白夹粉。“这……” “相公就在这里换好了,外间冷。”虽然看不见,岑溪儿还是羞怯的背过身去。 隔了一会儿,她又说:“相公怎么还不换呀?” 原来听着呢。 许落身上又湿又脏,确实有些难受,想想岑溪儿说的也有道理,更怕她担心,牙一咬,就把绣花长裙换了裹在身上。 岑溪儿看不见,但是脑海里有画面,低头强忍着笑走过来,摸索着拾起来许落换下来的衣服,说:“相公……扑哧,相,相公放心吧……我替你拿到厨房,放盆里拧一拧,然后烧热火灶,铺在旁边,明天一早就干了的。” “还是我自己来吧?你……”许落上手去抢。 岑溪儿一拧身子,“溪儿行的,就算看不见,溪儿也比有位上仙会做饭呢,少有的那做坏的几次,还是因为有人乱帮忙才弄糟的嘞……洗衣服就更行了。” 做饭的事就不提了,许落有些心疼的说道:“溪儿你别担心,眼睛很快就会好的。” “嗯”,岑溪儿笑着点了点头,“相公帮忙先把火灶烧起来吧。顺便可以坐那里烤烤火。” 手在盆里洗衣的水声,柴火燃烧的“辟啵”声,一个在墙根,一个在火灶边,就这么默默无声,像是又回到了曾经最熟悉的日子。 衣服洗好了,许落上前搭了把手,两人一人一头合力将衣服尽量拧干,铺在灶台边。 “相公洗过衣服么?” 岑溪儿摸到里侧,有些局促的在许落身边挨着坐下,跟着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 灰色布巾依然蒙在眼上,这些日子一个人在黑暗里苦苦支撑,这就是岑溪儿心底最想做的事。 终于又挽住了他了,有了这份依靠,岑溪儿也就踏实了,不害怕了。 许落压了压肩,让她靠得安稳些,回答道:“这个,我倒没洗过。” 岑溪儿好奇道:“是因为仙人都不洗衣服吗?” “……,其实是修士”,许落提醒了一下然后说,“修士自然也是要洗衣服的,只是有专门的外门杂役弟子帮着在做,还有人因为做了几十年外门弟子,洗了几十年衣服,以至于升入内门之后,炼了根捶洗衣服的棒槌做法器,打斗起来啪啪作响,很有趣的。我的话,倒是真没洗过。” “那我教你吧。” “啊?教我洗衣服?” “嗯”,岑溪儿点头,“我刚想过了,我要教你洗衣服,还要教你做饭……那个,女红你学么?至少学会缝补吧……” 许落看她说这些话表情认真,顿时有些慌了,着急道:“溪儿,首先,我愿意学,第二,你的眼睛真的很快就能好了……我的意思是,溪儿你这样说,是不是因为你还是不准备和我一起过日子啊?” 岑溪儿赶忙摇头,“不是呀,才不是。就是……就是溪儿先前听到了相公那些话,又听她劝你回山,心里不舍,一着急就跑出来了,还说了那些话,说你不回去,说不要他们的东西,让他们不许找你。刚刚洗衣的时候溪儿才想到,这样其实是我自私,将相公留下了。” “相公……溪儿若是能修行,一定拼命努力,不为本领高强,只为能一直陪在相公身边……可是我知道,我不能。” “而相公是不会老的啊,也有仙人寿命。所以,我想了想,十年,十五年,或者久一些,总之若是有一天溪儿老了,难看得相公不想看了,又或者,将来溪儿死了……那相公就是一个人了。到时万一相公还是没能恢复那个修为……我怕你不能照顾自己,所以,我想教你。” “当然,这些不急的,溪儿才十九,总还有几年时光,可以一点点慢慢教相公。我们可以慢慢来。” 许落这一刻听她说着,心头既温暖,又不免惆怅。 “瞎想什么呢?”许落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既然刚刚听到了,难道没听见我说吗?我总会有办法的。” “还有,溪儿,你还记得你带我上山那天吗?那天咱们在悬崖上看到两句诗,君埋泉下泥销骨 我寄人间雪满头。当时我曾对你说,‘我觉得,溪儿你就现在这样最好看,所以,我不要你变老’,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了,不让溪儿变老,不让你死去。” 那一日在山上,许落手抚着她脸颊说这句话的场景,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 原来是这样!当时听不懂的,如今都懂了,懂得了当时那里,他为什么突然那样说话,然后自然也就理解了,他为什么会急着恢复修为。岑溪儿泪水夺眶而出,呜咽着懊悔道:“我真笨,我真笨……一点都不知道分辩,竟因为听人挑拨,就不相信相公。” 许落赶忙安慰:“这又不能怪你的,是我有错在先,而且错得太重,没对你坦白。总之,你别再瞎想就是了,也不要教我洗衣做饭学女红……你逃不掉,要一直照顾我的。至于剩下的,我来,溪儿相信我。” 然而岑溪儿还是摇头:“不行,还是不行。我是听到了,可是相公分明说的是,不管什么方法,你都会去试。溪儿虽然不懂你们仙家的事,可是猜想也知道,这话里的意思,相公去做那些事必然是极冒险的……我不要,我宁可就守这十年,也不要相公为我去冒险。所以……还得教。” 看来是很难逃过洗衣做饭学女红了,许落苦笑一下,带着笑意说:“空冥上仙许落,天南第一天骄……这话溪儿你自己也说过的,所以,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吗?” “可是上仙被人封印了,现在都打不过花花,花花又连最差劲的仙人都打不过。”岑溪儿着急的时候依然没忘了损云婧一把。 许落笑了笑,认真道:“那我就真要跟溪儿说一件天大的,目前谁都不知道的秘密了。” “是什么秘密?说出来没事吗?”岑溪儿好奇又担心道。 “对你说自然没事……我的封印,日后会自行破开。”许落笑答。 “啊?可是傅爷爷不是什么空冥掌教,很厉害的吗?他封的,也能破开?” “他是很厉害,天南第一人。所以他留下的封印,凭我自己,也许一世都破不开。但是溪儿你还记得我在柴房突然昏迷那次吗?……这事我如今自然不必瞒你了,一会儿讲给你听。至于它的影响,我也是这两天才感觉到的……因为这几天的情况,就没有对你说。” 许落继续说着…… 先前流民营地一战,许落从降母婆婆那里得到了《神降尸傀录》和一面玉牌,但那玉牌其实是个坑,一个专杀修士的坑。 玉牌黑气入体,先是攻击意海,被不属于修士的古弓气息阻挡,导致许落昏迷。后来岑溪儿取来了凝灵草,许落利用那股仅有的灵气,将嗜杀修士的黑雾引到了丹海,傅山留下的封印处。 黑雾就此跟封印之力干上了。 许落最初觉得,黑雾必死无疑,也就没再去管它,但是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就在前两天,许落感觉到了,黑雾非但没有被吞噬消亡,反而在腐蚀傅山留下的封印。 只是因为腐蚀的速度极慢,许落才一直没有察觉。 留下黑雾的魔道前辈竟很可能也是问鼎修为,而且这黑雾是他专为击杀修士留下的,本身十分歹毒、诡异,且对修士灵力和体质有专门的针对和克制。 所以,它虽敌不过非修士范畴的古弓气息,却能与封印之力撕咬,而且不落下风。 于是摆在许落面前的就成了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从利好角度来说,许落有了自行破开封印的希望,虽然这个腐蚀的时间周期也许会很长,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但他自行恢复修为的可能,已经很大了。 然而利好之后就是危机,许落深知,黑雾破开封印之际,很可能也就是他身死之时。因为一旦没有了封印的保护,许落的丹海和元婴,就会直接暴露在这道“能蚀破问鼎封印的诡异黑雾”的攻击下,他连一丝机会都不会有。 所以,许落只剩下两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在黑雾“蚀破”封印之前,控制它。 第二个办法,控制古弓气息,以便能在黑雾“蚀破”封印的同时,调动古弓气息缠住它。 两个办法看起来都几乎不可能做到,至少目前如此。 当然,如果能选的话,许落目前更希望自己能控制那道黑雾——他甚至心痒加眼馋。 这道黑雾堪比问鼎封印般强大,而且歹毒、诡异,专门克制修士……前所未闻,防不胜防——若能控制它,许落就等于掌握了一件超级杀器,以后面对其他修士……他就是专业修士杀手。 许落甚至已经给黑雾取好了名称: 【斩修冥雾】。 *** (新封面大家仔细看它的结构,上层是飘渺的大殿、仙门,下层是普通甚至有些荒凉的山景。还有一个走向这两者的男主背影……它不单是意境和图像的变化,还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这本书的逻辑和情境。) 昨天的情况大家想必都知道了,网站维护,没办法更新,后来页面出来过几次,但我抓住的时间点,也进不去作者后台。这章很长,就拿来顶昨天两章了。固定就是两章。 感谢上本书的地仙,这本书的第一位盟主:c5game炊烟。再次打赏了一个盟主,叠加起来已经人仙了。而且这次难得的说了一句话——“为新封面”。 这次的爆更我后面补。 另外,还要感谢很多朋友的支持: lan与黑,织梦灵(盖了好多章啊),空虚额滴神,池藻,怀念星星的雨,诗禹城,铅笔947068768,寻刀,密云流火,黄金捣蛋,缘夏清晨,风执法,随意~084154970,机智的将二,雪花715442030,为项凝下载,庭生变,帅的小分队,17岁的adc想谈恋爱(哈哈,这个id有趣),呵呵529408053,破屠,轻抚loli腿(这个我假装没看到),瞬间966443574,松阳半仙,hudjdhksk,世界一乱,我仙出发;烟消云散160548044,spot93030469,dream啦啦啦,痴虎、,项庭生家李婉儿,那年仲夏背着行囊离开家;苏州大乘;茵洲…… 第七十八章 这回不咬 报喜不报忧。把危机的部分隐去,许落将斩修冥雾带来的利好跟岑溪儿说了。 “那相公恢复以后,就很厉害吗?不会很有危险?”岑溪儿问道。 “很厉害。不会有危险。放心吧。”许落笑着说道。 既是这样,能有机会留在许落身边更长久,岑溪儿哪里会不愿意,心底高兴,她用力的点头:“嗯。那相公就不用学洗衣做饭了,溪儿永远照顾你。” “一言为定。” 这话说得平淡,不似海誓山盟,但其中约定需要跨越的,又何止山与海。 两人靠得更近了些,岑溪儿慢慢的觉得有些热,一团红晕自耳后生出,蔓延向脖子、脸颊——她又感觉到许落的呼吸了,很近,有些急促…… “咦,怎么又远了?是不是相公躲了……大概被咬怕了?” 想了想,因为那份小小的愧疚,岑溪儿努力鼓起勇气,主动开口道:“相公,你,你嘴唇还疼么?” “不疼。”许落怕她担心。 “那……”岑溪儿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那我这回不咬你……好不好?” “嗯?……”许落愣了愣,懂了,但又犹豫了一下,“真的不咬?” 岑溪儿抿了抿嘴唇,羞涩的点头。 她刚仰起头来,许落的唇就轻轻印了上来。 “唔……” 这回真的不咬了,也不推了,依然有些紧张、慌乱,所以岑溪儿把许落抱得紧了些。 蒙着布巾的岑溪儿微微仰着头任君采撷,也许这一刻看不见也好,至少勇气足了许多。 有些事是无师自通的,唇瓣相接僵持了一阵之后,许落开始试探着动了动。过了一会儿,岑溪儿也终于生涩而羞怯的开始回应,动作很轻,似乎怕碰到了许落唇上的伤口。 但是许落自己不怕。 “快了,好像要瘫软了……”许落想着。 两人一同摸索着,渐入佳境的关头…… 一只小手摸上了许落的衣袖。 小织夏睡眼朦胧,迷迷糊糊的道:“溪儿婶婶,我做梦醒了,许叔还在淋……咦?怎么两个溪儿婶婶?” 把眼睛瞪大,织夏一下清醒了,看了看面前的岑溪儿,又歪着小脑瓜看了看背对着她的许落的侧脸,愣了愣,然后一下笑出来,笑到捂着小肚子蹲在地上:“许叔,你穿花裙子真漂亮。还是粉的……还有梅花……” 岑溪儿脑海中画面浮现,也顾不上害羞了,跟着大笑起来,“不行,我吃亏了,织夏能看到,我都看不到,相公……咯咯,等我眼睛好了,你再穿一下给我看好不好?” 许落一脸黑线,“不好。” “哇,看来你们真的和好了”,小织夏捧着心口,小大人似的感慨一声,“这就好了,你们呀,可让我操碎心了。” “对了,你们俩刚刚在做什么呀?”她又问道。 “没,没做什么。”岑溪儿说。 “快回去睡觉……”许落说。 小织夏小嘴一撅,“你们一合好就合伙欺负我,还自己两个偷偷一起吃东西,哼,我都看到了。” 许落和岑溪儿一阵尴尬。 好不容易又把小丫头哄回去睡了。 岑溪儿低头推了推柴火,似不经意道:“云婧会怎么样?” ………… 云素归途速度不快,当然这是以她的标准而言。 心头万般思绪,有回顾,有自问,也有怀疑和担心,人不自觉的就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接下来的局面。 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铭影石”,这个,回去还用吗? 铭影石是修士炼器的特殊产物,依品级高低可以记录一定时间内的声音甚至影像。但因本身所需材料珍贵,炼制难度极大,且又是一次性物品,所以并不常见。 在多数人的观点而言,对敌无用,它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浪费。 当然,像空冥这样的超级宗门是例外。空冥非但有铭影石,还有一座耗费千万的巨大影壁,偶尔为核心子弟破障,门内会组织集会,放出一些珍贵无比的先辈修行突破或战斗的影像,同时供万人观瞻。 云素此行带着铭影石的目的,本是因为怕带不了许落上山,想着用来记录他说话,也好带回影音,用于帮云婧求情开脱。怎料,许落根本不肯开这个口。 正犹豫着是否将手中铭影石毁掉,云素突然身形一顿,抬头:“不好……” 她在空冥山上的灵泉居所布有元婴禁制,心神相牵,但就在刚刚,心头突然一紧,云素发现,云婧被人不伤禁制轻松带走了。空冥山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太多,会做的,就更少了。 “终于还是没瞒住。” “婧儿……” 云素心中急切,扬手召出一枚飞梭,喷洒本命精血催动,化虹飞遁而去。 ………… 空冥山,接天峰,周天殿。 殿内或坐或站的有空冥掌教傅山,掌门弟子顾徐之,摘星峰主九师叔莫念尘,颜无瑕,还有她那个正在仔细检查“密云流火”是否有损的爹,空冥戒律长老颜禹。 除去大长老李还河之外,但凡对那天云素一行下山一事有些了解的人尽数都在场。 云婧和那位赵云霞赵师姐都跪在殿上。不同的是,赵云霞几乎整个匍匐在地,颤抖布置,而云婧,大约是一个直着上半身坐在自己小腿上的样子。 其实这一会儿她还算老实,虽未认错道歉,基本还是问什么,答什么,也不敢任性胡来。 此时,云素如一道虹影直入周天殿。傅山等人本就在等她,并不意味。 云素还未开口…… “娘,你回来了?”云素立即换了笑脸,喊一声娘,又向傅山道,“掌教师伯,其实那只是个凡人,我师哥也不会怪我的,你又何必这般大张旗鼓?……不信你问我娘。” 本就心情不佳的见状傅山眉头一皱,没开口,已是一股威压朝云婧罩去。 刚刚还欢欣鼓舞一脸笑容的云婧立时瘫倒在地不能动弹,脸上汗珠滚滚而下。 云素看得心疼,开口求道:“师兄……” 傅山不说话。 云婧眼泪下来了。 云素牙一咬,横身过来阻隔傅山的威压。 “砰。” 只一触,云素整个人即被弹开十余丈,横身落地,口吐鲜血。 场面顿时有些愕然。 “娘,你吐血了?”暂时摆脱了威压,云婧看一眼摔在地上的母亲,立即传音道,“你吐血了,掌教师伯肯定心软内疚,趁现在,娘你快帮我求情。” 以云婧筑基期的修为,她的传音又怎能躲过任何一个人的耳朵? 全场沉默,巨大的错愕,无声的叹息。 *** 第七十九章 好久不见许青衫 当场,云素又是两口鲜血溢出,这一刻,就连她自己都错愕,难以置信:“这真的是我养出来的女儿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娘,你快说话呀。” 云婧又传音催了一句,在她的概念里,傅山肯定舍不得重伤云素,反而会因此愧疚。这正是帮她脱身最好的时机。 “师哥呢?师哥还没到吗?” “你们俩真是的,都不知道我跪着多难受。” 催了一句发现没反应,她继续传音说着…… 云素突然间凄惨一笑,缓缓爬起来,含血开口道:“婧儿啊……原来真的是我错了。” “现在说这个干嘛,你不是说去找师哥吗?师哥呢?”云婧反问道。 “也好,也好”,云素上前一把拉起云婧,直出大殿,“娘今天就让你看看,你到底已经走到了怎样一个地步。众叛亲离不远了啊,婧儿。” ………… 立身殿前,铭影石浮行离开云素手掌,嵌入右侧上方影壁枢纽。 “嗡~” 影壁开启。 漫山弟子被惊起,上万人在几息之间浮上半空,凝神观看。 画面出来了,只是有些太过黑暗。 风雨夜,两个身影。 “这是什么?女的那个,是莲隐峰主吧?”有弟子小声议论。 另一个双手抱在胸前,拿下巴指了指,“可不是,人都在那站着呢。估计是终于舍得教训她那个无法无天的宝贝女儿了,却不知为何要开启影壁。不会她女儿要突破了吧?” “另一个是谁?”有人问了一句。 下一刻无数人在回答他,许落身形显露,顿时漫山欢呼和惊叹: “是许落,许师弟……” “这小子。” “许师叔。啊,是许师叔。” “他到底在哪啊?这回竟然入世这么久还没回来。” “当真,好久不见许青衫了啊!” 其实真算起来,也就半年多些而已,这点时间放在修士的眼里根本不算长,连一次闭关都未必够,但问题这个时间是“许落入世的时间”,这就不同了,一时间无数人感慨: “真是好久,好久……” 颜无瑕和顾徐之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心,怕继续下去许落在俗世的位置会暴露,但是他们扭头去看,傅山并无阻止之意,于是也就放心心来观看。 其实画面除了雨夜和人影没有出现任何多余的景物,连那两间小屋都避开了。 “到底什么事啊?” “别吵,好好看。” 从来和许落有关的事,要么大事,震撼,要么大戏,有趣,漫山弟子,甚至包括在场的长辈,绝大多数都兴致勃勃。 “溪儿的眼睛被师……云婧弄伤了。”影壁上,许落说到这一句。 “哗~” 大意外。 “溪儿?” “溪儿是谁?” “听名字是女的。” “废话。” “被云婧伤了?” “那小祖宗……” “许落看起来在意了。” 岑溪儿只怕也无法想象,自己非但和一位上仙做了夫妻,而且她的名字,此刻正响彻堂堂天下正道三大宗门之一的空冥宗。 有人惊叹,有人说不可能,有何许落熟悉的长辈或师兄弟,则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只是苦了姑娘们了,不少女修一下揪心起来,连脚下飞剑都变得有些不稳。 下一刻,议论声更大,因为他们分明听到许落亲口说了,那个叫溪儿的姑娘……竟然叫许落雨夜站在门外!然后许落还不舍?! “这个浑身湿透的,还是空冥山上的许青衫吗?” “你应该问,这还是天南第一天骄许落吗?” “应该问这还是入世跑了八回那个许落吗?” “还让不让人活了?” “呜,那个溪儿到底是谁?让她出来。” 呼,有修为高深的前辈荡袖挥去这一波杂音,云素的下一句话清晰的传进每个人耳中:“不若就此一斩?先回山……凑个第十回入世悟道……” 原来是这样! 悟道而已,害我瞎难过了。 许落要回山了,坐庄的呢,准备结算了。 这所有的念头都还来不及说出口,他们的下巴就掉了下来,什么叫“永远不会有第十回了”?什么叫“其实是我离不开,我若这次回去了,也必日日担心、想念、愧疚”?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许落是假的,要么就是他们过往在空冥山上认识的那个许落,一直是假的。 对话还在继续…… 云素的话本身显然更符合在场修士的逻辑,她对许落的担心和劝诫,显然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许落的话显然更震撼人心…… 他说到“这里不是红尘客栈,是我的家。溪儿她确实是个凡人女子,但更是我的妻子”的时候,满山不敢置信的嚎叫,有人伤心失落或羡慕嫉妒的同时,也有人情不自禁有些感慨。 正因为他们是修士,这种冲击才更大;正因为岑溪儿是一个凡人,这种感慨才更强烈,更遥远,也更令人向往。 接着,他们从云素的口中听到,岑溪儿不能修行。 “……,那怎么办?” “唉,看来还是悲剧收场。” “可惜了……” 不知不觉,已经有一部分人换了立场,站在祝福的角度。 许落接着就给出了答案:“师叔不是也说过吗?很多人都说过……我是许落啊,所谓天南第一天骄,我想不至于永远也找不出一个办法,照顾好自己的妻子。我已经决定了,不管是什么方法,我都会去试。” “哗~” 空冥山上一片热潮,漫山叫好的声音。 “威武、霸气。” “咱们空冥的天骄,就该这样自信。” “所以他是许落啊!” “明明是深情、霸气。” “许师叔要是喜欢我,我以后一定能飞升,因为他一定会带着我。” 好久不见的许青衫像是换了一个人,但也许,是一个更真实的人。空冥弟子们过往对他钦佩、仰慕,是因为他近乎奇迹的实力提升,而今恍惚开始思考:也许那正是因为,他本就不是一个平常的人。 站在云素身边的云婧这一刻想不通,但是恨得牙痒痒。 “早知道那天就一剑杀了她……”她想着。 *** 客户端书架的问题,我也没辙。应该会修复吧。 一会还有的。 如果第一章算两章,我现在已经把昨天今天的都更了。 接下来把“c5game炊烟”的打赏爆更补上。 第八十章 立地破境 这一刻仍只顾咬牙切齿,没有半分反省的云婧怎么也没想到,接下来的一番对话,会带给她更大冲击。 云素没有停止接下来的画面,她此刻不介意把自己的行为暴露在漫山弟子面前。因为作为一个母亲,她确实开口了,请许落帮忙向掌教求情,替云婧开脱。不是因为那个凡人,而是因为云婧耽误了他的悟道历练。 在场空冥弟子谁不明白“许落入世”这件事在傅山心中有多重,做到有多难?他们想象着傅山的震怒…… 但是许落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却不是因为自己的悟道历练被耽误,而只是因为他的凡人娘子。 “对不起,师叔。我不愿意。” “她不该伤了溪儿。不该逼她下跪。” 当许落说出这些话…… 云婧呆住了。 而满山弟子中,惊叹的同时,深感总算出了一口恶气的更是不少,毕竟云婧过往在空冥山是一个小祖宗的角色,居高临下,横行霸道,胡闹任性,大家都因为云素的关系无奈忍了。 而今,她的错,在许落这里,终于没法再轻易揭过。 接下来,当云素说出那句:“十一师叔,求你。” 意外的,没人嘲笑,甚至原本因为云婧的关系而对云素心里有怨的那些人,突然都不再怨恨了,他们只是……有点同情她。 莲隐峰主,元婴云素,以一个母亲的身份,为她的女儿做到了这一步。虽然脱不了责任,虽然狭隘有私心,却依然让人恨不起来。 满山弟子唏嘘不已,而莲隐峰的女修们,更是泫然欲泣,“小祖宗,小师妹,快懂事些吧。” 云婧扭头看了看母亲,云素依然拉着她的手臂,但是并不看她。这一刻云素仰天闭目,不看也不说,也许若不如此,她的眼泪就会掉下来吧。 下一幕。雨水飞溅…… 当许落面对抚养了他六年的云素,在雨中双膝跪地。 当他跪着说:“师叔,念及过往恩情,我不会报复云婧。但你要我反过来,去为一个刺瞎我妻子双目,逼我妻子下跪的人求情……对不起,许落真的做不到。我若做了,此生无颜见我妻子。” 原本总是躁动的空冥山,突然变得好安静。 或因为那一跪飞溅的雨水冲击太大,或因为那一番话,那句“我若做了,此生无颜见我妻子”太过透人心扉,原本应当很习惯淡漠的修士,此刻也不禁动容。 这似乎比他们在尘世听闻过的任何一个故事都更令人心神震撼,因为它就发生在眼前,而且发生在一个他们那么熟悉的,原本总是什么都不在意的天之骄子身上。 女修们唏嘘长叹,若可以,俗世与尘外都好,谁不想要这样一个伴侣?! 许落的话字字句句透进心里,满山空冥弟子站在哪一边很好判断,再看母亲,脸上尽是沉痛和懊悔。“众叛亲离吗?”云婧甩了甩头,“我真的错了吗?这真的不只是一个凡人的问题而已吗?我……” 人群中爆发出的欢呼和呐喊暂时打断了她的思索。 就在刚刚,画面上,许落说出了那句:“许落永远是空冥弟子。若一日空冥真的需要,许落就算还是一介凡人,也会千山万水赶来,与师门共存亡。” 下一刻,“好。”震天的应和。 所有空冥弟子齐声呐喊,此刻若是临战,空冥无须任何动员,因为士气,血性,都被激发到了一个很高的高点。 “这小子。还真是变化不小,会说这样的话了。”看着自己的关门弟子,傅山欣慰的想着,得意的抚了抚长须。 师门其余长辈也都很满意,很得意,只是有几个在叨咕:“可惜了啊,这块铭影石应该留着日后若有大战再用……” “杞人忧天”,旁边一人笑着反驳道,“真有大战的话,许落一定千山万水回来,到时只要他出现,难道效果会比这个差?” “也是,就算是一介凡人……欸,不对啊,凡人?我空冥宗的天骄,怎么就是一介凡人啦?”这位师门长辈差点跳起来。 “对哦,我说小落怎么淋了一身透湿呢?!” 立即,傅山就被一群人围住了询问。 “他说的是就算……假设而已。” 傅山搪塞,犹有人不信,好在一声“吱呀”,开门的声音,救了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因为这一声“吱呀”重新回到了影壁上。当场没有第三个人,那么这开门的声音,脚步声,会是谁? 每个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影壁,期待着…… 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溪儿”,终于要出现了。 然而只一刹,漫山空冥弟子只看到了一个双眼蒙着布巾在雨夜中摸索前行的身影,未及心酸感慨,未及仔细观察,画面上溪儿的影像,就被傅山施法挡住了。 他不能让溪儿暴露,因为这样对她不利,也更容易暴露许落在俗世的位置。 因为是傅山,弟子们想骂不敢骂…… 好在,他们还能看到她伸出来的一只手掌,还有手掌上的两颗丹药。一颗驻颜丹,一颗养生丹……都是对凡人很有益处也很实用的。 “这个,我知道是仙药,我们不用,你带回去吧。” 有脾气。 “我不知道空冥山在哪,但是他不回去。” 有魄力。 “也请告诉傅爷爷,请他别让人再来打扰我们了。” 这个…… 傅爷爷是谁?每个人都猜得到,只是没人敢说出口。 近千年来,这个凡人小娘子大概是第一个敢这样对空冥掌教说话的人了吧?听语气还有点警告的意思,厉害……服气。 众目睽睽之下,“傅爷爷”有点尴尬,同时,还有点惭愧,毕竟当初真正行骗的人,是他啊,堂堂空冥掌教,扮作寻常农家翁,骗人家凡人小姑娘嫁给自己的倒霉徒弟…… 太恶劣了。 “师叔,拿着吧,顺便跟老头说,叫他千万别来,溪儿对他恼火着呢,来了自己要挨一顿骂,还会拖累我。”画面上,许落笑着说道。 “噗……” 好不容易忍到现在的空冥弟子们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脑海中浮现出傅山被一个凡人小姑娘指着大骂的画面,上万人笑到东倒西歪。 空冥山上,满天飞剑乱晃。 傅山自己脑海中也有画面,当初慈祥的老爷爷若是下回再找上门去,只怕会被岑溪儿拎着扫帚打出来……这就难堪了!傅山还真有点慌…… “都散了,都散了,回去好好修行。” 影壁上的画面此时已经停止,铭影石自行破碎成粉末,傅山板起脸挥手驱赶弟子。 弟子们无奈收起笑脸,正欲各自御剑回去…… “嗡~” 无来处,无预兆,一声震响。 当场其实无声,但是周遭灵气突然的剧烈震动牵动在场修士的感知,每个人心神中都是一阵嗡鸣。 头顶云雾汇聚、翻腾。 地上尘土、落叶翻飞。 顷刻间,方圆数十里的灵气凝聚如龙卷,向着周天殿前的一个中心点汇聚,同时,不断攀升的气势正从这个点向着四周蔓延,汹涌扩散…… “有人破境!居然在这个时候突破了。” “看动静至少是元婴……” “谁?” 一阵热议之后,伴随着云雾渐散,众人终于看清楚了,周天殿前,颜无瑕一身黑色男士道袍,静静的站在那里。她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似被打湿了……眼角有星点水光。 “这是?” 人们更习惯那个嘻嘻哈哈没正形的颜无瑕。 但这一刻,她安静得近乎庄重,恬静中却又透着威严,尽管已经没有刚刚那么大的动静了,灵气依然从四周不断向她汇聚,她身上的气势,也依然在不断攀升…… 良久,似突然一阵清风拂过,终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立地破境。” “元婴初期。” 颜无瑕睁开眼睛,微微笑了笑,没有预想中的兴奋,或者玩笑的炫耀,她只是安静的笑了笑,然后抬手抹去了眼角泪水,翻手,她低头久久凝视着掌心那一抹水光,久久不语。 明明还是一身男装,发髻凌乱,但这一刻的颜无瑕,美得让人窒息。 有男弟子从飞剑上摔了下去。 “恭喜颜师妹。” “恭喜颜师姐。” “恭喜颜师叔。” “恭喜侄女……” 漫山喜气。 颜无瑕微笑着一一点头回应:“莫名其妙就元婴了。” “我果然是天才。”天南第一仙子嘴角一翘,单闭一眼,做了个得意的鬼脸。 众人大笑,这才是他们熟悉的颜无瑕。 “无瑕,不错。真的不错……” “等师叔回去准备礼物。” “颜侄女看来果然比你爹有出息。” 等到弟子们渐散,长辈们才纷纷上来道贺。颜无瑕的年纪和修行时间比之许落突破元婴当时自然是有差距的,但若不把许落算上,其实她这个年纪的元婴,也堪称惊才绝艳了。 立地破境,颜无瑕竟然在观看一次丝毫不涉及修行的铭影画面时突破了,由结丹破至元婴,是意外,也是惊喜。 “空冥有幸啊!”有长辈笑盈盈的感慨。 顾徐之这会儿才走上来,抱拳道:“恭喜颜师妹。” “大师兄也要努力啊!”颜无瑕没正经了一句,又正经道:“其实很多事有时就是一念之间。大师兄不要想得太多,顺其自然就好。” 顾徐之郑重的点了点头:“谢谢师妹点拨。” 终于,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当爹的才走上前。 颜禹拍了拍女儿肩膀,把一件东西往她手上一塞:“丫头不错。密云流火上面的禁制,我已经抹去了,拿这个当你晋升元婴的贺礼,爹够意思吧?你可别千万别掉头就卖了。” “谢谢爹”,颜无瑕抬头看着父亲,狡黠的笑了笑,“再加三万上品灵石吧,爹,我欠着好多钱呢。” 颜禹眉头一皱:“想得美。” 父女俩吵吵闹闹并肩而行,一直到将入周天殿前,颜无瑕才突然站住了,拉了拉颜禹的衣袖,有些忐忑说:“爹,女儿今日立地破境,虽是突破了,但是,只怕也把心魔种下了。” 颜禹扭头看着女儿,笑笑,“未来尚且未来,因果其实相生,时间还很长,做你自己就好。” 颜无瑕闭目想了想,睁眼微笑点头:“嗯,谢谢爹点拨。” *** 这章也不短哦! 这章,感谢【c5game炊烟】的打赏。 第八十一章 良苦用心 颜禹得意洋洋的仰头进了周天殿。 “颜师妹。” 颜无瑕刚准备跟上,背后有人叫了一声。 “圣人教导,非礼勿听,但是刚刚师妹与颜师叔的对话,我碰巧听见了”,顾徐之一边走近,一边行礼,“徐之一来致歉,二来因为资质愚钝,领会不了颜师叔刚刚那两句话的意味,斗胆向师妹请教,师叔他刚刚到底怎么点拨……” “我怎么知道?”颜无瑕干脆道。 “啊?”顾徐之困惑道,“这,颜师妹刚刚不是说,谢谢……那个点拨?” “随口说的呀,难得我爹那么认真装一回高深,就装一下,让他得意下。” “这么说,颜师妹其实也没领会师叔那两句话的深意?什么,未来尚且未来……因果其实相生……” 颜无瑕摆了摆手,坦诚道:“不是没领会,是本身根本就没什么深刻意味。那两句话估计是他在哪本佛经上新近看来的,记住了,就随口拿来用……也不管合不合用。” “……哦。” 顾徐之又认真琢磨了一下,正犹豫着如果开口询问心魔一事,不知是否合适,颜无瑕已经打了个招呼,一步迈进周天殿了。 事实上,顾徐之和颜无瑕之间真正的心境差距就在刚刚这番对话。 一个是旁观者,还百般思虑放不下,而那个种下心魔的,自己已经放下了。 ………… 周天殿内,莲隐峰的那位赵云霞赵师姐依然跪伏在地上,刚刚大家都出去了,没人看着她,她也照样没敢动。 “扣发灵石丹药十年,囚龙石窟苦修二十年。你先下去吧。”傅山挥了挥手。 赵云霞谢过掌教之后自去领罚了。这个处罚其实很轻,除去扣发灵石丹药,除去囚龙石窟的艰苦,其实更像是一次修行督促。 这是因为傅山现在其实心情很好。 首先,许落和岑溪儿的状态他很满意,尤其许落的变化,以及他说的那些话,老头听了感觉老怀甚慰。至于岑溪儿的那些个小情绪,非但不会让老头生气,反而给他感觉,真就像家人闹了别扭一样,其实很亲切。老头心里还真有点想去一趟,可惜不行。 其次,颜无瑕以如此年纪立地破境,晋升元婴,也是空冥大喜。 若不是云素和云婧母女还站在殿上的话,他此刻早就拉上颜禹和莫念尘,跑后山找李还河喝酒去了。 其实此刻除了站在当中的母女二人,剩下的人心情都挺不错。 云婧重新跪好了,事实上,刚刚的那一幕对她的冲击还是很大的,眼看着上万同门送给颜无瑕欢呼,眼看她享受荣耀,甚至连根本不在场的许落,更甚至连那个在她眼中形同蝼蚁的凡人岑溪儿,都赢得一致的呼声和旗帜鲜明的支持…… 而她云婧呢? 过往的骄傲正在崩塌,两种情绪正在她心里斗争纠结:一种是嫉妒和恨,另一种是反省和自问。 云婧未来走向哪里,其实正在一个很关键的时候。 “娘。”云婧噙着眼泪伸手拉了拉云素的衣摆,仰头看着母亲。 云素的眼眶也正发红,看一眼女儿,眼泪就往外涌,但是咬了咬牙,还是选择别过头去。 云素已经下定决心了,先前,许落最后说的那句话:“云婧这次只要不伤及性命,受些处罚,也许是救她”,归程中就一路都在云素心头徘徊,而后殿上最初发生的那一幕,云婧当时的传音和她表现出来的自私和冷漠,让云素彻底下定了决心。 只希望还来得及吧。 事实上,当云素选择不惜承受的嘲笑和议论,把她和许落的对话当众公开,这件事就已经不可挽回了,空冥的这些大人物,必须给外面那上万弟子一个交代。 这一点云婧本人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见云素没有反应,她转向莫念尘,哽咽道:“九师伯,你平时待人最亲和了,你帮婧儿说句话吧。” 莫念尘缓缓摇了摇头:“九师伯今天不能帮你。” “……为什么?” “因为今天师伯若帮你说话,就是害你”,莫念尘看着她的眼睛道,“好好想想吧,也好好体会一下你娘的良苦用心。” 这道理如今殿上每个人都懂,在场的人真要害云婧,只要继续这么惯着她,等她有一天出去行走,必死无疑。现在就看云婧自己懂不懂了…… 她低头哭,不说话。 傅山给一旁的颜禹使了个眼色,意思:“该你了。” 颜禹这才想起来自己戒律长老的身份,缓缓几步踱出来,开口道: “明确处罚之前,我先说几句吧。自从我当了这个戒律长老,很多人都喜欢开一个玩笑,说空冥等于没有戒律了。” “其实我的理念很简单,无小戒以养道心自由,有大律而使魔念不生。” 颜禹说完这一句,殿上一片刮目相看——竟有人能把“懒”说得这般清新脱俗,而且听起来还很有道理?! 颜禹得意的笑了笑,随即板起脸认真道:“今日这件事,是非已经不需要再分辨了,再怎么分辨,一句不尊掌教号令总归是逃不了的,寻常而言,只此一条就足够天下任意一个宗门的弟子死上百回了。” 云素脸色惨变,张口欲言。 “别开口”,颜禹直接堵住,“你有自己的过失,没法代她受过。但我希望师妹明白,你并不欠她的,作为一个母亲,你已经做得过分好了。世间尘外厄难无数,你太过心疼她了,而且这种亏欠心理其实毫无依据。真要这么说的话,许落还被爹娘自小抛弃了呢,你见他这样了吗?” “五师伯……”这回是云婧想开口。 “别开口”,颜禹再次堵住,“作为一个筑基期普通内门弟子,而且是待罪之身,你其实根本没资格在周天殿上说话,明白吗?这跟你娘是谁,毫无关系。再者说,空冥上下也不欠你娘什么。我想你大概一直误会了这一点,把掌教以及我们对你娘的担心,误当作谁都必须顺着她。” 两番话,句句不留情,直刺心窝。 这两番话,骂云素的话,其实是骂给云婧听的,而骂云婧的话,反过来其实是说给云素听的。要说用心良苦,颜禹这个看似疲懒,苛刻的家伙,也是一样的用心良苦。 “谢谢五师兄点醒。”云素一时间又像是当年的小师妹了,泪眼朦胧的说道。 颜禹避过她的目光,免得心软,然后继续“恶毒”道:“点醒你有什么用?就那么点事,多少年了?你看看你自己,心魔根生,修为停滞,如今连许落和无瑕都已经追上你了。你再看看你的莲隐峰,平日里几个弟子脸上的笑容是轻松的,自在的?谁不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我们这些人,外面的近万男弟子,有多少年没去崖上看过莲隐落日了?再这样下去,空冥的男弟子都要为寻一个道侣,改投他派去了。” 最后一句,颜禹愤愤不平。 *** 第八十二章 花间露甜 颜禹说完。 云素表情尴尬:“我……” “你这次自身也有过错。” “我知道。” 颜禹挥手:“你也去囚龙石窟苦修吧。” 云素点头:“是,云素该受处罚,只是想问……” “想问期限多久是吧?”颜禹冷漠道,“没有期限,什么时候能破除魔念,晋升元婴中期,你自己出来,否则……就呆到死吧。” 颜禹停顿了一下,转向座上的傅山道:“莲隐峰上的事物,掌教师兄,让无瑕暂代如何?” “老九,你没意见吧?你侄女暂代峰主,快跟你一样了啊!”他又向莫念尘问了一句。 莫念尘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多领些灵石,正好还我。” “不还,长辈赐,不敢辞。”颜无瑕说。 “正是这个道理。”颜禹赞同女儿道。 “打一架?”莫念尘问。 “不打,赢了应该,输了丢人。”颜禹道。 两个人在拌嘴,座上的傅山笑了笑,犹豫,然后点头,眼神中有些感激道:“就这么办吧。无瑕,你稍后就去莲隐峰。” 事情定局,颜禹才回身转向颜无瑕,难得的语重心长道:“女儿,辛苦你了,但愿不久之后,莲隐峰上人人豁达,道心自由。爹有空会常去看落日的。” 颜无瑕无奈的瞪他一眼,转向座上傅山行礼:“掌教师伯,我不想去。” “不去不行了。”傅山叹了一声道。 “哦。”颜无瑕应道。 这一刻,顾徐之想着:“颜师叔原来是如此透彻之人,那他之前对颜师妹说的那两句话,真的没有深意吗?” 这一刻,云素受到的冲击尤其大,“难怪无瑕如此豁达,出众……不论修为,只论心境,我也差着五师兄不知几千万里。” 作为戒律长老,颜禹前脚亲手处罚云素去了囚龙石窟,后脚就主动提议,让自己刚刚晋升元婴的女儿年纪轻轻暂代一峰之主。 看起来多像以权谋私,争权夺利? 正因为此,颜禹此举,等于亲手把自己和女儿都送到非议和猜疑中,甚至是送到火上去烤。 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但却根本没去想,所以,这对父女何等的豁达和道心无愧?!同时,又是对于宗门怎样的用心良心和大公无私?! 一句“但愿不久之后,莲隐峰上人人豁达,道心自由”,把原本心无旁骛的女儿赔进了莲隐峰。 懂的人,已然都懂了,所以莫念尘才会苦笑,傅山才会感激,顾徐之才会猜想,云素才会感慨并受启发。 一事定局,剩下就是对云婧的处罚了。 “逐出门墙吧。” 颜禹开口说了一句。 云婧浑身颤抖,旁人包括傅山,都有些动容,这处罚不能说太重,只是,云素受得了吗?再者说,其他看着云婧长大的长辈、同辈,能完全不担心吗? 被一簇簇目光盯着…… “我过往曾去山下给无瑕买过一头奶牛,这事你们知道吧?”颜禹笑了笑道。 这事当时轰动空冥,漫山遍野的人看着他手托大奶牛飞上接天峰,谁会不知道。 “卖我奶牛的是个战祸中丧了儿女老伴的独居老妇,就住山下不远的一个村里。如今或有六十多岁了吧。人很好,但是脾气不太好,我当时差点跟她打起来”,颜禹继续道,“就她了,云婧这里,请掌教师兄出手废去修为,但不伤根本。而后,我送她到老太那里去……” “十年,十年后如果老太身体安康,颐养天年,云婧重归空冥,入我门下。” 颜禹看着云婧道:“你若出走,请便。你若取死,请便。” 云婧开始哭闹。 云素向着颜禹和傅山分别行礼:“谢谢五师兄,掌教师兄,师妹明白了。” 而后她转向云婧:“婧儿……” “娘,你帮我,女儿不要……” “娘去收拾点东西,过会儿就去囚龙石窟了”,云素仰头哽咽了两声,又强忍住,“希望有一日娘能破关出来,能见婧儿在五师伯门下,有长进。” 云素说完一脸热泪,狠心扭头出了大殿。 云婧依旧在哭闹:“呜,娘,我不要……娘,你救救我。” 十年,她若懂,其实这是满堂各位,尤其颜禹、傅山、云素的良苦用心,一切都还来得及。 云素没有回头。 ………… 小屋清晨,阳光初照,不远处的灌木枝叶叶尖上还挂着露水,被阳光照射着,晶莹闪耀。 若有人仔细看的话,灌木丛里其实还盘着一条大蟒。 小屋门前摆了四个木桩,三个坐了人,一个大些的,上面搁了一只碗。 岑溪儿眼睛上依然蒙着布巾,微微侧着头,微笑听着旁边两人说话。 小织夏两手举着,把一块细致的麻布举在碗口上方,麻布上有一颗红色丹丸。小织夏看着许落道:“许叔,那个水囊里的东西,就是你大早上山取来的吗?是什么呀?” “花间露。”许落笑着道。 “哦”,织夏点了点头,“用这个给溪儿婶婶服药才行吗?” “其实一般露水也行,不过,花间露有点甜,会可口些。” 被人这么宠着,岑溪儿细细的嗅着味道,有点幸福,也有些羞涩,她还记得昨夜许落后来说:“溪儿,你嘴唇似乎甜的。” 她还好想快些治好眼睛,看相公穿粉色绣花的长裙…… 小织夏舔了舔嘴唇:“我也想喝。” 许落一边笑着,一边将手中的水囊托起,花间露淋在丹丸上,渗透纱布,滴进碗里。 “一会儿我喂你喝这些花露就好”,许落向岑溪儿解释,“这丹药对于你来说药性太重,只能这样服用。所以,大概也要多花几天时间。” “嗯。”岑溪儿点了点头。 织夏发现了一个疑问:“为什么要用喂的?不能咕咚咕咚就喝掉吗?” 许落瞪她一眼:“不能。” 花露满过半碗,许落停下动作,端起碗,又拿了一个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岑溪儿唇边。 岑溪儿脸色粉红,低头喝了。 见这样默默无声反而尴尬,许落主动道:“不用这么安静,咱们可以一边喝,一边聊聊天。” “聊什么?”岑溪儿问。 “什么都可以。”许落答。 *** 等一会儿还有一章 第八十三章 仙凡回首 一句什么都可以。 就因为他自己开了这个头,接下来的几天,每天这个时间许落都不得不面对一大一小许多好奇的问题。 “相公,你要是恢复修为了,力气是不是就很大?”岑溪儿问。 许落想了想:“可以这么说。” 岑溪儿点点头:“那就好了。” “什么就好了?” “到时候我就不用帮相公剥核桃了呀。相公你都不知道,核桃很难剥的,可是相公到时一定可以剥得很快。哇,好厉害。” 许落上仙的神通果然还是有点用处的。 …… “相公,那你们仙人在天上飞,会不会迷路?”岑溪儿又问。 许落惊诧一下:“啊?为什么这么问?” 岑溪儿认真说道:“我们在地上认路,可以看山,看树,看河……对吧?那我就想了,天上又没有这些,难道看云吗?云又会动。所以,你们会不会飞着飞着就迷路了?” 许落想了想,记起来空冥山上的某位冷漠脸路痴师兄,开口道:“一般人不会,但偶尔也有。我有位师兄叫孙古滕,曾经出去后一个多月没找回来。” “我就说嘛。”岑溪儿料定了仙家事,有些得意,想了想又道:“那相公,你能带着人飞吗?” “能啊。”许落道。 “凡人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许落笑着道,“溪儿想飞?” 岑溪儿用力点了点头:“嗯,我从小到大就去过一次丰城,还是好多年前了。要是相公可以带我飞的话,我想去看看他们说的什么海啊,千丈的大山啊,皇城啊……想看好多东西,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等我恢复了修为,就带溪儿看遍天下风景,你想去哪里都行。”许落郑重道。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织夏在旁叫道。 “好,织夏也去。”许落笑着道。 岑溪儿和织夏想象着画面,兴奋了一阵,突然岑溪儿眉头一皱:“相公,我抱着织夏的话,再加上你自己,会不会太重,飞不稳?飞不快?” “不会,我很厉害的。” 许落一边答,一边想象着一家三口御剑飞行,岑溪儿抱着织夏,说不定还得拎个包袱……这是大年里回娘家吗? 万一到时我和溪儿自己又生了一个,万一还不止一个……许落想象那画面,看来到时还得弄一件”纸金舟“。 “哦”,岑溪儿又点了点头,“那在天上飞,会不会风很大,割脸?我和织夏要不要蒙面巾?” “还有,要是下雨呢?”织夏也掺和道,“那是不是得打伞飞?溪儿婶婶抱着我,我来打伞,可是三个人,要好大的伞啊。许叔你自己还能打一把吗?” 许落脑海里再次出现画面。 “这个,不会的,不怕风,也不怕雨,我有一个灵气罩,可以把大家都包住。” “哦。真好。” 岑溪儿和织夏当场总算放心了。 但是只隔一天,岑溪儿又想出了问题:“相公,那咱们到时候要不要带些吃的?” 许落仔细想了想:“我们修行到一定程度,大多可以辟谷的,当然,也可以吃,甚至有的修士爱吃、贪吃。你们俩的话,我们可以下来找地方吃呀。不过路途偏僻的地方,带一些也好。” “辟谷,那……”岑溪儿尴尬了半天,想起来许落自己说的,什么都能聊,于是问道:“那你们可以不吃东西,要上茅房吗?” “咦?”小织夏说,“为什么要带?许叔变回仙人了,不是应该,变,一只鸡腿,变,一个馒头……这样吗?” 两人一前一后各一个问题,许落扶了扶额头,避过岑溪儿那个问题,拣织夏的答道:“你说的是故事里的神仙,我们不是这样的,不会变。” “哦。”小织夏“哦”了一声,显然对于许落变不出鸡腿有点小失落,“那你们都会什么?” “就是飞天遁地,长寿,驻颜……没了,哦,还有打架,其实最主要的就是打架,看谁厉害。”许落说完自己也发现,修士其实挺无聊的。 “原来这样啊,就成天打架,好像不太有趣。”小织夏叨咕。 上仙被歧视了,许落想了想,眼睛一亮,兴奋道:“对了,有一样东西挺有趣的。” “什么?” “储物袋……”许落仔细描述,一个小小的袋子,能装进多少多少东西,而且不觉沉重。 果然,岑溪儿和织夏都来了兴趣。 “那带上山砍柴真好啊,收粮食也好,逛集市也好……”岑溪儿两眼放光,遐想着。 “放吃的。”小织夏说。 许落总算扳回一城,长出了一口气道:“溪儿放心,等我恢复修为了,一定给你弄一个。” “凡人也能用吗?”岑溪儿着急问道。 “一般是不能的,从来修士也不会考虑这个问题,但我恰好知道,上古有一种储物袋是以血为引的,也就是说,只要一次滴血认主之后,日常就是凡人也能用。” “嗯,好。”岑溪儿都快乐开花了。 许落见她这些天心情越来越欢快,对两人身份的区别,也越来越少在意,心里宽慰不少,跟着道:“储物袋就比寻常香囊大些,溪儿到时候挂一个在腰间,定然很方便。” 他这么一说,岑溪儿马上反应过来第二个问题:“那储物袋好看吗?可以用绸布做吗?可以绣花吗?” “这个……”许落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仔细回忆了一下所用材料,为难说,“这个,一般是没有的。不是用的布,也没法在上面绣花。” “哦。”岑溪儿失落了一下,突然又道:“那我自己可以在外面包一层绸布吗?再绣上桃花……这样挂在腰间才好看,要不黑黑的,或灰扑扑的,人家才不要挂。” 许落默默点了点头:“这个应该可以。” “那就好。”岑溪儿开心了。 ………… 就这么过了几天,岑溪儿的眼睛也快好了,三人回到了出圣村。 经历过这件事情后,岑溪儿的性格似乎变化不小,或者说,她作为一个姑娘的天性,释放得更多了些,什么都好奇,也不再那么拘谨于俗世教条了。 许落之前对她说神婆那事的时候提起过《神降尸傀录》和一面玉牌,玉牌已经没了,可是书还在。 岑溪儿好奇心大,到家就让许落把《神降尸傀录》拿来给她。 看不了,她就搁在手里摸索,一边还嘀咕着:“这就是仙人传的书么?怎么跟相公以前那些,也差不多呀?咦……这里怎么两页糊成了一页,打不开……” “哦?”许落也大是意外了一下。 这个他一直没发现,倒是被岑溪儿给摸出来了。 “相公你撕开看看,说不定藏着什么呢……哎呀,会不会有危险?”岑溪儿把书递过来道。 许落摸了摸:“应该不会,这里头藏不了东西。” 他小心翼翼的撕开了页边,终于,把糊着的那一页打开了。 凌乱的字。 凌乱的话语。 似乎是那位前辈临死前所写…… “原来他叫冥夜。”许落看了看,又想道:“若是我早些打开这一页,肯定就不会去碰玉牌了。” 他会这么想,是因为根据这一页上面的那些话,其实就已经可以大致推断这位魔道前辈的人生经历和他临死前的感悟。 “相公,里面是什么呀?”岑溪儿问道。 “是前辈临终前写的一些话”,许落说,“我念给你听。” “嗯。” 许落看了看,有些乱,但也顾不上梳理了,就那么一句句念下来: “一步登临的仙路。杀伐,无敌。睥睨威武?” “两枕黄粱的当初。秋获,丰足。丧家无处。” “阴厄无匹,冥夜谁当,荒海只影独步。” “朱楼粉末,红颜枯骨,沧桑无人回顾。” “谓我是天下魔屠?” “也曾躬耕十亩,被问谁家丈夫。” “道他是苍生脊梁?” “去听斩断哀哭,其实多少辜负?” …… “罢罢罢……” “且让吾断了这仙道魔途。少一个去时壮志狠别离,归来荒冢蒙新土。” 许落念完久久不语。 岑溪儿想了想道:“相公,我听不懂,可是前辈好像不是坏人对吗?很厉害,但是到最后,他其实有些懊悔,是这样吗?” 许落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岑溪儿。 “几乎全都被你说对了。” “溪儿,我不会让我们懊悔的。” *** 那几句请勿当诗词,谢谢。 另外,感谢下这两天网站崩了还打赏的朋友: 五厘米的速度;李帅进同学;你微笑时好美、175913031;起个名字好tm难;不冷的北风609556019;你的大白;寻刀;为了项庭生下载…… (关于打感谢名单这个问题,我还是再说一下,以为内有部分读者,包括有打赏的朋友,都跟我说过,不必打这个感谢,影响阅读。但是我吧,如果不说句谢谢,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另外,虽然对比大神们看起来不多,但我的稿费,打赏实际是很重要的那份啊!开书当时就说了,这本书我要厚着脸皮求打赏的,怎奈还是一样不好意思……等第一卷完结吧,到时我会厚着脸皮认真求一次。哈。大家快给我准备个一块两块,到时热闹下……) 第八十四章 劈开虚空 出圣村后山是一个上坡下谷的构造。 谷地里地势平坦,且四周有山壁阻隔,正好做弓阵日常演练的场地,也避免了误伤村民的风险。 而今出圣村村民加上流民以已近七千人口,附近几个人去楼空的村子,差不多都住满了,开春种下去的粮食,也已经生长得郁郁葱葱,于破败中展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有钱,有军备,有人,日常参与弓阵训练的青壮扩大到了两千人。 其中大概一千二百人每天清晨训练半个时辰左右就会先行离开,回去务农、打猎,操持村中或流民营中事务,而剩下的八百名弓手,会再做一个时辰的强化演练,包括弓阵的配合。 这八百人就是出圣村如今最核心的武力。 谷地侧面一块巨岩上,一站一坐两个人,正在观看弓阵训练。 坐着的是马奔原,原本都以为他熬不了几天的村民们意外的发现,这个强悍了一生的老人,竟就一直这么熬着,熬过了开春,熬到了五月,然后,他竟然能够起来了…… 虽然整个人看起来还萦绕着一股灰暗干枯的死气,但是他本人的脸上,却分明欣慰而且满足。 就在两天前,许落去了一趟,云素留下给岑溪儿治眼睛的化伤丹药有富余,他给马奔原服了一些。 当然,修士的化伤丹药并不是传说中的仙丹,马奔原在生死关前被往回拉了一把,但依然命不长久。这点许落没有隐瞒,马奔原自己也很清楚…… 他没有失落,能亲眼看着宗族不断壮大,能再多看一段时间,马奔原已经很满足了。 站着的马当关不一样。 同样因为许落送来的丹药,马当关的双臂昨日终于能拿得起筷子了,腿脚本来就还好,至于腰背,只要行动不是太过剧烈,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但是越是如此,他越心焦。 原本已是死灰的心志再次被点燃,还不到四十岁的前出圣村第一战力耐不住了,每每独坐在屋里,望着自己那把本已被封存的三石强弓,就像望着一位老伙计…… “何时能再拿起你啊?!”马当关叹息。 此刻,他正眼热的看着下方弓阵列队连射,双臂不自禁的颤动。 “怎么,眼热了吧,手痒了吧?”马奔原看一眼他的亲侄,“就说你不该来,你偏来,这下好了,看了回去又得唉声叹气。” 马当关试着握了握拳,没有半分气力:“我也不是着急,就是想吧,我就当自己还是孩子那会儿一样,试着从头一点点练起,看能不能恢复一些,能到哪算哪……” “不行”,马奔原坚定的否决道,“你忘了许仙师再三叮嘱了?你的腰背是强行拧折,双臂更是筋骨寸寸碎裂……总之,你这辈子若再开一次弓,便是那神药还有,也不会再有丝毫效用了。” 马当关偏过头假装看远山,藏起来双眼中的不甘和憋屈。 马奔原轻轻叹了口气:“向前看吧,好好把日子过起来,回头多生几个儿子,过个十几年,总有一个能拿起你那把三石弓的。也许还不止呢,毕竟春枝那丫头,也是个力气大的。” “我……”听叔叔说起春枝,马当关有些慌乱。 “你过往那些道理如今已经不顶用了,别再提了。就这么办吧,你和春枝的事,我已经和老沈谈过了,找个时间把宴席摆一下……” “这……” “这什么这?你爹娘都不在,我这个当叔叔的说话,就是父母之命。再者说了,你还要人沈家怎么样?还要人春枝怎么样?别多说了,这事我已经定了。” 马奔原拍了一把椅子扶手,不再说话。 马当关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只得道了一声:“我去坡上找许兄弟和春生看看。” 说完他从石上下来,沿着山道走出谷底,又缓缓的,咬牙勉强爬上了上坡。 坡上场地分成两块,一块是村中孩童的练习基础的训练场,此时正列队站着几十个孩子,哥哥扎着马步,双手平举石锁。而另一块场地上,则只有许落和春生师徒两人。 “嗖……”一声弓弦低鸣。 春生手持巨大的破日弓,用的却是普通箭矢。 一箭射出,箭矢去若流星,一直穿过连续三棵杉树的树干,才因为箭头损坏,无法继续向前。但是箭簇掉了,剩下的半截无头箭杆,却依然嵌进了同列第四棵杉树的树身。 马当关望着树身上那犹在不断颤动的半截箭杆,张口结舌:“春生已经到如此程度了?!” 他是最懂弓的,春生刚刚那一箭,听声音,看速度,再看结果,力量绝不对不止三石,兴许四石都不止,而再往上,就是马当关不曾见识过,也无从了解的了。 在春生一侧不远,面对山崖,许落正缓慢的一刀一刀对空劈着。 这就是马当关看不懂的了,因为他看不见任何声势,也看不出招式、速度、力量……只看得出来,许落手中那把长得夸张的黑色长刀,似乎很沉重,也很特别。 许落凝神专注,他不是在劈招式,也不是在劈力气或速度,他在找那道轨迹。 偶尔会有一两次,许落心里能感觉到,刀势似乎切合了那道轨迹…… “那么,那线黑光是什么?” 每次他分神盯着去看,就绝对劈不出切合轨迹的刀势。 而偶尔劈出那道轨迹的时候,又总看不清,以至于许落总是要怀疑,到底是那一刀墨阳的刀刃上确实出现过黑光,还是自己眼花,把刀影误看做了光? “马叔,你怎么来了?”春生惊喜的叫了一声,听家里的消息,也许不用多久,他就要改口叫马当关姐夫了。 “哦,我……我随便逛逛,到处看看。”马当关掩饰情绪道。 “那马叔你坐。”春生指了指几块日常用来休息的条石,扭头又朝许落喊道:“师父,马叔来了。” 许落恰好劈完一刀,听到叫声转身一看,笑着道:“马大哥怎么来了?正好,我这也差不多了。” 他说完把刀一拎,迈步走向春生和马当关,浑然没发现,就在他身后,刚刚有一线黑光自刀影中延伸出来,落在了前方不远的一块岩石上…… 没有任何声响,那块岩石正当中出现了一道沟壑,而沟壑旁边,连一点碎石或粉末都没有。 所以,墨阳切合那道轨迹的时候劈出来的,其实不是劲气,不是刀芒,也不是什么黑光……是一线被撕开的虚空。 而它凿开岩石的方式,也不是破碎,而是吞噬——就像有异兽在岩石上咬了一口,那线黑光如黑洞一般,悄无声息的吞没了那部分岩石。 它还很弱,很偶然,范围和持续时间都远远不足,但若许落发现,会懵掉,会惊喜,因为这种撕出虚空黑洞的战斗方式,已经湮灭在历史中很久很久了……只不过,它很可怕。 *** ps: 因为有女读者,解释下,意思就是墨阳能偶尔劈出撕裂空间的效果。就像形成一个小黑洞,能吞掉它触及的东西。只是现在还不够强大…… 举例:就比如他劈你一刀,你拿刀格挡,你的刀在他撕开的范围内的那部分……会没掉。 当然,这也看强弱的。 第八十五章 山雨欲来 “春生,你现在能开几石弓?” 三人围坐,马当关开口问道。 春生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 其实他跟许落情况差不多,体内那道源自古弓,被两人取名叫做“破日罡气”的气息,一样不听使唤,偶来偶不来,造成的他的实力一样起伏不定。 “那你若用那支落凰箭,全力施为的话,能射穿几棵杉树?”马当关眼神炽热又问道。 “平常我都舍不得用那支箭”,春生答道,“就试过一次,当时是穿了六棵。” 马当关愣了愣:“哦……可是平常箭矢,对你已经不合用了。” 春生点头:“嗯,村里正在找铁匠,给我专门打造箭簇呢。” “那就好。” 说完这一句,马当关突然陷入沉默,没再说话。 “你可别想着开弓啊,好好过日。” 许落发现了他的变化,还有眼神中失落和不甘,忙说了一句。 马当关抬头,苦笑一下。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另一边的孩童们也暂时散了,放下石锁,男孩们仿佛仍然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开始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的追逐打闹。 “又瞎说,你就爱吹牛。” “这回真没吹牛,我真的看到仙人了。就昨天晚上,我半夜起来上茅房,一边尿,一边抬头看月亮,然后,就看见两个人踩着大葫芦从天上飞过去了……我还跪下磕头了呢,差点一头磕进茅坑里。” “你就编吧,你之前还说带我们去掏虎崽呢,我看你昨晚就是在茅房里睡着了。” “唉,我这回真的没骗你们……我对祖宗发誓。” “得了吧,那你说,仙人长什么样?” “仙人他长……哎呀,那我哪看得清?” “看见了吧,他就是骗人,编不下去啰。” 孩子们一哄而散。 几个男童的这番吵闹对话传进了许落耳朵里,马当关和春生或也听见了,只当是童言,并未在意,但是许落不同,他突然心头一紧…… “有人知道纯阴厄难出世了,在找寻?应该不会吧。葫芦?或是凑巧经过?……就算是在找,织夏也已经屏蔽了气息,怕什么?!” 好不容易暂时安慰了自己,许落下山回家,因为出了许多汗,就在后院直接拿水冲了冲,才进屋换衣服。 “相公,你回来了?”见他回来,岑溪儿坐在床边问道。 “嗯,出了一身汗,刚冲了下”,许落一边答话,一边脱了,从柜子里拿衣服换上,“对了,织夏呢?” “……” “溪儿?” “啊?”岑溪儿似乎突然走神了,被许落一叫才回过神来,慌张应道,“织夏?在符箓房呢,一早出去和村里的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刚回来。” “哦。”听说织夏在家,许落总算放下心来。 衣服换好,许落扭头,和岑溪儿四目相对。 是四目相对…… 那双漂亮的月牙眼,正望着他。 “好了?”许落惊问道。 “嗯。”岑溪儿用力点了点头。 惊喜,笑容。 然后突然一下,两个人就都安静了。 “我……”隔了一会,岑溪儿面色绯红,低头诺诺道,“我早饭后坐在门口晒太阳,突然看见光了,然后摘掉布巾,就发现眼睛已经全好了……刚刚,我原来正想告诉相公的,可是相公进来就换衣服,我就,我就没来得及说。” 本该是开心庆祝的时候,虽然确实喜悦,但是许落又出汗了。 这当着岑溪儿面就换衣服的习惯还是从那晚开始养成的,慢慢的也就没什么感觉了,谁知,今天突然来这么一出。 “我,我刚才低头了。”岑溪儿窘迫的解释道。 许落缓过来了,笑了笑,伸手牵了她手掌道:“就算看见了又有什么?咱们是夫妻啊。总之你眼睛好了就好。最近这阵,害溪儿受苦了。” “嗯。”岑溪儿噙着眼泪,点头,又摇头,“那相公准备什么时候穿粉的绣花裙子给溪儿看?我都已经备好了。” 她伸手一指,果然,许落那天穿过那身就在床边放着。 “咳……”许落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那什么,对了,你告诉春枝了吗?她可担心着呢,每天都来陪你。” 岑溪儿点头:“告诉了。当时碰巧,我前脚摘了布巾,她后脚就来了,还有村里的几个婶婶,她们是最早知道的,现在大家应该都知道了。” “哦,那我们出去走走?”许落故意准备躲开裙子的话题。 岑溪儿摇摇头,却没提裙子的事,改而有些忧虑的说道:“相公,我想跟你说件事。” 许落困惑点头:“嗯,溪儿你说。” 岑溪儿抬头望着许落道:“就是刚刚叙闲话的时候吧,曲家婶婶突然说了件事,说她昨晚半夜里睡醒了,朝窗外看,看见天上有踩着大葫芦的仙人飞过去了。” “这事大家都没当真,可是我其实信了。然后,就有点担心。相公,是不是你们空冥山的人,又来找你了呀?” “相公?” 岑溪儿唤了一声。 许落猛地抬头:“不是空冥的人。” ………… 阴煞宗在燕楚两国交界的大山腹地,宗门名称虽然略嫌阴森,修习的功法也偏阴鬼道,但是能在天南域留存数千年,至少说明它还不算真正的邪魔外道,与“荒海魔毒”有本质区别。 像这样的门派,只是功法倾向不同,正道宗大宗是不会去干涉的,甚至其中有部分本身就在正道序列。 当然,阴煞宗排不上号。 几千年前,它也曾经繁荣过,但是如今,早已经没落成了一个以结丹为最高修为的中下宗门。其所占据的灵脉,更不是什么钟天地之灵秀的胜地。 这个没落的宗门正在期待一场复兴,如果成功,他们将很有机会一跃而起,甚至超过宗门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 “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不是什么大殿,一间有些阴暗的灵泉居所中,一层黑雾阻隔在当中,外头站着两个男子,一人黑唇,黑脸,另一人煞白,俊秀……至于里头,看不清。 问话的声音是从里头传出来的。 外面的两人互相看了看,都不开口。 “废物。”一声低叹。 黑雾滚动,一只类似骨爪的东西探了探…… “砰。砰。” 外头的两人相继捂着胸口吐血倒地。 “宗主,我们真的都找遍了”,煞白那个勉强跪起来道,“你看,是不是可以加派些人手?现在就核心这二三十人在找,范围又越来越大……” “加派人手?愚蠢。消息一旦泄露,你以为我们阴煞宗还会有半分机会吗?”另一头的那个声音回答,“不止没有机会,我们还会被灭门,明白吗?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只有我们知道纯阴厄难体出世了。” “是,宗门。”煞白那个不敢再言。 轮到黑脸那个了,他早已经跪好,此时开口:“那,能不能请宗门再算一次,再确定一下范围或其他信息,我们好逐个村落去拿人细查。” “咳咳……” 里头那人咳了两声,似乎有些虚弱:“再算?你以为那么容易吗?前番算定纯阴厄难体出世,再圈定大概范围,已经耗掉了我们宗门留存数千年的唯一一张‘天道见闻符’。一起赔上的,还有老夫数百年寿元。拿什么再算?” 黑脸的也不敢吭声了。 里头那个声音继续道: “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从数千年前,宗门唯一一位走出葬神之地的化神期大能带回来两张天道见闻符;到千年前,宗门付出一道见闻符合几乎灭门的代价,得到阴厄尸傀的炼制方法和三件感应法器……近千年来,我们一直苦苦支撑,一直到如今,才终于等到这个机会。阴煞宗是消亡还是崛起,就看这一次了……” “是,宗主。属下马上就出发去找……”外头两人一起道。 “去吧……小心动静别太大,免得被人盯上”,黑雾再次滚动,“半个月,再找不到,你们也不必活了。” *** 今天没了,本来就说好两更的,最近都超了,你们别习惯坏了哦。 感谢大家的鼓励: 秋叶空蝉(生日快乐);风念水想;重生之等她长大;庭生变;泪落秋过;桥边乔家俏巧娘(这位朋友的那位,你男人说这个id就是为了夸夸你);青衫or;拥抱黑暗604794532 ;听风刀;…… 第八十六章 喜宴 空冥山上,接天峰后山。药田里的药苗发了一茬新叶。 李还河望了望坐在对面的傅山,开口道:“那日无瑕立地破境,晋升元婴,我于后山入云海窥探,见有劫云隐现,未聚成劫而散……” “她才元婴”,傅山啧一声,“隐劫元婴便至,麻烦。” 李还河点头又摇头:“此当为‘己身劫’。可能于人丝毫无碍,也可能堕人于万劫不复……” “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听过?”傅山问。 “叫你自小不看书”,李还河无奈骂他一句,解释道,“若作个类比,便如有人被人撞了一下,揭过了,就是小事一件,但若厮打起来,被捅一刀,便是生死大劫。” “哦。那我也知晓,就像故事里,街头闹市,有人路过。当时擦肩而未见,便以为这一日从来无事。但若当时多看了一眼,站住了,后来便成了情劫。”傅山卖弄道。 李还河看他一眼:“不错,便如你当初少年仗剑,于千百妖魔中,非要抓那只小狐妖,且一路追去北原,结果,被人狐族抓去关了两年……” “咳咳。” 李还河笑过之后凝眉道:“偏是无瑕这孩子向来豁达,道心自由,我反而有些担心,想与你商量,是否取一道‘天道见闻符’用了,算上一算。寿元用我的。” 傅山咧嘴一笑:“符都用完了。” “你……”李还河差点一口老血喷他满脸。 “师兄不必担心,我寿元还有富余。” “哪个担心你的寿元?”李还河站起来,一手挽着袍裾,一手指着他道:“当年祖师叔于葬神之地浴血走出,带回来无用银簪一枚,天道见闻符三张,三道符留传数千年,师父终其一生也只在老十身上用了一张,剩下两张给你……你,你竟都用了?” “可不是?”傅山说,“我比老家伙不惜命多了。” 李还河好想取出天道钟来一钟镇死他,好不容易压住火气道:“你都用哪里去了?” 傅山笑了笑,没答,反而靦着脸道: “师兄,不如我们两个去抢?你还记得吗?祖师叔遗言,当年他于葬神之地得到见闻符的时候,曾见有黑影拼死血遁而逃,追赶不及……祖师叔猜测,那人或也得了天道见闻符,只不知最后有否走出葬神之地。我们查一查,抢了它,怎样?” “怎么查?你怎知那人最后走出来没有?再者说,就算他走出来了,这漫漫数千年,怕也早用掉了。我们哪里去抢?”李还河怒斥了几句,深吸一口气。 “算了,其实你用的地方,我也赞同。只是日后,多了许多不可测啊!”李还河想了想又说。 “其实不管算或不算,人一世种种,都不可测。所谓机缘与劫数,皆是如此。”傅山说。 ………… 天南域,庆国,出圣村。 符箓房里摆了小桌小床,小织夏这些天被日夜关在了里面。 头三天,许落夜里彻夜观察,确实数次见到有人掠空而过,实力依他目测不算很强,顶多也就筑基修为。当然,这对于现在的许落和出圣村来说,一样惹不起。 三天过后,又连续四五天,再没有类似情况出现。 “许叔,我很想出去玩……” 小小的身影可怜兮兮的蹲在墙角,小织夏蹙着鼻子,瘪着小嘴。 她已经委屈坏了,一个正当调皮年纪的孩子,被生生关在一个小房间里八天,哪都去不了,多委屈? 虽说许落和岑溪儿经常都来陪她,但这样一天两天可以,时间长了,一样解决不了问题。 “四五天没再出现过,想来就算真的是冲织夏来的,这一带也已经被排查略过了。而且以那些人的修为,应当发现不了织夏隐秘遮蔽的气息……” 许落想了想,同意了,只是叮嘱她不许到处乱跑。 此外,为了补偿她,许落还专门在院子里搭了一架秋千供她玩耍。小织夏欢天喜地。 偶尔她贪睡,许落也会把岑溪儿拉过来,把她按在秋千上,推她一会儿。 小院里消除了几日来的紧张,又多起来了灿烂的笑声。 许落自己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 又三天后,春枝和马当关的喜宴就在这一天。 这是出圣村举村共襄的一件大事。 结亲的两方,一方是沈家,沈老爷子是村老,新娘的弟弟更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宗族未来的希望;另一方,马奔原与马当关是出圣村前后两代的猎头,威信自不必说,而且真要算的话,出圣村每个人其实都欠着他们叔侄俩的,尤其马当关,他如今这样,就是为了出圣村战废的。 清晨,天色尚且朦胧,出圣村后山。 山谷里,参与弓阵训练的人数少了大半,那一千二百人干脆歇了一天,而八百强弓的训练虽然没有放下,也缩短了时间,准备一会儿就回去换了衣袍,帮忙的帮忙,赴宴的赴宴。 山坡上也少了那群孩子。 许落一口气劈完百刀,扭头向春生道:“春生,差不多别练了,你今天可有的忙,快回去换身衣服吧。” 春生憨憨的笑了笑:“师父,我爷爷和我姐说了,不管什么事,我的修行都不能耽搁。我这还有二百多箭呢。对了师父,你一会什么时候过去?” “我?我回去等你溪儿姐还有织夏一起。反正家里今天就不开伙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山谷里传来一阵骚动。 “仙人……” “快看,仙人。天上,那儿呢,在飞……朝咱们这边过来了。” “看到了,哎呀你指什么指?仙人是能乱指的吗?小心降罪给你。” “都别说了,快跪下。” 山谷里很快跪了一地的人,山民对于神仙的崇敬和向往,包括恐惧,都是原始而盲目的。 许落仰头看着,就在刚刚,六道身影在不远处的半空中显出身形,直往出圣村方向而来。 不遮不掩,目标明确…… 许落心里咯噔一下:怕是真的来了。 “春生,记得我跟你交代过的事吗?” “记得。” “去做准备吧,若不是真的就好,但若是真的,今日便是你我师徒第一次真正并肩死战了。” 许落说完提刀在手,急速往山下奔去。 经过山谷边,里头有猎户看见他了,表情紧张而急切的打着手势,小声喊:“许兄弟,许兄弟,别跑了,快行礼啊,天上……有仙人。” “狗屁仙人……几个修行的鬼道而已”,许落骂了一句道,“不信待会你们射一个下来剖了看看,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许落说完的同时,身影已经消失。 山谷里的八百强弓,个个瞠目结舌:射一个仙人下来剖了?! 而后,就在他们眼前,春生手持破日弓自一块巨石上一跃而下: “快,跟我回去,备战。” 战?……不会是真要我们去射仙人吧? *** 第八十七章 屠村 张畟有筑基中期巅峰,接近筑基后期的修为,样貌四十有余,五十不足,穿一身赤黄道袍,背负双手立在一把碧绿扇子上,犹有余闲的缀在一行人最后。 前方五人中,一人是他的师妹也是道侣,一身红衣叫做何媚,刚晋入筑基期不久。两人自刚入宗门便互相依靠,感情深厚。 另外四人则是他的亲传弟子,俗世本名已去,张畟分别赐名:厉一,封二,鬼三,漠四。 四人中修为最高的封二,已有凝气八层的实力,而最低的漠四,才只凝气三层。 张畟本人的实力在阴煞宗内比上稍有不足,但也算宗主与两位护法之下,可以自立的一方势力,而且他心机深沉,善于伪装,深受宗主信任。 为防两位护法警惕、打压,张畟一直不敢太过发展自己的势力,身边这五人,就是他的亲信。 之前,阴煞宗宗主发下三件感应法器,派人分头找寻纯阴厄难体,张畟就得了其中一件。 但是当时,他正在冲击筑基后期的紧要关头,所以出来之后并未亲自出力寻找,而是找了一处洞府,留下何媚护卫,自己专心修炼。 为了交差,剩下四名弟子被他分成两拨派出去分头寻找,其中感应法器交在了厉一和鬼三两人手里。 说实在的,张畟对于寻找纯阴厄难体一事一直并不上心,哪怕弟子几次回报一无所获,且感应法器效用越来越弱,他也没有丝毫着急…… 究其原因: 第一,没那么容易找;第二,若最后找不到,宗主要怪罪,两位护法首当其冲,于张畟有利;第三,假设真被他找到了,交上去,得到宗主封赏,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地位凌驾于两位护法之上——那是取死之道。 张畟一直是一个很清醒的人。 十一天前,他冲击筑基后期失败,带着何媚回去复命,先见到两位护法从宗主房中吐血出来,后被宗主召见…… 这次召见让他确定了两件事情:第一,宗主命不长久,危在旦夕;第二,阴厄尸傀的炼制其实不需太强的实力。 此时第二件事于他尚无任何意义,但是因为发现宗主几乎垂死,再出来时,张畟的心态其实就已经变了——他准备离开阴煞宗,因为没有任何疑问,未来两位护法中任何一位登上宗主之位,都不可能将他作为亲信,他将危机重重。 张畟隐忍着这个想法准备等到六人聚齐再寻适当时机说出。 但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厉一和鬼三发现了纯阴厄难体的行踪。 听到二人禀报当时,先前确定的那第二件事“噌”一下直灌头顶,张畟当场激动得有些颤抖: “我若没有意外机缘,此生最高也就到筑基后期了,结丹无望……这,难道是上天垂青于我?” 阴厄尸傀的恐怖张畟是听宗主提过的,至于炼制方法,在如今这个宗门即将大乱的局面下,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也并非完全无机可乘——两位护法也就筑基后期巅峰而已。 果断放弃原先出走计划,压下内心激动,张畟冷静下来思考了足足两个时辰,一直到心有定计,才带领何媚与四名弟子连夜启程,直奔出圣村而来。 经过近三个时辰的飞行,他们终于在清晨时分看到了这个名为出圣的小猎村。 “师父,就是这里了。”厉一遥指着出圣村道。 “哦?”张畟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任何不寻常。 一旁的鬼三不肯落后,抢着说:“我与大师兄当时正在附近找寻,突见感应法器有些微弱反应,连忙赶来探查,最后发现感应之地就在那边那座山林的树丛间……纯阴厄难体似乎在那里爆发过气息,但我二人赶到时,已经不知去向,而法器之后也再无反应。” 鬼三所说的那件事其实已经过去颇久了,那天,织夏被夏尚山与夏藏弓兄弟二人掳走,在山林中以幽火击杀二人,这是她在符箓房外唯一一次气息爆发。 “哦,那你二人为何不及时向我禀报?”张畟面色一沉。 “是这样的,师父”,厉一脸色慌张,连忙解释,“我二人一是因为担心上报了最后找不到,受师父责罚,二则更担心连累师父被宗主怪罪,被两位护法趁机构陷……所以,才想等到查探清楚,再向师父禀报。” 其实厉一和鬼三当时的想法,确是想着自己二人抓了纯阴厄难体直接回宗门请功的。 但是二人查探过程中,正逢云素一行人下山,其间云婧曾在出圣村附近不止一次爆发气息,两人以凝气修为虽然看不透云婧的实力,但也自知必在自己二人之上,于是慌忙躲藏多日,一直到这两天,才试着爬出来逃回张畟那里,并放弃了那个念头,将事情禀报张畟。 这点张畟自然想得到,但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破。 “这样也对,一来若匆忙上报,最后却找不到纯阴厄难体,你我师徒必会被宗主迁怒;二来消息传到宗门,难免引来抢功或居心叵测之人,到时你我师徒功劳被抢事小,杀身之祸事大。” 张畟这两句话说完,厉一和鬼三脸上的表情都放松了不少。 “那就好好找找吧……”张畟说完一拍储物袋,手里出现四柄土黄色小旗,“把整个村子翻过来。” 说完只见他大袖一荡,四面土黄旗分别射向出圣村四周。 这四面土黄旗是张畟所拥有的法器中最珍贵的重宝之一,四面小旗落地,一个简易阵法随之形成,不但将出圣村合村两千余人死死困在当中,更隔绝了气息外泄。 做完这些,张畟带人直接掠至出圣村正上方。 “一个凡人山村而已,你二人怯什么?”张畟瞥了神情有些慌张的厉一和鬼三一眼,“我未感应到任何修士气息……而纯阴厄难体本身,亦是刚觉醒不久,手到擒来。若非需要找人,我一人弹指便可杀尽。” 听张畟这么说,厉一和鬼三长出一口气。 “不管最后找得到还是找不到,这村子里的人,全部杀光吧……”张畟伸手向下一指,“你们只需把所有十岁以下的小女孩都给我带来就好,纯阴厄难体是女子,而且是个很漂亮的小丫头,明白了吗?” “那是西极雪域,雪女的血脉啊!” 张畟博览群书,虽未见过,也知晓这一点。 *** 更新完成 第八十八章 红色 银铃般的笑声穿透晨雾,回荡在农家小院里。 “高点,再高点……” “还高?”岑溪儿板起脸训了一句:“手,手抓牢。说多少次了?” “唔”,小织夏赶忙把手上的馒头咬在嘴里,从一手改为两手,左右各抓住秋千绳索,含糊的说:“我力气大着呢,胆子也很大,我才不怕呢。” 织夏正是调皮的年纪,岑溪儿如今也提前遇上当妈的烦恼了,没好气的说道: “大清早的不好好睡懒觉,也不好好吃饭,爬起来就要荡秋千……改明儿我就叫你许叔把秋千拆了。” “溪儿娘子才舍不得呢……唔,相公,太高了,太高了……哎呀,相公,真好玩,……有人,快抱我下来,相公,我都这么大了还玩这个,被人看到了要笑话的。” 小织夏装模做样的学着岑溪儿说话,好几次,许落推着岑溪儿荡秋千的时候,她就趴窗口偷看来着。 岑溪儿臊得脸红:“再说,再说我不推了。” “不说了,不说了”,小织夏连忙讨饶,扭着小屁股自己使劲荡几下,“对了,溪儿婶婶,你和许叔成亲了吗?” “呃?当然成亲了呀,要不怎么叫相公?还住一起。” “哦,可是我都没有看到溪儿婶婶穿那种红红的衣服”,小织夏一边荡在空中,一边说,“村里她们成亲,新娘子都穿得可好看了,溪儿婶婶你以前穿了吗?” “穿了呀。” “那一定是溪儿婶婶穿了最好看,那许叔也穿了吗?” “嗯,他也穿了。” “那,今天春枝姨娘做新娘子,她是不是也要穿?” 岑溪儿想了想,笑着说:“对啊,你春枝姨娘心急,说不准这会儿就已经穿好了呢。” 小织夏歪着脑袋想了想:“织夏也好想穿呀,红红的,很漂亮。” “你急什么?不是已经给你扎了红头绳,穿了粉裙子了吗?”岑溪儿不禁莞尔道,“那个等你长大了成亲再穿……也就,也就十来年了吧,兴许还不到,想想真的好短啊,溪儿婶婶还真怕哪一天,你不知不觉就长大了,成亲走了。” 她自己说着说着,情绪不自觉就你有些低落起来,仿佛眼前还小小个的织夏,真的就要长大离开了似的。 织夏长得这么漂亮,这会儿村里就已经有不少人打趣要订娃娃亲了,再过几年,上门来的媒婆还不得把门槛踏破了?岑溪儿越想越舍不得。 小织夏听出来了,扭头道:“成亲了就要走吗?” “对呀,长大成亲了,织夏就会离开这里,离开溪儿婶婶和许叔了。”岑溪儿哀怨的说着。 “呜,我不要”,小织夏两眼眶猛一下泛红,噙着眼泪道,“织夏不要离开溪儿婶婶和许叔,不要离开我们家。我不要成亲了,也不想穿红红的衣服了……呜,我真的一点都不想,溪儿婶婶你别让我走。” 对这个温暖的家,对许落和岑溪儿,织夏有太多喜欢和不舍,小小年纪最是单纯、直接,一想,她就哭上了。 不过她这一哭,倒是把岑溪儿哭清醒了:我这干嘛呢?!织夏才六岁!什么就成亲了,走了,现在说得着吗? “好好好,不走,不成亲。溪儿婶婶才不舍得织夏走呢。” 埋怨了自己几句后,岑溪儿赶忙调整过来,好好抚慰了一下小织夏受伤的小心灵。 好在小孩子难过起来快,忘性也大,只一会儿,荡着秋千,她就破涕为笑,忘了先前那事了。 “溪儿婶婶,咱们什么时候去春枝姨娘家呀?我想去看新娘子了。” “要不你把馒头吃完先去?我晚些就来。”岑溪儿说道。 织夏扭头看一眼:“为什么?溪儿不是应该去陪着春枝姨娘吗?你们俩最要好了。” 岑溪儿笑了笑:“那也不行,咱们庆国规矩,新娘子出嫁的时候身边陪着的人呀,除了一个多子多孙的奶奶,剩下就必须是没成亲的闺女……我已经成亲了,所以现在不能去。” “哦。那我没成亲……” “对呀,所以你先去吧。” “不要,我再玩会儿,我要等溪儿婶婶一起。” 岑溪儿笑了笑,手上加力推了一把:“我看你贪玩才是真的。” “嘻嘻……”织夏笑了笑,“溪儿婶婶,我要高点,再高点。” 她荡啊,荡啊,越荡越高,银铃般的笑声在风里飘着,在最高点睁眼一看…… “溪儿婶婶,你看,天上飞的,仙人……” ………… 沈家。 岑溪儿说的没错,春枝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心急,天蒙蒙亮就起床把吉服换上了,此时正坐在房中,听着外面人来人往,嘈杂的响动,不时的偷偷往窗外看两眼,只盼着日头滴溜溜快些跑到吉时。 “外面怎么了?” 新娘子不能随意出门,听着动静越来越大,春枝有些坐立不安。 另一边,一样是大清早,马当关也被叔叔家里来的婶婶和妹妹、侄女们催促着,早早的穿好了一身大红吉服,尴尬又窘迫躲在房间里,不知如何是好。 “三十大几了,居然又来一回?!” 马当关到现在还有些适应不了,但是从许落送药缓解了病情开始,事情确实已经没路可退了。 春枝的名声早已经全押上去了,两边家里的意见,村民们的众口一辞,都让他无法再推拒。 再者说,他马当关也不是铁石心肠,要说这么久了,对春枝没有一点感动和喜欢,没有一点补偿、照顾的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若不然当时带着求死的决心去夏藏弓手里换小织夏,他也不会当这那么多人的面,开口关心她。 突然外面一阵嘈杂,纷乱。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一直习惯警觉的马当关探头在窗口看了一眼没有发现,直接回身出了房门,到院子里一看。 就在村子上方,当空站着六个人…… “仙人?” “来做什么?” ………… 张畟跟何媚及弟子交代完,神情冷漠,居高临下环视了一圈。 他看见一群群纷纷跑出屋子,仰头来看的村民,有人在跪拜,有人在颤抖,如同待宰的羔羊……不对,应该是等着被踩死的蝼蚁才对。 何媚等五人就要朝下扑去。 “等等”,张畟突然抬手阻住他们,竭力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然后道,“不用找了,我找到了。” 就在刚刚,荡在空中的小织夏不经意与他对视了一眼,只凭这一眼,张畟知道,自己已经找到纯阴厄难体了…… 肤色,眼眸,样貌……这绝不是凡人能生出来的女儿。 “找到了?”剩下五人顿时兴奋起来,尤其厉一和鬼三,先前还生怕找不到,会被张畟责罚。 “那里”,张畟伸手一指坐在秋千上的小织夏,“先抓人,再屠村。” 六人一齐朝下扑来,很快,居高临下围在了院子前方,排成一个半圆。 巨大的压迫感,不怀好意的眼神,还有几个身上那副骇人的装扮,岑溪儿知道不对了,连忙伸手把织夏抱下来,藏到身后,鼓起勇气道: “上仙,上仙光临,有什么事吗?” “你闪开。”一身火红的何媚举起手中碧绿牙刺一指,厉喝一声。 岑溪儿慌乱到说不出话,但是摇了摇头。 何媚愣了一下…… “那就杀了,反正都要杀的。漠四你去,杀了她,把人抓来。”张畟下了指令。 “是,师父。” 漠四被委以重任,见对手又只是凡人,兴奋的踏着一只巨大黑葫芦一下窜到岑溪儿面前,阴冷的笑了一声。 “小娘子当真不让?不想多活一会儿?” 一把黑漆漆的短剑在他手里,对着岑溪儿的脸,隔空晃动着剑尖。 平日里因为修为偏低,在宗门内也好,在张畟门下也好,都总是受人欺压,见了谁都得点头哈腰,漠四难得找到这种居高临下,执掌生死的感觉,玩兴一起,就多问了一句。 身后响起来三名师兄弟的笑声,师父和师娘也没开口训斥,漠四放心了。 岑溪儿整个人都在颤抖,但还是执拗的摇头,不让。 一个凡人都敢冒犯我?漠四有些恼了:“那就别怪我杀你之前,先在你脸上画朵花。” 他欺身向前。 突然,岑溪儿动了,不是她自己动的,小织夏的力气确实很大,听到漠四的话,她一把反把岑溪儿拉到身后,挺身向前一步,仰着头,怒瞪着漠四…… “织夏不退缩,不害怕,要保护自己,还有溪儿婶婶。” 她稚声稚气的说话,其实是因为害怕,在用许落的话鼓励自己。 但是漠四等人听了都是一阵大笑。 “那我就看看,你现在到底怎么保护自己。” 漠四说完一边笑着,一边俯身伸手朝小织夏抓来。 作为修真世界里的最底层,凝气三层的修为,他并不太了解纯阴厄难体,但是刚刚张畟已经说了,纯阴厄难体才刚刚觉醒,手到擒来…… 最重要的,织夏的样子,看起来太无害了。 漠四毫无防备…… “我先抓住你,再当你面一剑一剑杀死你的溪儿婶婶好不好?”他甚至学着童声,故意戏谑。 但是,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到织夏的一刹,只见那只白净小手一晃,蓝光一闪…… “啊~” 自手掌开始,漠四的手臂迅速僵硬、龟裂,而后开始一块一块掉落。 这回不是直接消失,而是逐块掉落,这是因为漠四毕竟是修士,有灵气保护,而织夏的冰焰也还不够强大。 但恰恰因此,场面看起来才更加恐怖…… “许叔,你看到了哦。织夏不是坏人,织夏只是保护自己和溪儿婶婶。”场面太恐怖,流着眼泪,小织夏坚强的站着,同时努力安慰着自己。 不远处,张畟没有任何上前救援的意思,他在欣赏织夏的表演,眼神中露出一抹炽热的兴奋:不愧是纯阴厄难体,好,太好了。 “噗。” “啊!” 一声痛呼,鲜血喷溅。 没有等来援手,漠四咬牙一剑齐肩斩断了自己的那条手臂,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灵气只能延缓,却不能阻止那团钻入手掌的幽火蔓延,再拖下去,他会整个人龟裂而死…… “我杀……” 他痛极、怒极,哪怕不敢真的杀了织夏,也打算先伤了她,再抓人。 “不许杀她。” 背后张畟一声断喝。 漠四无奈,只得把剑尖一挑,打算先杀了织夏身后的岑溪儿出气。 “嘶吼……” 突然一声兽吼,赤火蟒庞大的身躯在低空中拉得笔直,同时微微逆时针拧转着,它自后院弹起,一路穿堂而过,直从前门窜出……蛇头自下往上一拧…… “咔!” “噗……” 漠四横在空中的整个身躯突然被从腰腹位置一口咬住,却连痛呼都来不及,花花上下颚一合,漠四整个人便断成了两截,上半身一头栽地,而下半身,犹被花花衔在嘴里。 血雨纷飞…… 说了一早上的红,现在满天血红。 织夏身上的衣服、裙子,也全都被染红了。 *** 好长的一章,晚上别忘了我早上有更过哦。 第八十九章 莲花 就在刚刚,这里还是一座宁静的农家院落,有笑声飘扬,有秋千在荡。 六岁的小织夏和十九岁的岑溪儿说起火红嫁衣,说起不愿别离…… 骤然一丛血雨纷扬。 裹着血的风也变苍凉,它扑在小织夏的脸上,染透了漂亮衣裳,滴在了白净鞋面,剔透的小仙女平时一点都见不得脏,但此刻抹也不去抹,梗着脖子,表情倔强。 眼泪就要爬出眼眶,但她忍住了…… “砰。” 将嘴里的半截残躯甩到一旁,赤火蟒巨大的身躯自半空落下,尘土飞扬。 落下的同时,它身后长尾一卷,卷住岑溪儿,将她送回屋里。岑溪儿爬起来要往外冲。蛇尾轻轻一弹,干脆将她暂时打晕了过去。 小院,平房,院里空秋千,还在轻轻荡。 房门外,一人,一蛇。 巨蛇人立而起,高过四米,仰头,朝着天上人露出锋利獠牙。 也就一米模样的小女孩站它身侧,张开纤细双臂,寸步不让。 “不要带我走。”她说,“好吗?” ………… 就刚刚,这个山村还在准备一场喜宴,每个人脸上喜气洋洋。 仙人降临,他们带着敬畏和崇敬磕头相迎,谁知结果转眼变成了这样。 手拿着唢呐、锣、鼓的老人们木然望着天空,张着嘴,却没有半分声响。 跪着的,站着的,人们不知所措…… 穿着大红吉服的新娘子与新郎最是显然,两家隔的本就不远,两个人越过人群对视一眼。 春枝回家里摘了弓:“弄你娘,狗屁仙人,老娘成亲,你来欺负我姐们。” 马当关颤抖的双手连试几次,还是拿不起他的三石弓,但是把弓上积的灰抹掉了。他低头用牙把弓咬起来,斜挂在脖子和肩膀上,冲出屋子:“拿弓啊,打仗!” 人群惊惶而无措的看着他。 “狗屁仙人,射一个下来,今天喜宴下酒尝尝。” ………… 许落家的后院连着山岗。 树丛间,八百强弓在这里瑟缩不前。 “拿箭。” 春生嘴巴上刚出了一丛淡淡黑须,还是个孩子,他把按许落吩咐从符箓房抱来的箭矢放在地上,每一支箭,箭簇上都贴着黄色的符纸,“拿箭,杀人。” 他歇斯底里的吼着。 没有人上前取箭…… “春生,不是我们胆小。那是仙人。看样子为捕杀妖兽来的,我们,我们……”有人小声辩解,他们看到了赤火蟒。 “你们看到那是谁家院子了吗?” “你们没听过巨蟒驱逐贼匪吗?” “你们忘了,若不是我师父,你们本该都死了吗?你们以为今天,他们会放过你们吗?什么仙人?什么仙人?一群魔徒……明白吗?” 春生不善言辞,连续三问过后,双目赤红,一言不发。 很多事,许落都已经对他讲过了,但他不懂怎样去说服这些猎户,他们的见识和过往经历决定了,面对眼前传说中才有的一切,他们很难立即鼓起那份勇气…… “可是许仙师呢?许仙师也不在啊!”有人问了一句。 “师父肯定在。”春生绝对不会怀疑这一点。 “算了,箭就在这里。这箭可以杀人,可以杀会飞的人,拿起来去战,射他娘八百个窟窿,还是在这跪着,等着被屠戮,你们自己选……我去杀一个你们口中的仙人给你们看。” 春生说完一步跃上许落家屋顶,沿着瓦片向上,在最高点伏下来,张弓搭箭以待。 ………… 短暂僵持的画面,人群各异的反应。 张畟一方对于漠四的惨死并没有想象中的悲怆或者急于复仇的举动,只有实力分别在凝气五层和六层的鬼三和厉一面色略显惊慌,生怕张畟下一个让他们上去。 赤火蟒是异兽,独角高昂,双目赤红,身躯庞大,尤其颈间一对肉翅展开,再亮出尖锐毒牙,看起来霸道狰狞。 “有趣”,张畟双掌一抚,轻松道,“一条堪比凝气五层的赤火蟒,护住心切,不错。但是不够啊……还有什么吗?” 他已经明确的感应过了,这里没有强大的修士气息存在,但是奇怪的,心头就是莫名的有些不安。 出于谨慎,张畟暗自掐着一道遁诀,在旁等待对方亮出全部底牌来看…… 一身火红的何媚凌空向前踏了一步,以她筑基初期的修为,理所当然可以更快结束战场近乎玩笑的战斗。但是张畟伸手虚挡,把她拦住了,微微摇了摇头。 何媚微微一怔,数百年的相处让她很了解张畟,张畟原本从来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所以今天?何媚明白了,张畟没打算让四名弟子活着回去。 她在猜张畟计划带她去哪里…… “封二,你去吧,赤火蟒内丹归你,小丫头缚来即可。” 张畟说话间屈指轻弹,一件类似绳索的法宝和一面小小的土黄旗飞向封二。 “是,师父。” 封二把宝物接在手里,以凝气八层修为撑开一面绽着绿光的灵气盾,浮行数米,来到赤火蟒和织夏身前不远处,停住。他是个谨慎的人,不打算硬碰硬,尤其不愿意接近小织夏…… 所以,他在一个自认为花花和织夏都无处触及的距离上站定。 “嘶,哈……”赤火蟒仰头一声嘶哑的嚎叫。 “区区凝气五层,也敢对我示威?孽畜受死。” 话音落下,封二双手自腰间向上一引,一个类似小块蜂巢的奇怪物体出现在他手中,只不过蜂巢六边格里的是蜂蛹,而他手上的东西,十一个六边格里,是十一柄绽着蓝黑幽光的小飞剑。 这法宝并不罕见,叫做“离巢剑”,取其“离巢复归”之意,十一柄小飞剑可以穿梭来回,往复不停。 封二口念法诀,驱动法宝,十一柄小飞剑在蜂巢中振动待发,嗡嗡作响。 “嘶……哈!” 地面微颤,花花巨尾击地,肉翅一振,腾空而起,身体倏然间直跃上十多米的高空,甩头张口朝封二要去…… “砰,咔!” 封二身前灵气盾被顶出一个凹陷,不断扭曲、发出异响,将将破裂…… 因为一时慌乱,他的十一柄小飞剑第一时间直蹿出来两柄。 其中一柄自花花口中刺入,头后蹿出,飞行不远,又复归来,钉进赤火蟒头颅…… 另一柄,不断穿刺花花右侧肉翅,顷刻间已将肉翅捅出数个大洞。 “嘶~”一声凄厉而沙哑的惨叫,花花痛极的同时失去了重心,整个头颅向右向下一头栽下。 “花花。花花。” 织夏站在地面,仰头悲伤而无力的叫着。 她不知道花花其实自知不敌却拼死向上,她只知道,这个很吓人很厉害的家伙,会把她顶在在头顶到处去玩,会把身体当玩具给她滑行,会任由她欺负、命令…… 会每天挤出一滴珍贵的精血,供她压制冰寒。 花花的血,在天空中成股成股的喷溅…… “花花。” 一直强忍泪水的小织夏,终于痛哭流涕。 封二嘴角绽出一抹微笑,在他身前,灵气罩因为失去压力,正在缓缓重新鼓胀。 “孽畜。” 封二松了一口气,低头看向小织夏…… 一条巨尾出现在他的瞳孔里,斜斜向他砸来…… 就在刚刚,在身体向着右下方坠落的同时,花花借着这股力,从另一个方向甩起了巨尾。 巨尾横空,劈向封二。 “砰。” “乓。” 一声震响,灵气罩破碎。 封二双手在身前一挡,再移开,睁眼,眼前是一朵需要双手才能合捧的巨大“蓝莲花”。 *** 感谢炊烟兄弟。 还有“风念水想,为仙凡变下载,忆梦丶290481403,缘夏清晨,青衫or,小小逗你玩,转身已陌路,宇婷相厮相守, 桥边乔家俏巧娘,(这两个都是秀恩爱的id哦),贵州刘道长 ,小花是个好同学 ”等等兄弟姐妹+小朋友。 第九十章 连斩 许落在哪? 期待他的人,相信他的人,怀疑他的人,自认为欠他一条命的人,每个人都在问同一个问题。毕竟这个男人,曾经在所有场合站在最前方迎敌,他曾把村民护在身后,曾把岑溪儿和织夏护在身后,一次又一次…… 而今,在这个最需要他的后背的时候,他在哪? 从时间上算,花花扑杀漠四的当时,他就应该已经赶到了,但是不见踪影。 一条蟒与一个六岁幼童死守在房门前的时候,他在哪? 花花死拼凝气八层,身上被洞穿十余个伤口的时候,他在哪? 小织夏痛哭流涕,无助哀哭的时候,他在哪? 巨尾击破封二的灵气盾,花花喷洒着鲜血,无力的横身坠地,落在地上的蛇躯不住的扭动,却无力爬起。 小织夏双目冰寒,捧出了迄今为止最惊人的一朵“蓝莲花”,牙齿咬进嘴唇,鲜血从嘴角溢下,她双手竭力一推,将蓝莲花推到了失去灵气盾的封二面前。 许落在等,以一个凡人毫无威胁的气息伏在屋檐下,在等。 他看到了从花花扑杀漠四开始的每一幕,咬紧牙关告诉自己冷静,甚至冷漠:“溪儿没事。织夏力竭而已,能恢复。花花?我为什么要管它?那不过是天下百万的低级异兽而已,每天都被屠戮无数收取内丹。” 许落一遍遍的劝说自己,但是指甲嵌进掌心,几乎把牙咬断:“不要啊,躲啊,蠢蛇。” 他曾是修士,无情冷漠是修士战斗最核心的心理…… 他如今是凡人,甚至不会飞,贸然下场的结果,只会是一个都救不了…… 他必须抉择。 同时,他还曾是最顶尖的修士,所以他最懂怎么杀修士。他更清楚,远处穿着赤黄道袍的那个中年道人不杀,其他人哪怕全部杀尽,怕也毫无意义。 “弓阵呢?” 屋后树林,视线可见的只有对面的“仙人”,还有刚刚蹿到半空的赤火蟒。 这段时间迅速苍老的夏谷,虚弱的马奔原,穿着大红吉服的新婚夫妻马当关和沈春枝,四个人站在八百人前。 “拿箭。拿箭啊~” 马当关这个连自废一身筋骨,一夜成为废人都不曾流泪的汉子,此时满眼的血泪,他试着把弓从脖子上解下来,手臂却抬不起,他想说跟我去杀人,却连箭都拾不起…… “求你们,拿箭。” 这位曾经出圣村最强悍的男人,猎头,对着踟蹰恐惧的八百猎户,倏然双膝跪下。 夏谷和马奔原彼此看看,老目泪浊:“忘恩负义,宗族的血脉,何时已然堕落至此啊?!” “族长,猎头,不是啊!”一名猎户表情无措冲出人群,反跪在马当关和夏谷、马奔原面前,“我们不是不愿帮忙,可那是仙人啊,是仙人在杀妖兽……我们却去帮妖兽?那死也永不超生啊!” “是啊,就连许仙师都没有出手啊!”又一个人跪出来说道。 这两个人的解释,代表了当场绝大部分人的心理,他们中大多不识字,只是打猎耕种,消息闭塞,见识短浅的山民,自幼对神佛的崇敬、盲从和恐惧,让他们无法抉择。 “织夏呢?溪儿呢?她们也是妖兽吗?一群没鸟的东西。”春枝骂了一句,上前搀起马当关,两身火红吉服并立,“走,汉子,你女人跟你去。” ………… 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几乎同时发生,仅在几息之间。 封二剩下九柄小飞剑齐出,同时仓促向着织夏扔出绳索法宝和黄土旗,绳索如有牵引,直往织夏捆去,黄土旗迎风而涨,顷刻间高大厚重,直直插向地面。 “啊!”地面上的小织夏仰头一声尖叫,巨大蓝莲花当场爆开,爆发绽放的光芒遮蔽了大片视线,冲击的巨浪裹着幽蓝火焰压向封二。 封二在结灵气盾,但是每次都尚未成型,便告破碎。 幽火夹着巨大的冲击力不断灌进他的身体……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体皮肤由黄黑变成灰白,如同太阳底下暴晒许久的土块,开始出现一道道细纹…… 一面强提灵气修补、抵御,封二回头哀求:“师父,救我。” 张畟微眯着双眼,看不清,丝毫不为所动。 地面上的小织夏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厉一和鬼三此时已从侧面绕过来,准备坐收渔翁之利,立下大功。 鬼三看了一眼织夏,稍做犹豫,悄摸低头向下,把目标转为屋里的岑溪儿,他已经看出来了,抓住那个凡人女子,就可以逼纯阴厄难体就范。 厉一缀在他身后,在等,等织夏被绳索绑缚,被黄土旗定住。 就在这个远处视线被遮蔽,近处一片混乱的时候,许落动了…… 正往屋檐下去的鬼三突然发现身边冒出来一把夸张的黑刀,一个身穿青衫的凡人。 “一个凡人,想伏杀我?不知道世上有灵气盾……” 他只来得及想到这里,许落俯身屋檐下一步踏出,墨阳随之自肋下横斩而去,黑光一闪,灵气盾碎,下一刻,鬼三身体被剖成两截落地。 在后的厉一看到这一幕,正准备挥动法宝攻击…… “噗。” 灵气盾一阵震荡,他扭头看去,一个少年踏步站在屋顶上,手持巨弓,正向他射击。 春生灵气鼓荡,近处的厉一,远处的何媚和张畟,今天终于第一次感觉到了修士的气息……“不是凡人,但是很弱,大概凝气一层。” 接着,“噗,噗,噗,噗……” 又四声响,春生第一箭后,又连发四箭,一箭比一箭势大力沉,而且每箭都落在同一个点上。 “乓。” 辅以破日弓的加层,以点破面,厉一的灵气盾破碎。 三名师弟差不多已经死光了,死在今日这个原以为手到擒来的地方,被小孩、蛇、凡人杀死……明知对方不强,厉一仍心生恐惧,急速飞退。 比之更早一步,许落斩杀鬼三后身体下落的同时低声开口:“花花,还能送我上去吗?” 赤火蟒没有出声回应,但是身体一拧,巨尾扬起,在许落脚底一抵,一弹,许落下落的身形顿时化作利箭飞去。 正专注于苦苦运转灵气勉强支撑的封二闻声抬头,瞳孔中映出一个凡人,一把夸张的黑刀,明目张胆向他劈来。 “哪来的?儿戏吗?” “噗……” 封二头断。 他使出的飞剑和法宝在同一时间失去牵引。 黄土旗和绳索飘飘荡荡落地。 但是九柄飞剑犹有向前的惯性,一把划过织夏脸颊,凿出一道血痕,一把割伤了她的手臂,剩下的凌乱掉落。 封二无头的尸体在下坠,许落在上面踏了一脚,身形再起,继续向前。 蓝莲花爆发的光芒渐散,张畟眼前的视线终于清晰了,他第一眼看到了仓皇飞退的厉一,第二眼…… “咦?” 这是张畟第一次看到许落,许落双手持刀,刀在头顶,与身体成一条直线,直往张畟胸口捅来。 “镇。” 张畟的谨慎的祭出一面硕大的黄土旗,当空一插,伴随着一阵震荡,周边的空气瞬时间被压缩,形成一片厚重、粘稠,如同沼泽的区域…… 许落的身形被拉扯住了。 第三刀勉强之极,黑光终于还是没有出现。 张畟笑了笑,因为距离太近,干脆直接一掌印在了许落胸口。 “砰。” 许落口吐鲜血,倒飞而回,身体坠地之后贴地滑行十余米才堪堪止住,他挣扎着爬起来。 “竟然没死?”张畟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他是筑基中期的实力,而对方,确实是凡人无疑。 “呸。”许落弓身啐了一口,吐出来混着沙土的一口血。 一只同样血迹斑斑的小手从旁抚上了他的嘴角。 “许叔,你疼不疼?织夏好疼啊……” 终于看见许落,小织夏脸上的眼泪肆意的流淌,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 许落扭头,伸手替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没事,许叔在呢。” “嗯。”小织夏抹一把眼泪鼻涕,用力的点头。 张畟玩味的看着这一幕,突然笑道:“你行吗?你可知道,我是……” “修士。”许落打断道。 “哦?还算有点见识,难怪那边有个初入门径的小东西,可是你知道他是什么境界,我又是什么境界吗?老夫张畟,筑基中期巅峰修士。你还自信……” “区区筑基,土鸡瓦狗”,许落笑着道,“我久不杀低级修士,手生了而已。” *** 给【c5game炊烟 】的爆更。 也谢谢每位朋友的支持,点击,登陆阅读,评论,收藏,投票,打赏,对我这种小写手来说,每一点支持都很重要,谢谢大家。 估计你们是早上看到,说声早安。 第九十一章 苦战 突然一团火光刺眼,突然一阵激烈无比的碰撞,突然无声。 马当关依然拿不起他的三石弓。 屋后的树丛里,猎户们试着踮脚探头来看…… 六个仙人剩下三个,巨蟒洒着血落地,春生持弓摘箭的背影,许落伫刀侧身而立。 小织夏蹲在地上,流眼泪,流血,但是浑然不顾。 她惊慌而用力的伸出双手去捂花花身上的伤口,一个,两个,哪怕她根本捂不过来。血依然不停的涌出来,又或从织夏的指缝间迸射出来…… “花花,你不要死。不要死掉好不好?” 小女孩的呜咽声连带着哭嗝,断断续续响起在这个小院里。 春生站在屋顶上,低头来看许落。 许落先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盯着他手里的弓,露出询问的意思。 春生看懂了,许落在问“弓阵”,他咬牙羞愧而苦涩的摇了摇头。 ……许落笑了,没有责怪,没有愤慨,是一种了然和无奈接受的笑。 然后他轻轻侧了侧下巴,意思:“找机会走,带他们走…… 春生定定的站着。 自许落出现,织夏可以放心哭,可以安心的去抚慰花花,春生感觉心头大定。这是因为他们对许落一贯的信任。 他过往的表现,他已经坦白的原先的身份,他刚刚连斩一名凝气五层,一名凝气八层的出场,他对张畟说的话……无一不让他们安心。 但是事实上,许落自己很清醒:嘴硬是一回事,那句话放在过往是事实也没错,但是现在,他其实已经错过了击杀张畟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现在的他,就是张畟站在那里不动,他也跳不上去砍他。 “一个不容易杀死的凡人,有趣。”因为那一掌竟然没能打死一个凡人,张畟有些困惑,但是依然表现得轻松自在。 许落把墨阳提起来,转身: “是吗?好像不止吧,我刚刚还砍了你两个徒弟,一个两截,一个没了头。来。” 张畟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一边笑一边摇头。 “厉一,杀不了他,你也不用活了。凝气一层而已。” 他看着的是厉一,手指的是春生。 厉一若是到现在还看不明白张畟的用心,也就无药可医了,问题他没得选,跑,跑不了,眼下还不如杀了春生立功表忠心,争取张畟一个信任和手软。 “啊~” 凝气六层的厉一大吼着,疯狂咬牙向出声扑来。 “砰。” 又一箭,厉一被震退。这……比之刚刚那五箭是怎么回事?这又何止凝气一层? 厉一双目惊惶,表情狰狞,抬头看去。 春生就站在屋顶上,张弓搭箭,面无表情,但是岿然不动。他的眼睛里有雄浑战意在燃烧,到这一步,他怎还不知道,师父已经准备决死了…… 胸膛内,源自古弓的破日罡气终于开始缓缓涌动,脑海中,有人穿着兽皮奔走山林,河泽,向异兽大妖开弓,箭无不破。 厉一咬牙再进,见春生手指松动瞬间一个虚晃,晃开十余米,但是当他身形出现,“砰”,他躲不开,一箭重重撞进他的灵气盾,扎进他的肩膀。 抬眼再看,持弓的少年依然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张弓搭箭,岿然不动。 凝气的六层的厉一被凝气一层的春生逼在施法距离之外,无法动弹…… 张畟看了一眼,转回头去:“今天有趣的事情挺多,这边就麻烦你了,师妹。” 何媚扭头看着张畟,片刻后,缓缓点头。 “我帮你。” 张畟向她温暖的笑了笑,伸出手掌在空中一翻,刚刚被封二弃在地上的绳索和黄土旗立时翻起,绳索当空盘旋,捆向织夏,黄土旗涨大如树木,裹着风声插向地面。 已经太多意外了,张畟不愿意纯阴厄难体这里出现任何意外。 但是绳索法宝捆住的却不是织夏,一直匍匐在地的花花突然一个挺身,主动扑上那条泛着赤黄光芒的绳索,旋即被一节节紧缚,几乎勒进皮肉。 “唰……砰。” 黄土旗落地,重重插进土里。明明旗与绳索没有相连,但是此时的花花,就如同被用绳子拴在木桩上的羔羊一般,除了抽搐似的一下下挺动,根本无法挣扎。 而且它越挣扎,绳索越紧,黄土旗施加的重力也越重,几乎将它压进土里。 “嘶,哈……”一声凄厉而沙哑的痛呼,花花身上的伤口,血液如水注飙射。 “花花,花花……” 小小的织夏一边哭,一边站在巨大的黄土旗下,咬牙去拨旗,小小的双手握不住旗杆,她就用抱的,哪怕纹丝不动,仍一遍遍的尝试,试着将它拔起。 何媚逼近,脱手一枚紫黑色蛇形小剑卷着黑雾向花花射来,她准备先将这个麻烦彻底解决。 许落看见了。 那真的只是一条低级赤火蟒,天下百万,每天都会有无数它的同类被杀戮,被取走内丹。曾经的许落一样击杀过不少异兽,取走内丹,这是自然生态,就像孩童玩耍时踩死蚂蚁一样,他从未有过同情和怜悯…… 但这一刻,许落突然好想它活下去,就像它是其中一个家人,一个调皮的七八岁的孩子。从灵智的角度来说,花花确实也就不到十岁不到的人类灵智,但它一直没被当作孩子,但它今天,像疯了一样在保护每一个人。 它已经快死了,救下来也没有战力,接下来还有苦战,剩下的化伤丹只有三颗半,后面还要派大用场……这种情况,哪怕是一名以驭兽为主修的修士,也知道该如何抉择。 但是…… “噗。” 蛇形小剑在花花身前不远被一袭青衫挡住了,这是许落现在唯一的依仗,内腑震动,许落咽下一口血,长刀墨阳插在土里抵着,但仍被前冲之力推着犁开地面数米,来到花花和织夏身前。 织夏看着许落,花花也看了他一眼:“她是超凡血脉,你是人族天骄,还一个,有圣弓传承……而我,是天下百万,最普通的低级灵兽啊。很开心啊,一起打架……我还不错吧?” 赤火蟒还不能人言,但是那一眼像个邀功的孩子,许落仿佛听懂了。 “死什么死?” 许落温和的笑了笑,掏出一颗化伤丹递给织夏:“给花花吃了。” 他顺手揉了揉她的小脑瓜。 然后他闭眼,举刀,斜劈…… 青衫挡得住刺杀,挡不住内腑震动,内腑比之身体被温养得更强,但也抵不住连番的冲击,命魂开始衰弱,占据意海的破日罡气,终于动了。 一刃黑芒卷过,黄土旗赫然豁开一截,“噗啦”倒落在地,花花身上绳索顿时松开,变回平凡模样。 许落转身,摇摇晃晃面向何媚,嘴角一翘: “土鸡瓦狗。” *** 1 我在补,以后我需要调整的情况,大家别担心。 第九十二章 升龙 天空突然变得暗沉,风卷不起染血凝结的地面尘土,只把空秋千摇晃得咯咯作响。 许落转过身,说:“土鸡瓦狗。”语气平常得就好像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青衫在风里鼓荡着,他不算庞大的身躯把赤火蟒和花花掩在身后,长刀拖地,握刀的手关节泛白,青筋凸现,但他的嘴角有笑容,就这么看着一身火红的何媚。 何媚有些不安,扭头看了一眼张畟。 意外的情况越来越多了,之前那些不论,凝气一层的少年持弓将凝气六层的厉一压得狼狈不堪不论,可是刚刚,她明明就眼看着自己的紫乌芒结结实实的刺在那个凡人背上啊! “他竟未死,未伤?” 张畟朝何媚微笑颔首。 …… “花花,你好点了吗?你好点了没有呀?” 小织夏跪在花花身旁,刚给它喂下化伤丹,花花痛苦的抽搐扭曲慢慢缓和了下来,贴着地面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它身上的伤口,血液依然在往外涌。 织夏也在流血,刚刚她的胳膊被划伤,一直在流血,血水顺着臂弯淌过她洁白的小臂,淌过手掌,顺着小指的指尖滴落。 “花花,你流了好多血。都是因为我……对不起。” “我还每天都喝你的血。” “还给你好不好?我还给你……你不要死。” 以一个孩子单纯的想法,花花流了那么多血,再流就没了,就会死,于是织夏把自己流淌着鲜血的小手放到花花嘴边,让血液流进它嘴里…… 赤火蟒低垂的头颅上,火红的双眼开始变化,一眼依然赤红,一样渐如幽蓝冰焰。 然后这些变化此刻并没有人注意到。 何媚谨慎擎出了一面木质但是有藤曼缠绕的盾牌护在身前,又取出一道常见的破甲符擦拭手中小剑紫乌芒。她怀疑许落身上有鬼,或者说,有某种符咒加持。 “敕,破甲。” 紫乌芒再次脱手而来,闪着寒光的剑尖,迎风噗啦啦颤动的纸符,在愈加阴沉的空气中如一道乌光,瞬间刺中许落胸口…… “噗。” 一声闷响,地面的土层被罡风卷走了一层,黑刀半截插在土里,许落双手握刀,咬牙死撑,艰难重新站起。 “他避不开。” 何媚看明白了,一手五指屈指连弹,飞剑“紫乌芒”随着之间的舞动跳跃,来去如风,一次,又一次,不断撞击在许落胸口。 而许落,只能凭墨阳护住头脸,一次次硬抗 “师哥,他真的就是个凡人,只是身上有些古怪,不近身,耗也耗死他。”何媚扭头看张畟的时候,脸上已经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一次,飞退,把血咽下。 再一次,倒地,艰难爬起。 再一次…… 许落偷偷吞下半颗化伤丹。 他真的就是避不开…… 更没有办法反击——除非何媚近身。 但是她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就那么远远的当空站着,不断消耗许落。 一身火红,何媚在笑:“像条狗一样一直挨打,你的大话还说吗?手里有刀,你怎么不过来砍我?” 许落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呸。土鸡瓦狗。” 这是他从猎户那里学来的鄙视姿态,或者说逞强。 何媚不以为意,在她眼中,剩下的已经只是一场游戏,只要她保持站在高空就好。 她甚至不再每次都耗费那么多灵气,而是信手控制着紫乌芒,像进行一场舍不得太快结束的虐杀游戏。 一次,又一次…… 许落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了,因为哪怕坚持,事情看来也不会有任何转机,织夏依然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那边,还有一个张畟掠阵未动呢。 但他依然一次次爬起来,一次次把涌到喉咙的血咽回去……大概只因为,背后有小织夏,有他的家,有她家里,依然昏迷的娘子。 这是织夏第一次看见许落如此狼狈无力的样子,她曾经以为她的许叔是无所不能的,现在却看着他一次次被击飞,狼狈落地,一次次被撞向地面,犁开泥土滑行,又一次次艰难的站起来。 “许叔。”她站那喊他。 “诶……”许落扭头,朝她眨了眨眼睛,喘息道,“你看,她根本不敢过来,对吧?所以还是许叔厉害,织夏乖,不怕。” 这个没用的家伙还在逞强。 小织夏哽咽中一阵剧烈的咳嗽,用力的点头,带着哭腔道:“嗯……许叔,最厉害了。” 许落微微笑了笑,用口型说:“让花花带着你,跑。” 说完他扭回头,再次面向何媚。 站在房顶的春生可以看到这一切,看到许落艰难而狼狈的处境,但是,他没有办法援手,他和厉一之间其实有着巨大的实力差距,而且,他其实并不曾参与过修士之间的战斗。 远处,厉一在张畟的目光逼迫下如一匹受伤的恶狼,眼神阴狠,伺机而动。 春生不敢分神,不敢让他近身,同时又急切的等待着,希望他向自己扑来,以便寻机击杀或重伤他。 “你在等什么?等别人援手助你去杀一个凝气一层的毛头小子吗?” 张畟的一句话,开启了下一波拼杀。 厉一咬牙扑上,身体在空中把速度提到极致,连续两个“之”字形晃动。 然而他的第二个“之”字只走了两个点。 “噗、噗、砰、砰、乓、噗。” 两声闷响,两声灵气盾震荡的声音,一声灵气盾破碎,一声铁箭入体。 电光火石之间,春生连发六箭,封住了厉一“之”字走位的每一个点,每一次他身形出现,就有一支箭正好射到眼前,避无可避。 第五箭破盾,第六箭入体。 厉一心口中箭,飙血飞退。 春生侧身,箭指远空那一团火红…… 但是,何媚比他更快,早在他射中厉一之前,这边单方面虐杀,闲庭信步的何媚,就已经向他出手了。 伸手一指,再扣指,再弹指,一指三叠浪,几乎不分先后,三道黑色劲风如半月般向春生斩去,此时,他刚转身。 避?会伤,但可活。 不避,几乎必死无疑。 春生不能避,他一动没动——因为现在他指间扣着的那支箭,是银色的,是他唯一的那支落凰箭,不发这一箭而伤,他也许就再没有机会开弓了。 “躲啊!” 就在春生准备生受这一指三叠浪,拼死射杀何媚的时候,一个青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就在刚刚,许落一脚踩在门柱上,腾身跃上到屋顶前方。 这个最无能的许落,把自己当作肉盾,用后背去挡那一指三叠浪。 春生失去了射击路线,无奈俯身。 就在他眼前不远,许落身体连着三震,如断线风筝一般落地。 下一刻: 春生爬起准备开弓。 厉一趁机扑到眼前。 何媚紫乌芒回到手里,准备再次出手,击杀春生。 “咔嚓!” 突如其来的一声闷雷,大雨滂沱,倾泻而至。 许落躺在泥水里,正在挣扎爬起…… 春生立步开弓,弦上落凰箭嗡嗡颤响,周遭的风和雨如被龙卷卷集,凝聚在他身边。咔嚓,又一声惊雷闪电,他整个人在电光下闪了一闪…… 这一箭的声势,凝聚的战意,杀意,都与刚刚有天壤之别。 厉一想退,张畟说:“退就死。”他不能退。 但是何媚没有对手,她可以稳稳出手,她也准备出手。 突然间,地面传来丝丝颤动,还有鳞片翻动的哗啦声,一条黑色巨蟒,脊背隐现一道银线,慢慢在她眼前升起。 “嘶……哈!” 四目相对,花花对着她一声嘶吼,喷出的气息凝雨成霜,覆盖在何媚面前。 它不是龙,它只是天下百万的低级赤火蟒,它的身上依然密布伤口,依然在滴血……但这一刻它从地面升起的姿态,如龙出海…… 而且确实有海。 何媚看见了那个站在蛇头顶上的扎红绳的小女孩。 她的衣服染血带土,但她整个人,光洁如冰雪。 这一刻的织夏没有哀伤,没有愤怒,没有任何神情,她的如月亮一般的双眼明亮而寒冷,她的指尖在大雨中轻舞,落下的雨水全部停在她身边,开始一层一层凝结…… 很快,半空中的景象就化作了海,冰海,就像有数十重海浪,突然一瞬被冻住。 *** 画面感,我有在努力……我这不是在学着写战斗嘛!而且现在这个层级写太华丽,后面的等级战斗就剩抖一抖百里死光了,那样力量体系要崩的。 我今天未必能补完昨天的部分 第九十三章 八百 “花花,你还能起来吗?” “我想你帮我。” “我们去帮许叔。” 这是刚刚,当许落说完“让花花带你走”,转过身后,小织夏对赤火蟒说的话。 冰凉的小手抚过伤口…… 花花挣扎着爬了起来,它用鳞片犁卷泥土支撑,犁卷空气攀升,直到终于人立而起。 现在的花花通体黝黑,一道银线顺着颈椎骨直贯蛇尾,透体可见。 一刻硕大的蛇头摆在何媚眼前,独角锋利,獠牙狰狞,一目赤红,一目幽蓝。 它在不停吐息,雾气凝结成霜…… 蛇头顶上站着漂亮的小女孩,双臂在胸前交叉,十指轻舞。 传说西极雪域天上千重浪,冰冻的是云。六岁的雪女后裔这一刻把雨水凝成了半空中的一片冰面,如海浪层层前涌,层层冰冻。 何媚手中紫乌芒飞射而出,破开数米冰面后被冻在其中。 她惊慌回首……“师兄,助我。” 张畟袖中荡出一柄飞剑,却不是向着织夏而来,它朝着赤火蟒颈间而去……“这蟒正在变异,我先杀它。” “凝。” 小织夏开口说了一个字。 周遭的冰面开始不断凝实,宽大的冰面不断压缩,不断压缩,越来越小。 但是何媚感觉到的威胁随之越来越大。 “敕。”这一刻,何媚身前那面木质藤盾不断涨大,她在盾后,连结数层灵气盾。 “噗。”这一刻,花花被张畟射来的飞剑透体而过,而后反复穿刺,很快,颈间肉翅部位就出现了一个可以看到后面房屋的血洞。它在扭曲,在哀嚎,鳞片哗哗落地……小织夏身形晃了晃,站立不稳…… 于是花花站住了,任凭飞剑穿刺。颈间洞开,鳞片纷扬,血雨顺着身体低落……它就那么人立着,托举着顶上的小女孩。 “杀。”这一刻,厉一近乎疯狂的杀到春生面前,双手一振,飞剑出手。 “死。”这一刻,许落终于可以迎敌,一手握住屋檐荡上半空,而后长刀朝厉一当头劈下。 “箭七……”这一刻,春生面对飞剑来敌并未射杀,他微微侧转,落凰箭瞄向另一边的何媚。 一切定格在一瞬。 下一刻,整个院落上空开始充斥痛呼、血雨、轰鸣、破碎。 “你要死了。”织夏开口,她的面前,一支手臂粗细,晶莹透彻的锥状冰棱,里头裹着一道幽蓝火光,一道血红脉搏,伴随她双手一振,直刺何媚。 “箭七……北冥。”落凰箭卷带着电光,拖行周身数米如龙卷一般翻涌的风雨,射向何媚。 “噗。”厉一脱手射出的飞剑刺进春生肩膀,几乎将他左边手臂卸下来。 “噗。”许落长刀斩落,黑光一闪,厉一半边肩膀连同手臂,消失无踪。 冰锥灌进木质藤缠的大盾,咯吱作响。 何媚苦苦支撑。 落凰箭划出一道弧线,先是射断了张畟的飞剑,暂时解除了赤火蟒的危机,而后蜿蜒向上,顷刻间连破三层灵气盾,由右肋下射入何媚身体,顷刻间自左胸口窜出,破体而去。 何媚依然未死。 但是与此同时,冰锥穿透了木质藤缠巨盾,何媚已伤,避无可避,只能低头眼睁睁看着冰锥一节一节贯进她的胸口。 ………… 一条手臂几乎废了,春生血如泉涌,身形踉跄,堪堪站住。 小织夏双目黯淡,嘴唇苍白,扭头看一眼许落,咧嘴一笑,仿佛在说:“许叔,你看,我把欺负你的人杀死了。”跟着,她小小的身体晃了晃,缓缓朝旁倒下。 花花也倒了,但是它倒下同时用蛇尾在空中接住织夏的身体,轻轻放在身旁。 “啊~” 厉一胸口插着一支箭,半边肩膀和手臂没了,他还不能退,退回去就是死。 这一声狰狞的狂吼,他被逼到疯狂了? 许落扭头看去,没有,他在争取最后活命的机会,他自己已经奄奄一息,所以,他盯上了最弱的目标。 之前厉一在鬼三身后的那次,鬼三就想过要做一件事,想通过控制屋里那个凡人女子,逼其他人束手就擒。现在厉一要去做鬼三没做成的这件事。 他踉跄着拼死飞到房屋大门前,竭尽一切能量俯身往下冲。 没人来得及拦他,许落来不及,织夏和花花来不及,春生来不及……张畟,笑了笑。 “溪儿婶婶。” “溪儿姐。” “嘶,嘶……” 连声惊慌失声的呼喊。 “噗!” 血柱从无头的脖子上喷出,高高的,射到屋檐上方。 就在厉一自上而下即将冲进房门的那一霎,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他的头没了。 张畟愣了愣,然后看了看许落,笑了笑:“机关算尽,算出局势发展之深远,你很不错。” “你身上青衫,是雪域玉蚕丝做的吧?雪域玉蚕丝珍贵无比,一线难得,你一个凡人,竟拿它做了一身青衫?!”似乎因为感觉事情太过荒唐,张畟摇头笑了笑,“玉蚕丝坚韧无比,哪怕独丝独线,亦非飞剑能伤,但它本身其实极为纤细且透明,若只取一两根,根本目不可见。” “所以,你早先就已经抽了两三根玉蚕丝出来,适才潜伏于屋檐下的时候,偷偷将它们横绑在房门高处,我说的没错吧?这样别人来往无伤,但厉一是从高处俯身低头往下冲,所以正好撞上,被割断脖子。” 他说的都对,但是许落又何必理他?! 这时候其实有一个人很需要张畟理她。 何媚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开出的一个大洞,那里的皮肤现在就如同稻田里干枯的泥土,灰白,开裂,裂纹越来越大,她听见张畟在说话,扭头看他: “夫……师,张畟。” 连换三个称呼,最后开口叫出的,是最疏远的那个。 “诶。”张畟微笑着上前,将她拥在怀里,“辛苦师妹了,你看,那边已经没人能战了。其实我不是不愿出手,实是那些人手段诡异,而我不能负一点伤,否则回去就容易露出破绽。师妹可否明白?” “我知道,你想独吞纯阴厄难体,这个我早已经看出来了”,何媚扭头看了看他,凄然道,“我只是没想到,你原来并不打算带我一起走。” 张畟平静的点了点头,温和的解释:“实在是此事干系太大,风险太大,我也没办法,还请师妹见谅,不要怪我。” “可是我们?噗……”何媚胸口的皮肉正一块块掉落,她吐了一口血,血凝成了冰块。 “我这个人,你最了解了,天赐的机缘,如此大好机会,我一丝风险也不愿承担的。不管你未来变或不变,也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心,我都不能给你半分说穿的机会,你说对吗?” 张畟温柔的笑着问道,就像当初指点她这个师妹修行。 “可是我们,两百年,你还是不能信我吗?我从来不与你争……”何媚最后气若游丝道。 “师妹确实情重,若是凡人夫妻,也是难得的贤良,可惜,两百年够长了,你我自踏入宗门,一路相互依靠、相互扶持,此情当已经圆满。 “两百年相濡以沫,恩爱绵长,我很满足,师妹你也该满足了。” “两百年修行大道无情,师妹怎还不悟呢?我初时豪情壮志,本欲留你到有一日斩情再杀的,可惜那个境界暂时看来无望了。今日这样也好,总好过我一会儿还要亲手杀你。” 张畟抱着何媚,柔情的一句一句说着,直到何媚在他怀中彻底断绝最后一丝生机。 “砰。” 张畟撒手,何媚的尸体落地,碎成粉末。 “我娘子今日死了,死得其所,从今以后,我就是孤单一人了,还好,有阴厄尸傀伴我纵横天下。”张畟在空中慢慢浮行,慢慢道,“终于可以收场了。” “别瞪我,小丫头你还能动吗?莫怕,我不杀你,日后你我还要相伴。” “别挣扎,一会儿我就取你内丹。” “你?你手臂都断了,拿什么开弓杀我?” “你?我要谢你赠我青衫……” 张畟张开双手,“阴厄无敌,阴厄无敌,还有谁能挡我?谁来杀我?” 他是筑基中期,很久了,一直以来前途无望的困顿,早先冲击后期失败的沮丧,一切都一扫而空,这一刻,未来太值得畅想了,太值得豪情壮志,一向谨慎自持的张畟,难得张狂。 “待一日,天下纵横,谁能挡我?谁来杀我?” 他喊完…… “咻。” 一支箭,歪歪扭扭,向他射来。这一箭太无力了,甚至没到张畟身前,就失去惯性,一头栽落。 张畟扭头看去,两袭火红吉服并肩站立。 新郎双臂垂落,手中长弓落地——这箭,是马当关射的,全然无力的一箭,射完当时,他就已双臂尽废。 “咻。” 又一箭,射到张畟身前,然后落地。 这一箭是春枝射的…… 她咬牙再次张弓搭箭。 张畟失声笑了:“愚昧。” 许落家屋后树丛,终于,第一个人手持长弓,捡了一支地上的符箭。 “不活了。”他说。 “不活了。”另一个说着同样的话,一样上前拾了一支符箭。 “死就死吧。” “对啊,以后流传,我们兄弟死前曾向仙人开过弓,也是豪气。” “射他八百个窟窿……” 越来越多人走出来。 “嘀~嘟~嘀~嗒~” 一声高亢嘹亮的唢呐吹响。 这一日,唢呐本是为喜事准备的,但是丧事,它其实也用得上。 族长夏谷就是出圣村吹唢呐的那个人。 八百人,几十个身手最敏捷的跃上了屋顶,剩下的有些从许落家后院穿堂而过,从前门出来,有些,从房屋两侧出来。 八百个凡人,八百张弓,八百支符箭,箭指天上张畟。 除了唢呐声,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你们想杀我?”张畟笑着问。 *** 第九十四章 轰杀 闷雷,闪电,大雨依然如洪水般倾泻下来,不断冲刷着院子地面的血迹和泥土,汇成一条条红黄混杂的细流。 没有人回答张畟的话,又或者,他们已经用手里的弓箭做了回答。 八百山民张弓搭箭,沉默以待。 雨水不断的冲刷着他们或惊惶、或质朴、或刚毅、或恐惧的脸庞。 每个人都是一身透湿,雨水沿着头发滑过额头,眼睛,鼻梁,嘴巴,有人“呸”两声吐掉灌进嘴里的雨水,有人在颤抖,有人在不停的小声说脏话……最脏的脏话,因为若不然,他们心里的紧张和恐惧无处发泄。 一群山民,要杀仙人。 ………… 张畟负手站在院子上方十余米的空中,周身一圈赤黄色光芒将他与雨水隔绝开来。 闲庭信步,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满足感,他低头看着下方的景象: “你们猜,我杀光你们需要多久?……不必惊慌,本来就是要杀光的,我已设阵困住出路,你等及你等妻儿父母,无一人可逃。且今日之事,今日后唯我一人知。” “我在想,这样的事世间是否有过?我被一群山民用箭指着。可惜,不能为外人道,否则或也是天下奇闻。” “知道什么是修士吗?是这样的,凡人寿命,七十古来稀。张某今已二百有余,未来或千岁,三千岁,长生不死。凡人俯首躬耕,力大者肩扛二百,修士可以断流劈山,更有强者,可以移山填海。” “所以,你们拿什么杀我?拿刚刚那样的尚且射不到我身前的箭吗?开弓试试……” 张畟说完伸手一挥,大袖飘荡,十一杆黄土旗带着连声炸响依序浮现,涨大,而后各据方位,虚插在空中。 这套黄土旗本有十二柄,刚刚被许落毁了一柄,但是也足够了。伴随着旗阵布下,整个院落周遭的空气都开始被压缩,开始变得粘稠如浆,并且不断凝实。 张畟出手了,没有天雷地火,没有飞剑纵横,他把这整个院落变成了一片泥淖的沼泽。 而山民们就是陷在沼泽里即将被吞没的脆弱生命,很快,他们就已经连反抗都不能够。 “你们会死得很痛苦……这就是挑衅我的代价。”张畟说,“安静等待死亡吧,不要哀嚎,那样只会让我生气……哦,错了,你们也嚎不出声。” “哧……呼,哧,呼。” 没有哀嚎,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响彻整座院落。 山民们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和艰难;他们开不了弓,因为持弓的手臂沉重得再也张不开;膝盖弯曲;他们的胸腔被挤压,内腑开始阵痛…… 再这样下去,他们熬不了多久。 张畟的手段竟让八百强弓来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局面突然恶化至此,这是许落之前没想到的。 他必须为他们劈开一线生机,至少搏到一个出手的机会。 “花花,你还能动吗?”许落强撑着站起来,低声问了一句。 颈间被洞开,内丹暴露在外,赤火蟒身上的鲜血被厚重的空气不断挤压、喷溅,近乎疯狂的流逝。 “嘶,哈。”一声低吼,它身上残余的鳞片开始卷动…… 屋顶上,春生受伤的左肩伤口血如泉涌,一条手臂已经完全失去知觉。 他本就伤得很重,而且几乎耗尽了所有精力,所以,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把持弓的右手举起,伸向虚空和雨幕。 “落凰,你在吗?归来,伴我去杀人。” 他双眼微阖,似无意识的说着,像是在跟很熟悉的朋友对话。 张畟愣了愣,旋即笑起来道:“杀我?” “对,杀你。我说杀你,就一定要杀。” 春生低着头,举着弓,认认真真的回应。 张畟怒及反笑:“区区凝气一层,没有手臂,没有那支银箭,你拿什么杀我?” 春生说:“拿、命、杀。” “哈哈哈哈……那我就先要你的命。” 狂笑声中,张畟右手一挥,一道劲风重重撞在春生胸口。 春生整个人被击飞,口吐鲜血横身浮在空中,向屋后坠去。 张畟收回右手,负手而立,漠然扫视全场。 “这里的生死,我说了算。” 就这一刻,回应他的,是同时两个声音: “十里……” “箭八……” 花花巨尾重重的自斜下方抽在许落背上,许落整个人如箭一般射向空中,以一种前倾的姿态扑向张畟。 明明没有刀鞘,他却还是在空中做了一个自背后拔刀的动作,“哧啷”,墨阳发出出鞘声响,一丈刀身由背后划出一个黑光刺目的半圆,直劈前方。 “十里……桑林落。” 脑海中的画面,身穿兽皮的猎人,拔刀,归鞘,面前十里桑林尽断,落木萧萧。 另一边, 春生浮在半空的身体一曲,再一伸,双足合力蹬开长弓,右手拉开弓弦直至极尽。 可是他分明没有箭。 “呜,锵。” 一声鸣叫凄清似箫声,远处空中银光乍现,落凰箭来势快到目不能及,只见远处银光一闪,近处银光一闪,箭,已在弦上。 “箭八……洞庭。” 脑海中,身穿兽皮的猎人立于湖上,箭击水下三千里,顷刻间巨浪滔天,异兽浮尸。 ………… 这一次,黑色刀芒长过一丈。 许落拔刀斩……黑洞一般的刀芒掠过,悄声,无势,仿若一声叹息,却吞噬一切。 “哧啦!” 十一杆黄土旗构成的大阵,厚实到几乎可以看见粘稠实质的空气,被如切割纸片一般轻易破开,刀芒由上至下,以一种波澜不惊的态势,斩破所有阻力。 “轰。” 一声响,一声巨震。 黄土旗断裂、碎屑纷扬,大阵崩塌。 空气随之一振,而后所有的压迫感瞬间消失。 “这……是什么?” 来不及细想了,张畟惊慌中一掌隔着虚空印在许落胸口…… 许落的身体在空中被击飞…… “哈哈哈哈……”他痛着,笑着,在空中提刀一指:“射他娘八百个窟窿。” 地面所有清醒过来的猎户第一时间张弓搭箭:“射他娘八百个窟窿。” “找死。” 张畟一声怒喝,双手一引,十余柄漆黑飞剑浮现在他身前——他要先下手为强。 “嗡~~~砰。” 空气中水纹荡漾,似破浪而来。 落凰箭至。 金铁齐鸣。 火光迸射。 张畟身前十余柄飞剑顷刻间尽数被钉成碎片。 “噗。” 张畟避无可避,咬牙口吐本命精血,双手合力推出一面土黄色小盾,迎上落凰箭。 “咯~”令人牙酸的拉锯似的切割声。 “崩。” 盾碎,箭落。 张畟仓皇抬头…… “杀。” “杀。” “杀。” 杀声震天,八百强弓齐射。 他们长期训练,配合默契,一瞬间锁死张畟四周所有退路。 张畟双目一怔,眼瞳中…… 雨雾朦胧。 乱箭穿行雨雾,向他飞来。 箭身上,黄色的符纸在风雨中碎裂,纷落,一眼望去漫天都是飘扬盘旋的黄色纸屑,它们盘旋着缓缓下落,充满着整个院落。 “嘭……” 似一朵朵花骨朵在一刹那间绽放,八百支箭,箭簇上的蓝莲花在暗沉的雨幕中一朵朵绽开,开到最盛。莲瓣轻轻摇曳,美到极致,冷到极致,壮观到极致。 “不是这样的……明明是,天赐的机缘。” 张畟喃喃的嘀咕一声,看了一看地面何媚的碎尸——她那件火红的衣衫,还在泥水里翻腾着。 “轰。” 第一支箭在他身上炸开,炸开的火焰毫无阻滞的进入身体。 “原来是这种感觉……” “纯阴厄难体,真的好强!” 身体僵直,避无可避,张畟此刻竟是有些惋惜,贪婪的低下眼睛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织夏。 第二支,第三支……一支接着一支箭矢射在张畟身上,一朵朵美丽至极的蓝莲花炸开在他眼前,在他耳边,在他胸膛,在他咽喉…… “呃……啊。”终于,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原来这么痛苦,师妹,你刚刚还跟我说了那么多话。” 张畟有筑基中期巅峰的实力,织夏现在的幽焰,对他还只能以量取胜。 幽焰不断入体的同时,张畟自身体内的灵气也在自动四处修补,延缓冰焰的侵蚀,但这其实大大加剧了张畟的痛苦。他终于无力承受,疯狂的伸手在自己痛苦至极的胸口抓了一把…… 他抓下来一整块皮肉,一握,变成了粉末。 “求,求……一次杀死我。” 没有人回应,每个人都仰头看着,看着如烟火盛放的半空,看着张畟仿佛一块被钉在空中的肉靶,没有箭矢能洞穿他,只有一朵朵炸开的蓝色火焰,不断钻入他的身体。 粉末,纷纷扬扬,不断洒落…… 织夏自己也傻了,扭头看看许落,蹒跚着站起来,走了几步,来到许落面前,仰头,扑闪着一双晶莹透亮,泪光犹在的眼睛,可怜兮兮的伸出双手: “抱。” 一个字,两滴眼泪挂在眼眶下。 许落弯腰揉了揉她的脸颊,然后一手揽住腿弯,将她抱起来。 织夏背过身,把满是泪痕和血迹的一张小脸儿埋在许落肩头。 “许叔,我怕。” “乖,不怕。有许叔呢。” 许落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 刚刚后台打不开,现在才好。 感谢炊烟兄弟又打赏了,这此一下欠了两更。我过几天补爆吧。 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小朋友,回头一并感谢。 我真的是太忙了,现在的情况: 1、在做公众号,但是很多功能好像不好做,还要准备内容,对吧,准备写好等你长大那个《我家大叔是骗子》第二章再告诉大家去看。 2、编辑给了个大概要写两万字的文档,说不能不写。 3、领导的又一篇几乎瞎掰的文章,要改到能在省级刊物发表…… 要死人了!!! 第九十五章 宴席 半空中,烟火停了,张畟依然没有掉下来。好在,夏日的阵雨也跟着停了,日头转眼又爬上天空。 许落一只手抱着织夏,穿过人群,找到了春生。 他还剩下两颗化伤丹,当场取了一颗掰成两半,一半塞进春生嘴里,一半让人用水化开敷在伤口上。 “提起精神,运转灵气,一会你就能正常走动了。” 春生是修士,加上现在用的又是空冥宗一峰之主的化伤丹药,所以他的伤势其实反而不是问题。 许落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把话说给每个人听到。 还剩最后一颗化伤丹,许落犹豫了一下,掰做两半,先给花花服下半颗。 剩下半颗再掰开,许落将一半喂进织夏嘴里,犹豫了一下,又将另一半给了马当关,叮嘱春枝伺候他分几次服用。 事实上,再次强行开弓之后,马当关的身体连想要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都已然很难了。许落也只是尽一份心力,还一份人情,减除他的痛苦罢了。 回到院子中央,许落抱着织夏面向人群。 “砰。” 张畟残余的部分尸体在他身后落下。 人群先是一声惊呼,跟着齐齐长出一口气,而后,每个人都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和依然解不开的困惑,把目光投向许落。 “想必大家刚刚都已经听到了,既然这样,我也不能再瞒。他,不是仙人,是修士。” 许落开口,回头指了指身后张畟的残尸,又继续道:“我也曾是修士,如今大概不算了。而织夏和春生,他们俩本来不是,只是我看他们体质符合,就各教了一些功法,所以现在,他们也是修士了。而这条蟒蛇,它叫花花,是一只灵兽。大家别怕,它非但不会伤害大家,反而会保护村庄……这一点,想来关于巨蟒驱逐贼匪的事,大家也都有耳闻。而刚刚它做的,更是你们亲眼所见。” 事情没法再瞒,许落干脆坦诚,说的话基本都算是开诚布公,除了一点,他故意把织夏说成了跟春生一样的情况。 人群一片沉默,向许落、织夏,包括一旁的春生行着注目礼。这一切他们原本以为无比遥远,没想到,就在身边。 “至于修士是什么样的,刚刚他都已经解释过了。”许落再次指了指张畟的残尸,然后道:“而且他刚刚还说了一点,今日这件事,他封锁了所有消息外泄的可能,所以,只要我们自己不说出去,这件事就永远是出圣村的秘密。大家也不必担心会有什么后患……” “可要是有人说了,也许就是灭族的大祸。所以,我希望今日散后,不论对谁,不论什么场合,大家都不要再提起此事。” 许落加强语气补了这一句,冷冽的目光扫过人群。 “许兄弟放心吧,这个道理我们懂,你们过往做的,我们也都记在心里。再者说,这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咱们全出圣村的事。” 夏谷沉声说完,站在了许落身边。 一并站过来的还有马奔原等一众村老。这代表他们的态度和选择。 “许兄弟,放心吧,咱们自己人。” “对啊,我们又不傻,这是大家伙的事。大家都一样,性命攸关,谁也不会乱说的。” “就是,我这会儿心里还想着怎么巴结你呢。” 几个人带头,剩下的人也都纷纷站出来回应,说着今日散后,就死也不提。 “按说,其实反倒是我们对不住你,刚刚那一阵,我们怯了,结果害你们几个独自苦战了那么久。唉,都怪我们太没见识,也太没用了。” 一名猎户说完低下头。 其他持弓的听了,也都面有愧色。 许落笑了笑:“事情哪有那么容易,你们最后能有勇气站出来,就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毕竟这些事,是你们原先想都不曾想过的。所以,我非但不怪,反而感激。” “这样吧,分几个人,帮忙把院子收拾一下。另外,再去四个人,往村子四周找四面旗子回来,这件事,就到今天为止了。以后你们还叫我许兄弟,大家照老样子相处,行吗?” “那再好不过了,跟能飞的人物攀兄弟,对了,春生还得叫我做叔。” 有人这么一回应,笑声起来了,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许多。 许落也笑了,抬手说:“那就这样,都散了吧,回去换身衣服,别忘了今天还有一场喜宴呢。” 人群渐渐散去。 “许兄弟,你为什么说自己不算那个……修士了?”有人留下来问。 “我身体出了些问题,如今更接近于是俗世里的武者。”许落回答。 “那你功法还是晓得的?”一个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许落点了点头。 “春生这小子真好命啊。” “我家那几个小子……” “对,还有我家那三个。” 猎户们用期待又紧张不安的眼神望着许落。 许落笑了笑:“这事不用大家提,我也准备做。出圣村如今只有春生、织夏和花花,肯定是不够的,回头我会教春生一个检验体质的办法,他会私下去接触你们各家的孩子,其中若有人体质符合,我会选择功法教他。” “哇……好,好好好。”听许落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中都绽放出喜悦的光芒。 “但是大家也要做好心理准备,能修行的体质,俗世里万中无一,出圣村已经出了一个春生了,还能不能出第二个,第三个,实在难说”,许落顿了顿,有些失落道,“譬如溪儿,她是我的娘子,但是一样不能修行……我也没有办法。” 人群稍微冷了一下。 “懂得了。” “放心吧。” “随缘最好,其实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修行了怕不得打来打去啊?” 大伙看许落神情变化,纷纷开口表示理解和安慰。 ………… 等到院子收拾好了,人群散去,花花也爬回后院养伤,许落才抱着小织夏回到屋里,俯身轻轻摇醒了一直昏迷的岑溪儿。 “相公,我……对了,相公,有坏人,他们,外面……花花,织夏……织夏?你……” 岑溪儿一睁眼,就是一阵的惊慌的乱语,跟着匆忙爬起来,要往屋外去。 “没事了,都已经解决了。”许落一手抱着织夏,一手将岑溪儿轻轻拥过来搂到怀里,拍着她肩头,柔声安慰道:“有你家相公在呢,一切都过去了,别怕。” 岑溪儿抬头看看许落,又看看织夏,看他们一身的血迹,眼泪唰一下淌下来,哽咽着道:“嗯。可是……” “织夏没有大碍,你去给她换身衣服吧,一会还要吃喜宴呢。花花受了点伤,不过这次的事情对它而言,可能好处更大。所以,安心下来,开心起来,今天是你好姐妹成亲呢。” 许落笑了笑,把织夏递给岑溪儿。 岑溪儿连忙抹了眼泪,用力的点头:“那相公你没事吗?” “我?”许落拍了拍胸脯,“我没事,娘子放心。” “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 岑溪儿看看他,但见他笑容灿烂,没有伤口,终于放心下来,点了点头。 ………… 等到岑溪儿给织夏换了衣服,看过花花,一切准备妥当,宴席的时间也到了。 一家三口出门,恰好春枝的大哥端了一脸盆肉过来。 “这个,那个……村老和我家老爷子说,给,给那个大蛇吃。成吗?”春枝大哥老实憨厚,一句话说得支支吾吾。 看来村民们已经接受花花了,许落和岑溪儿都放下心来,点头道:“去吧,它就在后院。” 春枝大哥愣了愣。 “去吧,沈大哥,没事的。花花很乖的。”岑溪儿笑着道。 春枝大哥一咬牙去了,隔一会儿从门里出来,满头大汗,但是神情轻松了不少,憨笑道:“难怪是灵兽,还真是通人性的。伤那么重,它还跟我点了点头,你说这聪明的……厉害。” 说到最后,他脸上还有些自豪和满足。 马家的宴席从屋里一直摆到了屋外,摆满了村道。马当关这回服药及时,并不影响走动,此时已经换好了新的吉服,站在门口等候。 许落被迎到了屋里,和一众村老坐在最当先的三桌。岑溪儿和织夏坐在他身边。 他刚坐下,包括马当关和春枝,包括一众村老,包括受伤的春生,满村村民规矩也不要了,像是提前约好了似的,一起端着酒碗站起来,看着许落。 “今日出圣村合村两千人大半在这里,不在的,也在外面举碗。”夏谷端着酒碗道。 “这碗酒,想谢许兄弟几次拼死不顾,助我出圣村度过生死难关;想谢你不嫌弃我们是山野村民,教导宗族子弟;想谢你待人宽厚……想谢你很多;但最重要,是想请许兄弟放心留下来。” “出圣村从此肝脑涂地,遇神不惧,遇魔并肩,以报许兄弟成全。” 话说完,夏谷把碗举起来:“请。” 所有人把碗举起来:“请。” 许落笑了笑,站起来,一样端起酒碗道:“请。” 一大海碗的酒。 “咕咚、咕咚……噗。” 众人抬眼一看,顿时全部慌神…… 因为许落喝进去的是酒,喷出来的,却是满碗的血。 “一点小伤,没事……红的,不伤喜庆……” “噗……” 又是一口血水喷在碗里。 许落整个人晃了晃,微笑摆手然后坐下,每个人都看他,但是没有人出声,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后背,胸前,血,正浸透衣袍,一点一点往地上滴。 但他微笑坐在那里。 人们这才想起来,刚刚,明明是他一直受到的攻击最多,也是他,一直把自己当作肉盾,满场去死挡对方的杀招。 人们也才想起来,最后一点伤药,他掰了又掰,分给这个,那个,唯独没有留给自己。 “这种人不信,还能信谁?” 不同于村民们,织夏在忍着哭泣掉眼泪,圆滚滚的泪珠划过面颊,她当然清楚,许落是为了什么伤重至此,又是为了什么,一直强撑着对村民解释,努力表现得让大家安心。 “许叔。我……” “织夏乖。没事。” 许落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巴,生怕她说出来,都是因为她,毕竟先前张畟说的阴厄尸傀那些话,其实远远超出了村民们能理解和怀疑的范畴。 另一侧,岑溪儿已经傻了,她愣愣的看着许落,就在刚刚,他还笑着,搂着她,悉心安慰。而自己呢?一直被护着,哄着,而且竟那样就真以为他没事了。 “相公。” 许落回头: “溪儿放心,我内腑强大,这些其实都只是瘀伤,很快就好的。” “答应我别怕。我最怕你因为担心过度做蠢事了,最怕你害怕,最怕你一夜夜守着我不睡觉,最怕你哭……你眼睛才刚好起来呢。” “总是害你担心,但其实,我也很担心你啊,所以,才没告诉你。我以为能撑的……” 他往岑溪儿肩头一靠: “溪儿放心,我真的没事,很快就醒。” *** 这章写的有点匆忙,但是是好长的一章。 更新完毕。 感谢:览众山638563951;风念水想;你的大白 ;我在说葛洲坝;周厚文;忆梧桐花开;帅的小分队;破屠;尘曦fm;缘夏清晨; 1919805246314 ;明天依旧024188989;北桥馋猫;一叶的繁华;请叫我阿 腾;元羽小贱;aimeerrr ;多吃青菜少装逼;小李的刀刀;宇婷相厮相守;秋叶空蝉;安培020574189; 为仙凡变下载;心亮亮亮 ;飞飞012132952 ;…… 我的第一个单章 上本书就写过一个上架感言,一个新年祝福,一个完本感言。 所以,这其实才是我两年多来的一个单章,真正想说些什么。 具体是什么情况呢,刚刚在按网站要求写一个至少八千字的故事梗概,于是我写:许落下山了,遇到了岑溪儿,岑溪儿给他做衣服,给他煮面,感情升温,后来,他们去了岑溪儿娘家村子…… 我写着写着,觉得这叫什么,于是就吐了(真的生理性呕吐出来了)。 然后,我决定来写这个。就当跟大家闲聊一会儿。我分几块来聊吧。 一、 这本书的第一卷“红尘客栈”,很快就要完成了。 我记得几句歌词: 天涯的尽头是风沙,红尘的故事叫牵挂,封刀隐没在寻常人家,东篱下。(然而,红尘客栈风似刀,骤雨落宿命敲。) 这就是第一卷的情感主题了。 接下来,第一卷收尾,也就这两三天吧,会开启第二卷:俗世崛起。 二、 我想请大家关注下我的公众号:项庭生。 因为我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上本书最火的时候我都没去做这个,但现在,却弄了个公众号。 为什么呢?我先讲最直接的两个理由吧。 1,我想找点动力。 不可否认的一点,来首发网站看书的朋友很少,哪怕是免费期,根本不花钱,大家也懒得过来。这我真的理解,没关系。 总之不管是等你长大还是这本书,很多人都在外面,我上别的app,很多人说看过我的书,而我一直以为没几个人。这是实话,因为我从不知道你们在哪,不知道我写的东西原来还有挺多人看。 所以有时候看看首发站的情况,哪怕写了很精彩的章节,也就三五个人跟我说话,于是就很灰心,就没动力,咬牙坚持。对于认真码字的人来说,这是很致命的。 另外我开了微博,但是会在微博出现的人也很少,而且老实说,微博发一条信息,哪怕关注的人,也未必几个能看到。 于是,我决定建这个公众号,毕竟微信是现在最直接的工具。 过往我写番外发在作品相关或微博,别的地方不会更新,大家根本看不到,所以,我决定写在公众号里,发到你的手机上。 有时候我想报告一下动态,甚至是说个段子,发在书评区,根本没回复。 (这里做一个对比,我把发在作品相关根本没人理的一个小短篇发到了某app,近万的赞)。 那我就想了,为什么我不想办法让你们(爱看我写的东西的你们)都能看到。 所以,我做了一个公众号,希望大家能关注下。(也许咱们就1000人,2000人,我也不可能拿它赚钱,然而那样,我就有动力了。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写手,请让我知道你们在。麻烦了。) 2,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哪天我的笔名不许用了。你们还愿意看我的东西,我怕我没法告诉你们,而你们,也找不到我。 就这么多吧,请关注一下我的微信公众号:项庭生。(具体步骤:1、打开微信,点击右上角那个“+”;2、点击“添加朋友”;3、点击“公众号”,输入“项庭生”搜索;4、加关注。) 其他理由的话,内容和功能还在建设中,不过也有几样东西了。 1、里面有个微信贴吧,可以发帖,回帖,我发了个龙套楼,大家有想用的名字,可以放一些上去;2、下周三之前,我会更新等你长大番外《我家大叔是骗子》的第二章,第一章已经有了。3、有阅读链接,大家可以通过微信直接跳转两本书的阅读首页,避免app崩溃等问题。 总之,请大家抬抬手,求关注。好少说求这个字,但我真的很需要看到有人,动力提升一下了……哪怕你们只是待在人数里,什么都不用做。 帮帮忙,我现在是真的很灰心啊……求关注。 三、 说说我自己吧。 我是个老师,辞职过,公务员面试还跟考官说过我就是来玩一下。蛮不靠谱吧?但我做事其实蛮认真的,教书成绩也挺好。 然后,有读者说过我不是很好交流,比如群不爱宣传,不爱去,比如遇到意见,容易不耐烦。 其实大概是这样的,我书评区几乎必回复,我想这样做的作者很少。我曾经很怕喷子,现在不怕了,因为思维维度不同。上本书,甚至有读者qq上骂了我很久,我也没生气,因为他是真读者,因为他说的是具体情节问题。 这本书,一样有人因为我写仙侠,看都不看就生气,那也是他的自由,我还觉得挺惭愧的。 总之,我不反感自由表达。 比如刚开书,就很多人会说:种马就不看。(这个可以说,这是你的自由,当然,种马这个词换成后宫,其实更适合一点。剧情不合理你骂死我我也不后宫,剧情合理你杀了我,我也后宫。就这么任性。真有一天,你不看了,那就不看,这都是你的自由。我不会生气,也不会不许你说。) 再比如有人说:这块情节你写得不好。(也可以,我会承认,或解释。) 当然,我现在解释的已经越来越少了,因为好累啊,我解释起来就是几百上千字,八条,十条,而对方,根本不理,或听不懂,或回头还是同一个问题。 我好可怜。 等你长大的时候,一个在六十章就说了,男人一生不可能只心动一次这个问题,我大概解释了超过五百遍,加起来几万字,可是有用吗? 有用我就不用解释五百遍了。 最近还有人在微博上来骂我,说他13岁,一生只爱隔壁班的谁,说我玷污了感情。还有人说,不是英雄救美就不是爱情……我能怎么说呢? 所以,我现在越来越少解释了,基本不解释。 但是我依然允许这种情况存在,并不因此生气。 我会生气,厌恶,恶心的,其实就一种人。那种优越感爆棚,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还非来看,上本说看吐了,这本还来看的人,然后边看边优越感满满的嘲笑这书他多看不起。 这种人,我恶心,如果是现实,我会躲他远点。因为他会是这么一个人,他没钱吃饭了,找你,你给了他两百,他笑你穷逼。就是这种人。不要搭理他。 举个例子吧—— 文笔细腻,情感成分多,会被说矫情,这没问题,这是个人喜好的事。 但是如果有一个人,他跑来发言,说:这个作者上本就矫情恶心得要死,这本还是这样,看着真恶心,随便看看好了。 他既然这么恶心我的风格,居然看完一本,还来追第二本,他说他也流过眼泪,也笑过,也触动过心灵……没付出过任何东西没事,怎能转头就恶语相加? 还到处发评论,依靠到处说这些话来找点优越感和存在感。 人性在哪? 这种人,我看到他就会骂街,因为这是人格的龌龊和无耻,我没必要给他找存在感。大家也请离这种人远一些,因为某天,他就会这么对你。 好了,除了这种情况,其实我是个蛮好相处的人。嘿嘿。 四、 太多了,我分个四出来吧。 接上面那段,就是这种情况,但其实,我依然还是一个不太能让读者感觉到热情的人。 因为我很容易尴尬。 比如说,我加过别的书的读者群,要集资几个盟主的,作者求打赏的,这种事,我没干过,也不好意思去做。 比如说,这本书打赏已经天仙的炊烟兄弟,我有时感觉挺惭愧的。 比如,上本书的盟主们,我开新书了,最不好意思告诉的人就是他们。因为这样很容易造成感觉,他们还得来看,来给我打赏似的。 其实不用,你们如果看到了,收藏着,默默看,或者书评偶尔冒句话,都行,总之真的不用打赏,那不是义务,我也避免尴尬。 上本书本来想印几套送给你们的,但是不行,这本行了,到时如果你们也喜欢这本,我写完给你们补上。 总之,希望你们,包括其他很多熟悉的老读者,你们还有看这本书,不管在17或者哪里,都好……包括不看了也好。只是不要有压力。 五、 我还是一个挺笨的人。 那天,群里有个朋友笑我,说:“某个傻冒,说好了固定两更,有时候不爆发,更了四更,而有时候炊烟打赏了,爆发,却只有三更。” 他劝我应该存稿爆发求打赏。应该关键情节吊着,求打赏。他说都是这么干的。 我觉得很有道理,但就是做不到。(以后争取做到。) 比如:许落师门的人下来,岑溪儿知道真相的那几章。大家可能还记得,那天晚上,因为那两章有点虐,有点吊着大家,我连夜码字到凌晨四点,又更了两章,什么都不为,就只是怕你们心里不舒服。 这熬出来的部分,我也没说过是爆发,没求过什么。 然后第二天,大家看了,就过了。可是这一天我精神萎靡,晚上更新晚了点,很多人就全忘了我前一天晚上的努力,反来怪我。 总之我就是这么一个很容易吃力不讨好的人。 这本书开书的时候,我说了,这本书我要求打赏,以便跟家人能交代,我这么多时间什么都不干在这码字,也是有点意义的。 现在,这本书写了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求过,因为找不到不尴尬的理由,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是这么一个人啊,你们大概能想象。其实,我也很想多交些朋友,喜欢去旅行,喜欢喝两杯……愿以后到某个城市,一起大排档搞起。 六、 说得很乱,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没时间了,得去码晚上的更新了。 对了,虽然都叫我大叔,其实我不老啊,长得尤其嫩……哈! 额,最后,最后—— 别忘了关注公众号——我真的特别需要动力啊!!!请让我知道你们在。帮帮忙。 请关注一下我的微信公众号:项庭生。(具体步骤:1、打开微信,点击右上角那个“+”;2、点击“添加朋友”;3、点击“公众号”,输入“项庭生”搜索;4、加关注。) 1、里面有个微信贴吧,可以发帖,回帖,我发了个龙套楼,大家有想用的名字,可以放一些上去;2、下周三之前,我会更新等你长大番外《我家大叔是骗子》的第二章,第一章已经有了。3、有阅读链接,大家可以通过微信直接跳转两本书的阅读首页,避免app崩溃等问题。 (谢谢耐心,说错勿怪) 第九十六章 战果荒唐 许落这回醒来确实挺快,次日时近中午,他就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稍稍感觉了一下,身体恢复得意外的快,想来应该是马当关把他没用完的化伤丹,都给送回来了。 岑溪儿躺在他身边,“睡”得正香。 用手肘支持着,许落稍稍坐起来一些,推了推岑溪儿肩膀:“好了,不听话的娘子,不要再装睡了,刚刚我睁眼的时候都看见了,你果然又是守着我没睡。” 岑溪儿睫毛动了动,不应。 许落笑了笑:“你呀,都跟你说没事了。” 其实刚刚,许落睁眼的同时,坐着的岑溪儿先是惊喜,然后慌忙轻手轻脚躺下装睡,这些许落都看到了。 “还装呀?”许落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唔,人家都睡着了。”岑溪儿坐庄刚醒来,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眼眶红红的关切道:“相公你醒了就好了,身体感觉可还好吗?” “我走走试试,应该没事了。” 既然她这么执着不肯承认,许落也就不辩了,掀了薄被起身下床。 站起来的时候,人晃了晃,然后,就算是稳住了,虽然还有些虚弱。 他往卧房门外走,岑溪儿小心翼翼的在旁边虚扶着。 两个人走出门来。堂屋里,夏谷、马奔原,受伤的春生,还有几名村老,纷纷起身迎上前,这群人看来一直在堂屋等候。 “这,劳烦各位挂心了?我没事,大家不必如此担心。”许落有些尴尬的笑着道。 “醒了就好,没事就好。”一群人纷纷庆幸。 说话间,一只手臂还缠着纱布的春生走上前来,将两个低级储物袋放在了桌上,看着许落。 “怎么就两个?”许落问道。 春生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都找遍了,就在那个叫漠四和鬼三的身上找着了这俩。其他的翻遍了也看不见,想来,那个张畟的……可能给八百支符箭炸没了。另外三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许落一阵心疼,想了想,大概猜到了:何媚、厉一、封二,这三人修为较高,拥有的东西可能稍有价值,所以,他们身死当时,张畟很可能就已经将储物袋收走了,只是当场没有人注意到……然后,四个储物袋就一起给炸没了。 “败家啊!”许落叹了口气。 “师父,这个,能打开看看吗?”春生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储物袋,目光很是热切。 许落点了点头。 春生傻笑。 许落看他一眼。 春生傻笑。 许落盯着他看。 春生傻笑。 “你倒是打开呀,你以为我开得了吗?要灵气的。”收了个这么笨的徒弟,许落也是堵得慌。 “啊?哦。” 春生这才明白过来,伸手往两个储物袋上抚去。岑溪儿忙完许落身边站了站,余下夏谷几个,也都远远的踮着脚,探着头,好奇又期待的看着。 “原主已死,这东西阻力不会太大,你只管灌进去灵气就好。” “嗯。” 话是这么说,但春生终究还是废了不小的力气,才把连个储物袋都打开。 许落连忙探头看了一眼,有些失望,两个储物袋的内部空间都是不过两三尺宽的最低级构造,再看一眼里头的东西,就不止失望了,许落一下靠回椅背:天尊在上,穷成这样也能修行? 作为空冥宗自小培养的“天骄”,他还真不知道底层修士修行的艰难。 两个储物袋加起来,两块半最低级的灵石,三把黑漆漆的垃圾小飞剑,十来颗不知是丹是毒的低级小药丸,就这些,再加上地上捡来的两个黑葫芦,就是他们昨日一战,全部的战利品了。 与许落不同,其余众人则是都啧啧称奇的看着面前“不可思议”的小袋子,还有看不懂的杂七杂八。 春生的目光尤其热切。 “都拿着吧”,许落抬头对他说,“灵石你可以下次修炼的时候可以用了,聊胜于无。丹药,就放着好了。飞剑……看看就好,或者拿来劈柴什么的也行,反正比起你那把弓来,它们就是烂树根。” “嗯,好。”春生有些激动,他最眼馋的其实还是储物袋本身,“对了师父,你不留一个吗?” 他把其中一个储物袋递到许落身前,许落在这么多人前有些尴尬,拍了拍额头,没好气的小声道:“我用不了。” “哦,对”,春生想了想,又认真问道,“可是师父,你可以留着以后用呀,等你恢复了修为……” “我要恢复了修为,还能看得上这个?” 两人小声对话了几句。 许落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只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扭头一看,岑溪儿的目光也有些热切,她大概正想着,这个虽然没有相公形容的那么大,但是赶集还是很好用的。 “这个不是我说的那种,需要灵气,溪儿你也用不了的。”许落小心解释道。 “哦……”岑溪儿恋恋不舍的又看了两眼,一扭头,“才不稀罕呢,那般难看,比原来我爹的烟袋都差远了。然后,反正,以后有更好的……” 一群人听着都忍俊不禁,这就是一个有人宠着的小媳妇儿啊! “那给一个织夏吧?”春生突然又道。 许落想了想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摇头道:“还是你放着吧,且不许佩戴在身外,注意别被外人瞧见。虽说这上面没有什么禁制和宗门记号,但是你修为太低,带着储物袋,万一不巧遇到别的修士,容易惹来麻烦。” 春生赶忙点头应了,把东西收起来,把储物袋塞进怀里。 正巧昨晚这些,门外又进来了一位猎户。 “怎么了?”见他神色匆忙,大汗淋漓,下挂连忙问道。 “是这样的,我们昨日把那些尸体都收起来了,准备今日找地方掩埋”,他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道,“那个,最厉害那个,没死透……” “怎么可能?”许落一下站起来,张畟身上都没剩几块肉了,竟然还没死透? “真,真,真,真的……身子已经没了大半了,头也烂了,但是我去抬他的时候,看见他剩下一边的眼皮动了动。”那人一边说,一边骇得大汗淋漓。 就连许落都有些傻了,慌了。就算织夏还小,八百支符箭保存太久威力降低,可他就筑基中期而已啊,而且人都烂了……筑基中期修士,这么强悍吗? “那还干嘛?剁碎了去啊。” “师父,我去,剁成粉。” 许落一开口,春生领命转身就走。 他刚走到门口…… “等等。”许落突然笑了,带点小兴奋——尸傀可不管生前伤得多重,炼化时没死透就好,所以,哪怕躯体残得厉害了些,现在有具筑基中期的尸傀也不错啊。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许落说完转回另一间屋子,准备去取那本《神降尸傀录》。 他推门。 小小的身影慌张的靠向墙角,把一本发黄的书册藏到身后。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会儿,终于,小织夏低头走出来,把书递给许落:“上次你们藏的时候,我没睡着看见了。我认得一个阴字,阴天的阴,还认得一个体字……这就是我,对吗?许叔。那个人说的。” 许落后悔教她识字了。 因为此时小织夏的眼眸里,是惊骇,无措,巨大的恐惧和不安。 “我是怪物,对吗?” *** 单章那里,有部分朋友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叫大家关注公众号,并不是让大家都一定来看正版,更不是叫你们打赏,甚至没有要你们留言给我的意思……大家都忙,也有各自的习惯,我很理解。 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大家关注下,我看看人数,想想还有人在看啊,就多点动力。 所以,你就关注了,呆着不看都行啊! 请别误会。请花十几秒关注下……就算是我写了这么久,你给的一点支持吧,也不花费别的。 另外,有些朋友说搜索不到的。 这样,比如你搜索:项庭生。结果显示没有,那你看一下,下面是不是有个搜一搜?点它。然后再看最上行……你就能找到我的公众号了。 第九十七章 把他炼了 “吱呀。” 岑溪儿见许落有一会儿没出来,担心之下也推门进来了。见状连忙把门关上,张了张嘴,看情况不对,最后终是没说出话来,只把困惑的双眼这个看看,那个看看。 小织夏也一样,一双眼睛泪光透彻,看看许落,又看看岑溪儿,忍不住小嘴一瘪:“对不起,许叔,对不起,溪儿婶婶,织夏是怪物……” 岑溪儿一下看得心都碎了,却不知如何解释,只好伸手来推许落。 许落也不说话,径直往前走了两步,不顾小织夏的反抗,两手一起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转身对岑溪儿道:“溪儿,咱们家织夏好像长高了,该做新裙子了。” 岑溪儿连忙点头:“是呀,正准备做呢,我布都裁好了。一件水绿的,一件白的,咱们织夏穿了一定很好看。” “那是,我就没见过比咱们织夏更漂亮的小女孩了,空冥山上都没有过。溪儿你见过吗?” “没有,怎么会有呢?我去丰城都没见过。” 两口子一唱一和,把织夏说的都不好意思再难过了。 许落伸手给她抹了抹眼泪,笑着道:“织夏听过鬼怪故事吗?故事里,怪物有这么漂亮的吗?” 小织夏犹豫着,摇了摇头。 “那故事里,有人给怪物做漂亮裙子,扎红头绳的吗?” 小织夏摇了摇头。 “那到底我们织夏哪里是怪物了?” 小织夏想了想,伸出手:“火。” “这样啊,那可惜了,我可惜现在没办法让织夏看到许叔以前厉害的样子啊,以前啊,飞天遁地,地火天雷许叔都引得来,所以,原来我也是怪物啊?天才,力量大,有本事,就是怪物吗?” 许落说着,把小织夏摆到床上做好,拉着岑溪儿过来,一起坐在她身边,把书翻开。 “本来呢,是想等你长大些,再告诉你这些事情的。现在看来是不说不行了。我念给你听……” 许落一边翻着《神降尸傀录》,一边似念着,但其实却是背的史书上关于那具自然生长的纯阴厄难体的记录,把它讲成故事。 “她是西极雪域,雪女族的后裔,而雪女族女子,几乎每一个都倾国倾城……这个女子,后来成为了西极雪域的王……” 许落“念”到这里。 “哇……”岑溪儿一声惊呼。 “我也是吗?”小织夏专注问道。 “对,你就是。”许落道。 “那……”小织夏认真想了想说,“可是我不想当什么雪王。我就想在这里,喂兔子,荡秋千,让溪儿婶婶给我扎辫子,让许叔抱……我也会干活。” “溪儿你觉得可以吗?”许落故意扭头问。 “可以啊,当然可以。”岑溪儿连忙回应。 “可是织夏好像也不太能干活哦,这么小,咱们还要给她饭吃,给她漂亮衣服穿,还要陪她荡秋千……” 小织夏急了:“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力气很大,我会扫地,会喂兔子,然后再长大一点,就会做饭了,还会洗衣服,还会……很多。” 许落笑了:“所以呢?想力气变大,想变厉害,对吧?” “嗯?” “许叔想跟你说,一个人拥有力量不是错,拥有天赋,也不错,织夏是超凡血脉,这不是坏事。因为你可以选择,选择去成为怎样一个人……比如有人力气很大,去做盗匪,织夏力气比他大一千倍,用来给溪儿婶婶挑水。谁是坏人,谁是怪物?” 小织夏歪着小脑袋思索着。 岑溪儿伸手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织夏,你听懂许叔的话了吗?比如,溪儿婶婶是凡人,肯定打不过小织夏对吧?但是织夏会欺负溪儿婶婶吗?” 小织夏连忙摇头:“我不会。” “那要是溪儿婶婶教训你呢?” “也不会。” “那不就好了?” “……,嗯。可是我害怕……火,我不想要它了。” 许落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必抗拒力量,如果力量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想要的生活和自己喜欢的人,那它就是依靠。譬如昨天那样,许叔看到你和花花为溪儿婶婶守在门口了,织夏做的很好。那将来呢?力量大了,织夏就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和溪儿婶婶。” “还有许叔。” “好。” 许落替她擦了眼泪。 “记住,你叫织夏,我不曾见过你的父母,但我猜想,你的娘亲,一定希望她的女儿,虽有雪女的血脉,却可以为自己编织一个夏天,温暖、灿烂的生活……不必去做雪域的王,不必赢得什么,她只要你好好生活就好。” 小织夏流着眼泪,用力的点头。 “许叔会永远保护你的,等有一天,你长大了,我们就一起保护溪儿婶婶,好吗?” “嗯。” “所以,现在没事了?” “嗯……”小织夏应了一声,突然又紧张道,“许叔,什么是阴厄尸傀?” 许落犹豫了一下,说道:“降母婆婆用来围攻我们那些尸傀,织夏还记得吗?” “嗯。记得。” “把你炼成尸傀,就是阴厄尸傀。” 没想到许落这么直接,小织夏面露惊恐之色,岑溪儿脸上则有些责怪的意思。 许落继续道:“把我炼成尸傀,就是元婴级尸傀。把春生炼了,就是凝气级尸傀,把春枝姨娘炼了,就是力气大的尸傀,把溪儿婶婶炼了,就是没用……好看的尸傀。”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最后看着织夏的眼睛:“其实都一样,明白了吗?所以这不是织夏的问题,是降母婆婆和昨天那个张畟,他们的问题,如果没有织夏,他们一样会伤害别人。” 小织夏缓缓点了点头:“可是我最厉害,对吗?所以他们才找我。” 太聪明了,许落只能点头承认。 “他们死了。别的人,还会来找吗?来了的话,是不是又要像昨天那样?万一下次来的人更厉害怎么办?” “……” “许叔,溪儿婶婶,织夏想好了,我,我想走了,离开家。” 它说的艰难而认真,一看就不是孩子话,岑溪儿眼泪一下涌出来:“你,你舍得溪儿婶婶?” 这一问,织夏的眼泪也哗哗直流:“我,我,我舍得。” “骗人,你昨天还说你不要成亲,不要离开咱们家。” “我……我留在这里,坏人还会来的。” 一大一小哭得稀里哗啦,就连元婴大修士许落看着,都有些眼眶酸涩。 “第一,我教了你隐藏气息的秘法了,只要你以后在符箓房外绝不暴露气息,就不会有人发现;第二,就算再又人来,再厉害,许叔也能把他弄死,你看从贼匪到尸傀,到昨天那些修士,一次比一次厉害,还不是都被许叔弄死了?” “第三,许叔舍不得你走,溪儿婶婶也舍不得,我想,春生,春枝姨娘,你在村里的伙伴,很多人都舍不得。咱们家的兔子也舍不得。” “所以,你自己决定吧。还要走的话,我让你溪儿婶婶给你收拾衣服,反正都是给你做的,也舍不得给别人穿。然后,你就背着一个小包袱,自己一个上路。只要你能做到不回头看,不哭,你就走……” 小织夏愣了愣,想象是许落描绘的场景,一边摇头,一边呜咽着,嚎啕大哭。 岑溪儿抱着她一个劲的安慰。 “别听你许叔瞎说,不许走,溪儿婶婶不让。你要是走了,溪儿婶婶心就空了一半了,然后肯定天天惦念着,担心着,不吃饭,不睡觉,然后,就死掉了……你以后回来给我上坟吗?” “哇,呜……”织夏搂着岑溪儿大哭起来。 许落无奈的摇了摇头,还责怪我说的吓人呢,也不瞧瞧自己说的,上坟都出来了。 ………… 反正看来是没什么事了。 许落拿了《神降尸傀录》出门,叫上春生,一起去停尸的废屋。 张畟的身体已经破碎得不成样了。 “真的还活着?”许落看了看,问了一句。 没有反应。 “看来是死了,剁几下,埋了吧。”许落说。 “好嘞。”春生提刀就上。 “别,活着。”气若游丝的声音。 “这样都不死?” “我少年曾得秘法,于修行无大用,但是可以保命,叫做化尸锁魂。” “哦”,许落点了点头,“原来已是尸身,却还剩一缕命魂,可是你就只有眼皮能动,能活多久?” “有法可救。而后,夺舍。”张畟无比艰难道。 “哦,竟然还能救……” “救我,鞍前马后,誓死效命。” “誓死效命是吧?正有此意。” 许落这一说,本以为绝无机会的张畟残存的一只眼睛中顿时有了神采,又是意外,又是兴奋。 然后,他就听见许落对春生说:“快,趁还没死,把他炼了。” 张畟:“炼了?……尸傀?” 他很不甘。 就站他身边,许落和春生师徒两人一边翻书,一边讨论。 “师父,引魂草是什么?书上说,炼筑基尸傀要用引魂草。” “没有,这地方上哪找去……要不这样,拿两根芦苇替了,反正长得差不多。” “黄泉水又是什么?好像也要。” “……,拿碗黄酒替了吧。” “幽冥参呢?” “拿根萝卜。” 张畟:“……” …… 许落蹲在小屋外,等候他的第一具尸傀。 “砰。” 春生灰头土脸出来,面有愧色道:“师父,炸了。” “什么炸了?” “他,炼炸了。” 许落惋惜了一下,安慰道:“算了,主要是你第一次炼化,不熟练,下次就好了。” 春生犹豫了一下:“不是因为芦苇、黄酒和萝卜吗?” …… 许落和春生蹲在后院,花花旁边。 赤火蟒整个盘在地上,黝黑的身体上红光和银光并现,独角火红,而脊背是一道银线,时隐时现。 “花花,你怎么样了?” 赤火蟒一动不动。 “死了吗?还是快死了?” 赤火蟒还是不动。 “好像要死了,春生,快,把它炼了。” “哧~” 一声吐息。 许落脚边一道火光迸射,地面焦了一块。 “哧。” 又一声。 许落脚边银光一现,地面开裂…… “这是……变异成什么玩意了?” 许落真的也不知道,因为这世上,绝对没有低级灵兽赤火蟒……喝过最强血脉纯阴厄难体的血。 *** 更新完成。 明天,时间会正常起来。 第九十八章 离家出走 日子就这么重新又平静了下来。除了许落现在看什么都想“给它炼了”。 这阵子,村民们都不敢逮活的猎物回村了。 与张畟等人的一战最后总算留下了一件可用的东西——他原先用于困住出圣村并封锁气息的那四面阵旗。 阵旗被村民们找回来之后,许落指导春生在自家后院重新布置了一个空冥正宗大阵改造小型阵法,如此一来,不管是织夏还是花花的气息,都将进一步被隔绝。 后遗症自然也是有的,小织夏越来越少出去走动了,长时间的呆在后院和符箓房,似乎生怕自己又引来什么坏人。就算有时候出来,也小心翼翼,而且抢着干活。 偶尔也见她皱着眉头发呆,很显然,她还没有放下。 因为这个,岑溪儿没少担心,也没少数落许落。 现在,两个人正远远的站在一棵老树后面,偷偷往外看。 此时天刚蒙蒙亮,村庄还没有醒来,人们还没有起床。 一个小小的身影独自走在路上,搭在肩上的是一根小木棍,挑着个小包袱。织夏穿着那件白夹粉的裙子,站下来看看前路…… “还好黑啊,好想回家,回小被窝。一会儿溪儿婶婶来叫我起床吃饭,看到我不见了,她会不会着急,会不会很难过?她还说,今天要试新裙子呢。” 织夏回头看了一眼,再看一眼,抽抽鼻子,咬咬牙,又往前去了。 路边,夏日里密密麻麻疯长的野草开着几朵野花,有虫子在不断鸣叫,有蜥蜴或蛇鼠偶尔“扑棱”一下蹿动,小女孩紧张的缩成一团,绕得远远的。 她突然看到了一片兔子爱吃的结穗的车前草,开心得立即把木棍和包袱架在路边,然后蹲下来,挽起袖子,伸手去拔。 很快,她的脚边就堆了一堆车前草。 面前还有一棵最大的,在土里长得深了些,拔了几下没拨出来,小女孩站起来,扎了个弓步,摆好架势,咬着牙,“嘿”,终于拔出来了,人一个踉跄,晃了好几步才站住。 织夏开心了,蹦跳着把大棵的车前草放到草堆上,满足的看着地上那个“小山包”,但是突然,她整个人定了定……等到再回头时,已经是满眼的泪光。 就这么看了好久,岑溪儿已经心疼得不行了,但是被许落拉着,不让她出去。 远处,织夏抬头看了看天色依然昏暗,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许落和岑溪儿避在树后,看着她用脖子夹住木棍和小包袱,蹲下身子,把整堆车前草抱在怀里,然后歪着脖子,一路小跑回家。 家里门还关着…… “溪儿婶婶和许叔应该还在睡觉吧?” 小织夏站在院子里,小心翼翼的往兔圈里扔了一些车前草,又把剩下的对在圈门外。 六岁的小丫头挑着小包袱,站着,久久看着紧闭的大门,强忍住抽泣和哽咽。 她在秋千上坐了一会儿,又坐了一会儿,终于起身,一步三回头的再次出发了。 “相公,去把织夏叫回来吧,我看不了了,心疼坏了。”岑溪儿跟许落撒娇道。 “不行”,许落坚决说,“不给点‘教训’,下次又溜走,咱们没发现怎么办?” 于是,许落和岑溪儿就这么一路跟着,一路看她走走停停…… 终于走到李家庄了,正是赶集的日子,庄上的商铺都早早的开了门,在做准备,另外行脚的,摆摊的,也纷纷早早赶来,争取占一个好位置。 织夏挑着小包袱,仰着小脑瓜,左看看,右看看。 有娘亲在门口给自家小女儿梳头……扎了两条小辫,系上头绳。 织夏怔怔的看了一会儿,突然一下眼泪哗的涌出来,赶紧回头。 有做早点的商贩招呼着:“闺女,你娘亲呢?进来吃碗云吞?” 娘亲吗?小织夏摇摇头,脑海里浮现的是溪儿的脸。 “那可别走散了啊,快回你娘亲身边去。走远了你爹娘该急坏了。”老板理所当然的以为她是父母带到集市上来的,好心提醒了一句。 “嗯。” 应这一声的时候就已是哽咽了,织夏点点头,赶紧挑着她的小包袱跑开。 再走了几步,路边有调皮的孩子或是昨夜里又尿床了,正被娘亲横抱在膝盖上,边骂边打屁股,明明就很轻,他却杀猪似的叫着,张牙舞爪的乱蹬,喊:“爹,救命啊,你娘们儿要割我小鸡鸡。” 织夏破涕为笑,但是,她其实好羡慕他啊,好想回家。 “笑,笑什么?你娘亲都不打你屁股吗?有什么好笑的。” 小男孩一边提着裤子,一边为了掩饰窘迫,大声的质问。 织夏摇摇头:“不打。” 她过往在神婆那里挨过许多毒打,所以,自从到了许落家,岑溪儿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她,更别说打了。这一刻当她毫不犹豫说不打,很显然,神婆带给她的苦痛记忆已经悄悄被岑溪儿的温暖抹平了。 “才,才不信,骗人。”小男孩终于把裤子穿好了,从头到脚看了看织夏,为了找回面子,梗着脖子道:“臭丫头,看你哭成这样,还一个人挑着小包袱乱逛,是你娘亲不要你了吧?” 织夏整个人怔了怔,然后用力吼道:“才不是。” “就是,看你哭的,一准就是。”小男孩得意了。 “你胡说。” “那你娘亲呢?” “我……” 织夏卡住了,怔怔的站着,泪珠顺着脸颊不停往下滑。 小男孩看着,看着,慢慢也有些慌了,抬头带着愧疚说:“哎呀,你别哭呀,我跟你闹着玩的,看你长得又好看,穿得也这么好看,就知道你娘亲一定对你很好……” “哪像我娘啊,天天打我。”他小声说。 可惜他这么一哄,面前的小女孩却哭得更厉害了——因为他说的都对啊! 小男孩还待再哄,织夏已经扭头跑掉了。 当娘的出来拎着儿子又是一顿抽:“傻不傻?那么好看的小姑娘,穿得也金贵,一看就是殷实人家带来逛集市的……你还给惹哭了?你不想娶媳妇儿啦?你这个猪,跟你爹一模一样。” 小男孩又开始杀猪似的嚎。 许落和岑溪儿躲在巷子里,看着小织夏从身前跑过,紧张的跟着,直到看见她坐在溪边。 *** 第九十九章 戏假情真 一个小女孩,独自坐在溪边,这也就是现在了,出圣村的名声太响,附近根本没有什么贼匪敢出没,也没有人敢乱惹事。要是以前,这样一个小丫头敢独自出来走几步,没准就没了。 “你猜织夏会回去吗?”岑溪儿问许落。 “反正是走不了了,到哪,看什么,都想你。”许落说,“再看看吧。” 两人上了茶楼,居高临下盯着。 集市已经热闹起来了,小织夏也终于从河边起身,但看样子却还没有方向。 她挑着小包袱,看着人来人往,躲在角落不敢出来,因为怕被出圣村的人看见……可是,又好像有点想被看见,想被抓回去……这是六岁的小纠结啊! 一个卖糖葫芦的走过,肩上满满一杆子红红的糖葫芦。 “溪儿婶婶……”织夏下意识的开口,她喜欢吃糖葫芦,岑溪儿也喜欢,过往岑溪儿带她来集上,总是她看见了,就指着喊:“溪儿婶婶,快看,糖葫芦。” 她扭了扭头,这次岑溪儿不在身后。 因为这一声唤,楼上的岑溪儿已经快要坐不住了。 “闺女,买糖葫芦吗?”商贩听到声音,停下来问道。 小织夏仰头,睁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来。”商贩摘了一串递给她。 织夏接过来,往怀里掏了掏,拿出来一小块碎银子递过去,这是村里有次来了卖糖人的艺人,许落给她的。就像一般小孩一样,她小心的存着。 商贩愣了愣,打开一个布褡裢看了看:“哎哟,这么大钱,我也没钳子,就几个铜板,找不开啊。” 看来还是个老实商人,没有见财起意,也没有欺负对方是个孩子。 “那怎么办?我要两串……”小织夏看似已经投入糖葫芦中去了。 商贩想了想,“要不这样,你给我你的钱,我把我的钱和全部糖葫芦都给你……” 看来商贩老实也有限,一插杆的糖葫芦啊,吃到什么时候去? 岑溪儿气鼓鼓的从楼上瞪着他,可惜对方根本没看见。 “嗯。” 织夏点了点头,于是,许落和岑溪儿很快就看到了一幕有些哭笑不得的画面。 一个小女孩坐在河边,身边插着一杆子糖葫芦,手里吃着一串,拿着一串。 “欸,你的糖葫芦卖吗?” 有几个小孩子围上来问。 织夏看了看他们,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几文钱一串?” “两文。” “不是一文吗?” “世道不好,东西进不来,涨价了。” “……” 楼上,许落笑到不行,岑溪儿也是破涕为笑。 “这些话她都哪学的啊?还世道不好……”许落问。 “前阵子集上的商贩都这么说,估计她就记下了。”岑溪儿无奈道。 “看来得给咱们小织夏开个铺面了。” 楼下,河边,小织夏坐这小生意,慢慢开始麻利起来了。 就连大人们看她可爱,都会过来买两串。 没一会儿,又两个小男孩走过来,掏钱要买…… 织夏抬头看看,杆上还插着六串糖葫芦。 “不卖了,不卖了。” 她把装钱的褡裢塞进包袱里,一肩挑着包袱,一肩扛着插糖葫芦的杆子,出发了。 “她去哪?”岑溪儿问。 “我猜你一会儿有糖葫芦吃了……可是你不许吃。”许落说。 ………… 织夏回来的一路上遇到了很多来往赶集的出圣村的人。 “织夏,你这是干嘛去了?” “我,我赶集去了……” “哦……这阵仗,没把集上买空吧?” “反正,糖葫芦是没了。” 村民们围着她扛的杆子,笑得肚子疼。 回到村里也一样。 小织夏这天在出圣村闹了个大笑话。 终于到家门外了,她忐忑不安的推开院门,想偷偷溜进去。 许落从旁着急的跑出来,故意意外道:“织夏?!” “许叔,吃糖葫芦。”织夏踮脚摘下来一串糖葫芦,递过来,小心翼翼的说。 “我不吃,你一早干嘛去了?”许落板着脸。 “我,我赶集去了……”她偷偷把包袱放在身后,把杆子放下来,举着一串糖葫芦道:“那溪儿婶婶呢?她最爱吃糖葫芦了,这些给你一串,给春枝姨娘一串,给春生一串,给溪儿婶婶三串。” “你自己去问她吃不吃吧。” 许落带着她走到卧房,岑溪儿额头覆着一块帕儿躺在床上。 织夏惊慌的扭头看着许落…… “她一早发现你不见了,到处找,哭着找……最后一急,就昏过去了。” 许落故意走到床边,小心摇了摇岑溪儿: “溪儿,醒醒,醒醒,织夏没有不要你。” 岑溪儿“悠悠”的睁开眼睛,有气无力道:“相公,你,你怎么回来了?你找到织夏了吗?你快去找呀……我,我也要去……” 她“艰难”的爬起来,踉跄着,要往屋外走。 小织夏在旁边看得眼泪啪嗒啪嗒直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相公,其实我知道,织夏,她是真的不要我们了。” “我看到她把衣服都收拾了,这回肯定是走了。” “我们再找找吧,找不到的话……我,我也不知道以后她长大了,还会不会记不记得我……会不会回来给我上坟。她要是当了那什么雪域的王,怕是不会记得我这个农家的凡人了吧?……我到时可以认她吗?会不会让她丢人?” 戏假情真,想象着画面,岑溪儿“投入”了,眼泪哗哗的流。 又来上坟这句?许落努力稳住,配合道:“你那天把话都跟她说了,她既然还狠得下心走,就是你的死活也不管了,怎么可能还回来?” “我……”岑溪儿哽咽了一下。 “哇呜……溪儿婶婶。”织夏终于出声了。 “织夏?你……” “我,溪儿婶婶,你吃糖葫芦。我,我没走,我就是跑去集上玩了……我还赚了钱。” 冰糖葫芦递到嘴边了,爱甜又爱酸的岑溪儿偷偷咽了口口水,看看许落,有气无力道:“不吃了。你骗我,你的包袱呢?” “我……”知道瞒不过去了,小织夏抱着岑溪儿,伸手去抹她的眼泪,“我错了,我再也不走了。” “真的?” “真的。”小织夏用力的点头。 “那我先吃一串。” 许落:“……” 他手在背后,在岑溪儿身上轻轻掐了一把。 岑溪儿恋恋不舍的把糖葫芦还回去:“头太晕了,我,我现在吃不下。” 许落已经快笑出来了。 “这样吧,你在这陪你溪儿婶婶,你们自己两个说好了。要么,你就告诉她,你一定要走,也让她送送你。要么,你就做回以前那个织夏……想想那时候,你多开心,你溪儿婶婶多开心?” 许落说完出门。 身后。 织夏看着岑溪儿:“溪儿婶婶,我不走了,我今天出去,到哪儿都想你。想你,就哭,就舍不得。我又想给你买冰糖葫芦吃,我就回来了。” 岑溪儿拉着她说:“那你也不许老担心着,你愁眉苦脸的,大家都跟着担心。你许叔都说了,他都布置好了,不会有事的。” “嗯。以后赶集,我想去卖糖葫芦……” “……” *** 爆更还是只能暂时欠着。 有些朋友会把这两章这种章节当作水,但是你别用看爽文一目十行的眼光去看的话,这种章节,其实是有别的感觉的。 第一百章 三三二二一一 院外。 墙角那个竹子搭的兔子圈已经扩建过一次,一直只养不吃的结果就是,现在里面大大小小加起来已经差不多有三十只兔子,而且看它们整天没事就骑来骑去的…… 不久估计还得扩建。 许落和春生站在兔圈旁边,无聊的往里头丢着兔草。 “要不你找你溪儿姐要几只兔子吧”,许落对春生说,“拿回去,试着炼成尸傀,等到熟练了,下次就不会炸了。” 春生看看许落:“黄酒、萝卜、兔子……师父你是说炖吧?” 许落很平静的看他一眼:“要什么黄酒、萝卜?兔子又不是筑基期的。有本事你给我找一只筑基期的兔子出来?” 春生憨憨的笑了笑,没敢再接,自然更不敢去向岑溪儿要兔子。 “唉……”许落嘴里叼着一根兔草,叹了口气,“花花已经‘变态’了,现在看看,一个六岁小丫头,一条烂蛇……反而是咱们师徒俩最弱了。” 春生点点头,也不失落,只是憨笑着看着许落。 他是战修,以战精进,经历了与张畟等人的那一战,也是他生平第一次与修士苦战,春生获益极大,再加上之后几天以灵石辅助修行,就在昨日,他已经突破至凝气二层了。 他这个凝气二层可不同于一般的凝气二层,春生是战修,战意和战魂的壮大比之境界精进带来的提升丝毫不逊,更主要的,他还有破日弓和落凰箭。 那日一战,不经意间学会了召唤落凰箭去而复归,射出过“箭七.北冥”,“箭八.洞庭”,春生如今的战力,远非境界所能体现。 “看什么?……你的意思是我最弱是吧?”被这么看着,曾经的天骄,曾经元婴大修士,内心很崩溃,“再看我把你逐出师门。” 春生连忙低头,他是那种有点愣的孩子,一根筋的人某些时候往往更容易专注,这对修行不是坏事。 除此之外,他大概还是出圣村如今唯一每天盼着有架可打的那一个。他渴望战斗,渴望苦战,死战。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些具体的战力布置——其实跟春生商量这些没什么大用,但是也只有他了,许落没办法找一条蛇或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商量这事。 配合作战这种问题,曾经的许落不曾考虑过,但是如今战力有限,他也不得不改变。 出圣村眼下若对敌,最主要的战力其实是“八百人符箭阵”和小织夏,花花的任务在于保护和配合织夏出手,剩下许落和春生,他们的任务很简单也很难——为织夏和符箭阵打开突破口,找到全力出手轰杀的机会。 这个组合若是配合顺利的话,一般筑基后期来了都未必能讨得到好。 而其中,八百强弓的集结速率是一个问题,这需要通过训练来解决。 另一个问题在许落和春生这两个最弱体身上…… 其中春生还好,他是远程战力,攻击距离甚至超过绝大多数凝气修士,而且一旦突破至凝气三层,他就可以御剑飞行,灵活性和战力都会显著提升。 真正问题在许落,虽然还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但他如今已经知道黑光的存在了,那不是一般俗世武者所拥有的刀芒。几乎斩无不破的黑芒,很好——问题许落现在不会飞。 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天被何媚保持距离吊打蹂躏的情况,就会一次又一次上演。 “就这,还谈什么打开突破口?……大概,我的用处主要其实是当肉盾和通过挑衅吸引攻击吧。”许落越想越哀愁。 “还有溪儿姐怎么办?她总跟织夏呆在一起的。” 耿直的春生突然问了一句,问出了一个比许落不会飞更严重的问题。 岑溪儿是凡人,遇战第一时间呆在织夏身边的几率很大,需要保护——试想一下,若那天不是张畟托大和别有心思,若当时以岑溪儿为目标的不是鬼三和重伤之后的厉一,而是刚开始就是张畟或何媚,后果会是怎样? 分一个人保护她的话,本就一环扣一环,捉襟见肘的整个作战体系,就会不复存在。 “若是有足够的材料在村里布置一座随时开启的大阵的话,情况会好很多……”许落摇了摇头,“算了,我再想想吧,你先回去。” 春生走后,许落独自皱着眉头在兔圈旁边站了许久。 扭头,岑溪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织夏起得早,哭累了就睡着了。”她有些慌乱说。 “嗯。”许落点了点头。 四目相对,岑溪儿似乎犹豫再三才决定开口:“其实还是很难,很危险,对吗?相公这些日子装作轻松逗趣,让我和大家安心,但是一静下来,眉头总是皱着的。” 许落笑笑:“只是为了有备无患而已,溪儿不用担心。” 岑溪儿没再追问,其实刚刚春生问的话她听见了,其实不用春生说,她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那日的一战,她从目睹到耳闻,结合起来已经大致能推想过程…… “我就躺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等到相公他们血战结束,还要强撑着哄我安心。最开始是织夏护我,花花护我,然后相公埋伏护我,设计于门上护我……我是累赘。” “我是累赘,也许下次,我就会害死他们。” “为什么偏偏我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 日复一日,岑溪儿整个人日渐清瘦。 此刻,许落两手托举着织夏在院里摘樱桃,欢声笑语,岑溪儿坐在秋千上,托着下巴看着,看着,许久……她好喜欢面前这一大一小,好不舍,但正因为此,她有决定了。 开口是在这天晚上。她做了丰盛的晚饭,一家人吃过,玩耍,闲聊……哄了织夏睡着后,岑溪儿找到许落,她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许久,看得许落心里发毛。 “这是怎么了?” 直到岑溪儿把收拾整齐的两个包袱放在床上,许落才大概摸着点意思。 “相公,溪儿今天很平静,因为已经想了很久,我不哭,不难过,只是想跟相公说”,岑溪儿看着许落,“相公,你走吧,带上织夏,回去你的仙门。你那里一定护得住她,对吗?也没人能伤害你。” 许落傻了:“为什么?溪儿你这是怎么……” 岑溪儿真的想了很久,所以她尽量平静的开口: “之前,我曾不顾一切留下你,那时候,我想的是不论长短,能呆在你身边多一天就好。我也一度用尽力气要留下织夏。但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这不是你们该长留的地方,我不是那个适合站在你们身边的人。我不敢再看那天那样的血了,更不想你和织夏留下来,每天都是风险。” “其实溪儿也想过,很想跟你们一起走。但是,终究是不适合的吧?路上和以后,我都是累赘……而我,也真的没勇气去融入那个我根本触摸不着的世界。” “溪儿知道相公很厉害,织夏也会很厉害。我会留在这里,等你们不需要再担惊受怕了,回来看我。这院子里曾有你们俩陪我那么久,以后的日子,哪怕长一些,我也不会孤单的。” “我已经可以猜想你们那个世界的可怕了,我……不能看你们死在我面前。” 许落看看她,“那你想让我们死在哪?” “嗯?”岑溪儿想了很多,却从没想过,许落会这么回答。 “最大的可能,我们两个会都死在路上。哪怕路上侥幸不死。去空冥山,织夏会死,正道宗门绝不会留下一个纯阴厄难体,我也保不住她。去西极雪域,我一定会死,蛮族绝不会允许一个可以掌握他们未来的王的人存在。” 岑溪儿愣住了。 “还赶我们走吗?”许落问。 “我……” 许落从桌上拿了纸笔,当她面写下三行字: 【觅登临,空冥云,天下名;】 【生死,人家;】 【卿。】 三三二二一一,越少的,越珍贵,越重。 岑溪儿念了一遍,懂了,她就是那个卿,往下生死和人家,最后才是原来那个许落所拥有的一切,她抬头凝泪看着许落,幸福但是又心疼道:“可是……” “可是结果未必那么糟,可是不要总去想最坏的结果。人生本就不可测,就像猎户每一次上山,其实都有回不来的可能。如果命运结果我们真的会到那一步,到时你站在我身边一起面对,我不会拦你。” “但是在此之前,请还给我原来的溪儿,还给我和织夏也许漫长的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那都是因为有你啊!” 一句那都是因为有你,才有这最好的时光……真的有那么好?真的走不了?那么,是呀,为什么要变成这样,纠结的活?岑溪儿的心胸豁然开阔了许多,她看着许落,用力的点头:“好。” “那就好”,许落犹豫了一下,转回去一边从包袱里往外取衣服,一边假装平常道:“还有,那个,圆房的事,虽说是夫妻相处也半年多了,但我觉得,还是应该正式问一下溪儿你的好……” 相公突然一本正经说这个?! 岑溪儿瞬时间呼吸都乱了,脸上火热发烫。 其实许落也慌。 原先,岑溪儿一直想要个孩子,他是知道的,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就拖了下来。但是后来,在云素一行人下山那次过后,彼此坦白了一切,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其实许落本身对这件事就已经没有顾忌和犹豫了…… 问题在于,那么久“和平共处”下来,都习惯了,难道莫名其妙就突然扑过去么? 上仙其实也是生手啊! 所以,他一本正经的问了。 “我,我,我……”岑溪儿低着头,这问题怎么答,就算有答案,怎么开口说? 许落也不敢回头,继续一本正经道:“那若不然,等溪儿你心里准备好了,设法暗示我一下?” “……嗯。”岑溪儿点头,蚊蚋般应了一声。 “大概,可能,也不能准备太久,若不然,春枝晚你两年多成亲,生孩子还被她抢先了。将来两家孩子一起玩的时候,被她家的欺负。”这理由也是厉害了。 “……嗯。” *** 正好一百章,第一卷“红尘客栈”结束。 第二卷,俗世崛起……晚上开始第一章。 感谢各位朋友的支持鼓励: 一步一个坑ル;听风刀;倾国卿城;番茄加两个蛋;看海思潮;缘@乐天派;项凝党万万万万岁 ;暴脾气的茂神; 阿杰338540233; 轻抚loli腿 ;匿名285493310854933;8天星1111 ;叫小四的我; 我是你谷哥;用户6051827683;一抷细沙 ;古月608714183;只看项庭生 ; 览众山638563951;秋叶空蝉 ;老鬼先生啦啦啦 ;一种吸引~一种抗拒 ;北方有你823115784 ; 风念水想;5秒盛夏…… 第一百零一章 两只狐狸 岑溪儿这两天看许落的眼神像小猫,想亲近又害羞的那种。 许落不看她的时候总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身上,在脸上,一旦扭头去看,她却又好似一直看着别处。 就连说话的腔调都有变化,变得拘谨而客气,就差没用上敬语了,偶尔“老爷”、“奴家”这样的词也会跑出来几个,直把两个人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老爷吃饭了。” “奴家去看看织夏起了没。” “奴家……不是有意耽搁。” 再有就是一次次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许落以为是暗示要来了……可偏偏看她神情着急、郁闷,跺脚、回屋、关门的样子,又不像。 大概就是这样,像是初相识,刚亲近…… 有些事啊,其实就是不能先说的,更不能说什么好好准备,慢慢思考。 许落等了三天暗示。 岑溪儿昨夜里低头走过他身后,脚步不停,但是小声说了一句:“快好了”。 第四天,丰城破了。 这座被誉为庆国东北第一坚城,自燕庆交战以来坚持最久的城池,终于在阻挡燕国铁骑近七个月后,被攻破了。 “据说那位拒不降燕,封城死守,一个人不放,害得满城饿殍的大文官,最后带着一家老小四十余口,全部战死城头。六岁的小儿子吓哭了跑,他亲手挥刀砍了……” “是这样的人啊,也不知后世记载,是骂名重些,还是英名多些。” “封城足足七个月啊,听说城里肥水都满街流了,饿死了几万人,有人易子而食。就算活下去,将来能睡得着吗?” 出圣村的人们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大多是听奇闻,说热闹,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甚至不少人都还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这些山民,如今反倒算是乱世里过得安稳的。 “那年去丰城,我还眼巴巴羡慕城里老爷的日子嘞,如今看来,倒还是生在咱们村子里好。给我换,我也不换了。” “是啊,还记得那年元宵灯会,清水河中满是画舫,画舫上一排排的漂亮女子,她们,也不知活下来了没有,若是活着,又怎么活。” 许落在祠堂听完议论回家,岑溪儿红着眼眶坐在门口。 “相公……丰城破了?”见许落回家,她第一时间站起来,双手抓住许落的衣袖,不自觉的用力。 “嗯。”许落点点头。 岑溪儿撒开手,颓然站在那里:“我哥他……也不知死活或去向。” 岑溪儿有个哥哥叫岑木方,许落当年见过但是没印象,后来的事情都是听说的,听说他不理爹娘后事,不顾妹妹生计,装病骗钱,卖房卖地,去了丰城。 这是个无赖,但也是岑溪儿剩下唯一的血缘至亲。 农家姑娘朴实,岑溪儿午饭时候便咽不下了,眼泪往碗里掉。 “相公,你说我哥哥他能活下来吗?活下来的话,会回来吗?” 许落想了想:“我设法打听打听吧。” 巧在这时,村中恰好使了人来请许落。 “流民……又有流民来了。” “这回是丰城来的,一千多人……未经安排就自行占了一个旧村落住下了,而后才使人来送拜帖,请咱们村子照拂、庇护。说是每月献银钱,求咱们保全。还有,想买粮。” “村老让我来请许兄弟一道去看看。” 许落放下碗,又拍了拍岑溪儿手背:“正好我去打听,你把碗里饭吃完,在家等我消息。” 岑溪儿用力扒了一口饭,仰头对许落点头。 ………… 这伙流民的姿态摆得不低,至少暂时看来没有完全纳入出圣村的意思,大约想保持一种依附却又相对独立的合作关系。 这是马奔原他们不喜欢的。 出发之前,村老们就已经约定好了,对方完全归附则可,若不能完全受约束,就弄走,免得将来坏了出圣村的大计。 “看穿着、物件,富户不少,或也有金贵人家暂时不肯暴露。难怪摆谱。不过,衣服和银钱当不了饭吃……”走了小一圈,马奔原开口对身旁的夏谷说道,“……既然缺粮,他们就得老实握在咱们手里。” “回去吧。”他挥了挥手。 余下几位村老有些诧异:“说是他们已经选了头面人物等着会面,咱们,不见吗?” 马奔原笑了笑:“不见。先让他们住着吧,隔绝村里以及所有流民营地与他们的往来,但凡有私下出售粮食者,杀。我更喜欢跟快饿死的人谈条件。” 这伙流民,有人有财富,有人有学识,能人或也不少,其实都是出圣村急需的……正因为此,马奔原势在必得,却不急,他要最大限度将对方压制服帖。 一行人就这么匆忙来去,一句话不说,打道回府了。 但是许落没有,他还在村里转着,一路拉着人询问情况。 “燕军扬言屠城,东门破时,军士开了另外三座城门,几十万百姓各自亡命,被截杀不少,也跑出来一些。” “跑掉了的十有八九都往兵圣山关口去了,就我们这些,慌不择路跑了反方向。” “其实也未必是坏事,我看这边挺安生的。反倒那些跑去兵圣山关口的,前途实在堪忧……需知,燕军破城之后,也一刻不停就去攻兵圣山了。若那边守将不肯开门收纳流民……那十几万百姓,就正好夹在两军之间。” “你道守军会开关否?” “自然不会,若是守不住兵圣山,咱们庆国也就完了。” “天南第一险,只要不开关,燕军攻不下的……难道他们去爬百仗断圣崖吗?” “看来兵圣山下,注定血流成河了。” “燕军也是疯了,他们凭什么拿兵圣山?” 许落只问了一句,一群流民就聊了一大通,直把形势都做了分析——这都是闲的。但是不可否认,其中部分人确也有些见识,不同于一般流民。 “那个,你们有否见过或听说一个叫岑木方的人?”许落问了一句。 所有人都摇头。 “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有人问了一句。 “二十三四,长得……” “不是问长相。” “哦,似乎是个浪荡子。” “那你往前走,那边有间能听见乐声的楼,住的是逃亡的青楼女。既是浪荡子,你去向她们打听,或有可能见过……” 许落想想也有道理,道谢过后继续往前走。 果然,没一会就听见了琵琶和琴声,还有婉转女声唱曲: 【少不经年,一顾之间惹了你的眼, 破军阵前,一步之遥模糊你的脸。 一念生死,将军卸甲封侯处, 可记得,沙场谁作尘埃? 一眼兄弟,不知家书何处寄, 未曾问,你是谁家良人? 枯冢边,借几朵炊烟,画你的青丝已成雪; 故井沿,问哪处烽火,伤了她明眸枉作泉。 乱世曲,败垣处,一一是人家。】 “唱得不错,且歌词与乱世相符,难得……不过,这应当算是苦中作乐,还是颠沛不忘经营?”许落一边想着,一边迈步往里走。 “这位爷,您是?”一位发髻、衣衫都有些凌乱的中年妇女迎上来,似乎并未做好有客人上门的准备。 “我是那边出圣村人。”许落道。 “哦~”中年妇女露出兴奋的表情,拉着许落道,“爷,那咱们可说好了,如今生意,咱备不了酒食,也不收银钱,只收粮食,你看?” 许落愣了愣:“我不找女人,就是找人问点事。” “明白了”,妇女打了个响指,一副了然在胸的模样道,“找清倌人听曲闲话,雅,大雅……有的,有的。” 她扭头朝里屋喊:“盼盼、灵灵,出来给这位爷弹个曲子。” 许落连阻止都还没来得及,“吱呀”一声,门开了,倚门探出来两张精致的小脸,未施粉黛却依然惹人,分明都是十五六的小姑娘,却明净妩媚得不行…… “爷,咱们可说好了,这两位姑娘,可是绝不卖身的,饿死,她们也不卖。奴家也管不了她们。” “哦。” 许落第一个念头是想跑啊,遇上“仇家”了,准确的说又不是仇家,一言难尽。但是,如今许落没了修为,万一对方定要报复,会死人的。 “嗝。” “嗝。” “嗝。” “嗝。” 两个小姑娘在发愣,你一声我一声的打嗝,两张精致的小脸上尽是生无可恋…… “倒霉催的,我们怎么这么惨啊?!” 中年妇女不明状况,上前询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位爷看着也不讨人厌啊。” 两位小姑娘连使眼色,好不容易把妇女连同其余三四名女子都赶回屋里去了。 “空空空……空冥上仙……” 两个人一阵小碎步跑到许落跟前,跪下就哭。 “大修饶命。”一个说。 另一个偷偷看了许落一眼:“空冥山上许青衫,好巧呀……错了,饶命,饶命。” “我们没做害人的妖。” “对对对,听上仙教导,我俩从没害过人。” “上仙为什么又来抓我们呀?” “笼子……笼子,上仙,笼子呢?我们自己进去。” “这回还是去空冥吗?” “这回可以四下看看吗?” 够糊涂的……许落稳住了,差点忘了,她们这点道行,本就是看不透我的修为的,哪怕见我如凡人,也必当作返朴归真,哪里敢惹我? “那日空冥山上放了你们,怎么……”许落稳稳坐下,指了指临时青楼环境,“怎么不返回山中修行,反而在人间做了清倌人了?” “掉下来就在城里……” “想回去,找不到路。我们俩不认路。”一个哭着说。 “也不太会打架……怕乱跑遇到修士,危险。可不是每个修士都像上仙这般好的。”另一个说。 “后来就被人骗去那个楼里了……唱唱曲,就有吃有喝,挺好的。” “弄些小把戏戏弄了老鸨和几个坏蛋客人之后,也没人敢逼我们做奇怪的事,就当人间行走,红尘历练了。” 许落听了一会儿,又打听了几句,两只小狐妖都还算纯良,甚至是太单纯了。 她们俩一只叫顾盼、一只叫夏灵。 “怎么,你们俩不是姐妹吗?”许落突然好奇,随口问了一句。 两位小姑娘委屈的抬头看着他: “我们本来根本就不认识呀。” “是你把我们抓到一起的呀。” *** 惯例:文中几句,请勿当诗词。 别看我现在只固定更新,都是比较大的章啊! 第一百零二章 事情大了 两只因为许落而把命运绑在一起的小狐妖开始在他面前拌嘴。 “我才跟她不一样呢,她就是个狐狸精。”夏灵说道。 “她才坏嘞,就会小算计,比人精还精。”顾盼反击。 “什么人精?我是妖精,当然要比人精呀,以为妖精好骗吗?” “那我本来就是狐狸精。” 十五六岁的两个小丫头,唇红齿白,眉目清秀,吵起架来也不指手画脚,就两片薄薄的嘴唇利索的巴拉巴拉,同时比赛似的,把秀气的小下巴撅得高高的。 许落看了一会儿,无奈道:“这么吵也没用,要不你们俩打一架吧。” 他想趁机看看她们的实力,评估一下防御等级和危险程度。 “我们……奴家不太会打架的。” 两个人一齐回头,一起开口,一齐把语气放温柔。 “哦?”许落有些不信道:“怎的不是都有修行吗?” “奴家是狐医。” “奴家也是,而且比她精通。” 狐医?许落顿时安心了许多,同时又想起来一件事,忙起身道:“你们俩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你们那些姐妹和老鸨打听点事,一会就回来。” “记住,不许跑。”他走了两步,又扭头补充道。 “不跑,不跑。人家早算计过了,跑不掉的呀。不然刚刚就跑了。”夏灵掰着指头说。 “人家……奴家才舍不得跑嘞。”顾盼仰头看着许落,一双妩媚的眼睛里全是星星。 一只是自以为精通算计的呆瓜狐狸,一只是花痴狐狸。 许落算是看懂了,放心去找老鸨和那些青楼女打听岑木方的消息。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老鸨先前开的青楼在丰城里都是极高档的,来往不是富贵就是雅士,一桌席,一支曲,都不是岑木方这种低级浪荡子消费得起的,就更别说找点欢娱了。 他只好到附近再找些人询问…… 另一边,两只小狐狸还跪在地上。 夏灵两手抱在胸前,凝眉认真道:“只要他不杀我们,这回一定想办法从他身上得些好处。那可是堂堂空冥啊,多少天材地宝……看我不骗光他。” “才不让”,顾盼瞪她一眼,转而又陶醉道,“多好……看的上仙,修为又高。对了,你说,他这回是不是要把我们收在身边了?我过往听过的嘞,说有人族修士胁迫狐妖长伴左右伺候的……唔,好想被胁迫。” “到时万一上仙要对人家怎样,人家又反抗不了,为了不丢掉性命,也只好,只好顺从了。”她越想越来劲。 “够了,你这只狐狸精。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狐妖应该迷惑男人,坑骗他们,不是让你被迷惑的。”夏灵恨铁不成钢的瞪着顾盼道:“被人抓去,差点杀了,还天天念叨。狐脑子完全坏掉……你就不配当狐妖。” “哪有差点杀了?”顾盼争辩道,“……明明就是拍拍头,故意板着脸说,你们可不许做害人的妖。一看就藏着温柔,就是对人家不忍心。。” “呸,你懂个屁,那是他不屑杀我们而已。还不忍心……他是人族天骄,咱们是妖,鸿沟如堑,明白了吗?” “就你知道呀?这种人族修士,修为又高,最是闷骚内敛了。我就看他一会儿想什么借口,把我们留在身边。” 脚步声,许落出现在门口。 “你俩不受那老鸨约束吧?” “不受。不受。” “她怕我们嘞。” 两人连声应道。 “那就好,走吧,你们俩跟我回村里一趟。” 许落当先走去。 “果然。”夏灵眼神中闪过一道精芒,至少她自己认为是这样的,“看我不骗光你。” “好呀,好呀。”顾盼雀跃着,满眼春色,“……终于要被胁迫了。” …… …… “溪儿,你怎么还在这坐着呢?”一个身影慌张冲进院子里,看见岑溪儿就嚷。 岑溪儿一脸困惑起身:“怎么了吗?曲大婶。” “哎呀,出大事了呀……你家许相公,他,他刚刚从新来的流民那边领了两个妖媚的小妖精进村了,大家都在偷偷议论呢,你还不知道吗?” “啊?我,我没听相公说起呀。”岑溪儿牵着小织夏,一下还没回过神来。 “哎呀,溪儿你怎么这么木呀?”曲大婶这回真是“恨铁不成钢”了。 她是有丰富斗争经验的,准确的说,出圣村现在一半以上的已婚妇女都斗争经验丰富,警惕性极高。因为这半年来,流民营里的女子想嫁进出圣村,包括不惜甘心为妾的,一点都不少。 谁家汉子没遇上过几个勾嘴角的眼神啊?!这村里的女人们都防出经验和战术了。 “那俩狐媚子我可看见了”,曲大婶凑到岑溪儿身边道,“十五六正当好的年纪,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出身,身段,脸蛋,哪一样都透着一股子勾人……怕是不好对付。” “哦”,岑溪儿终于听明白了,放心笑了笑,“曲大婶你们误会了呢,我家相公他不会的。” 曲大婶一顿脚:“怎么还这么木呢,闺女?……什么就不会了?” “相公没起过那样心思的。”岑溪儿想着,我家那个呀,过往心上连个女人都没放过呢,怎的会突然起这种念头。 曲大婶叹了口气:“婶懂你的意思,也知道你俩恩爱。可正是这样,才更要守牢了呀!而且要是一般女人,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你家许相公指定看不上,可那俩她就不是一般女人呀,就刚刚,许相公领着她们一路走来,村里男人老老小小,哪个看了眼睛不直呀?” 岑溪儿突然有点不开心了,“真的,那般好看吗?” “可不是。” “那,我相公领她们去哪了?” “原爷家里……还让人来把马当关也叫走了。” “嗯?这是怎么回事?” “这你还猜不到吗?”曲大婶不敢相信溪儿居然这么笨,解释道:“正是因为许相公宠你,他自己不敢对你开口,所以,去找村老们帮忙开口,压你一头……懂了吧?” 岑溪儿还是摇了摇头。 “你家许相公开口,村老们肯定顺着他,没错吧?这点咱们都心知肚明。现在咱们整个村子加起来,谁能对他说不?谁敢跟他拧着来?就你一个。所以呀,他自己不敢说,就找村老们来压你。到时只要他们一开口,事情就是定局,你难道跟村老们闹去?” “是这样么?” “就是这样。” “那……” “走呀,去看看,你得先闹起来,知道吗?”曲大婶一挥手,好几十个村里媳妇出现在院外,“走,婶子们,嫂嫂们给你撑腰。” *** 刚刚家里断网了,打电话没人来修,自己瞎折腾了半天。 另外,一年多来长期久坐且坐姿不好的恶果也出来了。现在身上满满当当贴着七块膏药,左边从肩膀,背,一直贴到膝盖。右边还好,就肩膀疼点。 没办法咬牙定了把人体工学椅,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剩下一章,明早看吧。 第一百零三章 仙狐那个啥 马奔原家里,马当关也在。 叔侄俩并排坐着,抬头看着许落:“刚刚那两个小姑娘,真是郎中?” 许落点头,理所当然道:“是很厉害的郎中。” “哦。”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但是看着许落的眼神意味深长,同时一次次欲言又止。 “等你们活了,就知道我说的没错了。”许落懒得解释,出门道:“我去看看她们药配得如何了。” 旁边不远的一个小房间里。 屏退了马奔原家人,夏灵和顾盼正围着一张小方桌站着,桌上有个捣药用的小石臼,看色泽当是玉制,石臼里头有些粉末,似乎已经杵好了。 “你说,上仙自己那么高的修为,为什么不亲手替他们疗伤,却让我们来?”夏灵露出怀疑的眼神,“呸。” 她往石臼里吐了一口口水。 顾盼乐得小脸绯红,眨眼道:“笨,这都不明白,他就是为了找借口把咱们俩留在身边噶。唉,其实直接胁迫人家就好了。不过上仙这个闷骚腼腆的样子,奴家真的是很喜欢呢……呸。” “但是我看他举动似乎跟凡人无异,而且路上还交代我们不能说破身份。这里头说不定有鬼。呸。” “有什么鬼?就是入世悟道呀,上回抓咱们俩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呸。” “也是哦,可惜我们根本看不透他的修为。呸。” “嗯,反正好厉害。呸。” “哎呀,我口好干啊,呸。” “我也是,呸。” 许落探进头来。 “你们俩干嘛呢?” “配药啊。呸呸。”顾盼开心道。 夏灵也点了点头:“呸。” “配药,为什么……呸?口水。” “仙狐涎啊,最重要的药引。” 许落:“哦,对,差点忘了。” “上仙,奴家口好干。”顾盼眼神委屈,抬眼瞟了瞟许落,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唇,“真的……好干啊!” 这一幕突如其来,当真让人心肝乱颤。 许落对狐妖还是有些了解的,她们其实未必真的风骚,但是日常表现出来的妩媚和诱惑,是天生的,此外从功法修行上,也会不自觉的加深这种外在感觉,渐而一颦一笑,哪怕无意,也让人感觉是在魅惑…… 这样的情况会一直持续到她们修为有成,返朴归真。 “日后对我说话都放严肃些。”许落拿出元婴大修的气场,板起脸教训道。 “嗯。”夏灵谨慎的点了点头。 顾盼低头,握了握小拳头:“啊~,上仙闷骚装正经的样子,真的是好喜欢啊。” “咳”,许落清了清嗓子,“那个,差不多了的话跟我说,敷药就交给他们家人来做好了。” 夏灵偏过头,两眼一翻:“不对,他像是真的有意在回避什么。” 顾盼开心的晃着小腰肢:“啊~嗯,上仙故意这么说,还不就是禁止人家给别的男人敷药,看别人的身体?……好霸道,占有欲好强哦。” 这也就是没说出口,要不许落就疯了。 “对了,上仙,奴家适才看你行动似乎不太舒展,是不是身体也有小恙?要不要我们帮忙看下?”夏灵问话时眼皮下垂,眼神慌张,她在试探许落。 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了。许落前阵子的伤其实依然没好利索,但是,他本身是绝对不能让两只小狐妖知道这事的,就更别提救治了。 刚刚他倒也想过,待会从马家叔侄那里偷偷分一点药回去自用,但见到两人往石臼里吐口水这一幕后,也放弃了。 他这一会儿没说话。 顾盼立即以为他答应了,兴奋的扑上来,两手直奔许落胸口衣襟:“我来我来,脱衣服,脱衣服……呃,脱衣服,奴家好认真替上仙诊治。上仙修为高深,不似凡人,奴家没法子一眼看透的。” 许落站那不动,冷眼一瞪:“再靠近一步,我就当你有什么企图,当场击杀。” “试试?”夏灵第一时间这个念头冒了一下,第二时间果断放弃,拿命试?我才没那么傻呢,像我这么聪明的狐妖,都是用骗的。 “奴家错了,上仙。”顾盼声音糯软,小心低头小步推开,同时心花怒放:“啊,靠近一步,当场击杀,好霸道,好迷人……原来上仙尴尬起来就装翻脸的,真是好可爱啊!” 许落还在继续演:“我入世悟道,一切尽量以凡人姿态生活,你二人不要扰乱我,否则……” 两只小狐狸连忙低头:“奴家不敢。” “那就好”,许落转身道,“那我先回去,你们俩什么时候弄好了过来知会我一声就好。若是口干了就先休息一会儿,不急的。” 他刚想出门。 “很快,那个,其实用尿也可以的。仙狐体液,都可以。”顾盼在身后道:“就是,人家不好意思。咦,不如我变回狐身呀,那样再尿就不奇怪了……本来嘛,山林里,道路旁,小兽就是随便尿的嘛。上仙你等等哦,反正你也看过奴家真身了,奴家这就……” “停。”许落忙抬手制止道:“口水就好。此外,这次诊治你们刚才说要到痊愈或需一个来月,那么记住,日后往来村里,都给我严肃拘谨着些。别乱走,别乱说。” “嗯。”夏灵想:这村子一定有秘密。 “嗯。”顾盼想:上仙好喜欢管人家。 许落总算出门了,不想去面对马当关和马奔原好奇的眼神,干脆准备到院里等候。 岑溪儿就站在院外,手里牵着小织夏,身后还有一群婶婶、嫂子、姨娘…… “上,坐下就哭。”曲大婶在岑溪儿身后指导:“哭起来,坐地上,蹬腿,说你不能活了。再抱着织夏哭,装作跟织夏说话,说许相公有外心了,不要你和她了……” “哭到许相公没辙了,我们再站出来,帮着数你这些年的苦,数落男人的坏……咱们先把理占了,让他觉得亏心,事情就好办了。” 另外一位嫂子也是“谋士”。 “我……”岑溪儿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 “溪儿,你怎么来了?”许落一脸兴奋的笑容迎上来,拉她的手,旋即想起岑木方的事,有些惭愧道:“溪儿是在家等得着急了吧?” “我……” *** 第一百零四章 这就是狐妖 “我……”岑溪儿摇了摇头,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你哥哥的事情,我打听了许久,但是可惜,那边并没有见过或认识他的人。想来毕竟丰城几十万人口,这里才只来了一千,巧合的机会小了些。” 许落小心解释了几句,跟着宽慰道:“但你也不必太担心,我打听到的消息,当时丰城东门被破,另外三座城门便同时被军士开启,几十万百姓出城奔逃,燕军主在击杀庆国兵将,故而,百姓还是多数逃了的。” 岑溪儿松了一口气,用力的点了点头。 “那些人十有八九都往兵圣山关口去了。你哥哥年轻,脑子也活泛,想来应该在其中。”为了让岑溪儿不至于干着急,许落暂时没去说百姓逃亡兵圣山后可能遭遇的处境。 “那就好,那就好。”岑溪儿抚了抚胸口,一时间倒是忘了匆忙赶来的目的了。 不过许落提醒了她。 “那……”许落指了指院外的一群妇女,困惑道,“是嫂嫂们,婶子们,也有亲眷在丰城吗?” “啊?”岑溪儿一下有些惊慌,跟着抿着嘴,摇了摇头,迟疑片刻,艰难道:“我们,我们……来看看相公带回村的两位姑娘……我,我没瞎想,不对,我是想,那个,她们若是相公旧相识,该请回家吃饭才是呢。” “哦”,许落笑了,“正巧,是该让溪儿你看看她们。织夏也来。” 他一手拉着岑溪儿,一手抱起小织夏,撇下一群人就往两只小狐狸所在的房间走去。 “是该让我看看?……让我看日后的姐妹么?相公,相公他原来如此轻松。”岑溪儿被拉着走,一路有些心酸的猜测着。 距离不远,三个人很快就到了那屋,进门,再关门。 两只小狐狸有些错愕的看着许落,还有他牵在手里的岑溪儿,抱在怀里的小织夏。 “凡人?……或也是返朴归真,俗世历练?” “小女孩是怎么回事?” 两人懵了。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娘子,溪儿。这是织夏……”许落微笑道。 “凡人?果然是俗世历练?”夏灵想到。 “怎么可能孩子都这么大了?哇,孩子好漂亮……我要是跟上仙生一个,不知道会不会也这么漂亮,还有,不知道带不带尾巴。”顾盼想了想,“上仙这不会是让我拜见大房吧?” 炼制小狐妖各有心思,忘了说话。 岑溪儿倒是仔细看了,真的,很好看啊,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出身,看她们在面前捣药的石臼,也是修士?那她们跟相公的关系…… “相公,你,你还没给我介绍两位妹妹呢。”接力克制住心里起伏,岑溪儿强笑了一下道。 “哦,对……她是顾盼,她是夏灵。”本就是打算交代好了以免日后麻烦的,许落自然的开口道:“她们俩是狐妖,不算坏,也不算厉害那种,过往曾被我抓过,差点杀了。” “啊?狐、狐、狐,相公你是说,狐妖?”传说中的存在就这么出现在眼前,就这么被许落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了,还差点杀了?岑溪儿一下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两只小狐狸站对面对她点头。 “哇……”小织夏在许落怀里哇一声,显然不怕,只是好奇。 “对的,因她二人精通医术,所以我带来给原爷和马大哥诊治一下。喏,正配药呢,只需个把月,马大哥就能痊愈了。原爷的身体,也能再硬朗几年。”许落继续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岑溪儿放心了,有些尴尬的扯了扯许落的衣角,歉意的摇了摇。“唉,老是错怪相公,岑溪儿你以后可得改了……还好没听婶子们的胡闹起来,要不,要不丢人就丢大了,怎么面对相公?……只能学织夏离家出走了。” “狐妖怎么跟人一样呀?还很漂亮。”织夏又兴致勃勃的说了一句。 顾盼和夏灵只能继续点头。不过当着许落的面被夸漂亮,顾盼还是瞒开心的,夏灵不一样,她这会儿头有点晕。 岑溪儿有些紧张的对她们笑了笑,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什么好。 “对了,你们药配好了吗?”许落出面打破尴尬。 “嗯。”两只小狐妖这阵儿净点头了。 “那就好,一会儿分成两份,一份交给这屋子的女人,另一份,溪儿你帮忙给春枝好了,让她替马大哥敷药。”许落安排下去后,看了看岑溪儿和织夏眼里满满的好奇,犹豫一下,才又向夏灵和顾盼道:“那个,你们俩介不介意,露一下真身?或者只是一条尾巴也行。我上次曾对溪儿说起过狐族的存在,她颇为好奇。” 语气是很客气……但是,夏灵和顾盼敢拒绝吗? “行的,我们平常没事在屋里就是变回真身睡觉、玩耍的。” 顾盼说完扭身一晃,桌上一只雪白的小狐狸缩成一团,看着纤细可爱,还有一份天生的楚楚可怜。 夏灵矜持些,侧了侧身子,从身后露出一条雪白漂亮的狐尾。 “哇……” 这就是狐妖吗?岑溪儿呆呆的说:“好漂亮。” 织夏两眼冒星星,拿手指戳了戳许落,在他耳边小声道:“许叔,我可以抱吗?”看来她对毛绒绒款的小动物毫无抵抗力。 “这怎么行?”岑溪儿慌忙道,“织夏,不许对两位小姨没礼貌。” 小姨?这是什么意思?顾盼想歪了,兴奋了,桌上的小白狐主动点了点头。 许落笑着把织夏放下,轻轻推了推,说:“去吧。” 织夏带着些兴奋和小紧张跑了过去,试着伸出双手。 小白狐轻盈的落在她怀里。 顾盼真身个头很小也很轻盈,小织夏抱着一点不觉吃力。她一边轻抚着洁白的狐毛,一边拿脸蛋蹭了蹭小白狐尖尖的小耳朵。 “真漂亮。真想养一只。” 她玩得投入。岑溪儿则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许落。 “放心吧,她们俩不会的。再说了,万一她们真想伤害织夏,还没动手,就先成灰了。” 许落微笑说完,夏灵和化身小白狐的顾盼都惊慌的看着小织夏,对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女孩恐惧得有些发颤。 顾盼最可怜,在织夏怀里一动不敢动,又克制不了颤抖,眼泪都快下来了。 “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的,你们又不是坏人。”小织夏连忙解释,还蹙着鼻子嗔怪的瞪了许落一眼。 但是许落的目的就在这里啊,虚虚实实,吓到两只小狐狸不敢有什么想法最好。 *** 说几件事: 1、长大的番外在公众号“项庭生”已经更新第二章,有朋友问第一章在哪,你看欢迎信,里面有个“相关番外……”,点开它。 2、有外站看书的朋友在公众号上问我,《仙凡变》怎么断更了? 说明一下,这几天没断更,我也问过读者了,是你们那边没有及时更新。大家可以耐心等待,或者过来这边先看两天,反正免费。从公众号欢迎信息里可以直接点开手机版阅读。 3、这两天的情节比较欢脱,两只小狐狸甚至有点二次元。可能会感觉有点水吧。我承认。 其实,这种欢脱加有点水的情节,代表我这两天心情不太好(这两天身体也痛得厉害,全身是膏药),或者对这本书有些情绪……是一种自我调节。 相反,当我写得深刻、感动,甚至让你眼角酸涩的时候,代表我心情稳定,认真专注。 第一百零五章 许落的目的 “溪儿婶婶,你要不要摸一下?真的很软,很干净的。” 织夏抱着小白狐走到岑溪儿面前。 “啊?摸?”面前的是可爱的小白狐没错,可她刚刚还是个人啊,岑溪儿脑海里还有刚刚顾盼的形象,一想伸手,就感觉怪怪的。 “摸吧,溪儿姐姐,没事的。” 狐狸突然开口,岑溪儿吓得退了一步,一个踉跄,还好许落及时扶住了。 缓了缓之后,终于,她也试探着摸了摸那只小白狐,紧张感随之渐渐消失。 过了一会儿,顾盼变回了人形,和夏灵一起把药分装好,交给许落。 “我,我能不能抱抱她呀,她好漂亮。”顾盼战战兢兢的开口…… 就在她跟前,小织夏主动张开手。 这下反过来了,刚刚被抱着的小白狐抱着小织夏,玩得特别开心。狐族女子要见到比自己更漂亮的女人,可是很少的。但是夏灵和顾盼都不得不承认,哪怕织夏只有六岁,也仙灵般让她们仰望不及。 “顾小姨,你去我家玩秋千吗?”织夏跟顾盼玩熟了,突然问了一句。 “啊?”两只狐狸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来看许落。 “去吧,两位妹妹治病辛苦,又与我家相公是旧相识……正好,去我家吃顿晚饭,日后若是有空,也常来玩。”开口的是岑溪儿,一双月牙眼里满是真诚。 相比对许落的恐惧,岑溪儿给顾盼和夏灵的感觉都很好,如三月春风吧,清新,柔和,让人愉悦。 两人不安的抬眼看着许落。 许落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夏灵想着:终于可以一探究竟。 “好呀。”顾盼想着:一定要跟大房搞好关系……大房看起来人很好,也很好相处呀,嗯,起点不错,前途光明,顾盼要加油。 …… …… 顾盼依旧抱着织夏,一行五人说说笑笑的离开了马奔原家。 院外的媳妇们已经看傻了。 “溪儿真是太好说话了……” “许相公好厉害啊,齐人之福就这么享了。” “什么?郎中?” “走走走,差点丢人丢大发了。” 人群散去,躲在各个角落偷看。 许落一行五人进了院门,岑溪儿陪着稍微聊了几句,就先去准备晚饭了。 顾盼开心的和小织夏荡着秋千,你推我,我推你——这只花痴狐狸真是没一点心机的。 夏灵不一样,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她一面假装玩耍,一面警惕而隐蔽的小心观察这个看似普通的农家院落: “一定有什么不对。看,这些树种得……一点都不整齐,这一定是什么空冥宗的高级阵法。他要困住我们?看,养了好多兔子……兔子?总之一定有古怪。看,有篱笆……好像邻居家也有哦,但是肯定有古怪。哎呀,差点疏忽了,越显眼的东西越容易被忽略,秋千啊,傻顾盼,你还荡?一会秋千上阵法发动,将你当场绞杀。” “看出来什么了吗?” “暂时还没有,但是,一定有古怪。等我发现了再告诉你。” “好的。” 一个问,一个答,夏灵答完回头……呆呆的看着站在身后的许落:“嗝!” “怎么了?又打嗝。”许落笑着问。 “嘿……刚刚,上仙问我话了?……呜呜呜,不要杀我……我错了。” 许落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杀你,但是你在这里看,是看不出古怪的,古怪的都在后院。要不要去看看?” 夏灵:“不去行么?呜。” “不行”,许落扭头当先走去,“织夏,带顾盼一起过来。” “好呀。”织夏开心的拉着顾盼的手跟在许落身后。 “我们去看什么?” “去看花花呀……” “花?” 顾盼和夏灵都懵了。 然后,她们就看到了盘成个一个大圆扇,身体黝黑,体内红光与银光不停流转的赤火蟒花花。 好大。好奇怪。怎么分明一动不动,但是身上的气息波动却如此强烈,而且如此诡异、恐惧……果然是空冥宗大修的灵兽,品类听都没听说过。 “这就是花花。它睡着很多天了。许叔说,它在变异。要不我们可以和它一起去山上玩。”织夏伸手揉了揉花花恐怖的大脑袋,热情的介绍。 顾盼和夏灵倚在一起,缩成一团,不住的颤抖。 哪怕花花此刻一动不动,境界不明,她们也很清楚,自己不是它的对手……她们才只刚化形不久而已,而且不擅战斗。 “不要……不要把我喂给它吃。”顾盼眼泪哗哗直流。 “上仙,我,我错了。”夏灵也赶忙认错。 “不会的,都说了不杀你们了”,许落笑着道,“只是看你好奇,就干脆带你们看一下。这里我布了个阵法,可以隔绝气息。日后你们俩若是有时修行施法,怕气息泄露,可以来这里。” “对呀,对呀,花花跟我一样,不会伤害你们的,你们又不是坏人。”织夏忙安慰道。 “记住织夏的话”,许落冷笑道,“不伤害你们的前提是,你们不是坏人。” “上仙放心,我们不是,真的不是。”顾盼慌忙赌咒道。 “我是不敢。”夏灵伸手道。 “诚实就好。”许落笑了笑。 “好啦,那就没事啦?”织夏推开符箓房的房门,“两位狐小姨,你们看,这就是我修炼的地方。” 狐小姨这个称呼,是织夏刚刚发明的。 符箓房房门被推开的刹那,哪怕是被符箓封住了,墙边堆积的数百支新近制作的符箭,依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气息,直冲顾盼和夏灵……两人身形急退。 “这,只是她修炼后残留的气息而已吗?这个小女孩到底有多可怕?那许落,又多可怕?” 两只小狐妖腿软了。 织夏的能力自是不会在她们面前展示的,而这两只野生小狐妖,也绝不可能知道纯阴厄难体的存在,更别说特点了。她们只会把织夏当作许落的弟子——六岁,却恐惧无比的可爱单纯的女弟子。 震慑效果已经差不多了。 许落先一步离开道:“你们再看看吧,我去看下晚饭好了没有。” 他到厨房。 岑溪儿一边忙碌一边回头看了看许落,小声道:“那两只狐妖,相公想要收服她们,对吗?” 许落诧异的看了看她:“溪儿好聪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你把我和织夏介绍给她们之后呀,不过当时只是怀疑,就说了请她们来家里吃饭。然后刚刚见相公有带她们去了后院,我就猜到你的心思了。” 发现自己终于能参与一些东西了,岑溪儿其实心底挺欢喜的。 “溪儿真是长大了。我是有这个想法。其一,她们战力不强,心机不深,而且对我十分恐惧,所以本身没什么威胁;其二,她们俩都是狐医,一旦加入,出圣村的战斗力就会在无形中大大提升,大家也会更安全;其三,有她们俩在,下次再有修士来犯,我就能把他们炼了。” “炼了,尸傀?” “对。她们本身精通医道,也有灵气,学习起来会比春生强千万倍。夸张点说,要炼制尸傀,在相同境界内,很难有比她们更适合的人了。” “嗯,我听相公的。”岑溪儿镇定的点了点头,又犹豫了一下,“相公若是喜欢,收在房里也……” “想什么呢?刚夸你聪明,又说傻话了。” 许落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一伸手,两个人眼神对上,突然都僵了僵——这还是两人自从开始“计划”圆房之后,第一次这般亲昵呢。 岑溪儿紧张的低头转过身去。 “哎呀,菜糊了……” “哦,就只关心饭菜吗?”许落从后轻轻拥住她。 “相公……”岑溪儿耳后一片粉红,不敢回头道:“那个,前两日,是因为奴家身子不方便……明日,明日应当就好了。” “嗯。” 许落将她转过来,在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 现在已经三更了,补上了昨天欠的一更…… 你们就让我水一水吧。 ……圆房能不能点点点就好了? 第一百零六章 瞬间魅惑 糊了的那盘菜最后没上,但是也算丰盛了。两只小狐狸遭遇了七月封城,又跟着流民走了几天,看着满桌饭菜馋得口水直流…… “放开吃吧。” 许落说了一句,桌面上两只小狐妖加上小织夏顿时狼吞虎咽起来。 “溪儿也多吃些。” 许落夹了一块狍子肉到岑溪儿碗里。 “嗯,相公也多吃。” 岑溪儿耳朵依然在发烫,埋头把脸埋在碗里。 “刚刚,刚刚那个相公,真是没想到呢。”岑溪儿被从后抱着了,被压着亲了,一面是欢喜,一面紧张得到现在心跳都还“扑通”、“扑通”慢不下来。 “那明日可怎么好?”她越想越是紧张、害羞,头也埋得越来越低。 …… …… 晚饭吃到一半,春生来了,端着个大瓷瓦罐,憨笑着走进来。 “姐夫已经敷上药了,说是身体即刻感觉通畅了许多,拳头也握得起来了。我姐好生感激,她说,本该请两位女郎中去家里吃饭的,但是既然已经在溪儿姐家了,就改下回也一样。她炖了只鸡,让我端过来。说谢谢二位女郎中。清下灰无论如何去家里吃饭。” 春生说完把瓦罐放桌上。 “鸡?好香……”顾盼顿时兴奋了,握着筷子扑上来,几乎把头探进瓦罐里去。 “又一个修行的”,自认精于算计的夏灵好歹冷静些,“似乎修为不算很高,似乎刚入门不久,但为何,他身上给人的压迫感和杀气这么重?背着弓,修士里用弓的,很少见吧?” 春生早已经习惯了弓不离身。 “鸡你可送对了”,许落笑着道,直接道,“她们两个是狐妖。” 春生愣了愣:“什么狐妖呀,师父你别逗我。” “是真的呀,刚刚狐小姨还变成狐狸跟我玩了呢。真的是妖。” 织夏咬着顾盼夹给她的大鸡腿,含糊的帮着证明。 “狐妖,妖!”春生顿时两眼发亮,眼神直直的看着夏灵和顾盼,只不过就算如此,他的表情还是一样,憨的。 顾盼的注意力都在鸡上,没察觉。 夏灵则不然,她准确的捕捉到了这个眼神,身为狐妖的自信总算是回来了一点,眼神中精芒一闪:“就你了,突破口就是你,憨憨的傻徒弟……等我魅惑了你,还怕探不了虚实,骗不到好处?” 想罢,夏灵嘴角一勾,一个风情万种的笑,一个情意绵绵的眼神……飞向了春生。 春生没有回避,照样看着她傻笑。 “中了。”夏灵得意的打了个响指,但见失态马上掩饰。 之后吃饭的过程中,她只要逮到机会就给春生送眼神,而春生的反应,不外乎挠头傻笑,看似很喜欢的样子。 “本妖出手……真的太轻松。”夏灵已经成竹在胸了。 吃过晚饭,两只小狐妖各有各的开心,步伐轻盈,笑容满面的出了门。 “你傻乐什么呀?”夏灵问顾盼,“还真把他们当自己人了啊,瞧你,鸡腿都舍得让出去了,跟我你可从来不让。还一口一个姐姐的叫那个岑溪儿。” “你不也叫了吗?”顾盼反驳。 “我那是虚与委蛇,与敌周旋。”夏灵严肃认真道。 “那我不一样,我呀,就是要跟大房处得亲如姐妹,要对上仙家人关心照顾。这样以后才能得宠呀。你看咱们狐族也好,人族世间也好,哪家不是这样的?”她一边说一边歪着脑袋搓着手,“嗷,刚刚上仙给溪儿姐夹菜你看到没有?闷骚霸道的大修士温柔起来真是好迷人啊,人家好喜欢。要是他也给我夹一次就好了。一定会的……顾盼要努力。” 夏灵觉得她的盟友已经废了。 “无知”,夏灵摇了摇头,“现在只能靠我一个妖了,还好,我已经找到了突破口。” “嗯?什么突破口?” “上仙那个俗世里收的傻徒弟。就刚刚一会儿,一句话没说,他就已经被我彻底迷惑了。只要我再稍加蛊惑,保证他日后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听计从,欺师灭祖……” 夏灵越说越得意,抬眼一看,不远处路口正站着一个身影。 “你看”,她兴奋的指着前方道,“他就在那边路边等我。” “哇,真的欸。” 顾盼难得附和一次,她的这声赞叹,夏灵很满意。她伸出一只手,轻柔的旋动手指,再紧紧的握拳:“看你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他来了欸。”顾盼提醒道。 “放心,交给我。”夏灵风情万种的拨了拨头发,露出一个足以杀死绝大多数男人的妩媚微笑。 春生走到近处,微微欠了欠身,表情有些尴尬,欲言又止。 “你是在等我吗?”夏灵声音既轻灵,又温柔动人,带着点儿恰如其分的小紧张,惟妙惟肖的扮演着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春生眼神炙热无比,用力的点头。 “你有话相对我说?”夏灵歪了歪脖子,笑容可爱。 “嗯。”春生挠了挠头。 “说吧……人家,奴家听着呢。” 夏灵“害羞”的把头低下,盯着脚面,等待着表白。 “那我可就直说了。” “嗯。”声音是蚊蚋般的,夏灵偷偷递给顾盼一个得意的眼神:你看,搞定了吧? 然后,就在他对面,春生认真诚恳的说了一句: “你能跟我打架吗?” 夏灵愣了愣,觉得自己大概听错了:“什么?” “打架呀?战斗,斗法。” 春生努力表达着自己的诚意,他太渴望战斗了,尤其是上次与张畟六人那一战过后,这种渴望疯狂的滋长,难以抑制,但是在出圣村……他能找谁打呢?小织夏出手就要命。花花在睡觉。许落太弱。 “你们不是妖怪吗?那一定很厉害吧?我知道的时候都开心坏了,求求你们,跟我打架好不好?打赢我,一次一只鸡,两只也行……” 顾盼竭力憋着笑,两边肩膀忍不住的颤动。 夏灵好想死啊! “打打打……”她想说你个蠢驴,就知道打,能注意一下别的更值得你这个年纪的男人关心的东西吗? 结果春生一听,“好嘞,放心,我不用落凰箭。” “嗡~” 迫不及待,急不可耐,他动手了。 …… …… 一箭,两箭。 春生看看自己手,又看看那边落在瓜棚里的夏灵,“狐妖这么弱吗?唉。”他很失落,抬头看看顾盼,“你厉害点吗?” 顾盼举起三根手指:“我,我鸡都抓不住。只会吃。” 另一边,夏灵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头发散乱,顶着一偏瓜叶站起来,“这个地方真的一点都不正常。” *** 第一百零七章 宗师和举人 春生正在向差点把命丢在瓜棚里的夏灵道歉。 “实在抱歉,我真的没想到你这么弱。还好,我没用落凰箭。”他认真诚恳的叹了口气,失落道:“唉,不是妖么,难道妖都这么弱?还是就狐妖这样……那狐妖到底有什么用呢?” 这也叫道歉吗? 夏灵把头顶瓜叶摘下来,整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轻甩刘海,嫣然抬头——她在说明,更要证明,狐妖到底有什么用——至少好看啊! 果然,对面春生一拍手:“对了,你们会治病。” 夏灵好想咬死他——至少证明狐妖还会咬人。 …… …… 出圣村村口。 一名书生模样的二十多岁文雅男子正站在那里,他身上的文士衫破烂脏污,整个人面黄肌瘦,脸颊凹陷,但是身上那份读书人的气度,分毫不减。 “让我进去”,书生义愤填膺道:“难道青楼女子,你们就可以涨势欺压,任意强掳了吗?更何况那两位姑娘还只是清倌人,清清白白的女子。” 村口的巡守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也知道是谁干的。问题就在这,那是许兄弟干的,别说帮忙挡了,帮忙抢都得上。 “走开,走开。” 猎户不善说理,也懒得跟流民理论,他们只知道自己的职责是在村口巡守,防止有人乱闯。 “再上前莫怪我不客气。” 另一名猎户扬了扬手里的刀,吓唬道。 书生挺着胸膛往入口走来:“那我还非进不可了,刀还是箭,你尽管来。” 这份勇气不是装的,人也是真有那么一股子宁折不弯的气节,但是可惜,没有力气。一名猎户轻轻松松伸手一挡,再一推,书生踉跄几步,仰面倒地。 “你们……你们可知道,我是举人,有功名在身。你们公然强抢民女,殴打举人,我有权亦有责向地方官府举报。” 书生一面狼狈爬起,一面因为斯文受辱,有些恼羞成怒。 “举人,很厉害吗,比秀才厉害?”一名猎户问另一名猎户。 书生傲然接了一句:“那是自然。” “管他呢,官府早就没了,如今就是皇帝老子,都管不到咱们这里,他是个官也没用。擅闯者,杀。”另一名猎户应了一句,出圣村的人,如今也早就牛气惯了。 “杀?滥用私刑,滥杀无辜……你们置朝廷律法于何地?” 书生满腔愤懑向前扑来,口中犹自喊道:“杀,杀我试试。” 竟然真遇到硬闯的了? 猎户巡守十人一组,领头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个读书人。 因为许落这个假秀才的关系,出圣村人对于读书人的观感还是不错的,也颇尊重,他们没想真就这样斩杀这个书生,其中一人迎前两步,将手中长枪打横,以枪杆来阻他。 “贵村如此做派,欺人太甚了吧?” 一名白须老者突然出现,从旁一手握住了枪杆。 猎户用力一挣,但是枪杆纹丝不动。 “撒手!” 老者一声断喝,猎户手心一震,长枪被夺。老人顺势将枪杆一推…… “砰。” 枪杆打在猎户胸口,他整个人连退十余米,踉跄倒地,一时间挣扎不起。 “老夫已经手下留情了。”老者负手,傲然道。 但是出圣村的猎户哪管这个,又哪里肯吃这个亏?只一瞬间,剩下九命猎户长刀出鞘,向老人围去。 同一时间,成百上千名流民叫嚷着从后冲来。 “是新来的流民骚乱。开弓示警。” 一支羽箭射向空中,一声炸响。 当场九名猎户死死守在拒马桩前,与千名流民对峙。 “你们出圣村想逼死我们,没那么容易。” “有乔老和杨大侠在,还怕他们一群山民?” 流民们叫嚷着。 只一日,他们中就已经有人猜透出圣村的想法了。 先是出圣村老拒绝商谈,再来,新来的流民们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去向早先已经安顿下来的那批流民买粮,对方连理会都不加理会。 也有人去了李家庄,庄上店铺不少,商品种类也多——唯独没有粮店。 就连原先在经营的几家小吃店与茶楼都已经关门谢客。 这还不够明显吗? 出圣村如今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势力,李家庄也一样在其保护和控制之下。出圣村设岗征税,抽取商人税款极低,但有一条,死死捏在手里——粮食。 不管是当地的民户还是外来粮商,唯一的粮食交易对象,只有出圣村一家。 在这片战祸连天,饿殍遍野的土地上,粮食,就是命脉。 新来的这批流民已经饿了一天了。 “强掳流民女子,断绝粮食供应,贵村这般做派,实不像传说中那般仁义。” 另一名老者上前,与先前出手那位并肩而立。 两人一人腰间佩刀,一人手持长枪,背后各跟着十余名手持刀枪的青壮。 这两人就是这些流民的底气。 佩刀的老者名乔开山,号称刀掌双绝,刀是燃木刀法,可以劈刀引火,掌是降龙掌,十八式刚劲无匹。 持枪的那位叫做杨武平,祖传杨家枪,乃是沙场陷阵的枪法演化而来,连绵三十六枪一经展开,如水银泻地,战力强悍。 两人都是丰城中数十年威名赫赫的宗师级人物。 俗世里除去皇室、大家世族和军伍,留在江湖与民间的高手其实远没有故事里那么多,练武之人一旦学有所成,大多亟不可待卖与帝王家了。 所以,这一名三品和一名四品宗师领衔的阵容,堪称豪华。 这伙流民能来到这里,正是因为有这两名宗师和他们门下弟子存在。他们有不肯完全依附于出圣村的想法,也是以此为依仗。 现在,他们硬闯出圣村,一样因此而自信。 “一群山民而已,如此霸道嚣张……乔老,杨大侠,我们冲进去。” “对,冲进去,叫这群山野蛮夫知道个天高地厚。” 身后流民群情振奋,乔开山与杨武平对看一眼。 杨武平道:“先冲进去也好,总归要动过手了,我们才有商谈的余地。” 乔开山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两人正待上前…… “再有向前一步者,当场格杀。” 声比人先至,声音落下,马奔原背负双手,和夏谷等一众村老一起,缓缓走来。 “轰……” “喝!” 脚步声如雷,上千人持弓本来,顷刻间列阵完毕。 开弓一声呐喊。 千柄长弓,直指流民。 *** 今天凌晨有一更了。所以,今天的两更其实完成了。 今天真的很累,我会早起,明早写出两更,补上一直欠炊烟兄弟的爆更。 晚安。 第一百零八章 杀与不杀 仅在几息之间,丰城千余流民的面前就摆出来了一个千人弓阵。 这是一个已经经历过溃兵、贼匪,甚至是修士的千人杀阵。 这段时间不断训练的效果也出来了,仓促而成的弓阵整齐有序,列队和配合都在无声中迅速完成。真的就一声议论都没有,只有内敛的杀气,不断凝聚,不断膨胀。 弓阵中的每一张脸都平静而淡定,没有丝毫紧张和压抑——因为不需要。 与之相对,丰城来的一千多流民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是一个山村,这是一群山民……固有的认识让他们无法想象,面前的这一切竟然都是真实的——“真的只是猎村吗?军伍精锐也不过如此吧?” 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跟着的是弓弦紧绷的声响。 他们再往后看,已成村落的旧流民营地里同样冲出来一个千人弓阵,将他们退路截断。 这些曾经的流民,如今的新出圣村人,他们经历过战祸与贼匪,饥饿和死亡,好不容易,在这里有了安定的生活。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已经赢得了自由出入村庄的资格,也拥有了自己的田地、屋宅。 还有很多,被接纳进弓阵训练。 他们很珍惜这一切,也很清楚这些是怎么得来的。所以,谁想打破这一切,谁,就是敌人。 完美的震慑。 出圣村村老们第一次这样轻松而愉悦的欣赏宗族所拥有的强大武力,眼中满是炙热的光芒——他们看见的不是眼前的这伙丰城流民,不是顷刻之间的彻底压制,而是出圣村野心蓬勃的将来。 “兴许不用太久,兴许,我也能看见那个将来了。”身体一次次好转,本已在鬼门关前的马奔原,如今开始梦想那一天了,梦想出圣开国,长弓图腾在万千旗帜上飘扬。 那番情景,只要看上一眼,哪怕就死在那一天,他也甘心瞑目。 “我刚刚听见你们说仁义?错了”,这边开口的是夏谷,“真的错了,我们救济流民,提供保护,从来都只是为了抱团生存,不是仁义。因为这个世道,人要活下去,太难了。” “这个世道不需要仁义。当我们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猎村,面对前来割头的数百骑本国骑兵的时候,没有人对我们讲过仁义;当我们因为收纳流民,面对数千贼匪的时候,一样没有人对我们讲过仁义……那些时候,只有箭和血才会讲话。” “所以,我们扫荡方圆百里的贼匪,在这片饿殍遍野,杀戮和血腥沉重的土地上努力活到现在,不是为了等着跟你们这些丰城老爷谈论仁义的。” 他这一番话说得平静,但其实愤懑无比。正如他话中所说,出圣村需要仁义的时候,没有人讲仁义,现在好不容易生存下来,反而必须仁义慷慨了?! 没有人答话。那名书生倒是张了张嘴,但是马上被身边人捂住了。 这一刻,对面的流民大多已经在瑟瑟发抖,若非主心骨乔开山和杨武平还站在最前方,他们中的大多数当场就会下跪求饶。 这一刻,乔开山和杨武平其实也在挣扎。 出圣村的强大和强硬都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他们实在不该低估一个能在这样的乱世里安然生存,并且庇护下来七千流民的势力,问题在于现在怎么办? 他们自己两个固然不惧弓箭,但是身后他们的家人、弟子,还有上千流民怎么办? “争取一个机会,把战斗范围缩小,由我们俩出手。” 两个老江湖之间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现在他们只剩一个自信了——高端武力。在整体武力完全无法抗衡的情况下,他们判断形势,丰城这边唯一仍然占优的,就是他们这两名宗师级人物。 “按规矩,本应该将你们全部当场射杀”,结束遐想的马奔原开口,“但我和我侄儿的身上,现在还敷着两位丰城女郎中配的膏药,这份情,我们出圣村得还。” “每日一顿粥饭,盐水、骨头汤不停。剩下的自寻生路,回去吧。”他摆了摆手。 这一幕,最意外的其实是出圣村的人,每个人都诧异,一向最是冷血果断的马奔原,真的就因为两名郎中的相救之恩,手软了? “原爷打算放过他们了吗?”岑溪儿抱着织夏,站在许落身边看着,小声道。 许落摇了摇头:“原爷只是还想收服他们,找了个理由而已。他给的这条路,对于丰城这批流民来说,其实就是死路。他们在城邑生活惯了,不少还是富贵出身,在艰难处境中挣扎苟活的本事,远比不上原来那些流民。所以,这样的待遇,他们活不下去的。” 岑溪儿点了点头:“所以,原爷放他们回去,再等着他们主动服软?” “对,他舍不得杀掉这批流民,只是因为出圣村如今正好需要一些有才学,有见识的人。若不然,就算全部杀光立威,他也绝无半分动摇。”许落解释道。 岑溪儿点了点头:“嗯,听说还有个举人老爷呢。” 许落听出来她语气中的仰慕,不服气道:“举人么?我回头也给你考一个回来。” 岑溪儿笑了,附到他耳边小声道:“上仙这个假秀才,也就骗骗农家姑娘罢了,考不了举人的。” 许落:“……” “嘿,骗人的上仙”,岑溪儿得意的补了一句,跟着有些感慨道:“原爷心好大呀,相公,你说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许落小声道:“他想要春生当皇帝。”这是第一次有人直接说出这句话。 “啊?”岑溪儿明显有些慌乱,“那个以前他们传的,是真的?” 许落点头:“嘘。现在就看春生自己怎么想了,他要真愿意当皇帝,我觉得也行,到时可以让他给我发个状元,好让溪儿的心愿了了。” 岑溪儿:“……” 两人说话这会儿,人群一阵小小的骚动……两只小狐狸终于来了。 刚刚春生匆忙离开后,夏灵还仔细整理了一番,所以姗姗来迟。 两个小姑娘提着马奔原家里和春枝家里送来的米面肉食,一脸懵懂的穿过人群,走在两方之间:“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人……” *** 第一百零九章 请君入瓮 这一幕,丰城流民那边先傻了。 刚刚还差点为她们拼上性命的那名书生站出来,困惑道:“两位姑娘,你们,你们不是被掳去了么?这是……” “什么掳去了呀?我们去村里帮人看病而已。” “对呀对呀,你们看,我们赚了好多吃的。” “……哦,是这样啊……”书生低头,有些汗颜,这一刻若不是两方还在对峙,还有粮食的问题,以他的品性,会当场出来为自己的误会致歉。 “多谢两位女郎中了。”马奔原说了一句。 “多谢两位大恩。”马当关说了一句。 接下来是春枝和马奔原家人一齐道谢。 再接下来,村里村外数千人一起道谢——因为马奔原和马当关叔侄俩之于出圣村,实在太重要了,这份恩情,等于是给全出圣村人的。 “哇。” 两只小狐狸眼神里尽是新奇与兴奋,好满足,好得意。 “竟然这么多人感谢我们欸。” “是呀,是呀,我好喜欢这里。” 马奔原扭头朝四周看了看,挥手道:“好了,都把箭收起来吧。” 说完他转身缓缓踱去。 事情至此似乎已经是定局了,但是丰城流民没办法接受,因为冲突起来是死路,回去,他们依然活不了。 “两位老哥是出圣村老?” 身后,乔开山明知故问了一句。 马奔原背身而立,笑了笑,像是终于看见鱼漂动了的钓客。 “我是村中原先的猎头,马奔原,这位是我村族长,夏谷。” 他回身,淡定的说道。 乔开山拱了拱手:“两位村老能在乱世中创造如此局面,乔某和我这位杨兄弟刚刚议了议,都深感佩服。只是……两位似乎太过自信了。” “哦?说来听听。” “马兄弟刚刚说放过我等……”乔开山说到这,故意轻蔑地笑了笑,他必须找机会证明丰城流民其实有抗衡之力,才有接着谈下去,谈粮食问题的余地。 “乔某不才,凭手中一把刀,在丰城也有几十年薄名。加上杨兄弟和他手中的一杆杨家枪。我二人自信,哪怕千弓齐发,也能当场击杀诸位村老,再砍下百颗人头。” 这句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说完同时,乔开山拇指一拨,腰间佩刀出鞘两寸,先是一阵银光闪过,再来一团红光耀眼。 “哼。” 杨武平一声冷哼,持枪往地上一顿,地面裂开数道裂缝。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意思你可以杀我千人,我也可以斩尽你村中核心人物。他们要借此将局面拉回来,回到一种彼此都有威胁和依仗的局面。只有这样,对话才能展开。 “好。” 突然,压抑了许久的丰城流民中一声欢呼,刚刚低落的士气,终于又重新点燃。 而出圣村人,淡定的看着。 若是以前,他们估计也慌,但是现在,真的不够看啊! “许叔,他们好像很厉害哦。他们打得过我吗?”织夏小声问许落。 许落笑了笑:“他们还没资格站在你面前。” 但是这一切,乔开山和杨武平又哪里知道。 马奔原抑住情绪,轻笑道:“两位如此自信?” “区区三品、四品,不知兄弟是否看得上眼?” “勉强能看。” “好个勉强能看……”乔开山胸口愤懑,强压道,“若不然,请你村中即刻选出一个人来试试?只要这人能在老夫手下走过十招,我等即刻离去。” 马奔原淡定一笑:“打输了即刻离去?天下事何时这般便宜?” “输?我是说那人在我手下走上十招即可,你是说的输赢?好,那你来说,输赢如何?” 上钩了。 “不必说什么十招,就以输赢论,且我方以一敌二。”马奔原突然提高语气,咄咄逼人,再行激将。 丰城流民那边已经炸锅了,这羞辱,实在太大。 “欺人太甚……你放马过来。”杨武平一声咆哮,挑起长枪,怒不可遏。 “好”,马奔原一刻不停接道,“若你二人赢了,我出圣村无偿奉上你等一千人一年的口粮,且你们现在所居的村庄,附近的良田、山林,全部归你们所有。但若你们输了……” 乔开山一样怒火中烧:“输了,老夫合家上下,任杀任剐。” “又是无赖话,你们本就任杀任剐。”马奔原口气丝毫不让,句句伤人。 “啊呀呀……那你到底要如何?”杨武平喊出来了,他已经再也按捺不住了。 “很简单,你二人带上家人、弟子,入我出圣村担当教习,教授弓阵与孩童近身武艺,赌咒发誓,绝不藏私。” 马奔原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出圣村弓阵要上沙场,最缺什么?缺近战能力,缺马上功夫,缺将,所以,这两人和他们的家人、弟子,马奔原势在必得。 而偏偏是这样的人,往往刚直不屈,胁迫未必有用。所以,现在这样的机会,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还有,加上他。”这个时候,许落在旁轻飘飘说了一句,指着村口那名书生,那个传说中的举人。 马奔原对许落的意见自是言听计从,闻言立即伸手一指:“加上他,他……” “来我出圣村开办私塾,教授村民与流民子弟。”许落补充。 “如何?” “敢否?” 马奔原一刻不停逼道。 “杨某有何不敢?!”杨武平已经彻底急不可耐了。 乔开山还好,勉强看了一眼那名书生:“王举人,你看?” 年纪这么轻的举人,庆国加起来也没几个,寻常怎么可能去开私塾?但是,此一时,彼一时,而且这位名为王时雨的举人不单有才学,还有气节,有胸怀,有仁义。 “王某愿意赌。”他道。 乔开山扭头:“赌了。”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在场近万人,老夫和杨兄弟几十年的名声,还担不起言而无信这四个字。王举人才名满天下,更担不起。你放心吧。” “好。老夫亦可以赌咒,决不食言。” 马奔原长出一口气,拿下这三人,本身很重要,这是一。二,没了这三人,这伙丰城流民的主心骨被拆掉了,也就等于彻底瓦解了,剩下只有彻底归附出圣村一条路可走。 “春生。”他和蔼的唤了一声。 *** 我终于把欠炊烟兄弟的爆更补上了。 晚上会正常更新。 另外,我刚刚拿计算器算了下,我目前为止的日平均更新是6800+,小说分类型的,有的朋友习惯了看日均万更的类型,大概会觉得少,但于我而言,真的已经很多了。 第一百一十章 不发之箭 出圣村的人们不得不尽量保证自己不笑出来,所以干脆冷着脸旁观。 丰城流民这边则是一片欢庆的气氛,仿佛一年的口粮,房屋、土地和山林,都已经近在他们眼前。 这些东西他们过往或许不那么稀罕,但是现在,前方去路已被燕国封锁,后方归途是兵圣山下的几十万燕军,他们不管往哪走,都必留下一路尸骸…… 所以,他们要留下来,既然要留,这些东西就无比珍贵。 可以自信的理由很多。 比如乔开山和杨武平在丰城内外数十年的赫赫威名,他们先前在突围逃亡的路上还曾斩杀过一名衔尾追杀的燕国将领。 再比如,马奔原刚刚的赌约,赌的是让乔开山和杨武平去村中担任教习——这难道不等于变相承认自己村中并无高手? “噗……” 有人突然大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嘲笑的意味。 因为他们很快找到了更值得自信,甚至应该嘲笑对方的理由——出圣村这边走出来了一个木讷憨笑的毛头小子。 这就是出圣村最强的人? 春生身形是比同龄人高大,但是脸上神情会出卖他的年龄,他还很稚嫩,尤其那种日常习惯的憨笑和木讷,会让他看起来非常老实,非常无害。 “小心些,别把人弄死了,最好弄伤也不要。”许落在他身后轻声道:“修士出现于俗世沙场,一次两次或还可以,一旦太过频繁,很可能引来大宗门的关注甚至截杀。” 这等于剥夺了春生日后频繁参与战场的可能。 “为什么?”他有些惋惜道。 “大概是因为远古留下来的某些警示吧,具体道理我也不懂,总之数万年来都是如此,俗世里的王朝,或可以背靠某些宗门,却绝不能有修行之人直接参与。历史上因此被扑杀甚至灭族的修士数不胜数。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不需要理由的默契和共识了,就连我空冥宗,都曾因此出手。” “哦。”春生应了一声,心想着:那以后找谁打架呢?修行者的世界到底在哪里?我又如何走进去?去找人打架。 许落并不知道他在遗憾这个,继续道:“所以,这两人对于出圣村将来的计划十分重要,是俗世武力建立重要根基。咱们村里除你之外几乎所有人,都需要他们的教导。你注意着点,别兴奋起来控制不住。” “知道了,师父,我不伤他们。” 春生是边说边走,最后这一句开口时,他已经距离许落有些远,因怕许落听不清,他的声音大了些。 当场站得近些的一批人听见了。 “他说什么?”后方听不清的在问。 “他说不伤乔爷和杨大侠。” “……他,脑子坏掉了吧?” 大概整个村脑子都坏掉了,或者本来就不好,丰城流民们这样想着。唯有站在两方之间的那两只小狐狸很想提醒:千万别跟他打啊。 乔开山和杨武平互相看了看。 “你有看出来什么吗?”杨武平问。 乔开山缓缓摇头。 “难道他们本就不是真心想赌,这样做只是为了羞辱我们?”杨武平又道。 乔开山想了想,抱刀拱手:“马兄……这是何意?” “一战定胜负,以一敌二。”马奔原指了指春生。 此时,春生已经摘下破日弓站定,手在背上箭囊里摸了摸,先是捏住了一支铁箭,犹豫片刻,又改把落凰箭取在了手里。 黝黑古朴的破日弓和银光闪耀的落凰箭总算还能吸引些注意力,人们开始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少年。 外行看的是热闹,内行才看门道,乔开山和杨武平凝神看过后,相对着摇了摇头。 乔开山有些无奈了,开口道:“这位马兄弟,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武学,以及天下十品之说,但乔某与杨兄弟几十年的眼力,可以打一个包票,这少年……他尚未踏入武学门径。” “你这是让他送死。或许你觉得他弓箭厉害,武器不俗,但是老夫直言一句,这个距离对上我俩任何一人,他连开弓的机会都没有。且就算我俩站着让他射,他也射不透。” 紧接着乔开山开口的是杨武平,他的语气甚至有些着急。 两个都是光明磊落之人,而且自持身份,所以哪怕赌约再重要,他们依然没办法对一个十几岁,不通武学的少年下手。 马奔原依然平静:“打过再说吧。” 出圣村人的“无知”终于还是超乎了想象,丰城流民中有人摇头叹息,有人大笑,有人大声嚷道:“乔爷,杨大侠,若不然把他吓哭也好啊,总不能因为对方耍无赖,咱们反而认输了。” 这句话其实是一个提醒:难道不打吗?不打,回去,生路依然没有。 难道出圣村真的在耍无赖?乔开山和杨武平犹豫了一下,也只好这么办了。 杨武平率先出手,长枪挑起,挽了一个枪花,翻身临空一枪砸下,破风声呼啸。“嗷,轰”,枪身上炸出一团光芒,如猛虎般的光影向前扑击…… “哧啦……咔嚓。” 地面一道深痕蔓延而过,春生身后,一块岩石被碾碎成粉。 “锵啷。” 乔开山也动了,左手拇指一拨,右手拔刀,再收刀。 整个过程快到普通人根本看不清倡导是否完全离开过刀鞘。但是它留在空气中的那道红色刀芒,每个人都能看见…… “哧……讼。” 地面被犁开一道坑,坑内及坑边的泥土如被烈火烤过一般,一片焦黑。刀气翻卷泥土,一直到春生脚边才停住。 震撼。 弓阵侧目。 马奔原笑逐颜开。 丰城流民喝彩声震天。 许落说:“这个拔刀斩好看,好快,好想学。” 只有春生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他吓傻了吧?” “可别哭出来。” “我是怕他尿出来啊,哈。” “算了,少说两句吧,毕竟是个孩子。” 流民议论纷纷,乔开山抬头看了看面前还不及自己孙儿大的少年,和蔼道:“孩子,认输就好,我们不会伤你。” “对对对,就是吓一吓你。”杨武平也道。 “唉……”春生叹了口气,“两位前辈这样宽厚,我都不好意思出手了,可惜又错过一次打架的机会。那这样吧,我开弓不射,二位前辈感受一下,只要你们觉得能战,请出手。” 说罢,在一片巨大的嘲笑声,指责声中,他举弓,拉动弓弦。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明日有事 “嗡~” 弓弦轻响。 春生低声道:“箭五,蝉鸣。” “呜,锵。”落凰箭一声似箫声的高吭啼鸣,所有异响立时止息。 没有实质,但是每个人都仿佛可以看见,看见以持弓的少年为核心,周遭的空气开始震动。 他弦上的银箭如一只羽翼数丈的神鸟,两翅展开,一振,一收,仿佛真的有两张巨大的翅膀从空气中掠过,气流跟随翅膀运行的轨迹如浪涛般奔腾而来,汇聚于箭尖之上。 当面百丈,无人可以开口。所有人都被震撼。 远处,旧的那批流民齐声振臂:“威武。”这一幕,他们看着实在万分激动,因为这代表强大,代表安全,代表一个可以幻想的未来。 乔开山和杨武平两人站在最前方,正当面。 手中长刀和枪都已深深扎入地面,但是他们的身形依然在缓缓后退,鞋底在地面磨开一道深痕,他们不断向后滑去。 惊诧、震撼、自嘲…… 这些都是次要的了,乔开山艰难而缓慢的开口:“天下,一品?” 需知,天下一品,为世人所知的不过寥寥十余人,其中绝大多数是某个王朝的柱国大将或重臣。难道这少年真的是天下一品?因为返朴归真,所以看不出来? 问题他才多大?性格刚强的杨武平大喝一声:“老子不信。” 他拼死鼓起一口气,长枪离地,挺身向前。 “噗。” 一步未进,他只是做出了攻击的意图,落凰尖上汇聚的气劲和杀意便如捕捉到猎物的苍鹰,扑杀而来。 伴随着一声闷哼,杨武平一口血喷出,身形踉跄。 他再扛下去,落凰箭就会真正扑杀。 春生及时收弓,抱拳,鞠躬:“出圣村恭迎两位教习。” 乔开山和嘴角溢血的杨武平互相看了看,这一刻其实反而已经说不上太大的耻辱,毕竟对面极有可能是返朴归真的天下一品,他们只是痛心、无奈,不知如何面对身后的上千流民。 下一刻,漫山持弓的人,遍地出圣村人,包括老人、小孩、女人,包括出圣村一众村老,夏谷、乔开山等等,一齐鞠躬: “出圣村恭迎两位教习。” 求贤若渴。 对于出圣村的人来说,他们很清楚,春生的武力和他手中的弓箭,其实都不在凡人的范畴。而乔开山和杨武平不同,他们本身是大家一样的人,正因为此,哪怕两人输了,他们的实力和品格依然令人钦佩。 还有一点,春生的武学,村民们资质不够,是没有机会学习的,但是乔开山和杨武平的不一样,他们所展现的一切,可以是所有人现实的目标。 杨武平和乔开山微微错愕:他们输了,却迎来数千人低头恭迎。 “出圣村恭迎两位教习。”又是一声整齐的呼喊。 某一刻甚至想过自绝于人前的杨武平是个直接爽利的人,就如他的枪法一般刚直:“罢了,败战之人,承蒙不弃,老夫……愿赌服输。” 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家人、弟子,说了一声:“走吧。” 说完他当先走去,弟子和家人在身后跟随,其实这一刻,部分弟子和家人在心中庆幸。因为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看来,加入这个藏龙卧虎,雄踞一地的出圣村,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杨武平走到村口,剩最后一步,回头向流民欠身:“老朽无能,愧对诸位了。” 他说完起身,转身,不再犹豫,一步跨过村口,从此是出圣村人。 乔开山跟杨武平不一样,他本就是个智慧很高的人,想得也不免多些:“莫不是,我再进一步的机会来了?”他此刻正在心里不断揣测——难道其实不是俗世一品?是传说中的……世外修行之道? “若真如此,跟随他们,岂非我和家人弟子,千年不遇的机遇?” 没有定论,但是这个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乔开山转身,无声向着流民们深深欠身。珥后带着一群强抑欢喜的家人弟子走向村口。 “承蒙不弃,老朽必尽心竭力。”一步跨进村口,乔开山抱拳欠身。 出圣村老恭敬的将乔开山、杨武平及其家人迎进来,带去后方安顿。 “那我们也不回去了。” 突然,杵在当中的夏灵和顾盼两只小狐狸叫了一声,急匆匆把手中提的米面肉食送到村口外熟人手里,跟着蹦蹦跳跳的回到村里。 “我们不回去了。”顾盼偷看一眼许落,开心道。 “留下来给大家治病,可以吗?”夏灵冷静些,欠身问了一句。 马奔原笑了笑:“如此真是再好不过,老夫代表出圣村上下,恭迎两位女神医。” 白发苍苍的老人弯腰鞠躬,夏灵和顾盼连忙上前搀扶:“放心吧,老人家,只要有好吃的,我们保证你活蹦乱跳,长命百岁。” “好。那老夫也保证,两位神医一直有好吃的。” 面对这两个孩子气的女神医,马奔原难得灿烂的笑了。 “那我们住哪呀?” 顾盼其实很想说:“要不我们住溪儿姐家里?” 不行,太危险。夏灵知道她的心思,抢先一步开口:“请马爷爷替我们安排住处。” “有的,有的。”马奔原连声道:“我村中祠堂对面,有一座最大的房子是村里共有,如今正好将楼下用作村学和医馆,楼上则给两位姑娘居住,你们看?” “行的,行的,孩子多好,热闹。”夏灵开心应道。 “织夏,你也会来村学吗?”顾盼转身问道。 岑溪儿怀里,小织夏点了点头。 “那我也喜欢,走咯,去新家。”顾盼转头对马奔原说了一声,已是迫不及待往村里走去。 “老夫这就安排人为两位姑娘安排整理。”马奔原赶忙吩咐村中妇女赶去收拾整理。 乔开山和杨武平走了,两只小狐狸也走了。 书生还站在门口——他也是刚刚赌输的赌注。耍赖,他干不出来,但是要主动进去,又似乎有些下不来台,名为王时雨的大才子正在尴尬,突然,一群孩子向他扑了过来。 “恭迎先生。” “先生教我识字。” “先生去我家吃饭。” “先生,我,我给你磕头。” 一下被上百个孩子围住了,稚嫩的声音,一句句叫着先生,其中还有一部分孩子被爹娘教导着,正跪在地上磕头行礼。 心中莫名一阵感动,丰城七个月,逃亡数日,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王时雨心头温暖,赶忙逐个去搀扶这些单纯朴实的农家孩子,连声道:“起来,起来,我教,我教。” “先生,许叔说,让我带你去私村学那边。” 小织夏站在王时雨跟前。 “哗~”一下,王时雨只看了一眼,脑海中立时冒出无数最美好,最清新的诗句——这山野之地,竟有如此仙灵般的孩子?! “先生,走吧。”小织夏拉着他的衣摆,歪着小脑瓜道:“衣服破了,没事,许叔说,估计村里好多姐姐都正准备着回去给你做衣衫呢。” “啊?”王时雨一时间表情有些尴尬,但是被织夏小手拉着,没法拒绝,“好,走……你看路,小心别摔着了。” 他就这么被一群孩子簇拥着走过了村口。 堂堂举人,就此当了山村村学的先生。 事情就这么尘埃落定了,丰城流民或文或武的几大主心骨,一下被拆了个干净。 前路迷惘。 “出圣村老,我家中世代经商,颇有经验……不知贵村用得着否?” 突然,有人在人群中喊了一句。 出圣村几位村老商议片刻,答道: “此事明日起我村中会安排专人在村口登记,你等若身有所长,尽管报上来,我们商议过后再做定夺……此外人等也不必惊慌,我们接下来会按时定量向你们出售一些粮食,并提供保护。只不过,规矩要守,真正的日子,还得靠你们自己过起来。” 事情就此最后一锤定音。 流民和村民都开始散去。 几位村老一齐走到许落面前,请道:“如今村中事务百废待兴,今日或就是一个起点。我们几个计划着,明日一起商议一下,许兄弟你看,你能不能也过来一下?” “明日?”许落想了想,“明日来不了……我有事。” 在他身旁,岑溪儿突然一阵耳红面热,慌忙转过身去。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由朝至暮(上) 不是什么大喜欢愉,也不是什么劫后余生,甚至不是在那些个误会解开,彼此终于确定心意的日子里。 就是这么平平常常的一天,最普通的日子。 岑溪儿这天早晨醒来有些早,坐起来,看了看身旁踢了被子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织夏,又歪着脑袋想了想,伸手轻轻推她:“织夏,醒醒,起床了……快醒醒。” 小懒猫翻了个身,睡眼朦胧道:“吃早饭了么?” 岑溪儿略有些尴尬道:“还没。” “嗯……”一声撒娇弯弯曲曲转几个调,织夏转头看了看窗外朦胧的天光,一头钻进被子里,“天都还没亮,溪儿婶婶今天怎么这么早叫我?唔……我困,我还要睡。” 这么早叫你……当然是……为了让你晚上早点困啊! 岑溪儿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尴尬万分,也顾不上再叫她了,穿衣起床,对着镜子稍作整理。镜子里的人好像也在笑话她,岑溪儿不敢多看,低头出门。 进了厨房,许落还没起,岑溪儿松了口气,她寻思着去门口抱点柴火,把水烧上再做饭。 水缸里的水是满的。 灶台后面劈好的柴火叠得整整齐齐。 这是许落每天早上都会做的事,只不过过往多是早饭后才做,今天……看来相公已经起了。 “溪儿,你起了呀。” 背后传来声音,许落抱着一摞柴火走进来。 “嗯”,岑溪儿低头应了一声,“相公,相公今天起的好早呀。” 许落把柴放下,有些掩饰道:“醒来的早,没事可做,就干脆提早挑了些水,劈了点柴。” “嗯。” 岑溪儿应了,这么早给准备柴火和满满一大缸的水做什么,许落不说,岑溪儿更是想都不好意思去想。 对话就这么停住了,只有柴火点燃后“辟啵”“辟啵”的响声,水开了“咕噜咕噜”冒热气的响动,厨房里温度上升,脸红耳热什么的,就也都找到了可以安慰自己的解释。 岑溪儿洗漱过后又打了一盆热水,拧好一条湿帕,递给许落。 许落接过去的时候触到了她的手,岑溪儿浑身一个激灵——这夫妻当的哟,晚上可怎么好? 岑溪儿开始煮面了,许落在灶台后面烧火,两个人都不吭声。 她下了一勺盐,尝了一口,好咸……原来刚刚已经放过盐了。 无奈把面条捞起来换了一锅水,岑溪儿心神不宁,手在面前晃了半天,却没想起来下一步该做什么。没辙了,她咬了咬牙,一声不吭跑到灶台后面,拉起许落就往厨房门口走。 “溪儿,你怎么了?”许落问。 岑溪儿不答,将他拉到门口,然后两手一起推他的背,将他推到门外。 门关上了,岑溪儿才靠着门说:“相公在这里,我胡思乱想,都做不了早饭了。” 门外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回应,故意沉重的脚步声:“那我去院里了。” 早饭的时候有织夏在,好歹是好些。 “哦哟哟,荷包蛋。”没人说话,小织夏自己跟自己玩,“好吃。今早起的好早呀,我吃完再去睡一会儿行吗,溪儿婶婶?” “不行。” 岑溪儿急忙答过,然后看了一眼许落,把头低下去。 “今天村学在做课桌板凳,你早些去看看,挑张好的。” 许落帮忙解释了一下,织夏开心的答应了,急匆匆吃过早饭出门。 屋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那两位大宗师和他们的家人弟子暂时住在春枝家了,村里正在给他们起房子。还好春枝家够大,她家院子,本是马大哥父亲盖来准备留给三个儿子分的,最后就剩了马大哥一个,所以,再安置下两家人也还方便。” 因为相对着不说话感觉似乎更奇怪,瞎想的也更多,岑溪儿主动找了个话题。 “嗯,住她家挺好的。马大哥本身通武艺,春枝个性也豪爽,跟他们练武的人家相处起来,肯定更容易些。”许落接道。 “我也这么想的。”岑溪儿一面收拾碗筷,一面又道:“举人住在谷爷家里了。” “这样谷爷也多个伴,挺好的。” “顾盼和夏灵也已经安顿好了。” “嗯,后头估计还得安顿不少人。” 两个人满嘴说的都是别人的事,但心里想的,肯定不是。 终于,许落上山练刀去了。 岑溪儿一个人在家,总算可以把红红的新被铺取出来,整理好,放在床边。她还把白帕儿藏在枕头底下,把两年前秀了鸳鸯的贴身小衣拿出来,搁在身上比了比…… 红烛也有一对,她都准备好了。 隔了一会儿,春枝过来串门……岑溪儿连忙关好房门出来陪她。 “欸,这下好了,老马身子一天天康健起来了。”春枝说着,脸上尽是满足,“我原来都准备好了,就这样过一辈子了,看来老天爷不忍心……想想以后,真好啊。” “是呀。”岑溪儿也替她开心。 “以后就不用我一个人在上面折腾了,还得轻手轻脚的,还得小心怕伤了他心。” “嗯?” “你不懂呀?” “我……懂。” “你就装吧。我的意思呢,老马原来不是腰背不好动嘛,手也没力气,所以,洞房夜开始,就是我‘做主’,哎哟,连他的衣服都是我动手解的嘞。你别说,给自己男人一颗颗的解衣扣这事儿啊,做着还真挺让人心底欢喜身上热的……”春枝得吧得吧的说了一阵,突然扭头道:“欸,溪儿,你今天有些奇怪哦?” “我……我哪怪了?净瞎说。”岑溪儿慌张的偏过头去。 “你没拦着我呀。过往我和婶子们一说这些,你就躲,就拦着我们,可今天,你分明听得认真入神。”春枝站起来看着岑溪儿眼睛道:“溪儿你不会是在偷师吧?” 岑溪儿脸“唰”一下红了,被人说破心事,恼羞成怒,一边推春枝,一边道:“你,你瞎说。你出去,不跟你说了。净说些不该姑娘家说的。” “可咱们已经是媳妇了呀,什么姑娘家?”春枝乐得大笑,一边退,一边道:“哎呀,你想学直接问我不就行了?我跟你说,你可得抓紧了,我估摸着,我也快有了。” 岑溪儿突然不推了:“真的?” “嗯,我天天折腾老马。” “……” 岑溪儿咬牙下了决心,不能输。 “你,你教我吧。” “哈哈哈哈……” “不许笑。” “行行行……可是你家那个不是上仙吗?会不会不一样?” “啊?我没问过。”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由朝至暮(下) 上仙圆房跟凡人到底会不会有什么不同这件事,两个农家小媳妇研究不了。 不过,岑溪儿还是从春枝这里听到了很多言传身教,比起当年娘亲那几句含糊不清的教导,具体几百上千倍。 “真是……真的是那样吗?可怎么作得到。” 她胡思乱想着,红着脸回到屋里,穿堂而过到后院,准备给花花把吃的备上。赤火蟒自从进入许落所说的“变异”状态,一天醒来的时间十分短暂,就更别提外出捕食了。 “唰……” 很近的,大桶的水泼在地上的声音。 “相公练完刀又从后山直接进后院了。” 岑溪儿偏头看了一眼……赶忙闭眼,双手捂住眼睛。隔了一会儿,又睁开一点儿,透过指缝自欺欺人的看着。其实过往也不是没看过,许落每天练完刀回来都会在后院冲洗一番,她也撞见过几回。 可是,今天终归不一样些。 许落站在后院水井旁,下身裤子还穿着,上身赤膊。没有有些猎户那样的一身横肉和大身板,皮肤也不像他们粗糙。他从井里又打上来一盆水,举高了,当头浇下。 水流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流淌。 “唔……”岑溪儿呼吸有些沉重,身上热流涌动,“不行不行,我快被春枝教坏了。还是已经教坏了?可是,自家相公……有什么关系?” “相公真好看呀。哎呀不许乱想,岑溪儿,不许……唔,都怪春枝,不单说,她还演。所以才一想就想到了。” 脑海里乱成了一锅粥,许落做了一个要转身的动作,岑溪儿吓着了,连忙扭头逃跑。 她慌乱间踢着了一根竖着的木棍,木棍晃了晃,缓缓往下倒。“一定要抓住呀!”她在心里呐喊着,快急哭了,竭力俯身伸手去扶,可惜,就差了一个指尖…… “哐啷啷……” 木棍倒下了去,砸在另一根木棍上,哐啷啷的响着。 “溪儿,是你吗?没事吧?” 许落的声音传来。 “我……才不要回答呢。” 岑溪儿一扭身,一声不响跑回屋里。 …… …… 许落回来时已经穿戴整齐了,一身岑溪儿新近给他做的白色文士衫,长发简单的束着,整个显得尤其清朗俊逸。 他坐了下来。 岑溪儿不看他,低头专心的纳鞋底,那是给织夏做的新鞋。 “刚刚花花好像有醒过来一下,我在后院听到响动了。”许落说。 “……嗯。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跟我说。” 岑溪儿应完就不再说话了。 偏偏许落总是偏头看她,看着她笑…… “啊呀。” 人在走神,针尖刺破了指尖,岑溪儿轻哼一声,拿拇指轻轻一推,手指肚上挤出来一颗圆滚滚的血珠。 “疼了吧?我看看。” 许落着急的跑过来,蹲在她身前,伸手要去抓她的手。 岑溪儿连忙躲了,把两手都背到身后,扭着身子不让他碰。 许落自讨没趣了,依然陪笑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岑溪儿抬头看他一眼:“还说,都怪你。你,你不许坐这里看着我。” 许落摊了摊手:“那我坐哪?” “院里,晾一晾头发……或去跟村老议事也行,就是不许这样坐在这里。” “哦,那我去院里吧。”许落有些失落的站起身来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着:“怎么今天反而对我这么生分。还凶。” 岑溪儿听见了,想想自己刚刚的表现,再看看许落的背影。 “相公。”她委屈的喊了一声。 “嗯?”许落扭身。 “别,相公你别转身。”岑溪儿不让许落转身,自己起身走到他身后,把额头抵在他背上,鼓起勇气小声说:“是我自己心慌了,不怪相公。对不起,我……我晚上会好的。” “嗯,早知道当时就不先问你了。”许落小声说了一句。 “就是呀。”岑溪儿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有些委屈撒娇道。 许落笑了笑:“其实我也慌的。” …… …… 午饭过后,小织夏闹着要睡午觉。 岑溪儿一看不行呀。急忙说:“可是我想荡秋千。织夏你不陪我吗?” 可怜的小织夏只好陪着岑溪儿去荡了秋千,直到她睡意全无,被赶出门玩去了。 前脚是她。后脚,许落就跟着被赶了出来。 “唉,今天溪儿婶婶怪怪的。”织夏站在路边对许落说。 许落装作不知情说:“我也觉得。” “那许叔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也不太清楚。” “哦”,织夏看了看许落,“我知道,早上我遇见春枝姨娘了,她偷偷跟我说,溪儿婶婶急着要生一个弟弟或是妹妹给我玩。我就好开心啊,就问她,那溪儿婶婶什么时候生,怎么生?为什么别人生宝宝都肚子大大的,她的还是小小的?她就说,你以后晚上一个人睡,早点睡,很快就会有弟弟妹妹了。” 许落:“……” “许叔,春枝姨娘说的对吗?” 许落:“……大概对吧。” …… …… 屋里终于又剩自己一个人了。 岑溪儿铺好了新床,把白帕儿折好了放在枕头底下,烧了热水,搬来浴桶,倒满了水。 “大门?插好了。” “房门,再看一遍,也插好了。” “可是本来就是要被看见的呀。” 衣衫从身上落地的时候,岑溪儿感觉仿佛许落就在自己跟前…… 所以,岑溪儿这次沐浴花了有生以来最长的时间,当然,也是有生以来最困难的,因为每次她的手掌经过的地方,脑海里,许落就会出现。 好不容易,她才洗好了。 换上了当年亲手绣的鸳鸯肚兜,套了一身月白色的贴身小衣。她低头看了看,又换了一身新做的,红的绸布小衣。最后,才把新作的裙子穿在了外面,坐下来细心梳理头发。 这漫长一天的夜,终于来了。 还好,织夏被“折腾”了一天,真的睡得很早,岑溪儿抱着她哄了一会儿,她就睡在了岑溪儿怀里。 岑溪儿起身,把她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回到屋里,打开一直没怎么用过的胭脂水粉,仔仔细细的对着镜子打扮着。 眉眼是清亮的,脸蛋是粉的,也不知是胭脂红还是其实不用胭脂,她拿指尖粘了唇脂,细细的抹过嘴唇,抿了抿。相公尝过,说是甜的呢。 一直确定了无数遍,镜子里的人真的好看,她才坐回床边,静静的等待着。 “相公还没来。哎呀,他还不知道织夏已经睡了吧?” …… …… “笃笃笃。” 许落听到敲门声,很轻。 他起身开门,却没有人。 “笃笃笃。” 岑溪儿听到了敲门声。 “没,没插呢,推进来,推进来就好。”她说话的声音直发颤。 许落进来了,大红的棉被,摇曳的红烛,这是他们当初错过的洞房花烛夜。许落在脑海中回忆了当初情景,又想象了一遍自己离开后岑溪儿一个人独坐的场面。 “溪儿,那年……对不起。” 岑溪儿摇头:“没事的呀,相公,终归有一件事是对的就好了……就是相公比我想的,还要好。” “嗯。”许落上前,轻轻拉了她的手。 两人相对站着。 “桌上有……” 桌上有酒,许落倒了两杯,递一杯给岑溪儿,自己拿了一杯。 臂弯穿过臂弯,迟了两年多的合卺酒大概更醇,更醉人。 “烛要吹掉吗?”许落问。 “唔”,岑溪儿低头抵在许落怀里,“相公,咱们先说好好不好?” “什么?” “我,当初娘亲教的含糊。春枝,春枝说的也不知道对不对。溪儿一会儿用功去做,要是做的不好,相公不要生气,不许笑我。” “放心,不会的,不过……用功去做是,怎么用功?” “唔,你看,你现在就笑话我了。” 许落赶忙一把把人抱住,柔声安慰道:“不笑,不笑,其实我也担心呢,一会儿我有什么不对的,溪儿也请不要生气,不要笑我。” “嗯……嗯?相公真的也不懂吗?” “你还有人教……我就书上看过。” “哦。” “……要吹蜡烛了吗?” “等,等等。”岑溪儿转身,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一块白帕儿,认真仔细在床上铺好。 等她起身,人被许落从后面抱住了。 两个人的喘息声都慢慢重了起来。 岑溪儿努力转过身,抬头看着许落,他的嘴唇贴了过来,岑溪儿闭上了眼睛。 但是她的手在动,尽管很艰难,但是她真的很“用功”。 许落这身衣衫也没有扣子,她只抓到了腰带,“艰难”的,慢慢的踢他解着。 “相,相公……你做什么?” “你替我解,我难道不用帮你吗?我以为应该这样的。” “唔……那,先吹蜡烛。” “刚刚你替我解的时候都没吹……溪儿你偷看了吧?” “才,才没有。” “哈哈,总之我不吹。” “唔……相公坏。” “那怎么办?” “嗯?不,不怎么办,奴家是你的人。奴家,都依相公。” 瘫软了,许落很确定,书上说的也有对的,岑溪儿现在绝对瘫软了。他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细细的解着。岑溪儿乖乖的闭着眼睛一声不响。 “怎么现在这么听话了?白天还那般凶。”为了缓解气氛,许落故意打了个趣。 “现在,现在没办法了。你是上仙,小女子是凡人,只能,只能任凭上仙欺凌。” 红烛摇曳…… “应该没错吧。” “嗯。” “书上还教了一些的,我日后在和溪儿慢慢研究。” “嗯,我,我也学。” “学什么?” “春枝说,在上面。” “哦?溪儿这是要欺凌上仙吗?” “嗯。谁让上仙欺负溪儿这么久。” *** 今天就一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知的远行 织夏很努力的咽下一口早饭的面条,两手各握着一根筷子,用力的杵着碗里奇形怪状的荷包蛋:“今天的早饭好奇怪呀。” 许落自己勉强吃了两口,承认说:“是我做的。” 岑溪儿低头细嚼慢咽不说话。 小织夏露出一份我早就知道的神情问:“是溪儿婶婶睡懒觉了吗?” 两个人都不答。 于是她又问:“那小宝宝呢?……肚子大起来了没有?我看看。”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低头钻到桌子底下要去看岑溪儿的肚子,岑溪儿躲得一脸窘迫,最后还是被她逮住了,小心翼翼的在肚子上摸了摸: “平平的,看来我得继续一个人睡了,还要早点睡。” …… …… 出圣村的村学很快开办了起来,织夏是第一批学生,从此早起早睡,越来越乖。 许落依旧每天早起练刀。 乔开山和杨武平带着家人、弟子正式开始教授近身武艺。他们同时也在偷偷试探春生真正的境界,毕竟是习武之人,对于武道的追求本就没有止境。 而让乔开山意外的是,春生还叫别人师父,偏偏他的年轻师父,又来找乔开山学刀。 数十年江湖经验一下全没用场了,乔开山和杨武平一脑子浆糊的同时,内心的猜测也越来越重——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修行之道?那为什么师父又在学刀? 面对许落的求教,乔开山不敢藏私,几十年浸淫的一式拔刀斩,几乎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 然后,他就看到这个似乎根本不懂刀法的年轻人,偶然用一记学自他,纯熟度远不如他的拔刀斩,一刀抹去了一块两手不能合抱的大石。 两位宗师的生平见识,在花甲古稀之年,一次次被颠覆。 …… …… 这样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天后,许落离开出圣村,自此番下山之后,第一次远行。 村口。 许落依然是一身青衫,左肩的包袱里有岑溪儿做好的面饼,另一边背在身后的黑刀“墨阳”,用两块杉树皮全部包了起来。 “好了,放心吧,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再说我已经跟你说过几百遍了,我真的不会进去战阵,就是远远看一眼,看兵圣山下的形势,是否真的跟这些天传来的消息一样。” 岑溪儿拉着他的衣角不放,许落只好一次次解释宽慰。 “我们不去了相公,我不要你去了。我保证不难过,不担心……”岑溪儿满眼的担心和自责,死死不肯撒手。 “这话你都保证过无数次了。”许落笑着道。 “连仙人都拿我没辙,你忘了吗?”他附在岑溪儿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接着道:“第一我去看一眼,总好过你这样天天揪心,每听一个消息,就红一次眼眶。你没发现我和织夏现在在家连说笑都不敢了吗?你这样担心着,咱们什么时候能有孩子?第二,我下山也这么久了,确实想出去看看。趁现在无事,花花也醒了,我正好放得下,再不去,以后有了孩子,就更舍不得出去了。” 许落一边说,一边一个一个的掰她的手指。 好不容易脱身出来,许落赶紧往前走了两步,对同样背着包袱的另外一个人挥手道:“走吧,王举人。” 王时雨也去,为了这个,他早先就已经跟村里请求了不知多少回。村老们最初怎也不同意,一直到许落与他同行,才放心放行。 他去找他的授业恩师,那个丰城最顶尖大儒,据说也在兵圣山下。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村口。 岑溪儿在背后喊了一句:“相公……你要记得,你对溪儿才是最重要的。” 话没有明说,但是许落明白她的意思。 “知道了,乖乖在家等我。”许落远远的挥了挥手。 许落和王时雨并不熟悉,自上次之后,今天才是第一次见。 走了半天官道,剩下的路程,两人开始沿着小路翻山越岭,王时雨的体力明显开始跟不上了——偏偏他还是向导。 “王举人,这小路你不会记错吧?”许落一边站在坡上等他,一边问道。 “错……呼,呼……错不了,王某记性天生很好。当初我们逃来这边,就是走的这条路。若不然,也走不到这里。”王时雨爬上小坡,体力枯竭,找了一块石头坐下。 许落看了一眼,把水递给他,又把他背的一把短刀和一个包袱都接过来。 “谢谢”,王时雨喝一口水,勉强道,“我喘口气,就自己来。咱俩都是男儿,我比你或还大两年,没有你帮我拿东西的道理。” “好。”许落看着这个俗世里最标准的儒生,想想自己还冒充过秀才,笑着道:“王举人这般拼上性命。除了恩师,还有其他要找的人吗?家人呢?” “家人早一步去了京师”,王时雨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恩师既然在险境,我就不能不去。” “王举人果然是君子。” “哪里”,王时雨谦让一句,然后仰头看着许落道:“许兄弟听闻也有功名在身,咱俩就不要一口一个王举人的叫了,鄙人姓王,名时雨,字世泽。请问……” “哦,我叫许落,字……见阳。”许落答道。 “咦?”王时雨的学究气上来了,思索一会儿道:“许兄弟的这个字,我看不出与你的名有何联系,其中是否有什么典故?还请赐教。” 许落愣了愣:“必须有联系吗?” “那是自然,比如我,名时雨,字世泽。恩师寓意,正当时雨,世受恩泽。盼我将来有一日学有所成,可以兼济天下。而许兄的字,不知何人所取,似乎,似乎……不太合规矩。” “哦”,许落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我师父不读书的。” “啊?”王时雨傻了。 “那老头真的不读书的。” “……见阳说笑了。” 许落没兴趣跟他继续掉书袋,一把将他拉起来道:“走吧。对了,记住一件事,路上要是遇敌,世泽兄你什么都别管,撒腿就跑,往我身后的地方跑。” “这……这怎么行?你我既然同行,自当并肩抗敌。” 许落把刀往他怀里一扔,王时雨整个人晃了晃,差点摔倒。 “等你拿得起刀再说吧。” 两个人重新上路。 这一趟出行,公开的原因是替岑溪儿去找她的哥哥岑木方。但是事实上在许落心里,他真正更重要的目的,是去设法探访阴煞宗的所在。 阴煞宗这个名字,许落是在张畟口中听说的。 这段时间,或因为张畟等人的突然消失,或因为久寻不见,这个宗门的找寻开始变得越来越疯狂。许落夜里曾看见过好几拨踩着葫芦的人在从上空掠过。 “看法器,打扮……似乎只有这一个宗门在找织夏。那么是不是等于说,目前为止,只有这一个宗门知道纯阴厄难体出世?根据张畟等人当时的表现来看,这个阴煞宗似乎并不强……” 有了后院那个阵法,禁止了织夏暴露气息,许落其实并不太担心阴煞宗能找到她。毕竟相比城邑里的人海茫茫,出圣村不过是一个小村落而已,对方每次经过,也都不会做太长时间的停留。 许落真正担心的是,这个阴煞宗会不会因为最后找寻无果,将消息泄露或散播出去…… 届时一旦有大宗门、大势力开始参与找寻,甚至有化神、问鼎程度的大修士参与进来,许落绝对没有机会继续隐藏织夏,更别提保住她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想先去探一探那个阴煞宗的情况,然后再考虑对策。 “要是它仅筑基后期为最强,我就带上春生,还有变异后堪比筑基的花花……一个个截杀去。” 主意是这样的,惨的是,曾经高高在上,如今身同凡人的许落,根本就不知道阴煞宗在哪,也不知道这庆、燕、梁三国的任何一个修行宗门在哪,怎么去接触。 他只能先哪人多往哪去……俗世大规模血战,有些阴鬼道宗门会出来收集魂魄……所以,现在的兵圣山,是最有可能找到他们的地方。 这些事许落只告诉了春生,让他在村里提高防备。 这一刻,他走在路上,担心着村里,担心着织夏,担心着岑溪儿,却不知道,其实还有一个人很应该担心——他自己。 因为这一刻,荒海魔毒之地,有一艘乌木舟正要离岸。一名全身笼罩在黑影里的老人开口说道: “空冥宗当年给了我们一个天南无妄劫……我们本以为,复仇无望。谁知会有这样的好机会。天南第一天骄,空冥许落,封印下山……去吧,孩子们,杀了他,不管能不能活着回来,你们都会是荒海的英雄。”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半生枪 荒海之地在诸夏大陆东面,出海千万里外,由诸多小岛与两三片较大的陆地组成。 这一带早先曾是未开化的野人所居。 后来因其一个特殊之处,成了一个流放、避祸之地。 这个特殊之处在于,在荒海与诸夏大陆东域之间的海面上,暗藏许多被撕裂的空间缝隙,修士飞行,稍有不慎就会送命。所以,安全的办法只有行船,贴着海面航行。 这对于修士而言,十分不便。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特殊之处的存在,那些被诸夏大路上正邪两道一并不容的“魔毒修士“,才有了一个去处。 数万年来,一批又一批被追杀的魔毒修士选择了东渡,去往荒海之地,甚至还有不少得罪了大宗门、大人物的正道修士,一样会选择荒海作为自己逃亡避祸的目的地。 数万年的积累,而今的荒海,已成一个自己的世界,势力交错,修士众多。 这是一个血腥之地。在这里,任何修炼方式都能被接受,任何杀戮,都不会受到谴责和约束,只看你和你背后的势力,是否足够强大。 停在海面的乌木船上站着二十余名魔毒修士。 此次行动是由掌控这一带的魔宗苍无宗发起的,最初并未说明目的,只说让势力范围的各个宗门都选一名精锐弟子,参加历练。 苍无宗是荒海五大宗门之一,它发话了,其余门派哪怕怀疑,也只能遵从,只不过大多没敢把真正的核心弟子送来罢了。 一船人除去两个结丹初期,其余都是筑基修为。对此,苍无宗方面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 其一因为,够了。若是消息可信,这些人完全足够,而若是消息有误,对方其实没被封印,那么去再多人也没用。 其二,此去不管成功还是失败,能回来的人都不会太多……甚至可能根本不会有人回来。所以,他们舍不得都太大。荒海宗门比起诸夏,终究弱了太多。结丹以上修士,一般宗门损失不起,元婴以上修士,就是荒海上的大宗门,也不太损失得起。 “杀空冥宗的人,天南第一天骄,元婴许落?!” 最初听闻此行的目的,差不多整船人都觉得自己还不如当场死了算了。但是,苍无宗负责送行的人接下来的一番话,让他们士气大涨——哪怕生还机会还是不太,至少有了,而且诱惑很大。 竟然封印修为下山悟道?……找死。在荒海之地,这种事情是不可想象的,几乎等于把脖子送到别人的剑刃上。 “所谓的正道修士,就是喜欢瞎折腾。证道的方式多了,偏要玩这样恶心的。” “我已经开始想怎么杀他了,正道天骄啊,元婴啊……一定不能一下就弄死了,得慢慢折腾,最好咱们每个人都手段都给他来上一遍……虐杀正道天骄啊,多让人兴奋的一件事。” “是吗?我不一样,我想的是活着回来,带回来一具元婴尸傀,再拿下苍无宗百万中品灵石的悬赏。成就在荒海的盛名。” “看来咱们内部还有一番竞争。” “确实,恐怕就算不被正道中人发现,此行也回不来几个人。还好,我会是其中一个。” 一部分人议论纷纷,但也有许多人保持沉默。 “敢问苍无长老,那个许落,他在诸夏哪里?否则这样大的地方,我们怎么找寻?有画像吗?”有人站在船头问了一句。 “庆国。”岸上苍无宗长老回应:“目前全部消息,只知他在天南域,庆国东北,或是山野小村。相貌年轻,出类拔萃,喜穿青衫。娶了一个凡人女子悟道。” “明白了。” 船上有十余人开口回应。 这个消息并不详尽,甚至是很不详尽,但是他们也没办法要求更多。而且,综合这些信息,凭借二十余名筑基以上魔毒修士,不惜妄杀,其实未必太难。 “走吧。” 岸上苍无长老一挥手,乌木船如离弦之箭奔向大海。 “长老,这消息咱们是哪里得来的啊?”岸上,一名随侍开口问道。 “有人把它直接送进了掌教神念之中。”苍无长老并没有隐瞒不答。 “啊?那岂不是……” “不错,对方至少化神以上的修为。”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是陷阱?咱们,咱们苍无这回可是出了一个结丹,一个筑基后期啊!” 苍无长老笑笑: “陷阱?是也好,不是也好,反正我们苍无宗的两个人不会踩进去,他们此行另有目的。至于其他人,就算死光了,又有什么关系?一群废物而已。” “再者说,一个化神以上修士玩这样的小陷阱,你不觉得太幼稚吗?” “至对方真正的目的,或仇恨,或离间。不清楚,也不必清楚。总之既是有人要对诸夏三大宗门之一的空冥宗下手,那么无论如何,对我们都是好事一件。” 长老说完笑笑,身形横掠术士丈进入山林,消失不见。 …… …… 乌木船上,形形**打扮古怪的荒海魔毒修士有的三两成群,有的独坐一角。 青歌是为数不多的几名女修之一。 她没有姓,就叫青歌。筑基中期修为,出身一个叫做梅花宗的小宗门。 不像别的魔毒修士那般打扮奇特,青歌一身黑色男式劲装,长衫罩到小腿,长发扎成一个有些凌乱的马尾,高高翘起,额前的刘海挡住了眼睛,也挡住了她额头的一朵梅花。 小时候她穿裙子,觉得这朵梅花漂亮;现在她习惯了黑衣,男袍,嫌梅花妖艳。 为了掩去姿色,她每日晨起会在脸上抹上几道黑色的横纹。 所有这些,让她看起来无比英气。就在刚刚,还有一名名声在外,喜好“连发”、“磨镜 ”的女修故意表示亲近。青歌没有搭理。 她生在荒海。这是她第一次去往诸夏。其实她也好奇,只是藏住了,没有参与任何讨论,独坐一角,担心着宗门,师父,也想象着诸夏,她甚至突然想到了那个刺杀目标: “许落,青衫,出类拔萃,元婴天骄,封印修为娶凡**子悟道……他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诸夏修士真有趣。” “哎哟,这不是咱们梅花宗掌门核心弟子吗?怎么,你们梅花宗这么舍得?”一名戴着硕大耳环,眉毛泛绿的毒修看见了独坐角落的青歌,大呼小叫道。 “少大惊小怪的。梅花宗现在还有几个人?是吧,青歌。”另有一人接话。 青歌不答。 “也是哦”,先说话的那个绿毛毒修惺惺作态道:“那你说,要是你死在诸夏了,你那个半死不活的倒霉师父可怎么办?要不要我去帮你伺候?听说她当年可是大美人啊,如今也还风韵犹存,而且病态可怜,惹人疼爱。” “叱。” 黑衣青歌伸手在面前虚空一握,一杆黑色绘梅花的长枪凭空出现,枪杆在她手里,枪尖直抵住绿毛咽喉。 “再说我师父一句,死。” 分明她是筑基中期。而绿毛,是筑基后期。 其余人看一眼目若寒星的青歌,再看一眼她手里的那把枪……下意识的往后退。 “哗……” 一阵水声,一个身形从船底翻上来。 “噗……哇,这就是半生枪?”湿漉漉的身影问。 “说说嘛,又不抢你的。” 青歌不答,他也不生气,笑着继续问。 人群一阵骚动,后排两名苍无宗派来的弟子抢到前面,单膝跪膝道: “少,少主,你……你怎么来了?”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将来之地 辽览安,苍无宗少主,也是荒海之地年轻一代中的翘楚。 年纪轻轻已是结丹中期修为,被宗门上下奉若珍宝。 这个人按理说应该再过不久就要成亲,现在却突然从去往诸夏的乌木船船底翻了上来。 而这一船人,很可能是有去无回的。 船上两名苍无宗弟子这一刻已经全乱了,不知该庆幸还是恐惧。因为有辽览安在,任务成功的可能或许会大增,而且如果能安然带他回来,宗主那里必有赏赐…… 问题若他出了意外呢?那自己两个还能活吗? 还有,谁能保证他不抽风?毕竟他以此著称。 “我怎么来了?……我去诸夏玩啊!不对,去帮你们杀那个天骄。”辽览安正运功逼干衣服上的水分,仰着头道:“就你们一群三脚猫,能弄得死谁?” 这句话,船上其他人都深表赞同。因为辽览安既然出现了,就是船上最强战力。比起船上原先这批人,他高出的不止境界,还有功法,法宝……等等。 而且有他在,就意味着这批人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变得很大。因为他太“珍贵”。 可是苍无宗的两名弟子不这样想。他们这一刻正在操心另一件事。 跟这船上所有人不一样,对于他们而言,杀许落只是此行的次要目的,甚至只是一个幌子,一种掩护。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去追杀一名不久前刚刚逃离荒海的毒修,从他身上取一件东西。 这名毒修叫做骷无,曾经一度达到过假婴境界,但是如今身负重伤,只怕筑基都未必保得住。 “跟少主说呢,还是不跟少主说呢?任务为重呢,还是保护少主为重?若是后者,是不是该马上返程?……问题少主让吗?” 两个名声不显,但是其实同阶战力极强的苍无死士,这一刻真的不知该如何选择。 “请问少主,你来,宗主知道吗?” 辽览安看了看他:“你是不是傻?他要是知道,我先前还用得着屏蔽气息躲在船底下吗?我提前三天就躲在下面了。” “……少主你是不是逃婚?” 辽览安看了看他:“聪明……不过人太聪明会死的。” 两个人不敢说话了。 整理完形象,风度翩翩的辽览安把注意力重新转回青歌手中梅花明灭的“半生枪”:“哇,这花跟活的一样,这枪当年名气很大的……看看行吗?” 辽览安的行为思路没有人可以把握,这在荒海之地是人所共知的一件事。好一点的说法,说他不可捉摸,背地里的牢骚,说他间歇性抽风。 偏偏这个人的实力地位都是自己惹不起的,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青歌也不能不替宗门考虑。她不愿意,但是也不敢拒绝,只好表情倔强的不说话。 辽览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被她拿枪指着的绿毛,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哦,你正在用……是不该这个时候向你借来看。” 说完他看了看绿毛。绿毛谄媚的陪笑。 “噗。” “哗,” 辽览安突然伸手,一掌拍在绿毛头顶,把他整颗头拍进脖子里,然后提起来往后一扔,丢进海里。 “现在你不用用了,能借我看看吗?” 转回身,他又微笑和煦,礼貌的向青歌请求。 这个人刚刚一言不发杀了一名筑基后期…… 青歌知道,自己的生死也许就在一线之间。但是交出半生枪吗?所谓的看看……难道会是真的看看?荒海之地抢夺杀戮,何曾有过信与礼? 抱着死志,她缓缓摇头:“师门重宝……人在枪在。” “那就是不借了?” “少宗主见谅。” 她竟然拒绝辽览安? “哗~” 船上一阵惊呼,每个人都在等着,等着青歌身首两处。 辽览安叹了口气,说:“小气。” 然后他走到船上央,坐下了。 这就完了? “太挤了。” 辽览安嘀咕了一句,人群立时全部靠向船舷,腾出中央整个空间,不敢靠近。 “我躺会。” 辽览安躺下,感觉了一下,又抬起头看了一圈,指着一名身材丰满诱人的女修道:“你过来,伺候小爷。” 伺候? 据说苍无宗少主荒淫无度——总之关于他什么传言都有。 女修不怕,她兴奋了,就如同幸运得到重宝一般。在这样一片血腥之地,身体算什么?若能被苍无少主垂青,攀上高枝,那么不管对于此行还是日后,都是她大大的利好。 为此,哪怕当众白日宣淫,她也乐意奉陪。而且准备好好表现。 围成一圈的荒海修士面前,女修扭着腰肢,风情无限的走了出来,走到辽览安面前,低头行礼,媚笑勾魂道:“感谢少主垂青,不知……少主要奴家怎么伺候?奴家,都行的。” 辽览安满意的点了点头,招手道:“过来……趴着,趴下去。” 女修玲珑的曲线,诱人的身段,因为这一趴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每个人都知道,接下去要发生什么了。 青歌扭过头…… “趴低点……中间这个弧度要出来。”辽览安继续指挥着。 “嗯。”女修春情荡漾的回应,挺胸提臀,直把腰肢深深的伏下去,“奴家,腰软么?少主。” 辽览安坐着转身,后倒,把头往她弯成一道弧的腰上一靠:“软。别动啊,就这样,小爷要休息了。” “……” 满船的想抱怨不敢抱怨,想笑不敢笑。 这是……枕头啊? 女修趴着纹丝不动,快哭了。 “少主,我们到了诸夏之后,属下有事……”一名苍无弟子上前道。 “有什么事?到了自然要先好好玩几天啊……我还没去过诸夏呢。”辽览安道。 完了。 ………… 空冥山上。接天峰后山药田。 “老五那里怎么样了?”李还河问。 “没动静。”傅山说。 李还河点点头,这话题就结束了,毕竟老五钟隐这回闭关是为了冲击问鼎,就是一次闭上几十年没动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李还河之所以问,不过是关心罢了。 “小落的封印,你可以给他去掉了吧?我看那天影壁上的画面,他与那凡人女子夫妻情深……就算你不封印他,他也不会回来的。” 李还河改口问起了许落的事。这一刻,他和傅山两位通天大能一样不知道,许落被封印下山的消息,已经被人传出去了。甚至因为云素一行和那天的影壁事件,被判断出了大概方位和情况。 这一刻全不知情的傅山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李还河,讪笑道:“师兄,你要听实话吗?” 李还河微微诧异,然后点了点头。 “我解不开。” “什么?” “许落身上的封印,我解不开。” “……怎么可能,那封印不是你下的吗?”李还河有些急了。 “是我下的,可是我还打了一道天道见闻符进去。结果,就这样了。” 傅山尴尬了一下,跟着详细解释道: “师傅留下两道天道见闻符,我都用在了许落身上。第一张,我算他前路,见闻符什么都没说,只给了一个模糊的地点,也就是他现在所居的那一带。我想这或许就是他的机缘所在,于是三年前和去年,两次将他送去那里。成亲,封印。” “第二次为了怕他再跑回来。我给他下了封印。但是……不免有些担心,于是我就想啊,把最后那道天道见闻符给他打进去,这样说不定他能未卜先知,逢凶化吉……” 李还河已经听不下去了:“这是什么道理,见闻符打进体内,就能未卜先知?这是你哪里听来的道理?” “我自己猜的啊!” “……为什么不读书?” “就是喜欢自己想啊!” “……你!” “反正就是这样了,我封印完他,又将一道天道见闻符打进封印,之后试过去解”,傅山笑着说,“竟然结果完全解不开。” “……你还笑得出来?” 李还河暴怒:“天道见闻符出自葬神之地,传闻是神陨之地。其中神陨之物,世间修士只知其用,不知其理。那些玄妙,不是飞升,又有谁能了解?如今好了,你既不能解,我肯定也不能解……那小落怎么办?” 傅山笑了笑,故作深沉道:“想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李还河瞪他一眼:“你不就是系铃人?” “也是哦……不对,我是说那道符啊!答案,也许只有等小落自己去了那里,才能找到了。” 傅山说的那里,是指葬神之地,诸夏大陆最特殊的存在,有人也叫它,过去之地,或将来之地。 “他现在这样挺好的。剩下的,等到葬神之地开启再说吧……”傅山又加了一句。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兵圣山下 荒海之地苍无宗的宗主以为他的宝贝儿子在闭关。 空冥山上的问鼎大能和掌教以为许落正夫妻恩爱,男耕女织。 乌木船上辽览安枕着很软的腰睡着了。 青歌在想,男人真不是好东西,师父的男人是这样,见过的都是这样。而且越强大的男人,越不能信任和托付,哦,说什么托付呢?这一生,我或都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总之就是越强大,天赋越好的男人,越可怕。 面前这个不把人当人的辽览安如此。 那个要狙杀的诸夏修士呢?他又有什么区别?拿一个凡人女子悟道,将一个凡人女子终身最重要的事拿来利用……这个或比辽览安还可怕。 所以,杀了最好。只是他的那个妻子,未免无辜。 …… …… 兵圣山下,许落和王时雨趴在山腰灌木里已经半天了。 面前深远处全是人。 兵圣山关口百米高的大闸紧闭,山头上旗帜飘扬,均是来往巡逻。 山脚下,密密麻麻的人,无处可去的人,站着的,躺着的,活的,死的……这些事先前从丰城套来的难民,他们进不去兵圣山关口,也退不回去…… 因为目光可及,两三里外,就是黑压压的数十万燕军。 这一刻,这里,所有人加起来接近百万。 燕军当前还只是零星试探,没有全力进攻,他们也没有去主动绞杀山下百姓,只是守住了几个路口不让他们离开,将他们当作一面盾牌,一件可能可以敲开兵圣山关口大闸的武器。 可惜,兵圣山上燕军仿若未见。 王时雨趴在许落身边不远处,体力枯竭,长时间等待,他睡着了。 身体感觉到不断紧缩的压力,呼吸有些沉重,王时雨醒过来,看了一眼身上:“好像是蛇?” 他被一条大腿粗的花蟒缠住了。这当然不是花花那样的异兽,但是杀死一个凡人,也很足够了,蛇身越缠越紧,王时雨昏过去了大概几息时间,惊恐让他及时醒来。 “见阳贤弟。” “嗯?” “我被蟒蛇缠住了。” “我知道啊。” 许落右手在地上磕了磕,蟒蛇的头在他手里,被他用手掌连同腋下死死卡住了脖子。 “我要是没抓住,你已经被吞掉了。”许落小声道。 “嗯,多谢贤弟……”王时雨说,“可是我现在,呼吸困难。身上骨骼也被挤压得有些疼。” “嗯,蟒蛇杀人就是靠缠的,缠到你肋骨胸骨断了,不能呼吸了,你就死了。别说你了,野猪它都能缠死。”许落说:“我帮你握着蛇头,你自己解开就好了……解蛇要顺着蛇尾一圈一圈的解。” “好的”,王时雨咬牙试了试,“见阳贤弟……我解不开,这蛇力气太大了。我用尽力气,它还是纹丝不动。” 许落说:“可是我不能过来帮你解,燕军的岗哨正看着这边呢,我站起来,或爬过来,估计就要被发现了。到时咱们俩都跑不了。” “嗯。那怎么办?我真的解不开。”王时雨有些尴尬。 “这样吧,你去翻它尾巴那里的腹部鳞片,找到一个孔……”许落说。 “尾巴,腹部,孔……难道是?” “嗯。是你想的。” “非礼勿视啊……” “生死攸关啊!” “好吧”,王时雨挣扎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低头去找,隔一会儿道:“……我,我翻到了。” 许落点点头:“捅它。” “啊?吾知书识礼,岂能对一条蛇做这等事?吾,又不是故事里那个许仙。” “性命攸关啊!” 王时雨又挣扎了一会儿:“好吧,拿什么捅?” 许落:“呃?你想拿什么捅?” 王时雨脸色乍红:“见阳贤弟误会了。” “没误会,我是说,树枝什么的不行……它吃痛,会剧烈挣扎,只有温和但是有力的,它才会松软下来。而后,你就可以轻松将它解开了。” “……” “你手还能动,用手指吧。” 王时雨:“也罢,为救恩师,吾也顾不上这小节了……见阳贤弟,我,我用哪个手指?” “哪个最粗,最有力?” 王时雨看了看自己拿惯诗书的右手,竖起大拇指。 “去吧。” 视死如归,王时雨翘着大拇指比划了好几遍:“那个,请问见阳贤弟……这蛇,它是母的还是公的?” “这个不是你应该更清楚吗?” “我,我……诗书上没这些。” “那你就当它是母的吧。” 王时雨想了想,“也好……就当吾是许仙吧。” “有辱斯文啊!”一声沉痛的哀叹。 “噗……”王时雨咬牙一捅,片刻后长出一口气:“它好像软些了。要继续吗?” “看你兴致吧。”许落说。 王时雨呜咽一声,偏过头去。 …… …… 终于,蛇解下来了。 蛇头还被许落卡着不放。 “那个,见阳贤弟……此事,还请不要对外人道。尤其是,尤其是顾盼和夏灵两位姑娘……愚兄,愚兄在她们面前,其实还算雅士的。” “嗯。” 王时雨松了口气:“那个,见阳贤弟为何还抓着它不放,不如……放了吧。” 许落看看他:“世泽兄这是生出感情了?” “啊?不是,不是……只是已经这样辱它了。若无必要,我想,就不必再害它性命了。”王时雨一脸尴尬的解释。 许落笑了笑,说:“有必要的。” “嗯?” “咱们在这儿看了半天了,你找着你恩师了吗?” “距离太远,人影模糊,我看不清。” “那就是了,我也没看见我妻子那位哥哥。” “那……怎么办?” “只能进去找了,然后再想办法把人带出来。” “不错。可是,下方有兵丁看守……” “一会儿就没了。” 许落说完夹着蟒蛇往前爬,小心翼翼爬到一队看守路口的燕国兵士头顶不远……手上一抡,再抬脚一踹,蟒蛇朝着士兵们头顶砸了下去…… “蛇,蟒蛇。” 一队士兵顿时混乱。 许落趁机拉起王时雨,跳下山坡,钻进难民所居的山脚。 王时雨扭头看着:“它被杀死了。” 许落:“节哀顺变。” *** 这个解蛇不是耍流氓啊,我在网上看来的正确解法……呃,下次万一被缠住了,解不开,记得这么干。(假设会遇到蟒蛇……)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人间炼狱 十几万难民将兵圣山下塞得严严实实。恶臭和腐烂的气息像是被封闭住了,凝实而且久久不散。 许落和王时雨必须小心翼翼的绕行,才能避免踩着地上的人。 活人、死人,最多的还是半死不活的人。他们有的还有家人围坐在身旁哭泣,有的,则孤独的躺在那里,等待死亡的来临…… 有人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的啃食一点残余的食物,或者也可能是树根、野草什么的。也有凶悍的,十几个人一队,拎着利器翻查每个人的行囊,抢夺食物和财物。 哭泣声和哀嚎声充斥整个空间。 “天下苍生啊……这是炼狱!” 标准儒生王时雨忧国忧民的劲儿上来了,竟是热泪盈眶的哀叹。这是一种许落暂时无法理解的情绪,除了自己在乎的那少数几人,他根本上依然是那个对苍生淡漠惯了的修士。 可是王时雨不同,他从来接受的教育,在心底根生的理想,就是泽被苍生,兼济天下。 终于,在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凝视的目光中,王时雨不顾许落几次三番的警告,取下了自己的包袱,打开……慢慢一包袱的面饼。 他取出来一个递给那个小女孩。 就在这个面饼和包袱出现的同一时间,人群在一瞬间如同炸开的巨浪向他涌来,有人跪地在求,但是求的人很快被后面的人踩在了脚下,抢夺的人群扑上来……推挤着王时雨和许落不断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那些人并不强大,他们大多没有武器,身体虚弱…… 但是这一刻他们看起来不可阻挡,因为本能的渴望已经超越对死亡的恐惧了——除非许落杀了他们。 许落跃起,一手握住上面横生的一根树枝,把身体荡起来,避开抢夺的人群。他伸手试着把王时雨拉起来,但是没有办法,大举人已经被人群死死挤住了。 他的包袱已经空了。抢夺到手的人被一群空着手的人死死压着,不顾死活的吞咽。后方看不清情况的人,依然在向王时雨扑来。 “我早已经劝诫过你了。”许落抵在岩壁上,有些无奈的说了一句。 王时雨仰头,痛心但是依然道:“也罢,不管吃到面饼的是不是弱者,至少我还是救了几个人。” 许落:“错了,你杀死了很多人。” 王时雨:“嗯?” 就这一刻,凄厉的哭声传来,许落抬头望去,最早得到面饼的女孩和她的母亲、爷爷,被一群提着锐器的人围住了。老人在向那些人磕头恳求,妇女一边痛哭,推挡,一边竭力把面饼塞进小女孩嘴里,小女孩吞咽艰难,因为恐惧,凄厉的大哭。 “给老子拿过来,再吃?再吃一口老子剁了你。” 歇斯底里的威胁,刀子在女孩一家人面前挥舞…… 王时雨身材颇高,他一样看见了,仰头看着许落,惊慌的恳求道:“快啊,救救他们……救救那个小女孩。” 许落摇了摇头:“我过不去,我现在下来,马上就会被围住,要过去,除非杀掉一圈人开路。看她死,或者我杀掉这里的几十人,你来选吧。” 王时雨愣住了:“我……”他做不了这个选择,内心挣扎。 很快,许落说了一句:“不用选了。” 王时雨踮脚看去,小女孩一家都已经倒在血泊里,而那个挥刀的人,手上拿着一个沾血的面饼,正往嘴里塞。 “啊~!”王时雨悲愤的大叫。 围着他的人群纷纷侧目,看着他空无一物的包袱。 但是没有人退去,因为头顶岩壁上,上还有一个。 “用石头把他砸下来。” 有人喊了一声,很快,地面的石头,木棍,土块被纷纷拾起,扔向许落。 另一边拿刀的那几个也过来了。 “把包袱扔给我们,不然老子砍了他。”其中一个拿刀指着王时雨。 王时雨抬头看许落,许落也低头看他,因为这一刻,这个标准而刻板的儒生面色不断变化,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即将奔涌的江水…… 他扭头去看那些正在向许落扔石块的“可怜人”,取看那一群提着刀分吃染血面饼的“恶人”。 好人呢? 清平盛世,面前这些可能多数都是好人,他们甚至可怜,让人同情,但是……本性里的恶被释放,让他们此时看起来是那样的面目可憎。 “噗……” 一个被踩踏在脚下的人喷出来一口血,喷到了王时雨的脚面上。 他刚刚一直在哀嚎,在恳求,但是没有人扶他起来,更多的脚,从他身上踏过。 然而他可怜吗?他是刚刚吃到面饼的少数人之一。刚刚抢夺的过程中,他拉着妇女的头发往后扯,人往前跃,他的拳头和膝盖一次次打在老人和小孩的面门……那些人,一样没爬起来。 “啊~”王时雨脸上有泪,仰头疯狂的大叫。 曾经所有固有的观念在一瞬之间受到巨大的冲击,想不通,不能接受……如果按修士来论,这一刻,他已经接近入魔。 许落从岩壁上跳下,一手按住他肩膀往后拉,同时从怀中取出一张清明符,贴在他耳后。 人群向着许落拥过来。 有人把刀尖指向他…… “唰……” 许落拔刀,收刀。 漫天喷溅的鲜血,落地的一小块面饼——刚刚持刀的那十几人,已经全部没有了头颅。 “谁再过来?”许落一身是血,开口问道。 没有人动,片刻之后,他们跪了下来: “大爷,给我点吃的吧。” “大爷,我家孩子才两岁,他快饿死了。” “大爷,我帮你杀人啊,给我一口饼,我帮你杀人。” “给我,我拿女儿跟你换,一块,不,半块,半块就好。” 这些人,包括女人、小孩、老人,多数刚刚向许落投掷过石块。 许落一言不发,回身拎起王时雨,在依然喷溅的血雨中向前走去。 “大爷,请问,你是不是叫许落?” 身后一个声音道。 许落回头。 “岑溪儿,我妹妹,你娶的……对不对?” 许落点了点头。 “我啊,妹夫,我是岑木方,我是你哥啊!” 一个满脸泥污的男子从人群最外围冲过来。 许落这才勉强看清他。 两人在当年许落和岑溪儿成亲的时候是见过面的,许落印象不深,这一刻努力回忆,应该是岑木方没错。而且是他先喊破的,信息也对得上。 “溪儿让我来找你。”面对这个大舅哥,许落尽量保持着礼貌。 “好,好……给我个饼。” 岑木方咬着一个面饼,面向人群,耀武扬威的站在许落身边: “妹夫,走,帮我杀几个人去。” 许落愣了愣:“为什么?” “他们得罪过我啊!”岑木方道。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岑木方这个神物 许落把滴血的黑刀墨阳提在手里,只有这样,他才能少杀几个人。 一边走,一边张望,好不容易清醒了些的王时雨依然面色荒凉,对,就是荒凉,就好像他被自己曾经拥抱的世界一脚踢开,完全抛弃了一样。 “如果我当时第一时间请你杀人,我们能救那个小女孩吗?”他突然问了一句。 “当时可以,过后除非一直带着他们,否则他们依然会死。”许落用眼神逼退一群一直尾随的壮汉,继续道:“所以呢,现在让你再选一次,你会怎么选择?” 王时雨缓缓摇头:“那你说,如果我当时给了面饼的人不是那个小女孩一家,而是别人,那他们会在后来向你扔石块的人中吗?” 许落扭头看他,说:“你说呢?” 王时雨不说话了,但是脑海中的碰撞没有停止。 他正在蜕变的边缘,而许落此刻心中隐约觉得,自己入世悟道至今的体会,因为这一天的所见所闻,观念似乎又走回原先的路上了——众生蝼蚁,人性本恶,大道当无情。 难道这就是真正的道? 这样才是对的,我本来就对,那么所谓悟道,也许只是为了体会更深而已,而后,就可以更加无情冷漠,攀登大道。 三个人各有心思,走了许久依然没找到王时雨的老师。在这种地方,体力必须保持充沛,才能应对危机,于是许落主动提议,在岩壁角落找了个地方暂时休息。 “妹夫,你真不肯帮我杀人?”岑木访又一次问道。 许落摇了摇头:“没空,还是想想怎么快点找到世泽兄的老师,怎么逃出去吧。” “那也行”,稍加接触,已经知道许落不好摆布了,岑木方没有继续勉强,改问道:“出圣村真的保住了?而且像你说的,真的过得那么好?” 许落点了点头,出圣村的情况,他刚刚路上已经向岑木方简单介绍过了。 “咱们家的房子和地也买回来了?”岑木方继续问。 许落继续点头。 “那还等什么?”岑木方跳起来道:“咱们赶紧回去啊。妹夫你身手这么好,带我们杀出去,没问题吧?对了,回村里,记得给大哥弄个好差事……” 许落看了看他:“说了许多遍了,我们还要找世泽兄的老师。” 至少到目前为止,许落依然根本无法想通,为什么一样的家庭,会出来岑木方和岑溪儿这样截然不同的兄妹。 许落脸色不太好看,王时雨也一样。 “对对对,我差点忘了,这个必须找。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找怎么行,对吧?放心,这些为人的道理我都懂。”岑木方讪笑着坐下了。 隔了一会儿,他又站起来:“妹夫,再给我一个饼。” 岑溪儿烙的面饼个头很大,他已经吃了两个了,许落有些困惑的抬头:“还饿?” “不是”,岑木方坦然而沉痛道:“是我有一位生死好友就在这附近。我,我一直也帮不了他太多,想想,尽量让他做个饱死鬼吧……一个面饼,顶多我自己接下来饿一顿,就算他吃了还是活不了,至少在我心里,这不是浪费。” 他说完仰头长叹一口气,似乎在强忍泪水的样子。 这一刻就连王时雨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变了,因为他说的,做的,很符合王时雨曾经的观念。 “这样确实不能叫做浪费,至少在我而言不是,岑兄这番话,王某深感钦佩”,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许落刚刚给他的面饼,“这个岑兄先拿去吧,反正我一时也吃不下。” “那,我就不跟王兄弟客气了。”岑木方欠身,接过饼,转身往下方走去。 “你把他接过来好了,多一个人,没什么差别。”许落在他身后说了一句。 “啊?”岑木方转身,“那个,他……他受伤很重,已经动不了了。就剩最后几口气,我们带不出去的。” 原来是这样,岑木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许落和王时雨坐在原地,同时都有些失落。 没隔多久,三个难民走过来,在许落和王时雨身前不远坐下,开始议论: “妈的,老何家那个十二岁闺女可真水灵啊,看着都流口水。” “可不是,要是以前呐,掏几十两都未必能睡上一次,何家那以前也是正经人家。现在便宜了,就一个面饼。” “便宜?一个面饼,现在你掏得出来吗?就算你有,你舍得吗?” “也是。唉,老子也想吃口面饼啊!” “不过刚刚倒是有个小子真拿着面饼去换了,这会儿估计正爽呢。” 三人的议论还在继续,内容越趋猥琐。 许落和王时雨对看一眼——岑木方。 …… …… 王时雨揪着岑木方的衣领,愤怒的质问着。 许落不能这么做,站一旁假装没看见也没听见。 “你,你怎能做出这等事?趁人之危,淫辱一个良家少女。”王时雨其实自己也逛青楼妓院,但那在他,在天下士子们眼中,是你情我愿的风流雅事,和岑木方如今的情况全然不同。 “我,我怎么了?”已经道歉认错过了,见没用,岑木方索性反驳道:“我这是扶危救困,我救人性命,知道吗?” “你,你竟还有脸这样狡辩?……简直无耻之极。”王时雨用神情诠释了,什么叫令人发指。 “我狡辩?”岑木方浑不吝的指着自己鼻子道:“我睡她,给她一个面饼,她就能多活几天,没准这几天情况有转机,她就真活下去了,明白吗?那如果我也像你们一样君子呢?她也许就死了,知道吗?君子、举人、秀才……你们的道义,就是守着道德,眼睁睁看人去死吗?你们又怎么知道,在她眼中,身子、名节和面饼哪一个更重要?” 王时雨语塞。 “要不是老何家男人多,他想卖还没法卖呢。这里每天被人白玩的女人多了,她们敢要一口吃的吗?还不就是为了活命而已。”岑木方理了理胸前衣襟,嘀咕了两句,惬意的靠墙坐下,“累死老子了。” 这家伙真的是岑溪儿的哥哥? 许落看了看他:“你小时候不是和溪儿一样在村里长大的吧?” 按说应该叫哥的,可是他真的叫不出口。 岑木方点头:“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妹夫,本来呢,我应该跟你们一样,也是有功名的。我爹娘从小把我送在镇上私塾,一心叫我考学。我也是很有天分的啊。结果,唉,一言难尽……只怪家里太没用,后来供不起了,我的前程也就被他们给断送了。” 听他这么说,这么责怪以采药为生,辛苦供养他的父母……许落大概懂了,“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岑木方独自说了几句,见没回应,也就沉默了下来。 隔了许久,他突然起身,跑到王时雨身边…… “王兄弟,那个,我突然想起来问你个事。你老师是不是六十有余,白须很长的一个儒士?说话嗓子有些哑……不时得清嗓子,咳几声……眼神,眼神不太好……” “对对对,正是如此。”王时雨立即激动的坐起来。 “头上喜欢戴方巾,个子不高,有些胖……对了,可能还缺牙,不仔细看看不来,但是,应该是缺牙,没错吧?” 王时雨用力的点头,他激动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见过,那是很好的一个老人家,不管说话、做事,都很叫人服气。原来他就是你的恩师啊,难怪。”岑木方语气感慨道。 “在,在在……我恩师在哪?”王时雨结巴着,颤抖着,抓着岑木方衣袖,“岑兄,你带我去,快,带我去。” “唉”,岑木方沉痛的摇头,“可惜,你来晚了一步。” “什么?” “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前些天……前些天,熬不住,走了。”岑木方拍了拍王时雨肩膀。 “……老师,走了?”王时雨颓然坐地。 “是啊,人还是我们几个出于敬重,帮着埋的。王兄弟节哀顺变。” 王时雨满脸是泪,颓然坐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缓缓抬起头来,带着感激道:“岑兄,你,请你带我去老师坟前看看吧,就算带不走……我想给他老人家磕几个头。” 岑木方愣了愣:“……磕不了了。” “……为什么?” “我们本来已经将老人家埋好了,可是当时当场,有人说了一句话。他说,有人已经开始吃人肉了。于是我们几个想想,这断不能让老先生的尸首遭此劫难啊……于是,我们又把人挖出来,点了一堆柴火……” “好了”,王时雨抬手阻止他,缓了缓才道:“我明白了。多谢岑兄。” 岑木方坐下来,陪他一起唏嘘了一会儿,由衷的开口劝道:“等咱们回去了,王兄弟看身上有老人家留下的什么念想之物,取一件,立个衣冠冢吧。往后时时祭拜,孝心也是一样的。” 也只能如此了。王时雨颓然的点了点头。 “那……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岑木方站起来,顺手把王时雨也拉了,扭头来看许落。 许落坐着不动。 因为他发现了,自家娘子的这位哥哥,真是一个“神物”啊。 难怪溪儿那么持家的人,也会轻易被他把钱骗光。 “世泽兄别急着伤心,我们再往前找找,你老师兴许还在。”许落开口道。 “啊?”王时雨懵了。 “世泽兄难道没发现么?我这位大舅哥刚刚说的你家老师的特征,一部分是你自己先前向我们描述过的,另一部分,是几乎每个老人都有的特征。他先换了用词,比如你说老师有些富态,他就说胖。然后,他又把两部分混杂在一起说,让你不能清晰判断。同时,他还一边说,一边通过你的表情判断自己说的对不对,边猜边说……” 王时雨愣了愣:“见阳的意思?” 许落道:“你老师不一定死了……他其实根本就没见过你的老师,更别说亲手埋他了。他这么说,只是不愿再找,急着回去。” “你?”王时雨想明白了,回身怒瞪着岑木方。 岑木方嬉皮笑脸的摊了摊手:“我觉得应该是死了,毕竟那么大年纪,对吧?所以,我其实是好心,不想大家白费工夫……这地方,早离开早好啊!” *** 老实说,你们有被岑木方骗倒没有? 第一百二十章 杀,杀,杀 以许落曾经的思维模式和行为习惯而言,岑木方这个人日后绝对会是麻烦,所以从原则上来说,就算不能杀了他,至少也应该马上把他丢下……虽然,丢下他基本跟杀了他没太大差别。 只要不告诉溪儿就好了。就说找不着,她伤心一阵,总会过去的。 这么做从逻辑上毫无问题,但是当许落想到这里,想起她的脸——他不忍心再骗她了。一旦做了,那种愧疚感会一直存在心里,无法摆脱。 岑木方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依旧嬉皮笑脸的狡辩着,不管王时雨是怎样的愤怒。 “几位爷,那个,是这样的,你们刚刚说的话在下正好听到了。”一名四十来岁有些干瘦的男子小心翼翼的凑过来道:“你们好像在找一位老人家。” 三人一齐扭头看他,表情各异。岑木方厌恶,王时雨惊喜,许落狐疑。 “听你们话里形容……那个人我可能见过。” 对方说完这一句,王时雨立即扑上去:“告诉我,告诉我老师在哪?” 那男子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看许落手里的刀,鼓起勇气竖起一根手指:“一个面饼。一个面饼我就说。” 王时雨立即转向许落,准备开口要饼。 许落起身走过去,用一个很自然的动作把刀甩起来,架在男子的脖子上:“先说吧,说对了有饼,错了没事,故意骗面饼的话,会死。” 男子被刀架着的一边肩膀往下垮,有些发颤的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见到那位老人家,他的衣服虽然因为逃亡脏了,但还是穿得很整齐,一丝不乱。那时他身边还有七八名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以及两名带刀的护卫。” “他把带来的粮食分给挨饿的人,站在土坡上宣讲,告诉大家要相信庆皇,相信满朝文武,说关门虽然未开,但是情有可原。庆国是仁义之邦,庆皇几十年治下,素来爱民,绝不会至几十万百姓于不顾。” “他还说正是国难当头,共御外侮的时候,我们更应互助互爱,不可为非作歹。” 男子说到这里,许落发现,王时雨眼神已经直了,因为这个人任何体貌特征描述都没做,但是他说的一切,完全符合王时雨对老师的认知。 男子继续道:“隔了几天,我第二次见到那位老人家,他步伐踉跄,身边的学子还剩下三人,其余学子和和护卫大概散伙了,不知去向。他带着剩下的人四处奔走,劝诫那些正在抢夺、欺弱的强人不可如此。他挺胸挡刀,把剩下的食物分出来一些,给最饥饿的人。不过这一次,他已经不提庆皇了,只号召难民们要团结一致求生,不可内乱。” “然后呢?”王时雨问。 “他当天夜里四处游说,鼓动大家一起冲出去,说,就算死去十万,还有几万可活。他说,他会冲在前面。不求活,但求洒血落地,能让难民们奋起。” “老师……唉。” “他是聚起来了不少强人。可是那些人先向他要食物,他给不出那么多。于是,他们冲上去抢。老人家的其中一名弟子抱着些食物先跑了。剩下两个拼死阻拦,被活活打死在老人面前。老人剩下的食物,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被抢走。” 王时雨仿佛把老人的经历亲身体验了一遍,意外的没有歇斯底里或痛苦嚎哭,他平静而麻木的问道:“老师还活着吗?” 男子点了点头:“他们没有杀他。那夜过后,老人一个人坐望兵圣山关口,整整两日两夜。先是不说话,然后开始自言自语,说什么仁义,仁者爱人,礼、义、廉、耻、忠、孝、悌……君子之道,天下兴亡,民贵君轻……他还念孩童念的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 王时雨这个时候竟然笑了,很难看,但是确实是在笑。 因为那些在他老师口中崩塌破灭的东西,此刻也正在他心里崩塌。 “好了。”不必再判断了,许落制止他说下去,丢过去一个面饼道:“带我们去找人吧。” “唔……好”,男人迫不及待的把面饼往嘴里塞,含糊的应着,不断的点头,“我,我先说好,到时你们看见什么样,可不能迁怒于我。” “放心,我知道。”许落有些担心的看了王时雨一眼,他依然平静,或者说麻木。 跟着那男子绕了好几个山弯,许落一行人终于在一处烂泥滩不远处停下,男子伸手一指:“你们自己看吧,就是他,脸上糊了泥,你们凑近些就能看清了。” “能再给我一个面饼吗?我孩子还很小,她已经几天没吃过东西了。”他又试探了一句,这个谎撒得实在不高明。 “滚,既然孩子在挨饿,你一个人刚刚还全吃了?!”岑木方骂了一句。 泥滩边上,一个干枯瘦小的身躯半倚着。人应该是赤.裸的,好在浑身是泥,倒也看不出来。他上身的泥巴已经干了,包括脸上……下半身则还坐在污泥里。 一动不动,看着像是死了。 许落正准备拉上麻木站立的王时雨向前走。 “嗨,老狗,给你吃的。” 突然,泥滩边有人喊了一声。 “有人给他吃的?” 许落定睛一看,被丢出来,落在河滩边上的,是一只破得连鞋底都已经磨光了的臭鞋。 “吃,吃,吃。” 虚弱不堪的老人爆发最后的能量坐起来,兴奋的抱起那只臭鞋,放在嘴里就咬。 “吃……哈哈哈。” “庆皇邀我吃御膳,夸我学问高如山……吾皇仁德,民风淳朴,哈哈哈,吃。” “大儒匡天下,丰城育英才,哈哈哈。” “斗酒诗百篇,教化七十年。” 老人一边咬着臭鞋,一边不时吟唱几句。 周围一阵哄笑,就连那些其实本身已经虚弱不堪的人,都挣扎着抬起上半身,一边去看老人的丑态,一边孱弱而畅快的笑起来……他们仿佛因为看见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儒,如今比自己更惨,就有了欣慰的理由。 所以,他们孜孜不倦的戏弄他,嘲笑他,践踏他,由此来获取最后一点快感。哪怕这些人中,其实有些还曾经从老人那里得到过食物。 “大爷确认是他了吗?”吃完面饼的男子问了一句。 王时雨不知是答他还是自语,说了一句:“老师。” “我去,我去……”男子殷勤的跑过去,把老人扶起来。 然后,许落和王时雨就看见,他从腰后摸出来一根削尖的竹子,抵在老人咽喉上。 “把剩下的面饼全部扔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有刀的几位弟兄,帮我,一起,他们还有十好几个面饼……咱们分。” 他这么一说,很快,就有七八人拿着各种锐器或自制的简易武器站到了他旁边/ 意外的,王时雨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也许微不可察的,他还笑了笑。 “快点,扔过来。” 男子见许落等人没反应,果断用竹子在老人手臂上捅了一下。 老人叫了一声,血开始往外涌,他继续低头啃那只鞋。 “杀。” “求求你,杀人。” “杀,杀,杀。” 王时雨大叫着,掏出怀中短刀,向前扑去。 *** 我要去看比赛先啦,下一章,明早看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另一种信念 仅在一日之间,王时雨过往二十余年固有的认知、道德与理想,几次三番受到剧烈的冲击,这些事就发生在他和他的老师身上,真切,痛切。 他们曾经一个是大儒,一个是少年得志的学子,拥有财富,名誉和地位,他们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哪怕封城七月的丰城里,他们也不是饥饿苟活的那一批。 他们的过往,住在一个由书卷、道理、志向构成的理想国里。 而今,一切都在最短的时间内急速崩塌了,君不仁,父不慈,人不善,言无信,世道可怖,良心被踩在脚底,道德和原则在最原始的欲望和本性面前,一次,一次,又一次,终于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而这些东西之于他们,其实或许比生命更重要。 所以,这一刻的王时雨表情狰狞,挥刀狂舞,那个曾经愿意为了两个青楼女子挺胸向刀枪,刚刚还为一个小女孩的遭遇痛心不已的儒生说:“求你,杀人,杀,杀,杀。” 这是一场急促而彻底的自我否定,他对人的认知变了,对自己的认知变了,对生命的认知变了。 “我可以死。” “老师也可以死。” “反正,世道死了。” “全都死吧。” 许落快他一步,在对面一群人还在惊骇诧异的同时,他一个俯身箭步,背上长刀出鞘……“呼”,如风影过,黑色刀芒卷走了挟持老人那名男子的头颅。 他如今出刀是乔开山教的拔刀斩,若只论这一刀,只要它碰巧带起来了体内古弓气息,劈出撕裂刀芒,许落自信,就算筑基后期修士挨上,也是必死无疑……只不过筑基修士不会站那给他劈罢了。 这种非修士的恐怖力量一直让许落困惑又震撼,不知它的极限在哪里。有一天劈得死元婴吗?……我得先会飞! 他现在不会飞,但身体速度也比常人快上数倍,一刀劈杀那名男子的同时,手腕一转,黑刀墨阳在手中回旋,划出一个半圆,扫开周围人等,许落另一手探出,将老人一把拉了过来。 “世泽兄?” 许落回头。 “杀。” 晚来一步的王时雨一刀捅进一个刚刚被许落刀风所伤的壮汉胸膛。 壮汉同时用削尖的竹子在他的腹部捅了一记。 “杀,杀,杀……” 王时雨浑然不觉,按住壮汉,手中短刃不断起落。 “看住人。” 许落将老人推给岑木方,还刀入鞘,一把拉起王时雨,同时再掏一道“清明符” “道则定神,一点清明。” 清明符贴上王时雨而后。 “嘭。” 出乎许落意料,他想过清明符可能已经不够,却怎也没想到,符纸竟在顷刻之间燃起,化作飞灰。 这是许落第一次看见一个凡人直接入魔……是王时雨本就有修行潜质?还是凡人最深的意念,最彻底的疯狂,其实同样具备可怕的能量? 许落不敢怠慢,双手结印,按住王时雨两侧脑后:“世泽兄,醒醒,醒醒。” 王时雨依然状若癫狂。 “杀……” 周围一圈人,全部被这一幕吓住,无人敢动。 …… …… “把他老师带过来。”许落没办法了,向身后岑木方大喊一声。 岑木方连忙将依然麻木的啃着那只鞋的老人带过来。 许落唤不醒正在魔性巅峰的王时雨,改变策略,一张清明符贴在老人身上…… “啪。” 片刻之后,那只鞋掉了下来,老人表情僵了僵,浑浊的眼神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你还认得他吗?”许落问。 老人定睛看了看,喃喃念出两个词:“世泽?” “他本已脱离险境,但是执意要来寻你,而后……” “不必说了,老夫明白。” 老人仰头,两行浊泪淌下。 过了一会儿,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满是污泥的一只手,轻轻按在王时雨头顶,嗓音沧桑哽咽道:“世泽……活着吧,活着。” 再没有教化,再没有书册,再没有人生和天下的道理,老人最后向挚爱弟子说的两个字,是“活着”。 王时雨的躁动稍稍平息了一些。 老人俯身对着许落拜了一拜,扭头再环视一眼远远近近所有围观的人群,他们曾经祈求他,曾经践踏他……淡漠的,一句话没说,老人回身向着有燕军把守的一个侧面山口走去。 他穿过人群,踏上尖锐石子,被荆棘划破身体,却依然笔直向前。 “再往前,我们就开弓了。”守在山口的燕军张弓搭箭,威胁道。 老人仿若不觉,依然向前。 许落起身,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上前阻拦。 救不了的,这位曾经的大儒在几日之间经历了信念的背叛,家国的背叛,弟子的背叛,人性的背叛,自我的背叛,近七十年构建的理想国崩塌彻底……他要么疯,要么死,否则只要他清醒着,就会比死更痛苦。 而今他先疯后醒,看见自己赤\裸脏污的身躯,就如同看见了这个已经被扒光的世道。 就算现在强行救回来,也只不过让他徒增几日痛苦煎熬而已。他一样会去死。 “嗖……嗖嗖。” 一枝,两枝,三枝……燕军开弓了,射死了一个疯老头,士兵和将领们似乎在比赛,一枝接一枝箭扎在老人其实已经没有呼吸的身体上。 他们一边起哄,一边玩笑着,不屑着,却不知道,他们的孩子在家乡,也许此刻正读着这位老人校注的儒学经册。 老人的尸体终于倒下了。 “老师死了,解脱了。” “我呢?” 王时雨站起来,向前走去,他手里还拿着刀。 “下一个。” 正意犹未尽的燕军发现了,立即转换目标开弓向他射击。 许落连忙冲过去,将王时雨拉到身后,挥刀格挡箭矢。 “咦?” 燕军已经很多天没见过难民中有高手反抗了,他们没有惊慌,只有兴奋。 “射死那两个,赏银五两。” 一名穿着裨将服装的人在马上喊了一句,瞬时间箭雨倾盆,一场围猎开始了。 面对大军,许落也一样不敢被卷进去。 “走。” 他拉起王时雨,往后方狂奔,一路许多难民跟着奔逃。 “妹夫,我,我呢?” 许落扭头看他一眼:“跟上啊,你拉着他,我挡箭。” 三个人一路狂奔数里。不能再向前了,再向前就是另一边守卫的燕军。许落抬头一看,这里的山壁上好歹有些灌木,可以躲藏和行走…… “我送你们上去。” 许落先一手拎起岑木方,狂奔几步,一脚蹬上山壁的同时,双手同时用力,将岑木方抛向高处的已从灌木。 跟着,第二个,许落如法炮制,将王时雨向上抛去…… 这回力气短了一些,王时雨落在灌木下方。 “拉他一把。” 许落喊了一声再看,岑木方已经独自先沿着灌木丛往上方爬去了。 王时雨的身体向下滚落。 许落连忙再退,再前冲,一跃纵上岩劈。 “噗……” 半截黑刀插进岩壁,许落有了着力点,握着刀柄发力,身体向上一荡,同时拔刀,向上一截,再次将刀插进岩壁。 “唰……” 正往下滑落的王时雨的身体被他一把抓住。 “我再扔你上去,这次一定要抓住灌木。” “……让我死吧,许兄弟,我一心求死,何必再拖累你?” “死什么死?我是个假秀才,村里那么多孩子还等你上课呢”,许落笑了笑,“不想拖累我这回就抓住了。” 下方的箭雨再次袭来,许落将王时雨向上抛去,几枝箭矢同时射在他背上…… “噗、噗……” 箭矢纷纷落地。 “刀枪不入?” 下方燕军士兵一阵惊呼。 “哦?某来试试。” 一名燕军将领摘了弓,向许落脑后瞄来。 许落抬头,上方的王时雨一手拉着灌木,一手竭力向下探,整个身体前趋,暴露在箭矢之下:“我拉你上来,许兄弟……兄弟。” 这一刻,王时雨在破灭了过往几乎一切信念之后,似乎又找到了另一种信念。 *** 昨天比赛看完郁闷得没写下一章,现在补上。 感谢这段时间打上鼓励的朋友: 少年如此机智;览众山638563951;陆妄言;茵洲;风念水想;夜未央497363464;你微笑时好美;雪凋零;失落的秩序;天拓企业;kill38dema;乌痣泪的女孩;绣衣年少朝欲归;mellow melody;奈何缘份;呐、阳光;破屠;王大毛、;陈柏淳…… 谢谢大家了,最近过度节奏没把握好,抱歉。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军伍 这一刻,文弱书生王时雨一手揪着灌木,身体和另一手竭尽全力下探,他的腹部血透衣衫往下滴,整个人暴露在对方的箭矢之下。 “大概儒生也很少论兄弟吧?” 许落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因为这种俗世里共同打拼,并肩进退的兄弟概念,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很少。修士的世界总体而言是一个以个体为主的世界,而修士团体,大多其实是一种依附关系。 其实这一天许落的观念也在被冲击。 不同的是,王时雨的观念是在瓦解,而许落的是在巩固。这一天遭遇的一切,完全符合修士世界里的生存原则和道德逻辑,它一次次告诉许落……回去,回去做原来的许落。 所以刚刚,许落其实很想家,很想岑溪儿,小织夏,春生,甚至花花——她们才是那股一直在瓦解许落原有世界的力量,也是教会他去信任,去感受,去做一个有情人的人。 王时雨伸出的这只手让许落有种莫名的感触…… 不过就他的力气,哪里拉得住纵欲而上的许落? 许落也不需要,他这一腾身,直接就落进了王时雨身边的灌木丛。 “噗。” 许落落地同时,王时雨整个斜着蹿起,跟着,一直羽箭直接钉进他的肩膀。 许落一看,赶紧拉着人隐入灌木,匍匐而行。 “是不是傻?我身上刀枪不入你看不到吗?”许落骂了一句,对这些读书读傻了的儒生评价再降一档。 王时雨啐了一口:“滚,他射的是你脑后。” “……书生也骂脏话?” “等我回去再上课,讲道德原则之前,会先教孩子们怎么活着。” 许落看看他:“这你也不会啊。” “我可以看书啊……” “还有这种书?” “对,史书,换一个角度看就行了。” 许落不懂这些,想了想:“还是先想现在怎么活下去吧。” 下方的燕军越来越多,上方有一段很难攀爬而且一旦去爬就会暴露在箭雨下的光秃秃的岩壁。许落三人小组困在岩壁当中的树丛里,进退不得。 “被你害死了。累赘,就不该带上你。” 稍稍靠上不远处,倚在两棵并生树后,岑木方回头指着王时雨大骂。 “妹夫,现在咱俩怎么办?哎,你别老管他啊,你也管管你哥我……别忘了,你可是答应了溪儿要带我回去的。咱们才是一家,他就一外人……” 箭矢射在树上,“笃笃”声不停,许落真的越来越难忍受这位大舅哥了。 “一,刚刚为什么不拉住他?而是一个人先跑;二,刚刚回身向我伸手,替我挡箭的,好像不是你;三,我只是答应溪儿来看看……” “塔塔塔……哧啦。” 石块在岩壁上滚动的声音,三条绳索系着石块滑落下来。 “兄弟好身手,好胆魄。将军很欣赏你,特命我们相救。”岩壁上方传来一个声音道:“绑上绳索,我们拉你们上来。” 整个兵圣山,除了关口,断圣崖那一带几乎是无须驻守的,百丈平滑岩壁无人可攀,但许落现在所在这段又不一样,这里叫小峰山隘口,既然许落可攀,那么燕军中自然也有几个可以攀登的高手。 为防突袭,在此处驻守的庆国军士并不少。刚刚正好守关主将楼胤凡在此巡查,看见了那一幕,于是命令部下营救。 “多谢。”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担心别的了,许落果断应道。 崖壁上的人不多,但是似乎力气极大,三人绑好绳索之后只听得一声齐喝,瞬时间被拉得如离弦之箭,直上绝壁…… 只有许落上升同时依然凭双脚不停点在岩壁上,以保持身体面向下方,挥刀替王时雨和岑木方格挡射来的箭矢。 “不错,你,你,从军戍守。归入小峰山第七旗第十三标。另外这个书生,先带下去治伤吧。”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许落三人上了崖壁,还未从地上站起,就被决定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站在一群穿着庆国制式皮甲的军士中间,许落扭头看到了一个正在远去的高大背影,沉稳如山……这就是刚刚说话的人,兵圣山守关主将,也是当前庆国第一战将,宋诚。 宋诚是庆国近百年来唯一的一个天下一品。 许落还记得,那天春生出手,乔开山和杨武平两位宗师一度误以为他是天下一品,后来言谈之间,许落也曾询问过,天下一品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概念? 当时乔开山和杨武平均表示自己其实也不了解,更无法形容,只说天下一品其实完全超脱剩下九个品阶的概念划分。 意思就是说,俗世武者从十品到二品,可以凭借内力、真气的不断提高而自然提升,但是天下一品不同,它必须是一种质的飞跃……凡天下一品,必须掌握自己的道。 许落对这样的表述一直心存怀疑:“道”,是那么容易触摸的吗?还是这个道,其实是一个与修行世界完全不同的概念? 他今天终于见到了第一个俗世里的天下一品,很好奇,问题在于……许落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小卒。 “好吧,回头再找机会看看,看看这个传说亿兆凡人中仅仅十余人的天下一品,到底能有相当于修士哪个境界的战力。” …… …… 夜,篝火,营帐。 这是第三天了,王时雨的伤势据说康复得不错,精神状态也还算稳定。 至于岑木方,许落已经越来越懒得理他了。 他现在也弄明白了,所谓的小峰山第七旗第十三标其实就是一个十人队,长官称作什长。 此刻围坐在篝火旁的有七人,加上不远处站岗的两人,共计九人——这说明这个十人队在许落和岑木方加入之前,有三人战死或重伤。 “等你那个书生兄弟回来了,咱们就又齐整了。”见许落在数人,篝火旁有人说了一句。 “狗屁,书生来了也是九个,那个不算兄弟。”有人指了指正在外面站岗的岑木方,几天相处,他的品性大家也都了解了,这样的人,别人很难拿他当兄弟。 “书生还不错,那天我看见你,他不顾箭矢伸手拉你。见阳兄弟……酒。” 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说完抛过来一只大酒囊。 许落接过喝了一大口,又传给下一个人。一点没嫌脏。 这种相处感觉很奇怪,说不上同心,但是至少都有同命的觉悟,而且个个豁达爽直,从第一天起,这些人就一个个的自来熟,大大咧咧的与许落相处,不把他当外人。 许落挺喜欢这种感觉的,有种莫名的热闹感,心里热闹。 他唯一的苦恼在于自己现在身上穿的那一身庆国制式军服和皮甲——这是军纪,许落也没办法,只得把青衫暂时换了军装。 当然,他此刻并不知道,有群人从荒海来,已经登岸,正一边被抽风少主辽览安带着胡混,一边四处找青衫。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青衫丢了 雪域玉蚕丝质地的青衫——这是许落身上最显眼的标识了,一般人认不出来,修士,尤其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辽览安见到了,肯定能认出来。 其余相貌年轻,出类拔萃,娶了一个凡人女子悟道什么的——这些也能拿来当找人的依据吗?满街都是啊! “所以,就是盯着青衫找人,知道了吗?”辽览安坐在一座大寺顶上,指着下面路过的两个姑娘说:“看,那个漂亮的,青衫……快去给我抓来盘问。” 旁边几人觉得人生大概不能这样,苍无宗的结丹弟子壮起胆子开口:“少主……那是女的。” 辽览安怒道:“空冥宗那个天骄,叫什么许落的,他就不能是女的吗?” 结丹弟子答:“长老说,许落娶了一个凡人女子悟道。” “……”辽览安想了想,“那女的就不能娶女的吗?哭砂门那个好‘磨镜’的娘们呢?出来告诉他,女的能不能取女的?……哦,已经死了是吧,那算了,就当许落是男的吧。” 没错,荒海这群人在路上已经死人了,海上死了一个绿毛,登岸之后路上又战死了六个,失踪了三个,现在还剩十一人。 战死的人里包括苍无宗的那名筑基弟子,还包括两名女修。两名女修中的一个,正是当时在船上给辽览安当靠枕的那个。所以在这位抽风少主的概念里,大概绝没有怜香惜玉这四个字。 可是在场诸人依然感激他,包括看他最不顺眼的青歌。 魔毒修士在诸夏行走的难度太大了,尤其他们还是成群结队的,一行人登岸三天,已经连遭诸夏宗门三次狙杀。 若不是对手并非什么大宗,加上有辽览安的超强战力,这批人在三次战斗中就活不下几个。若不是辽览安手段狠辣,宁愿承担牺牲也次次以全歼灭口为目标,他们这些人或许也早已经被大宗门追杀殆尽了。 所以,抽风少主至少到目前为止除了找人不够用心,其余都没抽。 “少主,我们还是先下去吧,免得太显眼,又被诸夏宗门盯上了。” 一群人站在寺庙顶上,结丹弟子小心劝了一句。 辽览安叹了口气,跟智商低的人说话太累了:“我们显眼是因为站得高吗?……是因为你们一个个长得稀奇古怪,穿得花里胡哨,脸上还乱纹乱画啊!” 他站起来,抖了抖身上新买的红色丝绸宽袍:“要是你们每个都像小爷这样,长得周正好看,外加打扮得体,风流倜傥,会有人发现吗?” “尤其是你,青歌,你一女的成天穿一身黑也就算了,你脸上抹那么多道杠干嘛?怕小爷看上你啊!我那个现在在荒海哭的未婚妻,比你漂亮不知多少好不好。” 青歌偏头不看他,耿直道:“就算你看上我了,我也不会喜欢你。” 这几天相处下来,青歌已经发现了,辽览安是一个看着很可怕的人没错,但是除非他自己抽风,其余时间其实并不需要别人对他太恭敬,也不怕冒犯。 “我呸啊,看上你?!也就是你凭那把半生枪在手,还算有点战力,不然我理都不理你。再说了,你以为小爷为什么死活要来诸夏啊?我真正的目的……” 辽览安说到这里,发现每个人都惊惶的看着他,意思:爷,您还要折腾什么? “小爷真正的目的,是要把空冥宗那个颜无瑕,就那个,天南第一仙子……绑回去。”辽览安弱弱的说了一句,接着道:“去年,一块有她影像的铭影石流到了荒海……小爷看过,当场就已经立下这个志向了。” “你们以为我去年为什么闭关苦修?还不就是为了来抓她。可是,昨天打探空冥宗消息的时候,我意外听到了一个噩耗……她娘的立地破境,元婴了。” “唉,反正我是不回去了。等杀完那个许落,还有那个谁,你们回去吧,我要留下来。” “少主……”结丹弟子面色惊恐,准备开口劝诫。 辽览安摆摆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回头再说吧。现在先做正事要紧。” 剩下几个人想了想,也对,于是道:“那少主我们现在先往那个方向去?” “什么先往哪个方向去?”辽览安看看他道,“先去买衣服,买面巾,洗脸……把你们变成正常人。包括你啊,青歌,给我把脸洗了,换一身诸夏女人喜欢的裙装。就藕色的吧。” “我不。” “那我回去就灭了你们梅花宗。我不回去我也叫我爹灭了你们梅花宗。” “……” 青歌穿着一身藕色裙装,脚下一双绣花鞋,走在俗世街头,欲哭无泪。她很想当场招出来半生枪,给身前那个一身红袍,摇着扇子招摇过市的苍无宗少主一枪捅个对穿。 可惜她只能想想。 “你这身打扮,再横握半生枪的话……一定很有趣。” 辽览安正巧突然扭头评价了一句。 半生枪在青歌的储物囊中蠢蠢欲动……好想杀人。 …… …… 七天,伤势其实并没有痊愈的王时雨回来了。 他回来不为保家卫国,事实上,他对庆国的归属感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之所以急着回来,是因为他如今想做另一种人,一种能杀人,能生存的人——没有比沙场更能满足他需求的地方了。 “下次再有燕军试探,世泽不许再冲上去了。” 什长林泰坐在营帐外,向众人分析着前一次燕军试探进攻小峰山隘口的情况。 小峰山第七旗第十三标的情况也算是奇葩了,一个是岑木方,只要听见声音,撒腿就跑。一个是王时雨,明明书生一个,报上举人身份就能走,他偏不,而且闻敌就兴奋,就拖着有伤的身体疯了一样的往前冲…… 要是没人拉着他,他估计能顺着岩壁冲到山下去。 不过有一个人林泰很满意,许见阳,自从第一次见识许落出手之后,林泰就坚信了一件事:自己这十人,就是小峰山最强标旗。 “见阳,你是几品?”林泰问了一句。 许落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就是自己瞎练的。” “跟我一样啊?”方驹子抡了抡手里的大铁锤,兴奋道。 他本身是铁匠,天赋异禀,力气极大,能抡得起上百斤的锤子,所以上了战场,依旧使的是他最顺手的大铁锤。百斤的大铁锤抡起来虎虎生风,一般人根本不敢近身。 “什么就一样啊?你少往上凑。”另一个一脸大胡子,外号也就叫胡子的接了一句:“许兄弟昨天一刀劈下去那两个燕将,一看就是入了品的……那是你能比的吗?” “我也没说这个一样啊……”方驹子顿了顿,“得,我也解释不来。要不这样,胡子,干脆咱俩比划比划?” “不比,我用弓的,没那么大场地。”胡子直接拒绝了,想了想道:“要不比喝酒?还有黑驴,你要不要也加一个,你不是老不服嘛?” “没那么多酒给你们喝,有力气也别瞎比划,留着多砍几个燕军,立功受赏,早日回家陪老婆孩子。”林泰笑着,直接把他们的对话打断了。 因这一句话,在场一圈人不自觉的都叹了一口气,在场除了王时雨,谁不想家啊? “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去。”大牛仰头低声说了一句,“想俺老娘了,还有俺婆娘。” 其实这一标十人,除了岑木方和王时雨,都有两把刷子。别看他们只是兵卒,事实上都是精锐,驻守兵圣山近二十万庆军,精锐全在小峰山隘口了。 因为对于天南第一险关兵圣山关口来说,只有小峰山隘口,才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攻防关键,燕军唯一可能的突破口。 这里岩壁最矮,坡度最小,且有灌木树丛,石质也不算坚硬,所以燕军精锐并非完全上不来。他们一直以来的试探,也都集中在小峰山隘口。 许落来这几天,已经遭遇过三次突袭。 不过他现在在郁闷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他放在账中的青衫两天前不见了。 找了两天,可是偌大个军营,近二十万人,还有这么大片的山林,许落实在找不过来。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家书 许落参军的第十天。小峰山隘口整日平静无事,除了什长林泰从下午离开,一直到入夜篝火燃起依然没有回来。 这一晚轮到站岗的人是许落和方驹子。 许落的长刀依然背在背上,被厚厚的杉树皮裹着,方驹子百多斤重的大铁锤就扔在脚边,两个人席地而坐,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声说着话。 远处篝火映射而来,大概可以看清楚往下大概七八米的距离,不过若是真有燕军突袭,基本还是靠听。 “想婆娘了没?”方驹子笑着问许落,“对了,你还没娃是吧?” “是有些想了,对,还没生孩子。”就像是俗世里普通人对谈,这样的对话,许落如今已经很适应了。 “也是,你这小年轻的,刚抱上媳妇儿,夜里火旺,指定想得厉害。”方驹子说了句荤话后神情一黯,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我也想了,想家里那个悍婆娘,想我那四个崽……对了,我三个闺女,一个儿子,最大的八岁,最小的才两岁。” 脑海里画面重现,初尝欢爱也有十来天了,向来害羞乖巧的岑溪儿渐渐放开,到了床上真的很“用功”…… 所以,没错,许落是想了,想着摇曳的烛火,摇晃的雪白身躯,带着羞怯的努力动作,想着岑溪儿因为自小攀山采药而有力的双腿和腰肢,不停的起伏扭动,她说,上仙终于被小娘子“镇压”了。 收回心神,尴尬的笑了笑,许落开口道:“驹子哥好福气。” “好福气也得有命回去啊,唉,不瞒许兄弟,其实我……特别怕死。每天日里夜里的啊,就没完没了的担心,怕哪天我不在了,我那个瓜婆娘……她养不活自己还有那四个崽。” 这个成日里喝酒逗闹,冲杀凶猛,看着没心没肺的高大汉子突然一刻眼眶泛红,许落还真有些不适应。 “要是我跟你一样,家在兵圣山外,皇帝老子他管不着……”方驹子小心的扭头看了看身后,转回来压低声音道:“要我是你……我早跑了。可惜我家在兵圣关内,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已经暗示得足够明显了,许落愣了愣,劝慰道:“兵圣关至险,守住不难,驹子哥别太担心了。” 方驹子苦笑着点了点头:“想的是道理,说的是没错,可是如今咱们那位庆皇,谁知道他改天又想哪一出呢?这主动攻打燕国这种事,不就是他干出来的吗?” 许落也笑了一下:“庆皇总不至于糊涂到让咱们从兵圣关杀出去吧?” 两人正说到这里,背后传来了声音。 “可不能再往下说了,这些话叫人听去,要杀头的。”一个带着笑意,稍微有些陌生的声音。 许落和方驹子回过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身后的光影里。 宋诚?庆国当前唯一的天下一品,也是兵圣山守军主将,他怎么来这里了?而且悄无声息。 两个人顿时陷入生死危机。 “宋将军,我们……”方驹子有些惊慌,因为他和许落刚刚说的那些话实在太过大逆不道,宋诚只要一个念头,就能置二人于死地。 许落右手放松,摩搓手指,随时准备送上一记拔刀斩。 “放心,其实我也跟你们一样想的。只是有些话能想不能说,明白吗?”宋诚笑笑,在两人身旁坐下,扭头看了看许落的右手,微笑道:“好胆识……你知道我是天下一品吗?” 许落点头。 “那你还准备出刀?……好吧,此句似乎多余了。” 一旁听着的方驹子已经愣住了:难道刚刚许兄弟准备向宋诚出刀,杀人灭口?不可思议,但是看两人的对话,似乎又确实如此。 “你有多大把握?”宋诚又问了一句。 “我其实不知道天下一品到底是怎样一个境界”,许落摇头坦诚道,“所以,砍了才知道。” 宋诚愣了愣,随即大笑:“看来那天我还是小看你了,可惜,今日没办法与你切磋。” 他自腰间取了一个酒囊,喝一口,递给方驹子道:“京师杜家酿,号称庆国第一,尝尝?” 方驹子壮起胆子喝了一口,咂摸一下味道,随即连喝好几口。 “没了,没了……狗日的,留点。”就像是平日里篝火旁的自家兄弟,宋诚骂着脏话,着急的从方驹子手里抢回酒囊,自己喝了一口,而后意犹未竟的将酒囊递给许落。 许落尝了尝,这庆国第一的杜家酿,确实不错。 “刚刚听见你们聊婆娘孩子了”,宋诚说,“这事我比你们厉害。我家里一共三个婆娘,十四个崽。至于外面,应该更多一些。” “这么猛?呃,将军不愧是天下一品。”方驹子拍了个蹩脚的马屁,许落和宋诚都大笑起来。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宋诚看看夜色,爬起来:“我还得四处看看,先走了。”他最后伸手拍了拍许落和方驹子肩膀:“尽力活下去。” …… …… 没隔太久。 “什长唤你二人回来营帐。”大嗓门的胡子压低嗓子道。 方驹子迟疑了一下:“不设岗哨了吗?” 那边稍停片刻,像是询问了什长林泰的意见,扭回头道:“一时半会儿没事的,稍后轮着去替你们。” “哦。” 许落和方驹子回到了营帐里,映着帐外的篝火,林泰当中坐着,表情严肃。 见人到齐,他把每个人脸上都看了看,最后一咬牙,取了一副笔墨纸砚搁在案上,向着王时雨道:“世泽,这里属你学识最高……就由你代笔,帮弟兄们每个人写一封家书吧。” 因这一句话,整营的人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今夜岗哨我去,你们写好家书都早些休息,睡一会儿,晚些我叫你们。”林泰又说了一句。 “林哥,到底什么事啊?这听着怪瘆人的。”大牛嘀咕了一句。 林泰还没说话,一旁眼尖的黑驴看到了林泰座后,应当是他刚带回来的十来捆大绳,指着道:“是不是我们今夜要下山去袭扰敌营?” 营帐内顿时有些骚动,据守兵圣山至险,主动下山袭扰敌营,意义在哪?去多少人?怎么回来,有几个能回? “这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吗?”岑木方摇着头往后躲。 “不止我们”,林泰犹豫了一会儿,干脆开口道:“庆皇有旨,兵圣山关口守军即日主动突袭,先行全歼兵圣山下三十万燕军,再行……收复失地。” 他说完低头嗤嗤的苦笑。 “庆皇……疯了吗?”这是这一刻,每个人共同的心声。 *** 这段战争,也不知是我心态问题,还是剧情本就有问题,似乎一直没写出感觉。 前天请假,一直到昨天,本想跳过去的,但是完全跳掉又太脱节,想了想,还是得写,不过会简写,我尽快过去吧,把它当过渡。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主动进攻 自燕庆战事一起,庆国一路溃败,丧城失地,几十万军队或降或亡,几乎毫无反抗之力,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 如今好不容易借着最后的兵圣关天险挡住了——却又要弃关主动出击,以不到二十万兵力,放弃绝对优势地形,去和山下的三十多万燕军决战? 不需要什么战略眼光,甚至不需要任何经验、见识,随便抓一个草民他都能判断:这毫无疑问是庆国自取灭亡的举动,愚蠢至极。 就连燕国将领做梦,恐怕都不敢梦想的好事,竟然就这么真的要发生了。 庆皇……疯了吗? 也许从韬光养晦数十年后,突然主动挑衅西南强邻燕国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疯了。 不论如何,圣旨已经下了。 要么抗旨,要么照做。 问题谁敢抗旨?除非宋诚决定反了。 然而从刚刚的接触和林泰传递的信息看来,这位当世庆国第一名将,唯一的天下一品,应该是准备奉旨出战了。 许落有些茫然,说实在的,什么家国、天下,黎民百姓,全都与他无关,而他,确实也不是没能力走,至多因为要带上王时雨和岑木方而麻烦些罢了。 帐内,弟兄们正在一种压抑愤懑的气氛中轮流叙述,由王时雨执笔,书写家书——或许更适合叫它诀别信。 “这是要送死啊,妹夫,咱们跑吧?”岑木方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小声道:“那个王举人,他不用咱们操心的,以妹夫你的身手,带上我跑,肯定没问题。” 许落犹豫了一下:“要走也是三个一起。” “三个?那你到时万一顾不全,先管谁?” 许落不说话。 “妹夫,你可不能忘了啊,我可是溪儿亲大哥,你得时时记着,怎么跟她交代啊!” 许落犹豫了一下:“我那件青衫,是不是你拿的?” “嗯?”岑木方一下激动的跳起来,“妹夫,你这什么意思?别人怀疑也就算了,你当我是什么人?咱们可是亲人,我这个当大舅哥的,还时时想着万一遇到危险,拼了命也要护着你啊,你可不能这样伤人……” “我也就是这么一问”,许落怕了他了,打断道,“其实我就是想说,如果你碰巧知道那件青衫在哪,逃亡也好,参战也好,记得穿上。” 说完许落扭头钻回营房。 “岑兄说他不用写,就差你了。”王时雨看向许落道。 “你呢?”许落反问。 “我的已经写好了。” “你家人不是在京师吗?去和宋将军说一下,你回去吧,带着大家的家书。” “我家人自有门路,就算庆国亡了,他们也能避祸他国。而我,不死的话,回出圣村。” 王时雨眼神坚定,许落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劝。 “我的自己来写吧。” 许落取了纸笔,简单写下一行字: 【溪儿放心,不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回来。你若是听闻什么,不许瞎想,不许担心,免得弄坏了身体,要相信你家相公。我很想你。】 …… …… 除了岑木方坚决不写,九封家书现在都在林泰手里了。 他把帐内每个人都看了看,最后把整叠家书递给许落:“见阳兄弟,你身手最好,活命或脱身的机会最大……这个,就拜托你了。” “嗯?没人代送吗?” 林泰摇了摇头:“兵圣山现在已经是死关一座,宋将军正在调动人马,为免消息泄露,无人可以离开。” 看来一切已是箭在弦上,真的无法挽回了,闻言每个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许兄弟,方哥想拜托你件事。”方驹子突然当着众人面开口。 “驹子哥你说。” “走。”方驹子此刻当众冒出的这个字,会给他引来杀身之祸,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因为主动出关决战燕军,基本上跟死没太大差别。 没有人说什么,就连身为长官的林泰,都只是平静的听着,看着许落——这是一种默许的态度。 “走。然后日后有可能的话,请许兄弟代我去家里看看,与我那婆娘和孩子们说一句,好好活下去。”方驹子突然跪下了,许落扶他,他不起,低头继续道:“方哥厚着脸皮再求一句,若不算太为难,我想劳烦许兄弟到时护送他们去江北娘家。若不然她们孤儿寡母的……” “我答应。若是嫂子娘家那边也不安稳,我带他们去出圣村。” 许落郑重应下,然后将方驹子扶了起来。 一时间营帐内所有目光都盯在许落身上。 “各位兄弟放心,若真的到那一日,我会亲自去往你们每个人家里,尽我所能,替你们安顿家人。” 大丈夫一诺千金。许落的话音落下,帐内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无声的抱拳稽首。 岑木方兴奋了:“妹夫,走。” 王时雨看看许落,叮嘱道:“路上小心着些。” “他不走更好。”岑木方说。 “不急,等到不得不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许落没理会岑木方,走向王时雨,将手上那叠家书递给他,“贴身藏好,剩下的我会自行判断。” 这个举动里包含的意思不言自明:许落暂时不走;他有自信在危机时走脱;他走,会带上王时雨。 这里头还有一层意思,他准备留下来和弟兄们并肩作战——不为保家卫国,只是为了看看是否能多护得几人周全。 林泰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这样也好。而且有宋将军文韬武略,我们此番出击,未必没有机会。只是,真该走时,许兄弟切记不要犹豫。” “我知道。” …… …… 庆都,皇宫。 年已近九十,大限将至的庆皇坐在寝宫软榻上,显得苍老而无力。 白日里在朝堂上面对数十名大臣的激烈抗议,老头辩说无力,最后选择了一意孤行。圣旨直接抛在堂上……不奉旨,就是欺君。 没有人能理解他,因为过去的数十年,他基本都还能算是一个好皇帝,至少在他的带领下,庆国尽力避免卷入一切战事,休养生息,换来了开国以来最长久的一段安定。 大限将至,晚节不保……这是怎么了? “和顺啊,你说,朕难道真的做错了吗?”老皇帝气若游丝的问了问了一句。 角落里走出来一名同样苍老的老太监,俯身劝慰:“圣上英明,怎么会错呢?古来帝王,又有哪一个不求长生?吾皇在位数十年,福泽万民,如今正是他们该偿还的时候了。” 老皇帝浑浊的双目中绽放出火热光芒,点了点头:“只等这最后一战过去,落箭山宗主依约赐下延寿丹,朕便可延寿百年……届时,寡人一定励精图治,回报庆国百姓。” 老太监跪地拜道:“奴才贺喜陛下,寿与天齐。” 这番话无人听到,否则一切就不难猜了——庆皇没疯,此番从庆国主动开战,一直到兵圣山关口今夜弃关出击,决战山下,所有看起来愚昧,不可理喻的举动,其实都只是一场交易。 交易的双方,一方是垂死挣扎,不愿接受寿限到来的庆皇;另一方,是一个叫做落箭山的宗门。 交易的最后一幕即将拉开: 【庆军近二十万;难民近二十万;燕军三十余万——七十余万人的血,注定染透兵圣山下。】 这个哪怕说了许落都不曾听过的,叫做落箭山的小宗门,到底要做什么?它怎么可能有真的有多余的延寿丹,可以赐予凡人皇帝? *** 我在补,大家方便的话帮忙投下网文联赛的票。手机网页版看右下角那个徽章,点开就能投。电脑版在书页右侧,直接可以投票,投完微信扫一下还可以再投一票。 第一百二十六章 血流成河 凌晨,寅时,天光未现。 小峰山隘口,包括许落所在的第七旗,第十三标,接近一万人整装待发,做好了下山突袭的准备。 这一回其实是全军出击,但是庆军二十万人,不可能都由岩壁上下去,真正的主力,还是要等兵圣山关口大门开启才能杀出,而一旦开门,突袭效果就会失去。 所以,小峰山隘口此刻蓄势待发的这一万精锐,需要先行下山,突袭燕军,给庆国后续大军争取到出关,摆好阵势的时间。 长绳一头系在腰间,另一头系在树干上,刀枪负在背上,每个人都是几乎一样的打扮。 “都记住刚刚演练的阵型了吗?”林泰又仔细叮嘱了一遍,“王举人在中间;许兄弟和岑兄弟殿后;我用枪,驹子使锤,黑驴持盾,我们三人突前;胡子持弓随阵游走,寻机杀敌;剩下三人保护两侧侧翼。” “记住了。”每个人都低声回应。 “不论是谁,除非到了绝境,绝不可妄动,扰乱阵势。此番看似万人下山,后援也不需等待太久,但是实际上,我们这批人下去后只能各自为战……靠自己。所以千万千万不能乱,明白了吗?” “明白了。” 林泰点了点头:“我会带你们尽力活下去。” 他说完紧跟着一挥手:“下。” 几乎同一时间,上万条绳索同时向崖壁下延伸而去…… 夜色掩盖下,山石不断滚落,声响乍起。 “流民乱叫怎么办?杀了吗?”有人问。 “没用的,这么多人,相当于燕军岗哨无数……只能我们自己尽量快。”林泰答。 许落等人并不是最先落地的。 难民们惊恐或欣喜的声音起来了。 一片黑暗中,刀枪入体的声音随之响起,第一批落地的庆军精锐已经扑进山口各处巡守的燕军队伍。 喊杀声,惨叫声,警报和呼喊,一时间响彻山脚。 谁都料不到,兵圣山上的庆军竟然主动杀下来了,而且不是几百人的袭扰,一来就是上万人,而且,伴随着沉重的响声,兵圣山关口两面巨闸正在缓缓开启…… “结阵,迎敌。”落地第一刻,林泰的声音传来。 在仅有的可视区间,十人迅速结阵,跟随林泰向着山口燕军杀去。 到处都是喊声,脚步声,兵器交击声,正如林泰所说,因为夜色浓重,可视范围绩效,最先下山的这近一万庆军几乎都是小股各自为战,而燕军因为仓促应战,也没办法迅速集结,只能是小股相抗。 很快,十人阵就遭遇了第一股燕军。 对方很多人衣甲都还没有披好,只仓促取了武器,就杀了过来,毫无阵势。 林泰一马当前,长枪连挑,连杀三名燕军。 “吭。” 一声闷响传来。 “是盾,驹子破盾。”林泰退开。 方驹子两步向前,拎在手里的一百多斤巨锤以极快的速度抡出一个半圆,带着呼啸声,往敌方盾上砸去。 “轰。” 一面盾碎,一面脱手飞去,两名持盾的燕军握着手臂,惨叫着被连带砸飞。 十人阵散开片刻,一阵手起刀落,迅速转移急进。 “有没有人受伤?”林泰一边奔跑,一边问了一句。 “没有。” “好,跟住了,咱们往侧面去。”林泰带着十人阵急速奔跑。 许落抬眼看了看,大赞一声聪明——远处燕军后方营帐已经出现大片火光了,显然正在集结,这个时候正面一头扎进去,杀敌是会不少,但是要想再活着杀出来,几乎不可能。 林泰的选择很正确,既起到偷袭扰敌的效果,又避免被燕军大军围杀。 侧翼的燕军大多都还来不及集结,十人阵跟着林泰,一路遇敌则战,战完就跑。又遭遇了几股小股燕军,大多有惊无险的取胜。 接近半个时辰的连续狂奔,王时雨和岑木方的体力已经快要跟不上了,举着大盾的黑驴也是一样…… 终于,林泰寻到一处小山包的一块巨石后面,停下来暂作休整。 “关口大军应该出来不少了,马上就是两军主力交战,互相冲阵,我们作用不大了。”林泰小声说道:“还有,弓阵对射应该快要开始了,都是两眼一抹黑的乱射反倒根本没法闪避。所以,咱们接下来不能再乱跑了,就躲在这里,躲箭,然后随时准备伏击小股燕军。” 听到这个指令,每个人都暂时松了一口气。 “有人受伤吗?” “大牛背上挨了一枪,还好不算太深,另外还有两个有些小伤。”夜色中弓箭无用,大多时候负责观察的胡子回应。 “你们三个抓紧止血。”林泰说:“除此之外,所有人噤声。” 下一刻,悄无声息的十人阵,不远处大军出关扑杀的震天呐喊,各处零星的战火……很神奇的对比。 二十步外就什么就看不清的沙场上,一场每一息都可能有上百人死去的大战,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许落知道,这一刻地面或已血流成河,只是无人看见。俗世凡人的战场,比之修士之间的血战,似乎更直接,也更残忍。 ………… 十人阵“无耻”的在巨石后面躲了差不多又半个多时辰。 天色终于有些发亮。 血,目光所及,漫山遍野的血,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在地上,密密麻麻。 正如林泰所料,一片漆黑中的弓阵对射其实杀伤力巨大,到处都是插着箭枝的尸体——其中尤以流民最多,他们在黑暗中不辨方向,毫无防备的混乱逃亡,很容易被燕庆双方都当作敌军绞杀。 林泰攀在巨石上观察了一会儿,扭头苦笑道:“全打乱了,漫山遍野都是小股厮杀,双方都没有阵势了。” “其实这样也算好事”,他从巨石上跳下来道,“这样,咱们庆军或还有取胜的机会,虽然最多也就惨胜。这种打法,几乎肯定要到双方人马都几乎耗尽,才能分出胜负。” 经他一说,大多数人脸上都闪过一种特殊的,大概应该称作绝望中的欣喜,庆军的突袭看来还是有些效果的,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最后活下来的少数幸运儿之一。 “不过眼下也有个坏处,天要亮了,咱们没办法再继续躲下去。否则不说燕军,就是宋将军的人看见了,也肯定要拿咱们问罪。”林泰接着伸手绕着这个原来在一个凹陷处的小山包划了一圈,道:“咱们这样,不走远,就围着这个山包杀敌。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明白。” “好,那么,结阵,随我出去。” 阵势列好,林泰犹豫了一下,向着王时雨开口道:“如今局面胜败难料,这样,王举人你看时机合适,可以拾取一些敌将的盔缨、腰牌收起来,以备万一取胜,战后报功。” “许兄弟,形势你可以自行判断……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跟昨夜不一样,林泰现在其实正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中,因为必死之局其实已经打破了,他想的,未免也就多了些。 许落点了点头。 “那么,就出去了。”林泰说完一步当先,率领十人阵奔向不远处的十几名燕军。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出现在战场的修士 兵圣山下,燕庆五十万军队决战,裹挟近二十万流民。 战事从一片漆黑打到天蒙蒙亮,全乱了,天亮时双方发现,一切都已经乱了,没有了阵势,没有了有效的指挥,双方陷入一片乱战。 而这样的乱战,其实最消耗人命。 许落等十人围着那处小山包作战,在什长林泰的指挥下,阵型严密,运转自如。 作为营中最受保护的一个,王时雨多数时候都在阵型最中央。 他背了一个布囊,负责拾取地方兵将的盔缨、腰牌,以备战后给营中兄弟报功——这些东西他和许落固然不在乎,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也许就是人生命运的转折。 此时,他背上的背囊里已经有了两块腰牌,十几支盔缨。 “咱们庆军似乎慢慢占优了,远处看不清,但这一片,燕军确实越来越少。”林泰神情有些兴奋,十万人的差距被突袭和乱战抹平了不少,虽然此时庆军的折损肯定也已经过半,但是一度以为绝对没有的获胜的希望,开始出现了。 “这样的乱战,其实最方便宋将军斩杀敌将……他是天下一品,燕国的那个一品据说不在阵中,所以,宋将军今日无敌,可以到处寻杀敌将。等到燕军将领伤亡殆尽,那么不管人数对比怎样,他们都必败无疑。” 林泰又说了一句,道出庆军真正的优势所在。 已是疲惫不堪的十人阵群情振奋,再次游走杀敌。 乱战间,十人阵侧翼,十余骑骏马突然风驰电掣而过,为首一将手持一柄长刀,刀过处,燕军兵将的头颅如同秋深时的瓜果般一片片落地。 “是宋将军。”胡子欣喜叫道。 “什长通名。” 正纵马四处寻杀燕将的庆军主将宋诚留下一句话,刀马未停,转眼又已突入敌阵。 其身后十余骑中分出来一人,重复道:“什长通名。” “林泰。” 那一骑记下名字,便不再停留,直追前方骑队而去。 “哈哈,要发达啦。”胡子兴奋吼道。 众人也都明白,这是宋诚已经注意到自己这个十人阵的表现了,此战过后,这一标人少不了记功奖赏,而林泰,更是可能被提拔重用。 “收声。”一片躁动中,什长林泰突然厉声喝住兴奋中的众人。 “散阵,所有人紧贴岩壁隐蔽。胡子,开弓。”林泰继续下令。 没有人多问一句,纷纷依令行事,各自找到隐蔽点,迅速贴着岩壁掩藏起来。 驹子,挽强弓如满月。 不足三吸时间后,一名银盔银甲的燕军将领骑马出现在视线里,隐在树丛边缘,手持一柄巨弓,往宋诚骑队方向窥探。 “放箭。”林泰果断下令,没有丝毫迟疑。 “嗖。”弓弦颤动,箭若流星。 银甲敌将应声落马,跟随在他马后的燕军士兵一阵混乱,显然还未发现偷袭来自何处。 “这回真真的发达大了,射下来个将军。”众人皆紧贴岩壁,努力克制住兴奋,不敢出声,只有不怕死的胡子低声嘟嘟道。 “是个偏将”,林泰明显也是心情不错,意外地做了回应,“宋将军过处,少不得敌将会过来,伺机偷袭。” “那咱们干脆一路远远的吊在宋将军后面好了,多射下来几个燕军将军,回头咱们一营人个个做将军。”胡子受了鼓励,洋洋得意的继续说道。 “是个主意。”其实一样激动的林泰笑着赞同胡子的想法。 “哈哈,胡子了不得啊。” “我早看出来了,胡子迟早得成咱庆国的军师。” “新兵圣爷。” 一众人都低声说笑起来。 就在众人说笑间,战场上的喊杀声不可思议的渐渐停了下来。 包括刚刚斩杀了两名燕将的宋诚,也勒马停住了。 “看那里,那个人......仙人?” 持盾的黑驴嘴里说着话,双眼却是怔怔地望着远处,一营人中数他最闲,因而最先发现战场异状,远处半空中,一名身穿奇异服装,脸色煞白,样貌俊秀的男子脚踏一只赤红葫芦,凌空拦阻在宋诚所率的骑兵前方。 白脸男子突然出现,居高临下,也不说话,宽大衣袖一抖,窜出来一柄两寸左右,通体黑光的小剑,在空中滑一道弧线,往庆军这边而来。 小剑一路曲折蜿蜒而行,剑过,人死。 待到小剑回到道人手里时,庆国将士死在这小剑下的,不下百人。 血腥的震慑,令十人阵,漫山的庆国将士,目瞪口呆,惊恐不已。 “修士出现在战场,寻死吗?” “葫芦?阴煞宗的人?” “看起来或有筑基后期的修为,这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凡人战场?” “宋诚知道修士的存在吗?他会怎么办?” 许落隐在人群里,偷偷把黑刀墨阳插回背上,看着空中那名白脸男子,一时间思绪不定,激动和忧虑并存。 远处,庆国主将宋诚作为俗世里金字塔最高层的人物,似乎早就知道修士的存在,比许落想象的要冷静许多,只见他收起手中长刀,策马缓缓向前几步,抱拳行礼道:“拜见仙师。” 白脸男子目无半分颜色,仍不说话。 宋诚只好再道:“仙师这是?” “杀人。”白脸男子终于开口,淡淡两个字。他说杀人,就仿佛说睡觉一般,懒散无谓。 面对这拥有恐怖实力的方外修士,宋诚没什么可以犹豫挣扎的,片刻间做出决断,一句不多问,只恭敬道: “庆国此番并无冲撞仙师之意,不慎得罪,能否,请仙师高抬贵手……宋某愿意立即领兵退回山上,不敢再扰。” 许落身旁众人有些无力,似乎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一直视若天神的宋将军,居然试都不试就向人屈服,但是他们又不得不承认,那白脸男子的手段,已然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认识,令人不由自主的生出无力反抗的挫败感。 可惜,那一边,即便宋诚已经做到如此地步,白脸男子却是眉眼低垂,淡漠,毫无反应,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种不屑一顾的态度,那种高高在上,视宋诚,视庆国十万甲兵如蝼蚁的感觉。 “仙师想必是来自燕梁边境阴煞宗吧?”宋诚见相求不成,正色道,“从来两国兵争,不涉仙家道门,此番燕庆交战,不论情势何等危急,我庆国落箭山都未出手,仙师这般做,只怕不合规矩,一不小心,引起双方道门冲突,恐也不妥。” *** 我真的在努力补,也希望这一块大家可能不太喜欢的情节,能尽快结束。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凡人的勇气 宋诚这番话,什么阴煞宗、落箭山,除去许落之外,林泰等不知内情的人自然是听得云里雾里。 而那白脸男子听完,倒是笑了,傲然道:“告诉你也无妨,你庆国落箭山结丹老祖,寿元已尽,而我阴煞宗宗主以下,单是筑基后期巅峰便有二人,不久便可突破至结丹期。今日莫说杀你们这些凡人,我**便是一人一剑杀上你庆国落箭山,又有谁敢拦阻?” 宋诚闻言,知道这叫做**的白脸男子的话不论真假,庆国今日都难求全了,思索片刻,才道:“如此,宋某等人自当留下听凭仙师处置,只是宋某手下这十万小卒,想必也入不了仙师法眼,我这便下令他们解甲散去,未知可否?” “无知,倒是做得好梦。”阴煞宗**面露讥笑之色,讥讽一句。 阴煞宗结丹宗主如今久不现身,宗内猜测纷纷,作为阴煞宗两大护法之一,**此举其实是他为寻找退路做的一个铺垫。 他承诺为燕国出手,帮助燕国拿下兵圣山,而后,燕国几乎必然吞并庆国,燕皇就可以在燕庆两国全境派出死士,设法替他找寻一个“符合他描述的小姑娘”,同时搜集供奉物资,供他修炼。 这种供奉在于大宗门而言,定然是不屑的,但是对于眼下,所属宗门很可能就要分崩离析的**来说,总比没有好多了。 修士出现在战场一旦被大宗门发现的可怕之处,**自然也是知道的,他不惜冒险,志在必得。 话音落下,**宽袖再次扬起,杀人小剑再现,且来势较之之前更猛更急,数息之间,庆国将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用凌厉手段说话,不打算放过庆国军任意一人。 “不要乱跑,往我身后站。” 许落急忙上前,这才记起来,自己身上并未穿着青衫。 他只好指扣刀柄,小心应对。 在许落身后,岑木方焦急的从怀中掏出一件薄薄的青衫,手忙脚乱的穿在身上,这一刻,他已经顾不上掩饰了。 “别乱啊……大牛、黑驴,不要跑。” 许落听见响动回头已经晚了,大牛和黑驴两个受到惊吓太大,举着盾往最初躲藏的巨石那边跑。 **的小剑似有灵性,穿梭而来,破盾而走。 盾牌倒下,大牛和黑驴两人头颅被洞穿,横尸当场。 许落扭头,满腔怒火望着**。 “引他过来。”他说。 无人回应。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其他人身为凡人,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吓傻了。 下一刻,最先清醒过来的王时雨抢了胡子的弓。 同一时间,**任由飞剑游走了一遍后,收回在袖,又恢复了原先波澜不惊的姿态,淡淡吐出两个字:“杀光。” 燕国兵将知道仙人是自己这边的,士气大涨,闻声而动。 至于**本人,则是把双手往身后一背,卓然挺立于赤红葫芦之上,一面戏谑的盯着宋诚,一面俯视整个战场。他在这些凡人面前找到了生死予夺的成就感。 这时间,朝阳云彩皆为背景,只有他才是天地间唯一的焦点,既有仙风道骨,更有无边的威势,睥睨天下。 多么壮阔的画面? 然而,画面中突然出现了一支羽箭。 一支羽箭,庆国军中通用的白羽箭,普普通通,唯一不普通的是,羽箭飞行的方向,是半空中的**,弹指间灭杀数百人的强悍存在。 似是因为飞行的距离太远,羽箭射到**身前时,已是力竭势衰,慢慢腾腾,划着歪歪扭扭的抛物线,没造成丝毫威胁,无声掉落。 然后,是第二支。 这第二支羽箭,比第一支更加不济,若不是抛物线够高,它甚至都到不了道人身前,自然更不可能造成任何威胁。 但是,就是这软绵绵的两箭,却仿佛带着魔力,所有人都抬头看着这一幕,就连已在冲杀途中的燕国兵将都停住了,懵了,茫然不知该作什么反应。 这画面,就如同一个三岁的稚童不懈地挥拳,试图击毙一头巨象,谁也不知道,是该说他无畏,还是无知可笑。 “好!”庆国军中,不知是谁先喝了一声。 下一刻,庆国残余不足十万人,齐声大喝:“好!” **勃然大怒,催动脚下葫芦,就要往许落等人这边过来。 “林哥,驹子哥,别动。” 其实还有半句:让他过来。许落忍住了没喊。 他想拉人,但已经晚了,方驹子一个小助跑,百多斤的大铁锤被他如同流星锤一般向着靠近的**,林泰几乎是一样的动作,只不过他投出去的,是枪。 两人暂时脱离了许落可以控制的范围。 “蝼蚁焉敢犯道......都死吧。” **挥袖荡开向他袭来的两件兵器,一声怒喝,同时两柄杀人小剑蹿出,一人一柄,围着林泰和方驹子来回穿梭,瞬时间在他们身上捅出十数个血洞。 这十数个血洞,没有一个是在要害位置,因而林泰和方驹子虽然全身血流如注,却没有立即死去。 小剑仍在继续穿梭,穿透双膝,使林泰和方驹子跪倒在地,穿透双眼,使两人目不能视,穿过双肩,使两人双臂离体……这是虐杀,是蓄意的折磨。 “啊!”王时雨大叫着,要往前跑去。 许落死死拉住他。 “别过来!”林泰惨痛的大喊。 “拜托兄弟了。”这是方驹子在喊,生命最后,这个两次劝许落离开,自认怕死,心心念念放不下家中妻儿的汉子惦记的,依然是同一件事。 后方的岑木方已经整个趴在地上了,王时雨在许落手里疯狂的挣扎:“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动?” 许落强忍,他不能动。 方驹子和林泰的出手,意外的让**在空中停住了。 距离太远,太高,许落砍不到…… 就是砍不到,可笑又无奈的一个问题,却是致命的。 许落只有一次机会,一记拔刀斩去决定成败,他必须等待,等待**再往前往下一些。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突然响起的马蹄声,先慢后快,渐而急促,“驾”,远处的宋诚动了。 “哈哈哈......好一个仙师,屠杀起凡人来当真是好手段。” 宋诚见情况至此地步,已是鱼死网破的局面,怒极反笑,无法再忍,腰间长刀铿锵出鞘: “宋某手中这柄刀,人说是庆国第一,斩杀过不少猛兽,更砍下过许多大好头颅,唯一不曾饮过,便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宝血了......今日有幸,宋某这个凡人,便砍你试试。” 话音落,马长嘶。 宋诚双手握刀,高举过顶,待到胯下骏马疾冲出约二三十米,腾身而起,脚尖在马首一点,借力直扑长空,去势如惊涛拍岸。 凡人天下一品,向筑基后期巅峰修士,出刀了。 *** 我今天上午到现在更新了五章。把前两天的补上了。为什么急着补——因为其实今天早上,编辑通知上架。所以,我争取时间,补了这五章,接下来的,要vip了。 上架了 一、记得上次上架,说了很多话。这次其实不会再说那么多了,因为不想给大家压力。 这么说吧,方便的朋友,不麻烦的朋友,不会造成生活负担的朋友,请尽量订阅一下。 二、情况是这样的,早上,编辑通知上架,因为后面就是清明假期,不能拖。 所以,大家会发现,我早上到现在已经更了五章,都是免费的——因为这是我前两天请假整理欠下的,所以,我要在上架之前补出来。 现在补完了,晚上如果我还写得动,就是vip章节了。 三、我知道上架以后,留下在正版的朋友不会太多。 拜托大家一件事。记得来帮我网文联赛投下票。 这本书到现在没求过什么,这个不花钱,却或许能为我赢得个200还是多少了。所以,大家方便的话,每天帮忙投一下。谢谢。 投票方式: 电脑版——反正你打开个浏览器,百度“仙凡变项庭生”就能找到我的书。然后书页右侧有个投票区,你点一下支持本书,就能投票了。【方便的朋友用微信扫下下面的二维码,还能再投一票——这个也不用钱,就是会让你自动关注17K公众号,没什么损失的,也可以联赛结束就取关。】 手机版——还是一样,打开你的手机浏览器,搜“仙凡变项庭生”,然后你看网址里有h5.17K的,就点进来,免费注册个账号,就可以投票了。 谢谢大家,我休息下,看晚上还能不能写得动。 第一百二十九章 砍死他 【俗世武者从十品到二品,可以凭借内力、真气的不断提高而自然提升,但是天下一品不同,它必须是一种质的飞跃……凡天下一品,必须掌握自己的道。】 这段话是之前许落从丰城宗师乔开山和杨武平那里听来的,关于天下一品的解读,也是他最好奇的事,俗世天下一品所谓的道,到底是什么? 宋诚大约五年前晋级天下一品。 根据军中传言,当初因为庆国多年无战事,十四岁的宋诚为了磨砺自己,竟选择孤身一人远走北方,在无尽的大漠与草原之间,每日与最野蛮强悍的北方民族厮杀缠斗。 当初许多人都以为他早已死在北方,但是他回来了。 历时二十年,宋诚归来之际,已是天下一品。 从那时起,他就是庆军的支柱,庆国人的骄傲,他们眼中无敌的战神。 如果从凡人的角度看待,他今日其实已经证明这一点了。在这个早早就被彻底冲乱了的战场上,他纵马游走,肆无忌惮的寻杀燕国将领,所向披靡…… 这个清晨,死在他刀下的燕军大小将领,不下四十人。 其余燕将只要看见他在远处出现,就退避三舍。 以这种方式,宋诚不必独抗万人大军,却几乎以一己之力,扭转整个战场的形势。 俗世高端武力到一品这个阶段,被杀死的几率,很低。宋诚是这个清晨,这片荒原上,整整七十万人中超级巨兽般的存在。 整一个早上都有人在困惑,也有人在嘲笑:为什么燕国的那位天下一品没有出现? 现在,答案有了,他们竟然请来了阴煞宗的修士。 在战场上遭遇了修士并不是大概率的事件,但丁十尨就是出现了,甫一出现,就开始毫无顾忌的肆意杀戮。 宋诚显然是知道修士的存在的,所以,最开始,为了保全跟随他血战的这不到十万残兵,他选择了低头,他甚至主动提出过,自己留下任凭处置,只请丁十尨放过庆国士卒。 然而丁十尨没有答应,他甚至不屑理会。 于是有了这一幕,俗世天下一品,挥刀劈向筑基后期巅峰修士。 …… …… 许落在旁观,但是没有太多好奇,因为这一刻,宋诚的敌人,也是他的敌人。 筑基后期巅峰修士是什么概念?许落很清楚,放在修士的世界里,它不算强,但也绝不是一般凡人军队可以对抗的力量。一般而言,凡人武功和武器要伤他,几乎不可能。 所以,许落此刻不是好奇,而是期待,他在期待宋诚“道”的表现。 这一刻,宋诚借助马匹的前冲之力跃上了数十丈高空,看来他不会飞,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一战将仅在三两刀之内有结果。 “断流斩。” 宋诚一声断喝,长刀劈落,卷起风声,鼓荡若雷鸣…… 刀芒,两丈多长,宽厚凝实的刀芒,当头向丁十尨劈落。 “哼!”丁十尨显然想不到,宋诚区区一个凡人竟然胆敢对自己出手,惊讶之余,更是恼怒,冷哼一声,身体周围绽开一团青光,将他整个人罩住。 这一切来得太快,战场双方,剩下的二十多万人,皆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抬头呆呆望着半空中的这一幕。 “庆国宋诚一怒而刀劈仙人,结果会是怎样?” 容不得众人多想。 宋诚手中长刀已至,丁十尨体外青光大涨。 “轰。”一声震响,空气中热气灼烧。 两者终于接触,凡人刀芒终于斩上修士青光…… 肉眼可见的,宋诚手中长刀去势明显受到阻滞,变得缓慢,而那丁十尨体外的青光,却也显然不是毫无压力,青光笼罩范围渐小,光芒渐淡,光罩扭曲。 “死!”宋诚又一声大喝,浑身劲气爆发,刀芒如浇进了油的柴火,一瞬间升腾起来。 长刀,刺破青光。 丁十尨慌了,这个局面是他始料不及的,当这一刀刺破青光,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感受到了生命威胁——来自一个凡人。 事实上,哪怕只是受伤,也是丁十尨绝对无法接受的,他今日如果真的被一个凡人武夫所伤,于脸面,于道心,于他日后的修行,都有大影响。 惊恐间,丁十尨慌忙急拍腰间储物袋,一枚精致玉牌应声飞出,通体泛光,顷刻间结成又一道光幕,比之先前的青光浓烈夺目数倍。 宋诚手中长刀切进青光的趋势暂时被阻住了。 “螳臂当车……死吧。” 丁十尨稳住局面后,厉声说到。 他自认一时轻敌,造成眼下局面,面子上已是大大的挂不住,心中急于了结此战,当下又从口中吐出来一枚不凡的血红色小锥来,是为他身为筑基后期修士的最强法宝之一。 小锥如芒,划出一道弧线,瞬息间破碎刀芒,直奔宋诚心脏而去。 “噗。” 小锥刺破铠甲,钉入宋诚皮肉。 他整个人,巍巍身躯如山,都被这股冲力向上带了起来…… 天空中绽开几朵血花。 有人已经不忍再看…… 有人绝望落泪…… 有人跪地,在为当世庆国第一名将送行。 这一刻就连燕军都有不少人手抚胸膛,向这个敢于正面扑杀“仙人”的敌人表达敬意。 但是下一刻,令所有人意外的,宋诚溢血的嘴角突然绽开来一抹笑容。 “什么狗屁修士……原来不过如此。” “噗。” 他竟硬生生将小锥逼出体外。 伴随小锥离体,宋诚胸口血涌如柱。 不可否认,他在逞强,不可否认,他其实已经重伤,但是,当他微笑着横身当空,再次扬起手中长刀,漫山遍野几乎同一瞬间爆发出震天欢呼,每个人都被震撼…… 就连燕军之中,都有人不禁神往。因为他们其实也一样,是“上仙”口中的蝼蚁——凡人。 “砍死他。”先是一个人。 “砍死他。”再是一群人。 “砍死他。”最后是近十万庆军,齐声呐喊:“砍死他,砍死他,……” 凡人,匹夫之怒,不顾一切,忘记了恐惧。 在丁十尨这个修士的眼中,他们,只是无能为力的凡人,是如同草芥的小卒,是可以随手碾杀的蝼蚁…… 他们苦守关隘,他们结阵冲杀浴血奋战,他们中有人千辛万苦射杀了一名偏将……所有的努力,敌不过高高在上的一个念头。 他们盼着立功受赏,他们盼着提拔重用,他们盼着活下去,盼着回家……所有的期盼,敌不过高高在上的一丝嗔怒。 这一刻,所有卑微的愤怒在汇集,变成冲天的杀意,汇聚于宋诚一人,一刀。 “同归斩。” 这一次不是呐喊,被小锥冲力带上高空的宋诚,平静的吐出这三个字,平静的举刀,斩落。 没有上一次那样磅礴的刀芒,这一刀初看起来普普通通…… 一直到刀刃上银光如星芒乍现,许落才看懂——这是凝实的杀意。 “竟然能将杀意化为实质?!这就是宋诚身为天下一品的道吗?!” 沙场百战,宋诚血气冲天,杀意雄浑,虽不曾修行,却有自己的道,原来他是以杀晋道。 这一刻,伴随长刀劈落,这位庆国第一人口中连喷数口鲜血,眼鼻耳等处,也有鲜血流淌。 他已舍命,劈出一生至强一刀,这一刀过后,不论胜败,他都几乎必死…… “砍死他。” 地面上,十万人,喊声不停。 *** 今天大概写不太动了,上架该有的爆更,我放在后天吧。 第一百三十章 劈杀 丁十尨现在有一件事情很难忍受,漫山遍野的“砍死他”,他不在意敌意,因为蝼蚁举起钳子,站着的人通常看不见,他在意的是这种氛围——感觉像是街头打架被围观了。 明明人家就是堂堂的筑基后期修士啊,什么叫“砍死他”? 问题底下这十万都是凡人,不喊这个喊什么呢?轰杀他,镇压他,超度他?……不合身份嘛。 这也就是宋诚手里拿了刀,要不就该是“怼死他”了。 咬牙瞥了一眼地上的十万蝼蚁,丁十尨扭回头时整个人莫名的颤栗了一下,跟着心头一紧。这是危机感强烈到一定程度的具体体现…… “同归斩”三个字的含义,丁十尨现在体会到了。 玉牌依然浮在身前,丁十尨情急之下又连开数重灵气盾,体外青光大盛。 但是宋诚刀上凝聚的杀意并非灵气类的能量,或者说,它本身其实不该是能量……青光消散,丁十尨身前灵气盾一重接一重的破碎,而宋诚的刀势,却丝毫未减。 最后一道防线,丁十尨的保命玉牌敌上宋诚凝实杀意。 “咔。” 玉牌上陡然出现了一道裂痕。 长刀刀锋切入…… 宋诚满是血水的脸上绽开一抹狠厉但是带着玩味的笑意。 “请仙师上路。” 短短五个字,平静而坚定,宋诚身上生命气息不断削弱,但是长刀上的杀意,越来越重。 什么是最强杀意? 它叫做向死而战,同归于尽。 丁十尨大骇,面对一个凡人,战退逃避会应影响道心,但是这一刻,他顾不上了。右手在腰间一拍,腰上一条玉带浮起、涨大,形成最后一道阻隔,争取时间…… 与此同时,丁十尨一手掐诀,一手狠拍头顶,喷出大口鲜血。 【血遁】 血遁燃烧精血,对修士修行伤害极大,若非紧要关头,没人会用。但是这一刻丁十尨别无他法,这一刀宋诚已经搏命,特殊的能量构成让丁十尨所有手段白费。 他试过暂避,但是宋诚刀上杀意气机早已将他锁定在一个狭小范围内,一般的位移根本无法带他离开。 丁十尨只有不惜自损,血遁这一条路了。 “好。”这一刻,底下十万人齐声喝彩,声音震天,他们不懂什么道法,但见宋诚势如破竹,丁十尨口吐鲜血,皆以为战局已经完全逆转,忍不住激动喝彩。 只有许落知道丁十尨要干什么,他也动了。 “待丁某避过这一刀,不信你还有命。”丁十尨很清楚,只要自己躲过这一刀,宋诚不死也废,只能任他宰割。 “还有底下这些蝼蚁,你们统统要付出代价。” 他低头看一眼,选择血遁的方向,向下…… “砰。” 玉带被粉碎的同时,当空一团血雾爆开,丁十尨血遁完成,他的身形开始缓缓脱离宋诚的气机锁定,往下移动。 宋诚感觉到了,可是,他已经没办法再追下去,没法再劈一刀。 脸上闪过一抹惋惜,宋诚苦笑一下,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将这一刀劈到底……就算不能杀死丁十尨,也要重伤他的道基。 否则,十万庆军在劫难逃。 下一刻,沉重而巨大的叹息声在整片原野上响起,庆军十万士气急转直下,每个人都在惋惜。 他们看得出来,宋将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而丁十尨或将避过他这最后一击…… 他们握紧了刀枪,可惜,都帮不上忙。 许落帮得上。 他一路狂奔数十米,借助跑之力,两步踏上一块近两人高的巨石,随即脚下发力一蹬,接上一个二段腾空。 人在空中,许落右手指尖扣住刀柄…… “压他下来!” 这是,什么情况? 几乎每个人都是因为这一声大喊,才突然发现,战斗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庆国最普通皮甲的普通士卒,他人在空中,手握刀柄,背上的刀裹在两块杉树皮里,似乎颇长…… “他能帮上忙?”庆军十万,期待又怀疑,毕竟眼前这场战斗早已经超脱了他们作为凡人的所有认识。 只有王时雨、胡子等几个十人阵剩下的人在狰狞呐喊: “弄死他!” “弄死他,替林哥、驹子、大牛他们报仇。” “弄死他!” 这一声宋诚也听见了,他偏头看了一眼,渐渐模糊的意识里记忆浮现:这个身影,这把刀,这个蓄势待发的状态,他见过,十天前见过,昨夜里又见一次,昨夜,这个人还想杀他灭口。 “但愿你真的可以。” 宋诚想罢轻轻开口,两个字气若游丝,只能靠口型判断:“拜托。” “给我下去。” 许落的身形已经开始呈现下落态势了。 丁十尨原本血遁的路线就是往下,只不过他往下的范围,以脱离宋诚气机锁定为止,不会真的坠下。 宋诚顺势给他加了一把力,解开气机锁定的瞬间,刀意全力下压。 丁十尨突然受压,身形急坠…… “无知。” 他看见了许落,看见他指扣刀柄横空而来,但是并不惊慌。一声鄙夷,丁十尨在身外凝出一面赤红血影盾来挡许落……同时蓄势,已经开始准备反击。 “锵啷!” 许落整个人横空,五指一握,出刀,拔刀斩。 这一瞬,黑刀墨阳长长的刀身终于离开杉树皮刀鞘,刀身无光,由右后方向前,斜着划出一个半圆。 黑色的刀芒在这个半圆划开的同时不断生长…… 许落体内,意海翻腾,古弓气息觉醒,一声轰鸣。 这一声响无来处,但是震撼整片原野。 “是什么在响。” “刀在响。” 黑刀划开的半圆不断延伸,奇妙的轨迹在空气中荡起连片的波纹。 与此同时,刀刃上的黑芒依然在生长,很快,已经超出刀身长度。 “难道庆国还藏着一个天下一品?”这是这一刻所有燕军的疑问。 丁十尨也在问。 为什么动不了? 动啊! 我要动啊! 可是他真的动不了,血遁刚过,而且对方气机诡异,丁十尨连掐数道法诀,无一能带他离开。 “哧啦!” 黑刀刀锋斜向横扫而过…… 丁十尨低头,看着自己的腰腹,它看起来依然完整。 底下二十余万人抬头,张着嘴,瞪着眼睛…… 燕军将领把“全军撤退”四个字压在嘴边。 庆国十万,把喝彩声和欢呼声堵在胸膛。 他们在等结果。 “唰……” 血、肉。 丁十尨自腰腹位置以下,下半身突然掉落。 “我是筑基后期巅峰……”他茫然的看着这一切。 “我知道啊。”许落说。 “你们是什么啊?” “现在?大概蝼蚁吧。” 其余的人依然抬头、瞪眼,张嘴: “他们刚刚杀了一个仙人。” “嗯,砍成了两截……” “原来仙人也可以砍成两截。” “是啊!” *** 网文联赛的票请大家投一下,太少了,好尴尬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带魔修找青衫 丁十尨的下半截身子先落地。 然后是许落落地。 前冲之势太猛,他劈出刚刚那一刀后身体又似被掏空,踉跄十几步才勉强定住,身形晃了晃,许落强行站定,把刀插回背后,装作无事。 一个筑基后期修士都要面子,元婴大修怎能不要? 宋诚跌落下来的时候被聚拢过来的部下接住了。 丁十尨的另外半截身子这才“啪啦”掉下来。 这一刻,明明这片原野之上依然有二十万人在对峙,但是两方都一样,都没有动作,或者说谁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继续打吗?放在这样一场惊天大战过后,这样打,感觉好无力啊……那是不是干脆各自退去? “将军,将军。” 宋诚此刻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气若游丝,生命垂危。 “快,唤大夫过来。”一名副将着急喊道。 许落上前几步,看了看,从怀里掏出几道符箓,暂时将宋诚命魂封住。 “一刀同归,宋将军气机几乎耗尽。我现在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宋将军剩下可以救治的时间,不超过三天。”许落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经历过刚刚那一战,他说的话,没有人敢不信。 “多谢兄弟。” 宋诚的副将,一位庆国的将军当场给许落这个小卒行了跪礼,叩头,而后也不等许落搀扶,着急站起道:“你们几个,速速护送将军回京师,请宫中太医出手救治。” “是。”几名宋诚的随从连忙回应。 “没用的。”许落打断道。 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都转向他,目光中有痛楚,有哀求。 “真的想宋将军活,回京师没用。此去东北方向,出丰城二百里,有一个村子,叫做出圣村。你们抬着他,随我一起去,或还有机会挽回。” 这一句,许落是压低声音说的,听见的人只有那名副将。 “那不是……燕国占据之地?”他一样小声反问。 “那处偏远,燕军没空顾及。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副将仔细思索犹豫了片刻:“好,我命几个人跟你去。这里就交给我。” 许落点了点头。 副将当场点了几个人,小声下令:“你们几个护送将军,跟这位兄弟走。对了,先去把服装换了,换做山民打扮。” 几个人小心应过,而后抬着宋诚隐去山后。 直到这一刻,剩下的人才反应过来,把崇敬和感谢送给许落,没有人说话,他们尽力亲近的笑,点头,行礼……这种沉默的感激和崇敬给许落的感觉有些特别。 十人阵剩下的几个人也走近了些。 尤其岑木方,穿着许落的青衫,毫不愧疚的站在他身旁不远处,趾高气扬的向其他人炫耀着:“这是我妹夫,要不是因为我,他才不会来呢……他若不来,你们今日都得完蛋……” 许落懒得理会他,他还惦记着丁十尨的储物袋呢,也惦记着追查阴煞宗的具体位置。燕梁边境——这是许落暂时掌握的位置信息,但是还是太宽泛了。 回身向着那两截身体走了几步…… 许落突然听见耳边有人在说: “哇……这都没死透啊。” “哎哟,还真是啊……胸膛还鼓呢。” 许落此时已经站在残尸旁边了,定神看了一眼,果然,丁十尨上半截身子在地上,胸膛剧烈的起伏,鼓胀,一次比一次剧烈。 他瞬间想到了一件事:曾经,张畟被几百支符箭轮射都不死,曾提起阴煞宗有一门秘法,化尸锁魂……真要比较起来,丁十尨现在的情况其实还不如张畟当初眼中,尤其他的灵气和体内枢纽并未尽毁…… “我疏忽了……” 嗡、嗡、嗡…… 空气开始震荡。 “王八蛋玩自爆……” 许落扭头大喊一声:“跑。” 许多人不明所以,但见许落开始跑,他们愣了一下,也跟着跑。 可惜,除了最外围的一圈人,大多太晚了。 许落奔跑途中抓住还准备来扶他的王时雨,不由分说双手合力一甩,往远处一块巨石后抛去,自己踉跄几步倒地……他现在身体其实极为虚弱…… 一抹青影从他视线中闪过。 对了,青衫。 “岑木方,挡我。” 岑木方头也不回,径直跑去。 许落勉强站起…… “轰!” 一团血雾轰然炸开,丁十尨以筑基后期修为,同一时间爆开体内三大枢要,灵气震荡,地面洞开,巨大的气劲卷着土石,横扫周边数百米,一时之间,燕庆皆有,上千人殒命。 惨叫声在脑海里回荡,许落只觉一股气劲从身后卷来,将他整个人掀起,撞向之前十人阵一直躲藏到天亮的那个凹处小山包。 而后,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 …… 次日拂晓,一场大雨过后,战场上依然尸体横陈,无人清理,血水被洗了一遍,形成一处处红黄交汇的水洼。 但是人,已经没有了。 昨日还是七十万人惨烈厮杀的战场,一个日夜过后,几无一人。 这里昨日死了几十万人,没关系。 有关系的是这里死了一个阴煞宗上仙。 因为丁十尨的死,燕庆两国都开始不知所措,于是各自退去,默契的把兵圣山脚这一块地方当作了谁都不能逾越的缓冲区域。 庆皇也好,燕皇也好,他们并不知道丁十尨参与俗世这场战争其实只是个人行为,所以,他们都在恐惧,害怕承担一个修行宗门的愤怒和报复。 整一片区域都被封锁了。 但是总有些人是封锁不住的……一袭藕色长裙正在山野间游走。 因为这一片区域实在太大,辽览安那家伙又是赖着不动的,剩下的几个人只好分头搜索。此刻,青歌正独自一人,四下仔细的观察着修士战斗留下的气机。 “只有一个修士的气机,而且最后自爆了……那另一方是谁?” 现场留下的气机告诉了青歌一件事:昨日,在这里,有一个筑基后期修士,被一个凡人,或者一个没有动用法宝、灵气的修士……逼杀了。 “那么,那个人会是?” “被封印的空冥许落。” 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联想,而且青歌等人本就是因为听到从此处逃出的流民在路上议论,说他们曾经在此处见过一个飞檐走壁,刀枪不入的青衫人,才决定前来查探的。 两者一相合,青歌几乎可以当场确定:昨日,空冥许落就在这里。 “夸啦啦……” 突然一阵山石滚动的声音传来。 青歌扭头,一个大石块滚到她脚边,山包上因为石头的滚落出现一个洞口。 一截染满泥土的刀刃收了回去,一只满是泥泞的手扒着土石探了出来。 然后是一个人,一个穿着破烂皮甲,满身伤口,奄奄一息的普通兵卒拖着一把刀,艰难而缓慢的爬了出来。 许落也看见青歌了。 “姑娘你是?” 一边艰难的说话,许落一边小心翼翼的扒来土石,掩好身后洞口。 “叱。”空气中一点震荡。 青歌走近,不由分说伸手一握,半生枪倏然在手,抵住许落咽喉。 杀了吧? 青歌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你是哪国兵卒?” “庆国。”这样都能遇到魔修,许落被人拿枪抵着,没空怨叹倒霉,只能小心应对。 “那么昨日那一战,你参与了?” “是,我就是因为这样被埋入的土石底下。” “那你是否见过一个修士,与一个青衫人拼杀?” “你是说那个仙人?”许落按凡人的逻辑反问。 青歌顿了顿,没有解释,继续道:“我问的是那个青衫人,他应该叫做许落……你是否见过?还有,是不是他杀的那个修士?” 魔修找我? 没好事。 说没见过当场就会死,许落果断点头:“见过。” “认识?” 不认识就没有价值,一样马上就会死,所以许落继续点头:“认识,他还与我们做过几日同营帐的弟兄,只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他原来那么厉害,连仙人都能杀。” 许落说到这里,青歌其实已经信了,她相信混入军伍应该也是许落入世悟道的其中一个环节。 两人又对答了几句,许落说的每句话,几乎都能与青歌所掌握的信息对应。 “那你可知道他昨日后来往哪里去了?” “不知道,昨日我被打进山中……” 青歌手中半生枪向前挺了几分,几乎划破许落喉咙。 “可是我知道他家乡在何处,就是你说的,他娶的那个凡人女子在哪里,我知道,他提过”,许落连忙继续道,“请,请上仙高抬贵手。” 青歌犹豫了一下,收回半生枪。 “你,带我们去找他。” “你……们?”许落问话同时左右看了看。 “不错,我们,走吧。”青歌转身。 “可是他很厉害,你们杀得了他吗?”许落在她背后,故作担心的试探了一句。 “原先杀不了,不过现在他已经被封印了。我们有把握。”青歌耿直的回答。 真的是来寻杀我的。问题在于,刀枪不入的青衫、凡人娘子、庆国边地、修为被封印,这些信息应该算隐秘,是谁透露出去的? 是空冥的人。宗门内是谁要害我? 许落心头一阵痛楚。 但是眼下不是他猜想和痛楚的时候,许落努力压下心头疑惑,按一个凡人的逻辑继续问道:“那你们找到他,杀了他之后,能不能放过我?” 青歌停住,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微微点头:“我会把你丢进大山深处,之后能不能走出来,看你自己。” 这是个没心眼的魔修。 许落有了判断,青歌耿直的回答让许落相信,她此刻真的已经决定不杀他,之所以说要将他扔进深山,显然是怕他在他们安全离开之前被有心人找到,暴露他们的行踪。 问题他们是来杀空冥许落的,问题我就是空冥许落……可是,他们好像只认得一件青衫。 “大舅哥,我会尽力尝试别的出路,可是,万一真那么巧,真那么倒霉,只好对不起了。谁让你先偷我青衫,后又置我于不顾的。” “那他要是没偷我青衫,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或者晚些,迟早还是会被找到?” *** 上架应有的爆更,明天吧。 大家方便的时候记得顺手投下票。谢谢。 第一百三十二章 山石之下 “好,我相信你。” 似乎很艰难才下定了决心,许落拾起地上的黑刀墨阳,并不抹去泥土,插进背上刀鞘,买不走向青歌。 他才往前走了两步。 前方青歌突然回头。 “按你的说法,你被打入那座小山裂缝中,呆了一天一夜,最后活着出来。”青歌偏着头,凝神想着,有些怀疑道:“可是你是凡人……怎么可能?” 这个耿直魔修妹子突然变聪明了? 许落心中提高戒备,面上不动声色。 “我有武功的,按我们的分法,我是七品,而且那山缝中可以呼吸。”他故意表现得有些尴尬,继续道:“其实最初也不是爬不出来,只是当时厮杀实在太过惨烈,我,我有些怯战,所以干脆躲在了里面。” 许落说完指了指漫山遍野的尸体,印证自己的话。 这个解释其实很多漏洞。她会信吗?会去那边我爬出来的洞口查看吗? 许落指尖轻轻摩搓,随时准备送上一记拔刀斩搏命——尽管机会很小。 这个魔修妹子的修为大概也就筑基期,许落可以判断,但是她刚刚出枪的那一下,还有手中那把梅花生灭的黑色长枪,都让许落心悸。 修士的实力以境界为最重要标准,但并不是唯一的标准,否则修士世界里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厮杀了,两个修士见面,比一下境界,即可胜负分明。 眼前这个妹子显然就是战力高于境界的那种。 许落搏杀她的机会很小,但若她怀疑,去看,许落就不得不搏。 因为山石之下,确实有秘密。 需知昨日,许落是被筑基后期修士的自爆轰进山体内的,此刻却只是带着一些体表的伤口出来——这正常吗? …… …… 当时,在坍塌的山体内,乱石流土之中。 原本已经昏迷垂死的许落,突然有了意识。 周遭漆黑一片,身体丝毫不能动弹,但是,许落知道自己还活着,因为,有人在对他说话,没有人开口,没有声音,但是有人在对他说话,一段话,确切的说是一个威胁,直接出现在许落脑海里。 “老夫乃庆国落箭山结丹老祖,小子,你若还想活命,就快将老夫移回原位,否则,老夫日后必将你抽魂炼魄,灭杀全族。反之,你若照做,老夫承诺收你为关门弟子,保你修仙得道。” “……,结丹也能当老祖?也能出来耀武扬威?你知道我是谁吗?杀我,灭我全族,收我做关门弟子……这是威胁我,还是求我?你去空冥山试试。” 许落浑身剧痛不能动弹,更做不到神识传音,只在脑海中哭笑不得的想道。 许落当时也看不到。 山体之内,除了被土石压得结结实实的他之外,还有一个“同病相怜”的老头。 老头身穿一身材质不凡的锦绣道袍,头戴紫金冠,作道人打扮,可谓金玉其外,但其内里,就真如败絮了,须发皆白,一张脸褶皱不堪,布满尸斑,身体则蜷缩干枯得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大小。 在两人之间,摆放着一只巴掌大的青铜色罗盘,形状如同司南,底下一个方方正正的托盘,铭纹篆字,上方嵌有一物,看起来如同一柄勺子。 许落进入山体,便在勺柄所指处躺着,而那自称落箭山老祖的老道,则在相反方向,靠近勺心位置。 此时,落箭山老祖的身上,一道红光与一道蓝光,正不绝如缕,自他身上被抽离,汇入罗盘勺心位置,混合其他侵透山体射来的红光和蓝光,翻腾如沸水…… 最后,融合成一道道较之先前更加透彻晶莹的光芒,沿着勺柄方向涌动,直灌许落体内。 “这是什么?……好痛。”许落只觉一股又一股不知名的巨力,不断冲撞自己的身体,巨大的压迫感,身体皮**裂,骨骼也在被不断挤压。 心脏刺痛,心跳疯狂剧烈,似乎站在了一个临界点,随时可能崩溃。 “若我阵势凡人,此刻必死无疑。” 下一刻,“砰”,波动加剧…… 许落不知道外人能否听到这声音,但他自己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速率仿佛一下突破了那个临界点,混合着那股冲撞力量的血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冲击力撞击着全身每一寸经脉,而后,又从每一个末梢,以更加汹涌的状态回涌,砸回心脏深处,相互碰撞,迸发出使许落心脏疼痛欲裂的巨大波动。 “扑通……扑通……扑通……”体内声若擂鼓。 另一边,落箭山老祖的状况,则是伴随着那一缕缕光芒的不断剥离而越来越糟糕,整个身体仿佛被抽去了全身水分的一段老木,干裂腐败。 除了他,山体外面还有更大量的红光与蓝光不断涌入,经过罗盘,灌入许落身体。 “救我。”老道突然换了态度,竭尽全力,又向许落送过去一道神识传音,低下高贵头颅,去求一个凡人。 可惜,依然没有回应。 “还在昏迷?……枉老夫机关算尽,却落得如此结果,为人做嫁衣,最后把自己都搭了进去。我不甘心,我恨……”寿元耗尽,身受重创,奄奄一息的老道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想到。 他不甘,他恨,近乎疯狂地恨,但是以往在这一带呼风唤雨的结丹修士,一派老祖,此刻已经无能为力。 许落忍着剧痛冷静下来稍作回忆:这老道,应该就是先前战场上遇见那个阴煞宗丁十尨所说的,那个寿元已尽的落箭山结丹老祖了吧?他这是在做什么? 落箭山,天南域内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型修真门派,但放在庆国这个小国,便成了第一宗门,在实际上与俗世王权存在联系。 落箭山老祖是结丹中期修为,放在整个天南或许根本排不上号,但在庆国燕国这个小范围内,却是无可匹敌的存在。 可惜,他自进入结丹中期后,数百年未能再有突破,直至寿元耗尽。 原本,郁郁而终也算是一种结局,但一次意外,让他收获异宝,得到了一件不知名的青铜罗盘,重燃希望,于是,他在推敲出青铜罗盘的部分功用后,布置了一连串计划。 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便是指使庆国与燕国开战,并将最终的决战地点,定于出圣山下。 因此,向来偏安懦弱且国力弱小的庆国,莫名主动去犯实力胜过自身许多的燕国,很快连战连败,退守兵圣山,而后,又在于大局全然无益的情况下,主动反攻,与燕国军决战。 这一切,都是这位落箭山老祖通过一颗虚构的“延寿丹”诱惑庆皇,早早安排好的,俗世里的那位皇帝不过是奉命行事。 而这位老祖本人,则早已在兵圣山下最低洼处,这处小山的山腹之内,凭异宝青铜罗盘布置好阵法。 等待着,以庆国加燕国数十万将士于死战中爆发、流淌出来的雄浑血气,重铸生机; 等待着,以近数十万决死之际离体,无主的激昂战魄,冶锻神魂。 事实上,他也几乎就要成功了…… 直到丁十尨出现,战败,自爆,轰破了山体,一方面将正全力承受阵法之力冲击的他重创,撞离“生位”,另一方面,还送进来了垂死的许落,占据“生位”,夺他造化。 这件事具体的过程和安排许落并不清楚,但是,当他感知到那两股力量的属性,很快就推导出来了——燕庆两国莫名其妙开战的真相,数百万军民痛失家园和性命,竟然只是为了他个人的一次延寿尝试? 都说大道无情,但这……便是魔毒修士,也未必做得出来吧? “生命之力,当场几十万人的阵亡,不过增加区区数十年寿元,这……” “还有神魂之力,我的识海被老头禁制,也不知到底收获多少神识之力。” 昏昏沉沉间,许落如一叶扁舟,在巨浪间漂浮不定,不知过了多久,浪涛渐平,不论是落箭山老祖身上,还是山体间涌动的悠悠光芒,都渐渐淡去。 “活了,多了于我其实没什么意义的几十年寿元,还有暂时无法判断多寡的神识之力。” 许落恢复活动能力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面看起来普普通通,与俗世道士所用几乎一模一样的青铜罗盘收在了怀里,他看不透这罗盘有何玄机,但是有一件事很确定: “这东西既然有给修士延寿的作用,那么哪怕实际作用再小,我也不能让它再流出去。” “用不了,我可以设法毁掉。否则多来几个不惜以百万、千万凡人生命换取区区数十年寿元的修士……这人世,或就不存在了。” “修士求长生,寿限的诱惑,实在太大,很难抗拒。” “其实,假若这罗盘的效果可以被凡人承受,可以为溪儿增加寿元呢?怕真有那一天,就连我自己,都不一定能心志坚定。” “所以,这东西绝不能留。” 收起罗盘,踢了一脚那个看起来已经死透了的落箭山老祖,许落摸到黑刀墨阳,开始凿开山腹——他还在担心外面的情况,尤其是王时雨等人。 然后,他就遇到了荒海魔修青歌。 刚刚,这个其实不那么像魔修的女子差点杀了许落。 现在,许落在等待,看是否需要冒死与她一搏。 因为只要她现在走去,到那个许落刚刚偷偷掩好的洞口,移开土石看一眼,就一定会怀疑许落的凡人身份。 *** 1(我去睡觉了,起来再继续写。)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没有姓 青歌抬眼看了看远处那个小山包。 又看了看一身泥水的许落。 许落面上努力保持着平静…… “走吧。” 终于,青歌转身,当先走去。 许落一眼也没敢回看那个小山包,老实跟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小段艰难的山路,许落发现身前这女魔修似乎并不习惯裙装,走起路来很是别扭,走着走着,连脾气都有些上来了,脸色很是难看。 其实青歌本人是另一番感受,她不习惯穿裙装固然没错,但是此刻真正恼羞成怒的原因,还在于两个人现在的状态——她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紧紧盯着她的耳后,她的脖子,她的腰,她的腿,甚至……她的臀。 一向冷酷的青歌姑娘现在已经快没法走路了。 要知道她过往可都是黑色男装打扮示人,如今被一身裙装勾勒出隐藏已久的身体线条,本就自我感觉很不自在了,又哪里能扛得住背后再跟一个年轻男人,被这么一直看着? 青歌没回头,但是总觉得身后这个男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而且那目光很炽热,这让她身体某些部位的温度也开始不自觉地提高,一种敏感而怪异的感觉。 她有很英气的脸,却又同时具备很女人很好的身姿。这一点曾经为她带来过不少麻烦,所以她自己很清楚。 其实青歌的感觉没有错,许落的目光确实一直在青歌背上游弋,但却不是为了欣赏。 他在做选择,荒山野岭,毫无戒备,身后出手,距离合适……有没有可能趁着现在还被低估,一记拔刀斩直接送她上路? 许落蠢蠢欲动。 “你在看什么?”青歌终于忍不住了,扭头板着脸问了一句。 许落故作茫然的摇了摇头,尽力演绎一个凡人应有的状态道:“回上仙,我看……路。不太好走。” “……”这情况,难道直接说你明明在看我的腰,我的臀吗?青歌犹豫了一下,改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上仙,我叫许见阳。” 许落报出来的是自己的字。 之所以这么做有两个原因: 其一,他的字这么多年在空冥山上几乎从来不用,就连给他取字的大师伯都不这么叫他,所以,知晓他的字的人其实很少; 其二,这回跟王时雨出来之后,许落被他带着,习惯了,反而一直以字代名,故而庆军的人,大多都以为他就叫许见阳,此刻报出来这个半真半假的名字,可以防备接下来万一撞见“熟人”,被叫破假名反而惹来怀疑。 青歌站住了。 难道他们连我自小不用的字都知道?许落心头一紧。 “怎么你也姓许?”青歌开口问道。 “啊?”原来是这样,许落松了一口气,解释道:“回上仙,是的,我正好也姓许,有些凑巧。不过天下人口几十亿,姓却只有这么多,姓许的,怕不下千万呢。” 许落这么一解释,他自报姓许这件事,反而显得他很老实,不弄虚作假,不蓄意回避,青歌想了想道:“也是。你们诸夏人确实多。” 你们诸夏?果然是荒海来的。 许落一点一点的捕捉着对方泄露的信息,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似乎完全是多余的。 “你不用在每句话前都称我上仙,我不是仙人,只是修士,从一个你大概没听过,叫做荒海的地方来。” 这个魔修妹子好耿直。 “回……那我应该称呼姑娘?” “我叫青歌。” 刚认识,并无关系的女子,去姓称名会不会不合适?许落犹豫了一下,追问道:“请问青歌姑娘贵姓?” “我没有姓。” “……” “因为我没见过亲生父母。” “……我也是。” “嗯?” “是真的,我也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我姓许,只是因为养我长大的那个老人给我取姓许。至于我本该姓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意料之外,许落这一句话,不经意说进了青歌心窝里,她一改脸色认同的看着许落,认真而用力的点了点头: “我也一样,也不想知道。其实我师父姓梅,可是她不让我姓梅……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姓。” “等以后嫁人了就有了。”许落聊顺嘴了,说完即刻警觉,小心解释道:“我的意思,我们这边的风俗,女子出嫁后都要从夫姓……” “我不会,不会从人姓,也不会嫁。”青歌狠狠的打断了许落的话。 “哦。”许落低头,心说又没让你嫁我,你那么激动干嘛。 青歌姑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于激动了,犹豫一下道:“走吧。” 说完她向前迈了一步,然后就后悔了,因为忘了趁机改变原先的状态。这么走,还是一前一后,还是她在前,许落在后…… “要不要叫他走前面?” “他好像还在看我。” “还看……必须得说他,可是怎么说?” 青歌一路别扭的走着,一路冥思苦想。 女人多数是这样的,当一件事令她们感觉尴尬、羞怯和愤怒并存,她们就会恼羞成怒,选择一个相对最激烈的方式来表达。 许落身前,青歌突然转身,半生枪再次出手,直指许落: “你想杀我。” 这都能被觉察?我难道有杀气?许落脸上保持困惑:“我?我没有,你是仙人……那个,修士,我只是凡人……怎么敢想?” “可是你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游弋窥探。” “呃……” “哈哈哈哈……”突然一阵肆意的笑声传来,两人身边的小山坡上跃起来一个穿着丝绸大红袍的年轻男人,大笑着道:“青歌你傻啊?目光看你就是想杀你么?其实也可能想上你啊!” 前一秒,许落还觉得他是来帮忙解围的,后一秒,他只想说:哥们你别害我啊! 青歌对抽风惯了的辽览安并不理会,但是没法不对他的这句话产生情绪上的反应。她手中的半生枪开始有些发颤,看向许落的目光,也变得愤恨而冷酷。 “我没想上……总之我真的没想,我保证。”许落赶紧解释。 “那他就是想杀你。”青歌还是没说话,只有辽览安在旁边补枪,“反正你自己选吧,凡人小子,你到底是想杀,还是想上……两者里头选一个。” 这,选哪个都是死啊! 许落偏头看一眼这个明显修为高出青歌很多的荒海魔修,无奈道:“兄台能不能不害我?” “哈哈哈哈……有趣”,辽览安大笑,蹲下来道:“要不这样,小兄弟你说你想上,我就救你。放心,青歌打不过我,而且绝对不敢惹我……” 什么人啊?!魔修的性情无法以常人揣度,这一秒在笑,下一秒杀人也是平常……许落好痛苦,他似乎就没这么惨过。 “我……” “别对我说,转回去,对青歌姑娘说。”辽览安兴致勃勃。 许落缓缓转向青歌,还有她手里的枪:“我……算了,你杀了我吧,就当我想杀你。” *** 2 第一百三十四章 魔毒修士 许落赌对了。 青歌就是这种个性,自己心里找到了台阶之后,她反把许落的话当作这个凡人男子宁可忤逆修为更强的辽览安,宁可被屈杀,也不愿意说那种话折辱她……难得他一个凡人,却有这样的勇气。 心中一时间莫名有些欣赏和感动。半生枪偏指辽览安,青歌目光乍寒:“少宗主若再这般胡言乱语,青歌可以自行离开,另作尝试。或你杀了我也行。” 说完不待依旧笑意盈盈的苍无宗少宗主回答,她又转回向许落,收回长枪的同时,薄嗔一句: “不是就不是,你解释便可以了,又何必说什么就当是?” 说完这一句,她自己才反应过来:就当是想杀我,把什么当作是想杀我?那不就是想…… 青歌没办法再想下去了,轻轻一偏头,沉声道:“走吧,无须理他。”她说完转身向前走去。 “等一下,青歌姑娘,请稍等。” 青歌回头:“怎么了?” “我……还是我走前面吧”,许落指了指方向,苦笑道,“青歌……上仙一会儿若再要杀我,直接从后动手就好……不必每次都好端端的,突然就拿枪指着我。” 后面一句话,许落说的有些生硬,借机把心里的郁闷发泄了一下,说完大步当先走去。 心知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止一两名荒海魔毒修士,身在险境的许落提前找到了突破口——眼前这个没心眼,但是战力不俗的女魔修,就是他接下来“闪转腾挪”,周旋于一群魔毒修士之间的依仗。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怎么赢得她的信任,之后,才是怎么利用她。许落一边揣测分析着她的心理,一边头也不回的坦然大步走去。 青歌看一眼他的背影,低头咬了咬牙,没说话,跟在他身后走着。 她这才发现:“原来跟在别人后面走,要不看对方背身,也是很难的。” 辽览安已经不知何处去了,两人保持沉默,绕着几道山梁走了好一阵。 山路崎岖,青歌自是游刃有余,但是许落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而且他体表的伤口因为攀爬牵动,有些已经重新裂开,开始流血。 “你的伤,没事么?” 终于,看了许久的青歌抬眼看着远处树木,装作很不经意的“随口”问了一句。 许落不答,只是咬牙把行走的速度又提快了些,一时间气喘如牛,流血更多。 他这是在跟我赌气?青歌先是有些恼怒,跟着沉思了一会儿,无比艰难的小声说了一句:“适才是我多心了,抱歉。以后……” “以后上仙要杀要剐请便,不用寻这些奇怪借口。” 许落吭哧带喘的答了一句,堵得青歌一阵恼火。 她在荒海向来孤僻,不愿与人接触,有哪里能猜透许落的这些心理战术? 郁闷得厉害了,其实也就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一咬牙,蹬蹬两步超过许落。 “我走前面。”这里头隐含的意思是,我知道自己错怪你了。 “这是伤药,内服外敷,你身上的伤很快就好,用不用随你。”她丢过来了一个小瓶子,丢在许落怀里。 “……,我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你莫以为我理亏就可以一直如此态度。你再这样,我真的杀你。”因为这一番连续的举动,面子和心理上有些过不去了,青歌解释了一句,又威胁了一句。 许落还是不说话。 青歌本页想好不说的,但是忍了一会儿,还是不得不出声提醒:“那药是修士用的,你用切记丁点即可,若不然凡人之躯承受不住,你会死的。” 许落刻意等了一会儿才开口:“……谢谢。” 青歌听出来他态度转变了,有些意外,于是一样顿了顿才道了一声:“嗯。” 气氛缓和了,许落的伤也在好转。 “这药很珍贵吧?剩下的还你。”许落在身后说。 “……我还有,你留着吧,带在身上回头也好从深山走出。” “谢谢。” “嗯。” “那个,你会飞吗?” 青歌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不飞?走着多累。” “说是担心被诸夏宗门注意。” “可是刚刚那个人都飞了,而且这里全无一人。” 青歌想了想:“但是你不会飞。” “你飞,我走着就行了。” 许落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做一个小尝试。他猜测这附近现在很可能是有修士在游走窥探的,只要把青歌骗起来,引起注意……然后她一遇敌,许落就跑。 青歌真的被骗起来了,半生枪一出,她踏在枪上,若不是裙装妩媚了些,完全称得上一句英姿飒爽。 “上来。” “啊?” 青歌手臂一挥,许落整个人被一股劲气托起,带到了枪上。 “站进我的灵气罩来,不然你会掉下去。” 青歌说完这一句,灵气一催,半生枪化虹而去。 唉,剧本不是这样的啊!这下好了,连再做尝试的时间都没了。 …… …… 许落在一处隐蔽的山谷里见到了除青歌和辽览安之外的另外九名荒海魔毒修士。 当然,他们现在的打扮看起来只是奇怪些的诸夏人而已。 “说吧,那个青衫许落的家,在哪?”青歌简单说明了一下许落的情况,和带他来此的原因之后,那名姓贺的苍无宗结丹弟子逼视发问。 他在其中悄悄用上了威压,凡人对上,绝对失去说谎的能力。 许落也不准备说谎,说谎,万一与对方掌握的信息冲突,他当场就会死……但是这并不等于他要将所知事实全部和盘托出。 “在庆国东北边地,靠近燕梁交界处。”许落道。 几名荒海修士互相看了一眼,确认这与当时苍无宗长老所给的信息一致。 “说的似乎没错,可是这样,好像根本用不着他吧?” 一男一女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们出身荒海雷岳宗,男的叫雷斧,女的叫雷刖,此刻说话的是那名女修,一个相貌看起来四十来岁的丰韵妇人。 “少宗主,我觉得带着一个诸夏凡人,难免麻烦,还是杀了,直接搜魂的好。反正我们也知道大概方向。” 她说完转向许落,翘起一根手指。 这根手指上套着一个奇形,生有许多尖刺的贝壳。 尖刺慢慢向许落眼珠逼近。 “东北边地范围很大,流民与贼匪众多,不好找。我也是那边生长的人,他描述过自己所在那一带的情况,我虽具体道不清是哪里,但是边看边印证,定能带你们找到。” 尖刺停在了许落眼珠前方毫厘之处。 许落额头的冷汗恰如其分的流下来。 “青歌,人是你带来的,你来决定吧。”辽览安故作正经,但是其实戏谑好笑。 “我答应过事成之后不杀他。”青歌冷脸简单回应。 “哦?”雷刖妖媚的大笑,“怎么了?看上凡人小白脸了?哎呀,仔细一看还真是挺好看的,想当初,老娘我也玩过不少诸夏男人,但是都隔夜就杀了……要不青歌你也先玩一夜?明日,我再杀他搜魂。” 许落看懂了,这根本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一男一女似乎是和青歌有矛盾,所以故意找她麻烦。 青歌不说话,右手虚空一握,半生枪在手,意思:再说,那就动手。 雷岳宗的那名男子赶紧走到妇人身旁,与此同时,还有三名荒海修士在往他们身后移动。 *** 3 还没投票的兄弟麻烦投下票,不知道怎么投的可以看下前面的上架感言,或者干脆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项庭生。然后查看历史信息,今天推送的那条信息里就有个链接,点进去就能投了,就算你懒得注册,识别下链接里的图片二维码也能投。 求票啊!写了两年,第一次有参与一项竞争,大家都帮忙动动手。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步步惊心 剑拔弩张的氛围下,许落就是那一叶风雨飘摇的小舟,随手可能倾覆。而且现在的情况看来,青歌虽然战力强悍,但是以一敌二,或可能还要以一敌五,她处在绝对的下风。 这是许落很不习惯的一种状态,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中。 在场两名结丹,九名筑基,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手要他性命——搏,等于死。 许落过往的人生,几乎完全凭实力说话,这下突然要靠脑子,甚至是靠阴谋诡计了,他无奈,勉强,但是依然不得不尽力去适应,去做。 因为他还想回家。 …… “怎么,还真当自己战力多强悍啊?”另一边,那个叫雷刖的妇人挖苦了一句,扭头示意了自己身边和身后的帮手,继续道:“你道你能敌得住几个?” 青歌咬着嘴唇不说话,她不擅长这些心理争斗。 “真打起来,你就盯着她杀。我们凡人打架就是这样,以少敌多,知道打不过,就死盯着对方领头的那个拼命,咬,也咬他一起死。” 一旁的许落突然开口。 “好。”青歌干脆回应,随即长枪一指:“我自知敌不过,但是有把握让你陪葬……或可能,还能再带上一两个。” 枪尖又点了妇人身后帮忙站阵脚的两名非雷岳宗修士。 “还不错。”许落在心底赞了一声。 青歌这一下举一反三,知道连带威胁,而且威胁的对象,选择的还是对方有动摇可能的帮手,而非同门……小女魔修看起来还不算太笨,有得教。 可怜落魄的空冥天骄这会儿别无选择,也只能把这个筑基小女魔修当作“依靠”,努力经营了。 雷刖得意摇摆的腰肢一下停住了,愣了愣,她可不打算和青歌同归于尽。 问题箭已经在弦上了,就算想退,怎么退? 雷刖一扭头,狠厉的目光投向许落。 “你先到外面去。”青歌注意到了,对许落说道。 出去有毛用啊,你死了,我不还得死?许落努力镇定一下,偷偷观察在场诸人,尤其是辽览安和他身边那名结丹修士的神情……又到要做抉择的时候了。 “赌一把吧,赌那两位其实会出手阻拦……趁此机会,我先彻底赢得小女魔修的信任。” 许落想罢,装作有些颤抖的,把背上那把树皮包裹,满是泥土的长刀拔了出来,站在青歌身边道:“你一个人,他们这么多人……我帮你吧。何况你本来就是因为帮我才惹上他们的。” 他说得恳切。 但是“噗~” 一瞬间,不论是对面的五人,还是剩下旁观的几个,包括辽览安在内,都俯身大笑起来。只有站在辽览安身边的那名苍无宗结丹修士丝毫没笑。 青歌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的扭头看许落一眼:“你是凡人,没用的。” 这话好直接! “而且其实我不是因为你才惹上他们,我和他们本来就有仇,他们找借口逼我出手而已。” 这我知道啊,问题你就这么当众说出来,合适吗?我的耿直女小魔修。 许落努力管理好表情,认真道:“都一样的,反正都要打。我就不信仙人挨了刀没事,就算真没事,人家都要杀咱们了,刀,总要劈出去……不管能不能劈中。” 当场又是一阵哄笑。 但是许落这段话,太对青歌胃口了,她“深情”的看许落一眼,点了点头。 “今天要是能趟得过去,小女魔修就可以考虑利用了。” 许落想了想,深呼吸,持刀应对。 雷刖被他这个动作激怒了,伸手一指,那枚长着尖刺的奇形贝壳脱手而出,飞速向许落射来。 突然被攻击了…… 许落匆忙举刀,慌乱劈落,很中规中矩,很“凡人”的一刀。 他其实能挡下这枚贝壳状的法宝,只要劈出黑光就行,但是许落不打算暴露这张底牌,也不敢暴露,否则就是死。他又赌一把,赌青歌来得及出手,赌辽览安和那名结丹老者会出手…… 他们之所以等,不过是想看我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会是什么表现,做个试探罢了。 “嗡。” 果然,在贝壳射到许落面前的一刻,青歌的长枪到了。 可是长枪最终并没有打实…… 站在不远处的那名结丹老者也出手了,而且后发先至,一道黑色光芒从他指尖出来,在空中裹住尖刺贝壳,而后往后拉扯,缓缓将它送回了雷刖手中。 “好了,没听少主刚刚说了吗?此人的生死,由青歌决定。” “还有,咱们这次出来,事情还没办,人已经死了一半了……你们要动手了结私仇,可以,等到事成之后吧。” 结丹老者两句话将事情定局。 辽览安随即挥了挥手,懒洋洋的开口道:“那就这样,准备一下,一会儿就出发……对了,暂时还是得步行,这一带修士气息很重……还有那个谁,凡人,你去换身衣服。” “我?我没衣服。”许落说。 “我有。”青歌说。 …… …… 许落差点以为青歌要他穿女装,还好结果不是。 在山谷角落找到个水潭,洗了个澡,许落穿着青歌给他的一身男式黑衫出来。 这已经是青歌最大的一套衣服了,还是有些紧,但是好歹勉强能穿。 “这小女魔修备这么多男式黑衫做什么,而且还每件都偏大这么多?” 许落带着困惑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青歌刚换了一身淡绿裙装。 许落明白了……刚刚没注意,原来小女魔修的身材很火辣啊。所以,她穿男装,穿偏大这么多的男装,其实是为了掩饰和保护自己吧? 看来她的日子过得确实不怎样。 青歌也在看许落。 “先前一点没注意……原来他长得真的是极好看的,难怪那个雷刖会说他是小白脸,说我……” 青歌强行停止了自己的思索,但是仍不得不承认,这个凡人男子不光好看,他的身上,竟然还有一股子俗世难得的出尘、淡然和飘逸。 “谢谢你的衣服,还有刚刚……” 许落刚开口,青歌就摇头打断了:“我说过不杀你,事后扔你进深山的……说过的话,我会尽力做到。真要道谢,我刚刚也要谢你。” 她说完径直托出一团灵气,在许落周身游走了一遍。 “静脉堵塞,灵气不通……你不能修行。” 她似乎有些失落的说道。 难道她本来打算教我修行?许落笑了笑:“没事,神仙哪里是每个人都能做的,在战场见过了那么多死人,能活着回家做个平凡农家人,我就很知足了。” 青歌点头,又摇头:“我的意思其实是,你不可以喜欢我。你是修士,我们都不可能。而今你还不能修行,所以,你最好趁早绝了这个念头。” “……” 这是,为了骗取信任表演过头,被当作爱慕了吗? “我没有。” “那就好。” *** 4 第一百三十六章 循循善诱 有点尴尬的氛围。 小女魔修梗着脖子不说话。 许落只好主动开口:“这里说话,会被他们听到吗?” 青歌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会,我注意一下,有人靠近就能察觉。” “好”,许落顿了一下,直接道,“我发现你的情况其实很不好。” 青歌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你得处境很危险,我想帮你,其实也是帮我自己,因为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了”,许落坦诚说道,“所以,我想帮你分析一下形势,想想对策,这些是你不擅长的。” 青歌低头思索了一下,摇头:“没什么好分析的。我的宗门叫梅花宗,和今天那对男女所在的雷岳宗在荒海就是死敌。这一战是迟早的事,事情结束之后,就算一切顺利,也至多一方能回去荒海。我会尽力在那之前将你送进深山。” 就这样了?许落有些郁闷道:“你能以一敌二?何况他们还有帮手。对了,你有没有想过找几个盟友?” 青歌无奈的摇头:“没用的,我的宗门现在十分衰弱,就靠师父带伤撑着,连人都没剩几个……反正我早已经习惯了,只能靠自己。也许会战死吧,但就像你说的,我会努力拉上他们陪葬的。” 这死脑筋啊!要不是现在的状况,许落绝对掉头就走。可是眼下,他还是不得不继续循循善诱。 “那你的师门不需要你回去?” 许落这一问,完全抓住了青歌内心最大的软肋,她眼眶有些泛红的点了点头:“需要,师父也许不打算我回去了,所以才把半生枪给我……可是,我想回去。师父一直待我很好,一直将我保护的很好,所以,我就算死,也要死在她身边,为保护她而死。” “……那你就得先活下来。” 许落是强忍情绪着说的这一句,因为就在刚刚那一刹,他差点就脱口而出:你有半生枪?你手上那把原来就是半生枪。那半生枪最大的秘密你不知道?……不知道,那你几乎等于不会用啊!来,我教你,这样你的战力至少在那两个结丹以下无敌。 可是现在这个凡人许见阳,能突然变成高人,教她用半生枪吗?答案是不能,那是找死。 怎么办?怎么办? 许落正郁闷着,身旁的青歌突然改变想法了,她抬起头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才能活着回去?” 想通了?许落连忙收回心思,整理一下道:“办法会很多,但是我们现在最迫切需要分析的,是如何先保全自己,不然像今天这样,太莽撞了。” “好,你说,我听。” “今天你带我过来之后,那个雷岳宗的女人那么迫不及待的站出来,其实有两个目的,第一,是为了不让你在那个少宗主面前立功,以免他们最后保你;第二,试着通过羞辱你,挑动你主动出手,然后趁机名正言顺的杀你。” 青歌点了点头:“那我应该怎么做?……除了保护你,让你带我们去找到那个空冥许落。” 找找找,找你个头啊!许落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依然认真道: “一要学会忍,学会判断形势,在不利的情况下,绝对不给他们名正言顺联手杀你的机会。二要学会避,避开劣势情况下和他们私下遭遇。很显然,他们如果私下杀了你,就算那位少宗主心知肚明,也不会杀了他们……你们已经快没人可用了。” “我知道,你说的都对”,青歌咬了咬牙,“可是我做不到。” “那你师父的用心就全部白费。”许落直接一句话堵了回去。 青歌挣扎片刻,终于艰难的点了点头:“好,我保证,我会尽力去忍,去避。” “很好,现在我说第三点,你要尽力争取那位少宗主和那个很厉害的老人家的支持。”许落继续道。 青歌再次果断摇头,或因为怕许落误会,随即有些急切的解释道:“这个不光是我做不到,我不会谄媚也不愿谄媚还是其次,最重要的,他们也没有支持我的理由……我和我的宗门,都没有价值。” 也有道理,许落想了想:“那就换一个角度,反过来,如果他们越来越不喜欢雷岳宗的人,其实也可以算是一种支持。” “嗯?什么意思?” “让雷岳宗的人闯祸……这个我会慢慢设计,回头再跟你说。” “嗯。”青歌认真的点头,“还有么?” 小女魔修真的很好骗啊,许落想了想:“你们这次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嗯,死了差不多一半,我们被诸夏宗门追杀过三次。” “那他们现在应该很着急杀你。” “为什么?” “因为雷岳宗这一男一女,个体战力皆不如你。你试想一下,如果他们当中死了一个呢?” “那剩下一个绝对不是我的对手,除非,除非那些人还帮他们。” “对,所以他们其实比你着急,明白吗?他们比你更怕出什么意外,造成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帮手出现伤亡”,许落顿了顿,“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 “利用,怎么利用?” “找机会逐个暗杀,推给那个许落。或者干脆……带他们撞上诸夏宗门去。”许落说完这一句转过身假装注意周边情况,其实他心脏跳跃有些加速,因为这个坑太显眼了,只要不是傻子就会识破。 结果青歌姑娘就是傻子。 “真要找的话,其实又未必就能找到诸夏宗门去的。”她目光诚恳,认认真真的说道:“我总不好故意乱飞或外放气息引他们来吧。那样的话,少宗主他们就会先怀疑我了。对了,你放心,真要遇上了咱们不怕的,半生枪很快,我跑起来,比少宗主之外的人都快……你,你笑什么?” “啊?”我笑了?被发现了,许落连忙找理由解释道:“哦,我只是觉得你最后这句有些可爱……不是,是有趣。” “哦”,青歌姑娘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可是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有一个诸夏宗门大概的位置。” “啊……你不是凡人吗?” “是,但是那天,许落杀死的那个仙人,不对,是修士……他自报过家门,说他来自燕梁边境阴煞宗。”许落说到这里放慢语速,一边观察青歌的表情,一边缓缓继续道:“燕梁边境,就在我们这次要去的方向上……我们最好在找到那个许落之前,先遭遇一次诸夏宗门。” 每一句,每一步,其实都如履薄冰。 好在,小女魔修用力的点头:“嗯,我听你的。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去告诉那位少宗主,那个许落昨日刚杀了一个……” “从那人留下的气机来看,至少筑基后期巅峰。” “那你就告诉他们,许落昨日刚杀了一个筑基后期巅峰,他可能还很强。” “为什么?” “因为这样,如果有人突然死了,大家就会猜想,可能是那个空冥许落干的。” “哦,那其实是谁干的?” “你。” “我?” “不在事成之前瓦解雷岳宗那五人,你就回不去你得荒海。” “好。” *** 5 求投票啊,求投票啊,呜呜呜,终于找到那些写手一直要票的那种感觉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必须忍心 许落遭遇青歌的最初其实想过干脆把他们带去出圣村,用符箭阵轰杀了结,但是真正见到这群人,尤其是辽览安和那名结丹老者之后,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 出圣村还吞不下这些人。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小女魔修突然抬头看着一身玄衣的许落,他身上穿的是我的衣服,我穿过的……这么一想,脸上一热,她想说的话就全忘了。 “怎么了?”许落追问。 青歌拨了一根草叶在手里折着,想了想说:“就是突然觉得你挺吓人的,一个凡人,心机城府却好深……我不常与人接近,但愿你不是骗我。” 她说的极为认真,像是交付终身似的,许落心里缓冲一下,微笑道:“你只要记得,如果你死了,我也不能活就好了,我骗你没好处。” “倒也是。” “至于你说的心机城府,大概当一个人想活很难,却偏偏很想活,没办法总要学会的。我所经历的战场,那些尸体,你也见过了……我是个凡人,没有你们那样的能力,不想死,只好拼命的活。” 许落这段话其实形容的正是自己当下的处境和无奈,所以显得很恳切。 青歌目光诚挚的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的……就算万一等不到最后事成,我挡着,你尽力跑。” “我其实有些后悔带你回来了。”她又补了一句。 再这么聊下去,许落坑她的时候就要有心理障碍了。 “对了,你多大?”他没话找话的问了一句。 “十五,我第一次离开师门,第一次来诸夏。” 竟然才十五,先前估计完全错了,发育得真厉害;十五岁的筑基,她的天赋好强;她的宗门应该是把一切赌在她身上了,或许让她来诸夏,其实希望她留下逃生……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许落必须保证自己不能心软,因为面前这个小女魔修,注定是要被他利用和坑杀的——他必须忍心。 “你去找那个少宗主说许落的事吧,记得强调他可能还很强。”许落必须暂时停止这种对话了。 “嗯,那你一个人在这里,没事吗?”青歌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碎草叶道。 “没事的,你总不可能时刻在我旁边的,比如睡觉什么的……” 他话没说话,青歌已经跑远了,什么叫睡觉的时候? …… …… 另一边,雷岳宗的一男一女正往辽览安所在的地方走去。 “咱们要是什么都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要,直接就把她扑杀了,会怎样?”男人问。 “那少宗主会因为觉得被冒犯而暴怒,会因为下不来台,不得不杀我们。”女人答。 “唉……刚刚本不该犹豫,错过机会的,当时只要咱们几人突然一起出手,顷刻间杀了她就好了。毕竟是她先出手威胁,坏了少宗主规矩的是她。少宗主有台阶,应该不会真把我们杀了。”男的有些遗憾道。 “当时少宗主和贺师兄在场,只要他们有心干预,你以为我们能得手吗?再说了,当着少宗主的面杀她,半生枪归谁?”女人反驳。 “放心吧,机会少不了的。就她那个脑子和性格,挑动她私下约战,一点不难。届时少宗主就算心知肚明,也不可能真将我们都杀了。”雷刖又补了一句。 许落的猜想没有错,他们现在确实很着急。 此番除苍无宗本身之外,其他宗门来的多是一个人,雷岳宗来了两个,目标就是青歌——梅花宗现在最出众的弟子,梅花宗宗主的心头肉。 还有,青歌居然带了半生枪来,这是个难题,但也是惊喜。 先前几番危机,死伤近半,再加上青歌在这些危机中所表现出来的战力,让他们不得不心悸、着急。因为一旦他们中有一个出现意外,情势就会逆转。 为此,雷刖还用身体手段拉来了三个盟友。 不能再耗下去了,必须先下手为强。 她看样子一定要保那个凡人,那就从这里激她。 “少宗主,我觉得那个凡人身上有古怪。”雷斧是个高大的壮汉,说话给人一种憨厚可信的感觉。 “哦。”辽览安就应了这么一声。 然后是青歌进来,她对雷岳宗二人视若不见,按许落的吩咐,告知辽览安战场所发现的情况,并表达了对许落实力的担心…… 辽览安照样一个“哦”打发。 “出去,都出去。” 他把人轰出去后,那名结丹老者才道:“禀少主,消息回报,燕梁边境发现骷无行踪那里有一个山寨的百余贼匪,尽数被人用来凝毒了……这定是他。” 辽览安点了点头:“方向一样对吧?那走吧。” “那个凡人……” “骷无不是正拿凡人身体凝毒吗?听说那边现在人烟稀少,带过去正好做饵,省得到时候一时半会的还没处抓。” “少主英明。” …… …… “哎哟,这凡人男子洗完了换身衣服,还真不错……老娘果然没看错。”雷岳宗二人是和青歌前后脚出来的,没走多远,就看见了许落,雷刖刻意拔高嗓门说话,边说边扭着腰肢走过来要摸许落的脸。 许落往后退了一步。 “啧啧啧,怕我吃了你呀?你是不知道老娘的妙处……比那种生瓜蛋子可强多了,要不要试试?” 许落不搭腔,就连青歌都不说话。 雷刖有些意外,凡人胆怯她可以理解,问题青歌什么时候受得了这种话了? “哎哟,刚刚没注意,你这身衣服还真是青歌穿过的。”雷岳不甘心,继续挑衅道:“青歌,是不是尝过了呀?” 青歌看了一眼许落,咬着嘴唇不做声。 “滋味怎么样?”雷刖继续道,“既然少宗主说不让杀,那给姐姐玩玩总可以吧?放心,绝不玩死……咯咯咯,最多玩残。怎么,想杀我?要不然我们避开少宗主他们,私下找个地方?……不敢?那你倒是说一声啊,说你青歌怕了,姐姐没准就放过你了。” 青歌的手在抖。 许落突然“哇”一声吐出来…… “什么味道,好难闻。” 他一边说,一边吐,一边从雷刖身旁跑回到青歌身边。 一个凡人竟也敢羞辱我?雷刖脸色铁青,气到发抖。 青歌差点就笑出来了,感激的看着许落。许落回应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找死。”雷刖暴怒,抬掌就要向许落打来。 这一幕正好被刚刚绕过一个弯的辽览安看见了:“雷刖,你有完没完,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你找死是吗?” 雷刖连忙收回手掌,肃立不敢吭声。 辽览安看了看平静站着的青歌、许落,挥手道:“走吧。” 许落很自然的从怀里掏出那个取自山石下,落箭山老祖那里的诡异罗盘。罗盘巴掌大,沾着些泥土,许落无比平常的在上面看了一眼,指着东北方向道:“少宗主,咱们走那边。出了这一块,我就都认路了。” 辽览安点了点头。 这一刻,没有任何人对许落手上的罗盘生出怀疑,连丁点好奇都没有,因为他表现得实在太平常和自然了。就像他昨天主动而自然的拔出长刀一样。 *** 不好意思,状态不太好。 下一更明早看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咫尺之遥 许落跟着辽览安一行人徒步而行,整体速度说不得故意,但还是被他拖慢了。雷刖等人偶尔会抱怨几句,但见辽览安气定神闲,也不好太过纠缠。 转眼已是两天之后。 就这两天内,庆皇暴毙,新皇登基。燕庆两国以兵圣山为界,暂时都按兵不动,据说正在协议停战。 许落在傍晚时分好不容易等到了辽览安停下休息的指令,两天一夜连续赶路,他的身体已经疲惫至极,但是枕着长刀睡在草甸子上,他其实睡不着。 这个地方,在同一方向另一条路上,离出圣村只隔两三重山。 这距离其实不远,只是想见,见不到。 “也不知村里情况如何了,宋诚将军送到没有,岑木方和王时雨是否已经回去……还有溪儿,溪儿可莫把身体担心坏了。都这么多次了,她总该相信我了吧?溪儿,坚强些,你家相公一定会回来的。” …… …… 傍晚,出圣村,许落家。 岑溪儿坐在秋千下,织夏搬了条小板凳,跟她相对坐着。 “溪儿婶婶,你别太担心了,传来的消息是说打得厉害,死了很多人没错,但是那些都是凡人呀,许叔又不是……许叔一定没事的。兴许很快就到家了。” 小织夏乖巧的安慰着,伸出小手拍了拍岑溪儿的手背。 岑溪儿眼眶泛红:“都怪我,是我害相公去的那里,这都十多日了,又打了大仗,相公要是出点什么事……” “回来了,回来了。” 春枝的大嗓门,声比人先到,她冲进院子,一把拉起岑溪儿道:“走,村口那边,回来了,回来了。” “真的?”岑溪儿激动的蹦起来。 “嗯,远处暗哨来报,说看见他们了在路上,正往村口来呢”,春枝点头,“快,你快去接他。” “好好好,我去,我这就去。”岑溪儿站起来,有些慌张的揉了揉眼眶,把衣服扯平,把头发理了理,问道:“看不出来吧?” “好着呢。”春枝说。 “织夏,你一会儿见了许叔记得别……” “嘻,我知道哩,我就说,溪儿婶婶可乖了,在家一点都没瞎担心。” 织夏笑着拉了岑溪儿的手,一起一路小跑向村口。 她们远远的就望见了被巡守猎户围住的一群人,连忙疾奔向前。 “相公,相……”岑溪儿扒开人群,眼前两幅担架,六七个人,没有许落,也没有岑木方,“……我相公呢?” 王时雨是躺在担架上,被宋诚的亲兵一起抬来的,他当日在巨石后仍被波及,身上也有好几处伤。 听到岑溪儿的声音,王时雨努力抬起身子,看了看她,似乎不知怎么开口,只好先转向守卫们道:“这些是庆国宋将军和他的亲兵……是见阳兄弟安排他们过来求医的。你们先让他们进去,等见过村老,我会做说明的。” 说话间,村老们也已经赶到了,包括如今身体已经康复许多的马当关在内,十几人一路小跑过来,准备迎接许落,这段时间消息传来,他们其实也担心坏了。 到场听王时雨这么一说,马奔原当即叫人先带着宋诚的亲兵将他抬去了两个女神医那里。 “王举人,你呢,你怎么样?”马奔原先询问了一句。 王时雨表情萧瑟的摇了摇头:“我没事,死不了……是许兄弟救了我的命。” “那我师父呢?”春生在旁着急道。 “是呀,王举人,听你得意思,我相公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晚些回来?”岑溪儿也紧张的追问道:“是不是,是不是我哥哥又添乱了,所以耽搁了相公的行程?” 王时雨眼眶一红:“……是。” 岑溪儿一听,一看,顿时就急了:“那他们会耽搁多久啊?明日能回来了吗?我那个哥哥也真是的,他又做了什么……” “岑木方要是敢回来,我要亲手杀他。” 一向温文尔雅王时雨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满场都愣住了。 村老中有警觉些的,立即把闲杂人等驱散,然后追问:“到底怎么回事,王举人你说清楚些。” 王时雨木木的点了点头:“你们这里大概有人是知道的吧?许兄弟身上有件青衫,刀枪不入……” 村老们不意外,岑溪儿和春生点头。 “对不起,我当时受伤昏迷,又逢两军混乱,被人直接行抬了下来……没办法将许兄弟的尸骨挖出,带回。” 全场顿时都哑了。 岑溪儿整个人晃了晃,春枝连忙将她扶住。 春生不信道:“怎么可能?你刚不是还说了,我师父身上青衫刀枪不入,他的武功又……” “可是那青衫,现在或还穿在岑木方身上吧。”王时雨接下来把事情从头到尾,一件一件的详细讲了一遍,最后道: “岑木方后来在战场上才掏出青衫穿上,果然是他偷的……最后,那个道人爆体伤人,许兄弟呼喊大家奔逃,又把我丢向一块巨石后面躲避。” “他当场摔倒了,摔在岑木方身边,他喊,岑木方,挡我……岑木方充耳不闻,扭头便跑。” “下一刻,许兄弟便被那道人爆体的气劲打在背上,浑身是血,整个人直直被轰进土石之下。而我,也被零散的劲气打昏过去……” 王时雨太愤怒,太愧疚,也太不通人情了,他这么说,等于把岑溪儿往死路上逼,但是他自己全然没有意识到。 “我,我哥……岑木方呢?” “他定然还活着,我看得清楚,他跑掉了。” “所以,是我,我……是我杀了我相公。” 岑溪儿整个人已经崩溃了,嘴里喃喃的说着:“是我杀了我相公啊!对不起,相公,是我不该让你去找他,对不起,对不起……” 她整个人木木的向村外走去。 “溪儿你要去干嘛?”春枝一把死死抱住她。 “我,我要去接相公回家。” “那一带现在都被燕庆两边军队封锁住了,怎么去?” “不知道,可是相公他一个人躺在山石下呢,他,他青衫也没了,一定很疼……” 织夏跑过来牵她的手,满脸眼泪但是坚强道:“溪儿婶婶,我觉得许叔不会死的。” “是啊,溪儿。”春枝也道:“你家那个身上的秘密,还有人比你更清楚的吗?你想想,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这样就死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呢,哪次他不是生龙活虎的回来?。” “没错,溪儿姐……你千万别绝望,师父的身份王举人不清楚,可是咱们都知道啊。”春生拍了拍胸脯,“要去,也是我去找最好……我一定把师父带回来。” 听到这些,岑溪儿的心理有些还魂了,但仍挣扎道:“可是相公这次……没有青衫。” “岑木方这个人,唉。”春枝也是有什么说什么。 正说着话,后方的王时雨终于又开口了:“弟妹,我这里有一封许兄弟给你的家书。”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叠家书,取了许落那封,递给岑溪儿。 岑溪儿连忙接过来,打开: 【溪儿放心,不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回来。你若是听闻什么,不许瞎想,不许担心,免得弄坏了身体,要相信你家相公。我很想你。】 短短的一行字,岑溪儿把信纸捂在胸口,仿佛看见许落又在一边笑着,一边“教训”她总是瞎担心了。他一向最怕她担心,坏了身体…… “相公,对不起。溪儿听话,相信你,等你回家。不论多久。” *** 补上昨天那更。 感谢困境中给予打赏和订阅支持的各位朋友,谢谢。 jayccee;岑溪儿是Apple吗;给您添蘑菇啦~ ;小花是个小仙女 ;庭生变;你的大白;左元靖; 寻刀;秋叶空蝉; 夜未央497363464;小二,上酒~;古月千年;我是心尘星辰呐;我以为我比较污 ;笑看人生053505282 |;j落y魄;誓言喂了狗;小项凝;画颜i;太古滔滔怨; 若怀离山下; 老鬼先生啦啦啦 ;Jiangfeng022751692 |;yuan+li;17K青铜生锈狗眼;陈生A;墨月晕834991826; 咫尺じò ぴé天涯666743587 ; 第一百三十九章 烤鱼 王时雨无心之过,岑溪儿差点被逼上死路,就算最后勉强被拦住了,她所时刻承受的折磨,其实也是双重的。 许落的生死未卜是其一,她只能靠信念和那封简单一句话的家书支撑,就连晚饭,都是织夏泪眼朦胧哄着,才勉强喝了一口汤。整个出圣村都揪着心。 其二在于许落如果真的死了,岑溪儿断然会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相公。这一刻再想起自己的那位哥哥,想起王时雨描述的那一幕幕,她内心的纠结和痛苦可想而知。 对于这一点,其他人则都恨意满怀。 春生没吃晚饭就背着弓上路了,只身去寻许落。 他如今已经成长得越发像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了,哪怕内心再担心,再焦急痛苦,也明白自己必须冷静下来,遇事了,其他人乱了分寸,那么总需要有一个人去做事,去解决问题。 出村之后,春生用许落教给他的空冥秘法隐秘气息,一边向路上的流民收集信息,一边一路沿官道直奔兵圣山。 …… …… 许落眼下根本无法知晓这一切,无法知道,以后应该多写信,哪怕出门几天都要写。 他从草河里摸来两条鱼,又摘了些能做佐料的野菜塞进鱼肚,撒了盐,正放在火上烤着。青歌等人可以不吃饭,许落可不行。 青歌就坐在他身前不远处的一方石头上,饶有兴趣的看了一会儿,善意开口道:“要不我替你烤着,你累了先睡一会儿?好了我叫你。” “嗯?你还会这个呀?”许落笑了笑道。 两人现在其实已经颇为熟络了,而熟悉之后的小女魔修,其实还是很像一个天真懵懂的女孩子的,除了关于“杀”——她自小被灌输的观念,杀就是生活,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是荒海不得不学会的生存法则。 “当然会呀,小时候也是要吃东西的,也嘴馋过”,青歌认认真真的说道,“我看你烤鱼,跟我见过的也差不太多。荒海其实不像你想的,只有魔修毒修整天杀来杀去……那里也有你说的诸夏似的酒楼、裁缝铺,也过年过节,元宵也有灯……” “倒也是,毕竟本身都是人”,许落专心烤着鱼,随口接了一句,“那你若留下来,其实也不难适应。” 这句话说完,隔了好一会儿青歌都没答,许落抬头才发现,小女魔修的神情有些奇怪,她似乎很纠结。 “怎么了?”他问。 “你,你不许留我。师父还在荒海,我死也要回去的。”青歌低着头,似乎有些为难的说道。 “我……没留呀。”好吧,真是不知造了什么孽了,许落趁着她心神不定,看似不经意的抛出来另一个问题:“对了,你们为什么千里迢迢来杀许落啊?” 这是许落惯用的办法,在一大段平常的问题,普通的对话中,找时机偶尔夹进去一个试探性的问题。 青歌对此毫无警觉和防备,想了想说:“也不知道你们凡人有没有听过,三年多前,就在你们天南域,有过一场祸事,叫做天南无妄劫,对了,你们这边大概叫做空冥荡魔志。” 这事儿许落当然知道,他本人就是那个始作俑者,当时正是因他为了逃避入世佯装被魔修打伤,才引得一向懒得过问世事的傅山震怒,带领空冥精锐,把天南域内的妖蛮魔毒好好清洗了一遍。 他有些好奇说:“听起来倒像是说书人嘴里的故事呢,可惜仙家的事,我们凡人哪里能知晓。” “也是。总之就是你们诸夏有个叫做空冥宗的很大很厉害的宗门,突然出手杀了天南域内许多魔毒妖蛮……我们惹不起这个空冥宗,就准备来杀它一个封印修为、入世悟道的天骄弟子报仇解恨。就是那个许落。” “哦”,许落隐约觉得有点不对,继续问道,“你的宗门,有重要的人物被害了吗?” 青歌干脆摇头:“我的宗门都没几个人了,哪有人在天南。” “那你为何要来杀许落?” “苍无宗叫我们每个宗门派一名弟子一起来杀他的呀,还悬赏了呢。其实也不是因为悬赏,我们这些小宗门在苍无宗下立身,受它统辖,不能不来的。” “哦,那就是苍无宗有重要人物死在那场什么天南无妄劫中了吧?” “应该也没有,荒海在诸夏潜伏联络的,从来都是修为很低的弟子……因为这样,反而不容易引起诸夏宗门的警觉。”青歌说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跟着发出一声“咦?” “你也发现了吧?关于那个什么天南无妄劫,苍无宗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苦大仇深,这么积极主导……所以,我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杀那个空冥许落,是他们与诸夏某个宗门或某个厉害人物的一场交易;二,杀许落这件事本身很可能只是个幌子,为的是瞒过荒海其他大势力,苍无宗此番来诸夏,另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青歌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许落:“我觉得你真的好聪明啊,不能修行好可惜。” “呃,你现在不是应该好奇苍无宗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吗?” “我不好奇啊,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能顺利解决雷岳宗的人,再杀完许落,就,就回去了。”青歌故意转过头去,犹豫了一下道:“反正,我以后会记得这些天的,记得我在诸夏认识一个凡人……朋友。他帮过我。” “……” “哎呀,不说那个了。总之你真的好聪明啊,就像这两天,你好像也没干什么大事,可就是让少宗主越来越烦雷岳宗那些人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自己心有杂念,着急,总是比较容易惹人烦的,咱们稍加引导即可。” “哦……可是稍加引导就很难啊!我突然觉得,要是你也在我们梅花宗就好了,我们梅花宗就缺一个你这样黑心算计的人……”青歌说完这一句先捂嘴,然后着急摆手,“错了错了,我意思是说你聪明。还有……我不是邀请你跟我回去呢,真的不是,你都不能修行。” 为什么她总能把对话带沟里去呢? 许落无奈举起来手里的鱼,转移话题道:“鱼烤好了。” 说完他专注的吃鱼,扒开外面焦黑的一层,把一块一块洁白生香的鱼肉掰下来,扔进嘴里。 青歌在旁专注的看着。 “好像是比我以前见过的香。” “是我娘……是我干娘教我的。”许落差点脱口而出娘子,着急了,就势掰了一块鱼肉递过去道:“你要不要尝尝?吃一点不碍事吧?” “嗯。”青歌似乎不太懂男女之防,更不像诸夏女子那样受过很多规矩教育,直接探过头来,张嘴吧鱼肉咬了过去,差点咬着许落手指。 许落反被她吓了一下。 “原来真的好香啊,你再给我一块行吗?……怎么了?你舍不得呀?” “不是”,不能再这么喂了,许落想了想说,“是我突然想起来,我刚刚解手之后,好像忘记洗手了。” “你……呸呸呸。”可是她都吃下去了,还能呸出什么来?除非运功逼出来。青歌一张脸涨得通红,很快恼羞成怒:“我杀……我,反正我被你气死了。” 许落笑着把另一条鱼给她递了过去。 *** 感谢困境中给予打赏和订阅支持的各位朋友,谢谢。 jayccee;岑溪儿是Apple吗;给您添蘑菇啦~ ;小花是个小仙女 ;庭生变;你的大白;左元靖; 寻刀;秋叶空蝉; 夜未央497363464;小二,上酒~;古月千年;我是心尘星辰呐;我以为我比较污 ;笑看人生053505282 |;j落y魄;誓言喂了狗;小项凝;画颜i;太古滔滔怨; 若怀离山下; 老鬼先生啦啦啦 ;Jiangfeng022751692 |;yuan+li;17K青铜生锈狗眼;陈生A;墨月晕834991826; 咫尺じò ぴé天涯666743587 ; 第一百四十章 情势危急 互相不说话吃完烤鱼,许落才解释,其实我洗手了,你忘了我刚刚剖鱼了吗? 青歌想想也是,差点挥舞小拳头给许落来上一下,但是内心马上自我警觉,这样下去似乎越来越“危险”了……对了,危险。 她换了严肃里带着担心的神情,看着许落:“虽说这两天因为你在,雷岳宗他们都没有可趁之机,而且被你陷害了好几次,但是,我看他们的眼神,越来越仇视你,怕是很想对你下手了。” “而且你一直没带我们找到那个许落,他们肯定会在少宗主面前趁机陷害,所以,我其实有些担心。”她说。 许落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 “嘘”,青歌示意许落安静,“来人了。” 一股脑来了七八个人,包括辽览安和那名结丹老者。 “还真是郎情妾意啊。” 雷刖看了看地上的烤鱼骨架,讽刺了一句。 但是没有回应,有许落的日日教导和开解,青歌现在对这样的攻击免疫度已经很高了,偶尔反过来看对方吃瘪的样子,反而会觉得开心有趣,再偶尔,她甚至会在害羞的同时有那么点小甜蜜。 这些状况,如今已是结婚过过日子的许落又怎会看不出来?他不得不时常跟自己强调:她是来杀我的,我骗她,坑杀她,天经地义。 尽管如此,偶尔想象最后一切揭开,她的眼神,许落还是难免不安。 “少宗主,我们刚刚的提议,你看,要不就让我带他去吧?” 一名属于雷岳宗盟友的青面毒修站出来,向辽览安请示道。 辽览安点了点头,道:“那你记得注意些,万一真被诸夏宗门发现了,不许往这里来。” “属下明白。” 那修士应过后立即上来拉许落。 “等等,你想做什么?” 青歌护犊子般急切的站起来,挡在许落身前。 “趁夜,我御空带他出去转转,好叫他早些找到空冥许落所在的村子”,青面修士道,“若不然他带着我们还不知道要乱逛多少天呢,谁知道他是不是存心的,或者其实根本就不知道?” 果然来了,但是这个理由很难反驳,而且辽览安已经同意了。 怎么办? 青歌果断道:“那我也去,我的枪飞行速度快,我去最合适。” 青面修士顿时神情一紧:“不行,你也去,我什么时候死在外面都未可知。”他一个同样筑基中期的修士说起这话来一点不觉丢分,因为青歌的战力摆在那里,命更重要。 与此同时,他这一句话,也等于把敌对问题彻底公开化了。 “那不如我和雷刖俩也去好了。”这次站出来说话的是雷岳宗的那名男修雷斧。 辽览安再次不耐烦了:“要不你们都去?嫌阵仗不够大,引不来诸夏宗门是吧?” 没有人敢吱声。 “哎,那个凡人小子,你说怎么办?” “雷岳宗的两位仙人好像和青歌姑娘有矛盾,最好不要同行。这样吧,他去,我去,青歌去。”许落说到这,青面修士神情慌张急切,就要出言反对,但是许落很快又说了一句:“他若是怕,就让他带着我飞好了……顺便可以把我当作人质。” 许落这句话出来,青歌眼神顿时有些紧张,但见他不动声色,也不敢插嘴,免得坏了他的谋划。 青面修士及雷岳宗一方沉吟了一下,并没有出言反对,而是建议道:“少主,这主意看起来不错,但是,最好还是再去一人……” 辽览安不理他们,看着许落道:“你小子很有趣。为什么不在我面前隐藏你很聪明这件事?” 因为我要隐藏更大的事啊,八成实里两成虚才是更好的骗局。许落心里嘀咕一句,笑着道:“为了想活不得不千方百计,心思百出……装不了笨的。” 辽览安欣赏的看了他一眼道:“可惜了,你不能修行。” “就这样吧”,辽览安最后拍板,“加一个,你也去。” 他指的是一个筑基初期的中立毒修。说完扭头就走…… 这一刻,包括许落在内,当场没有一个人能猜到,看似漫不经心在平衡矛盾的辽览安,其实在放饵。一个凡人,两个筑基中期,一个筑基初期……这是目前这里能排出的“最合适的阵容”。 辽览安在用他们钓一条在场诸人几乎都不知道的大鱼。 那个人叫骷无,曾经一度结成假婴,如今重伤,大概落回结丹境界……所以,这样一个组合,正好是以他现在的情况,能勉强吃下的极限“补给”。 他自荒海逃亡诸夏,身受重伤,不得不藏匿行迹,但是,不论是为了凝毒还是补给恢复,他都必须出来“打猎”。 辽览安精心为他准备好了“有诱惑力且刚好合适的猎物”,自己躲在后面准备当黄雀。 “骷无身上真的有墨烟宗的《毒典》?” 走出一段路,辽览安才收起一贯不羁的神情,向那名结丹老者问道。 结丹老者愣了愣,不知少主为何突然提起骷无,沉思,联想,好不容易明白了,目露崇敬拱手道:“少主英明……那,那边需不需要属下暗中跟着?” 辽览安摇头:“骷无现在的情况就像受伤的野兽,行事必定谨慎,且他曾经的境界又高过你我,你跟着,很容易被发现。只要有一丝不对,他都绝不会出来。” “那?” “放心吧,他现在的实力,要吃下这四个人,没那么快的……因为这四个人里藏了一个青歌,可以打乱他的预估和算计。他盘算着刚刚好,但是青歌会让他很意外,很棘手。所以,我们直管安坐,等到闹出大动静再赶去也不迟。” “少主英明。”结丹老者这下真正对自家这个不羁抽风的少主完全改观了,他不羁胡闹的表象下,是多么的睿智英明啊,老人心中无比激动道:“苍无宗有少主在,这次再取了《毒典》回去,魔毒双修,不久必定昌盛,君临荒海。” 辽览安笑笑:“谁说我在的?我不是说了吗?我要留下泡空冥宗那个天南第一仙子。泡不到,我绝不回去。帮你拿毒典,只是为了给老头弄点东西当作交代,免得他气死了,或一气之下杀了你。明白了吗?” “啊?”老人这下彻底愣住:刚睿智,又抽了……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少主啊?! …… …… 春生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快就遇见许落。 许落更想不到,自己会这样跟春生见面。这一刻,他在青面道士的法器上站着,左边中立修士,右边青歌,面前不远的小山山道上,站着春生。 春生好像要开口了。 就算他不开口,这边的人好像也打算把他灭口了。 情势危急,怎么破局? *** 怎么破?想不出来的投十票去。想出来的二十票。 第一百四十一章 能不能留 四个人,三件飞行法器在低空中停住。 对面那个负弓的少年也停住了,一双眼睛望着空中四人,张口欲言,但有些迟疑不定的样子。 青歌在看许落,这是一种不自觉的依赖,慢慢的,她已经习惯连再小的事情都等许落拿主意。 这一刻,不论是春生开口叫许落,还是这边有人因怕这个山民回去四处宣扬,准备随手杀了扔进山里……都是千钧一发。 春生凝气二层的实力此刻不足以逃生,许落要救春生。 他还要隐藏自己,要瞒的人不光青面修士、中立毒修,还包括青歌。 最好,许落还希望能趁此机会传递一些重要的信息——毕竟这群荒海修士和自己最近就在附近活动,难保什么时候就遇上了。 “他在看你,你们认识?”青面毒修在许落身后问了一句。 这一刻如果许落承认认识,那么哪怕借青歌的力量保下他,另两人也必会要求将春生一起带回去,届时,春生身上的修士气息很可能瞒不过辽览安和结丹老者……一切都会败露。 许落果断摇头:“看样子还是个少年,大概是附近村庄的山民猎户吧……还是杀了好,免得他回去大惊小怪,到处嚷嚷。喂,少年郎,再怎么也莫乱动,否则你会痛苦千万倍……今日就当我许见阳对不住你了。” 这一句话偷偷传递的意思有好几层,只不过需要春生自己去理解: 一、许见阳,记得王举人就是这么叫师傅的,所以,师父是在暗示我,我没看错,面前人正是他。 二、这么看来,师父现在不能和我相认,为什么?唯一的解释,这些人不是朋友——师父被人挟持、控制了,对方很强,师父正向他们隐瞒着自己真实的身份,与之周旋。 三、师父不可能真的让人杀我,但他却这么说,这又是为什么? 春生的思考卡在了第三层上,但是因为骨子里对许落的信任,他在生死攸关的问题上,依然选择完全遵从——再怎么也莫乱动,不泄露自己的修士身份。 这一点搁在春生心底,其实就等于一句话:“相信师父……相信他不会害我,也相信他能解决。” 另一边,青面修士本以为可以趁机为难许落,但见他轻松果断,有些失望,换到前方位置,抬手准备将怒气撒在春生身上…… 此外还有一个准备出手的人,是对许落言听计从的青歌,她对杀人没太大障碍。 生死一线,春生就像是真的吓傻了的凡人少年,依然不动,一丝气息也不泄露。 然后,他就看见,许落在后方突然一记拔刀斩,以快到极致的速度砍向和他站在同一飞行法器上的那名青面修士…… 这一瞬,春生几乎就要出手相助…… 但是许落出刀的同时已经开口:“青歌,机会。” 师父不是在喊我,他还要隐藏,师父出刀虽然很快,但是没有劈出黑光,他果然还是要隐藏…… 那么我?不动。 春生眼看着许落没有爆出黑光的长刀刚划破青面修士背上皮肉,就被修士体内汹涌的灵气连人带刀整个震飞开去。 “找死。” 青面修士扭头,第一时间伸手准备击杀许落。 “噗。” 半生枪刺穿了青面修士打向许落的那条手臂。 没有直接击杀!青歌好像有些犹豫?还是她一下脑子还没转过来?身在空中,正向下坠落的许落口中继续喊道:“机会难得,别犹豫。” 这件事是两人之前就商讨过的,青面修士是雷岳宗的盟友,是敌人,青歌闻言不再犹豫,半生枪大开大合,瞬间将青面修士压制得命在旦夕…… 看起来一句别犹豫就够了,青歌果断出手。 但是许落仿佛看不见面前情况,重重砸在地上的同时,依然在急切的大喊,向她解释:“少宗主和贺仙师那般强大,就是你说的结丹什么的……所以,少了此人丝毫不影响杀那个许落,但于我们有利……青歌千万不要犹豫。” “哎呀,我知道了呀。”青歌竟还抽空很少女的回应了一句,要知道,她以前可是不对任何男人这样的。 然而事实上,后面这些话,许落全都是喊给春生听的,一为告诉他敌人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大,免得他动心思回去动用织夏、花花和弓阵来救人,二为告诉他,对方的目的是要杀我,但现在并不知道我是我…… 归根到底一句话:两个结丹啊,春生,你们帮不上忙的,记住别添乱就行。 春生在这一瞬间不断捕捉许落传达的信息。 与此同时,那名中立毒修在旁喊了一声:“住手,青歌你要做什么?私人恩怨,你竟公然下手,你不怕少宗主……” “哧……” 他话音未落,青面修士已在几息之间被青歌手中半生枪当胸划开,当场殒命。 “你没事吧?”向着地上的许落,青歌问了一句春生很想问的话。 “我没事,我靠脑子就能弄死他们。” 这句话在青歌听来衔接得有些怪,但是想想也没什么不对。 而春生听见,瞬间完全明白了许落的意思。 “青歌你……”离营地已经太远了,中立毒修自知跑不过青歌,一面小心戒备,一面正在思考自己的态度。 青歌“果断”又看许落,等他拿主意。 “凡人跑了没事,他不能留。” 许落说完。 青歌动手。 春生听懂,以凡人姿态撒腿就往山林里跑。 中立毒修惊慌之下一压飞行法器,低空改向许落扑来,他自知不是青歌对手,又对许落恨到不行,故而不管是挟持还是击杀,他都把许落当作此刻的第一目标。 青歌倒转枪头向下,人也呈倒立姿态,直坠许落与那名毒修之间。 “死吧。”毒修大吼一声,双手一张,一窝百来只毒蜂凭空出现,振翅涌向许落。 “你才死呢。” 青歌落在许落身前,将手中半生枪舞成密不透风的一面圆扇,劲气狂吐…… “噗噗噗……” 毒蜂不断死去,落地。 青歌一挺长枪,扑杀中立毒修。 同是筑基中期的青面修士都挡不住青歌太久,何况这中立毒修只是筑基初期?很快,他就含恨死在了青歌枪下。 “那个凡人逃了,我去去就来。” 青歌跃上长枪,一刻不停就要往春生逃走的方向追去。 这死脑筋女人…… 半生枪很快,许落知道。 “不用了吧?反正就是个凡人。”他喊。 青歌此时已经飞出上百米:“放心,我很快的。” “不是啊”,就是知道她很快,许落必须留住她,情急之下大喊一句:“刚刚毒蜂扑来,我以为自己肯定死了,所以,我现在有话必须马上问你。” “嗯?你,你……”似乎感觉到什么了,青歌停住了,在空中回头。 “你真的一定要回去荒海么?”许落仰头问,“能不能留下来?” 因为这一句。 青歌哪里还有空去想那边有个逃走的凡人…… *** 第一百四十二章 门前过 许落说他刚刚差点死了,所以才问。 他问青歌能不能留下来…… 这种情境下,青歌拒绝起来似乎并不那么容易。 “我,我……” 青歌看一眼许落就把目光转开,半生枪低空缓缓而行,她偏着头,犹豫挣扎,始终开不了口。 终于,她停在了许落身前。 十五岁杀人如草芥的魔修少女咬牙下定决心,狠心道: “对不起,我欠师父的太多,死也要回去,你……” “那好吧。”许落说。 “嗯?”就这样了?青歌本还想说,并不是因为你是凡人,更不是嫌弃你…… 但是许落往地上一蹲,说:“那你先下来吧,我们把现场处理一下,再对好一会儿要说的词。” “……哦。” 青歌有些茫然失落的跃下长枪,身形晃了晃,但见许落背身几处伤口,鲜血淋漓,还是有些担心道:“你身上有伤,真的没事吗?” “没事,受点伤一会儿才说的过去。” 许落刚应完,青歌俯身“噗”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面色瞬间铁青。 “你也受伤了?” 青歌看着许落,点了点头:“你以为我真就比他们强那么多吗?我是杀得了他们俩,但是刚刚那样的情况,要那么快,还要护住你不被伤到,我,我刚刚逆转功法了,若不然,没那么容易的……” 她说话带着点撒娇,讨人哄的意思,但是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当真很差。 傻不傻?第一瞬,许落有些恼火,但是思维接着开始转换。 魔道有些宗门有逆转功法的秘术,可以在短时间提升实力,但是对身体伤害极大,这些许落自然是知道的,他只是没想到,刚刚那种情况,青歌竟然这么果断的就做了决定——那并非她的生死危机,是许落的。 回想刚刚毒蜂扑来,她其实“弱小”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一幕,一向没怎么被人保护过的空冥天骄,这一刻心头有些莫名感动。 偏偏这个人还只是个筑基中期的可怜弱小女魔修,还是一个许落要坑骗、坑杀的对象,按许落的计划发展下去,她肯定是要被骗去牺牲的…… 其实刚刚,许落还有过一闪念,是否趁她受伤,从背后杀她。 没法再这样对视下去了,更做不到再去埋怨她受伤影响计划,许落一偏头:“你等候片刻,我去处理尸体。” “那个,你放心,我要是拼命,战力其实不会受太多影响的。我还是听你的。”青歌竟还在身后宽慰他。 什么拼命,是送命吧?许落心底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没说话。 墨阳刀的黑光无疑是毁尸灭迹最好的选择,许落躲开青歌的视线,没一会儿就处理了两名毒修的尸体,回到青歌面前,跟她交代一会儿怎么说话应对。 “我刚刚看你出刀,还是很快的。”青歌说。 “早跟你说了我也算俗世小高手,不过就一板斧,就那一记拔刀斩。”许落笑着答。 “可惜刀上没有能量,不然筑基修士被你偷袭也要死的。” “是吧?那真是可惜了。”许落点了点头,随即转换话题道:“我刚刚教你的那些应对,你都记住了吗?” “嗯”,青歌点头,然后有些担心道,“可是这样,他们应该还是会怀疑我们吧?” “肯定会,但你要记住,只是怀疑的话,都没关系。” “嗯,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飞回去……就这样,踉踉跄跄,尽最大努力快往回飞,我猜,我们途中会遇到少宗主他们。” …… …… 一切都没逃出许落的意料,除了有一点歪打正着。 青歌驾驭半生枪带着许落“奔逃”的途中遇上了辽览安等人。 于是,她按许落交代的做了解释。 “你是说,一团青影?”苍无宗的结丹老者听完后稍作思索,盯着青歌质问。 青歌点了点头。 结丹老者与辽览安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当场许落想误导的方向是空冥青衫,但是除了这一个方向,其实辽览安和结丹老者还多想了一层……会不会是骷无? 青歌竟然跑了,两人有些恼火她没拖住那个可能是骷无的偷袭者,但是不好说出来,于是不再说话。 “那么就你逃出来了?你不觉得好笑吗?”一旁的雷刖逼视道,“该不会其实就是你杀了他们吧?” “我确实想过,尤其跟你相好那个,我很想杀他,可惜当时他扣着许见阳,我没机会。”青歌按照许落教的,坦然应对。 青歌这么坦然承认,雷刖反而被哽住了一下,她缓了缓,跟着再问:“那你凭什么逃出来?” “我比较能打,我的枪快。”青歌一脸傲然的扬了扬手里的半生枪。 “你……” 辽览安突然开口打断道:“青歌,你刚刚逆转经脉了?” 青歌面上露出慌乱神色,张嘴,闭嘴,强撑着不回应。 这一幕,她刚刚的虚张声势,她现在的神情反应,落在其他人眼里,就变成了同一种解读:青歌想在雷岳宗的人面前掩饰自己的伤势。 整个思考方向和关注重心瞬间被误导。 雷刖和雷斧等三人对视一眼,刚刚因为失去一个盟友而造成的惊慌和愤怒瞬间变成眼底的喜悦,辽览安和结丹老者,还有其余魔毒修士的脸上,则都有些凝重。 “许见阳好厉害啊!”因为连这神情动作都是他刚刚教的,青歌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了一声,没有怀疑,反而有些开心。 这正是少女心态……类似于“我的谁,好厉害”。只是青歌自己没有察觉罢了。 “所以,你逆转经脉,选择救的人,就是他?难道青杨道友在你青歌的心中,还不如一个凡人?”雷刖收起喜悦,故意挑拨道。 “嗯。”青歌干脆的点头承认,然后道:“第一,我就是会选救他;第二,我需要他们俩为我拖延。” 整个逻辑坦荡得几乎无懈可击。 辽览安和结丹老者因为心中有一个骷无存在,添加了误导条件,哪怕其实还是有些怀疑是青歌出手杀人,但相对而言,这些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了。 只有雷刖还在不甘心,继续挑拨:“少宗主,你看,我们要不要去现场查看一下,免得被青歌骗了?” 辽览安摇了摇头:“不去。” 相对于真相,他更在意自己和结丹老者不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被骷无察觉。 “那接下来?”另一名修士开口问道。 “继续往前走吧。”辽览安说。 正好是一个岔路口,每个人都把目光投向许落。 “这边。”许落说。 “少宗主,我觉得应该走这边。”雷刖立即反驳,指了另一条路道,“两天了,我怕他在故意误导我们,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而且这边这条路看起来明显行人更多……” “好。”难得一回,辽览安听了雷刖的意见。 许落心头一紧,因为这样的话,他们接下来很可能要从出圣村经过…… ***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能见 荒海魔修们依然用走的,装作过路的行商,尽量表现的如同平常诸夏人,为免引起诸夏宗门的注意,他们对过往的流民和路过的村庄也不会过分骚扰。 许落走在路上,离出圣村越来越近,脑海里乱得“一片空白”。 现在的局面是他没有预想到的,失了应对的同时只能苦苦守住方寸,免得露了痕迹。 走了两个时辰,队伍剩下的十人分成了两组,雷岳宗的两人带着两名盟友主动请缨,从偏远小路一路绕山过岗搜寻过去,以免遗漏。 他们现在的积极性很高,急着寻找许落,因为一旦事成,就是辽览安也没理由再阻止他们找青歌清理恩怨。 青歌现在重伤在身,他们不想再拖,不想错过时机。 许落跟着包括辽览安在内的一群人继续向出圣村方向行进,因为青歌的身体伤势不轻,两人不知不觉落后了一些。 “你放心,我没事的。”青歌看见许落脸上的深色不太好,以为他在担心自己,还主动开口宽慰。 而许落担心的其实不是这个,之前因为青歌逆转功法的鲁莽选择,他还在心里埋怨过,骂过,但是此刻经过“提醒”,看着眼前这个还在强撑的,笨成瓜的小女魔修,终于没忍住,扭头说了一句: “接下来遇事千万别硬撑,实在不行,你就跑吧。” 这已经是他这两日多来说的最掏良心的一句话了。 “我不会丢下你的……我是说,我说过的话会算数。”青歌没看许落,回了这么一句。 许落犹豫了一下说:“必须要杀那个许落吗?” “嗯。”青歌点了点头:“不杀就回去的话,我会死的,师门也会遭殃。而如果是我杀了他,回去之后有名声和赏赐,师门或许就有喘息之机。” 许落顿了顿,说:“……好吧。” 出圣村那座他熟悉的后山,已经出现在视线里了。 一切只能看春生,看运气。 …… …… 出圣村的祠堂里,春生早一步赶到,将自己了解的情况仔仔细细的说给了一众村老、王时雨和岑溪儿等人听。 “你是说相公真的没死?”无论如何,岑溪儿听了开头还是有些激动。 “是的,只是他现在的情况……”春生面上神情担忧。 “用上弓阵,能打吗?”马当关问。 “不能,结丹是什么实力,师父对我讲过,昨夜里他也再三暗示我了。我们如果动手,只会给他添乱。” “那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兄弟一个人面对困局?”马当关如今身体恢复许多,这一刻握弓的手青筋乍起。 “大概只能这样”,春生无奈道,“听师父的意思,他更担心的其实是我们暴露了,也把他暴露了。” “你是说他们一群人来,是为了杀相公,但是相公现在和他们混在一起,带他们找相公,他们却不知道相公就是许落,是吗?”一旁的岑溪儿终于把这件复杂的事情理清楚了。 春生点头:“就是这样,而且那伙人里有个很强的女修士,似乎还是站在师父这边的,对师父很信任也很维护。” “她是咱们这边的人?”村长夏谷有些激动的插了一句。 “不是,师父连她也瞒着的,大概只是在设计利用。师父还说,凭脑子他也能弄死他们,这句是说给我听的。”春生顿了顿道:“我觉得我们应该相信师父,帮他做好其他事,避免他因我们暴露就好了。” “不错,就这么办,只能这么办。”一直沉默,但是其实一直负责拿主意的马奔原终于开口:“春生、织夏、花花,所有可能被察觉不寻常的人,即刻起躲在溪儿家后院,不许出来。” “还有……”马奔原说到这一点,春生突然反应过来,补充道:“两位女神医也要去。” “嗯?”村老们加上王时雨都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春生点头,表示你们猜对了。 “那么她们俩也叫去……”马奔原其实不算很意外,继续发号施令道:“流民营地全部看住了,布置山林砍伐,田间劳作,不许他们有任何闲逛的机会。村里只留下最亲信的一部分人,交代情况,然后各司其职,作出原来样子。其余的人,全部拉到山林深处去,借口就说,秋猎。” “是,原爷。” 马奔原一系列安排,村内众人均没有意见。 “村口看守我去带队”,马当关主动请缨,然后扭头看了看王时雨,“王举人最好也抬去溪儿家后院,我怕他看见许兄弟的话,会因为激动,在神情上被觉察。” “说得没错,就这么办。”马奔原直接拍板,没给王时雨反驳的机会。 接下来,所有的目光一起投向岑溪儿,因为王时雨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其实也是岑溪儿的问题,甚至,她比起他要严重不知几百倍。 “我……”岑溪儿明白这目光里的意思,强忍着,“我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再见到相公,我想再看看他,也让他看看我。” “不行,就是因为你会这样想,我们才必须拦着你。”马奔原道:“实在不行,我们只能把你绑起来。” “我,可是我真的好想看他一眼……”岑溪儿一直强忍的眼泪终于流下来,“我躲在楼上好不好?我就躲在楼上,等着,偷偷看一眼……” 春生摇头:“溪儿姐,那些人是修士,很强的修士。那天在场几个并不是他们中最强的,但是其中任何一个,都可以轻松杀我。而且他们的神识无比敏锐,你躲在楼上偷看,他们其实能察觉得一清二楚。” 岑溪儿还想说话。 “绑了吧,放在她自家后院,溪儿要怪,以后怪我吧。”村长夏谷叹了口气道:“我也去山上,秋猎……我见不得这样的离别了。” …… …… “这村子倒是保存得不错。”有修士开口。 “嗯,这里我知道,也来过。是个猎村,民风颇为彪悍,村里单是能开弓的,大概有好几百人,所以贼匪也不太敢相犯。” 许落做着必要的铺垫,他绝想不到,自己会是以这种状态再踏进出圣村,相见一刻,怕相识,怕被叫破。 直到看到在村口和村里的游走的是马当关等人,而且他们都已经有所准备,许落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目光不自觉的朝家里的方向瞥了一眼…… 其实他也很想见,其实,他也没把握一定能回来。 “怎么,想去村里转转?”又一名修士开口。 “也好,那就转转。”辽览安开口拍板,一群人开始往村里走。 马当关带人阻拦了一下,问了几句。 许落当然也不愿意辽览安等人入村,但是对比之下,更怕马当关他们惹怒辽览安,于是连忙开口:“我们说去转转,只是为了看看这里的山民都缺什么,以便下次走商带来,这位大哥就行个方便吧。” 马当关眯着眼,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几遍,又看了看他背上的刀,犹豫一下才扬了扬手里的弓道:“那你们可要记得,不许乱闯屋子,也不许停留太久……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贼匪。” “好的,这位兄弟请放心,我们转一下就走。” 许落说话的同时,他家里后院,屏蔽秘阵之中,岑溪儿低声开口: “织夏,织夏……我感觉你许叔好像回来了。” *** 第一百四十四章 青衫、头颅和决斗 “姑娘,为何你们村里人这么少?” “死了一堆啊,先打仗,再来贼匪,你不知道啊?还是故意触本姑娘霉头?”春枝甩着胳膊不耐烦的回答,“剩下的进山秋猎去了,你们要是买皮货,过半个月再来。” 村里如今留下的都是像春枝、马当关、马奔原这一类神经强悍,个性彪悍的人,应对起来丝毫不露破绽。 许落安心了不少,他相信春生、相信马奔原,也相信家里的那个缩小版空冥隐阵,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岑溪儿了。岑溪儿其实也有很坚强的一面,但是每每面对她和许落之间的问题,就会变得特别脆弱。 这是许落最担心的。 “看什么看?本姑娘已经嫁人了知道吗?再看挖了你得狗眼,走走走……”春枝又朝许落骂了两句,一边赶人,一边还自己嘀咕着,“背个刀算什么,别以为我们猎户人家好想与。” 许落面色尴尬的别过头去。 周围辽览安等人则低声偷笑。 “他哪有看你?!”青歌开口替许落辩解了一句。 春枝鄙夷的看看她:“你男人?还是相好啊?护得这么紧。” “你……”青歌顿时变了脸色。 许落赶紧阻拦道:“算了,山民就是这种脾气。” 一群人被春枝赶着,加快脚步绕村走去,与此同时,几名荒海修士的神识也已经展开,开始沿途搜索。 “诸夏风土人情,煞是有趣。刚刚那个大个的姑娘,若能修行,没准便是一个很好的战修……”辽览安却没有可以去找人,他似乎对眼前这些更有兴致,沿途还与旁人说笑评论。 “有这样广袤的土地,繁多的人口做基础,诸夏宗门如何能不兴盛?” “听闻诸夏不许修士太多参与俗世战争和王权,遇到有修士随意屠戮大量凡人的情况,更有大宗门出手追杀的惯例,这点看似小事,其实无比重要,是诸夏修真长久兴盛的根基。” “而荒海,一直走岔了,随便一个宗门,动辄拿几万,几十万本就不多的凡人来凝毒、炼幡,本末倒置,注定永远被诸夏压制。你们觉得呢?” 他问了,其他人自然纷纷附和。 许落其实也把这段话听进心里了,他没料到,出身荒海的辽览安,竟有这样的见识和认知——这是很多诸夏修士都没有的,包括曾经的许落自己。 “那也许其实有能带领你们那儿战胜诸夏的天才生出来过,却早早被杀死在几万人当中了。”他随口接了一句。 “你说的情况,很有可能”,辽览安一点没介意,继续道,“等着吧,等小爷泡了空冥那个天南第一仙子回去,以后君临荒海,重建规则……千年之后,再与诸夏试比高。”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许落面前提起他要抓颜无瑕,许落诧异过后强忍内心的笑意:“男人婆,快来杀人啊!” “怎么这个人好像和那个你们要杀的那个人同门,都是什么空冥?” “正是啊,颜无瑕,就是空冥许落的师姐。” “那你杀了她师弟,她怎么还可能中意你?” “就是啊,我也正发愁呢。你有没有主意?” “女人的事,不太懂。” “唉,我也不太懂,以往都是用抢的。这回估计抢是不可能了,她娘的元婴啊,还有堂堂空冥做靠山,普天之下有几个人惹得起?” 谈到女人,两个人就这么聊上了。 …… …… “你许叔真的回来了……他一会儿就会走。织夏,你帮婶婶解开绳子好不好?婶婶就爬楼上看一眼。我不会害相公的……我保证,就看一眼。” 岑溪儿手脚都被绑住了,只得向织夏求助。 小织夏蹲在她面前,同情又无奈,犹豫许久仍旧摇头:“不行的,谷爷、原爷他们吩咐了好多遍呢,叫我看住你,叫春生哥看住花花。溪儿婶婶,对不起,其实织夏也很担心,很想看一眼许叔,但是,我们要懂事。” 岑溪儿听完怔了怔,随即点头,没再说话,整个人颓然的靠向墙壁,眼泪无声的流淌。 “我们还应该相信许叔。” “嗯。”岑溪儿坚强的点了点头。 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我啊,我就是个普通士卒,拼了命要活下来,被打到山石下面也一样爬出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在比如这样的一个院子里,有一个贤惠的农家姑娘愿意做我的妻子,然后我跟她男耕女织,生几个孩子,相扶到老。” “说实话,为了有这一天,我怎也会努力活下来的。” 既然春枝明目张胆的出现了,许落知道他们一定控制住了岑溪儿,他猜她在自家后院,路过家门外的时候,故意说了这么两句话。 这话岑溪儿听见了,一霎间的惊喜,心头顿时充满感动与勇气:“相公,溪儿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很坚强,等你回来。我相信你。” 这话青歌也听见了:“他是在说给我听吗?唉。怨我不是普通农家姑娘。” 许落真正的说话对象辽览安听了,玩味一会儿,开口道:“我会给你活下来的机会的,因为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凡人……还是那句话,可惜你不能修行,要不,我辽览安就让人带你回荒海,交你这个朋友。” 他话音刚落,身旁结丹老者开口:“少主,雷刖那批人里有人正往这边来,像是有发现。” 辽览安果断一挥手:“走。” 许落跟着,心慌意乱:“难道是岑木方没回村里,被发现了?” …… …… 一行人出村不久就碰到了从远处绕来的一名魔修。 “报少宗主,找到了。” “什么?” “青衫许落。在前方的一个山寨里,雷刖他们已经赶过去了,命属下前来回报。” “走。” 辽览安等人不敢飞行,但是脚步大大加快。 许落和青歌艰难跟住,同时,许落心头大乱:“真的找到了?那么……” 没过太久,两组荒海修士就汇合了。 “怎么,跑了?”结丹老者有些气愤的代辽览安发问。 雷刖得意的摇头,然后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件青衫双手捧到辽览安面前:“属下幸不辱命,已经击杀空冥许落……这是那件青衫,请少宗主过目。” 青衫肯定是没错的,许落比谁知道得都清楚,天下本就没几件,这件绝对是他的。 “没错,是雪域玉蚕丝织成,人呢?”辽览安抓着青衫在手,问道。 “属下等三人潜伏接近,已经将他一举击杀。” “青衫真的刀枪不入。”雷斧在旁补充。 “还好我们三人直取要害,苦战功成。” 雷刖说完,捧出一颗人头。 “咦,不是岑木方……难道他穿着到处炫耀,被贼匪抢了?很有可能,他那种废材,穿着青衫也没用,而他的性格,如果没回村,一定是借着青衫的名头,在逃生出来的流民堆里作威作福,欺男霸女。” 面前这颗人头也颇年轻,而且相貌不错。 “出类拔萃……这个算吗?”辽览安有些拿不定。 “算的,少宗主,那个,看男人,还是我们女人的眼光准。” 雷刖立了功,说话也大胆了些。 辽览安又犹豫了片刻,终是点头:“应该就是了,就算不是,有这青衫也足够交差,足够荒海满意了。雷刖,雷斧,你们此番有功……” “任务完成,属下请求少宗主允许,雷岳宗人与梅花宗人决斗,了结恩怨。”雷刖突然郑重跪下道:“少宗主是清楚的,我们双方,最后注定只有一方能回去荒海。” 她说完把目光转向青歌,杀机毕现。 决斗? 她说雷岳宗和梅花宗决斗,而不说她本人与青歌决斗,摆明了就是要二对一。 而青歌重伤在身。 *** 今天是开书第60天,40万字。想不到吧?你们一直觉得慢的大叔,其实每月20万字。每月都打破上本书的最高纪录。 这些天,谢谢大家辛苦投票了,虽然前面追不上,后面涨起来很“疯狂”,咱们还是一票一票的投着。 谢谢大家,两三天内,我会爆更一次感谢你们。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会撑很久 就在昨夜,青歌刚刚逆转功法,使得身体重伤,这本身并不是完全没办法恢复的问题,若是过个两三天,她拼着伤势更重,其实也能发挥战力…… 但是雷岳宗人抓的这个时机太准太狠,根本没给喘息之机。 许落这一夜其实想了很多遍,想责怪小女魔修鲁莽而且愚蠢,但是当她说“我杀他们可以,但要同时护住你不受伤害,其实也没那么容易”,许落的责怪,开不了口。她是因他才逆转功法的。 而今青衫和头颅就在眼前,雷岳宗人跪在地上要求决斗,辽览安正在考虑,看似很难拒绝。 “对了,你看这个人是许落吗?”有人问了许落一句。 这一点,许落自己其实早就想到了,他依然有办法把水搅浑,只要他拼死坚持,这个人不是许落。就有机会把决斗拖延…… “是他没错。” 然而最终开口是这样一句,就像这三天中一直告诫自己的一样,许落跟自己说,我必须忍心,她是来杀我的,坑杀她,天经地义…… 他选择了自私,因为这样这件事基本就此终结,至于他自己,刚刚已经确定,会有一个逃生的机会。因为一直隐藏着实力,这个机会其实非常大。 然而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脑海中嗡嗡作响,许落还是有些乱了。 “青歌重伤在身……” 另一边,辽览安还在沉默,但终于有人替青歌说了一句话。 “荒海不需要公平。”另一个人站在雷岳宗一边。 “少宗主,此事其实大家都很清楚,今日青歌不死,未来我二人几乎必死,雷岳宗与梅花宗之争,也很可能出现变数……”雷刖说得无比坦诚,就是要趁青歌病,要她的命。 “看在雷岳宗数百年一直为苍无冲锋陷阵,牺牲无数的份上,看在我二人今日侥幸立功的份上,求少宗主允许。”雷刖协同雷斧,又一个头磕了下去。 辽览安扭头看了看青歌:“此事不合情理,但是符合荒海的规则。我没办法帮你要求公平……” “我知道。”青歌开口。 “那……” “能不能让他先走?”青歌扭头示意了一下身后的许落。 “嗯?”辽览安微微有些诧异。 “少宗主”,一旁的雷斧一脸愤怒的抢道,“这个凡人不能留,而且,我二人这两日受他闷气颇多,心中生恨……请少宗主允许,我今日定要杀他。” 辽览安笑了笑:“可是我刚刚答应过会给他活下来的机会。” “少宗主。” “放心,只是一个机会,我没说要保他。”辽览安看了看雷岳宗两人,青歌,然后是许落,跟着道:“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等皆不向他出手……只你雷岳宗二人可以。” “谢少宗主。” “等等,我的意思是,他从现在开始奔逃,而你二人须先与青歌自寻一处决斗,决斗过后你们若胜且活着,可以自由追杀他一日。” 其他人想了想,辽览安说的这个办法理解下来其实很简单,必须青歌先死,雷岳宗二人需追上她,决斗取胜,然后才能回头追杀许落。 这件事若是原来,雷岳宗二人定然要有想法,但是现在青歌重伤在身,不可能遁速太快,他们又是以二敌一,把握极大…… “雷岳宗遵少宗主命。”他们同意了。 现在的处境,许落和青歌是没有发言权的。 “这意思,就看青歌能撑多久了。” 一名中立修士说话,已经判定青歌必死,而许落的命运,取决于她能为他拖延多久。 今日必死这件事,青歌也知道,她扭头看许落: “你放心,我一定撑很久,一定。你要用力跑,要想办法……一定要活下去。” 这一刹那她的话,她的语气,她的眼神,让许落胸口瞬间堵住了。 “那你……”许落说。 “看来我真的要留在诸夏了”,青歌的意思,留下来的是尸骨,“这样也好,你问过,我没办法答应的事,如今可以做到了……真的是这样回不去,师父也不会怪我,只是可惜辜负了她。” “对了……”青歌迟疑了一下,有些话若非这一刻死意已定,她也许永远都说不出口,“那个,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你,我不懂这些,但还是想告诉你,你在我遇见过的人里,是最喜欢也最想呆在一起的那个。” “还有那个烤鱼很香。你知道吗?那是第一次我让男人喂我吃东西,后来我想想,怎么能这样,应该杀了你呀,可是那时候,不知怎么,好像就是傻了。对了,你是真的有洗手吧?” 她脸上绽开来一抹微笑。 “真的有洗。” “嗯。反正我就是挺笨的,很怕也很少与外人接触和相处,我相信你没骗我。” “……” 这还是荒海那个冷漠好战的青歌吗?还是那个连对辽览安都装不出恭敬和服从的耿直女魔修吗?这一刻荒海诸人大多有些哭笑不得,只有雷岳宗的两个和他们的盟友,大声的嘲笑着。 “这是有多傻啊?一个凡人。” “梅花宗活该葬送……” “放心,我们杀你之后,很快也会把他送下来的。” …… 青歌充耳不闻,看着许落: “努力跑,一直跑,想办法。你要活下去,然后像你刚刚说的那样,有个农家小院,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男耕女织,生几个孩子,相扶到老……” “跑啊,走啊!” 许落看看眼前的这个小女魔修,他并不是没办法帮她,然而帮她的代价,就是暴露自己。 暴露的结果,是死。 溪儿还在家里等他。 “那我走了。” “嗯。” 许落转过身,开始往前走。 “跑呀,跑。你放心,我一定会撑很久,一定。” 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句话其实就能揭开接下来决斗的场面:青歌会因为不敢冒险,放弃最后一丝取胜的可能,她将只求苟延残喘,用最痛苦的方式,最多的伤口,一直苦撑,一直拖延……直到她流尽最后一滴血。 许落开始跑。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带我一段吧 许落的人生中第一次被人这样一次次护在身后,是一个来自荒海,身世境况可怜,筑基期的小女魔修,她叫青歌,没有姓。 两个人相遇的时间与境况如果变换一下,这个倔强的女孩也许会因为魔修的身份和她的不知进退,在空冥元婴大修士的手下被瞬间抹杀,连一丝印象都留不下。 而现在,她正准备用生命和尊严去撑,去为许落争取更多逃亡的时间。 那句“跑啊,我一定会撑很久”还一直在耳边回响。 许落知道,她一定会做到。 分明已经离开了,但他就算闭上双眼,也还是躲不开她的一双眼睛,因为他记住了,记住了那种懵懂、喜悦又信任的目光,偶尔躲闪,偶尔掩饰,但是其实演技那么稚嫩。 真的好蠢……你知道你一次次傻乎乎保护的人是谁吗? 知道我为何跟你接近吗? 她才十五岁…… 第一次离开师门,第一次来到诸夏…… 可是我暴露的代价就是死。 溪儿还在家等我。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换做现在是我在他们面前直接暴露了,站在荒海和师门的立场,她会选择杀我吗? 她会的,她会的,她会的……万一她死倔,就不相信呢?谁说都不信。 她那么蠢,很可能吧。 许落的脚步变得更加仓促。 他们动手了吗? 她还在逃,还是已经被追上了? 脑海里画面出现…… 十五岁的笨蛋小女魔修手握长枪,浑身鲜血,在咬牙死撑,只求多拖一息,为了一个骗子。 …… …… “还真是愚蠢得感人啊。” “可以开始了吗?” 雷刖和雷斧一人一具,都把武器和飞行法器唤出,准备着。 两个人闪出了一条通道…… 按辽览安的意思,青歌可以逃,她被追上那一刻,决斗就正式开始,所以逃遁的时间对于拖延其实很重要,问题青歌如今的身体状况,她显然无法发挥半生枪原有的速度。 雷刖和雷斧很有信心。 逆转功法? 除非到了最后,否则只会让她死得更快,除了求死之人,没有任何一名魔修敢在短时间内连续两次这么做。 “嗡……” 青歌侧身而立,半生枪终于而现,闪着银蛇游走的电光,在她身前漂浮,轻颤,嗤嗤作响。 一切即将在青歌踏上半生枪的刹那展开…… “你放心,以凡人的极限,他现在还跑不出多远,我们很快会送他下来。”雷刖手中两柄钩状的奇形法器黑雾萦绕,脚下飞行法器一样蓄势待发。 而雷斧用的,真就是一柄巨斧。 “你们抓不到他的,因为你们不知道他到底有多聪明。” 青歌笑了笑,这一霎,竟是有几分骄傲在笑容里。 人动,枪动…… 在场每一个都坚信,她要开始御枪逃遁了。 但是每个人都错了,青歌没有直接逃遁,她伸手一引,直接一枪直接轰像站在她身前不远处的雷刖,电光火石之间,半生枪吞吐如巨蟒。 “贱人。”雷刖手中双钩架在身前,险险架住了青歌的突袭,但是整个人依然被震飞,口吐鲜血。 没有人想到青歌会选择在这里出手…… 若不是她已经重伤而且不敢太早逆转功法,雷刖很可能直接报销当场。 问题在于,这样她还有机会再遁逃吗? 难道这样一开始就拼杀,能拖更久? 雷刖和雷斧已经扑了上来,含怒展开联手绞杀。 而一向勇往直前,战意彪悍的青歌…… 突然逃了。 她逃到了辽览安等人身后。 “这……” 她再一次让所有人意外,因为这一点都不符合她的性格,作风,战斗方式。 雷刖和雷斧哪怕自知伤不了辽览安,还是不得不迅速收回了已经脱手而去的法器,从两侧绕向青歌,然而没等他们完成合击,青歌步伐转换,已经闪到辽览安身前…… 她把苍无少宗主和其余荒海修士当成了一根根柱子。 然后,绕着这些柱子开始与雷刖、雷斧周旋,最大限度的拖延时间。 辽览安没有走开,呆立片刻后苦笑着摇头道:“青歌变坏了。准确的说是变聪明了,短短几日,居然学会变通,学会耍诈耍无赖了。” “确实,好厉害。”结丹老者赞同道。 “我猜你是说那个凡人好厉害。” “是的,少主。” “可惜了……他不能修行。” “青歌呢?” “也可惜,但是这是荒海的规则,不会因任何而废。否则,荒海根本存在不到今天。”辽览安道:“荒海贫瘠、弱小,不无耻,不狠辣,怎么活?”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雷刖和雷斧并非完全没办法出手,他们将青歌越逼越近,不断压缩她的空间,而青歌开始在速度上渐渐落后,开始受伤,开始流血…… 她只能尽力保证躲开雷刖和雷斧的必杀攻势。 雷刖和雷斧很郁闷,一次次束手束脚,他们的情绪已经接近狂暴。 “少宗主,请恕属下不得不不敬了。” 雷刖请示了一句。 “生死相搏,早该如此。”辽览安作为上位者,驭人之人,始终保持着自己认可下的“公平”,话音落下,他在体表撑开一团紫光,将其余观战的人都笼罩在内。 这意思很明确,你们可以尽管放开手脚。 “谢少宗主。” 雷刖和雷斧瞬时间士气大振,灵气鼓荡,杀招平出。 青歌的情况骤然变得危急数倍,她像一叶小舟在风浪里飘荡,根本没办法还手,只能防御、躲闪、死撑,同时寻找机会开始逃遁——这就是她的拖延计划,所有的设计,所有的周旋,根本不求胜,不求活,都只是为了多争取一点时间而已。 “青歌,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辽览安突然问了一句。 青歌没答,没时间也没办法回答。 但是答案,辽览安在她咬牙凝神,不带一丝犹豫和后悔的神情里找到了。 “这世间,总有些东西是谁也看不懂的。”辽览安心有所悟,感叹了一句。 与此同时,青歌终于还是被雷斧手中巨斧的斧面横扫拍在了背上。 “噗……” 一声闷哼,伴随筋骨断裂,青歌口吐鲜血,整个人被扫飞向空中。 雷斧和雷刖面露喜色…… “不好,她要逃。” 雷岳宗的盟友出言提醒,余下的人一看,果然,青歌借着被击飞的这一下,拉开距离,已经迅速站上半生枪,准备飞遁……她真的变聪明了,只不过还是一样的狠,尤其对自己。 雷刖和雷斧此时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只能开始准备追击。 至于那个凡人,他也许真的能因为青歌的拖延,逃出生天…… “蠢不蠢啊,为了一个凡人这样死撑。” 都知道青歌这一逃,回来的就只有她的储物袋和武器了,终于有看不过眼的人,骂了一句。 青歌笑笑:“我也不知道。” 下一刻, “那个……介不介意就这样暂停一下。” 远远的,一个声音传来,穿着青歌再熟悉不过的那件男式黑衫,一个身影从远处山脚出现,向这里奔来。 “咦?”辽览安一抬手,所有人都停下动作。 青歌已经杀了,她怔怔的看着那道身影由远而近,终于看清他的脸庞,刚刚分别时她没哭,接下来身死神消,她也不会哭,但这一刻,泪水决堤,不可遏止的涌出眼眶…… 十五岁的小女魔修站在黑色长枪上,两颊满是泪水:“为什么要回来?” 许落站下来,仰头笑了笑:“用跑的太累了,你顺路吗?带我一段……” “你……” “怕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一起吧。我就不信修士挨刀了真的没事。” *** 不好意思,以为自己没问题,结果还是调整了一下,所以这一更现在才码出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劈谁谁死 许落回来了,肯定不是为了力挽狂澜来的,在场没有人认为他有那样的能力,所以在于他们而言,他回来的结果和意义都只可能有一个,给青歌陪葬,让她不那么孤单。 两个蠢人!倒也算不枉青歌一番情意。 “突然间看不懂的东西越来越多了。”辽览安走到许落身前,看了看他然后道:“一会儿我帮你收尸,要立碑吗?” “谢谢,不用。” 辽览安转头:“青歌你呢?” “我……我也不用。” “那好,那就没我什么事了。”辽览安往后退了几步,改向雷刖和雷斧道:“你们俩不急吧?” 雷刖和雷斧一齐摇头,一切尽在掌握,等待收割,他们确实不急,甚至很享受这一刻掌控别人命运的感觉。 “不如你们哀怨一点,这样大家看着也有趣些。”雷刖说了一句。 但是两人连一丝情绪都没空给她。 许落看看青歌,温和的笑着问她:“刚刚我转身跑开的时候,心里有没有难过和后悔?” 青歌想了想,流着眼泪认认真真的答:“难过有一点,就是,就是很舍不得。后悔没有,真的没有。” “没想过我可能一直是骗你的吗?” “想过。” “然后呢,怎么不问我?” “不敢问,不想知道……万一真的是骗我,一直骗下去,别让我知道,这样我如果死了,除了师父,可以多想念一个人。师父带我长大,我能想她的很多。跟你的时间短了些,但我可以多想几遍。”青歌说话的过程中嘴角不断淌下鲜血,咳了几声继续道:“可是我一点都不想你回来。” 跟你的时间短了些,但我可以多想几遍,这话戳心窝了,许落惨笑一下:“那你现在还愿意相信我吗?” 青歌没有丝毫犹豫就点头。 “好,那我们走。” 许落跳上青歌的半生枪,心有灵犀,青歌在这一瞬已经迅速发动,半生枪带着两人化虹而去。 “……” 雷刖和雷斧低声嗤笑、咒骂一句,无奈驾驭飞行法器追在后面,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他们已经不那么着急,现在这场追逐就像是一场带着戏谑的狩猎,游刃有余。 …… …… 很多年以后,当辽览安伫立荒海之垠,需要做一个事关无数人生死的抉择,他再次回想并向他人描述这一天,说起来这一刻,自己曾给予的那种“为他们送行”的目光,依然会因为被欺骗了感情而忍不住骂娘,然后唏嘘感慨自嘲一句:老子好歹也是亲手“放走”过空冥青衫的厉害角色啊! “今天一直到最后,你都不许逆转功法。”另一边,许落说了踏上半生枪之后的第一句话。 青歌扭头看着他的眼睛:“可是我想试试,没准有机会。” 她的试,自然是拿命去试,而舍命争取的机会,是许落一个人的机会。只是她并没有说破。 “两日内连续逆转功法,你会死。”许落在她身后把话说破,然后道:“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现在听我说话就好。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进去,然后做到。不许问任何问题,不许有任何一丝自作主张,哪怕事关我的生死……能做得到吗?” 这一刻,青歌突然发现自己又找回了那种依靠感,可以完全听从一个人,当一个照做就好的笨蛋,其实挺让人幸福,她对这个凡人的笃信甚至有些盲目,坚决的点头,她说:“你还有办法?” 许落笑着问:“难道你不信?” “我信的呀。”青歌像个慌张的孩子,急忙表达立场,就像是一个申明:我可是你的智商迷妹啊! “那就好,千万记住,不许有任何自作主张,否则我们就真的死了。现在开始,你往东北方向飞,我会随时给你指路。” 许落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把手掌打开在她的嘴边。 青歌低头看到掌心伤有几颗伤药,那是最初见面那天,她给他的。 忍住害羞低头直接从他掌心把药含住吃了,唇瓣吻过他的皮肤,青歌心头有些迷离、羞怯……偏偏,那手指尖还连续轻柔的划过嘴角,顺手替她擦拭了血迹。 斥骂声传来,身后的雷刖和雷斧正在不断逼近。 “半生枪的杀招是什么?”许落问。 “破澜,师父使来,万夫不当。” “你使得动吗?” “勉强可以的,只是用完怕就动弹不了了。” 听闻这一句,许落心里一宽,他当然不是回来送死陪葬的,家里溪儿还在等他,他没权力牺牲自己,既然回来了,他要救青歌,也要自保,而自保需防备的人里,以辽览安等人为重,却也包括青歌。 “好的,那我不叫你用时,你坚决不能用。”许落 “嗯。” 身后雷刖和雷斧的呼啸声已经越来越清晰,他们在骂着:“站下来受死吧,青歌,这样才好给你们一个痛快,若不然,我把那凡人擒住,一片片剐给你看……” 青歌的肩膀抖了抖。 许落伸出一只手按上去: “一直飞。” “一会接战,自保第一。然后如果他们不是远程杀我,而是靠近,你去阻拦的时候,记得不要太拼命。” “……为什么?” “因为我的刀很快,而且劈谁谁死。” “……” “相信我。” …… …… “少主,我试了一下,他们超出神识范围有些距离了,你看?” 结丹老者没有开口,他用神识传音,这一次已经不需要辽览安再说破了——前一刻,这位荒海新秀翘楚或许确实用了些感情,有些感慨,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把待会儿这一战当作又一场“垂钓”。 老人过往其实没什么机会接触辽览安,所知皆来自传闻,因而一度还有些担心宗门前途命运,但是这几天,他的想法已经完全变了——苍无之未来可期,因为少主会是一个真正的上位者,注定要叱咤荒海的人物。 “也好,跟去看看吧。保持距离,免得被察觉。” 辽览安当先而行,后面人举步跟从。 另一边,许落和青歌终于无路可去。 “这个区域,阴煞宗应该离得不远了吧?”许落看了看山川河流的走向和构造,包括风水和灵脉,认为燕梁边境,可以放得下一个修行宗门的地方,不会太远。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别这样看我 青歌在落地的一霎间将许落推到身后,横枪而立,并不高大的背影笔直的站立着,半生枪浮空,电光环缠,哧哧响声不绝…… 雷刖抬手将倒飞而回的双钩接在手里,落地和雷斧并肩而立。 “你师父当前杀我们大小姐的时候一定没想过,梅花宗会有这一天吧?”雷刖狰狞的笑着说:“荒海之地,弱肉强食……你的死讯,我会亲自带给你师父。没有了半生枪,她一个半死之人,怕也吓不住谁。” “那个女人倒也算纵横一世,可惜最后众叛亲离,把希望放在你身上,而你,愚昧至此。”雷斧也许因为形象的关系,总给人一种言辞恳切的感觉,他把巨斧一指,指向青歌身后的许落,然后道:“这件事也会传遍荒海。” “老实人”的心理攻击。 许落担心青歌心境受影响,连忙出声:“青歌,不要乱,这事……” “这事我本就一点都不觉得羞愧,更不怕什么嘲笑。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愿意就好。”青歌直接答道。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 言语无用,情势又占尽上风,雷刖和雷斧不再多话,人往左右一分,雷斧将巨斧横在腰间,整个旋转若龙卷,只扑青歌,而雷刖脱手就是一柄铁钩直往许落飞来。 许落没拔刀。人不近身,他不会拔刀,因为机会只有一个。 现在只能靠青歌。 半生枪在对方出手的同时也已经动了,第一击用枪尾磕飞雷刖的铁钩,而后借反震之力划出一道弧线,直刺雷斧,“连城破”,半生枪过处,连声炸响,土石飞扬,青歌一击化解两人攻势,接枪在手,横扫而上。 许落站在后面看着——一个小姑娘,这样大开大合的打法,倒是不多见。 半生枪为何会去了荒海,许落不知,毕竟那是万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在之前的几天,他其实一直在心里犯嘀咕,当年杀神七破妖族禁地,豪迈刚猛横行于世的半生枪最后落在一群女人手里,实在不像话。 但这一刻,他有些改观了,许是因为青歌身上那股子英气和不屈、刚强本就衬得起半生枪的气质;许是因为,这种柔弱美好和霸道刚猛的反差,本就是另一种美…… 青歌飞扬的长发,俏丽的身影舞动长枪,劈山断流,一枪既出,后势如潮绵延不绝,其实很好看。 当然,这不是欣赏的时候,重伤在身,以一敌二,又被许落限制发挥,青歌其实就是凭着一股气势在撑着,绵延的枪势不断回转,兼顾二人,看起来纵横威武,但是耗费极大。 “轰。” 长枪横扫,同时撞上雷刖双钩和雷斧的巨斧,灵气对震,炸出耀眼光芒,雷岳宗二人齐退,化解冲击之力,必胜之局,他们没必要拼到重伤。 而青歌向后踉跄几步,强行站住,“噗”,喷出一口鲜血。 她自知已是强弩之末,再不拼命,一会儿连拼命的机会都不会有,半生枪杀招起手,她扭头看许落。 许落摇头。 就是信他,能怎么办?青歌无奈,只得咬牙转换招式,再次迎上雷岳宗二人。 这一次没能撑住太久,她很快被对方合力一击重重掼在地上,后背摩擦土石,青歌整个人贴着地面被打出十余米……她以枪尾撑地,第一时间踉跄的站起来。 然后腿弯一软,差点再次倒地。 青歌撑住了,可是任谁看来,都已经没有意义。 雷岳宗二人心头一松,因为大局已定。 “这么好看的女人,可惜卖错人了。”雷刖说了一句,而后望向雷斧,“我压住她,你去把那个凡人擒来……我说过的,要一片片剐给她看。” 雷斧沉默点头,直奔许落而来。 “不要。” 青歌身形闪动,仍旧往许落身前扑来。 但是,“铿”,雷刖的双钩横阻在她身前,跟着一个横扫,将青歌逼退。 局面已经很清晰,雷刖并不着急,一边压制着青歌,一边还可以分神关注,期待雷斧对许落的虐杀上演。 其实青歌也在分神,她心在痛,这是少女第一次的体会,她一次次奋不顾身的突击,一次次被雷刖压制回去,眼睁睁看着许落伫立当场,被雷斧逼近…… 杀招不能只对一人用,现在唯一的办法是逆转功法,临死之前死拼一阵——但是许落不让,他说:“今天一直到最后,你都不许逆转功法。”他说:“一会接战,自保第一。然后如果他们不是远程杀我,而是靠近,你去阻拦的时候,记得不要太拼命。因为我的刀很快,而且劈谁谁死。相信我。” 这些话,青歌找不到任何依据,许落是凡人,她也看过他出刀,确实很快,但是面对修士徒劳无用……可她仍然不能自作主张,因为他还说过:千万记住,不许有任何自作主张,否则我们就真的死了。 “好好看着。我会等到他被剐到只剩一具骨架,再送你去死。”雷刖一边出手,一边笑着道:“雷斧的斧头,也可以做精细的活,一片一片,保证不让你失望……他其实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千万别闭眼,或自尽。” 青歌没有闭眼,她在看着,还抱着最后一点期待。 雷刖带着笑意扭头看着……轻松而愉悦。 还有两个人也在“看着”,辽览安和结丹老者距离尚远,但是神识覆盖,可以勉强感知到战况,知道青歌和许落已经到了绝境。 “看来是钓不出来了,也许骷无已经不在此地。”结丹老者道。 辽览安点了点头:“要结束了。” 雷斧也是这样想的,一个凡人而已,但是他确实是个其实心思很细的人,为防出现任何意外,哪怕是对一个凡人近身出手,他还是撑起了一道灵气盾,而后,才一手持斧,一手往许落抓来。 因为他的谨慎,就是青歌抱着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湮灭了,破澜起手,功法开始逆转,她准备好去死…… 辽览安摇了摇头。 结丹老者沉默不语。 雷刖笑出声。 四人看,各自心情,一人持斧做刀俎,一人为鱼肉。 “莫叫得太惨,莫死的太快,免我看不起你。”雷斧已到许落身前,一手探向他衣领的同时开口说道。 “好。” 许落表情平静,开口同时…… 锵啷! 拔刀斩。 刀从背上出,由头顶落。 这一刻刀上积存数日的泥土瞬间消失,黑刀无光,但是黑色刀芒在长刀落下的同时突然出现,“嘶……”,长刀裹挟一丈刀芒,划过空气,发出热铁划破皮肉的声音。 刀锋过处,尽成黑洞,就像有人在白纸糊的窗户上撕开一片,而外面,是最深最黑的夜。 “这是什么?”辽览安和结丹老者对视一眼,目光惊诧。 “这是什么?”雷刖突然心头一紧。 “这是什么?”青歌心头升腾希望,因为这一刀,她感觉得到,跟那天许落劈向青面修士那一刀全然不同——然而她竟一点都没去想,这是否说明许落之前其实隐瞒了什么。 “这是……?” 作为当事人,雷斧的思维就停在了这里。 “啵。” 灵气盾像是一个脆弱的水泡,瞬间被划开。 下一刻,从头到尾,雷斧高大的身躯整个分成了两半…… 是两半,像黄油一样轻松被切开,但是若有人替他收尸的话,就会发现,这两个半边其实是合不上的,因为当中凭空消失了一块,就像是……被吞噬了。 刀落,人分。 许落持刀而立,刀尖斜指地面。 在场的两个,不在场的两个,每个人都呆立当场。 许落知道这件事其实很久了,筑基期,哪怕筑基后期巅峰,只要敢站在那里让他劈,劈谁谁死……偏偏雷斧真的就这么站到了他面前。 凡人的身份,看来也不全是坏事。 问题还有一个雷刖,她不缺战斗经验,肯定不会再近身了。 问题还有辽览安和结丹老人,他们很可能赶来了,许落猜。 “别这样看我。半生枪真正的杀招,叫半生沧桑。你们根本不懂半生枪。半生枪万年前之所以曾经声名显赫,是因为它有一种哪怕仙兵神器身上也少见的特性,生机剥夺。故而史书秘藏卷记载,一枪中,半生往。”许落不顾青歌的诧异和困惑,继续道:“下面我教你口诀和灵气运行路径……你杀她。” 他在说什么? 辽览安和结丹老者距离太远听不清。 雷刖听得发懵。 青歌也懵,但是她有一点好,许落说的,她都照做。 *** 补上了,早安。 第一百四十九章 禽兽 “半生沧桑”与“破澜”的灵气运行路径其实大同小异,青歌又是十五岁筑基中期,战力超绝的天才,所以尽管生涩,威能大减,这一招还是使了出来…… 这一枪刺出,青歌身前整一片空间像残灯在夜间风里,忽明忽暗,将熄未熄。 半生枪上梅花明灭,一季花开繁华,一季落尽沧桑,诡异的能量波动如落花被狂风吹得纷乱四散,毫轨迹可言。 就如青歌不懂,雷刖也不懂,“半生沧桑”这个词毕竟太晦涩,但是刚刚许落口中的另一个词,她听见了——生机剥夺。这个词的可怕之处在于,它长期只存在与传说和玩笑中…… 神秘的力量总是更加让人恐惧,更何况许落言之凿凿,说这才是半生枪真正的杀招。 所以,雷刖拼尽一切在避这一枪,燃血遁,破法遁……她不惜代价,知道只要能躲过这一枪,青歌就完了,她本就是已是强弩之末,这一枪的耗费,她承担不起。 “哧……” 一声轻响,像在布匹上撕开了一道小口子,随即整片空间恢复了平静。 雷刖上半身衣物尽碎,但是皮肉依旧饱满、光滑而完整……除了她洁白而圆润的肩头,有一道指节长的细小血痕。 淡淡的血迹正沿着锁骨而下,流过她名满荒海的饱满胸膛,两处洁白、殷红,挺拔的峰峦之间。 “你不许看呀。”青歌面无半分血色,双唇苍白,虚弱无比,但还是生气的提醒了一句,跟着整个人摇摇欲坠,她想拿枪去撑,却握不住……事实上,她已经连动弹都不能够了。 青歌倒地。 定局的一枪也已经落幕,无论如何,雷刖终究站在了半生沧桑席卷的范围之外。 “逃过了。” 雷刖长出一口气,刚刚她曾感觉到那股力量,那种让人万念俱灰的心神感觉,实在诡异而可怖。体内气血紊乱,经脉炸开多处,但是终究是逃过了。 “接下来,换我掌控一切了。” 她想着,往侧方向走了一步,准备转身。 “咦?” 为什么这一步,好累,不是伤,不是痛,不是灵气用尽,就是纯粹的身体机能的感觉,抬脚迈步突然变成了很困难的一件事,好累,累到她想低头去撑自己的膝盖。 她低头,然后双目瞬间瞪到几乎炸裂。 因为她突然看见了一些东西…… 这是谁? 这是谁的身体?这 干枯起皱,一层层叠着,且带着褐色斑点的皮肤,又是怎么回事? 变化的过程,就在肉眼可见中发生,最明显的,就是她那原本饱满挺拔的胸膛,像是突然失去支撑的山峰,缓缓塌了下去,最后全无形状。 “啊~! 她尖叫,但是曾经娇媚的声线变得嘶哑而沧桑。 她看自己的双手,干枯、苍老。 她抬手抓自己的脸,皮屑不断落下。 牙齿脱落,白发飘零,雷刖突然觉得,连呼吸都好累,好困难,她好想躺下去,想闭上眼睛,想停止思考…… 雷刖,死——老死。 但是这并不是结束,她的身体依然在变化,如同被埋葬的尸体历经岁月,渐渐腐败,终成一堆泥土。 ——这就是生机剥夺,半生沧桑。 许落也骇然。 青歌也恐惧。 一瞬间不可遏止的,浑身毛骨悚然,如寒冰彻骨,他们终于知道什么叫“一枪中,半生往”了。 尽管驻颜有术,但是雷刖的年纪,其实很大了,以筑基期而言,她剩下的寿元本就不足一半 。于是,她只是被擦破了一点皮肉而已,就在顷刻之间迅速失去生机,苍老腐败…… …… …… 许落看了一眼半生枪。 青歌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半生枪就落在她身旁,不足半米之处。 她也看了许落一眼,看见了他目光凝视的方向。 于是,青歌竭尽全力开始在地上挪动,她倔强的,想伸出手臂,想去拿回半生枪,但是,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她现在做不到。 再看许落一眼,人僵住了片刻,然后,嘴角突然泛起一抹凄然的笑,青歌突然释然了,亦或者彻底绝望了。 “一切都在你计划之中对吗?包括我最后一枪力竭。”此刻青歌的声音里没有分毫感情,眼神里也没有。 “……是。因为我没把握,我暴露之后,你会怎么做。”许落说。 青歌思索了一下:“你是诸夏宗门弟子吧?其实为杀我们而来……呵,你真的好聪明啊,谢谢你,让我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笨。” 因为许落刚刚说的是史书秘藏,没说空冥秘典,青歌此刻还没有猜到许落真正的身份,但是从那一刀,从半生沧桑的口诀,她也绝不可能再把许落当做凡人。 她用自己单纯的思维猜想,他或是诸夏宗门设下的一个陷阱。 死亡的恐惧并没有那么强烈,因为这一刻,在青歌初历人世,初经情感的内心,有比死亡更沉痛的东西。 “下一个是我了吧?你要动手了吗?”她依然凝视着他,语气平静的说,“等等,我先闭上眼睛。半生枪……你带走吧……” 许落看见她闭上了双眼,牙齿从内咬住下唇,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忍不住的泪水,依然从她眼角滑落…… “对不起,很多事,我是骗了你。”许落低声说道。 青歌不说话,她怕一开口,自己会软弱。 然后她听见脚步声,脚步声仓促远去,随后有声音从远处传来: “一会儿辽览安他们应该就来了……青歌,好好活下去。” “把半生枪收好,把我教你的记牢,以后,你会很强大。” “还有,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之前骗你,我只是为了自保,而刚刚我回来,是因为……” 后面的话听不清,但是刚刚分明已经心如死灰的人,心头又起波澜: “混蛋,你倒是说清楚啊,回来是因为什么?我吗?你的设计,只是为了最后这样逃走的话,难道你觉得,我不力竭,会杀你?……混蛋,你回来说清楚啊!” 但是声音已经全部消失,青歌依旧不能动弹,她还有许多疑问,她在想,也许这一生都没机会再问了。 “那我……” 脚步声突然又回来了,由远而近……比刚刚更急促。 青歌看见他又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骗子,你,你还回来干嘛?” 不能服软,不能表现出喜悦和期待,小女魔修倔强的赌着气,别过头。 “现在没空跟你解释。” 许落语气很焦急,说完直接蹲下身,张开双手去抱青歌。 “你,你要干嘛?” 青歌感觉到了他的身体,手臂,贴着地揽住了她的背,她的腿弯。 “带你走啊!你还能动弹吗?搁这死了,我不白忙活了?” “我,你……禽兽。” “我怎么就禽兽了?” 许落双手把青歌抱在怀里,一边跑,一边问。 这你让青歌怎么说。 *** 求打赏。 两个多月了,第一次求打赏!为什么呢…… 本来就是网站崩,app崩,渠道没上,上了不更新……一直苦撑,前两天又被那个破联赛搞到郁闷死了,今天试着重新振奋一下,一块两块,来点动力吧。 第一百五十章 出了点岔子 什么叫不能动弹,又什么叫不能白忙一场? 人被抱着,浑身无力软绵绵的贴在他胸口,青歌想着,我是没力气了,挣扎不了,没办法才这样的,想罢干脆眼睛一闭,就这么靠在了他的身上,感觉他的呼吸,感觉山路的起伏。 “手臂,能不能搂一下我的脖子?你人在往下滑。”许落吭哧带喘的说了一句,他刚刚那一刀其实也是竭尽全力。 搂,搂他脖子?才不要嘞,青歌埋头在他胸口说:“我没力气。” 许落叹了口气,猫着腰隐在树丛下奔走,呼吸越来越重,偶尔青歌人往下滑,他双手用力往上一使劲,不免就要胸贴胸的撞上一下,青歌耳后一片粉色: “你,你就不会飞吗?都这会儿了,还要骗我呀?” 许落说:“骗你干嘛,我是真不会飞,就那一刀的本事,要不然也不至于连你都怕。” 原来他也没骗我那么多,就一刀的本事,那他刚刚选择回来,其实好危险啊,青歌刚有点感动,随即又想,什么叫连我都怕? 小女魔修倔了一下:“知道就好,等我恢复了,我,我就杀了你。” “先活下来再说吧。” “嗯?” “嘘。” 青歌瞪大眼睛,看着许落的脸,因为她被放下了,她被放下没关系,问题许落还压上来了,两个人一个土坑,隐没在草丛里。 “你……唔。”青歌又羞又愤。 一只手用力的捂住了她的嘴巴。 “别说话,你自己听。”许落用气声说道。 隐隐约约,纷杂的厮杀的声音传来,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好多人。青歌听见了辽览安的声音,对方是谁?荒海修士被围杀吗?好多人,十几个,几十个,上百…… “是你的宗门吗?你是怕他们把我也杀了?”一样是靠气声和口型,这句话问出来后突然变得有点甜,青歌想着,他会做这样的决定,其实不容易。 许落摇头:“不是。”他心说要是我的宗门,呃,就你们这种小鱼小虾,早灰飞烟灭不知几百遍了。 “我本以为我走后,辽览安他们赶到正好救你,然后遇到点麻烦,没空追我,带你逃走。反正我的计划是这样的,只是最后出了点岔子,他们现在看来是没空救你了。” “所以你回来了?” 许落点了点头。 青歌刚刚想问的其中一个问题,看来已经没必要问了,她改问:“那现在外面是怎么回事啊?” 许落没答,压着她往下一沉…… 厮杀的声音越来越近,两个人把头埋低,屏住呼吸。 “手,你手放我……拿开啊。” 青歌想说,可是不能出声,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许落倒是没察觉手心有点软,他现在太紧张了。 …… …… 阴煞宗真的在这里,真的来了,许落的一石二鸟之计:一、灭阴煞宗,二、摆脱荒海魔修,几乎可以算完美成功。 就出了一点岔子。 当时,许落、青歌和雷岳宗二人的追逐、厮杀,一番动静先引来了山门就在附近的阴煞宗的注意,那名发现情况的阴煞宗凝气弟子明智的没有出手,而是回去叫人了。 然后,许落劈出了那一刀。 “狗屁凡人,骗子……竟骗了咱们这么多天。”辽览安神识觉察后气愤不已,第一时间赶来准备灭杀许落。 然后,荒海魔毒剩下的六人就和阴煞宗的大队人马,在各自赶往现场的途中,迎头撞上了。 “陷阱,怎么办?少宗主?”荒海魔修这边第一时间自然而然的联想,果断认为突然出现的大批诸夏修士是许落设下的陷阱,他在诱杀他们,安排了这场围杀。 “原来是荒海魔毒,难怪最近宗门弟子频繁失踪。”另一边,阴煞宗正因为最近不断有弟子突然失踪,人心惶惶,而咬牙切齿的四处追查元凶,他们修阴鬼道,但也是可以光明立世的诸夏宗门,见着荒海魔毒,果断认为是对方所为。 于是…… “人多而已。不能让他们消息传出去,杀光。”辽览安说。 “六个人而已,能强到哪里去?拼了。”阴煞宗的人说。 两伙人惨烈的厮杀就此展开。 当时许落刚跑出去不算太远,一抬头,远处满天各种法宝呼啸来去,光芒四溅…… 其实这种情况就他本人而言,并非完全没有趁乱逃出的可能,甚至应该说越快走越好,问题这样的话,另一边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青歌……就死定了。 阴煞宗的人见了必然杀她。 荒海魔毒没空也没必要救她——她已经没有战力了。 “两伙人都是我引来的……真是劫数啊!” 许落没做太多犹豫,返身来找青歌,这才有了后面的一幕。 …… …… 现在,厮杀的人群正慢慢扩散开来,离许落和青歌的藏身地也越来越近。 两人都能够听的出来,现在占上风的其实是荒海魔毒,准确的说是辽览安和贺姓结丹老者,至于其他四名荒海修士,都已经被人海战术围杀或重伤了。 可是没人能奈何辽览安和贺姓老者这两名结丹。 “阴煞宗真的就以筑基后期最高?” 许落在默默印证自己不久前的猜测,至少到目前为止,阴煞宗这边还没出现结丹修士的踪迹,十几名筑基,百来名凝气的阵容看似庞大,但是在辽览安和贺姓老者面前节节败退。 “这样下去,荒海修士剩两个,阴煞宗很可能被屠尽,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落在辽览安手里,青歌没事,我死定了;落在阴煞宗手里,大概两个都死定了……时机,时机在哪?” 许落在心底不断判断形势,找寻出路。 但是就在这一刻,战场上异变陡生。 “少主,走,快走。”贺姓结丹老者的声音,惊惶而急迫。 紧接着的就是一声惨痛的闷哼,显然,他已经被重伤。 灭门之祸当前,阴煞宗久未露面的结丹宗主终于出现了,竟是结丹后期巅峰。 而辽览安和贺姓老者,一个是结丹中期,一个是结丹初期…… “走?”辽览安不退反进,“结丹后期巅峰又如何,我照样斩他。” “不是……少主。他寿元将近,曾使用天道符器,无力化解反噬,业力入体……疯魔,垂死疯魔。走啊,少主,我挡住他,走啊!” 贺姓老者苦苦支撑,不断被重击,身体残破,业力入体,正不断摧残他的三枢及脏腑。 他仍在大声解释,因为若不然,他劝不走一向骄傲的辽览安。 辽览安停住了。 贺姓老者描述的情况他有所耳闻,这种人只要不理他,他自己不用多久就死了,但是一旦理他,难以战胜还是小事,一旦被他体内业力灌入,就会终身受害,难以化解。 “走啊,少主。”贺姓老者拼尽最后一口气,整个人扑向阴煞宗宗主,以死相阻。 “老贺……多谢了。” 辽览安低语一声,果然抽身飞退。 “砰。” 但是只隔了片刻,贺姓老者便炸裂身死。 “走?你走得了吗?老夫命不久矣,正好为诸夏做些事情。” 阴煞宗宗主一边说话,一边向辽览安追去,两人声音渐远。 *** 2 很多朋友通过各种渠道问我联赛为什么郁闷。 你们看我之前还拼命拉票的(虽然你们很多人还是懒),但是这两天,我有些心灰意冷了。这么说吧,现在为止我的上下几名,全部被扣过票……但是如果一个人刷一千票,扣三百,其余没有任何警告和处罚,大家觉得是惩罚吗?我觉得是鼓励。 哈哈。 继续求打赏啊。 我需要强心剂。 第一百五十一章 毒修骷无 时机。 这一刻最强的两个走了,剩下或还有荒海修士在苦撑,正在被追杀。 不少阴煞宗低级弟子正在周边游荡。 还有不少尸体。 许落终于动了。 “你们荒海来的人差不多全完了。” 青歌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决然。 “都这样了,你还脸红干嘛?” 青歌瞪他一眼,她总不能说,你刚刚手放我…… “我会带你出去……在这等我。” 许落摸出去了。 青歌安静的在草叶下等他,旁边不远处偶尔还会传来阴煞宗弟子的声音,她动不了,被发现就是死,但是身处险境,她其实很平静,不恐惧,不心慌,不担心,因为这一刻青歌无比笃定,那个人一定会回来。 走出去之后会如何?恢复之后怎么办?青歌暂时不想去想,她只想好好享受这一刻难得的踏实和安心。 没隔太久,许落回来了。 他自己身上穿着一身从阴煞宗弟子尸体上扒下来的衣服,手里还拿着一件女式的。 “你和半生枪之间是血魂引还是灵气引?” “血魂。” “那就好,不愧是上古的东西……努力一下,收入体内。” “嗯。” 青歌咬破舌尖,努力将半生枪收回体内。 许落把衣服向她一递:“换上,咱们现在只能冒充阴煞宗受伤弟子才能走出去了。” 青歌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你自己走吧。” “为什么?不至于吧,宁死都不穿诸夏修士的衣服?我花了这么大力气,帽这么大的险,你就因为一件衣服……” 青歌现在突然觉得他一点都不聪明了,气鼓鼓的瞪他一眼,有些无奈道:“我,我动不了呀。” “哦,对。”许落左右小心看了看,然后道:“没人,放心吧,不会有人看到的。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帮你。” “啊?”青歌心说你不是人吗?还什么江湖儿女,咱们明明是修士。还你帮我,你要干嘛?难道你想……她一下想了很多画面,很多话…… 可是来不及了,许落眼睛一闭,直接把衣服给她套了上去,系上扣子腰带。 呃,原来里面的不用脱呀。 许落把青歌从草坑里抱了出来,一手搂腰帮她站住:“冷静点,遇到人我来应付……慢慢来,把所有重量压在我身上,装作重伤快要昏迷,不能飞行……” “我本来就重伤。” “对哦。那走,别怕,他们现在自己都乱着呢,也没高手在场。” “嗯。” 两个人低头往前走,运气很好,虽然偶尔有阴煞宗弟子御空飞过,但是没有人阻拦或盘问。 “你现在救我,不怕我恢复后杀你吗?” “怕啊,出去之后再想办法。对了,你会吗?” “会。”嘴上说的是会,但是其实青歌心理想着,虽然你是诸夏的修士,但你又不是我的任务目标,那个空冥许落,我干嘛一定要杀你?笨蛋。 “对了,你真的叫许见阳吗?” 许落点了点头,稍作犹豫:要不干脆告诉她我就是许落算了,这样她暂时无力杀我,也好有个缓冲时间,免得她恢复后才知道,反而不好控制。 他想罢正欲开口。 突然耳后一声轻微的风声,许落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 …… “这是……?” 许落在一阵疼痛中醒来,已是在一个巨大而阴暗的山洞之中。 摇了摇头,他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模糊的视线随之清晰了一些,放眼望去. 还好,青歌就在身边,依然处于昏迷之中。 除此之外,此刻与他一样身在这洞中的足有三十多人,看身上装束,无一例外都是阴煞宗弟子。 此时除青歌之外,山洞中一干人陆陆续续的都醒了过来,带着惶恐不安看着彼此,因为混乱而小心戒备着,除了极为相熟的阴煞宗弟子间偶尔说上两句,并没有太多交谈。 “桀桀桀桀,你们拼死拼活,想不到老夫黄雀在后吧?既然都醒了……那就开始吧。”伴随着一阵阴森恐怖的笑声,一名手持着巨大骨杖的干瘦老人出现在了洞口。 老人整个人干瘪佝偻,仿佛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但是透着一股邪异恐怖的气息,一口黑牙,咧了咧嘴算是笑过,却不是善意的笑。灰白中带着幽绿的头发,做成蝎子状的巨大耳环,双手长指甲五颜六色,更有一条黑白纹小蛇在他的骨杖上游动,时而从杖上头骨的眼洞中探出头来吐信。 “你是毒修?”看这形象,有阴煞宗弟子壮起胆子问道。 “老夫骷无。”老人嘴角带着几分戏谑,报出一个名字。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露出懵懂的表情,许落也一样,不知道谁是骷无。 但若此刻青歌醒着,就会知道面前这人是谁,荒海毒修骷无,一度达到假婴境界,名声不小。 他此番重伤,携墨烟宗《毒典》逃亡诸夏——正是辽览安等人此行的真正目标。 之前阴煞宗弟子频繁失踪,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也是他。 “前辈饶命……我等都是低级弟子,修为孱弱,对前辈没有丝毫用处……求前辈放过我们。” 有人突然翻身爬起来,语气颤抖,跪地求饶,因为哪怕不曾听过骷无的名字,作为诸夏修士也都多少听闻过,落在一名荒海毒修手中的下场,那不是死或不死,而是怎么死的问题,大多数时候,人会受尽摧残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最后觉得死也是一种解脱。 马上有近一半阴煞宗弟子跟着跪下,说着相似的话,不断磕头求饶。 “原本你说的倒是没错,老夫以往所用的凝毒之体,最低也是筑基,不过这一次出了点意外,老夫丹海受损,要炼毒丹一步步修复,桀桀桀桀……正好阴煞宗就给我送来了你们这些人,这份恩德,老夫复原之后一定要上阴煞宗好好感谢一番……桀桀桀桀。” 骷无说罢,右手轻拍腰间储物袋,随即有数千只蝎子被抛洒出来,落在洞内地面上。 一时间惊恐的叫声四起。 “你等的储物袋一记法器飞剑我已经拿走了,修为也都已被我封印,所以,不要试图反抗。” 骷无说了一句,许落扭头看了看,果然,连自己的墨阳刀他都拿走了,想来也就随手收取,没有细看。 “好歹也是修士,经脉身体都被灵气温养过,你等记得千万撑久一些,多为老夫凝聚一些毒素……好好享受吧,这才是第一天。” 随着骷无转身离开山洞,一块千斤巨石轰然落下,封闭住了洞口。 倒了血霉了,许落偏头看了看依旧昏迷的青歌……真是劫数啊! *** 3 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一天 何为凝毒? 许落博览群书,自然知道,这其实正是毒修最为人不耻和诟病的一点。 所谓毒,原本有自然毒素与能量性毒素之分,但是仍不满足的毒修们在此基础上又发现了新的拓展空间,这就是所谓凝毒,让多种毒素进入活着的人体,产生不可确定的异变或融合,从而蕴生出新的毒素。 新毒素未必都会出现,更未必都好,但正是因为它的这种不确定性,偶尔有时候,就会因为凝毒人体血脉或功法、灵气构成的特殊性,产生出新的强性毒素——而这样的毒素,往往意味着暂时无解。 凝毒本身的不可控性极大,任何一丝一毫的差别都可能造成不同的结果,“碰运气”成分很重。 除了一些固有的“配方”,凝毒成功的几率其实并不高,甚至应该说很低,但是毒修们并未因此而放弃,他们反向思考,用更多的凝毒之体去解决这个问题,用数量去换取成功。 正是因此,史书上才会有不少关于一名毒修动辄用满城数万甚至数十万百姓凝毒的记载出现。毒修才会被深恶痛绝。 凝毒可以用凡人。 但是显然,修士更好,因为修士能承受的毒素更多,能支撑的时间更长,在他们体内产生新毒素的几率和毒性,都不是凡人能比的。 “看那个骷无的架势,应该是按配方在凝某种他急需的毒素……第一天,毒蝎。” “堂堂空冥许落,竟落到给人抓来当凝毒人体的地步了。不过以我体内现在的情况,怕是没那么容易死啊。惨了……” “还有青歌怎么办?” …… …… 这个时候,洞内已经开始有惨叫声此起彼伏,有因为被蝎子蛰到而疼痛惨呼的,也有因为绝望而哀嚎的。 “不过是蝎子而已,大家围成一圈,踩死爬到身前的即可。”一片惊惶混乱中,一名灰衣弟子大声呼喊,说出自己的应对办法。 不得不承认,这是眼下最可行的办法,不一会,所有人就都聚集在了一起,缩在一个墙角。 许落同样只能选择加入,他抱着青歌,靠蛮力往人群最里面挤。因为他其实很清楚,踩死,哪有那么容易,不过凑一堆,总有人少挨几下罢了…… 把依然昏迷的青歌紧紧搂在怀里,许落挤到最里层才发现,之前大声号召大家聚集抵抗的那名灰衣弟子,不知何时竟也已经缩在了最中心靠着墙角的位置,不再吭声。 当真好心计。 蝎群逼近。 “不对,这不是一般的毒蝎。”有人高声提醒,随后惨叫起来。 许落探头看了看,面前蝎子自然与日常所见的蝎子不同,不但个头大上许多,颜色也不像普通蝎子一般呈黑褐色,这些蝎子身上,泛着一种黑中带着幽蓝的特殊光泽,尤其尾针上面,几乎是呈现完全的幽蓝色,并且滴着毒液。 “不像是诸夏所产。”许落对照记忆,做了判断。 这时,又几只蝎子已经爬到了众人面前,一名阴煞宗虽然狐疑,却不敢再迟疑,咬牙一脚跺去。 “噗。” 看着小小的蝎子竟然坚硬无比,那名阴煞宗弟子一脚跺下,非但没能将蝎子踩烂,反被蝎尾刺穿鞋底,扎入脚心。 “呃”。 那名弟子痛哼一声,不及后退,片刻时间,整条腿已被毒素侵入,麻痹不能动弹,毒素沿着经脉游走,如同万千根细针不断扎在身上,他满头大汗,痛苦不堪。 这种情况同样发生在其余最外围的多名阴煞宗弟子身上,不一会,已经有好几人瘫倒在地,全身爬满毒蝎,除了偶尔痛哼几声,再也无法动作。 没有人上前救援,所有人都在往人群中心挤,同时竭力将其他人推向外围,只一会,众人聚集形成的防御阵势就已经溃不成形,无法坚守。 就在这时,一名黑衣弟子抽出一柄短剑,将一只蝎子钉在地上,大呼道:“还有谁有武器?” “我有。” “我有。” 看来骷无并未太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收取法宝武器只是随手为之,尽管如此,当场持有武器的人依然极少,不一会,仅有的五名握有武器的弟子就聚集在了一起,占据着墙角最有利的位置。 最早说话的灰衣弟子也在五人之中,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颇有领导力的人,很快就能成为一群人的核心。 许落也没有武器,但是此时爬向他的蝎子还不算多,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反应速度,在爬到身边的蝎子刺他之前,抬脚把他们踢飞,他比蝎子更快。 “你可以加入。” 灰衣弟子注意到了许落的表现,主动招揽。 许落果断同意,抱着青歌跑到他们身后。 此时,有一些没有武器的弟子也向他们所在墙角跑来,希望能加入其中,寻求庇护。 “别让他们加入,他们在外面跑,能帮我们吸引蝎群的注意力。”灰衣弟子的声音不大,只有在他周围的人听到。 于是下一刻,便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没有武器的不要再过来了,自寻生路吧,否则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片刻过后,许落在人群后面听到有短剑刺入身体的声音和惨叫声传出。显然,有人因为不听警告闯入七人聚集范围,而后真的受到了攻击。 “你们发现了没有?这种蝎子对血腥味很敏感,快,把你刚刺了一剑那个人扔远点。”灰衣青年的声音再次响起,冷漠的说道:“等等……给躺在地上这些人每人扎上一刀,注意不要杀死,伤口也别弄太大,让他们保持流血状态,越久越好……然后,把他们踢到远处。” “好心计,好决断,好狠,。” 许落真的忍不住要夸他几句,虽然很无耻,但这真的是一个很聪明也很适合生存的人。 很快,山洞之中就成了炼狱,哀嚎声此起彼伏,满地都是打滚惨叫或者干脆已经不能动弹的阴煞宗弟子。 许落这群人的压力也开始逐渐变大。 修为被封印,一次次凭身体本身的力量刺杀毒蝎,速度是否能跟上另说,单是力量的消耗,便有人开始承受不了,手臂酸痛,速率减慢,终于,有人不幸被毒蝎刺中。 “把你怀里的人给我。”一名惊惶的持短剑的阴煞宗弟子扭头来找许落。 “你想做什么?” “反正她看着也离死不远了,把人给我,刺一刀扔在前方,可以换一点恢复时间。” “哦,不行。动她,我就杀你。”许落沉声说出一句话。 面前那人愣了愣,正欲发怒。 灰衣弟子扭头看许落一眼:“她是你什么人?这样护着。” “……道侣。” “好吧,但是你看现在的情况”,他转头指了指越来越多涌过来的毒蝎道,“可以出手帮忙吗?” “好。”许落仍旧抱着青歌,往前走了两步,踢飞几只蝎子,然后指着面前一块区域道:“这一块区域交给我。你们多出两个人,可以轮流休息。” 因为许落的加入,局面重又稳定了下来。 但是许落其实也不轻松,他必须保持高度的专注,商业,他并没有注意到,其实早在他刚刚说“道侣”两个字的时候,青歌的眼皮就动了动。 *** 4 今天暂时没了。 继续求打赏啊,还有,方便投票的朋友还是随手投一下吧。 求打赏啊,求打赏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活下去 入夜,山洞里一片漆黑,于是毒蝎身上的蓝光变得如同乱葬岗上的鬼火,密密麻麻,令人幽惧。 不知是因为时间的关系,还是因为攻击的时间本就已经持续太久,毒蝎们不再躁动,甚至不再游走,它们或攀附在那些已经彻底昏迷的身体上,或伏于墙角和石壁,安静了下来。 许落这边的七个人守住了一角空间,因为太疲倦,基本都陷入了沉睡。 青歌也选了一个合适的时间点醒来。 “你说那名毒修是骷无?我们,是被骷无抓来凝毒了?”青歌小声发问,语气有些颤抖,她刚听许落讲述了一遍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 “原来骷无逃亡来诸夏了,整个荒海都在找他呢。” “还有,我终于知道苍无宗来诸夏的真正目的了。” “……” 她在自言自语碎碎念,许落不得不打断她,苦笑道:“这些现在大概都不重要吧,我想我们大概最好先想办法活下去,逃出去。半生枪还在你体内吗?” 青歌凝神感知了一下:“在,但是我好像被封印了修为,动用不了,也感知不到一点灵气。” “你呢?”她反问了一句。 “我本来就一直被封印着。” “……”青歌定定的看着许落,许落坦然的点了点头,然后她说:“怎么你也原先就被封印了么?好巧,跟那个空冥许落一样。” “……”许落不得不佩服她的心思单纯,想了想,没再解释。 倒是青歌突然笑了一下,然后说:“没关系的,你怎样都好。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们大概都要死在这里了。你也许没听说过骷无这个名字,但是我听说过,哪怕在荒海这种本就残酷无比的地方,他也是那种可以哪来吓唬孩子的名字。既然被他抓来做了凝毒之体,哪怕修为没有被封印,咱们也不可能逃出的。” 屁嘞,许落心说,我要是没被封印,我能一息之内把他拍成渣。 “可是他好像有伤在身,我推测了一下,大概他目前也就结丹初期左右的实力。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敢直接找上辽览安他们。换句话说,他其实早就发现你们了,只是一直在隐忍,等待,甚至在利用你们,这次阴煞宗大规模出动,这样死战,应该也有他在背后设计推动……然后他一石二鸟,坐收渔翁之利。这是个很可怕的人物。” 许落把自己的分析细细说给青歌听。 结果青歌就那么弱弱的一句:“那样,我们也走不掉的。” 许落愣了愣,有些困惑道:“怎么你好像一点都不难过?” 他又哪里知道,自己先前说的那句“道侣”,其实已经被小女魔修听去了。那是他对别人亲口说出来的啊,所以等于他的心迹,都已经表明了,青歌觉得自己也应该勇敢点。 当前情况,她并非就真的甘心死去,只是想想如果出去也是痛苦、分别,一生难以再见……那么这场注定摆脱不了的死亡,也就变得不再那么可怕了些。 两个人的思维处在完全不同的两条轨道上: 一个在想逃出生天,每一句话,都在为后续的计划做设计和准备。 另一个正少女初恋,每一句话,都在铺垫说出那句“你的心意我知道,其实我也一样”。 于是,这场对话变得支离破碎。 青歌又一个问题没答,转而道:“现在你后悔回来了吗?要不是因为我,你已经走掉了。” 这时候只要许落说一句不后悔,小女魔修就能忍着害羞,坦白心意了。人之将死,耿直女魔修不至于连这点勇气都拿不出来,更不愿意他到死都不懂她的心。 可是许落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他试着把对话拉回正轨:“你先不能放弃。骷无下的封印应该很普通,等你身体稍微恢复一些,我会教你几种冲击封印的方法,咱们一种种试过去……然后,等待机会。” 跟着没给青歌再次把话题岔开的机会,许落使出老套路:“相信我。”为了强化效果,他这次是双手按着青歌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说的。 果然,青歌扛不住这句,在他的目光里,她终于“找回信心”,点头说:“嗯,那现在……” “现在不论怎样,先活下去。”许落指了指不远处那些幽蓝的光点说:“今天是毒蝎,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但是你放心,我拼命也会护住你,因为你……” 他后半句本身是这样的——因为你才是我们逃出生天的希望。 但是青歌用一种暧昧而勇敢的眼神把他的话打断了,有些害羞的回答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她理解的后半句,当然是另一个意思。 “那就好。”许落说。 青歌小心脏扑腾了一阵,突然拉一把许落,低声道:“真的要活下去,咱们这样不行的。” “什么不行?” 青歌张开双臂展示了一下自己:“我们没有被毒蝎咬过,不行的。骷无是在凝毒……” 许落懂了,有些打寒颤说:“那,是不是要故意过去给蝎子蛰几下?”他看了大半天人被毒蝎蛰到的样子了,那样痛苦,让人不寒而栗。 青歌笑着摇了摇头:“你把被杀死的毒蝎偷偷拿几只过来,我来……别忘了,我也是荒海来的。” 跟着,许落就看见她把死去毒蝎的尾巴拎了起来,借着微光,小心的挤压:“控制毒素的量和烈性,用它最后淡化的部分,制造伤口表面。这样会有点难受,但是不严重的……我先帮你弄。” 没隔太久,许落就“惨不忍睹”了。 然后很快青歌也一样。 许落背靠在岩壁上,扳着青歌的肩头把她拉过来,让她枕在自己身上:“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再说都快死人了,睡一会儿吧,现在你的身体恢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青歌埋头在他肩上,令许落有些意外的,一点没有反抗。 她只是柔柔弱弱的应了一声:“嗯。” *** 下一章明早看吧,头很昏,但我会补上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容易 “桀桀桀桀……看来还不错,第一天,只死了两个。” 昨夜后来许落也睡过去了,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他在骷无一阵阴森的怪笑中醒来的。 透过骷无身后的石门可以看得出来,外面应该是白天,只是光线被茂密而高大的树木遮蔽了,仍显得有些幽暗。 这证明这个地方很隐蔽,盼望救援的心理,暂时可以收一收了,一个有胆从荒海逃亡诸夏,而且敢对诸夏宗门下手的毒修,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找着的。 山洞里的人开始纷纷醒来,不管是睡着的,还是昏迷的,身体遗留着痛楚,哀嚎声再次响起。 许落刚收回目光,就看见毒修骷无的身影动了动,大袖一挥,满地毒蝎随风而起,回到储物袋中。随后,骷无施展引力术,把人堆中已经确认死亡的两具尸体隔空吸出来,摆在他身前的地面上。 许落看了一眼两具尸体,两人一个是被刀刺在要害而死,另一个,则像是流血过多而死。 这也就是说,其实并没有人死在毒蝎手中。 “看来昨天那些蝎子并不致命,真正致命和可怕的还是人,死的两个都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不知道今天会是怎样,也许还有后面的很多天要熬。活下去不容易,除了对付毒虫,或也应该为防人做些准备了,何况青歌还如此虚弱。” 许落在心底盘算的同时,毒修骷无就在众人面前运转起术法来,而他施法的对象,是地面上的两具尸体。 他竟然当众凝毒。 众人只见他把一道道青黑色的光芒打到地面的两具尸体体内,尸体随着入体青光越来越多,逐渐萎缩干瘪,最后几乎成为一具干尸,只在眉心处凝聚出一滴黑色血液,被骷无拿一个小瓶收了起来。 “才这么点毒素?太弱了……不够,远远不够。”骷无对着瓶内血滴看了一会,又嗅了嗅,很不满意的摇头叹道。 “都吃点东西吧,今天要加量了……桀桀桀桀。”骷无不知何时从外面取来了一头巨熊的尸体来,扔向空中,而后隔空一掌震碎,血雨、碎肉,噼里啪啦落在众人面前。 众人都还沉浸在骷无刚刚炼尸取毒的恐怖情境中,此刻又见血肉如大雨洒落,许多人都忍不住呕吐起来。 “都不吃?……那就别说老夫不给你们活路了。”骷无等了片刻,发现无人去捡地上的血肉来吃,一声冷哼,紧接着大袖扬起,就要把地面血肉扫去。 “别……我吃。”许落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 说罢,“艰难”的从地面捡起一块沾满泥土,带着毛发的碎肉,忍住恶心塞进嘴里,艰难的咀嚼咽下,而后,又去捡另一块……他要吃,因为他要活。 “啊!”突然有个人疯狂大叫,而后一头撞在岩壁上,自杀而死。 许落看了一眼,转回头,一边继续吞食血肉,一边不时痛哼几声,否则,他怕骷无会怀疑。 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不让自己把好不容易咽下的血肉吐出来,同时,还要麻木的继续吃下一块又一块碎肉。 “你不错。”骷无指着许落,夸了一句。 “我们也吃,我们也吃。”其他人见状,纷纷大叫起来,疯狂的去捡取地上的血肉,不顾一切的往嘴里塞,仿佛在做一场献媚的表演,期待骷无一开心放过自己。 “都不错……哈哈哈哈,看来今天可以加量了。” 正在地上抢食的一群人顿时失落,呆住了。 只有许落还在一块接一块的吞食血肉,他总算捡着一块完全干净的了,拿着敲了敲青歌的肩膀:“没有灵气滋养,你身子又虚,不吃东西不行的。” 青歌看了一眼那块血肉,缩回身子摇了摇头。 看来小女魔修还是保留了很多女孩子的天性的,问题她不吃不行,许落知道失去灵气后的身体感受,尤其青歌现在重伤之身,更必须靠外物来提供能量。 饭食乃至肉食所能提供的能量对于修士而言当然不够看,但是此一时,彼一时。 “乖,坚强点。” 拿出对待织夏的方式,许落细声细气的哄着,把血肉递到青歌嘴边。 青歌看了一眼许落,咬牙闭上眼睛,然后慢慢张嘴把那块碎肉咬了进去,开始咀嚼。许落看得出来,她一次次想要呕吐,但是都坚强的忍住了。 她本就是刚强的个性。 终于,青歌把口中的碎肉咽了下去,邀功似的,张开嘴里给许落看……许落果断又塞进去一块更大的,而且这一块上面,满是血水。 “唔。”青歌皱着眉头,委屈得不行。 许落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小女魔修再次顽强的开始咀嚼…… 一样在努力吞食血肉的大概有七八个人,许落注意了一下,其中包括那名昨日里留给他深刻印象的灰衣阴煞宗弟子,他甚至吃得比许落还多,一直到实在吞咽不下了,他就榨出血水饮下。 许落意外的发现他身上明显的地方竟也有毒蝎蛰伤的两处伤口——他不可能像青歌那样处理蝎毒,所以,他应该是来真的。 这真的是一个够狠,也够聪明的人。 两个人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哦?你们四个……很好。” 骷无手指着基本完好的那四人,冷笑道。 这四人昨天并没被蝎子蜇到,或只蛰到一下脚部,虽然此刻都往身上涂了鲜血泥污伪装,可惜还是被骷无看了出来。 “竟然有办法毫发无损,不错”,骷无继续道,“不过,我要的凝毒之体,体内不能没有蝎毒,你们的那份,就今天一起补上吧。” 骷无说完划出一个禁制,将四人一起拘禁在一个墙角,放进去数百尾毒蝎。 众人眼看着四人被毒蝎爬满全身,被蛰得全身肿胀,惨呼一刻不停。有幸灾乐祸的笑声哧哧的响起,他们多是昨日受了欺侮喝威胁的,此刻觉得解气,虽然这种处境之下,这种情绪本身就很可笑。 也有人把目光投向许落和灰衣人,但见两人身上都有些“惨”,困惑一下,住嘴了。 约一刻钟后,骷无收回毒蝎,撤去加在四人身上的禁制,转而面向所有人,再次轻拍储物袋,一大群毒蜂应声飞出。 而后,他隔空吸走了地上刚刚自杀的那具尸体,径自转身离开山洞。 石门落下。 “嗡嗡嗡。” 数千只毒蜂组成的蜂群在统一瞬间炸开,开始在山洞内涌动。 这些毒蜂,每一只皆有婴儿拳头大小,强壮有力,比之飞鸟犹有过之,毒蜂身上,有红黑相间的环状花纹,一看就是剧毒之物。 “这玩意没法避啊!” 许落只看了一眼,就选择不再挣扎,他起身将青歌抱起来,紧紧压在墙角,自己双手护住头部要害,然后整个扑在她身上。 “你……” 青歌愣了愣,随即知道他在做什么,眼眶一下就红了。 “嘘。” 许落尽量放缓呼吸,此时他已经很明白,接下来的几天,毒物的攻击不可避免,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护住青歌的同时,尽量减少受到的伤害,同时尽量避开要害。 满洞的惨叫声响起的时候,许落的身体也开始痉挛,颤动…… 青歌知道,那是因为他正在被毒蜂攻击。 但是,不论身体怎样的痛苦,颤动,许落就是那么紧紧压在她身上,一步不退,也不倒,依然将她死死的护在墙角……不出声,不挣扎,不反抗,咬牙硬扛…… 为了避免引来更多毒蜂,青歌一样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呼吸都要放缓……但是她睁开了眼睛,仔细地凝视面前这张本来那么好看,如今扭曲痛苦的脸。 她想着,会记住这张脸,一辈子。 *** 补上了哦! 感谢昨天和前两天打赏的各位朋友,还有一只辛苦投票的大家。谢谢。 为仙凡变下载17k;沫墨199318;左元靖;名字好难555;WX@1476386406137;手托winxp的上帝;夜未央497363464;古世汉;誓言喂了狗;黎巫;诗禹城;匿名285493310854933 |;黄金捣蛋;我是你谷哥;江流丶;许珺珞;贵州刘道长;秋叶空蝉;风念水想;芥子0684..;多吃青菜少装逼 ;@_@555~;左元靖;步飞御;長情454818841 ;hudjdhjsk ; Dream啦啦啦 ;宇婷相厮相守;沫墨1993..;雪凋零;义结金兰♀姚姚 ;沐雨乘风丶;那年仲夏背着行囊离开家 ;隔壁的老李头;芥子068411888;夜空425907923 ;般若灬奈何;暴脾气的茂神; 明月321331979;……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从你的姓 许落这一刻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这么做最根本的出发点就一个——眼下,青歌就是生机。 只有青歌好好活着,恢复身体,尝试破开封印,找到合适机会,给骷无来上一枪“半生沧桑”,剩下的事情,才有可能和期许……哪怕成功的可能没有那么大。 人在黑暗封闭的洞穴中看到一个微光洞口,哪怕再小,也要使劲扒拉。许落就是这么简单的心理,而这对于青歌而已,已然珍贵到可以拿命去换。 毒蜂的攻击较之毒蝎更猛烈,毒性也更强,但是相应的,持续的时间也短了不少。 等到整个山洞内的人几乎都昏迷,它们也都飞到洞顶上蛰伏起来,许落终于倒地,青歌坐在地上,含泪将他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眼泪滴到许落脸上的时候,他艰难的睁开眼睛,说:“这可不像你。” 青歌撩起额前的头发,一朵小小的梅花隐现在眉间:“这个也是我。” “很好看。” 许落大概能猜想青歌给他看额前梅花的含义,避过了,缓缓张开刚刚搁在脑后抱头的双手,他的一双手掌肿得烂得已经不成样,就像是刚被压在地上,用石块砸了无数遍,但是在掌心上,每边,各有一只毒蜂的尸体…… “捏不死,我不信邪,给它们闷死了……你拿去,弄一下被蛰伤的伤口。”他说完就又昏了过去。 这简单的一句话意味着什么,青歌懂,这意味着刚刚,他整个人被毒蜂围攻,痛苦不堪的同时,依然惦记着后面的事情,青歌的“伤口”。 他用手掌死死捏住了两只毒蜂…… 他说,毒蜂捏不死,最后是闷死的,这意味着,那两只毒蜂曾再他掌心内长时间的垂死挣扎,疯狂的肆虐。 “我一定要你活下去。” “如果我也活着,你愿意,我想带你回荒海。” “……” ………… 没有人在毒蜂的攻击下死去,但是当骷无再次出现,众人再次醒来之后,有两个人第一时间选择了自杀。 除此之外,连同许落在内,活着的已经没有一个人还有人形,每一个人身上,都肿起来无数疙瘩、血泡、脓包,流淌着血水、脓水。 当然,青歌身上的伤口都只在表面。 她的身体天赋很好,正在慢慢恢复。 骷无似乎根本不认为这些人还可能造成威胁,而且心思放在了别的,更重要的事情上。就像之前做的一样,他当着众人面炼尸取毒,而后给众人吃野兽血肉…… 但是,选择“吃”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很多人没有自杀的勇气,但是躺在地上,不再挣扎……他们在等待死亡自然降临。 骷无摇了摇头:“论心志,诸夏修士较之荒海魔毒差得实在太多。也许因为你们从来都活得太好,而在我们荒海,无数人一出生就开始面对死亡,人像狗一样的活,甚至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只能挣扎着活。” 他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这不难猜,很显然,凝毒的进程还要继续,骷无开始担心面前这些凝毒之体过早死去,死光了。 “你很好。”骷无突然指了指那名正在埋头吞咽血肉的灰衣阴煞宗弟子,开口道:“你若能撑到最后不死,我不杀你,给你一个机会为我试丹,若试丹成功,我会以元婴修为,收你为弟子……换了其他人,谁若撑到最后也是一样。” “哗……” 因为骷无这一句话,一直只有低声呻/吟的山洞中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声响——希望,生机,骷无给出了唯一的生机,那些本已放弃的人,顿时又开始挣扎着,摸索,吞食地上的血肉。 同时,开始有一部分人将目光不断瞄向那名被骷无看中、夸奖的灰衣弟子。 竞争,开始了。 ………… 带着笑容看完洞内众人抢食地上血肉,骷无满意的离开了,留下了一地,数百只毒蟾。 毒蟾体表与普通蟾蜍一般无二,黄褐色的皮肤和一粒粒鼓胀的肉疙瘩,唯一不同的是,这些毒蟾的舌尖上生有两颗倒齿,一旦咬住某人便怎么都甩不掉,与此同时,倒齿如针管同一般,一面往人体内灌注毒液,一面吸食人体精血。 而且它们的速度令人难以置信的快。 毒蟾数量对比前两天的蝎群和蜂群少了很多,山洞不小,人群开始奔散逃避,但是,依然逃不过。 许落身上此时也挂着一只毒蟾,剧毒蔓延进身体,内腑如同在沸水中烹煮,随时可能炸裂的感觉。 “青歌,到我身下……” 他挣扎着开口,扭头去拉青歌。 “咔。” “咔。” 一个。 两个。 就在许落眼前,青歌靠在墙边,在短时间内连续扭断了两个人的脖子。 “他们向墙角来,对我们不怀好意。因为刚刚骷无的话,我们也会成为目标,所以……”迎着许落的目光,青歌有些慌张的解释着,然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你不喜欢也没办法,我反正就是这样的人。我从荒海来,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生存。我,我只在乎你和我,我们能不能活下去,哪怕为此杀光所有人……” 许落点了点头,痛苦的微笑着说:“我懂,不用解释。” “嗯。”青歌心头终于释然。 她拖着那两句尸体来到许落身边,没顾得上太多腼腆和害羞,张开双臂抱住许落的身体,然后躺靠向墙角。许落就这样整个压在了她身上…… 面对着面,青歌偏过头,却把脖子和耳后贴住了许落。 “我不是让我帮我挡呀。”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展双臂,把那两具尸体拉过来,覆盖在许落身上,然后才又说道:“我,我就是不许别的男人碰到我的身体。” 毒蟾肆虐,惨叫声四起,许落埋头装作没听到,装作自己其实没干什么。 “记不记得你问过我姓什么,我说,我没有姓,以后也不会有。然后你说……你说什么嫁人,什么诸夏风俗……总之,我想说,要不……我跟你姓许吧?” *** 作息全乱了,更新时间也乱了。对不起大家。 今天下一章还是得明早,明天晚上,我会调整回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危险同盟 青歌这段话的源起,许落自然记得,当时他自己多嘴,说了一句什么诸夏风俗,女子出嫁从夫姓。 而今青歌说:“若不然,我从你姓许。” 九死一生的险恶环境里,想着日子兴许不长了,没有太多以后了,这个从来没有姓的荒海女魔修,开口讨一个姓,讨一生有所归依。 这是许落所没想到的。 说不得是荒海的风气,女子少了女儿气,多了豪迈,还是青歌本就个性直接,我就是我,厌就是厌,喜就是喜,杀人不过头点地,亦或者干脆就是因为她根本不通男女感情,反而容易顺从心意。 至于许见阳这个诸夏宗门弟子会否为难,真个出去后又怎么办,青歌没有去想,也不愿去想——都没准就死了,还想那些做什么? “许青歌,也好听。”青歌又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 “你怎么不说话?”隔了一会儿,许落依然没给回应,她问。 可是这种时候许落能说什么,就不说家里还有溪儿,单是他和青歌的身份,各自身上的责任,就有太多理不清了,于是,他果断晕了过去。 青歌信以为真,抚着他身上脸上的伤口,一阵揪心。 这一刻整个山洞都是修罗地狱,只有这墙角,有一脉温情。 …… …… 许落醒来时山洞内出乎意料的安静。 他也不清楚准确的时间到底过了多久,但是知道肯定不止一夜,也许因为毒蟾所需的时间与毒蝎和毒蜂不同,骷无这次并没有在第二天回来开启山洞。 山洞本身不小,很多人又都扎堆,许落和青歌所在的这个角落暂时没有别的活人。 青歌好像睡着了。 稍稍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很糟,许落知道自己不太可能死在这些毒虫手上,他的意海里有古弓气息,丹海有问鼎封印,体内还有那道见灵气就斩的黑气……毒素可以破坏他的身体,但是体内枢要之处,它们绝进不去。 可是这样下去,身体机能废了,终究也还是逃不过被骷无杀死,炼尸取毒吧? 跟其他人不一样,许落和青歌都是心里清楚的人,不会把希望放到骷无所说的最后一人身上。试丹,做骷无弟子?就算他肯信守承诺,许落和青歌也不愿意。 寻觅机会,拼死一搏,才是他们的选择。 “啵。” 一声轻响传进耳朵,许落诧异了一下,如果没听错,这是灵气轻微震荡的声响。 小心翼翼将身体摆脱出来,安置好青歌,许落顺着岩壁往外爬了一会儿,靠在一个拐角,偷偷向外窥探。 竟是那名阴煞宗的灰衣弟子……他竟还有灵气? 此刻,那灰衣弟子正盘腿坐着,一股大约凝气二层水平的灵气波动从他身上传出。许落观察了一下,他没有去用灵气去修复身体伤口,看样子,应该是在修补被毒素入侵的内脏。 很明智的决定,很聪明,很能隐忍的人——因为许落还没看过他用灵气对对抗毒物,他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被完全封印? 许落不出声,小心翼翼继续观察。 很快,那名灰衣弟子就结束了对自己的治疗,而后,令许落有些意外的,他起身走到昏迷的人堆里,抱出来一个看样子只有十五六岁的瘦弱少年,小心地放在面前地上。 然后,竟是将自己本就不多的一点灵气,源源不断的输入对方体内。 “哥。”少年醒了,艰难的开口。 他们竟然是兄弟? 仔细一看确实有些相像,那么,他们平日隐藏得真的很好,许落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似乎连他们同门的阴煞宗弟子,也不知道这件事。 “哥,我好像撑不下去了。我才刚入阴煞宗,没学几天道法,我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了这些毒物。”少年说话时有些娇气,表情痛楚,噙着眼泪。 灰衣弟子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说什么傻话?不是有我吗?放心,现在洞里剩下的人,你的身体情况至少能排前四位。” “可是,可是那个骷无说,最后只能剩下一人。反正轮不到我,哥,你就早点让我死了吧,让我少承受些痛苦……”少年仰起头,抽泣两下道,“哥你能活下去就好。” “又说傻话。”灰衣人说,“我们都要活下去,真的没办法了,哥也会让你成为最后那一个。” 少年摇头:“那你?” “我会搏一搏,正因为这样,现在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是我弟弟。” 少年抬头看了哥哥一眼,低头思索了片刻,没有说话,很快沉沉睡去。 许落正待倒爬回去。 “我叫段浩。”那名灰衣弟子突然开口说道。 “许见阳。”看来是被发现了,许落平静的回应。 “其实我一直有注意你们夫妻,你们俩不是阴煞宗弟子,但是表现令我刮目相看。你妻子有重伤在身,你……你们是俗世高手,对否?” “对。” “那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我跟弟弟所说现在身体状况排在前四的人里,就包括你,所以,按理说,我应该为我弟弟杀了你们夫妻俩的……” “哦,你有把握?” “当然,我虽然被封印了部分修为,但依然算是修士,而且是这山洞里唯一一个。”段浩自信道:“但我选择不杀你们,且邀请你们与我同盟。” “做什么?” “等机会,搏一搏。” “杀骷无?” “他的伤很重,身体状况一次比一次糟,连保持神识覆盖这里都做不到。所以,等到这里的人死得差不多,也等到他的情况更糟,我们未必没有机会。” 许落迅速把逻辑理了理:等一个时机,他,青歌,段浩,三个人搏一把,成了自然什么都好,输了,剩下那个最后一人的机会,归段浩弟弟。 这就是段浩的逻辑,看来他是真心要保他弟弟。 “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许落问。 “因为我看你们夫妻情深,应该不想独活。试一试吧,寻一个两个人都活下来的机会。”段浩笑了笑道:“而且实在说不通的话,大不了我把你们杀了。” “我答应。”许落干脆道,因为其实他也是一样想的,多一个人搏杀骷无自然是好事,要是出什么岔子,大不了我把他杀了……段浩现在也就一个凝气二层而已。 *** 补昨天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金蟾 聪明人一旦自负起来往往更甚,因为他们总是自认为把方方面面都已经考虑周详,没有漏洞。 修士与凡人的差别更坚定了段浩的这种自信。 然而现在现实的情况是,段浩的底牌,许落已经看见了,而许落和青歌的真实情况,段浩一无所知。 两个人的“危险同盟”就此达成。许落开始思考等到真的对骷无出手,怎么用段浩,想来想去唯一的用处,是让他去吸引骷无的注意力。段浩则更早就已经想好了怎么用许落,答案是一样的,吸引骷无的注意力。 换一句话说,两个人都一样,根本没考虑对方会能活下来。 “我们还要等,在此之前,多加防备,因为骷无说了最后一人这件事后,我们俩其实是众矢之的,我第一,你第二。我猜如果有机会,他们会一致先杀我们俩。”段浩说道。 许落知道他说的是对的,点了点头。 “你妻子的伤怎么样?”段浩问。 “还是很重。” 段浩叹了口气,表现出关怀的深色,却始终没提用灵气替青歌疗伤,很显然,他舍不得。 许落也没有去提,因为就段浩这点灵力,耗尽了也解决不了青歌的问题。 “为什么所有人都被封印了,而你没有……没有完全被封印?”许落问。 “你是哪国人?” “庆国。” “那我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燕国段家……家父正是燕国唯一的那名天下一品。所以,我与他们都不一样,我是修习俗世武道出身。那时候我就是个喜欢瞎琢磨,乱尝试的人,几次差点走火入魔,后来,莫名修炼出了一种奇怪的气息……几年后我才知道,那其实就是灵力。于是,父亲设法让我拜入阴煞宗修行仙道。” 还能这样玩?许落大概猜到了,愣了愣道:“所以,你作为俗世武者修行出来的灵力与修行仙道所得不同,这部分并没有被封印?” “聪明,这部分蕴藏于我周身经脉而非只丹海一处,所以,我才保留了部分灵力。” 这一刻许落很想说:教我。 “如若我们活着出去,你不嫌弃的话,我试着将心得讲给你听。”段浩说完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两柄短剑,扔了一柄给许落道:“我看你没有武器,拿一把自保吧,到时动手也能用上。家族之物,放在俗世也算利器。” 许落接剑在手,看了看,剑上有“步云”两个字,并一个序号:十一。 “俗世的剑,没有灵性,所以骷无感觉不到。”段浩解释了一句。 许落点了点头,平静说:“谢谢。” “既是同盟,无需客气。” 段浩说完起身,绕过又一个拐角,走到了另一头的墙角,躺倒在几只毒蟾之间。 一直到确定段浩真的已经离开,没有关注自己,许落才激动的擦拭了几下手里的短剑,因为“步云”十二剑,这其实是他见到的第三把。 这三把分别是现在他手上的“十一”,段浩手上的“九”,还有空冥山上,本来属于许落,在他储物袋最底下闲置多年,现在应该在掌教傅山手里的“二”。 步云十二剑的威力很小,基本上如同俗世锋利些的兵器,这点没错,所以在许落正式开始修行之后,它就一直被闲置在储物袋最底下,只作为一件童年玩具留着,当作念想。 段浩的家族看来也一直是这么看待它们的。 但是步云其实有一个特点,这是它能成为许落童年玩具的根本原因。 那时候,四五岁的许落还没开始修行,在空冥山上,每天看着别人御剑飞来飞去很是羡慕,于是总是闹着让莲隐峰上的师姐带着他飞,一趟一趟,乐此不疲…… 大伙都没空的时候,他就闹脾气。 于是,偶然一次来探望的傅山翻遍了宗门武库的垃圾堆,送了他一件玩具。这件玩具就是步云,序号二,它在于修士几乎无用,唯一的好处就是,只需掌握口诀,建立血魂引,不需要灵力也能飞行。 所以,许落刚刚这一刻其实激动无比,老子能飞了……老子又能飞了。 他如今与修士战斗最大的桎梏终于解决了,再也不用被花花的尾巴抽了,再也不用踩着石头往上蹦了,再也不会被修士保持距离放风筝虐杀了,老子终于又能飞了,劈谁谁死的墨阳刀,终于不用一直憋屈在杉树皮刀鞘里了。 …… …… 不久后,骷无来了一趟,拎走了两具尸体,留下一些动物血肉,不过他没有当场炼尸凝毒,也没有收走毒蟾。 毒蟾再次清醒、饥饿……又是几个时辰修罗地狱般的哀嚎,两人在毒蟾群发动的那一刻选择了自杀,一头撞上岩壁上凸起的锋利石头,没有半分犹豫。 这一次,青歌也没能逃过,被两只毒蟾咬伤,许落更惨,直接被挂了一身十来只毒蟾,但是这一次,他依然意海里的古弓气息,强行保持着清醒。 正如段浩所说,先前清醒的片刻,其他还有希望活到最后的人已经开始扎堆,阴狠的目光,频频向许落和段浩窥视……生死竞争,他们准备动手了。 所以,许落不能昏迷,他要防止万一还有人隐藏实力,趁自己和青歌都昏迷,突然刺杀,甚至要防止段浩改变主意。 “咕咕、咕咕、咕咕……” 突然一下,山洞内所有蟾蜍都开始鸣叫,叫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 此时整个山洞内大概只有许落一个人尚未昏迷,感觉到身上的毒蟾突然集体离开,许落心中诧异,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 落入他眼中的情景十分奇怪,就在他身前不远,在一大群毒蟾围聚的中心位置,一只个头极大的毒蟾已经死去,而在它的尸体旁边,有一只浑身沾满粘液的小号毒蟾蹲伏着。 许落诧异,这不会是刚出生的吧?还难产了……这东西不是应该是卵生的吗?……算了,总之眼前这情况也算是件好事,至少我可以少挨几口毒咬。 “咕咕咕咕咕……” 许落刚想闭上眼睛养神,突然一阵急剧的鸣叫声传来,等他再次定睛看去,惊讶的发现,那只刚出生的小毒蟾居然把舌头钉在一只个头不小的毒蟾身上,吸食毒蟾血肉,而那只个头颇大的毒蟾连挣扎都没有,只是在急剧的低鸣中,身体渐渐干枯,很快,就只剩一块干裂的蟾衣。而后,意犹未竟的小毒蟾又把口器向另一只毒蟾钉去。 许落这才不得不注意起这小号毒蟾来,只有拇指大小的身躯,也许因为浑身粘液的关系,看着体表比其他毒蟾要光滑一些,还有,最大的特点是,许落发现它居然是金色的,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其他毒蟾的代表尊贵的紫金色。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叫许落 “变异了吗?” 鉴于许落几乎把空冥山藏书阁的藏书全部看过,但凡与修行世界有关,很少东西能超出他的认知……包括修士房中术。关于这一点,圆房那夜之后的十来天,很努力也很配合的岑溪儿,其实已经有体会了。 但是眼前的这只小蛤蟆例外,许落搜索记忆,没有任何相关的信息。 “似乎它已经成了这群毒蟾中的王,其余毒蟾即使被当作食物也不敢反抗。” 许落偷偷观察这会工夫,小金蟾已经吞食了又一只毒蟾,而后,口器钉向第三只,第三只成为食物的毒蟾与前两只一样,没有丝毫挣扎,身体逐渐干瘪,直至成为一块蟾衣。 “吃吧,吃吧,最好全部吃完。” 许落想不明白,索性开始给嗜杀同类的小金蟾加油打气,它却像是故意和许落作对,吞食完第三只后停了下来。 “咕咕、咕咕……” 小金蟾轻鸣两声,其余毒蟾如获大赦,一下子四散而去,各自寻找目标继续毒咬洞内众人。 而小金蟾本身,则在十分人性化的左顾右盼了几下之后,也开始蹦跳行动起来。 它行进的方向…… “……不要过来,滚,去,呸……这么倒霉?!” 这小玩意明显比其他毒蟾可怕太多了,许落心内大声叫苦。 看着小金蟾一蹦一跳向自己逼近,他只得拔出段浩给他的那柄步云握在手里,小心戒备,随时准备给它一剑。 “不要,不要动,千万别动。”青歌突然开口,“没用的,就算我还是筑基期,咱们也只能试着逃跑。现在,连跑都跑不了,咱们肯定没它快。” 原来青歌醒了,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许落怔了怔,小声问道:“说的这么吓人,什么东西啊?” “荒海万年来传说中的东西,五毒之金,初生的紫金蟾王。” 一向宁死不屈的青歌,面对眼前至少生得很可爱的紫金色小蛤蟆,身体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荒海为魔毒之地,有自己的传说,传说中毒修灵宠至强五毒,按五行分,其中五毒之金,就是紫金蟾王。 “此物不可繁衍,只能由普通的荒海深渊毒蟾变异所生,万年一遇……想不到竟然出在这里。这本来应该是骷无的大机缘,想不到却成了我们的催命符。”青歌难得这么老气横秋的说话。 单听介绍就知道惹不起了,许落抱着最后一点侥幸问道:“没看错吧?你见过?” “我小时候听师父讲故事听来的”,青歌说,“反正当时师父就是这么说给我听的。师父描述得很仔细,所以,应该不会错。” 许落心往下一沉:“那你师父有没有说过若是遇见了怎么办?” “师父说要是强大的毒修在它认主或野性完全养成之前遇见了,就是莫大的机缘,可以纵横荒海。若是别的修士遇见了,最好调头就跑……” “那我们这样的呢?” “我们,大概只能希望它刚刚吃饱了吧。”青歌很认真的说道。 小金蟾慢条斯理,依然一步一步向许落蹦来。 许落不甘心束手待毙,手持步云,仍准备拼一拼。 但是小金蟾最后一步突然一个大跃,以电光般的速度飞行十几米,直接就跳上了许落的心口位置,这剑还怎么戳? 许落眼睁睁看着小金蟾跳到自己身上,在他胸口一蹦一跳,慢慢腾腾,而后竟然顶开他胸前的衣襟钻了进去,一路爬行,直到丹海位置才停止下来,趴服在许落的皮肤上,一动不动。 “没有咬我……呃,不会是睡着了吧?” 许落紧张了半天,发现小金蟾竟然没有咬他,倒像是把他的身体当作了被窝,睡在了他身上。 青歌愣愣的点了点头。 “它不会是认主了吧?”许落指了指自己。 “不会,紫金蟾王认主会有天生符文出现的,刚刚,没有。” “那这是什么情况?” “我,我也不知道。师父没说过这种情况。” 青歌不知道状况,许落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刻,许落绝对联想不到一件事,在家里,沉睡醒来的花花,对他的态度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抱有敌意,甚至偶尔愿意亲近……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许落和岑溪儿圆房之后。 换句话说,如果许落现在还没和岑溪儿圆房,他应该已经死了。 “听天由命吧。” 许落想不通眼下情况,索性不再去想。与此同时,洞内四散毒咬的其余毒蟾,却没有一只敢靠近许落,就好像许落是王的宝座,其他人不能触碰。 生死一线的紧张感、危机感,全部被这莫名的“温馨”画面给搅成了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据说有些动物会把最初出生见到的东西当作母亲……青歌你好好看看,是不是我这两天被毒物弄得面目全非,很像蛤蟆?” 许落逗了一句,青歌最初有些忍俊不禁,但是嘴角还没翘起来,眼眶已是一红:“也不知道它醒来会怎么样,万一它醒来就给你一口,我……” “我之前问你那件事,姓……” “青歌,你现在身体好些了吗?”许落打断道。 “嗯。”青歌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就教你几种空冥宗冲击封印的方法吧。你试试,解开骷无随手所下的封印,应该没太大问题。” “嗯,对对对,要是我恢复了修为,咱们没准还有机会,你快教我……”,青歌闻言激动起来,连声说着,说着,突然愣住,怔怔地看着许落道:“你刚刚是不是说了,空冥宗,为什么你会空冥宗冲击封印的方法?” “其实刚刚就想告诉你的,被它最后一跃弄了个措手不及“,许落笑着,指了指衣襟下的小金蟾道,”现在也不知它什么时候会突然给我一口,所以,我想,总不能到死都骗你。青歌……我是许落。” 青歌又愣住了一会儿,然后固执的摇了摇头:“不胡闹好不好,你不是许见阳吗?” “许落,字见阳,许见阳。” 许落的表情太认真,太平静,青歌不说话了,她甚至从许落身边挪开了一些,再挪开一些,因为好陌生,或许还觉得有些可怕,心底一寒的感觉。 她已经能够接受许见阳的身份其实是某个诸夏宗门的弟子,就她本人而言,对诸夏并没有什么巨大的仇恨,所以这并不妨碍她认可甚至喜欢一个诸夏修士,更何况,她终究要走的。 但是,突然,这个人变成了许落。 “空冥宗那个许落?”她小心翼翼的问。 “是。”许落点头。 “我们要杀的那个许落?”青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对,所以最初为了自保,我没说破。” “天南第一天骄……元婴?”她问得越来越艰难。 “嗯,可是不是被封印下山了嘛。打不过你。” 许落等了一会儿,没再听见青歌回应,苦笑一下道:“现在我开始教你冲击封印的办法,不管你怎么想,最好还是试试,万一我死在金蟾手上……你也可以搏一把,争取活下去。” “……不听。骗子,我活不活下去,跟你这个空冥天骄有什么关系?” 许落笑笑,不接这个话茬,开始一种接一种的传授空冥宗冲击封印的方法。 *** 更新完成 第一百五十九章 明月照沟渠 空冥宗真传加上藏书阁记载,许落所知的冲击封印的方法大概超过一百种,这些方法用在傅山所下的问鼎封印上没屁用,但是要冲开骷无随手下的封印,不会太难。 因为胸口趴着一只随时可能给他一口,要他命的初生紫金蟾王,许落有些急切的,一口气说了超过十种方法。 “青歌,你喜欢哪一种?”许落用一种很平常和熟络的语气问道。 青歌双手抱着膝盖,脸上是恶狠狠的表情,扭头瞥他一眼,哼了一声,转回去不说话。 这种状态其实更像是小情人赌气,但此刻在青歌这里,并没有这层意思,她只是因为无措。她乱了,心里有万千思绪这种事,耿直单纯的小女魔修不曾经历,更不知应该如何面对。 许落之前就已经骗过她,这没问题,她轻松就原谅了。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 首先让青歌纠结的并非两个人的“敌对”关系,她为杀他而来;甚至这一刻,她也没去想,许落有一个凡**子怎么办,要不要吃醋这回事…… 因为现在的她,已经被那种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和荒唐感如潮水般彻底淹没了。 她曾经把这个叫做许见阳的家伙当作凡人,给他承诺和保护,也抱着惋惜;更进一步的时候,她坦然接受了他是一个诸夏宗门普通弟子的身份,甚至因此而有些欣喜……她甚至还想过问他,要不要跟她回荒海。 现在回头想想,这一切是何等的荒唐?!尤其那句“若不然,我跟你姓许”,青歌想了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许落的前两个身份都不具体,所以,青歌不会产生太过强烈的陌生感,但是空冥许落,诸夏天南第一天骄,元婴修士……这是一个太过具体的形象,天下不识,但是天下皆知,哪怕远在荒海,青歌也曾一次次耳闻。 所以,当这个具体而遥远的形象取代了原先那两个许落,一切彻底变陌生。 曾经的青歌喜欢听故事,荒海的,诸夏的,师父给她讲过太多天才修士的传奇,青歌听得赞叹、神往,现在其中一个就在她面前…… 自卑、自嘲,青歌很想否认,但事实就是这样。 她在想一幕画面: 【漫山遍野的修士都抬着头,议论着,那是诸夏三大宗门的空冥宗,执掌生死,不可一世,其中那个众星拱月,穿着青衫的,大概就是天南千年来最年轻的元婴,许落,未来的空冥掌教。 青歌跟在师父身边,正在荒海的岛群间仓皇奔逃,她扭头看了那个人一眼。 师父一把拉过她,惊惶的飞遁…… 她是荒海魔修,筑基中期;他是诸夏正道三大宗门之一未来的掌教,天才的元婴。 他在欢呼声中虚空一跃,抬手灭杀无数魔修,其中有一个叫做青歌的筑基期小女魔修,师父死了,没有任何反抗,就像两只蚂蚁,死在成片的蚁群之中……那么杀我的时候,他有没有看过我一眼?】 这幅想象中的画面让青歌完全无法再去看她身边这个人,如果不曾动情也还好,可她偏偏还动了情,还当了真,还抱了期待,还付出勇气开了口…… 于是一切都变得千万倍的虚幻和荒唐,千万倍的讽刺。 青歌选择了屏蔽自己。 许落一次次尝试,全都无果。 …… …… 约第四日,骷无终于再次出现,扔下血肉,带走尸体,同时收走毒蟾,留下上千条毒蛇。 三人死于蛇毒。 约第六日。 死于蜈毒的有两人,自杀一人。 约第九日。 毒物是一种个体极小却能发出刺耳尖叫的蝙蝠,死于蝠毒的有五人,无人自杀。 约第十二日。 一种浑身布满尖刺的绿色细小毛虫,死四人,其中一人系自杀。 约第十四日。 红色蚂蚁状毒物…… 约第十六日。 不知名毒物…… 小金蟾没有杀死许落,但也没有主动提供保护。这个初生的小毒物似乎处于一个成长期,每日醒来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如同寄生在许落身上一般,一直沉睡。 偶尔醒来的时候,它会吸食几只毒物,而后继续沉睡。 不同于同类的毒蟾,它在沉睡时气息收敛,对其他毒物的威慑力很弱,所以,许落不得不在大部分时候跟所有人一样面对毒物的撕咬,而且不敢太过激烈的反抗。 许落开始后悔太早向青歌坦白了,这个小女魔修有着超乎他想象的倔强,或者说,她把许落是许落这件事的意味,看得严重性,看得太高,甚至高过生死……她似乎准备麻木的接受这场死亡。 这是许落所无法理解的。 他慢慢开始无法估算时间,无法计算每天死去的人数,无法继续尝试去说服青歌,他只知道,毒物一次比一次罕见怪异,山洞里剩下的人越来越少,而且哪怕活着的人,也都惨不忍睹。 奄奄一息的人里包括青歌,也包括许落。 这个晚上。 前半夜,剩下活着的人用一种近乎孩童打架的方式袭击了段浩,有人用石头,有人用牙……段浩杀死了其中用刀或剑的两个。 后半夜,剩下活着的人又用同样的方式袭击了段浩的弟弟,段浩无奈出手,再杀两人,而后几乎耗尽灵力,替弟弟治疗身体。 两人的关系暴露。 隔天,骷无看着四具明显不是死于毒物或自杀的尸体,大概因为凝毒计划被打乱,罕见的狰狞暴怒:“谁能告诉这是怎么回事?” 许落注意到段浩在给自己使眼色,他准备动手了。 许落犹豫不决…… “前辈……我说,我知道。” 剩下还有意识的人已经不多了,突然有人开口,跟着站了起来…… 竟然是段浩的弟弟。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段浩也是,他的眼中满是不解,但是没有愤怒和怀疑,他猜测着,也许弟弟是为了帮自己转移注意力,这傻瓜,他不该冒险啊。 “前辈,是他”,弟弟没有一丝迟疑,伸手指向哥哥,“是他杀的。而且他没有被完全封印,还有灵力,可以施展术法……他还有武器,对前辈意图不轨。” 段浩茫然地看着弟弟,弟弟却不看他,只盯着骷无,眼中满是渴求,继续说道:“前辈可以查探一下,他真的还有灵力,真的是他。” “哦,真的?”骷无伸手一挥,扼住段浩的脖子将他悬空锁在石壁上。 “当啷。” 段浩手中的短剑掉了下来。 骷无看了看,没有理会。 “真的还有灵力,你想杀我?”骷无问道。 段浩收回目光,艰难道:“是想试一试。” “为什么不想着做最后一人。” “因为……因为不相信你。” “哈哈哈哈”,骷无一阵大笑,“你错了,我真的需要一个试丹的人。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砰。” 段浩周身经脉突然连续炸开,血雾四起。 骷无并没有杀他,做完这些,将他扔在地上,径自转身离开了山洞。 巨石落下。 段浩在血泊中艰难的扭动了几下,看了一眼弟弟。 弟弟跑向他,踢开他,捡起地上那把短剑:“哈哈哈哈,最后一人,是我了,是我了。你们还有谁的状态好过我?还有谁?……哈哈哈哈,是我,真的是我了。” *** 第一百六十章 嫉妒是魔鬼 段浩的平静超出了许落的想象,他在血泊中挣扎着艰难的坐起来,靠在墙壁上,看着弟弟,眼神依然柔和,只是带着一些困惑不解:“小弟,这,这是为什么啊?哥一时弄不太懂。” “你真的不懂吗?”弟弟从狂躁和兴奋中突然冷淡下来,嘴角带着一抹冷笑,看着哥哥。 段浩犹豫了一下,改问道:“是不是怕我刺杀失败了,牵连你?因为昨晚的事,我们俩兄弟关系暴露,你怕别人事后告密。而你主动揭发我,就可以摆脱这重牵连。” 弟弟扬起的下巴微微点了点。 段浩想了想,点头道:“也是,那哥不怪你。” “谢谢,哥”,弟弟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道,“可是就算没有昨晚的事,我也还是希望哥你死掉啊。当然,是要在保证我能成为最后一人之后。” 段浩的整个表情僵了僵。 “想不通吗?”弟弟说,“很简单,我恨你啊,哥。”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废物啊,而我的亲哥哥,是个天才,是一个承载着段家历代所有希望和荣耀的天才。我十二岁,天下七品,不算太优秀,可是也不差了吧?可惜,就因为我有一个天才的哥哥,十二岁,天下四品……我就成了被嘲笑和轻视的那一个。家族最好的资源,所有的宠爱、重视、优待,都是你的,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弟弟开始咆哮。 段浩咳了一声,身上伤口不住流血,“我……” “你什么?”弟弟瞪大眼睛,“你转过去,转过去……不许看我,不许你再假惺惺地用这种宠溺和包容的眼光看我,不许你再这样居高临下的看我……转过去。” 弟弟一边咆哮着,一便冲上前,俯身一耳光将段浩的脸抽向一边。 贴着墙,段浩艰难的缓了缓,柔声说:“弟,哥从来没有……” “闭嘴。你没有?那家族祭祀,父亲寿宴,被众星拱月捧在中央的你,为什么要看我?为什么那么多人,你偏偏要来看缩在角落的我?我还不够卑微吗?你想提醒谁?……为什么要假装关心,来我的院子教我练功?然后就因为小莲给你端茶,你看着她,笑了笑,那些绞尽脑汁拍你马屁的人,当晚,就把小莲从我身边抢走,送到了你的院里,你的床上……” 段浩怔了怔:“这……我记得了,我院里是有过一个侍女叫小莲,那是从弟弟你的院里来的?对不起,哥真的没注意,也不记得曾在你那里对她笑过,所以,大概就当成是普通的侍女更换了。小弟你怎么不找我说?” 从他的语气神情,许落可以判断,段浩说的是真话,他对别人心机百出,但是对这个弟弟,真诚、宽容到令人难以置信。就比如刚刚,被亲弟弟揭发,骷无问他是否属实,他坦然承认,骷无再问他为什么不想做最后一人,他依然没有提及这个弟弟,没有说,是为了把机会留给他。 可惜他的亲弟弟,不是这么想的。 “找你说,让我来求你,然后,你再演一出宽容、慈爱对吗?然后所有人都会夸赞你。你把小莲还给我……你碰过的东西,你以为我还会要吗?!不如让我来告诉你,你离开家族后小莲怎么样了好吗?我是把她要回来了,然后洗干净,吊起来……我用一把铁刷,亲手帮她洗刷干净……她很痛,一直哭,我哄她,告诉她,对不起,我也没办法,因为她实在是太脏了。” 听弟弟说道这里,段浩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以为咱们娘亲死的早,父亲又无暇关心,我这个哥哥,应该对你无微不至,不曾想……却成了你得阴影。” “阴影,对,你就是我一身的阴影,你得意吗?我的天才大哥,我的,能从俗世武学中修出仙道灵力的大哥。你去修行仙道,你离开就好了呀,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偏偏要说,我也有修行天赋,给我希望,带我去阴煞宗。然后呢?在阴煞宗把一切重演一遍,你还是那个师门长辈爱护,其他弟子谄媚的天才,而我呢?我什么狗屁天赋啊,三年,三年,我才凝气一层,你不帮我,不认我……假惺惺说什么门内关系复杂,怕自己出事牵连我,说我需要磨砺心境。看我像一条狗一样苦苦挣扎……你很满足吗?” “我……” “不必你了,从骷无前辈说这里最后一人会得到一个机会成为他的弟子那一刻开始,我其实就决定了,我要做最后一个。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成为元婴毒修的弟子,走另一条路,把你踩在脚下,把所有曾经看不起我的人踩在脚下。我不会让你杀掉他的,更不会让我坏了我的好事,再抢走属于我的东西……于是,我故意不断消耗你的灵力。因为,你才是我最大的对手啊!大哥。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真的有那么好吗?” “……我知道了。”段浩最后只应了这四个字,平静而缓和。 弟弟的歇斯底里像是突然撞上了一团棉花,一时间变得无处发泄。 “你在偷笑对不对?你在笑我……不许笑,不许看不起我。” 段浩偏着头,整个人瘫软着,一动不动,但是弟弟自我演绎,冲上来,抓住他的头发,表情狰狞的,一剑刺进他的胸膛,“叫你笑我,叫你再笑我……” 他一次次捅刺,而段浩连声音都没出过一声,他也许刚刚就已经死了。 终于,弟弟扔下了他的尸体,起身转向洞内剩下活着的人,拿剑指着,狂叫道:“你们不许看我……你们都得死,我才是最后一个,我才是最后一个……哈哈哈哈,你们谁还能站起来?你,你,你……” 他握着剑走向许落和青歌。 “你?” “你……女人。” 段浩弟弟看着青歌:“我注意你很多天了,难得啊,这样的地方,还有你这样好看的女人……谢谢你活到现在,在你死之前,先让我痛快痛快吧。”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最后的选择 如果当弟弟的没有那么着急而且猝不及防地突然狂暴,杀死自己的哥哥,那么也许段浩最后仍会提醒他,在场还有一个人的身体状态,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糟。 因为青歌的倔强和死心,因为小金蟾在身上,不敢乱动,许落这后面的十来天并不好过,至少他的样子很惨,而且靠着石壁不敢乱动的样子看起来脸挣扎都已经很难。 青歌则是真的状态很差。 段浩弟弟在她面前蹲下来,看了看青歌,发现青歌的目光投向许落,又转头看许落。 “放心,我不会在杀死你之前弄死他的,我要他看着……看着自己的女人怎么样被我蹂躏。”段浩弟弟扬了扬手里的短剑,狰狞的笑了笑:“脱,脱光……我要所有人看着,我才是没人可以反抗的那一个。” 就像是多年的压抑找到了一个表演的舞台,段浩的这位弟弟,这一刻得意而疯狂。 “你看,叫你赌气。”许落说了一句。 青歌瞪他一眼,“哼。” “还倔……”许落说。 “骗子。”青歌说。 “拿命骗你的骗子?”许落说。 “闭嘴,你给我闭嘴。”段浩的弟弟因为被无视而狂躁起来。 “废物,渣滓。”许落补了一句。 “去死。” 段浩弟弟一声狂吼,返身一剑挥向许落…… 与此同时,许落手里的步云剑也刺穿了对方的手臂。 然后是另一条手臂,左腿,右腿。 “要不是你哥哥暗中保护,你在阴煞宗内,早已经死了无数次了,你信不信?”许落唰一刀刺在他身上,同时道。 “我拼了命救回来的女人,你说这种话,打这种主意……你说你该不该死?”又一刀。 “我都还没怎样呢,你倒想的好事。”又一刀。 “就你这个脑子,真白瞎你哥用心良苦了。”又一刀。 “……” 许落抬起头:“青歌,你说对不对?” 青歌犹豫了一下,偏过头说:“捅他一百刀。”对这个刚刚觊觎自己身体的男人,青歌其实恨不得剐了他,但是可惜,自己没有力气。 于是,难得的,她终于跟许落提了一个请求。 “唰!” 许落直接一刀刺进段浩弟弟的心脏,跟着整个人晃了晃,“噗”,一线鲜血从他胸前横着炸开,许落艰难的笑了笑:“对不起啊,我没那么多力气了。” 青歌这才发现,许落原来根本没有她以为的那么轻松。 “你,你……” “我怎么也是不能动,躺着挨了这么多天毒咬啊!” “你……你不是空冥……” “都跟你说了,真的被封印了,除了那一刀,打不过你”,许落一阵激烈的咳嗽,无力的靠在岩壁上道,“刚刚要不是故意激怒他,让他主动过来……我怕,怕保护不了你。” 情歌整个人怔了怔,终于,缓缓爬向许落。 “你还好吗?”她有些犹豫的伸出手,在空中停顿几次,终于,还是搭住他的肩膀,准备将许落搂过来。 许落挣扎一下,闪开了,指了指自己胸口道:“小心它。” 青歌摇了摇头:“没事的,它要是会杀你,等不了这么久的。所以,你应该已经和它建立某种联系了。” 许落:“……不早说。” “谁让你骗我,谁让你是空冥许落。” “……还真是个狠毒的小女魔修啊!” “你,你说谁狠毒?” “你呀,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 “你……” “我累了。”许落往青歌肩头一靠,整个人昏昏沉沉。 青歌的肩膀,甚至整个人,都在这一瞬间僵了僵——诸夏三大宗门之一空冥宗未来的掌教,天南第一天骄,千年来最年轻的元婴,传说中的青衫许落,就这么无力的靠在了她的肩头。 一切遥远的,陌生的,突然又都变得真切了起来。 她看着他的脸,他的眉眼,听着他有些孱弱的呼吸……这一切,并不是假的。 “你真的是空冥许落?” 怀里的人缓缓点了点头。 “真的被封印了,很没用?” “嗯,你可以杀我……原来,现在。” “你刚才说,我是你拼了命救回来的女人……为什么堂堂空冥许落,会这样做?” 怀里的人好像有些生气:“那你觉得空冥许落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可是,我觉得诸夏空冥的许落,一定很可怕,很遥远,很骄傲……你高高在上,而像我这样的荒海小魔修,会是你眼中的蚂蚁,被随手抹杀,就像天南无妄劫里死去的所有妖蛮魔毒一样……所以,我不敢相信。我觉得,自己最近经历的一切,都很荒唐。” 许落拿头顶了一下她的脸颊:“你猜,你想,就因为这样,你要害死咱们俩了。青歌,好倔啊你……” “嗯,这样是不是很讨厌?” “嗯。” “是不是后悔那天回来救我了?” “嗯。” “是不是不喜欢我了?”青歌委屈道,“你也不能光生气呀,也要想想,诸夏空冥的许落,喜欢一个荒海筑基女魔修,为了她冒死回来……这谁敢相信啊?” 这句话的后半段很有道理,至于前半段,许落一时间还无法分辨,青歌是不是太主观了。 青歌似乎也不需要回答,她把许落搂紧了些道:“对不起。” 许落已经昏过去了。 “在荒海,听到你的传闻,我连一丝幻想都不敢有。” “谁能猜到呢?诸夏空冥的许落,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我要是活着回去了,告诉师父,她一定会笑我的。” “对了,你刚刚是不是说,你还没对我怎样呢?唉,怎么空冥宗未来的掌教,也可以这样说话么?”青歌低头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口,“空冥许落是臭无赖,大骗子。” …… …… 隔天许落醒来时,青歌整个前襟都是血,气若游丝。 “你冲击封印了?”许落着急道。 青歌无力的点了点头:“可是我……” “前几天身体恢复,生机之力还算旺盛的时候么就知道赌气。现在,你哪还有那个能力?”许落数落了她一句,转而有些心疼。 大概真要死在这里了。 又一天后。 终于,山洞内只剩下了两个活人,青歌和许落。 骷无再次出现,他的状态看上去也很差,但是眼中依然满是兴奋和期待…… 他收走最后几具尸体,没有继续放出毒虫,而是拿出来一颗紫红色的丹药,扔在许落和青歌面前:“吃了这颗毒丹的人会死,会成为我最重要的凝毒之体,最后炼丹的药引……而剩下的那个,将得到替我试丹的机会。” 他饶有趣味的看了看面前这对道侣。 “你们自己选吧,明早,我会过来。”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吞丹之人 骷无背身一晃,闪出山洞,石门落下。 光线消失的刹那,许落和青歌同时扑向地上那颗紫红色的毒丹。 “别抢,我有话说。” 许落快一步,但是他差点儿就够到丹药的那条手臂,被青歌抱着拉了回来,他太虚弱了,青歌压着他,反把丹药抢在手里…… “我喜欢你……万一能有墓碑,刻许青歌。” 说完这一句,她猛地把丹药塞进嘴里。 许落右手被她压着,忙伸左手死死卡住她双颊,阻止她完成吞咽。 “不要吃,有救,有救了。” “不要每次都那么冲动……相信我,我有办法。” 局面僵持住了,青歌的两只手抱着许落的右臂,许落的左手卡住青歌两颊。 青歌呜呜不能出声。 “相信我,好不好?……信你就眨眼睛。” 青歌眨了眨眼睛。 “我马上松手,你赶紧吐出来,趁封禁药力的药衣还没融化,得抓紧,行吗?我真的有办法,真的有……相信我,我可是空冥许落啊,你忘了吗?” 青歌又眨了眨眼睛。 许落犹豫了一下:“唉,现在换我不信你了。你说我要是撒手,你一口吞了怎么办?”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在青歌的茫然和巨大的窘迫中,空冥许落直接上嘴了。毕竟是成亲圆房过的人了,许落嘴唇贴上的一霎,一吸,同时舌头一伸,熟练的把药丸勾了出来。 “噗。” 把毒丹吐在手心,许落连忙往后躲:“别抢啊,你看我都没吃,我真的有办法。” 青歌眼眶水光盈盈,瞪他一眼:“人家明明就真的相信你了……你,你就是故意的。” “呃,你真的信?” “嗯,谁让你是空冥许落?而且到现在为止,你让我做的,最后都对,我本来就不敢再乱来了,就准备都听你的了……除了刚刚怕你抢。可是你……你,用嘴。” “江湖儿女……” 许落挨了一脚,不痛不痒。 “第一次是吧?” 青歌愣了愣,然后点头:“嗯,谁像你,成过亲。” “忘了你知道这事了”,许落讪笑一下,赶紧转移话题道,“这颗毒丹品级不低,不管什么丹药,到一定品级,都必然带有灵气……只要它带有灵气,就杀不死我,而且可以为我所用。” “不听,呸。” “又怎么了?” “刚刚明明你就算不信,也可以用右手,你叫我松开就是了。” “对哦,没想到,那你为什么不松?……难道你才是故意的。” “你……胡说。” “好了,这件事咱们以后慢慢再分辩……我先告诉你接下来的每一步怎么做。”许落把自己脑海中勾勒出来的计划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青歌愣愣的听完,不敢置信道:“真的?你说你吃了,没事?” “当然是真的,现在只要是带灵气的东西到我体内,一发散,立即就会被我体内那道斩修冥雾追杀,所以,这毒丹绝对杀不死我……而我,就会趁着灵气散逸的那一刹……” …… …… 骷无谨慎的保持着距离,而且开启了灵气罩,因为他发现,两个人都还活着。 “怎么,决定不了?都抢着死,还是都抢着活?”骷无戏谑地问道。 许落笑了笑:“我要看见,确认我娘子有机会活下去,再吃它。你放心,只要确认,到时我会甘心情愿。”他把紫红色毒丹托在掌心,给骷无看见。 骷无不屑的笑了笑:“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跟我讲条件了?凭什么?” “凭这个。” 同一时间,许落和青歌各举起一把短剑,紧紧顶在自己咽喉上,刺破皮肤。 “别说你能禁锢我们,昨夜,你最后让我们自己选,而不是直接抓一人把药喂下去……既然多此一举,肯定有目的,我猜这与药引的魂魄状态有关。” 骷无的表情,僵了僵。 “我还猜得到,你肯定不想重新去抓两个人,一步步凝毒,做药引,试丹……你自己也中毒了,很缺时间。而且,外面很可能有诸夏修士正在找你……” 骷无终于点了点头,然后笑出来道:“很聪明,也很冷静,我倒真愿意最后试丹的那个是你,能有这样一个徒弟……”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感应了一下,确认许落和青歌身上都没有灵气波动。 “好吧,你们跟我来。” 许落和青歌艰难的保持距离,跟在他后面。 跟着走了一段狭窄的石缝,三人到了另一处十分隐秘的狭小山洞。 许落第一眼看了到段浩的尸体,在他残破的尸体前方,插着一面黑色的小旗。 “我现在对你很有兴趣,不妨直言,我现在真的希望吞丹做药引的是你妻子……由你来试丹。另外……” “毒丹我吃。”许落打断他。 “……还真是夫妻情深啊”,骷无笑了笑,指着那面黑色小旗道,“但我还是决定给你一个机会。看到它了吗?” 许落点头,墨阳呢,墨阳呢!!! “此为炼魂幡,我早就在你们那个山洞中布下阵法,禁锢魂魄,你等以为死便能解脱,却不知死后仍要为我所用。”骷无继续说道,“惨死苦毒之下的人,皆为凶魂毒魄,拿来炼制魂幡再好不过。你吞丹做了药引之后,我会给你的魂魄一幡主魂之位……百年之内,你若能修成魔灵,我会为你擒来元婴以上修士,以独门秘法炼制尸傀,供你魂魄入主,之后除受我禁制外,与常人无太大区别。” 纵然身死,魂魄仍不能脱身,要受驱使奴役。这般狠毒的手段,听骷无的意思,倒好像是对自己特别的优待,许落惨笑一下道:“那就多谢前辈了。” 骷无不屑的嗤笑一声道:“不必跟老夫玩这些假惺惺的,我知你心中对我怨毒极深,但那又何妨?一个弹指便可以灭杀的人,老夫不介意你有多少仇恨……只要你待会儿别跟老夫玩什么花样,老实服下丹药即可,这样,你妻子或还可以活命。” 就当着许落和青歌的面。 骷无开始向一尊头颅大小的药鼎中添加各种药草,有些整株投入,有些只取单枝片叶,有些只是挤出些许汁液,伴随着投入鼎中的药物越来越多,鼎上开始有氤氲之气升腾,异香扑鼻,灵气充盈。 药草放置完毕,骷无停下手来,静待的同时看了看许落,难得的用一种平和的口气说道:“你不要以为毒丹便是纯以毒物炼制,其实它与灵丹的炼制大体一般无二,所用材料也多是各种天材地宝,灵药珍露,故而通毒道者必通丹道,老夫若是不做这个毒修,去天南任何一个宗门做一个丹师长老都是绰绰有余的。你的妻子要服下的丹药,与我一般无二,倘若不死,必功力大进,我没理由不收下她做帮手。。” 许落面露凝重之色,犹豫一会儿,点头。 骷无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三十余个玉瓷色的小瓶,依次排序。这些小瓶,便是他先前炼尸取毒之时用来装最后那滴黑色血液的。 他打开其中一个小瓶,嗅了嗅,道:“生物本身之毒,不论药草也好,毒虫也好,都是生毒,借人体使毒素融合精血,循环作用,此一环称为凝毒,便如同让一只幼兽去搏杀捕食,发育成长一般,最后得来的,称为熟毒。两者效用微有差别,各有不同用处。” “好了,老夫已经解释了这么多……你,把毒丹吃了吧。我没有那么多耐心。” 许落还是没找到墨阳,但是,骷无已经不愿意等下去了。 “青歌……勇敢的,好好活着。” 许落说完,微笑着,抬手将毒丹拍进嘴里。 这一刻,别说骷无了,就连青歌都以为,许落是真的为她甘心赴死。 ***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逆转绝杀 紫红色毒丹药衣本就残破,此刻瞬化,入口,入喉。 从许落的脖子开始,紫色的幽光穿行筋脉,红色的幽光在皮肤下绽放,肉眼可见。 药力发散,许落整个人不断的扭曲、抽搐,无法形容的痛苦,较之毒蝎、毒蜂、毒蟾带来的痛苦剧烈百倍,似乎是多种毒药一同作用,痛、灼、寒、痒……无数痛苦感觉交杂。 青歌脸上尽是骇然。 骷无满意的笑了笑。 “嗡~” 一声清晰可察的振响,高品级丹药蕴藏的灵气一瞬间爆发开来,骷无和青歌的感觉是最直观的,以许落的身体为中心,一圈圈波纹状的气浪开始在空气中向四周推进…… “嗯?”骷无愣了愣,按说,灵气应该被锁在体内的,配合毒素发挥作用才对啊。 青歌深呼吸,凝神准备。 这一刻,在许落的体内,黑色的斩修冥雾像是发现猎物的苍鹰,果断暂时放弃和问鼎封印的纠缠,以利箭般的速度扑向所有裹挟着毒素的灵气。 前有问鼎封印和古弓气息阻路,体内三枢进不去,后有斩修冥雾不断收割灵气,剩下的灵气无路可去,在同一个瞬间,“轰”,炸向体外。 就是这一瞬。 许落等的就是这一瞬。 “啵。” 右手轻弹,一股净化后的灵气被他以空冥秘法弹向青歌。 “叱。” 左手一引,一柄步云剑浮空,以空冥道诀牵引,带着炸响直蹿骷无意海命门。 生死胜负在这一瞬间全面铺开。 青歌身上封印本就不算坚实,被许落瞬间解开,一股灵气瞬间从她身上汹涌而出,壁纸巅峰弱了许多,但好歹也是筑基期的水准…… 半生枪出。 青歌口吐鲜血,全力运转灵气,道诀。 “半生枪?你从荒海来?!”骷无乍见,目露异色,但是没空向她出手阻拦,因为许落通过步云剑使出的那一记突袭,已经迫在眉睫。 虽然从能量感知而言,这一剑不过凝气二三层的水准,但是其中蕴藏的道则秘法,诡异锐利…… 骷无不敢轻视,于瞬息之间连结数道灵气盾,同时口吐一尊黑色小鼎,护在身前。 “喀喀喀喀喀……” 清晰可闻,步云剑撕破灵气盾,抵上黑色小鼎,角力开始。 “嚓!” 转瞬之间,黑色小鼎上出现了第一道裂纹。 但是,骷无非但不急,反而笑了:“你道法强绝诡异,可惜灵力无源,后继乏力,等着受死。” 他感觉到了,许落后继无力。 许落没有反驳,也没空反驳,因为骷无说的没错,他能借用的灵气就那一下,就那么多…… 如果这一击撕不开骷无的防御? 青歌的“半生沧桑”虽强,但是她与骷无之间毕竟是一个大境界的差距,破不了防,伤不到他,半生沧桑的威力一样无从施展。 千钧一发,骷无还有杀招。 他一直带着一把骨杖,此刻,一条黑白纹小蛇自骨杖中急速窜出,直奔许落面门而来。 突袭,那条小蛇,在先前凝毒的过程中骷无从来不曾使用,因为不能用,没有人能扛住它一口毒咬,它是最致命的,一击必杀,见血封喉。现在被他当作杀招用出。 “还是要死吗?我,还是犯错了。” 许落正在攻防之间与骷无以命相抵,没有丝毫余力去分神防御这一下毒蛇突袭。 就算有,防下来,不能为青歌的半生沧桑打开防御,接下来也是死路一条。 生死一线。 “咕。”一直沉睡的小金蟾突然自许落身上蹦出,这不是它平常清醒的时间点,但是先前许落身体的巨大波动惊醒了它,它感受到了许落的危机,或许,它只是看到了美味…… 小金蟾一跃而起,迎击小蛇,长舌一吐,钉上小蛇下颚。 “紫金蟾王?”骷无目中炸裂,惊骇的同时竟然还有几分掩不住的兴奋——此战若胜,他恢复修为,收获紫金蟾王,必将纵横荒海。 半息不足,蛇死,小金蟾看一眼骷无——毒物,吃的啊! 它果断向他蹦了过去。 骷无不敢放任,一瞬间权衡利弊,果断放弃许落已是强弩之末的那一记飞剑,分神全力闪避小金蟾的噬咬。 许落趁机奋起最后一丝灵力,整个人顷刻间被掏空。 黑色小鼎碎裂。 紫金蟾王毕竟初生,骷无全力施为,闪开了小金蟾的口器。 与此同时,一道枪影掠过骷无的身体。 “半生沧桑。” 话音落,枪影过,准确的说,因为青歌现在的身体情况,这并不是一记完整的半生沧桑。 生死胜负,电光火石,落下帷幕,刚刚不断炸裂的小山洞,突然一瞬恢复寂静。 青歌出枪,收枪,以枪伫地。 她扭头看了一眼许落,笑了一下,跟着整个人晃了晃,倒下来…… 许落伸出手臂将她揽过来,靠在自己肩头,虽然他自己也一样虚弱不堪。 两个人相扶而立。 小金蟾落地,蛰伏蓄势。 骷无把垂落的右手抬起来,抖了抖衣袖,看一眼掌心那道不足一寸的伤口,呐呐说道:“什么半生沧桑?半生枪的杀招,不是叫做破澜吗?” 下一刻。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本就干枯的手,原本就不多的血肉,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消失,骨头从裂开的皮肤中乍出,最初是白的,新鲜的,然后开始风化,变黑,开始腐败……仿佛死去已久。 这种腐败开始向他周身蔓延。 “这都什么东西啊?”最后一丝余力,骷无缓缓说了一声。 “生机剥夺。”许落说。 骷无垂落的眼皮微微抬了抬:“你又是谁啊?” “空冥许落,问候骷无前辈。”许落答道。 “空冥?许落?……空冥许落?”骷无已经布满尸斑的脸上露出那种小孩子被戏耍、戏弄之后常见的委屈的表情,嘴唇颤了颤,气息微弱但是依然愤懑道:“有病啊?” 许落猜测了一下,他的意思大概是:你上来直接弄死我不就行了,这么折腾,有意思吗? “晚辈也不是故意的。”许落真诚的解释了一句。 骷无死,到底碎裂,成粉。 小金蟾很人性化的怒瞪许落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废柴,你把我的食物搞没了。 青歌靠在许落肩头,昏迷不醒。 *** 第一百六十四章 许落的嗑药时代 “咕。”小金蟾意兴阑珊的跃向地上那条小蛇,吸了几口,小蛇立时成了一块干瘪的蛇皮。 “咕。”小金蟾轻轻一跃,落在许落肩头。 “今日若不是你,我便死了。”许落偏头看它一眼,内心有些感激这可怕又可爱的小东西,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触了触它,心中惴惴不安:“千万别生气,别咬我啊,拜托。” 很人性化的,小金蟾扭头无比傲娇的看了许落一眼,又不屑的转了回去,那意思仿佛在说:“你也太弱了。” 双腿一蹬,小金蟾钻入许落衣襟,开始沉睡。 许落小心将青歌靠墙放好,自己也坐下,喘息了一会儿,才开始收检洞内的东西。 药鼎中炼化了一半的各种药物; 三十余个瓷瓶,装的都是凝毒之血; 骷无的骨杖;黑色小旗,骷无好像叫它炼魂幡; 一个有些奇怪的储物袋…… “我的刀呢?” “储物袋,应该在里面,可是不论血魂引还是灵气引,没有灵气,怎么打开?” 许落无奈了一会儿,目光四处扫着…… “……有了。虽然有点太浪费。” 面前的药鼎内还有半鼎炼化了一半灵药呢,灵气浓郁。 “有本事毒死我。” 体内有斩修冥雾这朵奇葩存在,许落无所顾忌,随手抓起一把直接吞了下去,一瞬之间,身体痛苦,斩修冥雾来袭,灵气散逸…… 就趁着这一瞬间,许落运转功法,抹去了骷无储物袋上的禁制。 还好,是血魂引的。 打开储物袋一看,哪怕许落见识广博,都一下愣住了,怔怔的道:“这……” 许落生平所见储物袋不知凡几,但是眼前骷无的储物袋,或许称之为乾坤袋更适合一些,其内空间大到许落一眼不能望尽。 然而这并不是此储物袋最珍贵之处,更可贵处,是袋内蕴含灵气,浓郁程度甚至远超一般宗门洞府。 储物袋内约有四分之一空间用于置物,实际却只用掉了一个角落而已,堆积着大量丹药、灵石、及几件破损的法宝。许落的墨阳刀和这些天阴煞宗修士被收走的物品也都在其中,被随意丢在一角。 另外四分之三空间,骷无移入了几座小山峰,溪流,甚至一个小的湖泊,用于圈养毒虫异兽,其间各种毒虫分别占据一块空间,生息繁衍。 天下收纳,大体分为储物、育兽两类,此刻许落手中这个应该叫做灵物袋,兼有储物、育兽两种功效,且空间极大,灵气浓郁,比之一般修士的不知强到哪里去。 “应该是上古遗物,寻常便是元婴修士也难有,这东西怕是骷无之前人生最大的机缘了。倒是适合他这个毒修身份。” 许落惊叹片刻,灵兽袋、紫金蟾王,这个骷无的机缘当真是逆天的好,可惜无福消受。 “这个即是血魂引的,回去可以送给溪儿当礼物啊,这样,花花也有窝了,溪儿赶集也方便……”许落想了想,也不知小金蟾看得上看不上这玩意,又能不能与溪儿相处。 …… …… 稍坐检视,灵物袋内物品繁杂,许落一时之间也没闲情逐一翻拣,只把墨阳取了出来,背在背上,又把骷无的骨杖也扔了进去,改把目光投向那面黑色小旗。 炼魂幡这东西在魔毒修士甚至阴鬼道修士之中普及度不低,许落自然认识,也知道如何祭炼、使用。 拿起小旗在手,许落果断再次把手伸向药鼎,又是一把灵药吞了下去,“嗡”,灵气再次发散,许落趁机将这杆炼魂幡祭炼完毕,收归己用。 灵气将散未散,突然一个声音在许落身后响起: “你看这样可好?我也曾到达假婴境界,而且通晓毒修之术,你给我一幡主魂之位,我为你效命百年,但我需要你一个承诺,与我当时承诺你的一样,一旦百年内我修至魔灵,你为我炼就一具尸傀供我入主。” 骷无,这家伙的魂魄竟然还有些许弥留,被他自己的锁魂阵困住了,没有全部消散。 许落淡淡一笑:“前辈想多了。”说罢,一手掐诀往炼魂幡上一指,幡内立时魔魂翻滚,若干黑雾凝成的头颅拖着长尾,凶戾咆哮。 炼魂幡内此时有约四十具左右魔魂,多数是先前死去的阴煞宗道弃弟子。 炼魂幡内的魔魂,除去主魂之外,皆是没有灵智与意识的,此时小幡都还没有确定主魂,故而其中魔魂皆是神识混沌,并无一人认出许落,只如同被蓄养的凶兽一般,等待着主人的指令。而一旦主魂确定,其余魔魂便会自动被永远的抹去灵智与意识,即便离幡,也不过是只知听命厮杀的凶魂。 许落稍作检视,再次掐诀,顿时有一具魔魂被他引出魂幡,漂浮在他面前。 魔魂离幡,灵智渐醒。 “你是……许见阳?”其中一具魔魂,正是段浩的魂魄,他见面前是熟人,又看到不远处骷无的残魄,立时困惑又惊喜。原本他觉得许落能活下来便已经很了不得了,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到这一步,连骷无都死在了他手里。 “想不到兄台如此厉害。” “更难料,你我会这样再见。” “兄台?” “许兄弟?” “……” 他以为许落不理他,却不知道,其实这一刻许落已经看不见他了……因为,灵气,又没了。 许落无奈,又从药鼎内抓了一把灵药,囫囵吞下。 灵气再次发散。 “段兄好,在下空冥许落。”重见魔魂,许落直接自报家门。 “空,空空空……空冥,许落?”原来魔魂也会结巴的,在诸夏修真界混过,段浩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空冥宗。 “如假包换,但我修为被封印,随时灵气消散,你切不可再结巴了”,许落直接快速开口道,“你现在已是魔魂,懂吗?” 段浩点头。 “这里有一柄炼魂幡,我想给你一幡主魂之位……百年之内,你若能修成魔灵,我会为你取来元婴以上修士之躯,以独门秘法炼制尸傀,供你魂魄入主,之后除受我禁制外,与常人无太大区别。这样的尸傀,我想称之为灵傀或许更恰当些,做与不做,我给你自行决定的机会。” 许落将原先骷无对他说过的一番话,改头换面向段浩说了一遍。 “我做。”段浩立即俯首,但是很快又有些困惑的抬头道:“主人,属下冒犯……属下想知道,为什么是我?毕竟……毕竟我的魂魄不算强大。” 他已经改口称主了。 许落尚未开口作答,另一边骷无的残破突然大笑:“哈哈哈哈,什么狗屁空冥,天南第一天骄,许落,你是怕了老夫吗?你纵是不敢用老夫,又何至于用这样一个废物来做主魂?……咳咳咳……老夫炼此魂幡,却不设主魂,你当是为何?主魂强大与否,对魂幡威力影响大到不可想象,按老夫的心意,最低也需结丹后期修士之魂魄,才堪为主魂。此人不过是凝气九层的废物,魂魄凝实程度连一般的修士都比不上,你以他们为主魂,则此幡已废。你……” 骷无说了一大通,不见回应。 “怎么,你不敢答我,可是默认了?” “又或者,你反悔了?” “老夫自付,于你必有大用,你且再考虑考虑……” “……如何?” 许落在药鼎内抠抠挖挖,把剩下的一点灵药汇集起来,又嗑了一把药道:“刚刚你说什么?” ***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三套战斗模式 许落很认真的问了。 骷无的几缕残魄在山洞壁上飘飘、荡荡,看样子马上要气散。 “前辈刚刚说的是,魔魂强大与否对炼魂幡威力影响极大,他建议你用他,而不是我。”段浩的魔魂在旁帮忙解释,没看出太多私心。 “哦,是这样?但是据我所知,魔魂之间,并无太大的天赋差异”,许落梳理了一下道,“如此,段浩的魔魂与结丹修士甚至元婴修士的魂魄相比,存在的差距,不过就是当前的魂魄凝实程度而已。而在我看来,他作为修士之时,若非天赋和机缘受限,未必不能强过你我,做到风生水起,名动四方。而今,天赋桎梏既已消失,你怎知他日后成就如何?” 骷无愕然,沉默。对方是空冥许落,大宗门的元婴大修,对于修行的理解比他更深,他找不到依据反驳。 段浩则是意外加震撼,他料不到许落对自己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而空冥许落的话,自然可信无比,段浩还没有蠢到自认为有被他刻意欺骗的价值。 此外,听骷无刚刚的话,分明就是在跟自己争夺主魂之位,现在竟不能得。在许落眼中,自己这个凝气之人,竟然强过几乎达到元婴境界的毒修骷无? 这一刻,涌动的除了感激,还有希望,身为魔魂,段浩又看到希望了。 “段兄若没有意见,我这就要施法立你为主魂了,然后再传你几套魔魂修炼法诀,供你自行选择。我因一些原因,灵气维持不了太……” 话说一半,许落一拍额头,又没了。 药鼎内的灵药已经吃光了,许落打开骷无那个血魂引的储物袋看了看,有一定品级,含有灵气的丹药确实不少,但是绝大部分都是毒丹…… “毒丹也没办法了,嗑吧。” 许落拣出来一颗灵气充裕的毒丹,咬咬牙,拍进嘴里。 一阵剧烈的痛楚过后,灵气发散。 这种近乎自虐的模式看来是要长期持续下去了,许落隐约感觉体内那道斩修冥雾似乎壮大了一点,也许就头发丝那么点儿,可是……不是都等于给它进补了吧? 看来还是不能经常这么弄啊。 至于以后的战斗模式,许落归纳了一下: 第一套,站着,装凡人,等敌人靠近,墨阳劈。 第二套,用步云剑飞上去,墨阳劈。 第三套,左手药丸,右手炼魂幡,墨阳刀在背上,步云剑在脚底……嗑药,放炼魂幡,放护身和困敌的法术,飞上去,墨阳劈。 这最后一套弄下来,看灵气多少,好点的话,结丹初期估计都要被我弄死。 可是,我为什么得意? 明明是元婴大修士啊,为什么为这么低级狼狈的打法,为有机会弄死一个结丹初期而喜不自禁,洋洋得意? 真是,很堕落啊! 比如现在,竟然满脑子快点回家找娘子……呃,还是带上青歌回去。 …… …… 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然还得嗑一颗。 趁着灵气发散…… 许落第一时间追问段浩:“想得怎么样了?” “愿为主人效死。”段浩的魔魂郑重应了一声,如烟似雾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做出拜服的姿态。 “那就行了,以后别叫主人,叫我许兄弟就好。总之,漫长岁月,以后要并肩作战了。” 许落说完,没注意段浩一下被触动的神情状态,即刻准备施法。 “等等,老夫还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关于一件宝物,你若给我一个机会,立我为主魂之后,我即刻说与你听……”骷无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滚蛋,我知道的秘密多了。” 许落灵气消散迅速,没空耽搁,迅速掐诀,一指往段浩魔魂眉心点去。 “嗡。” 一道青光入体,段浩原本如烟雾般的魔魂顿时凝实许多,除了头部,就连肩膀和胸膛也慢慢呈现了出来,眉心一点青光,让他意识如活人般清明。 他正欲拜谢。 许落虚伏一把:“没空弄这些虚的,我现在传你魔魂修炼法诀。”因为着急,他几乎是一股脑把自己掌握的全部魔魂修炼法诀灌进段浩的魔魂…… 还好,段浩悟性不错,接收了大半。 呼…… 长出一口气,许落和段浩对视一眼,笑了笑。 其实许落选择段浩最重要的原因并不在魔魂本身,而在段浩之前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和品质,他的领导才华,判断力,决断力,心机城府,甚至他对外人的狠辣无情,都是他生存和壮大最好的保证。 而对于亲弟弟近乎盲目的宠爱和保护又证明,他一旦在乎一个人,哪怕以命相抵,都在所不惜。 正是这样一个人,许落愿意带他一起上战场,哪怕他现在还很弱小。 “现在去执行你得第一个任务吧”,许落伸手一指岩壁上骷无的残魄,笑着道,“你现在魂魄凝实程度尚不如他,但已是一幡主魂,去吧,带着你的四十余具凶魂,去吞了它。若你死了,我不惋惜,若你活着,我不惊喜,其余一切,皆由你自行决定。” “是。”明知对手强大,依然没有一丝犹豫,段浩沉静领命。 但他其实正在心中呐喊:“去大干一场吧,哪怕只是身为魔魂。” 摆脱了天赋桎梏,他以魔魂的身份找到了自己的路。 更何况,在这条路上,他看得到未来,许落给他的承诺,他选择相信。因为面前这个人,是空冥许落,而且刚以被封印状态,逆斩结丹期毒修骷无,这样一个人,你叫他如何不信? 段浩相信,许落可以做到更多,许落,必在将来天下至强之列。 而恰是这个人,刚刚告诉他,他生为修士本可以名动四方,死为魔魂成就仍不可限量……“那么,就让我从一具魔魂重新开始这场征程吧,用一个结丹毒修的魂魄,迈出我的第一步。” “动手吧,我要你去撕碎他,吞噬他。”灵气消散之前的一刻,许落最后道:“这是你的第一战。” 炼魂幡翻动,其余无意识魔魂涌出,归主魂段浩统领,围杀骷无魂魄。 魔魂嘶吼之声响起…… 半刻钟后,许落收拾好洞内的东西,再吞一颗毒丹,睁眼一看…… 骷无只剩一丝残魂,苦苦挣扎。 四十具凶魂伤亡近半,但是段浩的魂魄,已然又凝实了一倍不止,他沉着的指挥手下魔魂突袭,围攻,自己则伫立一旁观察、思考,难得出手一次,但每次出击,都必是无懈可击的选择,都必对骷无造成最大杀伤,攫取最多魂力。 骷无最后一丝残魂即将破碎之际,许落挥手送道:“前辈走好。” 一声“前辈”,炼魂幡魔魂攻势止息,骷无残魂回首:“多谢。此子果然不凡,你的眼光,老夫佩服。” 语罢,骷无残魂长啸一声,主动扑向段浩魔魂,随即……被撕碎,磨灭。荒海毒修骷无,千年纵横至此画上句点,道陨神消。 段浩魔魂浮行,到许落身前,行礼、归幡。 “你果然没令我失望,放心,我也不会让段兄失望的。” 许落说罢将炼魂幡收进灵物袋,再将灵物袋收进怀里,到墙角抱起依然昏迷的青歌。 回家。 *** 欠一更,回家太晚了……明天三更打底。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回家 灌木枝叶扫过青歌耳后,她迷迷糊糊的醒来,发觉自己在移动,被抱着,一条手臂穿过腿弯,一条扶住后背。 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许落的胸口的衣襟,再抬头…… “醒了?”许落微笑着问。 “嗯……你,你放我下来吧。”青歌有些尴尬的偏过头,身体往外倾,从许落怀里落到地上,但是因为身形还有些晃动,所以一只手臂还被扶着。 “干脆坐会儿吧。”许落扶着青歌坐到了一块青石上,把骷无的灵物袋讨出来打开,取了青歌自己原来的储物袋道:“之前你强行出手,身上不知灵气亏空,还有伤……自己看看,找几颗丹药吃了。” 青歌点了点头,找了两颗丹药吞下,静坐引导灵气游走…… 许落干脆在大青石上躺了一会儿。 “一会儿我恢复些了,就可以带你飞了。”青歌看了看四周荒山野岭,许落的一身疲惫,小声道。 “可不能飞”,许落说,“你不怕诸夏修士,我还怕你们那个苍无少主辽览安没死,突然跳出来呢。” “哦。”青歌想了想,问:“那我们现在去哪?” “回家。” 许落说了两个字,青歌怔住了。 她似乎突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啊,一切都结束了,他该回去了,不论是回去那座天下闻名的空冥山,还是他在俗世里的家,都不是她可以继续追随的。 “我……” “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啊?” “一起回我俗世里那个家。” 青歌抬眼看着许落的眼睛,许落点头,不回避。她大概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沉默了一会儿,虽然明知自己不可能留下,仍然忍不住问:“可是你不是成亲了吗?你的娘子她……” 许落点了点头,接过去道:“溪儿她肯定会伤心的。” “嗯。” “所以这样本不应该,但是你和我之间已是几番生死过来了,若不嫌弃,我还是想你留下。这事,我自会去向溪儿赔罪……你尽管放心,她是个很好的人。” 没有太过情深义重的话,他说,若不嫌弃,我还是想你留下。 怎么可能嫌弃呢?青歌伸出手,缓缓摸了摸他的脸颊,仿佛要确认,这个许落,许见阳,是真切存在的。可是做完这些,她还是摇了头,眼睛是哭着的,嘴角是笑着的,她说:“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她还说:“我会记得你的,在荒海,在黄泉,在我以后活着死去的每一天。” 说完她一把抓起储物袋,唤出半生枪,一脚踏了上去,咬牙别过头:“我要回荒海了,师父还在等我……” “可是……” 许落刚起了个头,半生枪已经摇摇晃晃的向前飞去。 青歌站在枪上,不敢回头,眼泪顺着脸颊一直流,她忍住了,一声不吭。 “这样回去荒海,你会死吧?没有完成任务的证据,只你一个人返程。” “我知道,可是我一定要回去,要不然师父……” “就算是,也不用那么急吧?而且……是去东海乘船的话,你方向错了。” “啊?” 青歌猛地回过神来,扭头,发现许落踩着一把飞剑,正跟她并肩而行。 “你……你又骗人。”青歌委屈道:“你封印解开了?” “要是我封印解开了,你以为你还能飞出这么远?”许落说,“是这把飞剑的关系,它有些特别。”说完他拉了一把青歌的胳膊:“先下去……不然一会儿来诸夏修士了。” 青歌无奈跟着他落地。 “那你告诉我,我自己用走的……我要回荒海。”她板着脸说。 “好了,这样一点余地都不留,一点不舍都不让我察觉,我要伤心的。小女魔修真狠心啊”,许落温和的笑着说,“放心吧,我知道留不住你。但你还是得先跟我回去。” 青歌困惑的扭头看他。 “我看看想办法给你弄一两件东西,你好回去证明,你已经杀了空冥许落。” “我……” “走吧,就当是为了你的师门。你得这样想,带上信物回去,证明任务完成,可以保你自己性命,也利于守护师门……而且,对我的安全也有利。” 青歌想了想,终于没再固执,跟在许落身边往前走。 只是一路,她都保持着距离,而且再三叮嘱,不许许落乱说两人之间的关系,还说,不然我就杀了你。 她又恢复了小女魔修本来的样子,许落笑着说:“你看你,当真还是小孩子。一下就忘记我是空冥许落了。 “才不怕你。”青歌自己也有些恍惚,但是喜欢这种感觉,不把许落当作空冥宗那个天骄,轻松了,什么都感觉好些。走了一阵,她开口问道:“对了,你家在哪呀?” “不远了,其实你去过的。” “去过?” “就是上次咱们一大群人一起去过那个猎村。” “啊?”青歌说,“那你娘子,是不是很凶那个壮实姑娘?难怪她当时看着讨厌我嘞。” “那是我娘子打小的玩伴,叫春枝。我家溪儿才没那么壮实嘞,她可是那儿方圆几十里,最俊俏的女子,而且性格也好……” “哦。” 冷冷的一声哦,许落这才觉出不对来,赶紧道:“青歌小姑娘一定也是整个荒海最漂亮的吧?” “才……才不是。” “怎么可能?空冥宗上万人,都没有过这么好看的,难道反而是荒海人杰地灵……” 言多必失就是这么个意思,许落说到这,刚刚还偷偷开心,害羞,只是勉强假装不屑的小女魔修一下就翻脸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天南第一仙子颜无瑕难道不是你师姐吗?” 许落愣了愣,坚决道:“可她事实就是没你好看啊。” 青歌说:“嗯?……哼,才不信。” 说完她折了一根草叶在手里,一节节的掇着。 许落宽心了,其实这一天的他并不那么真实,他真的很努力在做,因为,他又何尝不知道,青歌最后肯定是要走的,而且这一走,回去荒海,从此生死难料,而且几乎注定此生不能再见。 既然如此,何不让她带回去一份美好的记忆…… *** 1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有个人在村里等你 许落在村口看见成排欢迎的村民,看到岑溪儿和织夏的时候,比谁都诧异。 因为按说不应该啊! 青歌就在他身后十来丈站着,板着个脸,他们怎么就不怕我还被威胁着?难道溪儿不是应该满脸眼泪在家里为难?难道真的见面,不是应该痛哭流涕? “许叔。” 织夏张开双臂跑过来,许落俯下身,将她抱起,走到岑溪儿面前。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十好几天。” 岑溪儿淡淡的说了一句,许落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岑溪儿已经向着不远处的青歌走去了。 “是青歌姑娘吧?”她问。 许落莫名的有些心虚,虽然他跟青歌约好了,到家绝不乱说话。 “那个,青歌姑娘……要不是她,我很可能就回不来了。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许落说,“对了,溪儿你怎么知道她叫青歌的?” 岑溪儿不理许落,把青歌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几遍道:“叫青歌妹妹,不介意吧?” 青歌愣了愣,点头:“嗯。” “我知道是你救了他……还是被他骗的。谢谢你。”岑溪儿笑着说完,然后站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都知道救命之恩了,难道不应该赶紧招呼进村吗? 就这么站着? 织夏偷偷贴近许落耳边道:“溪儿婶婶在等青歌小婶婶叫姐姐呢。” “……这,为什么啊?” “就算不分大小,总得有个先后呀”,织夏学着某个人的神态说道,“再说了,就算论年纪,溪儿你也比她大不是,你可以心宽,但是这个事,规矩总是要先立的,哪家都一样,要不以后多的是鸡飞狗跳。” 许落隐约看出来织夏在学的人是春枝。 “你春枝姨娘这么跟溪儿说的?” 织夏点点头,认真道:“还有村里好些个婶婶,婆婆,姑奶奶,她们也都说了。” “哦。” 许落明白岑溪儿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了,敢情她的注意力现在已经到了别的事情上。 可是还是不对啊,这事,她怎么知道青歌的?又怎么知道我和青歌…… 另一边,青歌其实也是一脸的困惑,发懵。 “妹妹,那个,你和我家相公的事,我都知道了。”岑溪儿先打破了僵局。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 青歌依然不知道岑溪儿在等什么,她本就是个脑子有点轴,不通人情世故的女魔修。 “唉,你们俩可算舍得回来了。” 一个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 人群闪出一条道…… 许落看见一个人,几乎立即准备出手搏命,但是,搏得过吗? 辽览安远远的叹了口气:“别激动啊,许兄弟,我都在你们村住了十多天了,要是杀人,这里早没人了……我不是来杀你的。” 许落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算了,你先处理好家务事吧,我去你们村里祠堂等你。” 许落归来的欢迎仪式,想象中的兴奋、激动,热泪,就这么在一片茫然和混乱中结束了。 岑溪儿带着青歌去了家里。 村民们散去。 …… …… 许落现在正和辽览安对坐着。 这事太致命,许落必须先弄清楚。 “什么怎么回事,我本来也不是为了杀你来的呀,错了,应该说主要不是为了杀你来的,当然,如果当时能杀,顺手也就杀了……我来,主要是为了找另一个人,还有,你知道的,泡你师姐颜无瑕。” 辽览安很入乡随俗的喝了一口村里的茶,吐着茶叶道。 “然后呢?”许落警惕的问。 “你知道的部分我就不说了吧?”辽览安说:“你不知道的部分,就那天,你把阴煞宗的人招来了,那个短命结丹后期老祖追杀小爷……就是那个时候,你带着青歌溜了,对吧?” “先别问我的事,说你的部分。” “老东西追了我三天……其实小爷不是跑不掉,问题这是在诸夏,我不敢乱跑,所以,就只能绕着这附近燕庆两国跟他兜圈,就这点空间,怎么甩得掉,你说对吧?当时我就猜到你是你了。” 许落点了点头,修士到结丹阶段,修为相近,没有大空间,确实很难彻底甩掉对方。 “然后没办法,就只有打了。”辽览安往椅子上一靠,道:“小爷把他剁了。” 许落愣了愣,辽览安的战力,看来真的很强。 “可是,你自己也不好过,对吧?”许落问。 “重伤。”辽览安坦然承认。 “那你不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养伤,跑这里来干嘛?又不为杀我。” “重伤无所谓……问题,狗日的老匹夫临死自爆,小爷被天道业力入体了”,辽览安摊了摊手,“所以,我来找你帮忙啊,空冥,许落。” 情势到如今这一步,许落自然不必再否认。他没说话。 “天道业力入体,我的修行路就算是断了。可是,它也不是没办法化解多不对?只是化解之法多属于至高宗门不传之秘,我猜堂堂天下三大宗门之一的空冥宗肯定有,而你,肯定知道。” “不教你会怎样?” “同归于尽啰”,辽览安笑着,挥手划了一个大圆,“小爷虽然重伤,业力入体,但是要拖上这一村人去死,肯定还是没问题的,信不信?包括那条异化了的小蛇,那个用弓的小修士,你的大小老婆,那个看不懂,但是必然血脉不凡的小丫头,那两只小狐狸……” “咱们没必要到那一步对不对?”辽览安又道,“其实我很乐意留在这里养伤,慢慢化解业力,顺便跟你交个朋友,为将来拿下你师姐做准备……” “我猜你会死得很惨。”许落道。 “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不过我猜,你现在没办法通知空冥的人。而且,一大村子的人在我手里,绊着你呢。至于以后,没准到时你就没那么想杀我了。” 许落站起来。 “化解之法分十重,我慢慢教你。” “好。村里我能尽力的地方,你说话。” 许落点了点头,往外走了几步,回头道:“对了,青歌的事,你是怎么说的?” “就说你坑蒙拐骗,骗了我小师妹身心,带着在外面浪呀”,辽览安兴奋道,“你是不知道啊,你们村里那些大爷大娘,小媳妇,可爱听我说这些了。” *** 2 还差一更,大家明早看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富贵 许落家的秋千架上坐着小织夏,旁边两条竹凳,分别坐着岑溪儿和青歌。 篱笆外的墙头树后都有村里的大婶和小媳妇们在窥探,等着看一场明枪暗箭,立规矩的大战。 有人侧耳偷听,果然,两个人聊得挺激烈。 “是呀,是呀”,岑溪儿用力的点头说,“相公真的就是个骗子。” 青歌眼神诚挚:“溪儿姐,你也被他骗了?” 她刚遮遮掩掩的讲完了自己和许落从相遇到最后厮杀骷无的整个过程,虽然隐去了不少细节,依然算是惊心动魄。 听的过程中,岑溪儿几度揪心,几度心疼湿了眼眶,但到最后,全变成了感同身受。 果然又是一个受害者。 那什么空冥上仙,就是个骗子啊,骗了一个又一个。 “可不是,我比你还惨,我连成亲都是被他骗的……两年多,我都一个人,等着他。”岑溪儿说起那段经历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郁闷,抽了抽鼻子,才接着道:“他还冒充秀才呢。” “呃,这人啊,真是的,还正道天骄呢……对了,他还跟我假装没成亲呢。”青歌说。 这一句不小心说到关键处了,把两个人同仇敌忾的情绪拉了回来,变得有些尴尬,岑溪儿犹豫了一会儿,毕竟辽览安来村里,传出那些话,也又十多天了,她在心理上其实已经接受了,于是道: “所以,这事也算机缘巧合,错有错着……我不会拦着你进门的,你放心。” “进门?”青歌傻了。 岑溪儿看着地面,点了点头。 “可是我过两天就要走了呀,我和他,也没什么……真的,就是……” 青歌正想着怎么解释,怎么编,她不擅长这个。 可是岑溪儿压根没注意到后面这部分,她直接惊道::“什么,你要走?去哪?……我,我没说要赶你呀,也没想着怎么压你一头,就是,就是她们都说,一个家里,得有规矩。” “不是的,是我本来就要走,来这里,只是为了取几件东西。”青歌说。 “可是你一个女孩子,虽说也是仙人……但那个辽览安已经都说了,他说你不论是在我们这里,还是在你们老家那边,处境都很危险的……对了,你们老家在哪?” 岑溪儿的担心和着急不是假的,从内心来说她当然不希望又一个女人跟自己分享相公,但是刚刚这一刻,终于还是善良占了上风。 青歌看得出来,从刚刚到现在,她对面前这个许落的凡人娘子观感越来越好,从小除了师父不常与人亲近的她,很希望有一个这样的女伴。 “我家乡在,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要从这里往东,到海边,再乘船出海,在海上漂好几天……在一座海岛上。”青歌说着说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来了许落的脸,跟着声音变得有些落寞道:“所以,应该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踏上诸夏,不会再见面了。” “吱呀。” 就在这时候,院门被推开了。 “许叔。青歌小婶婶要走了。”一直旁听的小织夏忙着打小报告:“她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不会再见面了。” 许落愣了愣,这种时候,他没法表态,只好先进去屋里,换了一身青衫。 …… …… 隔了好一会儿,岑溪儿才进来,青歌和织夏还留在屋外。 自来熟的小丫头也不怕生,主动跟青歌聊天,招呼小婶婶帮她推秋千。 “青歌小婶婶,你一定要走吗?然后就不回来了了?”她说,“我原来也走过呢,可是走得好难过呀,一路走,一路哭,最后舍不得,就自己回来了……这里很好的,我想一辈子呆在这里。” 青歌怔了怔,一路走,一路哭吗? 至于这里,没有充裕的灵气,可是荒海也不算充裕啊,这里,也许真的很好吧。 “那你的时候会不会哭?会不会舍不得?”织夏又问。 青歌仰起头:“不会的,我是大人了,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哦。” …… …… “对不起啊,溪儿,我没把你哥带回来,他,他应该还安全的,等过两天,我带人出去找找。” 岑溪儿在屋里厨房、后院的走,但就是不理许落,讨好没用,许落不断寻找着话头。 这下终于说在岑溪儿不得不答的关节上了,背着身,岑溪儿道:“不怪你的……我哥,岑木方他做了什么,我们都知道了,王举人回来就说了。” “是溪儿对不起相公,差点害了相公……还好相公回来了,要不然我……” 她气势软了。 反正是在后院,没旁人,许落赶紧趁机从后抱了上去,打算温言哄几句,再慢慢解释。 谁料,岑溪儿猛地一下,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挣开了,扭头看着许落:“不让……至少现在不让,我,我一时间还有些难过……” “咕。” 突然之间,小金蟾从许落的怀里跳了出来,落在岑溪儿脚边。 或许是因为感应到了什么,只听“哧拢”一声,身躯比之以前又大了许多的花花猛地一下蹿了出来,横档在岑溪儿身前,与小金蟾对峙。 “咕。” 小金蟾吐了吐舌头。 很明显的,花花往后缩了缩,但因身后就是岑溪儿,还是勇敢的又把头扬了起来,不退,但也没敢回嘴。 过往被花花龇牙咧嘴威胁过不知多少字的许落,这下终于解气了,玩笑道:“溪儿,看来你家花花或许打不过我的小金蟾哦,我看它以后还威风……” 他话音刚落,小金蟾突然一跃,跳上了岑溪儿的肩膀。 它太快了。 花花没挡住,许落也来不及。 “咕、咕。” 青歌正好被织夏牵着进来,一样看到了这一幕。 至少这一刻,在许落、青歌、花花在二人一蛇眼里,岑溪儿的处境已是千钧一发,命在旦夕,许落心里痛悔不已,太大意了,以为小蛤蟆不伤人,就这样把她带回来…… “它这么小……有那么厉害呀?哎呀,真好看,而且很有趣呢,跟我过往见过的小蛤蟆都不一样,金亮的,小个子,大眼睛……” 不是许落不想拦,是因为岑溪儿开口当时,就已经伸出手指,在轻轻摸紫金蟾王的头了。 许落和青歌不敢乱说乱做什么,怕反而激怒了紫金蟾王。 结果…… “嗡~” 一声带着道韵的轻响。 一个金色的八卦状图案出现在小金蟾头顶……光晕流转。 “相公,这……” “别动,溪儿姐,你现在不要动。”青歌在后面着急道。 岑溪儿点了点头…… 很快,小金蟾头顶的八卦图案收回身体,但是一股金色光团,钻入了岑溪儿的耳后。 整个场面依然僵着…… “那我以后叫你富贵吧,你看你,一身金亮的,多好看。” 许落知道,青歌也知道,岑溪儿此刻是在跟谁说话,准确的说不是谁,她说话的对象,是一只紫金蟾王……它刚刚认主了,被赐予了一个很乡土的名字:富贵。 它竟然没反对。 “前几天花花也冒出一个八卦图呢,不过跟富贵的不一样,富贵的是金色的,花花的,一边银色,一边黑色……” 许落看遍空冥藏书阁的修真见识,果断跟不上了。 青歌也在发愣,因为刚刚她其实已经偷偷用神识查探过了,岑溪儿确实就是个凡人,一点修士的气息都没有,也没有别的古怪……她甚至连修炼的潜质都丝毫没有。 “你们怎么了?”岑溪儿问。 “咕。”富贵冲许落示威性的鸣叫一声。 真要这么算的话,就在刚刚这一刻,出圣村的最强战力已经易主了,不是花花或织夏,也不是重新能飞的空冥大修士……是坐拥两大灵兽的凡人,岑溪儿。 一条变异赤火蟒,当前战力至少筑基后期。 还有一只当前很难估量实力,咬着了结丹也得挂,未来注定成为恐怖存在的紫金蟾王。 *** 3 第一百六十九章 带你飞 许落已经嗑了两颗骷无留下的毒丹了,两次趁着灵气发散,对岑溪儿的身体进行检视,但是都一无所获。她依旧只是他的凡人娘子,那个连修行都不能够的俗世之人。 那么,这种对灵兽的亲和力从何而来?许落记得,魔化鬼狼对岑溪儿可没有这种亲和和归服的表现,那么就只能是灵智已开的灵兽才有…… 又没法解释了。 许落看了一眼一样满头大汗,接近虚脱的青歌。青歌眼神迷茫,摇了摇头。她也努力了好几次,但是一样的,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相公,青歌妹妹,我是不是有什么奇怪啊?” 许落无奈的笑了笑,说:“我遍览诸夏修真史册也不曾听闻过类似溪儿你这样的情况,但是想想,总归不是坏事,对吧?没准是因为溪儿你心善。” “哦。” 岑溪儿之前没太多感觉,刚刚因为许落和青歌的紧张,反而也有些担心,此刻依然没有放下心来。 柔弱农家女子皱着眉头站着,赤火蟒在身后,小金蟾在肩上,这画面说神奇也神奇,说温馨也温馨,说霸气……那是真霸气啊! 花花自从变异完成后,就已经超脱许落的认识了,大概也超脱了赤火蟒这个族群本身的概念,又涨大了一大圈的身躯还是其次,黝黑而光泽内敛的肤色看上去古朴厚重,而贯穿全身的那道银线不时隐现,更平添几分高贵和神圣。 许落看了看它头上的独角,莫名觉得有些变化的趋势……也许,我估计它是筑基后期的战力,还小看它了。 总之这样一条巨蛇人立在身后,与岑溪儿柔弱的身躯形成强烈的对比,不协调,但偏偏就是感觉特别威武。 真要说相衬,还是在她肩头的“富贵”更相衬些,小蛤蟆也没个蛤蟆样,个头小到只有拇指大小,皮肤光滑,若不是身上紫金色光芒实在特别,其实更像林间的树蛙。 “这阵容,要不要试一试,伏杀辽览安?” 许落脑海中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念头,之前相处过几天,他知道,这家伙其实没有表面这么简单,而且,他毕竟容易抽风啊! “代价需要多大,青歌会帮忙吗?溪儿让花花和小富贵参战的话,本身是否会有危险……不对,辽览安肯定还藏有底牌,毕竟他是荒海大宗的少宗主,而且,他既然敢来,难道会没点依仗?” “哐啷。” 荒海大概不教礼仪的,就在许落犹豫不决的时候,当事人辽览安突然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许落的青衫,突然瞪大双眼,定定的站在那里。 “五毒之金,紫金蟾王?!” 他像是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啧啧两声,开始低头纠结。 “等等啊,我想想,我现在正在犹豫,抢,还是不抢……能不能抢到?”很直接的,他把自己心里此刻的想法说了出来。 青歌站起来。 许落发现了一件事,她几乎下意识的就选择了站在自己这一边,面向辽览安站在最前方,露出警惕的眼神。 “已经认主了是吧?”辽览安问。 “还没有。”许落抢先一步答道。 辽览安哧一声:“无耻啊……想诱杀我?这阵容,还真是够了啊。不干,我先说了啊,不打,坚决不打,你们动手我就跑,然后天天回来偷袭村民,等你们落单。” 许落一下对这位苍无少主的明智和无耻又都加深了认识。 “骗子就是骗子,青歌,你说对吧?”辽览安向青歌说了一句,跟着像是突然才发现她表现出来的姿态,跳脚夸张道:“我去,青歌,你这什么架势?咱们荒海来的,要团结啊!” “得,忘了,现在你们才是一家人……” 他甩甩手自己找凳子坐下,语重心长道: “可我现在就等于你娘家哥哥啊,青歌。” 青歌哪里是能应对这种调侃的人,听了两句,便自扭过头去不说话。 “你来做什么?”许落问。 辽览安把青衫一抛:“还你这个。” 青衫还在空中的时候,许落和青歌两个突然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证据、信物。 这意味着青歌可以走了? 两个人心思一乱,都没去接青衫,所以,反而是岑溪儿给接住了。 “我替你清洗一下,先收着。”她说。 “那个,辽少宗主,你留下来吃晚饭,试试家常菜吧。”她又说了一句,没有招呼青歌,很显然,她已经理所当然的认为青歌会住进来了。 …… …… 晚饭后,青歌还是固执的不肯住下,尽管家里有房间,织夏也邀请她一起住,但是青歌再三坚持,还是不肯。 许落只好让村里安排人,给她在两只小狐妖住的那边整理出来了一个房间,一来让她有伴,不闷些,二来,她也好顺带接受一下治疗,以便早日恢复。 青歌和辽览安先后离开后,小织夏也早早的回去睡了。 岑溪儿在厨房整理东西,不吭声,许落有些忐忑的站在她身后。 “溪儿,我给你讲讲我这些天的经历吧?保证不隐瞒。”许落说得小心翼翼。 “不用。”岑溪儿摇了摇头。 “……还是说说吧。” “我不计较,不闹,可是也不想听。” 许落被一句话堵了回来,犹豫一会儿,改问道:“对了,哥哥的事,溪儿你别想太多,我觉得吧,他其实也没有要害我的意思,只是习惯使然……现在也不知他在哪里,总之,我会尽力帮你找他回来的。” “不用找了。”岑溪儿顿了顿说:“有人看见他在李家庄出现过,说是当时穿得很富贵,而且正坐在酒楼上大吃大喝,问他回不回来……他说自己现在有的是钱,又当着大爷,傻子才回。这样也好,若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这家伙这么能混? 难道青衫是他卖的? 又或者,还是借着当时的名声,在流民中间作威作福?兵圣山下出来这批流民,不少本身是不缺钱的。 不管怎么样,话题又断了。 许落想了一阵,开口道:“溪儿,我带你飞,去不去?” “飞?”岑溪儿的眼睛终于亮了。 *** 马上要出门,剩下的下午六点左右开始更,连这章在内,今天肯定完成六章。 第一百七十章 相公辛苦了 “哎哎哎……”岑溪儿闭着的眼睛张开一条缝,看着自己从屋顶缓缓爬升起来,“整个村子都在脚下了嘞,和山一般高……又高了,好在是夜里,别人看不见咱们……” “哎呀,好高,相公,我腿抖了,打晃了,你那个什么灵气罩呢?” “没有,都跟你说了,我只是借着这步云剑能飞,并不是解开封印了,哪来的灵气罩。”许落顺带着又解释了一些步云剑的特殊之处,悄悄把速度提起来一些。 “那可咋办?”岑溪儿又怕,又是对这飞在空中的感觉恋恋不舍。 “总归我是站得很稳的,至于溪儿你嘛,要么咱们回去,要么小心掉下去……再要么,就把你家相公抱紧些。”许落指了指自己两边肩后被揪着的衣服,这样可不够。 “相公无赖。” 岑溪儿无奈,从后紧紧把许落抱住了,把脸颊贴在他的肩后,上下前后的看着,感慨着。 步云剑涨大几分,带着两人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不敢飞远。 “溪儿,你拿什么顶着我后背呢?”许落笑着,故意又把速度提起来了一些。 “你你你……” 夏日里衣衫薄,岑溪儿羞愤难当,却不敢撒手。 板了一天的脸,就这么因为许落的胡闹,有些僵不下去了。 “上仙果然是最会骗女子的,也不怕……”她赌气嘀咕了一句,话里意有所指。 许落转过身来,故意把岑溪儿的话往另一个方向理解,笑着,把她搂进怀里说:“放心吧,不会有人看见的,除了它。” “啊,谁?” “月亮啊!” 朦胧的月影,两个人就在月中央。 岑溪儿偏过头出神的看了一会儿,刚转回来想开口说话,就被许落把嘴唇噙住了。 其实她也好想念,可是正好又想起来生气和难过的事了,委屈地咬着牙不肯松开。 许落试探了一会儿,见她不是闹着玩的,无奈,只好缓缓将飞剑降下来,落在一处山溪边的岩石上,把最后一件“讨好”的礼物拿了出来…… “溪儿,这个是送给你的。” 岑溪儿看了一眼许落手中灰扑扑的灵物袋,犹豫了一下,忍住了好奇说:“不要,难看的。再说我又用不了。” “用得了的,这个是血魂引的,一会儿溪儿你忍着点疼,咬破指头挤出几滴血,再凝神忍受一下脑海刺痛,我帮你把血魂联系建立起来,以后就能随心所欲了。” “真的?”岑溪儿眼神中明明就已经尽是向往,但是嘴上还在逞强,“可是又不好看,我也不是太喜欢,你自己留着用吧。” “那溪儿可以给它包一块绸布,再绣上花”,许落殷勤的把灵物袋打开,说,“你先看一眼,这里头很有趣的。” “有什么有趣的,不就可以装东西吗?春生那个,我又不是没看过。”岑溪儿假作不上心的瞥了一眼,然后眼神就离不开了,那些什么丹药、灵石、法宝她看不懂,但是另一边的那些…… “怎么,怎么这么大……还有山,还有湖,还有河,还有活物。” “可不就是这么大,这些蛇虫,就在这里边繁衍生息的。花花和富贵也可以住进去,尤其富贵,里面这些毒虫,就是它最好的食物……正好它们也会繁衍,若不让富贵吃掉些,久了要养不下的。” 许落知道,对于自小上山采药的岑溪儿来说,这些蛇虫并不至于让她害怕。 岑溪儿看起来有些喜欢却又犹豫的样子。 许落赶紧趁热打铁:“这东西你用最合适了,花花和富贵都是跟着你的,有了这个灵物袋,花花的那颗凝灵草可以种进去,受灵气滋养,再长起来,它自己的修行成长也会受益,而富贵的食物,更是别处难寻。再来,这样以后你到哪都可以带着它们,万一遇见危险,只需心念一动,就可以召唤它们出来保护你。” 岑溪儿显然已经心动了,一边看着,一边说:“可是另外这些毒虫,我怕它们不听我的话。” “这些毒虫和花花、富贵不一样,它们是没有灵智的,谁是灵物袋的主人,它们就听谁的。” “真的?” “嗯,你看另外这边空间也还很大,别说赶集了,你把整个集市买空,它都放得下。” “那相公你呢,你都没有。” “我啊,就两把剑,一把刀,一面小旗,再备几颗丹药在身上就好,剩下的就先在溪儿你这放着,到我要用时再支取……咱们家不一直是这样的吗?溪儿娘子管家。” 岑溪儿终于开心的点了点头,一双笑眼眯着:“谢谢相公。” “疼吗?” “嗯?”岑溪儿抬手才发现,不知不觉,许落已经轻柔的划破了她的指尖,一道细微的伤口,一颗圆滚滚的血珠,“不疼,这样好,免得我还要忍着害怕……唉,许落上仙果然好细心啊,难怪青歌妹妹……” “下面我要施法了,溪儿你得凝神静气,不许胡思乱想。再来,脑海里或许会感觉刺痛一下,你别害怕。” 许落成功打断了岑溪儿刚刚挑起的话题,见她乖乖闭上眼睛,凝神静气,便从灵物袋里取了几颗丹药放进怀里,又拿出一颗,吞了下去…… 灵气发散,许落俩手掐诀,牵引血魂,运转道契,指尖轻叩岑溪儿眉心。 很快,伴随着一声轻哼,术法完成。 许落拍了拍岑溪儿肩膀道:“好了,你现在感觉下,是不是可以随意所欲打开它了。” “嗯”,岑溪儿点头,随即心念一动,灵物袋应声打开,“唔,好厉害,好厉害。可惜富贵跟着花花去深山里玩去了,若不然我得试试让他们住进去。相公,我试试叫些毒虫出来好不好?” 许落点了点头。 几乎就是眨眼瞬间,他的身边密密麻麻全是毒蛇,毒蜂,毒蟾……蛰伏着,蓄势待发。岑溪儿一股脑把灵物袋内杂七杂八的毒虫每样都招了些出来,兴奋的看着自己的“大军”。 许落忽然皱了皱眉头:“溪儿,你还是先把它们收回去吧。” “怎么了?” “我还有些后怕……要知道,你家相公可是刚被它们轮番噬咬了十多天的人啊,现在这样被环绕着,那些痛楚,就好像要再现了似的……” “唔。”岑溪儿连忙将毒虫尽数召唤回去,拥过来,把许落搂在怀里道:“对不起,对不起,相公受苦了。” 许落手臂在她腰上一环:“那咱们赶紧回去‘歇息’好不好?” 岑溪儿突然僵了僵。 “出去这么久,想得厉害了。”许落又说。 岑溪儿犹豫一下道:“那你去青歌妹妹那里住好了。” “嗯?”许落愣了愣,抬起手说:“我跟青歌没有这些事的呀。” “……才不信。” “我可以发誓,如若我与青歌……” 岑溪儿忙把他的手按下了,许落以前跟她说过,修士的誓愿,很多会成为因果的。 “好了,好了,我信了,不用发誓。”岑溪儿迟疑了一下道:“其实我也不是真就不许相公你……怎么着,毕竟天下男人都许的事,我从小就知道。只是,只是原来小心眼,以为相公都没有问过我,就……现在好了,既然相公这般说了,我心也宽了些。” “相公,溪儿想和你和好了。” “那就好。那咱们赶紧回去歇息吧?” “……嗯。” …… …… 岑溪儿一点点从身下翻了上来,坐在许落腰上,一手自己解着小衣衣扣,一手按在许落胸膛上,缓缓用力,把他轻轻推倒在枕上。 “怎么了?”许落目光中露出疑问。 岑溪儿咬了咬嘴唇:“相公辛苦了,我,我来吧……溪儿,伺候相公。” 许落点头,笑了笑。 岑溪儿脸一红:“这段日子,春枝还有婶婶们都说是以后就要争宠了,又教了我好多……相公你躺着,溪儿一样样试着伺候……” “那就辛苦溪儿了。” “不辛苦“,岑溪儿缓缓伏了下来,低声道,“人家,人家要争宠嘞……等肚子起来了,再让。” 许落本想说,青歌是要走的,而且很可能也就这几天了,但是这番情景,想想,终究没去说。 *** 2 第一百七十一章 他说要格物 隔天一早,来敲门的是春生。 许落开了门,发现跟在春生身后的还有王时雨。 他一身的伤还没好彻底,但是已经可以行动。 许落注意了一下他的神情,发现他虽然笑着,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变化不小,从曾经那个温润如玉,又有些迂腐的俗世书生,变成了一个看透世情,藏着几分冷冽的男人。 看来,兵圣山下的一番遭遇,对他的冲击实在不小。 “世泽兄,快进屋坐。昨日事多,就先回家了,正想着今日去看你呢。”许落有些尴尬,毕竟对方有伤在身,按说应该早些去探望才是。 “什么话?”王时雨用很熟络的感觉笑着道,“小两口久别重逢,你又带回来一个,还能不赶紧回家?哈哈,小心伺候着,防止后院起火才是正事。” 许落无奈苦笑一下,看来青歌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你的遭遇我听说了些,辛苦了。”王时雨坐下,拱手说了一句,然后道:“我和春生这么早来打搅,是因为有两件事,我都有些迫不及待。” “世泽兄请说。” 织夏端了茶过来,说:“先生请用茶。” “乖”,王时雨拍了拍织夏小脑瓜,说,“织夏是我这么多年见过最聪明的孩子。难怪她可以修行,而且听春生说,天分好到世间罕见……” 小织夏得意的笑了笑。 织夏的天分何止世间罕见?许落刚想说,其实修行天分与是否聪明没太大关系。 另一边春生把话接了过去:“师父,王举人可以修行。” “啊?”许落有些不敢置信。 结果王时雨自己点了点头,春生也点头。 “师父你之前不是叫我私下查探村里的孩子,有没有可以修行的嘛,我仔细做了,结果一无所获。然后后来心念突生,对成人试了试……竟发现了两个。” “另一个是谁?” “宋诚,宋将军。”春生正色说:“这事是我在与他切磋的时候发现的,告诉他,才知他本身其实早就知道。三年前,咱们庆国境内落箭山的人,曾经对他说过。” “那?” “但是他自己不愿修行。” 许落怔了怔,这是他第一次听说有人拒绝仙道。 “他说他有自己的道,也相信自己的道……所以,他会诚于己道,哪怕最终的成就,因为寿限的缘故,突破不了仙道的碾压。” 这番话触动了许落:“他人呢?” “两天前,他伤势有所恢复,说是前番与那个筑基修士对战,后又历死而生,内心有些感悟,于是就在后山找了一处石洞,闭关了。” “他会留下来?”许落追问。 王时雨把话接过去道:“我与他对饮聊过几次,跟我一样,他如今对庆国朝堂、皇家,都已经失望了,而且自己成,这条命是出圣村给的……所以,我猜测,他会留下来。” 许落想了想,点头笑道:“那就好。那世泽兄你呢?” “据春生所说,我虽然可以修行,但是天赋很差。如此,再加上我年纪稍长,所以大概筑基就是我修行一世最大的指望了。”王时雨笑了笑,接着道:“但是无妨,我与春生沟通过程中发现了一些东西,比之修行境界,更让我感兴趣,所以,修行路我会走,但是只要有个基础就好。” “那你想……” “格物,深究‘物之理’。我要深究的,是修行之道的理。” 这都是什么鬼?格物,探究事物的根本,这个许落知道,但是格仙道的物,这逻辑许落没听说过。奇葩的事情终归是越来越多了。 王时雨不管不顾,接着兴致勃勃道:“见阳有没有想过,灵气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修士缺了它就只比凡人强不了多少?按这个逻辑,灵气就是能量,既是能量,就有源头,那这个源头在哪,如何形成?我还问过春生,他说,若是将过量灵气灌入比如一只麻雀体内,麻雀会因不能承受而爆体,那么,是不是所有术法的根源,都是灵气过量形成的爆发?这个过量的度,多或少如何控制,是否就是所有所谓秘法,其灵气运转规则的实质?解开了这个度的控制原则,是否就万法皆通?” 不可否认,他的逻辑许落没想过,但是无从否决,很有道理。所有的术法,都是灵气过量形成的爆发吗?这个度,如何控制,就是术法的法门? 如果他是对的,会改变什么?许落想了想道:“世泽兄请继续。” “好。再有一点,春生还提过一种东西,叫做灵石。他说,那里面藏有浓缩的灵气,平常不外泄,只有修士运转功法,才能从中汲取,对吗?” “对。”许落点头。 “我在春生手上见过灵气耗尽的灵石,反复研究,不明其理,见阳你这里还有贮藏灵气的灵石么?”王时雨露出向往的神情。 这问题他若是早一阵子问,许落没有,但是现在,他多的是。之前,骷无的个人所藏和他从阴煞宗抢来的,从当时战场双方身上收集来的那些,全都已经归来许落。 许落估量一下,下品灵石至少百万,中品灵石过二十万,上品灵石近万,这放在一般情况下,已经堪比一个结丹宗门的全部财富了。 叫来岑溪儿,许落向她讨了一万下品灵石给春生,再五千给王时雨,又取了一块空白玉简,吞了颗毒丹,刻进去一门空冥宗基础功法,一样交给了王时雨。 “春生好好修行,用完自去向你溪儿姐讨。” 尝过用灵石修炼的好处,眼见成山的灵石,春生一边往两个储物袋里装,一边已经乐开花了,闻言忙不迭的点头,突然抬头困惑道:“溪儿姐?” “对啊,我们家,你溪儿姐当家。” 春生嘿嘿一笑:“溪儿姐,以后你想吃什么野味,有什么跑腿的活,尽管吩咐我去做。” 其实这些本就是他一直在做的,岑溪儿笑了笑说:“行。” 一股子管家婆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另一边,王时雨捧着一块灵石细细端详,喃喃说道:“见阳,你说,若是咱们找到一个方法,不用慢慢汲取,而是一下让这所有的灵石的灵气全部爆发出来……会怎样?” “嗯?” 王时雨继续着自己入神的状态,似自言自语的说着:“会不会,大爆炸?使我能使出如好比阶修士,威能巨大的秘法……” 许落的思路被他带过去了。 一万灵石的灵气全部一瞬间爆发,会怎样?十万呢?百万呢?千万呢?……像老头那个境界,会不会被炸死? *** 3 第一百七十二章 修真世界大爆炸 这个念头很诱人,它新鲜,是许落第一次听人从这样的角度解析仙道原理,灵石的原理。 而且细思之下,极端恐怖。 换句话说,如果王时雨的理论真的成立,并且真的被他找到那个所谓的办法,整个修真世界的格局都可能会被撼动,哪怕像老头那样的世间绝顶,或都不能再横行于世,无所顾忌。 还有,那以后修士、宗门之间的冲突,是不是要变成“打钱”?比谁灵石多。打“战略”?比谁谋略高,会设置阴谋陷阱…… 那是不是意味着,俗世里像兵圣诸葛那样的神机军师,会变成各大宗门招揽供奉的对象? 突然一个激灵,许落长出一口气道: “差点道心都被你乱了。春生,这套东西你可不许参与。” “知道了,师父,我才不信王举人呢。那样的方法,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就算有,也不知要费多大周折,经历多少危险呢。” 春生的话提醒了许落,是啊,王时雨这么折腾,可不要走火入魔,出师未捷身先死,又或者,哪天就把整个出圣村先搞没了…… 想到这里,许落忙把给王时雨的五千灵石收了回来,只给他留了三颗,剩下的全部转交给春生。 “见阳,你这是?哎呀你……” 王时雨伸手要抢,另一边,春生已经兴奋的全部收进储物袋了。 “这个又是什么原理?”王时雨又盯上储物袋了,估计要格她的物。 “小小一个袋子,能储藏如此多灵石,那若能以它为盛放容器,堆满灵石,再设法引爆,一下全部炸出来……”他站在那里,走火入魔似的嘀咕。 许落和春生面面相觑。 他们已经能想象画面了,一个修士对敌,飞剑纵横之间,突然丢出去一个小小的储物袋——爆。然后对面修士被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灵石瞬间爆发的灵气,一瞬间湮灭…… 或者干脆一群修士飞来飞去,互相丢储物袋。 袋如雨下。 这都什么玩意啊! 失心疯啊! 太没有仙家气质了。 “应该只是异想天开吧,这理论要是成立才怪了。”许落赶忙想岑溪儿又要来了一个普通储物袋,岑溪儿也不嫌烦,很热衷于这个管家婆的角色。 储物袋,功法玉简,三块灵石……许落把这些东西一并推到王时雨面前。 “世泽兄,停,你先我说。”许落拿起功法玉简道:“不论你有多少物要格,咱们先修行,先把这个门槛迈进来,成为一名修士。这玉简里有我师门的一门基础功法,较为温和,适合天赋不高的人修炼,你先拿回来,感知体悟。若有不清楚的,随时问我和春生都好,切记不可自己乱来。” 王时雨点了点头:“正是这个道理,我若不修行,灵石都打不开,如何研究。” 许落只好又拿起一块灵石:“这个,是给你修炼用的,不是让你格物爆炸的。” 王时雨又点了点头:“我知道,先修行,若有其他需要,再向弟妹支取灵石。” 他倒是很自觉啊,许落无奈,把储物袋也推了过去:“这个,等你迈进门槛了,去找春生,他会教你怎么用。” 王时雨再点头:“嗯。对了,那位辽览安少宗主,他也会跟我聊一些修行之事的,他说的有些与春生一样,有些又不一样……我想着,最好博采众长。” 许落头好痛啊,好好的书生,怎么就变这样了。 “他的最好还是别听。”许落劝了一句,道:“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世泽兄先回去,开始尝试修炼吧。” 王时雨把东西收起来,仍坐着。 “我还有一件事。” “嗯?” 王时雨从怀中掏出一叠书信,面色有些悲凉道:“小峰山军营的兄弟,除了咱们最后怕是一个都没活下来,这些家书,咱们得送去。” 脑海中一张张面庞划过,许落郑重的点头道:“是啊,被我耽搁了许久,你给我吧,我去送。” 王时雨没有纠结谁去送这个问题,显然,他硬要跟去只会添累赘,而且现在急着修炼、格物。 “那就全部交托见阳了。” 王时雨放下书信,很快和春生一起告辞,两个人都急着回去修炼。 …… …… 第三个来的人是辽览安。 许落和他聊了一会儿,口述了化解业力秘法的第一层。 辽览安记下后没有告辞,而是在后院转起来。 “你这个隐秘气息的阵法,出自空冥?” “对,不过简化了许多。”这东西没什么好隐瞒的,许落点了点头。 “有没有想过再建一个聚灵阵?咱们干脆把这个出圣村,建成一个小宗门。”咱们这个词,他说的一点不见尴尬,像是真把出圣村当自己家了。 “别奇怪,在诸夏,我也没别的地方好去。”辽览安又补了一句。 许落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开始认真思考他的建议,弄一个聚灵阵吗?把出圣村建设成一个小宗门。 这个想法其实还挺诱人的,考虑现实,人、妖和灵兽,数量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了,似乎也确实有这个需要,可是…… “哪来的材料?尤其是阵枢的聚灵法宝,你有?”许落问。 辽览安想了想:“材料我倒是有一些,但不齐全,你不是弄死了骷无吗?你那里有没有?咱们凑凑,你出阵法,我来动手,把聚灵阵建起来。” “还是缺阵枢的聚灵法宝。” 许落说完,辽览安叹了口气,“回头等我伤好些,出去想想办法。” “也好。骷无的东西里,你要什么?”许落不打算绕弯弯,直接问道。 “里面有一册竹简,但我不向你要。”辽览安回答。 “为什么?” “因为最后你肯定会给青歌的,她回荒海,最好带上这个,才能保住自己和宗门。” “难怪你这么稳得住。” 辽览安笑了笑:“青歌那丫头肯定是要回去的,怎么样,有没有舍不得?” 许落说:“我一直知道。” 辽览安走之后。 许落才拿出怀里的一件东西,那面得自落箭山老祖手中的青铜罗盘。其实他刚刚就已经想到了,这东西连生机和神魂都能吸引聚集,是不是也能聚集灵气? 问题它怕是不能让辽览安拿去仔细揣摩吧? 许落在脑海中把人选删选了一遍,两只灵兽没法沟通,织夏太小,春生修为太低,王时雨不用提,两只小狐妖脑子秀逗不靠谱,自己嗑药太多也不成……那就只剩青歌了。 *** 4 第一百七十三章 鲲鹏道后人 许落准备好,找到青歌当时,她正好准备出门。 “正好你来了,我正准备去向你还有……溪儿姐辞行呢。” “干嘛这么急?你伤还没好呢,身体也没恢复。” “那两位狐医姑娘给我准备了药,我想着一边走,一边路上吃……到海边,兴许也就好了。” “哦,我不同意。” 这叫什么话?青歌无奈的瞪他一眼:“我又不归你管。” “那可由不得你,我还没替你准备好呢,再说了,辽览安说过的,你们荒海那边本也没有规定时限。”许落把青铜罗盘交到她手上道:“你帮我看看,这个可以聚灵吗?” “这个,不是你看方向用的吗?……明白了,又是骗人的。” 青歌气鼓鼓的回去房间,把许落关在了门外。 隔了约半个时辰她才开门,点头道:“可以。” 她连这东西到底是什么都不问,这就是青歌的个性。 “那就好。”许落取出一块玉简交给她道:“这里头有我所知全部关于半生枪的信息,还有一些空冥宗有记载的魔修修炼法门,你拿去,安心在这里参悟一段时间。” 说完他又递过去一个储物袋,接着道:“这里头有十万灵石,尽情用,用完了不够,你再去找溪儿要。别担心,她人真的很好,就算无事,你也可以多与她相处。” “哦。”青歌低头应了一声,抬头有些担心道:“还刻玉简呢,这么多信息,你又吃了多少毒丹了,那东西是能乱吃的么?……你跟我说不就好了,又不是真的不理你。” “信息太多,怕来不及,我要出门几天。”许落道。 “嗯?你要去做什么?” “去送一些家书……一些已经死去的兄弟,留给家人最后的话。” 许落说完告辞。 “你到底要留我到什么时候呀?”青歌在后头问。 “到你完全掌握半生枪的用法。” “哦。”青歌想着,怕也不用太久,却并不欣喜。 “还有,结丹之前,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嗯……啊?!结丹?” 青歌现在才筑基中期顶峰,要到结丹,万一不顺利,就是耗个几十年也没准。 “你你你……” 心想着,他不会是耍无赖不让我走吧?虽然明知不可能,明知终要走,青歌还是忍不住心头有些甜蜜,再看看手上的玉简,储物袋,又平添几分感动。 因为想着这些,她当场放走了许落。 结果下午再去到家里找他,许落已经出门了。 岑溪儿又留她吃饭,留她住家里。 这一次,青歌没有拒绝。 …… …… 燕庆停战,战火喧嚣了许久的兵圣山下反倒是安静了下来。 因被封锁,变得人迹罕至。 山道上,一老一少两人,都穿着麻布道袍,作道士打扮,却不像丁十尨那般御剑而行,仙风道骨。两人徒步而行,粘得满脚是泥,身上的衣衫,也被枝叶上残留的雨水打得干一块,湿一块,看着很是潦倒。 “石斑啊,最近修为可没怎么精进啊,要勤奋些啊。当然了,修炼一事本就应该顺其自然,为师自然不会责怪于你,你也不必太过着急。” 花白胡子的灰衣老道连走道都是睡眼朦胧,一面把手扶按在少年道士头顶,一面低声嘀咕。 “你说……最近?哎哟你这当师父的可真好意思。”少年道士反驳的声音,反比老道还要大些。 “可不就是最近嘛,修仙岁月长,四年而已”,老道也不生气,耐心解释道,“想那庆国落箭山老祖,困在结丹中期都数百年了,你看他急了吗?他一快死的老头都不急,你年纪轻轻的急什么哟。” “我和一派老祖能比?凝气三层跟结丹中期能比?” “那你跟为师比嘛,为师在这凝气五层呆的时间,都够你小子当上太爷爷了。” “哎哟老头,你这会儿死不要脸起来的样子,依稀可见当年骗我入门时的风范啊。” “石斑啊,你这般嫌弃为师,为师很伤心啊。想当初,为师俗世游历,见你孤苦伶仃……” “你说你纵横天下半世无敌手,要不我会拜你为师?” “你说你夜梦丹田如海浪滔滔,要不我会收你为徒?” “老骗子。” “小骗子。” “多说无益,反正我今天就是要把你那颗金叶莲炖了,突破了凝气三层再说。” “不是早跟你说过了,时候未到。只需再过一百年,此药便可蕴出金莲子,到时别说凝气三层,便是助你筑基,也是小事。” “说话算话?” “那是当然。” “还是师父对我好。” 少年道士嘴上说的好,手上却是另一番举动,趁着老道感受师徒情深的当口,冷不丁伸手摘了老道背上的背囊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从背篓里掏出来一株有着金色叶片的药草,连泥巴带枝叶,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 “兔崽子……欺师灭祖,看我不一掌拍死你。”老道喝骂着,腾身而起,往已没入树丛深处的少年追去。 两人修为有差距,片刻功夫,老道便已擒住了少年,眼下正一只手揪住他衣领,另一手往他嘴里抠掏。少年则是牙关紧闭,死活不肯张口。 “孽徒。” “唔唔。”骗子。 “吐出来。” “唔唔唔。”想得美。 “老夫一掌拍死你。” “唔唔,唔唔唔唔。”来呀,怕你是狗。 两人乱七八糟吵得正欢,突然…… “噤声。”老道连忙松开少年,一面低声叮嘱,一面俯下身子,扒开树丛往远处张望。 少年趁机将口中药草囫囵咽下,而后爬行几步,趴到老道身边,用头顶开老道,抢了位置往外看。 老道自然是要顶回去的。于是,师徒二人又开始顶来顶去,一老一少,似顽童一般。 “师父,这人修为高吗?”少年问。 “嗯,高。”老道点头道:“他可以御剑凿山,却没有半分灵气波动传出,依我看,至少元婴。” “哇”,少年感慨一声道:“对了师父,不是说至多凝气三层,就能御剑飞行了吗?为什么我还不行……呃,你好像也不行。” 老头面色一阵尴尬,随即掩饰道:“咱们堂堂曾经天下三大宗门鲲鹏道的传人,自然与众不同。” 突然头顶上一个声音道:“原来是堂堂鲲鹏道的后人,那能否请教,鲲鹏道基础功法叫什么?” 来的正是许落,他出门送家书,路过兵圣山,想着落箭山老祖那里还有“战利品”没拿,就赶来准备凿开山包看看。因为四下无人,他动用了步云剑,没成想被人看见了,再不成想……对方居然号称鲲鹏道传人。 *** 5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息尘动 许落发现对方并不强,他如今的实力,可以轻松灭口,故而也不着急。 然后,他又发现,自己被无视了。 “问你呢,师父”,少年道士冲老道说道,“前辈来了。” “大概是问你的,为师年纪大了,听不见。”老道回到。 “胆小如鼠。” “你懂个屁,答对答错都是死啊!” “这么恐怖?……那还待这干嘛?闪人啊。” “你懂个屁,人就在旁边站着呢,难道假装看不到?” “嗯啊。” 老道想了想,小声道:“那试试,你先走走试试?” “你是师父,修为高深,你先走吧。” “你是徒弟,要讲孝道,还是你先。” “呐,起身并排走行了吧?” “也罢,一齐走。” “那我喊了啊,一、二、三,走……老头你太无耻了吧,你怎么不走?” “你不也没动?” 两人争执不休,彼此推拉着前行,磨蹭半天。 许落只好换到两个正面,蹲下来。 “唉呀前辈,你听我解释,在下师徒二人,确是恰好路过,绝无窥探之心啊。”老道反应机敏。 “是呀是呀,恭喜前辈,贺喜前辈,大功告成,纵横九天,万寿无疆,一统五域八荒。”少年道士更机敏,只是太胡说八道了些。 “这是……什么情况?”许落笑着道:“没说一定要杀人,刚刚问你们的问题,随便一个,回答下。若不然……” 步云剑在眼前穿梭。 老道叹了口气,不敢再迟疑犹豫,起身行礼道: “前辈且慢动手,我这徒儿不过凝气三层修为,老朽门中留有手段,可抹去他此段记忆,我马上动手,请前辈手下留情,放过小徒。至于老朽,做完这些,立即自绝于前辈面前,请前辈放心。” “老头……看样子咱们这回玩大了是吗?你别这样,我不习惯……要不咱们拼一把吧,大不了死一块。” 少年道士一面怔怔说着,一面望着老道。 “闭嘴……黄口小儿信口胡说,前辈莫怪……”老道怒斥。 “两位道友。我想,你们可能误会了,在下本身真的并无恶意,只是好奇。”两人在演戏,许落看得出来,但并不厌恶,他对这对师徒,因为他们刚刚流露的有趣性情,还算有些好感。 “前辈……这,多谢前辈。”老道闻言惊喜,又向徒弟道,“还不快给前辈磕头,谢恩。” 刚刚还说要拼命的少年道士,片刻间志气矜持全无,膝盖一秒内被地心引力摧毁,纳头便拜。 许落见状,连忙一把扶住,解释道:“我真的只是好奇而已,两位道友,还请先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你们若真是鲲鹏道传人,在下很想结交一番。” 他仍然执着于这个问题,因为鲲鹏道自千年前灭门,再无任何传人留存的信息,很多秘密也随之尘封,对方若是真的,那价值可就大了。 少年道士转头疑惑地看着老道,他显然是不知道的。 “哈哈”。老道面色尴尬,干笑两声,道:“老夫鲲鹏道当代掌教赵大鱼,乃是世外高人,纵横天下半世无敌手,旁边这位,是我亲传弟子石斑,乃是天骄之资,夜梦丹田如海浪滔滔。怎么样?结交吧,结盟也行。” 自我介绍时自称“世外高人”的,这赵大鱼怕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他这一番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名为石斑的少年道士,饶是平日见惯了师父的厚颜无耻,此刻还是被震撼得瞠目结舌,回想当年,自己去往落箭山拜师途中,被这老东西拦住……这,根本就是昨日重现啊,石斑很想吐口血缓缓,但见许落在旁,也只好强作镇定,冲许落微微一笑,帮老道撑住场面。 许落点了点头,强留住最后一点希望道:“请教掌教鲲鹏道基础功法。” 他脸上笑容里藏了些杀机,伸出三根手指,意思,我已经是第三遍问了。 “好说,好说”,老道赵大鱼大袖一挥,“今日既然相见,便是有缘,想来我与你,当有一番因果……道友可愿与我鲲鹏道结盟?” 他还在扯,许落不出声,竖起第四根手指,一柄步云剑逼近。 赵大鱼终于不折腾了:“我说,我猜,不是,是我说……我猜,是一息尘动。” 许落愣住了。 因为,对方说错了。 但是他错口说出的东西,比之鲲鹏道基础功法《北冥诀》高出去不知多少,那是鲲鹏道至强身法《逍遥游》中的最高境界,这一点,怕是天下没多少人知道。 “一息尘动”,典出古籍《逍遥游》: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其中野马所指,当是“微小的游气,或者林泽中的雾气”。 它被鲲鹏道用以描述至强身法《逍遥游》中的最高境界,可化身如空气中的尘埃,于飞剑纵横中“随波逐流”,毫发不伤。 难道是真的? 许落不动声色道:“那请问,一息尘动出自哪门身法?” “嗯?” 赵大鱼愣了愣,一息尘动难道是身法吗?早忘了哪里听来的了。 不过身法他倒是有一本,两柄步云剑各锁定了一人,许落摆出不让人走的架势,赵大鱼无奈,从怀里掏出一本残破纸册道,竖起来道: “小游鱼身法。” 许落愣了愣,差点笑出来,已经准备放过两人了。什么《小游鱼身法》,他没听过,接过纸册一看,却傻了,这真的是《逍遥游身法》?看着像啊! 既然这样,人就不能放走了。 “多谢两位道友解惑,我这里有两颗丹药,就当是我的谢礼吧。”许落捧了两颗丹药在手,笑着道。 太明显了,一看黑光夹着绿,明显就是毒丹啊,老道愣了愣,苦着脸道:“不用谢行吗?” 许落笑笑说:“要谢的。” 说罢墨阳出手,两丈长的黑光掠过,一块青石凭空消失。 赵大鱼和石斑都不敢说话了。 “放心,三天之内,死不了的。我只是要你们按我说的去一个地方,自然有人替你们解毒。” “哪?” “叫出圣村,我给你们指路,你们去那里,找人,就说是许落给你们服了毒丹,让你们去的。然后留在村里解毒……我很快就回来。” *** 6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家书何处寄 许落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赵大鱼师徒俩重新把小山包凿开。 “有个人。”赵大鱼往后跳了一步,再看他徒弟石斑,早跑远了。 许落点了点头说:“拖出来。” 人拖出来了,赵大鱼看看地上那具干枯的尸体,又扭头看看许落,眼神有些惊骇道:“这个,是落箭山结丹老祖吧?我很久前远远看见过一次。你弄死的啊?” 应该也算吧,许落想想,点了点头。 “那我拖去烧了?毁尸灭迹。” 赵大鱼有些心急的去搬尸体,表情紧张。 许落看破了,笑着道:“先把他身上的储物袋给我。” “……” 赵大鱼无奈,把储物袋老实交给了许落,然后和徒弟一起捡了柴来,准备将尸体焚烧。 “等,等……” 一个极端虚弱的声音传来。 居然还没死?看来那天虽然被许落搅和了,他的寿元并没有当场耗尽,只是动弹不了。 “老夫落箭山……” “我知道。”赵大鱼接了一句。 “救我,老夫必有厚报。” “这句我听过了。”许落走过去,接了下一句。 “嗝。”老头记得这个声音,听到后抽了一下,不再出声。 “我会救你的。” 许落接着说了一句。 …… …… 赵大鱼和石斑师徒俩抬着奄奄一息的落箭山结丹老祖走了,去出圣村解毒。毒丹是许落给的,安排解毒的人也是他,所以事情很明显了,他们俩会被扣下来。 除此之外许落还交代了他们试图一件事,把落箭山老祖交给春生,让他带去两位女神医那里。 最初,赵大鱼以为许落真的要救落箭山老祖,结果许落偷偷让他转达一句话——把他炼了。 一直到两人消失在山道上,许落才拍下一颗毒丹,扫去禁制,看了一眼落箭山老祖储物袋。一个有两三间房子大小的空间,其中约有三分之二,整整齐齐的堆叠着大量物品。 下品灵石三万有余,中品灵石差不多一万块,就连上品灵石都有百来块……除灵石外,储物袋内丹药的储备也不在少数,光是用于修炼时凝聚灵气、加速修行的聚灵丹就有数百颗之多,此外还有数种疗伤之类的丹药,每一样都有数十颗。 看来这位老祖够自私的,差不多把整个宗门都搬空了。 许落突然想到了辽览安的那个提议,真的把出圣村变成一个小宗门吗?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缺了。 收起储物袋后,他在山脚下堆起来一个小土包,找不到尸骨,也只能这样做个纪念了。许落对着小土包躬了躬身,掏出一只酒囊,自己喝了一口,把剩下的酒全都倾倒在了土包上。 酒水下渗,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小峰山营帐的篝火旁。 “到我了,到我了。” “你给我停下。” “少喝一口你会死啊?!” 那些声音依稀在耳边,其实与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在许落的俗世记忆里,那段时间是特别的,那些人,那种相处方式,也是特别的。 他很难忘记那个俗世底层士卒生死与共的十人阵。 “各位兄弟,我和世泽兄都还活着。既然我们还活着,兄弟们便请安息。放心,你们的家书,我会送到,你们的家人,我们会照料。” 做完这些,许落掏出家书规划了一下路线。 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叫做江东县,那是方驹子的家。许落依然清晰的记得,那天晚上一起站岗哨,这个能使一百多斤大铁锤的硬汉曾经很无助的对自己说过: “其实我也想家了,想家里那个悍婆娘,想我那四个崽……对了,我三个闺女,一个儿子,最大的八岁,最小的才两岁。其实我特别怕死。每天日里夜里的啊,就没完没了的担心,怕哪天我不在了,我那个瓜婆娘……她养不活自己还有那四个崽。” 没成想,他真的就埋在了这里。 他的女人和孩子,现在怎样了? …… …… 江东县在兵圣关内,距离很近,算不得繁华大县,县内人口之前为躲避战祸已经走了一批,因而整个县城都破败了不少。 许落攀过兵圣山,赶到低矮的城门下时,天色尚早,但是城门口已经没了卫戍的士兵。兵圣山大战爆发当时,小县城的官员、守备,早就已经撤的撤,跑的跑了。 至今也没见朝廷安排新的人来。 “平日里总听方驹子炫耀,说是从军之前,他经营着江东县最大的铁匠铺,若不是体谅家里兄弟日子更难些,他也不会来从军,在家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殷实快活。那么,方驹子的家,找寻起来应该是很容易的吧?” 许落一把刀两把剑的装扮,害得路人都躲着他走,好不容易拉住一个,略一打听,果然,方驹子家的打铁铺子在这小县城内名气极大。 路人给指了个方向,许落谢过之后,加快脚步赶去。 不多时,许落到了这江东县西城门附近,一个三连铺的大铁匠铺子出现在他眼前。 “方”,一面三角商旗横插在铺子外的墙头上,驹子大名方铁驹,这正是他家的铺子。 此刻,铺子外正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许落靠近一看,当中七八个赤膊的汉子,与一个身边依靠着四名小童的结实妇人,正在对峙争辩。 “你们趁我家男人外出从军,添加支出,克扣进账,我都只当你们是自家兄弟,世道艰难能帮衬一点是一点,没与你们计较,而今你们见他没回来,竟然来谋夺我家铺子,当真是以为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吗?” 妇人将四个孩子掩在身后,直面那七八个汉子,毫不示弱。 “哈哈哈哈哈”,为首的大汉猖狂大笑,“就是自家兄弟,看不得你们孤儿寡母受苦,这才好心帮你经营铺子,你非但不领情,反来责怪我们……那可就别怪兄弟们不讲情义了。” “老三,你跟我说情义?”妇人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不肯表露出来,指着为首大汉说道,“你自小孤苦,我家驹子好心收留,待你如亲生兄弟,你今日这般做法,当真对得起情义二字?” “呸,老子懒得跟你多说”,那叫老三的汉子恼羞成怒,索性不再与妇人争辩,只厉声说道,“反正,自今日起,这铺子就不再姓方了,你若不服,大可以告官去。” “官府都没了,却叫人去告官,这无赖。” 许落身边,一名围观的妇女低声嘟囔。 “就是啊,驹子那人豪爽仗义,待人也好,这老三受他恩惠最多,现在反过来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真不是个东西。”旁边一人低声附和。 周围群众议论纷纷,都对老三一干人很是气愤,只是,谁都没有勇气站出来,去面对那七八名壮实的大汉。 “那我就看看,你们今天能把我们母子五人怎么样。”妇人语气平静,但是从打铁的台子上拿了一把铁锤,站在铺子门口,把孩子们挡在身后。 “好嫂子,不愧是驹子哥的女人。”许落在心里赞叹一声。 *** 第一百七十六章 虎父无犬子 七八条大汉愣是被这个手持铁锤的妇人镇住了一阵。 既然这样,许落也不着急。 终于,带头那个叫做老三的面上过不去了: “哼,你们几个上去,把那个泼妇,还有那几个狗崽子给我扔出去……如若他们还要反抗,就宰个干净”。 老三指使着身边的人,自己则是一个跳跃,把墙角上的“方”字商旗摘了下来,对折一遍,扔在地上踩住。 “三哥,怎么要到这一步,驹子哥一向对咱们不错,咱们……这么……是不是太过了?”老三身后,一名被他指派去对付妇人的青年诺诺的说着,低头不敢看老三的表情。 “滚。”老三一脚踹倒那名青年,也从打铁台上取了一把铁锤,面目狰狞向着妇人走去,“给了活路你不走,那就别怪我老三狠心了。” 妇人忍住眼泪,握紧手中锤子,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坚强面对。倘若他还在……妇人想起心底里那个精瘦但是高挺的身影,总是喜欢叉着腰,站在铺子门口爽朗的大笑,一百好几十斤的大铁锤,舞起来虎虎生风。 他说,我若要做恶霸,就是江东县第一恶霸,我若要做大侠,就是江东县第一大侠,不过,这两样我都不做,我只做江东县第一“惧内”的打铁匠。 若是我家那牲口还在,就这几条毛虫也敢?……好吧,妇人嘴角露出微笑……就当他还在。 她把眼泪忍回去,把孩子往后推,对八岁的闺女叮嘱:“妮儿,娘要是出事了,带弟弟妹妹去江北。” 说完她手持铁锤迎前站定。 “真当老子不敢捶死你个泼妇?”老三吼着,扑上来。 周围的人群已经不敢看了。 “嫂子,我来吧。挡着些几个女娃,莫让她们吓着。”就在这时,一名又是刀又是剑的青年出现在妇人面前,将她挡在身后,妇人不认得对方,但是一时间也来不及发问。 开口的是老三:“你是……?” 老三看许落一刀两剑的打扮,最初也有点慌乱,但见他只是一个人,年纪不大,身体看着也不算强壮,而自己这边却有七八条大汉,顿时又安下心来。 “驹子是我哥。”许落平静的说道。 “兵圣山那边过来的逃兵?那边不是封掉了,一个活人不许出来吗?……哼,我劝你还是不要强出头的好,离这不远可就有庆军,我随便遣个兄弟去报个信,你就小命难保。”老三威胁道。 他这么说,周围人群都在心底唾骂不已。 “你没机会,死人不会说话。”懒得解释,许落抽出背上长刀,淡淡说道,当这个老三手持铁锤扑向五个孤儿寡母的时候,许落就已经对他起了杀心,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你……找死。” 老三见许落抽刀,先是有些惊惶的后退两步,随即想到自己这方人多势众,而且个个健壮,又练过武,未必就怕了他一个小兵。 想到这里,老三目中闪过狠厉之色,似下定了决心,咬牙挥锤扑来,嘴里叫嚣着:“兄弟们,一起上啊,他就一个人,捶死了事,往后一起发财。” 老三一马当先,在他身后,还有三人也挥舞铁锤扑来,另外四人,则是犹疑不动。 “噗……咣当。” 一道刀光闪过,老三握着铁锤的右手,整条小臂被许落轻轻一刀削断,铁锤落地,许落手中长刀架在老三脖子上,原本跟在他身后冲来的三人,都被震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老三的五官因为疼痛扭曲挤压成一团,眼眸中闪动惊恐之色,他站得太近,所以,他能看到许落的眼神,那种经历过尸山血海,杀人只是寻常事的轻松,在他眸中闪动。 “饶……饶命。” 老三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有丝毫犹豫,强忍疼痛,立即跪地求饶。 “我已经说了,驹子是我哥,你刚刚欺侮的,是我家寡嫂与侄儿。” 许落说完,长刀一划,老三身首分离。 “我家寡嫂与侄儿。”听到这一句,方家嫂子眼中顿时再无半分神采,一片死灰——她知道,自家男人,真的回不来了。 虽然在过去的二十多天里,所有的信息,其实都已经表明,他回不来了。但是只要还没有明确的关于他的消息传来,她就还能骗自己…… 现在,她骗不了了。 “啊!”周围所有人都被许落杀人的一幕震撼,惊声尖叫起来,四散奔逃。 把路上刚学的《小游鱼身法》展开,许落一个急进,直冲,转向,斜插,不足一息时间,三名之前跟着老三冲杀过的大汉虽然很明智的各选一个方向逃命,但此刻,几乎是在他们迈开脚步的同时,就都已经躺在了地上,二死一伤,死的两个,脸上兀自留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谁跑,谁死。” 许落的声音,仿佛定身符,所有人都在原地站定,浑身颤抖不已。 现在方驹子一家人会做什么决定还不知道,他们没准不愿意离开,所以许落需要留下这些人,包括围观的群众,来把震慑效果扩到最大。 在这个已经失去管理和秩序的地方,人性的丑恶会被放大到可怕的地步,许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人把主意打到方家孤儿寡母的身上,所以,他决定用最血腥的方式,来震慑住那些将来可能出现的威胁。 见局面稳定,许落转过身来,向着妇人拜道:“嫂子,我叫许落,驹子哥……。” “他,那个狗日的……死了?” 妇人努力控制语气,但是许落能看到她紧握的双拳和身体的颤抖。几个孩子在身后抓着她的衣摆,眼中含泪,望着许落。 许落眼眶突然一酸,只能点头,从怀中掏出来驹子的家书,递给妇人,低声道:“驹子哥总是念叨你,说这辈子能娶到嫂子,是他的福气。” “狗日的,还有心思臭贫,狗日的,他竟然真的敢丢下我们?!呵,真是胆肥了……” 妇人“骂”了几句,颤抖的双手接过家书,拆开来看。她没哭出来,这样最可怕。 “谢谢叔叔。”一名六岁上下的少年,眼中噙泪,从妇人身旁走过来,向许落道。 “你是……青山?”方青山这个名字,许落从驹子口中听过许多次。 “是的,叔叔。”男孩应道。 “你爹常提起你,说你才六岁,就能举得起六十斤的锤子……青山,刚刚看到叔叔杀人了?” 刚刚杀人之前,许落曾让嫂子注意把三名女童挡住,以免他们看到血腥的一幕,而对于方青山这个方家唯一的儿子,许落选择让他看。 “看到了。”方青山回答,面色出奇的平静。 “怕吗?” “第一个,怕。第二个,第三个,不怕。叔叔,我想借你的刀子。” 许落愣了愣,随即明白了,犹豫一下道:“你娘手里有铁锤。” “嗯。”方青山点头,回身从母亲手里把铁锤夺下来,双手举起,几步走到地上躺着的唯一活着的那名大汉身前,在他的哀求声中,毅然举锤,砸落。 汉子的血飞溅起来,六岁的方青山,满脸是血。 “嫂子,我……”许落未经妇人同意,就默许方青山一个六岁的孩子去杀人,想解释一下。 “没事,我明白的”,妇人打断许落的解释,坚定道,“青山是我们家唯一的儿子,他爹,那个狗日的,没了,青山就不再是一个孩子了。这里已经没王法了……每天早上醒来河里都飘着死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有王法,所以,他不能没用。” 听到这一句,方驹子的死,对于眼前的这家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许落大概懂了。 方青山回到许落身边,面色平静,但手臂微微颤抖,带血的铁锤,依然握在手上。 “记住,以后长大了,再遇到这种事,不能让你娘去拿锤子,不能让你娘站在最前面。”许落摸着方青山的头,对他说道,其实这一刻他对这个孩子的力量、勇气,都有些好奇,只是不是时候。 “嗯,我记住了。”方青山坚定的点头。 “青山。” 妇人也伸手去摸儿子的头发,安抚他此时的情绪,母子对视,许落看到,她的眼中又有了希望的光彩。 这大概不是因为她坚强,冷静,而是因为……她必须抓住一点希望。 许落很难理解这种俗世里乱世生存的挣扎,他很清楚,在妇人骂骂咧咧的表达中,对方驹子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但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哭出来。 *** 第一百七十七章 仙人兄弟 方家嫂子低头坐了许久,不见眼泪落地,不见昏阙,更不见寻死觅活,哪都太奢侈,这个坚强的妇人正在盘算一家人的未来。 许落是有想法,打算带他们回出圣村,但是肯定还是要以对方的 终于,嫂子转向许落,喊了声:“许落兄弟。” 声音像是被撕出来的,证明刚刚她把多少惨嚎压在了嗓子眼里。 “……嫂子有事尽管吩咐。”许落恭敬答道。 “驹子信里说,如果他回不来,让我把铺子卖了,带几个孩子回江北娘家。” “那嫂子怎么打算?” “我本来也想过回去的,当时江北安定,我也有家人帮忙照顾几个孩子,只是先前没听到准信,总是想着,没准我家那个牲口命大,哪天就回来了……我总以为,他会回来的,忽然一天打开门,就看见他站在门口哈哈大笑……他怎么可能舍得我和孩子。” 嫂子说着,说着,终于意识到自己离题了。 “不是,不是,说岔了,我没事”,妇人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脸,继续说道,“可是回不去了,就半个月前,江北有个大户听说是趁着庆朝乱了,自立做了皇帝,造反了,正拉兵丁要去打仗呢。我娘家人一点音信都没有。” 造反了?许落愣了愣,出圣村还没动静呢,人一个县的大户都已经自立为王了。这世道还真的乱套了。 他并不知道,眼下的出圣村,其实也已经磨刀霍霍了。 “我刚刚想了想,想带着孩子们去南边投远亲,只是眼下这世道,铺子怕也卖不出去,就先扔着吧。”嫂子那边又说了一句,对于妇道人家而言,也算是有主意的了。 嫂子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舍不得这铺子吧?许落想了想,顺着她的话道:“确实,眼下的世道,这铺子即便能出手,只怕也是贱卖,而这是本是嫂子和驹子哥的心血……所以,铺子咱们不卖。” 很显然,许落猜中了,嫂子抬起头,有些急切道: “那?” “嫂子,这事交给我来处理吧。”许落思索片刻,向妇人说道,说完转身几步来到先前因为劝阻老三而被踹倒在地的青年面前,问道,“你叫什么?” “方二。”青年怯怯的答道。 “你也姓方?……跟驹子哥什么关系。”许落疑问道。 “他……是我表哥。” “啪。”他话音刚落,许落手中长刀的刀面直接拍在他脸上,方二半边脸立即血肿起来,断掉了几颗牙齿,满嘴是血。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知道。” “身为方家亲人,却跟着外人来欺侮自家寡嫂……要不是你刚刚劝过老三那一句,你现在应当已经死了”,许落淡淡说道,“以后这个铁匠铺,你来经营。” “啊?”方二张大了嘴,疑惑的看着许落,从捡回小命到接管商铺,这转变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大了些。 “你负责经营,老实记录进项和支出,每半年会有人来一次,与你七三分账,明白了吗?”许落说道。 “明白,明白。”方二忙不迭地回应。 “我也会抽空回来看你。”许落留下最后一句话,转身走回方家人身边,“嫂子,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许落兄弟安排的很妥当……只是,只是……。” “嫂子是担心去处对吧?我想带你们回去。”许落说完看嫂子及周边众人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连忙解释,仔细说明了出圣村的情况和自己的考虑。 “兵圣关外竟还有这样安生的地方?举人办私学,宗师教武艺,几千张弓?”嫂子也许不是怀疑,只是有些难以置信。 许落点了点头,心想着,还有更多呢,大蛇,仙人…… “好,我们去。嫂子信你。我知道,驹子这一次,没瞎。” 嫂子果然不是一般妇人,果断干脆,没那么多矫情造作。 “那,嫂子带孩子先回屋休息吧,我处理一下这些人。”许落把方家人劝回屋内,转身来到铺子前,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俯身捡起地上的“方”字商旗,拿衣袖擦拭干净,再把先前被折断处拿东西缠好,一个纵跃,将旗子重新插上墙头。 做完这些,许落转向人群,平静说道:“许落抱歉,惊吓到各位乡亲。” “留大家下来,只为让各位乡亲帮忙见证一件事,这铺子,姓方,方铁驹的方,方青山的方……都明白吗?” “明白,明白。”所有人都忙不迭地回应。 “那么,许落就此谢过各位乡亲,以后铺子的生意,还请多加关照……都回家吧,我相信大家肯定知道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能做。” 许落连亲近带威胁,处理好一众乡亲之后,又转向方二等四人道:“你们四个,今晚回家歇息过后,明早就可以开始干活了。” …… …… 晚饭是许落与方家“六口”一起吃的,虽然方驹子缺席,嫂子还是执着的在桌上为他摆了一副碗筷,一个酒杯。 要不是遇到那个丁十尨,只怕现在应当是一桌十多人的大席吧,驹子哥家离兵圣山最近,总是说着要带营内兄弟到家里玩耍,一醉方休。 许落喝了一杯就停,开口道:“嫂子,其实有件事,我刚刚在外面没说。” “啥事?兄弟你只管说。” “我想请嫂子在这里再等我几天”,许落把剩下的六封家书放在桌上,“还有这些个兄弟的家人,我也要去把信送到,再看是否需要一起接回去。” 嫂子点了点头:“应该的,兄弟别担心,这里的人今日都被你镇住了,我们多住几天,不会出事的。” “那就好,我不会让他们看见我离开的。另外,我还想请嫂子帮我规划下路线”,许落指着信上的地址道,“这些地方,我都不太认得,不知怎么走,才正好一路绕过去,再绕回来。” 嫂子点点头,说:“我看看。” 很快,她就帮许落规划出了一个大概的路线,而后有些担忧道:“这么些地方,虽说没有太遥远的,可是没有个把月,怕也转不过来啊。” 许落明白他的担心,也不隐藏,直接道:“那我就不瞒嫂子了,反正你们去到出圣村后,也会知道的……我还想收青山做徒弟呢。” 他这一番话没头没尾,方家大人小孩都面露困惑之色。 然后,他们就看见许落脚下踩着一柄飞剑,缓缓升了起来。 “我夜里头这样走,很快的。” “仙仙仙……” “不算的,你们去了出圣村以后就明白了”,许落一下也解释不清楚,一边慢慢飞出窗户,一边道,“嫂子,那我就趁夜赶路了。” 方家嫂子木木的点了点头。 “娘,刚刚许叔,说要收我做徒弟?”方青山仰着头问了一句。 妇人点点头,哗啦一声,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下来了:“姓方的,你厉害啊……都跟仙人做兄弟了。好,好,咱们青山要做仙人了……好,咱们俩这辈子,值了。” ***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人世间 血,火,尸体,断壁残垣……兵圣山一战后,庆皇下令那一战生存下来的近十万人不许退,不许进,原地待命,并派军队封锁。 目睹了仙人厮杀的将士们平静下来后很快猜到这意味着什么——庆皇,准备将他们当作替罪羊了。 于是,十几天前,他们反了,或者说,暴乱了。 这是许落在路上了解和推断出来的情况。因为满路都是不成体系的庆国乱兵,一路抢掠;还有趁机为祸的盗匪;充斥道路,扶老携幼逃亡的人。 许落很难理解,一个皇帝,一个朝廷,怎么就能因为一点私欲,把整个国家赌上去。 这还能算是人主吗? 他没办法关心这么多人,能做的,就是尽量、尽快,找到小峰山几位弟兄的家人。 …… …… 大牛家里处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一大早架好了牛车。 车上堆着不多的一点家当,还坐了老的小的,大儿子负责赶车,他自己和媳妇一人肩上一个背囊……这是要走了。 大牛家的老两口出门去送,拣了家里能用的几件东西,说:“带上吧,到了外面总难免缺个啥。” 老邻居早已劝过,而今最后劝了一次,说:“上车,一起走,路上有俺家照应着,怕啥。” 老两口笑了笑:“俺家大牛还没回嘞,俺俩走了,他回来找不着人咋办。” 老邻居叹着气:“老哥,老嫂子,俺知道你们的心思……可是谁都知道,兵圣山败了,十几万人没了……剩下的也反了,全乱了,再不走,没活路了。” 老俩口互相搀扶着:“这不还没准信嘛。大牛这孩子你也知道,傻楞傻楞的,不是都说傻人有傻福嘛,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老邻居最后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走了。 几天后,满村子唯一剩下的这对老人见着了一个后生,他说:“二老是大牛哥的爹娘吧,俺是帮忙来接你们的。” 老爷子握住了老太太的手,“你看,我说咱们这傻儿子命大吧^小哥你等等,我们这就收拾去。” 许落背过身抹一把眼泪,不敢让老人看见。 …… …… 黑子家的老太太和儿媳妇一向处得好,比亲娘和闺女都要好。 这天老太不知怎么了突然发起火来,狠心把儿媳妇赶出了家门,又把她的东西收拾了个包袱扔出门外。返身还把大门给插上了。 媳妇儿在外面哭,敲门说:“娘,这是咋了,俺哪错了你跟俺说,俺改。” 老太太靠在门后,“秀啊,走吧,躲过了祸再回来也行,在外头另寻户好人家也行。” 媳妇儿不肯:“娘,你这是啥话,俺不走,你开门,咱一块等黑子回来。” 老太太一巴掌拍在门上,“万一黑子死了呢?” 媳妇儿说:“他要是死了,俺就更不能走了,俺给您养老送终。” 老太太换了主意:“俺照实了说吧,其实俺是嫌弃你嘞,也没给俺们家留个种,俺想过了,俺们家不要你这不下崽的货了。” 老太太的话很伤人,媳妇儿却是一丝都不见怪,红着脸说:“那不是黑子在家呆的少嘛,刚成亲就征了兵,等他回来俺就生,生一大窝,到时您还得给俺伺候月子。” 老太太泣不成声,来横的,“滚,再不滚俺一头撞死在门上给你看。” 媳妇儿知道老太太刚烈,不敢再争,捡了包袱往院外头走。 等到看不见儿媳妇人影了,老太太才回了屋,换上黑子娶媳妇时给自己置办的新衣裳,靠在井边喃喃自语:“儿啊,娘估摸着你八成是回不来了,我做主把秀给赶走了……你别怪娘,咱不能耽误人家……娘就不走了,娘老了,跟着去只会一路拖累了春枝,她也不好再找人家。娘啊,这就下来找你和你爹。” 突然来了一个后生:“大娘,您是黑子哥老娘吧,我这帮忙来接您嘞。” “啥?” “帮黑子哥来接您嘞。” “哎哟”,老太太一拍大腿,站起来指着院外,“快,小伙子你快帮我追……” 她话还没说完,从院墙底下站起来一个人,大笑着喊:“娘,你说,我要不要也换身光鲜的呀,咱这就见黑子去。” 媳妇儿原来一直就没走。 …… …… 连方驹子一家在内,总共七家,许落找到了其中五家。 三家跟他上路。 两家兄弟多,扶持着老人,选择去了南边投亲。 剩下一家,他到时已经人去楼空。 “剩下就是林哥家了。”许落掏出最后一封什长林泰的家书看了看。 已经汇合同行的方家嫂子在旁说:“对了,去这位林泰兄弟家,得渡一条河,然后咱们就可以直接从另一边绕去兵圣山。” 还是白天,面前这条叫做兵圣江的,其实是河,但是水深流急,据说河对岸,林泰的家乡,正好也是八百年前那位兵圣爷出生的地方。 许落带着人沿河找渡船。 “几位渡江?”许落等人好不容易找到渡口,江边乌篷船里走出来一个老翁,满头银发,脸色倒还好,两手揣在袖子里,笑容满面的开口招呼。 “是的,麻烦老丈了,我们一行人多,行装也多,不知是否一次装得下?”方家嫂子出面应道。 “无妨,我这船不小,塞一塞,一次正好,只是船舱小了些,要麻烦这位小哥呆在舱外陪我老头了。”老翁说着,将船靠过来。 许落与众家人忙鱼贯登船,船舱里堆了行礼,亏得孩子们都不大,堪堪挤下,许落则是站在了舱外老人身边,凭风听涛。 “小哥这是哪里来的?一人带了这么些老弱,看也不似你的家人。” 老翁划着船,撕随口寒暄,问了一句。 “他们都是我军营里弟兄的家人。”许落拣能说的,大致说了一下情况。 “原来小哥是从兵圣山来的,但看这刀,却不是庆国制式,不知……能否让老朽长长眼?”老翁双手摇着浆,似不费半分力气,看着许落微笑道。 许落犹豫了一下。 老翁摇了摇头:“分明不是世间人,却偏偏做着世间人都未必肯做的事,用着人间道的刀。” ***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修长生八百年 许落身上现在没有修士气息,体内封印是问鼎级别。 所以,老翁的这句话,这份眼光…… 有时候一个人的眼光就能反映他的实力,许落猜不透他的境界,警惕的后退一步,拍下一颗毒丹,长刀在肩后,两柄步云剑轻颤,同时炼魂幡在手。 他摆出的是自己目前所能做到的最强防御姿态。 老翁微微有些错愕,随即笑了笑道:“何苦呢,点破一句而已,我并未将你看穿。” “你不是修士?”许落趁着嗑药后灵气发散,已经试探过了,对方身上全无修士气息。 “老夫又不是修士。” “那……” “稍安勿躁”,老翁似拉家常般问起,“小兄弟过江找的军伍兄弟是否姓林?” 许落愣了愣,点头道:“对,老丈可认识林家?” “过河没有林家。” “啊?”许落又掏出家书看了看,难道找错了? “诸葛家子弟世代从军,不至一方主将,不敢以诸葛为姓……庆国无诸葛,近百年了吧。”见许落惊疑,老翁解释道。 庆国百年无诸葛这句话,许落在军中听过,庆国军中最后一个诸葛家人,正是百年前柱国将军诸葛遂。想到这里,许落对老翁的话,此时已是信了七八分,但是家书上面分明写着林泰,并林家大宅。 “你打开看看,便知我所言不虚了。”老翁看许落犹疑,淡淡道。 “兄长家书,只能由其家人来拆,我不便拆看,请老丈见谅。”许落略带些歉意回道。 “那便由老夫来拆好了,人已经死了,这信里说不准还活着几分,你不拆开来看,怎与他说话。”这一句话落在许落耳朵里,懂犹未懂,手中家书不知怎的已到了老翁手上,旋即被拆开,阅看一遍,递还给许落。 “你看,这不是还活着几分嘛。”老翁似心情不错,笑容满面道。 许落低头看信, “此信若至,则我当已身死疆场。死必战死,无愧诸葛。死而无成,有负诸葛。家有幼子,聪颖而体弱,乞不从军……落款,诸葛泰。” 林泰大哥,竟然是诸葛后裔,难怪他兵法娴熟,不像普通军士,想不到诸葛家子弟竟然真的化名从最低级的士卒做起……却不知,若没有遇上那个丁十尨,庆国会不会在百年之后,又见诸葛。 许落怔怔出神。 “我说他还活着几分,你说……他活在哪里?”老翁目有深意,看着许落问道。 “想来自是活在诸葛一脉世代绵延的气节里吧?”许落想起来信中两句,死必战死,无愧诸葛,死而无成,有负诸葛,放在俗世确实算得上壮怀激烈,这,就是诸葛家人,兵圣之后。 老翁摇了摇头,道:“我说他活着,只在信末,当他是一个父亲,去尽为人父者应尽之事。你可知道,他写这最后一句,为幼子乞不从军,需要多大勇气?……那是诸葛家数百年的规矩。” 一直从容平静的老翁,此刻语气终于有些低落。 许落有些出神,老翁口中的死与活,令他沉吟许久,那不是寻常人的死与活,不是修士的长生或陨落,也不是儒家经典里的死与活,那是最简单又最难得的,作为一个“人”的死与活——为人者,人性最本真处在,则活,人性本真不在,则死。 “你看我是死是活?”老翁突然发问。 “这……老丈身体健朗,自然长寿。”于老人前说生死,是大忌,许落如今对于俗世的人情世故已经懂得不少,忙应道。 老翁又问:“长寿有尽时,奈何?” 许落答:“无可奈何,安天命。” “那诸葛是死是活?”老翁追问不休。 “兵圣爷退隐时传闻已经陨落,而今又过了约八百年,虽无明证,想来应当已经……”许落记得史书记载,八百年前那位兵圣诸葛并非修士。 但是他话未说完。 老翁又抢了过去,有些气愤说:“你说想来应当?想来人死人便死,怎不想人活?” 许落觉得他有点无赖,难怪溪儿说,老人老了,会像孩子,于是许落笑着说道:“庆国千万百姓,倒是皆求兵圣爷犹在。” “罢了,罢了……你这办俗世里人,半修士的,跟你说不清。你说我该死,又说想我活,你说诸葛该死,又盼诸葛活着……此一事,我在书卷里看了数十年,在疆场血与火里看了数十年,在茶与酒里看了一百年,在诗与画里看了一百年,在柴米油盐里看了两百年,在修仙人处看了足足三百年,最后,又在这渡口乌篷船上看了五十年,还只看到了一半,要你来说,确实为难你了。” 老翁双手撒开木桨,站起身来,脚下三丈乌篷,船行一线如飞渡。 许落要是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那就可以投河了。 【八百年前兵圣爷,乌篷船上摆渡人。】 问题逻辑不对啊,活了八百年的凡人?! “请兵圣爷解惑。”许落一揖到底,这是他在俗世,第一次以晚辈的身份,如此恭敬而真诚的行这样的大礼。 “解什么惑?”兵圣诸葛反问。 许落想了想,心想难道是境界太高我看不破?若不然,没有别的道理啊,于是道:“请问兵圣爷是否是通道中人?晚辈许落,出身空冥宗,本是元婴修为,因被家师封印下山,于俗世中生活也有些日子了……” 许落直爽的自报家门,如果对方真的境界高到他嗑药也看不透,有心加害,他说不说都一样,挡不住。 “哦,空冥宗,当世诸夏三大宗门之一,一山无径道无踪那个空冥宗……元婴许落?似乎在修仙人处听过。” “那兵圣爷?” “老夫真不是修士。” 许落心说我都这么坦诚了,你倒也说点什么吧? 结果兵圣诸葛又道:“我不修长生,就不许活八百年了么?” 这么说,是真的了? 许落一时间脑子里很混乱,因为被违背的东西不是知识,而是常识。 “先送信吧,不必提我,他们也不知道还有我。”诸葛说完想了想,“他信里说到那件事,为幼子乞不从军,我会去安排。” *** 一百八十章,这本书的核心世界观终于要出来了。修士为什么没有灵气就那么弱这个被你们质疑很久的问题,也有答案了。 第一百八十章 一月摆渡人 林家,准确的说是诸葛后裔,诸葛本身姓诸名葛,后代以他的姓名为姓,又怕辱没先人,隐去了姓,于是一切就变得不可查了。 总之他们是真正的大户,地方豪强,许落带来的人都被暂时安置好了。 而他本人,被兵圣爷留了下来。 突然一日起,来往渡口的人都在说:“老丈哟,你总算是认老服老了吧,这不,终于是找了个年青人帮忙咯……你一个人在这摆渡多少年了来着?我想想,我想想,哎哟想不起来咯,只记得我还小时你便在了,而今我孙子都有了,你还在……是该交给年青人了,享享清福。” 乌篷船添了一个后生船工,然而划桨的依然是那个老人,年轻那个二十来岁的大好小伙,却游手好闲,不是坐在船首看水,就是坐在船尾看人。 这个懒散的船工就是许落。 他无心摆渡,好奇心全在有时深刻,有时顽童的老人身上了。 “兵圣诸葛还活着,年已八百有余,难怪那些史书、演义,都对他的死语焉不详,民间更有无数个版本的传说,但他又真的不是我以为的修行之人,这实在令人诧异……” 关于这一点,许落这几天已经追问了无数遍。 真实版本的兵圣诸葛,也在许落面前慢慢展开,具体起来。 兵圣诸葛,至“死”之前不曾亲手杀一人,却又杀人盈野。书生初领兵,一月杀二万,二月杀五万,三月杀十万,嘉楠江上水淹二十万,南岭谷地火烧十七万,灭当时宋国坑杀三十万,伐当时赵国,破城屠百万…… 文弱书生羽扇纶巾,运筹帷幄之中,杀人千里之外,所屠不可计数,且未尝以败,信念不断累积。 用诸葛自己的话说: “如此过了数十年,突然一日,我于山峰之上观地势,设计备战……战犹未起,但我目光所及处,敌兵二十万于何处死,怎样死,死状如何,仿若亲历……不只在心中,还在眼中。 便从那一刻起,我心中生出一股意志,觉得天下亿兆,民也罢,兵也罢,贵也罢,贱也罢……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间,弹指便可灭杀……天下苍茫,我主死。 恰好那一日,随护之中有隐忍潜伏的赵人遗孤暴起刺杀,我转头对他说,‘死’,他便死了。” 兵圣诸葛说起这番话时,并无半分壮怀激烈。 他已经有自己的道,他的道,是生死,他先前所说看了“八百年看尽一切只看出来一半”的那一半,是生死中的死。他当前只懂死,死意凝聚成其道,反而因此寿八百有余而不死,有朝一日堪破了生,便是大圆满。 “不知兵圣爷现在的境界堪比修行的哪个阶段,结丹?元婴?……若是元婴,那他岂不是天南空冥以下有数的几人之一?至少在这天南燕、庆、梁三国,是第一人无疑了吧?也不知,他的大圆满,又是何等威能?” 这个问题,许落也问了。 “我也不知,我最强就杀过一个元婴初期。”兵圣爷是这么回答的。 “什么时候?” “八百年前。” 许落额头冒了点汗。 兵圣诸葛笑笑道:“放心,我后来没有太多精进。” 许落突然想起来岑溪儿曾对他说过的那个传说,当时岑溪儿是这么说的: “小时候听爷爷提过一个说法,说是兵圣爷生前最后一次北伐的路上,路过兵圣山的那天,天上突然降下来一个仙人。仙人说兵圣爷杀孽太重,逆天逆命,不能继续留他在人世间,就用一把好大好长的剑,凌空劈下来……害了兵圣爷。” “爷爷还说,就是因为这样,后来兵圣山上才有了那面百丈高,平直如壁的断圣崖。” 许落将这两段话原话转述给兵圣诸葛听。 诸葛回忆了片刻,道: “大致是这样,断圣崖是对的,他当时拿剑劈我,说的话也差不多,只不过故事结局错了,那天死的那个,是他。而我也重伤,又怕后续你们修士源源不断的来,干脆,就假死脱身了。” “我与修士交手不多,因为我的出手,无法控制。记得后来还有一个落箭山的结丹老祖惹过我,我没杀他,只是瞪了一眼,于是他折损寿元数百年,且修为从此再无寸进……现在想想,也该快寿元耗尽了。” “嗯”,许落说,“已经被我弄死了。” 许落隐去部分细节,将自己遇到落箭山老祖结阵续命的事情说了。 “难怪,我说庆国小皇帝晚年怎么突然疯了。” “那你当时想过出来解救黎民吗?” “没有,你需知道,这样的事,我看了八百年了,这就是人间。” 许落沉默了一下,也对,但这并不同于修士超脱尘外,对俗世的轻视,而是另外一种心境,如果说修士是居高临下在看,那么兵圣诸葛,是身在其中,埋骨渡人,把生死看淡。 …… …… 许落在渡口陪着兵圣诸葛摆渡了一个月。 乌篷船上一老一少,迎送渡口人来人往,日复一日。 这期间许落有些什么想法,便主动去说,兵圣爷有时会与他交流,有时便只是听。他也会问一些问题,每隔几日,他就会问一次,问许落看到了什么? “人啊。”第一次,许落答。 “什么样的人?” 许落面色尴尬,犹豫开口道:“男人、女人、老人、中年、青年、少年,孩童。” 兵圣爷皱皱眉:“过几天我再问你。” 几天都许落的答案是:“哀伤之人,喜悦之人,无波澜之人。” 兵圣爷问:“乱世艰难,还有喜悦之人?” 许落点头:“曾经餐餐有肉仍不喜,而今数数包袱中馒头尚多便喜悦,曾经为半亩地与人拼死相争悲愤至极,而今背井离乡抛下一切,踏上渡船一刻只有喜悦。” 兵圣爷又问:“那谁人无波澜?” “你。” 又过了几日, 许落说:“我看所有人,看见一群人,看见一个人。” 兵圣爷摇桨:“皆是一船渡。” 再过几日, 许落说:“我所见仍然是一群人,一个人。” 兵圣爷问:“有不同?” 许落点头:“有人三五成群,小心翼翼算计防备,他是一个人;有人孤身上路,心里想着找寻与重逢,他是一群人。” 之后数日,许落都再没能说出什么新的感触,兵圣爷问过几次,也就不再问了,之说了一句:“你所见的每一个人,多多少少都是你。看破他们,也就看破了自己。” 除了这个话题,两人也不时交流些对修行的看法。 兵圣诸葛虽不曾修行仙道,但恰如他之前所说,他在修仙人处看了足足三百年,细节处未必全部了解,但对于修行一事所知并不少,许落与他交谈,总有一种知己不知彼,而对手什么都知道的感觉。 这不是实力上的下风,而是心境上,许落也落了下风。 至于收获,封印还在,许落自己也不知道。 ***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人间道(上) 许落做了一个月的摆渡人,起初他认为兵圣爷是要教他什么,可是事实又好像没有,他似乎只是在引导许落以某一种新的视角去看待这个俗人,还有俗世里的人。 又或者,其实老头自己也没有方向。 这一个月中,少则几十,多则上百,一老一少每天要摆渡很多人过河,这些人多数是逃亡的难民,不管去向如何,境况如何,很少有回来的。 许落甚至见过有人死在船上,不止一个。 兵圣爷说:他们一路绷紧了神经逃命,登船一颗放松下来,所有精神与身体的苦难、负担一并袭来,扛不住便死了。 一直到许落离开前的最后一天,夕阳横在水面,兵圣爷把乌篷船停在河中央,水流湍急,但是小船纹丝不动,他煮了黄酒,取来一张小方桌,和许落对饮。 “我的东西,我的道,教不了人。子子孙孙,我试了许多代,最后放弃了教导,但又盼望再出一个我,于是,便留下家训,诸葛家男儿,必从军历练,从最低做起……我寄望有人如我一般,突然悟道,可惜,还是没有。一直没有。 有一种感觉,大概你们修仙之人也有……眼睁睁看着亲人离世,一代,一代。当然,你们出世在方外,大概容易放下些,而我不同,我就在身边,看着他们一代一代的死去……慢慢麻木。”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倒了两杯酒,自己喝了一杯,却没请许落。 “忘了……久不与人对饮。你请。”他喝完笑着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许落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东西,孤独,八百年独活,血脉渐淡的孤独。 “你有遇见过和你一样的人吗?”许落喝了酒,试探过问道。 兵圣爷摇了摇头:“没有,一个都没有。” “那,总有相似的状况吧?”许落追问。 这回兵圣爷终于点了点头:“有的,你也见过的,俗世里叫做天下一品。这批人开始脱离了俗世武学的桎梏,又非你们修行中人,要说,还是与我更相像些。这类人,这八百年间大致出过近一百个,如今在世的,公开的十几个,隐姓埋名的也有几个,我多数专程去看过……” “他们算吗?” “算在路上,半步踏了进来,但是几乎都不知道怎么往下走,而我也帮不了他们。” 许落突然想到了宋诚,他的道,是杀戮,而兵圣诸葛的道,是生死,这么算来,他的道,应该可以算作兵圣爷的道中的一个分支。 那是不是意味着两者有什么共同之处,可以指点? 许落把自己所知宋诚的情况和盘托出,并把疑问抛了出来。 兵圣爷摇摇头:“我去看过他出手……” 意思很明显,宋诚已经被否决过了,许落动手给兵圣爷添了酒,一时间不知道话怎么说下去。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要留下你陪我摆渡吗?”兵圣爷主动问道。 “我一度以为您老准备教我些什么……”许落苦笑一下说。 谁料兵圣爷竟然点了点头:“你想的其实没错,我是在做这个尝试,因为不知你应该走哪条路,所以,便教你看这世间,还有这世间人……”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既是修行中人,又即将迈入俗世天下一品的……于是我很想知道,是不是这样,才是正确的路。” 我快天下一品了?许落有些糊涂。 “你知道那些俗世天下一品,为什么都走不到我这一步吗?”兵圣爷问过后自己回答,“原因大概有很多,但是我坚信其中一条是主要的,寿限……他们哪怕走错路,哪怕走得慢,如果时间足够,我相信总有人能走过来,和我站在一起。 但是可惜,俗世天下一品最高寿的,我只见过一百四十岁,他们的道与路,皆早早葬于轮回。而我,或因是一瞬间顿悟,又或者因为我的道,本就是生死……于是成了漏网之鱼。” 这样说,许落就明白了,他没有寿限的问题,轮回规则于他而言变得宽容,于是,兵圣爷认为他有可能在这条路上走到更远。 问题在于,我要走这条路吗?未来化神、问鼎,难道实力不在兵圣爷这个“唯一”之上?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过这个问题。”兵圣爷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继续说道:“为此,我曾在十余个小宗门,以外门杂役的身份,观察了三百年……还曾试着教修士入俗世武道。” “对对对,宋诚可以修行,那么,他岂不是更适合的人选?” 许落想到这一环,觉得兵圣爷所说的问题似乎不难解决,让俗世一品武者修行,或让修士习练俗世武道争取到一品,不就行了?虽然这样的人少,但不至于没有吧,宋诚就是一个。 “不是已经说了我试过了吗?”兵圣爷有些不耐烦道,“仙道一成,武道便自行崩散,八百年间,我已亲眼见过三个这样的俗世一品了。至于那宋诚,我曾亲口对他讲过,让他自行选择。” 许落愣了愣:“他选了武道。” “哦,难得。” “那兵圣爷你……” “我本身不能修行。” 天渐渐黑了下来,兵圣爷点了一盏灯,挂在船头,明明只是一盏灯,但是灯火映照在河中,因为波涛一层层,便照出许多灯影来,仿佛有了无数盏灯,照得整一片空间大亮。 许落似有所悟,这灯,或就是兵圣爷自己吧,他是那条路上唯一的独行者。 点完灯后,兵圣爷回来亲手给许落添了酒:“八百年了,我的道再无多少精进,近来我有一种感觉,轮回规则,快要来找我这条漏网之鱼了。” 他把酒杯举起来道:“小友能否答应老夫一件事?” 许落连忙举起酒杯:“兵圣爷请讲。” “把这条路走下去。”兵圣诸葛仰头把酒喝了。 许落犹豫了一下,心说我现在似乎也没别的选择,至于修为恢复之时天下一品的道是否会消亡,也没什么可在意的,于是道:“晚辈一定尽力而为,若有所成……” “若有所成,究其根本,而后教习天下,给天下凡人一个机会,给人间道一个机会。” 兵圣爷起身,长揖到地。 许落连忙闪身,不敢受这一拜,又连忙将兵圣爷扶起来。 人间道,这是许落第二次听兵圣爷用这个说法了——真的有一种道,不同于仙道吗? ***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人间道(中) 世间有正道,有魔毒修士,细分还可以更多,比如阴鬼道等等,但是他们的修行归根到底都是一样的,都是仙道,都是以灵气的存在为基础——这一点,妖蛮两族,甚至灵兽,都没有例外。 而兵圣诸葛所说的人间道,显然不在此列,他已经说了,他不能修行,那就等于说,与灵气无关。 “人间道,是什么?” “大概算是我取的名字。”兵圣爷笑笑,然后说:“但也不是没有根据的。这数百年间,我不断追索,也不断收集信息,自己推理出来了一个故事,你要看看吗?” 许落点了点头。 兵圣诸葛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一边道:“对了,你说你现在所在的那个出圣村,百年前我曾去过,看过那村子宗祠中一块石牌上的记载。” 许落也是见过那块石牌的,于是道:“那个我也看过,但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他边说边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 【道既不予,我自来取。】 扉页上八个字,遒劲有力,这意思站在一个体质不能修行的凡人的立场,很容易理解,老天从我一生下来,就剥夺了我修行问道的机会……你既然不给,那么我就自己来拿。 好大的气魄,许落抬头看了看兵圣爷,但他有资格这么说。 翻过第一页,便是正文了,开头第一句话: 【从来哪有修行事?凡俗之极便是道。 日:“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 许落愣了愣,这意思,天下最好的厨子,岂非也能问道?然后最好的屠夫,最好的弓手,最好的郎中……难道他们都可以找到自己的道? 这人间道,也太简单了吧?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是兵圣爷洞若观火,笑着道:“难道你以为,做一个天下第一的厨子,会比你们修行仙道来得容易吗?别忘了,天下亿兆。” 许落怔了一下,因为兵圣爷说的,其实是对的,于世间亿兆中做到厨艺第一,难道比修行容易?不,绝不容易,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凤毛麟角,比之修士更难得。 但是偏偏,他们没有机会问道、长生,只因为天生的体质,没有修行天赋,于是,他们很快就会被轮回规则湮灭。这公平吗? “你再看下去吧,当个故事来读。”兵圣爷温和道。 “好。”许落收起轻视心里,认认真真看了下去。 【蛮荒时代,男人狩猎女人采集,为了一日三餐辛苦,做的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却诞生许多大圣。 华夏族大羿,从一个少年开始,为了吃饱这个最简单的需求,穿着兽皮,手持弓箭奔走在山林间狩猎,日复一日,从射兔射狐,到射猛虎与狼,后可射异兽大妖,最终掌握“矢射之道”,指掌之间握有风与雷霆,强弓一开,可以直冲九天,击穿层层云雾,打破天地鸿沟。】 这一段,与出圣村宗祠中的石牌记载一样,难怪兵圣爷说他去过。 【大羿封圣后,仍过着平常人的生活,仍射兔与狐,取肉食用,取皮制衣,于凡俗之中藏大道。 后有神与妖,将凡人视同蝼蚁,杀戮践踏。 大羿负箭持弓出深山。 大羿行至弱水,见一人脸、马蹄、混身披着红色长毛的恐怖妖兽正在水岸山岗上吞食几具人尸,在它身边,遍地都是人头、碎骨。 大羿大怒,挽强弓如满月,蓄势待发,喝止妖兽。 妖兽名为猰貐,本为人面蛇身的天神,堕世之后样貌、性情皆大变,但仍保存天神之体,金石利刃不能伤它分毫,因此,它视大羿如无物,仍旧吞食不停。 “待我吃完这些,便来吞你。”猰貐兽身而口吐人言。 大羿怒而射之,箭上有疾风,去势快到目光不能及,箭簇之上有电光如链,藏着雷霆本源之力。 “人圣,道箭?!”猰貐感受到箭矢威能时,大惊失色但为时已晚,被一箭钉在山崖之上,哀鸣数月而死。 它本可以被一箭射死,但大羿为警示神与妖,故意不射要害,钉其于高山之上,使其哀鸣数月才死去。 “但有食人者,不论神与妖,我必杀之。”圣羿开口,声动天地。 大羿行至桑林,遇有野猪化形妖兽,名为封豚,祸害种植,方圆千里内,种植之民颗粒无收,饿殍遍野。 封豚藏身桑林之中,自以为林密叶茂,弓箭难以施展,不惧大羿。 “我虽为妖,已获天封,故名封豚,你敢杀我?”封豚警告大羿。 “天封么……凭甚么由它来封?我欲杀,便杀了,天奈我何?!”大羿立于千里密林之外,搭弓射箭,箭破三千木而无半分阻滞,射杀封豚。 “民生不易,祸害种植者,同死。”圣羿再次开口,警示神与妖。 此后,人圣大羿,负箭持弓而行,又……于畴华之野,箭破神物天石盾,杀异兽凿齿;于地之北极,水火中血战,杀天地同生神兽九婴;于洞庭湖,箭击水下三百里,杀修行千年妖蛇;于青丘国,一箭掠过万狐阵,杀仙狐大风…… 大羿“矢射之道”攀至无上巅峰,民间奉之为“箭神”。 大羿受万民信仰之力,更进一步成为“普世大圣”,大道气机磅礴,形成一道巨大光柱,直上九天,与天地同辉。 众神惊,降雷鸣之音警告大羿:“你杀普通妖兽也就罢了,但猰貐、封豚与九婴,一为天神堕世,一受天封,一为本源神兽,它们不论有何恶行,都不是你一介凡人可以杀的……凡人妄言称神,蝼蚁焉敢犯道……收敛吧,吾可赐你通天成神之径,修行天道,尚有可活。” 大羿仰天长笑,“从来哪有修行事?凡俗之极便是道。我自有道,无需你来赐予。至于你的道,所谓天道,若是再不收敛,再以万民为蝼蚁,杀戮践踏,便是我箭下取死之道。” 众神怒,合力造成伪阳九个,与唯一真阳并列于天空,聚十阳,炙烤山林菏泽,毁树木使百兽无可居,断人肉食,毁种植之物,断人谷食,毁河流山泉之水,断人饮用…… 是为“灭凡”,民死无算。 大羿请另一人圣,名为尧,聚九州万民,与民日:“助我射日。” “我等皆是凡人,如何能助你?”有人道,其余民众响应纷纷。 “不要小看了咱们凡人之力”,大羿道,“聚万民之鼻息,便是风的本源,集万民之愤怒,便是雷霆的本源……天地种种,皆是如此,只是平常被天神窃去使用,反用来欺万民而已。万民同心,借我风与雷,我可射日。” “吼”。万民振奋,仰天怒吼。 “破”。大羿连射九箭,疾风助箭势,呼啸而去,直击九天,箭芒之上附有炽烈雷电在闪动,势不可挡……连续九道耀眼光芒过后,九个由众神合力造成的伪阳尽数爆裂陨落,只留一真阳当空。 “天上那些……诡计已破,有人敢杀我否?来与我战!”大羿意气风发,向天怒吼。 众神惊惶,纷纷推诿,无一人敢正面迎战大羿。】 这段文字描述的人和事都是许落不曾听闻过的,它像是一个狂妄又虚无缥缈的胡乱编织,无知的认为,人间道,可以抗衡仙道,甚至是飞升之后,真正的仙人…… 许落有心嗤之以鼻,但是脑海中忽然回想,春生曾经在与张畟等人的一战中出手: 【箭七……北冥】 【箭八……洞庭】 与这段故事中的记录,正好对应。 关于那两箭,许落后来问过春生,他说并不是自己编纂,而是来自破日弓和体内古弓气息的指引。 难道这世间,真的有过人间道? ***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人间道(下) 如果真有过人间道,它是为何消失的? 许落有些迫不及待的往下看下去…… 【不久之后,有天神谋划阴诡之术,使一兔妖吞了大羿未婚妻子,帝喾之女嫦娥的神魂,侵夺其身体,迷惑大羿,又遣派一天神降世,伪装凡人,经嫦娥引荐拜入大羿门下,伺机加害。 大羿不通阴谋诡变之道,加之对嫦娥用情至深,对她不加防备,日久之后终是被其引诱,消磨了心志,道心破损,斗志全无,最后被天神伪装的弟子逢蒙所害。 大羿虽死,人圣不绝,保全人间道香火绵延。】 又夸张,飞升成仙后的所谓天神,竟然要靠阴谋才能杀一个凡人大圣?作为仙道中人,连许落都不知道,飞升之后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兵圣爷这一段推论,太过玄虚。 【至大争之世,民众日常更加丰富,除衣食外,乐、书、法、兵、商、铸、历数、五行……乃至诡辩之说皆入民众日常。 一时间百家争鸣,时有圣人出。 当时,儒、道、法、墨等为俗世大家,自有圣人迭出,不必细说,更值得称道的是,另有许多原本被认为粗鄙甚至下贱的行业中,也有人得道称圣。 时人赞曰:世俗诸事,无贵贱,皆有其道。 公输般,粗鄙工匠而已,为谋生计,养家糊口而学习土木造作之术,观草叶而制“锯”,能断不能断之物,观鸟翔而作“飞鹞”,能使凡人飞行,开一道之新,最终领悟“匠作之道”。指掌“规”与“矩”,可画地为牢,封禁一切,可聚土木成器,镇压攻伐,无往不利。 公输般曾以道器石磨镇压一尊大妖,使这尊大妖无奈为其推磨三十年,碾压自己族人妖蛮无数,最后大妖脱困之时,公输般衔尾追来,大妖欲哭无泪,“不是说推磨三十年,便不再镇压于我了吗?” 公输般大笑,“放心,辛苦你三十年,我追来只为了付工钱而已。”说罢取了一文钱,抛给妖圣。 大妖接钱在手,嚎啕大哭。 时人传说,“有钱能使妖推磨。” 庖丁,其名意为“厨师”,同时是个血腥屠户,杀牛宰羊数十年,一日听得神曲《经首》,不自觉间,每出一刀都切合音律,如入无物,顷刻之间,一头牛皮、骨、肉清晰分离。庖丁以技进道,顿悟“刃解之道”,指掌“刀”与“俎”。日:“吾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只凭神念感知,便可于千里外操利刃**神与妖,而对方如鱼、肉在砧板,难有反抗之力。 当时有鱼妖于河流中兴风作浪,击沉过往船只,吞食落水之人,庖丁问它,“人好吃否?……我教你吃鱼吧,好大一条鱼,当很鲜美。” 说罢抬手在空中轻挥,未触及鱼妖身体,却在顷刻间将它剥鳞去骨,切下鱼肉千斤,大锅烹调,分给沿岸百姓食用。 河患终除,百姓拜谢庖丁,庖丁几口吃罢鱼妖硕大的鱼头,笑道:“信什么天神?信什么妖圣?……黎民以吃饱为第一要务,以吃好为第一追求,跟着我,有肉吃。” 时人皆说,“神大妖大,吃肉最大。”】 许落看到这里一拍大腿,果然,工匠和厨子得道了……就算是编的,也实在有趣。 【这是一个人间道大兴大盛的时代,但同时也是一个大争大变之世。妖蛮之道同样兴起,屡有大妖得道化形,混入人世趁机作乱,以邪异妖鬼之道收拢教徒,为祸人间。 此外,天道也因为人间道的兴盛而受到威胁,俗世万民若皆有自己的道,皆信人间的道,不信神,不畏天,则天神便将失去其力量源泉与地位,因此,诸天各系天神为争香火信仰纷纷降世,立说建教,攻伐人间道,也相互攻讦,蛊惑人心。 诸如此类异道,百家之中,十不下五。 乱局持续了五百余年,各道纷纷划地圈民,建立国家,相互攻伐征战,天下战祸不绝,无一刻宁息,世间人口锐减,道德崩坏。 人间道诸圣为止息战祸,结束乱局,与神、妖诸道定下五百年之约: 天道不再以天神降世,人间仅留一条通天成神之径,遴选世人,是为天选。而这唯一之径,便是修真之道,凡人得天选者由凝气、筑基,一路修至化神、问鼎、飞升登仙,入天道。 妖蛮得道称圣者,全部退返域外之海,妖圣以下可以不归于异类,自由行走于世,可以与民争食,交往繁衍。 人间道诸圣以堕入轮回为代价,换来五百年时间,与民休养生息,同时被允许遴选后世二人为“人主”,领袖万民,重开人间道,是为圣选。 约成之日, 人间道诸圣留下最后后手,由公输般、庖丁二人取百圣石雕琢,刻制“九州图”,其余诸圣书文加印,烙印诸道之力,置于东海岸,守护天下,镇压八方,禁绝天神与妖圣入世。 九州图成,人间道诸圣陨落,天上唯一真阳持续一年黯淡无光,史称“墨日之难”。 之后,天下归于一统,世间万民得以休养生息,生产繁衍,人口数倍于前。 但,再无圣人出世。 天道虽无法以天神降世,却趁凡间无圣之机,合诸天之力,以“轮回法则”横亘于凡人问道者面前,数百年来,世间不乏悟道者,但他们的问道之路最终都止步于“轮回法则”,未及得道称圣,便已化作尘埃,因此,人间道非但圣人不出,连半圣也不可见。 与此同时,两位“圣选”之人,秦政与汉彻,虽获“人主”之位,却都被天道所惑,甘愿认诸天为父,自称天子,背弃先贤留下的使命,灭绝人间道各家传承,使人间道无以传世,久而久之,世人只知有天道,而不知人间本也有自己的道。 此外,世间先后发生“董仲舒篡儒”,“张道陵篡道”两次剧变,使人间道再受沉重打击。 “墨日之难”后不及百年,董仲舒篡儒,暗改人间道儒家经义,使儒家成为维护“天子”的工具,宣扬“君权神授”、“人主天选,为天之子”等说,为“天道”于庙堂之上,士林之中建立无上权威,俗世万民趋之若鹜。 “墨日之难”后3000年,张道陵篡道,李代桃僵,改人间道道家为天道道教,设道宗,诱导万民向往得道成仙之径,行修真之事。修真一途,可以修行者于凡人中少之又少,可以得道者于修行者中少之又少,无数俗世英才陨落在这条路上,偶有得道者,也以抛开凡人一切特质而自喜,被天道招揽。 如此又过了2000年,人间道几近湮灭。 只有东海之滨,九州图依旧巍然矗立,先贤诸圣,人虽已湮灭,道虽已遭弃,依然默默无言,守护天下,镇压八方,为人间道保留最后一线契机。】 许落看到最后,有些无言,不管怎样,兵圣爷自圆其说,构建了一部人间道的兴衰历史。 “那九州图,还在么?”许落问。 “吾遍寻不见。”兵圣爷道。 那就是没有证据了……许落沉默了一会儿,按这个逻辑,自己修行的仙道,反而是上天坑人用的? 他不能信,信了,会动摇道心。 *** 人间道相关,化用历史知识构建,比较难懂,大家看不懂的话,就这么理解:凡人本来可以成道,把一件事做到极致,就可以窥探其中的道……后来被剥夺了。 嗯,就是这么个意思。 今天没了——额,我请假都是会补的,所以应该不算请假吧,算延迟。 第一百八十四章 小日子突然凌乱 许落自他懂事开始接触修行,从未怀疑过仙道求索这条路,他的道心不管称之为“坚定”或者“单纯”都好,总之一直不掺杂质。 所以,读完兵圣爷的“故事”当场,他久久不语。 看似无稽之谈,但是又似乎并非全无道理,要找证据,至少许落一下就能想到两个。 一个是出圣村宗祠的石牌、破日弓和落凰箭,春生和自己身上的那道古弓气息,这气息并不属于修士,许落一早就知道,只是当时没想这么深。 另一个,是东海之东,诸夏与荒海之间的那片海面,空间裂缝、无法飞行,修为越高,越危险。这在修真世界里一直没有合理的解释……但是如果用兵圣爷口中,立在东海岸,守护天下,镇压八方,禁绝天神与妖圣入世的《九州图》去解释,就全通了。 对了,还有个更直接的证据呢,不修长生八百年,八百年前可斩元婴的人间兵圣,还在对面坐着呢。 许落的思维开始变得越来越混乱,甚至慢慢开始有些心惊肉跳。 “若是这样的言论散播出去,修真界知道兵圣爷的存在,会怎样?估计全力诛杀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他是异端,甚至是比荒海那些魔毒修士更偏离的异端。” 想到这里,他有些骇然地抬头看了兵圣诸葛一眼。 “你在想,我会不会将你灭口吗?”似乎在洞悉人心方面已经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境界,许落没说,但是兵圣爷笑着,主动开口问道。 许落想说是,但是想想,若是他要灭口,又何必给自己看这个,与自己说这些。 “我现在更好奇您老为何这么有把握,觉得我不会说出去?”许落改问问。 兵圣爷笑了笑:“因为我还有一个更大的猜想没对你说。” 许落点头表示在听。 “约一千二百年前,当时诸夏修真三大宗门之一,为人族镇守北疆近万年的北冥鲲鹏道,在一日之间离奇灭门”,兵圣爷缓缓开口,“此事,没有找到解释吧?” “没有,难道你知道?不,是你能猜到?”许落有些急切。 “我不能”,兵圣爷摇头然后继续道,“但是我追索查探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在鲲鹏道灭门之前的一千年,有这么一句话,被用来形容它,‘天高海深,鲲鹏不见’,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许落讷讷开口,“一山无径道无踪。” “是不是很像?”兵圣爷问。 许落一下怔住了,这个意思是不是说,最近这一千年内的空冥宗,和灭门之前一千年的鲲鹏道,几乎一样,少问世事,全力专心准备着什么? ……到底是什么? “我的猜测就到这里。”兵圣爷点到为止,“剩下的,我确实不知道,也没办法再做任何推演。” 他说完直接起身回了船舱。 夜影浮光,许落独坐船头…… “两个问鼎,也许很快三个问鼎,空冥会怕?怕的话,怕什么?怕个鸟……不可能啊!!!哪怕另外两大宗门加起来,也不敢说灭空冥的门。在最强武力方面,老头和大师伯加起来,谁杀得动?” “现在先假设真的有那么一件事,那么,师父封印我,送我下山,然后不管不顾,跟空冥要面对的那件事,就不可能没有关系。难道是他担心空冥扛不过那件事,埋下我当种子?” “另外之前跟辽览安交谈,他说过,关于我的信息,是有大能直接传入荒海……所以空冥内部有人要杀我?杀我,是为了坏老头的计划。他们有分歧?这个人一定是最上层,然后,他没办法亲手或动用亲信杀我,甚至不能动用诸夏其他力量来做,否则,就不会借力荒海魔毒……” “我是危险的,也是安全的……因为他不知道我现在的实力,包括出圣村的实力。另外他不能直接动用自己的力量下手,甚至他都没办法明确我的位置,老头之前送我下山的时机选的,或者说营造得非常好,一切都是故意的,利用我的俗世恐惧症,闹剧般折腾来折腾去,折腾到第九次……没有任何一个人当时能意识到,我这次会一去不回。问题这又说明什么?” “说明我并非原来就是目标,而是被老头送走,一去不回之后,才成为目标……那么,我现在经历的,遇见的,拥有的,难道有什么深意?” “溪儿?!可她本质上依然是个凡人啊!除了解释不通的灵兽亲和。” “另外,老头那么阴险的人,不可能一点没察觉,没防备吧?那为什么云婧和十一师叔他们,还会被允许来找我,不怕连累我暴露吗?” “……,我明白了,老头在钓鱼。他知道有这么一股力量,却不知道是谁,于是冒险一次拿我当饵……王八蛋。” “不止我,现在,之前见过我的十一师叔、大师兄、无瑕师姐、云婧……他们估计正被放在各处,还在当饵呢,老头正等着那股力量向他们靠近,追查我的信息。总之,真他妈阴险啊!” “那对方呢?对方似乎也知道老头在钓鱼,所以十分谨慎,深藏不露。这个对方,又有没有牵扯外部力量?比如另两大宗门,或妖蛮,或未知的存在?” “这么看来,我非但没必要回空冥报信,甚至,是不应该回去……不可以直接出现。老头估计也没想到,我还能再飞起来吧,漏算一环。” “而对方漏算的一环,在我的实力,出圣村的实力,甚至包括青歌这丫头的存在……否则,我已经死了。” “对哦,我何不干脆‘死’了?” 面前的酒不知不觉已经被许落一个人喝光了,他凌乱了,本来以为天下太平呢,自己可以悠哉游哉的在俗世里过着小日子,抱着媳妇儿,生娃…… 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其实从一开始就一点都不简单。 何止不简单,简直每一步都是精心算计,步步为营。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壮大自己的力量。 看来,我真的要在出圣村开宗立派了。 *** 假装说这章很烧脑,大家可以多看两遍,把两更变成一更。 哈哈,晚上见。 第一百八十五章 归时 许落带着军营弟兄家人离开,前半程沿河走,兵圣爷划船在河上送了一程。 “我已见过诸葛麟那孩子了”,兵圣爷立身船上,开口道,“放心吧,那孩子,不会去从军。” 许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什长林泰的遗愿,终于达成。 兵圣爷口中的诸葛麟,就是林泰的儿子,许落曾与他见过两次,此子尚且年幼,如林泰信中所说,有些体弱,但聪颖非常,加之性格坚定、沉静,不适合战场厮杀,却有可能成为诸葛家又一个羽扇纶巾,运筹帷幄的人物。 “若开宗立派,要选拔弟子,可以考虑立国,我族人在军中尚多,会揭竿响应。不过庆国境内落箭山势必会干预,你应当早做准备的好。”兵圣爷又交代道。 许落点头:“我回去会详细规划。” “若是捅了哪个马蜂窝,可以往我这来。这里有个死老头,不太好惹。哈哈……”说完这一句,伴随着几声长笑,乌篷船破开河面,八百年前兵圣爷,依旧是乌篷船上不起眼摆渡的老头。 …… …… 扶老携幼,过兵圣山,出丰城外,许落这趟归程足足走了五天。 把军中兄弟的家人交托给村老安顿,见过溪儿之后,许落第一时间找来春生询问情况,现在他的心态已经不同,如果说之前是随遇而安,那么现在,他多了目的性,多了紧迫感。 出圣村如今已是他在俗世立足、崛起的根基。 “宋诚出关了吗?”许落问,关于兵圣爷所说立国一事,终究属于俗世,真要做,也是由宋诚和村老们来主导为好。 “还没……”春生说,“倒是辽览安和青歌先后闭关了。另外王时雨也跟闭关差不多,除了吃喝及讨要灵石之外,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格他的物,就连村学现在都是由丰城来的秀才在代他上课。” 对于王时雨,许落基本抱着一种随他去的心态,随口道:“哦,没炸吧?” “那倒是没有。” “对了,师父,我前几日突破凝气三层了。”春生又补了一句,随即有些尴尬道:“就是灵石耗得多了点。” 春生突破了?凝气三层意义重大,因为这意味着他终于可以御剑飞行,这样再加上破日弓,他的杀伤范围会大大提升。 好事,对于出圣村的实力提升,许落现在比谁都急。“只要你吞得下,当饭吃都行”,许落按着春生的肩膀,笑着道,“灵石,咱们现在有的是。” 说完他把落箭山老祖的储物袋丢过去,春生打开一看,先是惊骇,随即乐得合不拢嘴。 “好好修炼吧,空冥宗上的普通弟子,也没你现在的条件。” “嗯,我一定不让师傅失望。”春生郑重应道,很多时候,他都会让人完全忽略他的年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随即去了两只小狐妖那里,却发现两人也是闭门不出。 “这是怎么回事?” 许落话音刚落,门开了。 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穿着道袍施施然出现在许落面前。 落箭山老祖…… 这是尸傀还是活人? 许落一时间差点恍惚,因为面前这老头,现在看来实在太过灵动了,甚至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单看表面一时间很难分辨,夏灵和顾盼到底是把他给弄活了还是炼成了尸傀。 不过要是活人的话,这会儿该找我拼命了。许落想到。 随即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门内鱼贯而出三身罗裙——夏灵、顾盼、织夏。 “许叔,你回来了呀?我好想你。” 织夏张开双臂,许落将她抱了起来,扭头询问道:“这尸傀是怎么回事?” “哎呀,果然,上仙一眼就看穿了……”顾盼毫无逻辑的露出崇拜的眼神,凑到许落身边道,“那上仙猜得到谁是尸傀主人吗?” 这段时间因为青歌的出现,她已经开始有些着急了,一个不慎就被抢了先,这都已经变成第三房了,再不抓紧怎么行? 其实套近乎她问的这个问题,正是许落现在困惑的,先前他让赵大鱼和石斑将一息尚存的落箭山老祖抬回来,吩咐炼成尸傀,几日后才醒悟过来,这是结丹尸傀……尸傀主人至少得有筑基修为。 谁来?村中够境界的只有辽览安和青歌。 送一具结丹尸傀给亦敌亦友的辽览安?肯定不行,许落也相信春生和村老们没有那么傻。 所以,是青歌?那回头她要是走了怎么办? “你翻一个跟头给许叔看。”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许落肩膀旁边响起。 随即,仙风道骨的落箭山老祖撸起两边宽袖,嘿,不是戏曲里那种矫健的翻法,而是先趴下,然后把头抵在地上,双腿一蹬,一骨碌翻过去,四仰八叉…… 完全孩童的翻法,一看就是织夏的逻辑。 所以,尸傀的主人是织夏? “好歹是一派老祖,以后不许这样欺负。”许落假装平静,教育了一句,心里实际有些激动,至少是筑基以上了,织夏现在到底是什么境界?如果不能用修士境界衡量,战力在哪个级别? 这些得等到回自家后院才能一探究竟,许落转而问起了鲲鹏道那对师徒,赵大鱼和石斑的情况。 顾盼和夏灵带着许落找到另一间屋子,打开,石床之上,师徒俩满头大汗,正运功苦苦支撑着,纵使看见许落,也没闲暇开口。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上仙只交代了那个结丹老祖怎么处理,至于他们,我们不知道怎么才好,所以……”顾盼话说一半,夏灵接了过去,得意道:“所以,我们替他们解了毒,同时又下了另一种毒。这种毒杀不了人,但是他们必须每时每刻运功抵御……否则就如万兽噬咬。” 许落愣了愣:“所以,他们只能每时每刻这样,然后,已经这样一个多月了?” 两只小狐妖一齐点头。 “胡闹,快,给他们解毒。” 许落吩咐了,两只小狐妖自然听命。 鲲鹏宗师徒俩好不容易可以停歇一下,泪眼汪汪的望着许落。 “惭愧。”许落一边微笑致歉,一边示意春生打开落箭山老祖的储物袋。 很快,桌上就堆满了丹药、灵石、飞剑…… 师徒俩眼睛都直了。 许落知道,从修士的角度,他们很“穷”,连剑斗士铁匠铺打的。 “这是给我们的?”赵大鱼问。 “留下来,就是你们的……走的话,请便。” 石斑举手:“上仙,我留。” 赵大鱼清了清嗓子:“那个,留也不是不行,但我毕竟一派掌教。” “没错,留下来,你还是掌教。” 许落道。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别时 “嘭。” 火焰升腾,一朵幽寒的蓝莲花在织夏指尖轻盈地跳跃。 它比原先小了很多,但是更生动了,而且幽兰之中,更多了一簇簇细小的冰芒,哪怕不去触摸,也能感觉它们的坚硬和彻骨阴寒。 许落心底寒意蔓延,整个人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他知道,织夏升级了,纯阴厄难体的进步速度简直恐怖。 “许叔,我是不是变厉害了?” 依然是天真无邪,灿烂的笑脸,像是等着许落的夸奖。 许落点头,他无法定义纯阴厄难体自然进阶的等级,这一点没人清楚,但是织夏现在的状态,只凭感觉,筑基后期巅峰修士应该扛不住。 “青歌小婶婶说,她都不敢跟我打架了呢。还说,咱们的符箭阵现在,就是结丹修士都不敢正面抗衡。” 织夏很得意,很开心,因为从张畟那次之后,她就很清楚,自己是个麻烦。 她不愿意一直被保护……希望反过来,自己可以保护别人。 现在她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近了,青歌小婶婶说,你许叔现在可没你厉害。 “织夏好厉害啊。”许落夸了一句,揉了揉她的小脑瓜,随即问道:“你跟青歌现在很熟了吗?” “嗯。我很熟了,溪儿婶婶也很熟了……”织夏点头道,“你走后,她每天都来家里住的,陪我荡秋千,一起喂兔子,还跟溪儿婶婶学女红,学做饭,她们整天一起聊天,一起逛集市,春枝姨娘都不高兴了……只是这几天,她正好闭关了。” 难道青歌决定留下来了? 许落想了想,扭头,发现原来岑溪儿也在听,面色有些尴尬。 被发现了,岑溪儿脸一板:“你都敢带回来了,还要装着怕我么?” 说完她自己笑起来,道:“其实我真的没想到,青歌这么单纯。” 是啊,谁能想到呢,那可是荒海魔修啊! …… …… 许落开始变得很忙碌,与王时雨交流,指导春生和鲲鹏道师徒的修行,教给两只小狐妖他知道的妖族修行法门,关心方青山等人的生活,还要亲自参与弓阵的演练。 过往在空冥山上,他是只需顾好自己就行的悠闲弟子,如今真要撑起来一个宗门,哪怕再小,都是千头万绪。 三天后,他从山上看完弓阵操练回来,走进厨房。 一袭崭新的白色长裙正在灶台前忙碌。 四下无人,许落习惯性的上前从后将人拥住…… 那具身体僵了僵。 许落知道不对了,因为手感不一样,这腰身不如岑溪儿的软,但是更有弧度和力道。 他假装没察觉,准备“自然”地撒开手,然后逃跑。 青歌扭过头,直接一抬手,将他悬空按在了墙上…… “我……认错了。” 许落有些尴尬。 意外的,青歌犹豫了一下,柔和的将他放下,不吭声,转过头继续做饭。 中午吃着青歌做的饭菜,谁能让女魔修下厨啊,许落一直在猜: “难道她真的准备留下来了?” 然后傍晚,他一个人寻看山脉回来,就在山道上看到了青歌等候的身影。 相隔十几步,四目相对,良久。 “我来是想跟你说,我要走了。”青歌开口说话,声音里有些冷清。 于是许落明白了,一个女魔修,为什么要学做饭,为什么要给他做那一餐午饭。 她是来诀别的,从此荒海诸夏,亦或者人间黄泉,两相隔。 大概后会无期。 “你突破了?”许落装作很平静,问道。这种可能很大,因为之前那段时间,一次次生死之战,青歌要是没有感悟和突破才奇怪了。 “嗯,谢谢你给的玉简,那些信息对我帮助很大,还有,我对半生枪的掌握,也提升了许多……我,我现在筑基后期了。” “哦,恭喜”,许落无比自然的从她身旁走过,背着身一边走一边道,“争取快些突破到结丹啊,那样你就能走了。” 他又在耍赖了,青歌气恼的同时,心头莫名有些甜蜜,因为这个意味,似乎他想留我。 “我没时间了……结丹太遥远,师门那边肯定等不及,所以,我决定马上就走。就……明天。” “咱们不是说好结丹才走的吗?” “谁,谁跟你咱们,就你说的”,青歌无奈道,“我又没答应。” “其实当作任务失败,全军覆没也行吧?” “是行,但是师门会沦亡,我自己这里就过不去。”青歌道。 然后她听见许落叹了口气:“就那么想走啊?虽然我也知道,迟早都得走。” 这一句,他说的有些落寞。 青歌心口一阵疼,但是忍住了,硬起心肠道:“我再不回去,师门就要出事了。” 她的语气冷冰冰的,但是其实在解释,在诉说无奈,希望许落理解,能明白她的心意。 她甚至做好了准备,今天多说些什么,哪怕是那些难以启齿的话——因为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 可惜,渐行渐远的许落只是远远的回了一句:“那就走吧。” …… …… 青歌第二天很早起床,收拾了东西。 天气由夏入秋,开始有些寒意,青歌看了看窗外阴沉的景色,不自然的双手抱胸,她觉得冷,一个筑基后期修士怎么可能惧怕这点冷……所以,其实是心凉。 明明就是自己不能留吧,对方若是硬要留,难免一番折腾……可是当他真的不再留,青歌的心,就空了。 一个人走出房间,关上房门,一个人钻进灰蒙蒙的空气。 隔着几幢房子,青歌能看见,许落家的灯火亮了,溪儿姐在做早饭了吧? 是啊,我走了,又有什么关系? 天空中落下来颗颗分明的雨滴,雨不大,但是在这片灰蒙蒙的景象中,秋风中,别样的寒意,慢慢在蔓延。 “骗子。” 青歌抽了抽鼻子,独自一人往村外走去。 她不能,也不想撑开什么灵气盾……像是小女孩赌气:我就可怜给你看。 …… …… 岑溪儿抱着织夏,看着许落,说:“真的不能留么?” 许落点了点头:“肯定要走的,只是早些或晚些。” 岑溪儿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去送送吧,我就不去了。” ** 有朋友看了早上那章问我,是不是接下来很多风波? 不是啊,至少下一卷,平静而愉快。 下一卷的名字叫做:天下无我。 第一百八十七章 秋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青歌赶紧把眼泪擦了,收起不自觉露出来的笑容,把脸板起来。 油纸做的雨伞遮到头上。 青歌说:“不要你送。” 许落说:“要不是下雨我才不来嘞。” 青歌说:“这点雨,我才不怕。” 许落说:“就让我送送吧……” 他没按套路出牌,突然这么一句,青歌愣了愣,不再倔强。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阵。 “师门里要害你的人是谁,查出来了吗?”她问。 “放心吧”,许落说,“真该担心的人,是你自己。前面有个亭子,咱们歇歇。” 两个人走进亭子,许落把伞收起来,走到青歌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捧着,递到她手边。 青歌看清楚了,那是他的那件青衫,叠得整整齐齐。 “我,你……你现在被封印着,没了它,怎么办?” “我有的是办法”,许落说,“倒是你,没了它,你怎么办?” “我不怕。” “不是怕不怕……”许落说,“你就当留一件我的东西在身边吧。” 只一下,眼泪就决堤了,青歌使劲打他的手,拧他的胳膊:“骗子,许见阳,你这个骗子……就会骗人,骗完了还害我哭,害我道心不稳,我要杀了你。” 许落把她的手抓住,把青衫塞到她手里:“明明是你要丢下我好吧?” “我……”青歌嘴唇动了动,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十五岁的小女魔修蹲在地上,呜咽抽泣,把青衫捧在胸口,把脸埋在青衫里。 “我不想的,对不起……”她一直含糊的说着,一直哭。 许落明白,她其实很无助。 一直隔了许久,她才站起来,咳嗽着,从储物袋里取出来一整套衣衫,包括鞋袜,低头递给许落:“我知道,我肯定没溪儿姐做得好,可是我真的很努力去学了……所以,你要穿。” 难怪她学女红,原来,她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好,一定穿。”许落把衣服接过来,小心收好。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给别人做衣服……你懂吗?”青歌泪眼朦胧,看着许落的眼睛,坚定道,“你的青衫,我也死都不会交出去。” 没那么严重啊,我的笨蛋小女魔修,许落温和的笑了笑道:“你忘了我有多聪明了吗?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说完他掏出一卷竹册,一块铭影石,一并递给青歌。 跟着交代道:“铭影石里有辽览安的影像,是我昨晚看着他刻下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回去之后,拿着这三样东西,直接咬死了,一定要面见苍无宗宗主,然后,把竹册和这块铭影石交给他,青衫的话,你给他们验看过就好,最后会作为战利品,由你保留的。” “……”这一刻是那么的踏实,原来,他连我回去之后的事情都悄悄替我安排好了,不是不留,是明知没法留,所以尽力为我安排。 青歌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最初那段时间,面对雷岳宗的威胁,他说,听他的就好。 是啊,有他在真好,哪怕被封印着,还是什么都办得到……可是,我很快,就要没有他了。 “回去之后,因为这份竹册和铭影石里辽览安说的话,苍无宗应该会兑现他们的悬赏,同时对你的师门有所庇护,你不必再日日担惊受怕。另外,毕竟是杀了空冥许落的荒海英雄啊,想找你麻烦的人,至少表面上也不得不收敛些。” “唔……这个竹册,是什么?” “这个你不许知道,明白吗?正是因此,我才让辽览安在上面加了独门禁制。你直管交上去就好,不可深究,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 青歌人真的点头,反正他说的,她都信。 然后许落老气横秋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过头不看她,道:“可别死了。” 明明不是好话,但是青歌听着,比什么好话都入耳,入心。 “事情都替你安排好了,又教了你修行,教了你半生枪……最重要的,我还教了你骗人,心机城府,阴谋诡计。在荒海若是遇到事情,就想一想,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知道了吗?” “嗯……可是,可是那样就老是要想你。” 青歌突然觉得好委屈,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老想你……那你,又会不会偶尔想我?你才不会呢,你有溪儿姐,你们那么好,没有我又有什么关系。 许落顾自继续说下去:“这样还活不下去,你就可就太没用了。” 是啊,青歌想着,半生枪的秘密,苍无宗的赏赐和庇护,我的进步,他的教导,那么多东西,还是不能生存的话,就真的太没用了。 “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她说。 “那就好”,许落说,“如果有一天……” “什么?” “如果有一天,师门不再那么需要你,你又还没喜欢上别人,不嫌弃的话……” “什么?” “没事。” 许落说没事,但是青歌其实猜到了,猜到他要说什么,他想说,如果有那么一天,回来找我吧。 青歌好想替他问出口,再回答,一定,我一定回来。 可是,虽然许落没有说下去的理由她猜不到,但是…… 青歌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师门若是渡不过这一关,她身死神消,回不来,若是渡过了,师父一定会将宗主的位置交给她,从此以后,在荒海那片血腥之地,她要扛一个宗门在肩上,直到终老…… 而那条路,不论成败,注定一步一血泊。 她回不来了。 …… …… 雨停了。 青歌说:“你回去吧。” 许落说:“没准一会儿还要下。” 青歌说:“那你把伞给我吧。” 许落说:“那我回去路上下雨怎么办?” 后来真的又下雨了,于是一直送,从庆国到东海岸,一直走到秋分,他给她烤鱼,教她所有他知道的东西,给她示范怎么坑人…… 终于,秋夜的海边,乌篷船在海面轻轻摇晃。 “走吧,小心被诸夏修士察觉。”许落说。 “嗯。” 青歌走了两步,回过头,泪眼相望。 她把刘海拨到耳后,露出额前一点梅花。 “你可以……亲它吗?” 许落拥住她,在那朵梅花上轻轻吻了一下。 符文起,符文落。 青歌仓促而生涩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转身。 她边走边说:“刚刚,我偷偷动用宗门生死禁制了……你吻过了那朵梅花,我这辈子,都不会和别人成为道侣。相公……青歌走了。” 一声相公,青歌孤身登船。 夜风十里相送,一世诀别。 从此谁又知道,那个“杀”死空冥许落的女人,其实从他姓许。 *** 补好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世无许落 青歌离开诸夏后约一个月,一则消息从荒海传回诸夏…… 天下震动。 一个元婴初期的诸夏正道修士死于荒海魔毒之手,是觉得耻辱,会愤慨,但是要说天下震动,不至于。 问题现在,这个死在荒海魔毒手中的元婴初期,叫许落。 是空冥许落,天南近千年来最年轻的元婴,当世三大宗门之一空冥宗的绝世天骄,无数人眼中,未来的问鼎大能,空冥的掌教。 最初弥漫的情绪,是不信和不屑,因为这太不现实。荒海元婴以上的魔毒修士,什么时候敢来诸夏了?就算来了,他们能惹得起空冥宗? 但是很快,故事被描绘得具体而且清晰。 空冥许落有俗世恐惧症这件事,本身知道的人就不少…… “然后呢?” “然后空冥掌教为了让他不得不接受俗世历练,以问鼎修为设下封印,将他约束。不想消息走漏,荒海魔毒集结大批筑基、结丹修士秘密潜入诸夏……钻了空子。” “据说那群荒海魔毒最后也只剩一人,好像是个筑基期的女魔修,回到了荒海……但是带去信物,证实已经斩杀了许落。荒海那边,现在正庆祝呢,说是终于报了前些年天南无妄劫,哦不对,是空冥荡魔志结下的仇。” “一面之词,雪域玉蚕丝的青衫虽然罕见,但也不止许落一个人有吧?” “是倒是,可是另外两个有雪域玉蚕丝织衣的人,日前都现身了,只有空冥许落没有。也不见空冥中出来辟谣。” “还有,不久前确实有一批荒海魔毒曾经潜入诸夏,我等原先不查,如今事情传开,倒是有几个小宗门都站出来,说是曾经与他们遭遇……” 越说,事情越真了。 有人冷静些,会说:“其实也没什么好探究的,出了这么大的事,空冥山上怎么的也得有个态度和说法。就算再怎么避世,它总是诸夏正道领袖之一吧,不发个布告,怎么面对天下修士?” 可是,一天,两天,空冥都没有公开的声音,倒是有小道消息不断传来,说空冥山上,一片悲戚……似乎,可以证实了。 …… …… 诸夏某处中型修真宗族,两名筑基弟子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看来是真的了……这,真是作死啊!空冥掌教现在大概肠子都毁青了吧?!” “嗯,要出大事了,空冥山上两个半问鼎,化神、元婴数十,门人弟子上万,不踏平荒海,怎么出气?那个傅山,据说素来护短,如今又是他的错……” “其实这已经不单是空冥的事了,简直就是整个诸夏的耻辱。” 话说到这里,突然,一柄荡漾着碧绿水光的飞剑逼近,跟在剑后的,是一名满脸悲戚的美貌女子,女子落地,飞剑光芒炸裂,带着杀意进逼: “你们说谁耻辱?许落以被封印之身,仍斩杀数十名筑基甚至是结丹期的荒海魔毒,最后不幸遇害,何来半分耻辱?他……又岂是你们配嚼舌根的?” 两名弟子愣了愣,但见女子眼眶已然泛红,连忙跪倒: “大小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义愤填膺。” “对对对,我刚刚其实是想说,要是空冥决定挥师东渡,踏平荒海……那个,宗主允许的话,我也想去。” 两人生死一线,说得急切、诚挚,几乎声泪俱下。 女子怔住了一会儿,终于缓缓道:“我爹会允许的,因为……我也会去。” 说罢,她收回飞剑,身形一闪,消失在地上那两名弟子眼前。 远处观望的人群终于长出一口气。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有人偷偷问一名大小姐的贴身女侍。 “你不知道吗?当年那次,空冥山天下会武,大小姐也去了……” “然后呢?” “你真不知道啊?那一次后来留下来一句话,‘空冥青衫,惊鸿一瞥,天下女修,十万归心’,没听说过吗?话虽然可能夸张了点,但是事后,空冥宗的门槛,确实几乎被踏平了呢。” “所以大小姐……” “嗯,大小姐就是其中之一呗,而且不是后来光听传闻就自己个儿倾心的那些肤浅丫头,她可是亲眼见过人的呀。你没见她,后来谁都看不上吗?连宗主都拿她没办法。” “看来咱们最近得小心了,千万别触大小姐的霉头。” “是啊,是啊,大小姐现在疯了似的修炼,一停下来,就一个人怔怔出神,可吓人了。其实不止咱们……天下怕是有不少宗门的弟子,现在都得陪着小心呢。” “这个空冥许落,还真是祸害啊。” “是啊,好可惜,我都还没见过他呢。可惜当时我还不是大小姐的女侍,没机会去空冥山。” “是啊,也没有铭影石留下来,不知当时到底是怎样的场景。” “据说是先进行的擂台比试,他都没有出场,空冥宗也没拿到第一。然后啊,有个其他宗门的大人物不死心,在夺宝环节添了一个彩头,好像是一本什么上古惊闻册,投其所好,引他出战。于是,只听得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说,各家师兄弟,还有师姐、师妹,这古册……承让了。” “还没出手就说承认,这么自信,这也太傲了吧?” “是啊是啊,听大小姐说,当时当场,好多人不忿呢,包括她也是,于是众人同仇敌忾,一起挡他。但是根本没用,大小姐说她只见青衫纵剑,无人能当,顷刻间,那家伙就已经夺书在手,而后他回身一笑,说了句,多谢。大小姐说,她当时马上就一丝敌意都没有了。” “好厉害啊!” “应该还很好看。” 这一事后,诸夏多少女修伤心垂泪,多少诸夏男儿激愤难平,多少人发奋苦修,这是一回事,不算坏事。 当然与此同时,一样不缺幸灾乐祸之人。 还有想得更深些的,已经觉察出了一些不寻常:“空冥许落被封印下山,尤其被封印这一点,天下几乎无人知晓……所以,消息是谁泄露给荒海魔毒的呢?” “空冥宗……怕是有内耗啊!” 不论何种想法,怎样心情,总之有一点是一致的——从这一日起,天骄陨落,世间再无空冥青衫,元婴许落。 *** 这章那个女侍说的话,如果当作正文比武一步步写,是一个很大很常见的装逼套路,发现了么?很多书这样写。 第一百八十九章 梅花岛和空冥山 荒海,苍无宗势力范围内,梅花岛。 梅花宗有闲停院,宗门本身不算小,但是如今寥寥二十余人,显得有些空旷而荒凉,青石板上坐着黑衣少女,脚下满地落叶,无人清扫。 “青歌。” 样貌三十出头的美貌女人缓缓走来,笑着问道。 “……师父。” 青歌猛地回过神来,小心掩饰自己的失态。 面前这妇人正是青歌的师父,梅花宗现任宗主,梅若雨,真要算,她也是结丹后期巅峰的修为,放在荒海小宗中,并不算弱,可惜一副病态,重伤在身,战力堪忧。 这种忧愁已经持续很久了,二百多人的宗门散到只剩二十余人,仇敌窥视,岌岌可危。 直到青歌此番从诸夏归来,局面才得到缓解。 “想什么呢?”梅若雨坐下来,牵了青歌的手,温和的笑着。 两人看起来像一对母女。 “没想什么,就是刚刚练习枪法,有些累了。” “哦……我的青歌,似乎终于学会撒谎了,而且面不改色。”梅若雨盯着青歌的眼睛看,笑着道:“也不知,是谁给教坏的。” 青歌慌乱躲开师父的眼神,道:“没……没人教。” “好吧,但这半生枪的秘密,真是偶然得来的?” “嗯。”青歌点头。 “这种秘密,居然也能偶尔得到,当真是天佑咱们梅花宗啊,你说对吧?”梅若雨推开青歌的刘海看了一眼,道:“也是那人帮你杀的空冥许落?” “嗯。”青歌面不改色。 “应该是个男人吧?若不是有人走进了心里,我的傻青歌,又怎么可能骗起师父来,都可以不动声色,毫不慌张了?” 青歌低头没答。 梅若雨犹豫了一下,叹息一声:“若是诸夏大宗的弟子……还是放下吧。不可能的。” 她猜到了青歌遇见的人,可能是诸夏某个大宗的弟子,但是并没有能够想到事情其实那么夸张,那个人,其实就是被“杀死”的空冥许落。 青歌站起身来,含泪点了点头。 梅若雨也站起来,替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笑着道:“乖,不想了。” “……嗯。” “对了,今日苍无宗派了一位长老,亲自将悬赏送来了,除了灵石,还有不少丹药,青歌你若要用,尽管去拿,反正都是你赚来的……”梅若雨想了想,又道:“其实当时让你带着半生枪去诸夏,是为了避祸,却不曾想,你最后为宗门带来了这么多。” “都是弟子应该做的。”青歌应了一句,又道:“对了,师父,你也要好好挑选,看看有没有可用的丹药,把身体养好些,然后这半生枪……” “半生枪放你那里。” 梅若雨凝神想了想,突然问道:“对了,近日有一些先前离开宗门的弟子回来,求我谅解,有近百人。青歌你觉得怎样处理才好?” 青歌闭上眼睛想了想,再睁开眼时,眼神已经变了:“收下吧,正是缺人的时候,总比没有好。再说在荒海,这样的事不也平常么。” 梅若雨微微诧异道:“可是我猜其中有人已经做了其他门派的奸细。” 青歌嘴角浅笑:“那正好让她们帮忙传递出去一些咱们想传递的信息。” “可是现在咱们梅花宗秘密太多。” “她们会帮忙,让人觉得已经掌握咱们的秘密。” 梅若雨的眼神直了。 青歌偏过头道:“师父,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没什么,师父只是觉得,那个人,他好厉害”,梅若雨露出一个安心的眼神,“为师放心了,等你结丹……师父就将宗主之位传给你,有生之年,为你辅助。” “师父……” “不要推脱,好吗?” 青歌无奈郑重的点了点头,从此,不得不扛一个宗门在肩上。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梅若雨离开时突然回头,道:“对了,那件青衫,要不要找人抽丝重新织一下,改个大小……以后你也好穿。” 青歌怔了怔:“不了,这样的技艺少有人能做,耗费太大了。” “是么?” “嗯,反正真需要的时候,就算宽大些,我也能穿的。” “……那,好吧。”梅若雨隐约觉得那里有点不对,但是猜不透,想不通,索性也就不去想了,不管怎么说,青歌这一行的收获,包括她个人的成长,都已是再大不过的惊喜。 …… …… 空冥山上。 漫天飞剑,人影,环绕周天殿外。 “浩日峰三千弟子,请征荒海。” “摘星峰两千弟子,请征荒海。” “……” 已是莲隐峰首座的颜无瑕浮空至一众女弟子身前,拜道:“莲隐峰,自我颜无瑕以下,共计一千四百八十二人,请征荒海……求掌教允许。” 天空中的气氛,悲戚、激愤…… 顾徐之走进大殿,看了一眼座上的傅山和一众长老,强忍道:“师父……小落他,是真的吗?” 傅山看他一眼,缓缓点头,面容似几日之间苍老了许多。 “弟子顾徐之,携师弟十七人,请征荒海……”顾徐之跪下了,“弟子知道,空冥大举征伐,牵扯太多,所以,请师父允许我们这十八个师兄潜往荒海,替小落报仇。” 傅山没吭声。 “大师兄,这,你看要不让我带人去?”一向疲懒的戒律长老颜禹开口,不问傅山,问的是李还河,因为傅山那里,他们已经问过无数遍了。 李还河想了想道:“此事颇多蹊跷……还是再看看吧。” 他话音刚落,门外有弟子来报: “东域胜州季氏派人吊唁,并说,下次季氏征伐荒海,邀咱们空冥同行。” “此外,涣月宗等宗门均有遣使前来吊唁,并称,如若咱们空冥决意征伐荒海,他们义不容辞。” “还有,天南不少附属宗门现在都已经挑选好弟子,只等空冥一声号令,兵发荒海。” “还有……” 傅山抬了抬手:“好了,礼送各派使者。” 一句话,所有目光都汇集在他脸上…… 傅山沉思片刻,接着道:“布告天下,许落的仇,空冥……将来必报。” “掌教。” “师父。” “师兄。” 一时间满堂困惑、压抑,因为这“将来”两个字,一旦说出去,就意味着空冥宗现在不会出手报复,就意味着,空冥,会成为天下笑柄,同时还意味着,许落,要含恨九泉…… “各峰暂时封禁山门,安抚情绪,不许任何人外出。” 傅山说完这句,缓缓起身离开。 …… …… 入夜,漫天空冥弟子依然不散。 后山药田。 傅山和李还河相对而坐。 “那小子怎会出事?所以,是好事,师兄看我演得可还好?”傅山道。 “你查探过了?”李还河问。 “不需要。”傅山说,“我太了解他了。” 李还河沉思片刻,叹了口气道:“也好,多事之秋,望他俗世平安吧。” *** 第一百九十章 出圣战力 空冥宗发出的声音,让很多人失望了,相对于荒海那边放肆的庆祝,充满复仇快感的张狂,诸夏修士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愤慨和压抑…… 并非所有人都在意空冥天才的陨落,毕竟在这个世界,天骄的陨落本就是许多传奇故事必然的构成部分,但是……这回诸夏怂了,诸夏怎么能怂? 这是诸夏修士们最无法接受的。 因为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在踏上仙路的最初,就接受了这样一种观念,荒海,是邪恶的,是低贱的,是注定要被光辉正义的诸夏修士踩在脚下的,哪怕诸夏阴鬼道的修士,也丝毫看不起那些其实与他们相近的荒海魔毒。 而今,空冥宗的决定,让诸夏无数热血激昂的年轻修士,都被一口气生生堵住了。 只有那些真正清楚时局的人明白,空冥的隐忍,其实是不得已……积蓄千年的准备,不能因为一口气乱掉。 由此也同时证明了另一件事,那个“设计”空冥,或者说“设计”许落的人,站在诸夏修真世界的最上层,而且,很了解空冥现在的状况。 他会是谁? 为了防止有激进的诸夏年青修士孤身犯险,东域胜州季氏一族加强了对东海岸的封锁。这个千年前新晋的诸夏三大修真宗门因独立七征荒海而受人敬佩,与如今空冥中的“软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 出圣村。 没有了青衫的许落穿着岑溪儿做的灰色书生袍,习惯垂落的长发经娘子的巧手梳起来,结了一个发髻,用一根玉簪固定住,脑后垂落两根飘带…… 整一个秀才书生标准的模样。添了书生气,就连气质都有些变化。 他现在对外公开的名字叫做许见阳,这个名字除空冥山上三五人外,并无人知晓。 出圣村现在的战力构成有些复杂。 许落本身是一个,三板斧结丹级,接着差不多凝气级,最后俗世二品左右……战力波动巨大。 辽览安只能算半个结丹战力,一是因为他亦敌亦友的身份,不那么可靠,二是因为他本身业力入体,必须减少出手,估计也不会太积极。 落箭山老祖——织夏的尸傀。 这具尸傀保留着结丹中期的境界,但是因为炼制当时太过虚弱,加上尸傀本身的思维性较差,差不多能顶一个最弱结丹初期的水准。 织夏的战力很难衡量,如果和筑基后期巅峰修士直接对抗,谁弄死谁都有可能,就看谁先出手,先得手。年纪太小,新星是大问题。 异化后花花依然主要作为织夏的辅助战力存在,它本身的实力境界其实跟织夏差不多,区别在于,织夏主攻,致命性无人能及,而花花皮糙肉厚,主要扛揍,攻击手段太缺乏。 把花花交给织夏的话,岑溪儿手里还剩一只初生紫金蟾王,要说致命性,大概并不输给织夏,而且从偷袭的角度,可能更好用,问题它要出场,岑溪儿就要在场,怎么保护她,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凡人之躯,太孱弱了。 接下来还有鲲鹏道的一堆师徒,赵大鱼依然停留在凝气五层,他的小徒弟石斑,倒是突然了,如今是凝气四层,问题两人除了境界和步法什么都不会——就是不会打架。 要论战力,目前师徒俩加起来都比不上春生一个。 凝气三层的春生已经可以飞行,配合破日弓、落凰箭,古弓气息,拖住一个筑基中期,甚至拖死一个筑基初期的可能都不小,当然,被抢先轰杀的可能一样不小,一切取决于对方的远程法宝水准和术法。 至于顾盼和夏灵那两只小狐狸,不让她们用美人计魅惑敌人的话,基本等于不是战力。 这样一算,青歌的离开就显得愈加可惜,筑基后期境界,手握超级打杀招,性格坚定,战意无双,本来她才是出圣村真正稳定、可靠的核心战力,所有战术、战法都可以以她为核心展开。 许落叹了口气,这种状况,让他并不能很快下定决心,作为一个宗门出头,开始争取人才和资源。 譬如完整时期的阴煞宗,有一个结丹后期巅峰的宗主坐镇,其下筑基期战力数量数倍于出圣村,普通修士数十倍于出圣村……怎么打? 这事并非你不想打就可以不打,作为同一区域内新宗门,因为资源争夺等问题,必然遭到原有宗门的打击。 正是因为这一点,许落和辽览安布置聚灵阵,其他一切都妥了,就是最后的阵枢,一直没敢放下去,因为一旦放下去,不用你去宣布或者弄个开业庆典,单凭周边千里范围内灵气的汇集,别人就能判断,这里发生了什么。 对此,占据灵山大川的大型宗门固然不会在意,但是燕庆梁三国原有几个中小的宗门,肯定是要来搞点事情。 但是这一步又不能不走。 否则没有灵气和资源,单凭那些灵石储备,耗不了太久。 而且之前,出圣村民加上流民,上万人,都才出来一个可以修炼的春生,可想而知,如果没有一个足够大的选拔修士的凡人基数,出圣村根本没法壮大…… 许落现在必须要壮大。 “怎么办?” 许落不得不把主意打回到八百人符箭阵的头上。 他们是凡人,许落知道,但是其他宗门不知道,如果要一战打出威风,打出立足之地,八百人符箭阵的初次亮相,无疑至关重要。 用好了,能把其他来者不善的宗门直接镇住。 宋诚现在也已经加入符箭阵了,作为核心存在,而且他刚把许落带回来的方青山收做徒弟,看来应该不会离开了。至于家人,一直没听他提过。 “听闻荒海有一门搬鬼术,不知辽兄弟是否知晓?”许落找到辽览安询问。 “我就会啊!”辽览安说,“一个人,三五里,我几息之间就可以搬动。” “那八百人呢?” “……等我问鼎吧。”辽览安看许落的眼神,充满不可理喻。 问题许落必须解决这个问题,让八百人符箭阵拥有修士般的机动性,否则未来对上修士,他们可能连出手机会都没有,就被集体轰杀。 *** 第一百九十一章 烧钱的搬鬼阵 许落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一个居家过日子的当家婆,精打细算谋划着小日子。为此甚至他还偶尔会与岑溪儿商量,比如钱怎么花,怎么省……当然,这个钱指的是灵石。 “就不能还当一个普通村子吗?咱们就像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偶尔不解,岑溪儿也会问。 许落不能告诉他自己可能被化神级的人物针对了,而且那人身在空冥,只好推说是因为织夏的安全问题,而且他本身,也已经几次陷入困境了。 “而且,我要在将来参与延寿灵物的争夺。” “嗯?” “因为要和你长相厮守。” 这是许落第一次明确的跟岑溪儿谈到她的寿命问题,要让一个凡人长寿数百年甚至千年这种事,在修士的世界里,还没人做到过,兴许也没人去尝试过。 这回岑溪儿没有自怨自艾,因为她也一样,想和许落长相厮守…… 只是她并不知道,这是一场人力与天道规则的斗争,还没人赢过。 就像兵圣诸葛其实一样不知道,许落会对人间道有如此大的兴趣,不在于什么天下苍生,也不在于实力提升,只在于,寻找一条路,可以留住他家的小娘子。 每次这样聊到最后,岑溪儿都会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哀怨道: “相公,咱们早些歇息吧。” 许落上仙在某些问题上,其实也是很无奈的,譬如生孩子,他就不如凡人。修士体质的改变本身就减小了生育的可能,再加上岑溪儿是凡人,两者之间孕育后代的机会,微乎其微。 这些,许落并不敢告诉岑溪儿,否则对她打击太大。 但是春枝都已经开始显怀了。 岑溪儿好着急…… 终于有一天,岑溪儿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一句:“相公要不要去找郎中看看?我已经让女神医检查过了……据她们说,我好像,没问题的。” 上仙的自尊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隔天,两只小狐狸真的来了,顾盼满眼的星星,要替许落“检查身体”,尤其是重要部位。 许落落荒而逃。 …… …… 相比生孩子,大不了夜夜耕耘撞大运……符箭阵才是当前的核心问题。 伴随着织夏的幽焰威力提升,符箭阵的威力已经今非昔比,但是八百凡人本身行动力和防御力的弱点,很可能造成符箭阵完全无法施展…… 毕竟不是每个对手都像张畟那样,那么多小心思,那么多巧合的。 苦思冥想三天,参考尽脑海中所有古今书籍记录后,许落再次找到辽览安,说出了自己的构想。 辽览安听完之后看着许落,心疼道:“不过了?” 许落反问:“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答案是没有,所以,只能按许落想的去办。 从后山到村口一侧,一共设置五个“搬鬼阵”,两个藏阵,三个显阵,对敌时由辽览安发动,借助阵法之力,可以在方圆五里内,让八百人符箭阵突然出现,突然位移,突然消失。 问题在于,每次消耗的灵石,一个搬鬼阵四万灵石,五个搬鬼阵加起来就是二十万,许落现在所有家当凑一起,也就能玩个五六次。 第一次把搬鬼阵布置完毕。 八百人齐聚。 “给你们练习适应的机会只有一次”,许落有些心疼道,“这次过后,我要你们能做到即时出现,展开阵型,射箭,轰下一片修士,然后迅速收缩阵型,位移……” 八百零二人,一千六百零四道目光锁在许落脸上。 “怎么了?”许落问完才想起来一个最大的问题,面前这些都是凡人,你告诉他们,他们待会要凭空消失,凭空出现,他们怎么可能不怕? 最后是马当关和宋诚率两人先走了进去。 但是剩下的人仍然在犹豫,而测验,是为八百人阵准备的。 僵持局面中。 岑溪儿抱着织夏走了过来,笑着说:“相公,织夏听说了这个,说她想玩,其实我也想呢。” 这一大一小也踏进了许落指定的那个,表面看起来并无异样的范围。 “这,怎么能让你们女人和小孩来试?” 男人们脸上挂不住了,咬牙纷纷走进符箭阵。 他们在劝说岑溪儿和织夏出来。 “可是我真的很想玩啊。”织夏天真无邪道。 许落苦笑一下,自己也走了进去。 “开始吧。”许落递给辽览安一个肯定的眼神。 辽览安点了点头,双手掐诀,口中默念,启动搬鬼术…… 一息不到,他额头大汗漓淋,放弃道:“不行,你得出来,搬不动你……还有她,她也搬不动。” 许落和织夏的被动位移需要的能量太大,搬鬼阵不足以移动他们。 两人无奈,只好离开阵法。 自己倒没什么,织夏不能随搬鬼阵移动,许落觉得很可惜。 辽览安稍歇片刻,再次发动术法…… “嗡……” 空气中一圈很难察觉的波纹荡涤。 八百人凭空消失。 随即出现在下一处阵法,一个小山坡背面。 “布阵,开弓。” 马当关恍惚一下后迅速清醒,一声令下,但是他身后绝多数人都张着嘴,瞪着眼睛,尚在发懵状态中。 “时机错过,下一处。” 许落无奈大喊一声,心说还好,先做了这次适应训练,否则对敌时候出现这样的情况,八百人符箭阵非但不能发挥威力,还很可能直接被摧毁。 “嗡……” 伴随着又一声轻响。 八百人再次凭空消失。 如此循环,一直到最后两处,箭阵才得以顺利展开。 “我刚刚飞了,知道吗?” “明明你就是懵了,差点尿裤子。” “你才尿呢,我可看见了,你两条腿抖得筛糠似的。” “放屁,我心大着呢,光觉得好玩了。” “是啊是啊,简直太好玩,太厉害了,我觉得自己都成仙人了。” 八百人兴高采烈地从后山回来,带着老婆孩子,强烈要求再玩一回。 许落心说玩个蛋,这一把,就是二十万灵石啊! “轰。” 突然一声炸响。 “怎么了?哪处阵法出了问题?” 许落表情急切,若是阵法炸了,可就不只是灵石的问题了,布置阵法的材料,更难找。 “不是,不是……”春生御剑匆忙飞来,“是王举人那里,王举人炸了!!!”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出圣宗 “我大概真的不想弄死你了……从刚刚开始”,辽览安走在许落身边,皱着眉头说,“我在想,如果跟你混一起久一点,回去也许就真的可以统一荒海了。” “诸夏比你懂得多的人,多吗?”他又问。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诸夏比许落强的人,有很多,但是懂的比他多的人,其实没那么多。 就算是空冥山上那些老东西,大概也就大师伯李还河和藏书阁看守长老能和他做个比较。 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曾经心无旁骛的岁月里看似荒废修炼积攒下的,如今都成了财富。 到目前为止大概只有三件事几乎完全超出许落的认知: 一、兵圣诸葛的人间道; 二、溪儿的灵兽亲和力; 这两件事是事实存在的,只是许落暂时无法洞悉和明确而已,但是剩下第三件事超出许落认识的原因不同,它是因为完全不靠谱,这就是王时雨对修真世界的格物。 比如丢灵石炸弹储物袋。 王时雨没被炸死,但是伤得不轻,满头满脸的血,被人抬到了两个小狐医那里。 这要是在俗世,他就活不了了。 但是因为本身已经迈进修士行列,而且顾盼和夏灵的医术确实高超,许落等了没太久,他已经又能开口说话了。 许落问他是不是真的引爆了灵石。 王时雨说不是,只是他在试图用俗世《抱朴子》一书中描绘的火药去引爆灵石,结果那个小石臼怼火药的时候,火药直接炸了,还好这玩意炸不死修士。 于是许落很想劝他放弃“格物”,好好修炼,这样没准将来出圣村统计战力的时候,还能多一个凝气二三层。 结果他还没开口,王时雨已经又开始向他讨要灵石了。 这种人习惯了一条道走到黑,就像他曾经是个儒生,便一心做到极致,年纪轻轻名满天下。所以,拦是拦不住的,许落只好叮嘱他注意安全,然后随他去。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格物成功了,我会替你收集千万灵石,而你,大概需要帮我炸死一个化神。嗯,应该至少是化神……” 说这句话的时候,许落其实有些心痛,情绪黯然,因为这意味着,那个人,几乎必然是他的某位师叔,唯一的区别仅在于,这位师叔到底是接天峰直系,还是其他四峰的老人。 化神很遥远,现在必须先从眼前做起,一步步提高自保能力,许落很清楚,在聚灵阵阵枢放下的那一刻,就代表出圣村正式开始参与至少燕庆梁三国的修真资源争夺。 所以,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他还要准备很多东西。 出圣村要赌的不止第一波不被扑灭,还要赌一战赢得立足之地,至少它得能作为一个被认可的宗门存在,参与修真世界的交往与争夺。 …… …… 入秋,出圣村连同流民里发展出来的猎户一起,数千人,在方圆百里内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秋猎,而后集体收割粮食,晾晒,储存。 他们需要预备下至少一整个秋冬被封锁的食物。 忙过这一阵,许落在出圣村宗祠旁边选了一间屋子,作为议事堂,否则家里每天都人来人往,不胜其扰。 此刻,议事堂中,夏谷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点紊乱,再看一直沉着的马奔原,他扶在膝盖上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因为他们刚听完许落的一番话。 面对马奔原、夏谷等一众村老,许落没有隐瞒,直接而明确地给他们展示了出圣村未来发展的蓝图——俗世王朝与修真宗门并行的路子。 当然,这种联系至少在外部看来必须是割裂的。 “事实上,真正在俗世里长期存在的王朝,背后都有修真宗门的支持……同时王朝本身,也是修真宗门的势力范围和人才选拔的基础。”许落补充道:“只不过咱们将要建立的这种联系,要更紧密些,不止于利益牵连。” “那庆国背后的宗门是?” “落箭山……我们第一个必须要拿下的就是落箭山,反过来,他们也定然不会眼睁睁坐看我们站住脚。不过还好,对于这个宗门,我们手里握有一大‘杀器’,顺利的话,也许不用太麻烦。” 许落没把自己真正的担心说出来,眼下的情况,燕国的阴煞宗应该是废了,落箭山也没了结丹老祖,这局势他首先需要警惕的是梁国境内的宗门会不会趁机发难,又或者,会不会有三国之外的宗门趁虚而入。 目光柔和的扫过一众村老,许落笑着道:“各位长辈还有什么想了解的,请尽管发问。” 堂上有人迟疑了一下,尴尬开口道:“我在想,若是有一个皇帝自身是修士,寿元几百上千年的……这事怎么弄?好像没听说过。”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尤其在当初夏谷亲口言明,出圣村如果立国,皇位采取禅让制的背景下。 “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存在”,许落轻松笑了笑道,“单是我所知道的,历史上出现过的本身是修士的俗世皇帝,就超过十个,只不过他们多数都是登上皇位之后才开始修行……当然,也有本身先有修行的,比如史上曾有过一个宋朝,开国皇帝姓赵。他还是江湖草莽的时候,就已经受一位陈姓道人传授修行之术。后来供奉了一座灵山给那位道人。” “真有此事?那为何,后来都没有听说?” “因为这些修士帝王都一样,在位到一个恰当的时间,就会假死脱身,遁入山门专注修行。”许落道:“未来咱们也用这个办法就好。” 原来还可以这样,村老们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兴致勃勃的议论了一番。因为宋诚的加入,诸葛家族后裔的承诺,老人们对于拿下庆国信心十足…… 问题在于建国之后,国号叫什么? 争论集中在出圣国、羿国,夏国三个国号上。 最后夏谷拍了板,就叫夏国,他连皇位都舍得,唯独舍不下远古的姓氏。 当场无人再反对。 这样一来,倒是把许落关于宗门名称的犹豫给结束了,未来的宗门,他决定就叫出圣宗。 *** 今天没了,明天会有四更。 第一百九十三章 皇帝和宗主 春生穿着玄色劲装,衣服短而贴身,窄衣袖,没有常见的那种长长的下摆,他甚至还在小腿上打了绑腿,所有一切都为了行动便捷,快速移动,开弓射箭准备。 他还会像最精致的女人那样,时时磨去手掌和指间的死皮、老茧,这一样也是为了开弓射箭——他要保持指掌处于最敏感的状态。 现在,他背着破日弓,箭囊挂在另一侧肩后,银色的落凰箭也在其中,但是用杉树皮包裹着,像一根小木棍。 春生喜欢模仿许落,他对这个师父的崇敬和信任差不多是一个完全盲目的状态。 但是这一刻,当他的目光向许落投来,里头藏着每个人都能看出来的求助讯息,师傅许落选择了回避,低头喝茶当作没看见。 “不要想着谁会帮你说话,这事由不得你。” 春生的爷爷,也是村老之一,表情严肃的发了话,就在刚刚,他刚欣然同意了,沈春生日后改姓夏,改名夏鸣……以后每一位接受禅让的夏国皇帝都必须遵循这个传统,姓夏。 所以,计划没有变,村老们仍然一致同意,让春生成为夏国的第一任帝王。 对于出圣村人来说,他们眼下首先看得见的,是祖辈荣光伟业的恢复,还有作为开国一代的荣耀和美好前景,子孙中没准将来还能出个皇帝。 除此之外,很多人自己虽然不能修行,但是可以抱住一个希望:未来,他们的子孙中,也许有人能踏上仙路。 所以,如今整个出圣村的热忱和期待都被调动到了最高点,比如面对战争,甚至是与修士的战争,很可能会身死,但是他们找到了支撑点——为什么而战。 不同于修士一生修己身,俗世里的很多人,是为子孙后代活的。 “可是我真的不想当皇帝”,春生挠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皇帝不好征天出去跟人拼杀的吧?但我多想打架,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还想着,等一切安定后出去游历四方,挑战天下高手呢。不光诸夏,什么荒海、北原、西极雪域,我都想去。” 皇帝是不是不能整天出去跟人拼杀?答案是肯定的。 村老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无奈道:“那谁来当?如今唯一众人都赞同的人选就是你,而且是很早就定下来了的。总不能这都快要起事了,还再选一个,然后咱们自己人之间,还先明争暗斗一番,留下嫌隙。” 这话说得很露骨,也很真实,这会儿前景光明,开国帝位真切可见,春生愿意则好,若不愿意,堂上这些人难免就会各有心思…… 这于大局不利。 木讷的春生辩不来了,看了看堂上一群老人道:“要不谷爷你先当着?” 这其实是一个主意,夏谷如今没有子嗣,他当,有利于让众人放心,有利于禅让制实行。 “可是我这把年纪,没准哪天就死了,这样多不吉利。” 夏谷六十多,两个逆子的事情出来之后,整个人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老了十多岁,这在俗世,确实已经是难保哪天就突然撒手的状况。 “死不了的,有两位女神医在,不说长命百岁,谷爷您多活个十几二十年,容易得紧。”春生咧嘴笑着,眼神里透露出殷切的希望。 老人们都沉默了一会儿。 “谷爷,各位爷爷,你们看,没准不用多少年,咱们村子里就又出来一个能修行,能让大家都赞同的呢……比如没准我姐现在肚子里那个,就可以修行。” 这大概是春生从小到大最能说会道的一天了,为了不用当皇帝,绞尽脑汁。 “也是,溪儿没准……对了,溪儿怀上没有?” 一道道殷切的目光投向许落。 “战火”终于烧到身上了,许落被茶呛了一口,避重就轻道:“我的孩子,就不参与禅让了。” 说完不给村老们开口的机会,他接着道:“我觉得春生说得也有道理,起事这段时间本就肯定是谷爷担当,如若成功了,谷爷再当个十几年,想必会有合适的人选。至***,到时也一并作为候选之人就好,若没有更合适的人,则他责无旁贷。” 作为春生的师父,出圣村真正的依仗,许落的这个提议没人反对。 “那就请各位村老再商议一些细节,总之一点,确保咱们出圣村人一条心。我这还有些事,就先出去了。”许落交代完落荒而逃,一个人的生育问题如果引起太大的关注,其实是很大的压力。 “我也先出去了。”春生随后跟着逃了出来。 …… …… 师徒俩没走几步,鲲鹏道的一对师徒迎面走来。 赵大鱼如今做了一身很是有模有样的道袍,背上的大剑也卸下来了,换了储物袋用。这样一打扮,别说还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这也是许落决定让他在明面上担当出圣宗宗主的原因所在,在许落的构想中,这个出圣宗,本就是一个方便立足开拓的幌子而已。 “许道友,许道友……”赵大鱼伸手招呼道,“来来来,同你商量点事。” “赵宗主请讲。” “我觉得吧,咱们这个宗门,既然是我做宗主,那就还得叫鲲鹏道。” “哦”,看来他还真上心了,许落想了想道,“是否赵宗主舍不得传承?其实吧,咱们这就是一个门脸,做个样子……”他猜测赵大鱼是因为宗门观念放不下。 结果赵大鱼果断摇头道:“不是,是因为鲲鹏道威武啊,你想想,昔日天下三大宗门之一卷土重来,再次崛起,说出去多威风,谁听了不怕?” 许落心说还真没人怕,而且,很多人估计还会因此多上来踩一脚。 “这个,鲲鹏道这三个字,咱们现在撑不起啊。”他认认真真道。 “胡说,原来就我和石斑两个人,都撑得起。” “那大概……是因为没人理你们吧?”春生在旁接了一句道,“现在咱们真要开宗立派,就没那么简单了。” 赵大鱼看看他,看看许落,又扭头看看徒弟石斑,道:“真的吗?” 石斑点了点头。 “那事情就这么定了,还望宗主,好好修行……以免遇到刺杀什么的。” 许落带着春生绕过赵大鱼。 “刺杀?” 赵大鱼突然跳起来:“哎,那个许护法,我封你为本宗主的贴身护法怎么样?……若不然干脆你拜我为师?再不然,那个春生小道友,你想不想当护法?” 叫了几句没回应,赵大鱼凝神想了想,拉起徒弟石斑就走。 “师父。” “叫宗主。” “哦,宗主,咱们干嘛去啊?” “去问问那个姓辽的道友,愿不愿意当我的护法。” “我猜他不愿意。” “那……走,咱们问问那条蛇去。” 许落到家的时候,赵大鱼拎着两只兔子,蹲在他家后院,诚挚的对着花花道:“我现在封你为出圣宗护法,要不要?要就给你兔子吃。” 织夏正好从外面跑进来。 “我的兔子呢?我的兔子少了两只……我的,兔子……” 随即之间两只小手一抓,一抛,赵大鱼和石斑被扔了出去。 “敢偷我的兔子。” 赵大鱼四仰八叉,哼哼唧唧爬起来,一脸诚挚看着织夏:“我现在封你为出圣宗护法,要不要?” *** 第一百九十四章 王时雨的发现 “王举人和两位女神医中的某一位有点什么。” 男人们匆忙备战,计划、布置的同时,女人们依然没有脱离她们一向喜欢的话题。 话题似乎也不是没根据的,王时雨和夏灵、顾盼是旧识,作为到出圣村最初那会儿,还曾为了替她们抱不平,挺胸面对刀枪,前段时间因他先是跟许落一起出行,后来又专心格物,倒是没发生什么…… 结果前几天被火药一炸,在两只小狐妖那里躺了几天,像是什么东西又重燃了。 许落是从岑溪儿那里听到的这个消息。 “婶子们传得真真的了……”这天晚饭的时候,岑溪儿说话表情有些凝重。 “婶子们什么事情传得不真?别忘了,你当时还来捉我的奸呢。”许落说。 “可是我也觉得是真的呀,他们之间好奇怪的。”织夏在旁边说。 “哦?那是哪个呀?还是两个一起?” “是夏灵姐姐呀,顾盼姐姐不喜欢他,顾盼姐姐的梦想就是跟许叔睡觉呢。我都不小心听到好几次了,夏灵姐姐还会骂她不要脸……” 场面尴尬了一会儿。 “放心,这事我早就知道了。”岑溪儿说,“你都敢带一个回来了,还怕因为有人惦记,我会不高兴吗?” 青歌在的时候,岑溪儿好像都没这样,偏是她走了以后,反而不时来损许落几句,示威式的瞥了相公一眼,岑溪儿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青歌回去怎样了。” 出圣村在修真世界的消息依然闭塞,所以并没有了解到什么。 许落说:“是啊。” 岑溪儿说:“你看,果然时时担心惦念吧。” 这天就没法聊了。 过了一会儿,像是岑溪儿自己调整好了,抬头看了看许落,又道:“说真的,我有些担心他们呀。” “谁,担心什么?” “夏灵姑娘和王举人啊。” “呃,为什么要担心?” “夏灵姑娘是狐狸呀,哦不,狐妖……那他们要是成亲了,生出来的是人还是小狐狸呢?又或者更吓人,是个人,却带一条狐狸尾巴……” 许落刚想说,这个不用担心的,史书上这样的结合并非没有,最后也都正常。而且还有蛇妖和凡人男子生下孩子的呢,孩子非但正常,长大后还考了状元。 只可惜他的蛇妖母亲暴露后,被镇压了。 结果他还没开口,那边岑溪儿哎呀呀自己叫起来,慌张道:“对了,王举人知道夏灵姑娘是狐妖吗?” 许落愣了愣,织夏也愣了愣,随即两个都摇头:“好像不知道。” …… …… 王时雨的一只眼睛开了一条缝,很细微的一条缝,他还在假装睡觉,但是额头上和后背的冷汗止不住的留下来。 狐狸尾巴,没错了,他很确定,自己刚刚在夏灵的身后看到了一条洁白的狐狸尾巴。 她刚刚磨药累了,趁王时雨在昏睡中,就也在凳桌子上趴了一会儿。 两人之间近日来有一种奇怪的气氛在悄悄蔓延,王时雨看见了,就想着爬起来,给她披一件衣裳……他还想着,不管医术多好,夏灵本身毕竟是弱智女流啊!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条尾巴…… “妖啊,夏灵姑娘是妖啊……” 这世间有蛮族,有妖,王时雨踏上修行路后听许落讲过,也知道从整体上来说,妖蛮与人族处于敌对关系,所以,夏灵这只狐妖…… “是奸细?冲着许兄弟来的?那可就危险了。” “唔”,夏灵伸了个懒腰,“你醒了呀?那正好,我给你换下药。” 美艳动人的少女端着一个小石臼款款而来,这段时间都是夏灵帮着换药的,王时雨一度觉得十分美好,心里的黑暗都被拨开了不少,甚至好几次,他都又想吟几首诗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王时雨眼中分明就是一只狐狸,正虚情假意的向自己走来,暗藏阴谋。 “还是,还是我自己来吧……我发现我自己能动了。” 语气变了,夏灵听出来之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道:“不乱动难免疼痛,还是我来吧。” 素来自付心机深沉,精于算计的夏灵对王时雨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前后两段相识,这个诸夏书生身上的气质完全蜕变,但是那股子“轴”劲,其实很迷人啊! “就不麻烦夏姑娘了。”王时雨也坚持。 夏灵困惑的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眼。 “真的不麻烦了。”王时雨硬顶了一句。 “啪。” 小石臼被重重放在了桌面上,夏灵气鼓鼓的转身开门出去了。 …… …… 许落在隔天晚饭后见到了行动困难的王时雨。 “世泽兄怎么来了?” “我有要事同你说。” “哦,那你让人叫我过去不就好了,你这行动不便的。” “让人叫你,也不方便。”王时雨说完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在场的岑溪儿、织夏,还有富贵和花花,道,“他们……” “没事的,有什么事,世泽兄尽管说。”许落拉了条椅子道:“先坐。织夏,给先生倒茶。” “欸。”织夏乖巧的去倒了茶来。 王时雨表情有些艰难,犹豫半晌才道:“见阳兄弟能否先答应我一件事?” 要灵石的话,无需这么郑重其事,难道是要我帮忙提亲什么的?这夏灵也没娘家啊!许落想了想道:“行,是什么事,世泽兄你说来就好。” “我想请见阳兄弟答应我,不管知道什么事,放过两条性命。” “哦?谁的性命?” “……夏姑娘和顾姑娘。” “……她们,她们怎么了?” 王时雨眼眶有些泛红,咬了咬牙道:“她们是狐妖,我昨日才发现的……我想,他们可能是奸细,冲咱们出圣村或者见阳兄弟你来的。” 完蛋了。 岑溪儿想开口,织夏想开口,许落抢先一步道:“真有此事?那这二人,必须杀了。我即刻设计,让人将她们引来,验明真身,当场诛杀……” “见阳,你……你刚刚不是答应我,放过她们性命了吗?” “我当时并不知道事情如此严重,她们既是妖族奸细,那必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可是……” “没什么可是,难道世泽兄要阻拦?” “我……” 王时雨站起身来,表情挣扎。 与此同时,许落家房梁上蹲着的两只小白狐,也竖起了耳朵,尤其其中一只,表情一样很挣扎。 *** 剩下两章明早看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又一只狐狸 顾盼和夏灵其实三天两头在许落家里呆着,不管跟岑溪儿还是织夏,都很熟悉,因而行动也很随意,不时在这里变回小狐狸爬来爬去…… 她们正好也在。 许落刚刚以为王时雨是要倾诉他的感情问题,没有拦着,谁知他要说的是这个。 他现在偷偷冲王时雨眨眼睛,希望他能聪明点,说出正确的台词,这样还有救。 王时雨表现得很挣扎。 说啊,说你死都不让我伤害她们,这事就搞定了,许落在心里替王时雨着急。 可惜他开口说的是:“那,好吧。” 顿了一下,他又说:“那我先回去,稳住她们。” 说完他扭过头,一瘸一拐的走了。 两只小狐狸从房梁上翻下来,化回人形。 场面有些微妙,岑溪儿和许落都想开口劝说两句,结果是夏灵自己先说话了,她看了看岑溪儿说:“现在才知道溪儿姐你多幸福,上仙对于仙凡之隔,能全然抛开……真好。” 然后她又扭头看顾盼:“你也是,虽然是独角戏,但是喜欢的人,值得你喜欢……真好。偏偏我还自以为有心计,会算计呢,却原来是最蠢的那个。还是你好,傻乎乎的。” 狐妖在俗世传奇里通常有三个标签:美艳,精明,色/情。 第一个标签顾盼和夏灵都有,剩下两个,顾盼是女流氓,夏灵自认为占着精明——当然,只是自认为。 此刻,精明的小狐妖有些委屈可怜…… 顾盼连忙安慰:“没关系啊,你也可以过来跟我一起喜欢上仙啊。咱们族里那个什么……魅惑男人的术法,不是还有配合施展的么?” 这话说的,岑溪儿听着都傻了。 许落只好站出来道:“其实吧,世泽兄他……” 许落想说他只是迂腐了些,结果话还没说完,夏灵已经一把拉起顾盼道:“走吧,我们回去,看他怎么演。” …… …… 顾盼和夏灵走到门口,发现一瘸一拐的王时雨正好也从另一头出现。 “你们去哪了?我楼上楼下找遍了也找不到你们。”他有些着急说。 “你,你还敢……” 顾盼话说一半被夏灵拦住了,她面色平静道:“王举人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进来再说。” 王时雨进屋,等到两只小狐妖也进来后,匆忙把门关上,用背抵着,叹口气道:“你们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嗯?” “不管你们背后是谁,目的是什么,请不要伤害出圣村和许兄弟。实在不行,你们自己二人远走高飞吧。”王时雨停顿了一会儿道:“我想我的话,你们肯定听得懂……现在赶快,收拾东西,走……” “夏姑娘,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但是没关系。只是我想你知道,如果你们回头要对出圣村或许兄弟做什么,我绝不独自苟活。” 一边是情,一边是义,他快把自己两难死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顾盼脑子转不过来了,夏灵则处于另外一种心情中,有些气恼,又有些甜蜜,她沉默站在那里。 楼下突然传来一个村民的招呼声:“许兄弟,你这么急去哪啊?” 因为担心事情的发展,许落赶来了。 结果王时雨一听,一把拉起夏灵就跑:“来不及多说了,顾姑娘,你也跟来。” 怕夏灵死在许落手里,王时雨一瘸一拐,拖着夏灵从另一侧楼梯下去,往后门跑。 夏灵苦笑不得跟着跑。 顾盼在后面追着跑。 三人很快跑到了后山…… “快,走吧,跑进山里去。” 王时雨在夏灵肩上推了一把。 “为什么我们要去山里啊?”顾盼总算追上了,气喘吁吁。 王时雨苦笑一声,凄然道:“因为你们是狐妖啊,对不起,是我说出去的。” …… …… “哎呀,原来你们被看穿了呀?那还不赶快杀了他。” 说话的不是顾盼,也不是夏灵,是另一个声音。 一个女人曼妙的身影从月光和树影中显出来,和顾盼、夏灵相仿的年纪,但是论及姿容、样貌,竟然还要更胜一筹……而且身上的气质,似也有些不同。 “她……”王时雨开口问。 “你快跑。” 夏灵横身挡在他身前,急切的催促。 顾盼也有些慌张…… 因为对面的那个女人,她们认识——那是另外一只狐妖,一只至少在她们俩看来,很厉害的狐妖,她从北原狐族来,正统传承,四尾的修为,叫做李缨络。 “年前在丰城见过你们,后来回头,城里乱了,你们也不见了……原来躲在这个小山村里。这男人好像是修士吧?村里修士多么?” 李缨络一边说,一边缓缓走来。 夏灵不答话,回身几乎恳求道:“王举人,你快跑啊,她是真的会杀修士的。” 王时雨在脑海里迅速整理着逻辑:“这么说,她就是你们背后……” “背你个头,上仙一直都知道我们是狐妖呀,也愿意接纳我们……所以,你快回去告诉他,又来了一只,而且是坏的,懂了吗?” 顾盼接过话解释了两句。 王时雨终于懂了。 问题他跑了,顾盼和夏灵怎么办? “见阳,见阳兄弟。还有辽兄弟……” 当机立断,王时雨大喊起来。 “叫我干嘛?” 许落的身影远远的走过来。 “狐狐狐……” “是啊,她们是狐妖,我知道。” “还……” “我去,又来一只?” 许落这才看见已经退回到阴影里的李缨络。 顾盼急了,她现在已经知道许落被封印了,所以很肯定,许落不是李缨络的对手。 “上……” 她想喊上仙快跑。 “哎呀元婴……嗖。”李缨络先跑了。 偏偏许落还不让,在后面喊道:“你以为你跑得了吗?” 李缨络刚刚展开的身形无奈站住:“上仙饶命啊,小女子。” 这是许落自被封印之后,第一次被人一眼看破原先的修为,而对方,顶多结丹初期的实力,而且是狐族……有古怪,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有机遇? 正是因此,许落不准备让她跑掉。 *** 第一百九十六章 聚灵阵启 李缨络瘫坐在地上,长裙上粘着落叶,四条狐尾耷拉着。这时候你再看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然而就在刚刚,她还动辄杀人呢。 许落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表情淡定,站在他旁边的还有辽览安、春生,还有花花、织夏、富贵……落箭山结丹老祖。 对面这只四尾的北原小狐妖,是硬生生被唬住的。 许落被封印,辽览安轻易不能与人动手,落箭山老祖在结丹里弱成狗,春生实力还不够,花花、织夏、富贵都还不能飞,根本追不上她…… 可是她不知道啊。 包括最初许落一个人的时候,她都没敢动一下。 事实上若不是她刚刚想跑的时候被许落看穿了实力,面对一个一眼看破自己实际修为的人,许落还真不敢留她。 “想死,还是想活?” 李缨络扭头楚楚可怜的看了许落一眼:“好想活。” 一般人说想活,她说好想活,转了一个音,变得婉转而哀怨——果然是北原,有传承的狐妖。 “那这样,你先把这颗丹药吃了。” 许落随手丢过去一颗丹药,这是在他从骷无那里得到了大量灵药之后,根据空冥宗秘藏的方子,让两只小狐妖炼制的。 李缨络看着掌心那颗自己根本不认得的丹药,又扭头看一眼许落,委屈道:“上仙,这是?” “放心,只是把你的修为压制在凝气期,避免你胡乱伤人而已。” 李缨络没办法不信,因为此刻在她而言,许落如果要杀她,太轻松了——他没必要撒谎。 檀口轻启,小狐妖无奈咬牙将丹药吞下。 “轰。” 体内灵气一阵翻涌,她再去运转,发现自己果然已经只有凝气二三层左右的实力。 “顺便说一下,它还有毒,记得三天向我要一颗解药,不然你就死了。”许落不理她委屈的神情,走近道:“好了,现在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明明被封印了,你还能一眼看穿我的实际修为?” 李缨络不敢置信的扭头看着许落:“你……被封印了?” 许落点点头:“没错,你刚刚跑也好,当场扑过来杀我也好,我都毫无办法。不过现在嘛,这里超过一半的人,都能轻松杀你……” “你,呜……” 小狐妖嘴巴一撅,埋头哭了。 一直哭了许久,她才不甘不愿的从嘴里吐出来一面小圆镜:“就是因为这个,有它,问鼎以下,我都能一眼看破修为……现在我不想要了,给你吧。” “这是什么?”许落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我也不知道,是婆婆给我的,说是这样,我在人族行走才能安全,可是今天要不是它……” 不像是撒谎,许落和辽览安低声议论了几句,追问道:“那你还有同伴吗?” “没有,在人族行走,一直就我一个人”,李缨络伸手一指夏灵和顾盼,“我要是有同伴,还能眼巴巴跑回来找这两个笨蛋吗?就是因为一个人太久了,也没地方去,我才想找两个同类一起呆着啊,蠢点也算了!” “我们上次见到她的时候,真的就是一个人……对了,我们才不是笨蛋呢。”顾盼在旁说了一句。 许落想了想:“好像很有道理。那就这样,你就先跟顾盼还有夏灵呆一起吧……夏灵,夏灵?” “……欸。” “你跟世泽兄的事,慢慢再想行么?先把她看好了。” “……嗯。” 不管勉不勉强,出圣宗总算又多了一个战力,尽管没能收获对于破解封印明确有利的东西,回程的路上,许落还是挺满意的,而且王时雨的危机,应该也算是度过了。 尽管他本人感觉十分尴尬。 与此同时,跟在队伍后面抹着眼泪的李缨络一样在想: “被封印的元婴啊,本小姐的第一个吞噬目标,就你了。千载难逢,他若不是被封印着,我的实力,哪有机会吞掉一个元婴?哼,等着吧,迟早让你见识本小姐的狐族秘术……” …… …… 地点依然选在许落家的后院,大部分的建阵材料都埋进了地下,只有六块晶化的岩石凸起,围成了不大的一个圆。 圆圈中心是一个小圆盘状的构造,中心一个凹陷处,暂时还空着。 此刻除了那些凸起的石块很容易让人感觉像石英,一切都显得平凡无奇。 许落从人群中走出来,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从怀里掏出青铜罗盘,小心嵌进那个凹陷处。 “可以了。” 辽览安点了点头,取了几颗丹药服下,按许落教给他的法诀运转灵气,而后一指点在地面…… “轰。” 聚灵阵光芒炸裂,闪得许多人眼睛一阵发白。 随即空气开始震荡,仿佛有一个漩涡在拉扯,龙卷状的风从四方汇集而来…… 很快,不光在场的修士可以感觉到灵气渐渐浓郁,就连普通人,都能体会出不同,因为每一口呼吸都变得特别有力,入体的空气荡涤脏腑,让人通体舒畅的同时,精神大振。 做了长时间的准备之后,许落终于在这个落叶的季节,冬天到来之前,启动了出圣村的聚灵阵。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 青铜罗盘作为聚灵法器的效果超出了许落的预料,伴随着阵法运转,光芒消散,那种空气震荡的效果也逐渐消失,恢复了平静,但是萦绕的灵气丝毫没有减弱,它甚至浓郁到如同早晨林间的氤氲雾气,肉眼可见。 成了,这一刻,许落并没有太多欣喜,因为他很明白,这同时也意味着自己和出圣村,都将开启一段全新的征程。 “都回去好好修炼吧。” 人群离开后,许落独自在阵法旁边站了一会儿,他伸手试图握住阵法中心最浓郁的,近乎黏稠的一团灵气,手掌穿过,毫无感应…… 又是冬天了,再过不久,失去灵气就整一年了。 苦笑过后,许落重启了原先用于隐秘气息的阵法,这个阵法这次也一并加强过了,空气中迷雾飘散,很快,后院变回了普通农家院落的模样…… 但是在于修士而言,灵气的大规模运行,注定是瞒不过人的。 该来的,终究会来。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千年前的大战 许落在后山的岩壁上找了一个凸出来的小平台坐着,发上的两根飘带迎风飘荡,岑溪儿热衷于替相公梳头打扮,如今许落的簪子和发带,都快比她自己多了。 嘴里咬着一颗通红的野果,许落把长刀墨阳背在身后,腰上还别着两把步云,这与一身书生打扮并不那么协调。 春生灵活的爬上来,把一个酒囊放下,说:“师父,刚刚好像又飞过去一个。” 许落点点头,说:“别数了,反正整天都有人飞来飞去。” “唉”,春生叹了口气,“他们怎么光转呢,还不来打……” 许落说:“你就知道打。修真世界里步步凶险,不查探清楚状况,一般不敢在宗门这个规模上发生冲突的。” “那他们会不会就随咱们去了?” “不会的,只是暂时还不放心而已,迟早会有一战,兴许还不止一战。笑,还笑……你呀,就怕没架可打。” 春生尴尬的笑了笑说:“总觉得打架了才能突破,就每天都想打……所以,我才不想做皇帝。” “其实皇位这种事,不用这么着急的,只不过真要起事的话,总需要有人做这个主心骨,谷爷确实比你合适”,许落说,“实际不可能像想象的那么快。” “不是有诸葛后裔吗?还有宋将军。” “可是毕竟八百多年了,庆国境内,起起落落多少大家世族,根基深厚。就算是仙门中人,怕也不会没有。这就是为什么,庆国明明如此孱弱,却还绵延了近千年……这里头有许多隐藏在背后,微妙的力量博弈与平衡。” “哦。”这些东西,春生是听不懂的。 许落归纳了一下道:“这么跟你说吧,燕国一向兵强马壮,为什么数百年来,始终没有一口吞下庆国?答案很简单,因为当时燕国阴煞宗与庆国落箭山之间的微妙平衡,始终没被打破。总的来说,就是只有当上层修真宗门之间的这种力量平衡被打破,俗世里的兼并和统一才可能真的实现。” 春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试问道:“那像是梁国之前那样,大将军造反,取而代之呢?” “这并不影响宗门的利益和势力范围。” “哦,那是不是等于说,虽然修士不能直接参与俗世战争,但是事实上,我们才是前提。比如夏国,就需要我们出圣宗去为它赢得立世生存的空间。而对手,就是落箭山。” “不错……变聪明了。”许落喝了一口酒,赞许一句。 “那不许修士直接参与俗世战争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怕战争升级,凡人被杀掉太多?”受了夸奖,春生再接再励。 “很不错,这就是你直接在俗世修行的好处。有些东西,就连为师都是下山后才慢慢想通的。” “那修士宗门为什么不直接站出来统治各自的国家?而是要隐在背后,就连与王朝之间的联系,都不可以太密切。” 许落想了想,道:“这个问题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对于俗世而言,仙道,必须飘渺。若不然,百业便都要废了,所谓人人向道,其实是最糟糕的事情。你想想,如果读书人的梦想不是科举,厨子的精力不在灶台,农夫的期待不是秋收,渔民的心思不在舟和网……这天下,还有生气吗?” “……”春生想了许久,抬头道:“这么说来,俗世里的人和事,才是更重要的。” 许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的,不管最后当的是皇帝还是宗主,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 师徒俩又在半山壁上坐了一个多时辰,期间有其他宗门刺探情报的修士试探着显露身形,等待出圣村的反应……春生好几次忍不住摘下弓箭想出手,都被许落按住了。 这对他而言简直太难受了。 “太无聊了,师父,要不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关于大能打架的。” “大能打架?”许落扭头望了望记忆中空冥山的方向,悠悠开口道:“世人皆知,一千两百年前,北冥鲲鹏道一夜之间离奇灭门,妖蛮荼毒之祸迫在眉睫……中州涣月宗大义举宗北迁,浴血镇压北原妖族。” 春生点了点头:“这个我听过。” “是啊,这件事但凡修士,谁都听过,但是其实很少人知道,也是那一年,空冥宗当年的四大天骄,曾于北冥之上,血战妖族狼帅。去的那四个,就是我的大师伯、二师伯、七师叔,还有师父……” “当时,妖族狼帅号称问鼎之下无敌手,独门战破罡气,霸道无匹。在几方问鼎与天狐天狼相互牵制的情况下,他的出现,打破了人族与妖族的平衡……涣月宗求援,空冥四子尽出,伏杀狼帅于北冥之上。” “然后呢?赢了吗?”春生目光炽热的问道。 “空冥四子两死两伤……” “啊?” “因为出手才发现,根本不是对手。妖族狼帅天纵奇才,且身负上古传承,其实已经接近问鼎战力了……初一照面,四人便都被重伤。垂死之际,我二师伯舍身成阵,困住妖族狼帅,争取时间让师兄弟们逃命。” “七师叔当时年纪最小,性情纯真,死也不肯走……大师伯与师父,只好回头陪他。” 没有任何具体的描述,一切画面都在春生的脑海里自动生成。 “他们后来……” “后来,二师伯大骂三声老七你个混蛋,最先陨落;七师叔痛不欲生,舍身血祭空冥剑;我师父傅山强忍悲痛,执兄弟命魂之力,劈出问鼎级破仙斩……同时,大师伯生平第一次,悟透大道钟鸣。” “那一日北冥之上,破仙斩一剑如天外来,劈开万里水域,大道钟前无古人,连鸣七响……实为三千年来,问鼎之下至强一战。” “赢了?” “平了,空冥宗以四字二死二伤的代价,重创妖族狼帅,为人族赢得喘息之机。若不然,这人间,早就生灵涂炭了。” 春生愣了愣,不解道:“那为何这事不让天下人知道?” “因为当时若是知道了,天下人最先想的,并不是妖族之祸,而是人族又可能腾出来一个三大宗门的位置,明白吗?至于后来,我师父和师伯境界不同,也不愿再去提了。” “那咱们报仇了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那意味着人族和妖族再次全面开战,也意味着,空冥两大问鼎,都会被牵制在北原战场。而这个时候,我师父和师伯,已经分别是空冥宗的掌教和大长老了……当人承担责任,背负太多,就难免,会有太多顾忌。” 春生似懂非懂,犹豫许久道:“师父,我不想要这种责任和顾忌。我就想,有一天,要是有人伤害了我在乎的人,我就背上弓,去杀他。杀得了,就杀。杀不了,就死。就这么简单就好。” *** 下一章明早看哦 第一百九十八章 真的奸细 春生拿了根树枝,低头在地上划拉着,“师父,还有件事你得替我解决,因为都是你给闹的。” 许落坐起来道:“说来听听。” “家里开始给我寻摸媳妇儿了。” “哈。” “我跟他们说我是修士,不一样的,他们就说,那你师父不也娶了溪儿……你看,这是不是你给闹的,害我怎么说都说不通了。” “那就娶……” 许落本想轻松的说那就娶一个,话说一半猛地反应过来,这件事其实并没有那么轻松,比如他与岑溪儿,还有无数艰难的坎等着去跨,一旦跨不过,就是眼睁睁黄泉相送。 “我本就不打算娶亲的,更不想喜欢一个女人。”春生继续嘟囔道。 “为什么?” “因为不想像师父你一样”,春生耿直道,“我的情况吧,爷爷和爹娘那边,我还有两个哥哥会照应,至于我姐,有姐夫呢,还有他们的孩子……所以,我其实是没有太多牵绊的。可我要是也娶了一个女人,喜欢了,就不一样了。” 他把头抬起来,看着许落道:“我猜师父你现在若是与人对敌,不是到了绝境没办法的话,很难做到向死而生吧?因为你总是要想着,溪儿姐还在等你。” 许落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所以啊,我想,你的战意、战力,肯定都下降了。而我,我还是一个战修呢,战必死战,一往无前才是我的路,我自己也喜欢这条路,所以我这一生,绝不会让自己多了牵绊。” 许落依然只能沉默,因为他是对的,却是许落不愿意看见的。 后山,前来窥探的修士依然飞来飞去,越来越明目张胆。 但是整个出圣村,仍旧保持着凡人的生活节奏,分毫不乱。 …… …… 刘平安绕过一座山,站在路口张望了一眼,看见了那个猎户村子。 没有任何遮掩,也不试着隐藏气息,他就这么坦然的沿着大路走向村口,那些明显是凡人的守卫。 守卫问:“干什么的?” 刘平安搬出早就准备耗得说辞:“我是散修,听闻这里新立了一个宗门,来投靠的。” “哦”,守卫让到一旁,挥了挥手,“进去吧。往那边走,沿路上去,去村里祠堂。” 刘平安:“……” 若不是聚灵阵在作用,周遭灵气浓郁这一点绝对没错,刘平安觉得事情很可能弄错了。就这样,就接收了一个前来投靠的散修?完全没有检查,没有盘问,甚至没有一点防备。 难道这根本就是一群山民和几个低级修士在瞎闹? 又或者,其实隐藏着什么……对,很可能有陷阱。 刘平安扣了两张瞬发阴符在袖子里,小心谨慎的向着守卫指给的方向走去,一路警惕地用神识窥探每个他能看见的人……凡人、凡人、凡人……怎么都是凡人,难不成都是筑基以上,我看不透? 他有点乱了。 刘平安自身是筑基初期的修为,从梁国山南宗来,山南宗也不算太小太弱了,都才两个结丹,总不至于这里成群结队吧? 要是真这么厉害,我还就真投靠了。 事实上,对于这次被派出来卧底,刘平安心理感觉并不舒服。这是因为他在山南宗的处境造成的,山南宗并不信任和重视他,所谓卧底任务,也是因为别人都不愿意来,硬推到他头上的。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反映,山南宗对派卧底这件事,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视。大概聊胜于无,求个安心吧。 刘平安本身并非山南宗培养起来的修士,他是带修行加入的,本身原来是诸夏最南端的偏远大山里的苗人。在那个灵气稀薄、人口稀少的地方,他能修至筑基初期,已经堪称奇迹。 要想更进一步,他必须走出来,接触更广阔的修真世界。 山南宗接纳了他,毕竟以山南宗的层次,自身培养一个筑基修士并不那么容易,所以,他们最初对于刘平安的加入表现出了很大的热忱。 而刘平安也以他初入修真世界,质朴的心理,抱了巨大的感激。 后来事情慢慢变化,不说别的,单是那种明里暗里的排挤,居高临下的目光,刘平安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可是他没办法,修行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灵脉、资源、功法,每一样的获得都不容易,所以哪怕忍辱负重,他也必须坚持下去。 “这位大婶,请问,宗祠怎么走?”刘平安在路边拦下了一位拎着菜篮子的凡人大婶,恭敬的问道。 “你是干嘛的?”大婶反问。 “我是修士……” “哦,这边,斜上去就看见了。” 大婶说完扭身走了,顺手拨了拨篮子里的菜叶。 刘平安很确定,自己从没见过面对修士如此淡定的凡人。 情况越来越诡异了,想不通,揣测越多,担心越多,也许下一刻,我就走不出去了。 刘平安想到这,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他趁四下无人躲到了一个瓜棚底下,悄悄放下了七条看着与菜虫无异的绿色毒虫。 这是他的底牌,在苗疆的时候,他有个“鬼咒”刘道长的尊号,那是因为他通阴鬼道,这一点,山南宗的人也知道。 但是除了苗疆的几位至交同道,很少有人知道,“鬼咒”刘道长最擅长的其实不是阴鬼道,而是“蛊毒之道”,他把苗疆俗世里传承数千年的蛊毒之术道化了——至今为止,包括刘平安本人在内,所有人都还没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到天南后把它隐藏起来,也只是出于谨慎,留一张保命底牌而已。 七条蛊虫沿路散开,潜伏下来——这是刘平安为自己留下的退路,或者说遁逃路线,一旦情况不对,他会毫不犹豫扭头就跑,而这些蛊虫,将向他传递沿途的信息,同时舍身阻拦追击的敌人。 整个过程都很顺利,刘平安松了一口气,转身朝一栋新建的房子走去。 *** 第一百九十九章 通牒 竹椅、农家绿茶,用碗泡的。 刘平安很难否认,堂上这位出圣宗宗主的卖相很好,也很热情。 他当初入山南宗的时候,可没有受到宗主亲自接待这种待遇…… 另外,泡茶的,好像是掌门弟子。 问题宗主凝气五层,掌门弟子凝气四层……不会是隐匿修为了吧? “这位道友,你从何处来?”赵大鱼和蔼的笑着问道。 “我从南疆来,初入天南。”刘平安不敢放松,拱手应道。 “什么修为?” “筑基初期。” 对面不说话了,刘平安袖中阴符一触即发,面上不动声色,假装端起茶抿了一口,同时凝神静气,试着去感觉有没有神识隐在暗处向自己扫来,亦或者,会有人突袭。 “那个,你要不要当护法?” “噗……咳咳咳……” 刘平安被呛到了,护法吗?就这样,第一天,不对,是投靠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当上护法了? 草台班子。 刘平安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大概判断,这个出圣宗,包括面前的宗主,分明比自己还不了解修真世界,所以,这根本就是一场凡人奇遇后的瞎折腾…… 问题他们那个强力的聚灵阵是怎么来的,在哪? 收起担心,刘平安不可免俗的动了点别的心思,独得一座强力聚灵阵的材料,这个诱惑力实在太大了,所以,他决定暂时不动声色。 “那个,你到底要不要当啊?”堂上,赵大鱼语气恳切的催了一句。 刘平安木木的点了点头:“多谢宗主赏识,属下必定尽心竭力。” “那就好,那就好”,赵宗主的笑容一看就是真的,心花怒放,“石斑,快,把该给的东西交给刘护法。” 少年模样的掌门弟子走到了身边,从储物袋里数着数往外掏灵石…… 十颗。这顶我在山南宗一个月的所得了。 又十颗,又…… 望着堆在面前的一百颗下品灵石,刘平安很激动,也很冲动,他很想立即把面前这位掌门弟子的储物袋夺过来看看,里头到底多少灵石——若不是怕因小失大的话。 “还有这个。” 少年又递过来了一块玉简,刘平安稍加感知,是一门叫做《出圣诀》的基础功法。 不待他参详,门口又走进来了两个人,两名年纪二十岁左右的女修。 “这是哪个宗门的?” 刘平安小心感知了一下,两名女子都不过是凝气二三层的修为,而且脸上神色惊惶,眼神怯懦……从卧底的角度来说,这不知来自哪个宗门的两名女修,比自己认真多了,也适合多了。 “两位女道友,你们从何处来呀?”赵大鱼的语气依然和蔼,石斑照样上了茶。 与刘平安不同,两位女修死活不肯说自己的宗门,只说是从离得很远的地方来的,待到赵大鱼问及原因,她们面色惊恐不安,眼眶泛泪,但是一样不肯说。 好一副走投无路的模样。 从演绎的角度,当场就连刘平安都要感觉是真的了——不会真的是真的吧? 堂上的赵大鱼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刘平安很理解,毕竟这两个女子来历不明,而且几乎什么都不肯说,这要都收下,这出圣宗也太…… “你们要不要拜我为师呀?” “噗……咳咳咳咳咳……” 刘平安又一口茶水呛住了。 “刘护法,你没事吧?”赵大鱼扭头关心道。 “没事。”刘平安抬手摇了摇。 赵大鱼露出一个安心的眼神,转向两名女修继续道:“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本宗护法刘道长,筑基初期修为。” 两名女修怯怯的点头问候了一句。 “怎么样,你二人愿意拜我为师吗?如果愿意,你们可就是二师姐,三师姐……这是你们大师兄,石斑。”赵大鱼目光热切的追问。 两位女修彼此看了看,似乎并不容易下定决心。 赵大鱼似乎也看出来了,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叹了口气道:“那算了,就只是加入出圣宗好了。石斑,给两位女道友,发东西……” 这也也发东西? 刘平安很快发现了,不但发,而且发的东西跟他一模一样,都是一百块下品灵石,一块功法玉简。 简直要疯。 …… …… 夜半,刘平安猛地从修炼中惊醒,不敢置信的看着手中的玉简。 《出圣诀》?至少比起山南宗的核心基础功法,只强不弱…… 这一行到这里,已经可以算得上收获不小了,问题刘平安很清楚,如果留下来,把时间延长,自己肯定能得到更多。 他是对的,因为所谓的出圣诀,其实只是许落从记忆中提取的一门普通功法,并非空冥宗独有,但是哪怕这样,放在一些小型宗门,也足以成为一门核心功法了。 从修行的角度来说,自己暂时不能修行的许落上仙,就是一座超级大宝库。 “问题这样的情况,情报还要往外送吗?关于这里的消息一旦传回去,山南宗肯定不会错过这样一块大肥肉吧?那到时,我能喝着汤吗?” 刘平安犹豫了一会儿,从七只蛊虫身上感应信息,发现村庄平静无比。 【表面稀松,其实难测】 刘平安取了一枚黑色的纸鹤,写下这八个字,施法启动。 纸鹤无声无息,钻入夜空。 …… “许叔,你看?” 落箭山老祖的尸傀截下纸鹤交给织夏,织夏又交给了许落。 许落看了一眼,“放走吧。除了落箭山,其他宗门最好都先糊涂着……只等落箭山先来。” “那……那七只毒虫怎么办?”春生在旁问了一句。 “暂时让它们呆着吧”,许落问道,“对了,那两个女修有动静没有?” 春生摇了摇头,“只是很刻苦在修炼,同时很警惕,别的什么都没做。” 许落点了点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们是真的,从某个小宗门出逃的鼎炉。” “鼎炉是什么?”春生问。 “就是……如果你把她们睡了,能加速修行。” “啊?”春生脸一下涨红。 “有兴趣?” “没。”春生连忙摇头。 “没有就好,邪门歪道,投机取巧,就算暂时获益,终究不可取。” “哦,那她们是不愿意吗?要不然为什么出逃?” “因为不逃,就会死。” 许落顺便解释了一下鼎炉的具体含义,意指那两名女修充当的,其实相当于一件容器,待到修为被取走,便只剩下一具空壳。 春生听完错愕半晌,“师父,这两人,咱们留下吧。” 许落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可以,只不过,一切还看她们自己。” …… …… 又隔三天,许落终于等来了落箭山的人。 来人光明正大…… 他是来送最后通牒的,要出圣村人选择即刻归附,或者坐等灭门。 *** 第二百章 老宗主太活泼 落箭山新任宗主很着急,因为现在的落箭山,差不多已经被他前任那个老东西掏空了。 为了给自己续命,前任宗主搜刮了这个本就“贫困”的小宗主几乎全部的灵石、丹药,就连宗门灵脉,都被他完全不顾将来的破坏性开采,毁掉了大半。 如今的落箭山,除了两百余名修士,已经穷得快没裤子穿了,而且如果灵脉无法修复,他们连正常修炼都很难继续维持。 眼前的形势,燕国阴煞宗已经没了,燕庆梁之间勉强维持的三角平衡被彻底打破,梁国的山南宗会不会趁机下手,又或者,会不会出现外来势力入侵? 就是在这样一个危机重重的情况下,落箭山的势力范围内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不知所云的出圣宗。落箭山上层很快意识到,这个麻烦其实同时是一个机会。 因为那座强力聚灵阵。 压不住,落箭山失去地盘,走向败落,只不过是比原先加快步伐而已,但若赢了,拿下那座聚灵阵,一切就都有希望了。 对于修士而然,灵气就是一切的基础。 正是因此,他们生怕山南宗或燕庆梁三国之外的势力先一步下手,在几次派人观察,并未掌握明确的情报的情况下,就迫不及待的出手了。 这份通牒就是最后的试探,也是开战的信号。 …… …… 等啊等,落箭山终于来人了。 许落现在很担心的一件事在织夏身上。 她是尸傀的主人。 而落箭山老祖的那具尸傀,炼制当时神魂已经几乎散尽,这造成了一个问题,他的灵智剩下极少,极少,原本高阶尸傀可能部分保留的自主思维能力、记忆力、判断力,几乎全部丧失。 换句话说,他现在几乎只能根据织夏的指令行动,而一旦收到指令开始行动,织夏的思维和逻辑,就是他的思维和逻辑。 正是因此,许落才不敢选择更轻松的那个方法,让这位老祖主动回落箭山招安。他很可能不认得路,而且几乎必被看穿。 “织夏呀,还记得许叔这几天教你的吗?”许落问。 七岁的小丫头扭了扭脖子,整个人一蹦,摊开手:“忘了,嘻嘻,骗你的,不就是学老爷爷说话嘛……说你教我的话。” “对了,那织夏待会儿可千万要听话哦。” “嗯,织夏最乖了。”小丫头得意一声,一头钻进许落怀里。 许落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扭头和一会儿负责神识监控的辽览安对视一眼。 “你放心吗?” “你放心吗?” 两个人都摇了摇头,一齐抬手,又抹了抹汗。 …… …… 龚晨龙是落箭山这次派来的弟子,五十来岁的外表,其貌不扬,而且有两道伤疤在脸上。 其筑基中期巅峰的修为,在落箭山也是排得上号的,而且为人机敏,擅长察言观色,也有胆识,实在是最好的人选。 出圣宗的宗主,龚晨龙已经见过了。 对于这个一边冒汗,一边吹牛,后来又跳着脚骂街的奇怪老道,龚晨龙虽然经验老道,察言观色许久,依然看不透。 是的,这很难,因为站一旁的石斑也看不透,赵大鱼自己看了,估计也看不透。 到底是认输求饶还是怎么样啊?赵大鱼现在除了被许落禁止提及村中其他人的情况,任何事都有“胡说八道”的权利,他正在想,认输行不行…… 千年宗门落箭山,二百多号人,十几个筑基啊,开什么玩笑。 “赵宗主考虑得如何了?” 龚晨龙看出来他神色不定,果断进一步施压,凝气五层,要真是你当家,落箭山直接就吞下了,只怕,背后还有人吧。 “要不你给我两年时间考虑?”赵大鱼说。 “……两年?” “一年也行。” “……赵宗主请勿说笑。” “那能不能这样,一对一,咱们两边各出一个人,决个输赢就好。你们要是输了,就请回去,什么事都没有,我们要是输了,就归附。”赵大鱼脑海中想着的人不是许落,因为他现在也已经大概知道,许落被封印了,他想的是结丹期的辽览安。 “宗门大事,怕不能这么儿戏吧?” 龚晨龙嘴上平静,甚至隐隐透露出些许自负,但是心里其实“咯噔”一下,果然有高手,但是估计就一个,而且高不到太恐怖的地步——因为这个高人看起来并不敢正面硬扛落箭山二百号人。 另外,这个出圣宗的修士很少,尤其能战的,估计最多也就两三个而已。 赵大鱼一个提议,龚晨龙瞬间做出一系列判断,只不过还需验证……他不急,他在等赵大鱼背后的人出现。 然后,果然就来了,一名背刀的凡人青年出现,附在赵大鱼耳边耳语了几句。 赵大鱼神情一松,转向龚晨龙道:“有位熟人想见一下龚道友,你看……” “熟人?” 龚晨龙迅速将脑海中可能自立宗门的熟人过了一边,一时没有头绪,但是既然来了,总不能不见。而且对方不似要下手,否则根本不必这样大费周折。 “客随主便,请。” 龚晨龙镇定道。 然后他很快就不镇定了,赵大鱼师徒退了出去,然后,一个不到一米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落箭山老祖如今的身形萎缩了很多,加上脸上的老人斑、皱纹,还有浑浊的眼神,几乎跟俗世里行将就木的老人没有区别,尤其此时他的身形罩在一袭宽大的道袍里,甚至显得有些滑稽。 然而龚晨龙一点滑稽感都没有,他设想了一千种可能,但是绝对一丝儿也没想到,熟人,会是前宗主——本该已经死了的前宗主。 当那个老人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向他走来,龚晨龙全身的毛孔都在颤抖,与此同时,鸡皮疙瘩泛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明明不可能,但是,他就在眼前。 “老祖,属下龚晨龙,拜见老祖。” 龚晨龙双袖一扬,匍匐在地,行了个最高规格的大礼,语气中掺杂着激动。 老祖有变化,身上的修为他看不透,也不敢细看,但是单凭感觉,灵气鼓荡…… “起来吧。” 一声苍老而平和的回应。 “是,老祖。” 龚晨龙抬起头…… 老祖突然往后一个小蹦跳,两手抬起捂住眼睛,再慢慢地,微微张开两条缝:“哎呀,你怎么长得这么吓人?!人家被你吓一跳……” 龚晨龙:“……” 许落:“……” 辽览安:“……” *** 只求大家一件事,不要打赏,千万不要打赏。(百分百发自内心) 第二百零一章 一触即发 龚晨龙觉得老祖可能错乱了——难道这就是强行续命的代价? 在他对面,刚刚一刹分明很少女的老祖此事已经端坐下来,沉声道:“原本老夫寿元将近,你们也都知晓……后幸得高人出手相助,今日才能与你坐在这里。” 既然老祖又正常了,龚晨龙不敢造次,哪怕心中有无数困惑,也只能先忍着。 “恭喜老祖,贺喜老祖。落箭山上二百弟子,日夜期盼老祖归来。” “是么?”声音有些阴沉。 龚晨龙心说果然还是那个老贼啊,看来没那么容易瞒过他。 “落箭山的情况,现在如何?”对面又问了一句。 “……颇为艰难。幸而宋师叔正好突破,有结丹坐镇,勉强稳住。” 这个回答有些含糊。 事实上,此时的龚晨龙十分为难,对他而言,这是一个生死抉择,因为就在不久前,那位新任的宋宗主为了自己的巩固地位,刚把老宗主的亲信和子孙十余人全部灭杀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时情况,龚晨龙自然选择投效新主子。 可是谁能想到,都以为已经死了的老主子,他又回来了——而且龚晨龙很清楚,这是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主。 扑上去抱大腿,陈述一切表忠心,然后跟着老宗主杀回去?还是赌他已经不行了,押宝新宗主? 龚晨龙犹豫不决,因为一念之差就是生死两重天,也因为老宗主刚刚那一蹦,好像有点不正常。 落箭山老祖保持着沉默。 “老祖?”龚晨龙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哎呀,你等一下啦!” “……” 龚晨龙有些恍惚,刚刚那一刹,老祖他……似乎有些娇嗔?嗯,好像是,不耐烦了,撒娇了…… 与此同时,织夏正抱歉的笑着,同时满眼困惑的望着许落和辽览安,等待着新的指令。 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落箭山有了新宗主没问题,但是这个新宗主是结丹,落箭山好死不死就在这几个月内又出了一个结丹,情况就复杂了。 原本许落想的是通过这位很容易被拆穿的老祖,连哄带骗带吓唬,一拨一拨的把人弄来出圣村,分割瓦解。 他要的不光是打败落箭山,而是要将对方整个吞并。 但是现在的情况,那边很可能已经抱团了,那位结丹期的新宗主恐怕没那么容易拱手相让……这点,辽览安从龚晨龙的神情上就能判断。 怎么办? 两人犹豫这一会儿,另一边,龚晨龙已经忍不住再次开口: “还好见着老祖了,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 “对了,不知这出圣宗,是否老祖所创?还有,老祖什么时候回咱们落箭山看看么?” 这后一句,试探的意味已经很浓了。 “要穿帮了,要不干脆直接杀了,然后等落箭山的人来,全部弄死算了。”辽览安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传到织夏耳朵里,再转化成信息传递给尸傀…… “轰。” 龚晨龙明显感觉到了杀意,老祖身上气势暴涨,这是他要出手的预兆。 “老祖饶命。”龚晨龙刚刚本就是提心吊胆的试探,这一下被强势压迫,连忙跪下求饶。 “哼,杀了你都会……” “……弟子冒犯,老祖饶命。” 龚晨龙还好没看见老祖刚刚拧着脖子,仰着头,撅着嘴的小表情,不然他就该错乱了。 许落连忙一把将织夏按住了,有心责备两句,但是想想她其实不过是个才七岁,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又怎能怪她。 “先不杀吧,对方有结丹啊,再加上十几个筑基,真逼到双方大规模死战,咱们这边弓阵肯定会有伤亡。另外最重要的,修士太难培养了,我舍不得落箭山那二百多修士,但凡还有希望,仍是想收服。” 许落否决了辽览安的提议,他需要人,单凭自己目前拥有这些人,很难撑起一个宗门的基础运作。 于是落箭山老祖开口:“这些话跟你说不着,罢了,你回去跟宋门说,让他来见我。” 不能再谈下去了,许落最后用一句话打发了龚晨龙。 现在的情况,只有先诱杀对方那名结丹,并从内部动摇落箭山的人心,才能找回按原计划实施的可能。 问题他会来吗? …… …… 落箭山。 归来的龚晨龙陈述完了自己的见闻,小心站在议事堂上不敢说话。 惊诧过后,满堂的人此刻几乎都是一样忐忑不安的心情,而且都一样,沉默着,谁也不开口表态。 新任宗主宋门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到墙角了。 他如果也不表态,下面这些人中除了他最亲信的几个,其余全部会认为他怕了,然后呢?各怀心思,各找出路,甚至很有可能私底下联系和投靠老宗主。 “我去,我一定会去。”宋门负手而立,仰头大笑几声,不屑道,“装腔作势,他想吓唬谁?” 所有的目光都向他投来。 “你们难道还想不明白吗?他其实就是在赌我们不敢去。想通过这种手段,害我落箭山内部某些人心生惧怕,然后自行混乱,分崩离析……他则坐收渔翁之利。” “那位的性格,堂上谁不了解?他若没有问题,早就回来收复落箭山了,不是吗?” “我就不信,一个该死之人,还有什么可怕。” “你们谁愿意跟我去会他?” 堂上的人不表态,宋门就逼他们表态。 …… …… 出圣村。 “就算对方刚入结丹,尸傀也杀不了他。”辽览安说,“所以,必须有人可以不动声色协助他出手,保证不让落箭山剩下的人看出来。” “最适合的人选……”辽览安看了一眼岑溪儿,“她去上个茶,紫金蟾王配合尸傀出手,至少有八成把握。” “不行,溪儿不会杀人,而且难免有危险,还是我来。” 许落毫不犹豫否决了辽览安的提议。 “你?你最多五成机会,而且从效果上来说,你出手必是偷袭,也必然暴露,这样,尸傀对原先门人的震慑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反过来,引起对方对他实力和状态的怀疑。你我都明白,我是不会出手的……” “不必说了。”许落将他的话打断。 当天傍晚,许落布置完几种方案回到家里,隔着房门,发现岑溪儿正捧着茶盘,在堂上练习。 坐在一旁指点和观看的有辽览安、春生、宋诚等人,就连两只小狐狸都在场…… “是这样吗?富贵藏在我袖子里,我只需捧着茶盘,不害怕就好。”岑溪儿问。 “对,然后紫金蟾王先出手,尸傀相隔不到一息出手,这样,就能造成他一击斩杀对方的效果”,辽览安道,“但你要明白,你是凡人,要在一个结丹修士的威压下做到不动声色,不露马脚,其实很难。” 辽览安说完身上气势一放,岑溪儿整个人晃了晃,发丝间汗水溢出。 “那咱们多练几次。”她坚强道。 许落连忙冲进去,一把拉过岑溪儿,扭头有些愤怒的向辽览安道:“你在做什么?这事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溪儿她做不了,我来。” 辽览安苦笑一下哦。 岑溪儿拉扯许落手臂道:“相公,你弄错了,这事不怪辽少宗主的,是我自己去求他,他才愿意指点我。” “你?” “嗯,溪儿虽然不能修行,但是有花花和富贵呢……我不想永远那么没用。而且我知道,这事如果做不好,双方鏖战起来,村里就可能要死很多人。” 岑溪儿目光坚定。 “相公,你相信我。” *** 第二百零二章 一击毙命 刘平安知道出圣村今天肯定有事情要发生,因为他一早发现自己被封锁住了,对方明目张胆,把他所在的整栋楼孤立了起来,其中包括几名新来投靠的散修,他们若也是卧底,宗门显然不在燕庆梁三国范围内。 是否危险,要不要想办法走?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下,“不是冲我来的,又或者干脆就是一个试探,妄动只会自己露了马脚”,刘平安果断冷静下来,甚至更为谨慎的,小心将蛊虫隐藏好。 他知道,今天过后,出圣村的面纱至少揭开大半。 …… …… “那我这样跟你保证行不行?如果你妻子真的有危险,我出手,我一定出手,管它什么业力入体更深……行了吧?” 辽览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一直令他有些钦佩的许落,现在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六神无主,忧心忡忡的孩子。 “你妻子才是对的。一个同时拥有一条异化赤火蟒和一只初生紫金蟾王的人,难道你要她一辈子就只在家洗衣做饭吗?你应该很清楚,就算她愿意,怕也没那么容易。” “关心则乱,明白吗?事实上,她早就应该学会利用她所拥有的东西了,这不单是帮你,也是为了生存。人生路长,总有那么几次,是你顾不上她的。” 辽览安一番话说完,许落沉默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其实没有错,而且这次岑溪儿太过坚持,他也劝不住。 如果溪儿是修士就好了,哪怕天赋再差都好,只要她能做到凭神识操控灵兽,安全度就会大大提升。 但她是凡人,所以就只能靠心念联系。人与灵兽之间的距离不能拉开,否则灵兽对于指令的执行力就会减弱甚至失去。 关键这次要动用的还是富贵啊,若是花花都还好些,因为从灵智的角度,花花现在应该已经接近人族七八岁的孩子,而富贵,最多也就一两岁的灵智吧,行事除非岑溪儿一步步引导,否则基本依赖本能…… “好了,我说话算话,别太担心了。”辽览安伸手拍了拍许落的肩膀。 “谢谢。” 许落应过后抓了两颗骷无那里得来毒性最强的毒丹在手里,若是情况紧急,他自然也会第一时间出手。虽然,他偶尔感觉体内那道斩修冥雾,真的被喂食壮大了。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因为它一旦在被控制前突破封印,就是致命的。而许落至今没找到控制它的办法,连门槛都没摸到。 …… …… 宋门在入夜时分出现,禁制阵法封住各处路口。 落箭山二百多修士,几乎全来了。 十余名筑基站在宋门身后,神色不定。 “我知道,你们现在都还心怀恐惧,难有定断”,宋门傲立空中,沉声道,“无妨,我还是那句话,他不行了,不管是寿元的问题,还是他行事的表现,都足以说明问题。” “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但我希望你们到时能尽快决断一件事,只要他拿我没办法,你们就与我合力杀他,不要犹豫。” “这座聚灵阵,我落箭山志在必得,还有他先前带走那些宗门财物,我会拿出一半,论功行赏。” 他这一句说完,场面一阵骚动,落箭山修士大多目光炙热。 宋门特意将目光在三名筑基后期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这其中一人是他的亲信,一会儿必然第一个出手帮忙,并带动其他人,而另外两个,是他最重点争取的对象。 只要这些人合力,他认为足够拿下那位前宗主。 “师兄……” 声音荡出去很远,带着回响。 称师兄而不称宗主,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宋门带着巨大的自信,凌空往前踏了一步,“我来了。” …… …… “见着师兄,不下来行礼吗?”宗祠外,地面上,瘦小的老头负手站在一张小桌旁,淡淡说道。 织夏这次表现得很稳,毕竟练过许多遍了。 宋门凝神感知片刻,还是结丹,但是似乎确实变弱了,我的判断没错。 身上气息似乎有些诡异,但是一时之间判断不清。 宋门怎也想不到,堂堂结丹,如今已是一具尸傀了。 在于其所在的诸夏修真中下层次,拥有一具结丹尸傀这种事,端得是太过奢侈与不能想象。 因为在这些宗门而言,结丹,往往就是最强战力了。 “怎么,不敢?” 地面上的身影催了一句。 宋门胸有成竹,淡淡一笑:“师兄说笑了。” 说话间他身形往下一掠,顷刻间已到落箭山老祖身前。 “看来还真是结丹了。” “是啊,不过师兄怕不是现在才知道的吧,怎么之前不回落箭山看看?又或者,其实回去过了,却发现,有些事已经不是师兄可以一手掌控。” 言语交锋,宋门占尽上风,远处的落箭山修士听在耳朵里,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有部分心急的,已经手按储物袋,开始默默运转灵气准备。 前宗主也好,现任宗主也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也都没有太深的感情,既然如此,唯一要考虑的,就是生存、利益和胜败。 “掌控么?为何我要再去掌控落箭山……师弟觉得,这里的灵气浓郁度如何?” “很好,远胜落箭山,师兄的聚灵阵,想必很是不凡。” “那不如让自愿的弟子们过来跟着我好了,也好加快修行。” 他这一句话没有撼动天平,但是不少落箭山弟子都被提醒了,是啊,这里很好,灵气浓郁,身在其中感受真切……若是能在这样的环境下修行,于精进势必大大有利。 宋门笑了笑:“师兄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分化我落箭山众兄弟。其实师兄不如换个想法,今日,为何不是我把聚灵阵带回去呢?难道师兄自认为还能拿得下我?” 这句话其实是在提醒观战那些人——情势已经很明朗了,你们该有决断了吧,我要出手了。 …… …… 很突兀的,一名外貌素净的女子端着茶盘走过来,上头两个青瓷杯子,稳稳当当。 从合理的角度来说,这很合理,来客人了,上茶待客,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要说不合理,又简直太不合理了。 这剑拔弩张的,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喝什么茶? 而且这上茶的,竟然是个凡人,看样子,似乎还是个农家女子。 “想不到,师兄过得还真是凄凉啊!村里怕是没几个修士吧?” 宋门忍不住嘲讽了一句,他很安心,因为神识判断,他很确定岑溪儿真的就是一个凡人,而且是一个完全无知的凡人,看她笑容恭敬,对眼前状况全无一丝察觉,怕是连在场诸人是谁,是什么身份都全无所知。 假设,她是修士,已经高明到了一个返朴归真我看不破的状态,那就不必弄这些玄虚了,直接上来一掌拍死我就好,宋门想着,下毒吗?这茶,我又不喝。 “上仙喝茶。” 岑溪儿放下一杯茶在宋门身前,又去端另一杯准备奉给落箭山老祖。 宋门直接屈指一弹,茶杯破碎,迟恐生变,他不愿意再做耽搁。 “砰。”茶杯破碎,茶水哗一声四溅,宋门开口道:“师兄,了结吧……” “轰……” 远处天空一时间灵气暴涨,无数法器飞起,二百落箭山修士直扑而来。 …… …… 飞扑过来的修士愕然发现: 前宗主干枯的手掌抬起来,探过去,然后直插进了现宗主的胸膛。 竟然……没有一丝反抗! 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拼了命止住身形,收回法器,然后就那么愣愣的站在空中,不知所措。 逃? 一击斩杀宋门,老祖如今的境界,是他们能逃得了的吗?! “嗡。” 落箭山老祖手掌一握,空气震荡,宋门命魂破碎。 一击杀结丹,毫无反抗,绝对的震慑。 落箭山老祖瘦弱的身躯缓缓站起,依然将宋门的尸体托在手上,就这么往前两步道,抬头环视半空中生生止住的二百修士,沉声道: “好好感受下这里的灵气……留或走,老夫不勉强。留的既往不咎,共创新业。走的……江湖珍重。” …… …… “许叔,织夏这次是不是很棒?”织夏一下扑进许落怀里。 “简直太厉害了。”许落笑着将她抱住。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岑溪儿刚刚“惊吓奔逃”,此刻来找许落,手里还拿着茶盘,“相公,刚刚真是吓死我了。”她也一头钻进了许落怀里,心脏仍旧怦怦乱跳。 许落将人拥住。 “富贵什么时候出去的呀?” “茶水溅开那一瞬。” 这个时机是岑溪儿自己选的,本来的预想,应该还有一个步骤需要落箭山老祖去吸引宋门的注意力,结果宋门突然动手,岑溪儿当机立断。 “溪儿也好厉害。” 许落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们都好厉害,看来,我以后可以吃软饭了。” 这一刻的岑溪儿因为终于“有用”,而充满成就感,许落又何尝不是?! …… …… 只有“冤死”的宋门,被禁锢的残魂依然在不甘:“到底是什么东西?速度如电,阻挡不及,钻进我袖中……我浑身灵气停滞不到一息,已是生死两重天。” 小型禁锢阵法内,一杆黑色炼魂幡内,魔头扑出。 结丹残魂?!段浩知道,许落果然没有骗他,而他要做的,就是尽快让自己能派上用场——哪怕是做一只被饲养的恶犬,也要会咬人。 *** 第二百零三章 一点一点壮大 落箭山修士二百余人没有一个选择离开。 原因之一想必是出圣村浓郁的灵气,老宗主身上的“财富”。 当然这其实是次要的,主要原因还在这位老宗主的品性,他曾经自私狠辣,睚眦必报的性格,太深入人心了,而且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手上还抓着一具结丹尸体呢——谁真敢走?! “老祖,你不在的时候……” 表忠心的来了,痛哭流涕跪伏在地,准备告状。 “罢了,宋门已死,我不在期间发生的事情,全部到此为止,任何人不许再提。”落箭山老祖挥了挥手,织夏满心的不耐烦正好也表现在他身上。 “……” 担心的,想挑拨的,想立功的,每个人都愣住了,老宗主真的转性了?所以,不会是元婴了吧,开始悟道,所以性情转变? “老夫修行正在关键时候,马上就要再次闭关。剩下的事,宗主和其他门人会为你们安排。你们切记把握机会,好好修炼。另外凡事不可胡来,否则我也不保你们。” 这位“尸傀老祖”自然是不能在落箭山修士面前露面太多的,许落找了个借口,方便把他藏起来。对于修士而言,闭关修炼自然就是再合理不过的借口。 落箭山弟子又是一阵错愕:老宗主竟然不是这出圣宗的宗主? 仿佛了解他们心中的困惑,老祖立即补了一句:“为免俗务缠身,老夫在这里暂时做的是客卿长老,宗主另有其人,至于你们的身份,稍后自会有安排……安心。” 原来如此,落箭山的修士们其实也没那么愿意跟老祖待一块,尤其那些个之前曾经明确站在宋门一边的。 如此最好,众人长出一口气。 “哎呀,终于弄完了,好烦呀,好烦呀。” 落箭山众人: 老祖离去的背影刚刚是不是蹦了一下? 这句话……语气是不是有点奇怪? 果然高深莫测。 织夏看着许落,一脸的小尴尬。 …… …… 这时候就到辽览安出场了,他是魔修,功法痕迹明显,出手就要灭口,而且业力入体,基本不能对战,除非不想活了。 但是,高深莫测还是可以装一下的,尤其是在有落箭山老祖铺路的前提下。 “又一个高深莫测。” “难怪老宗主也只是当一个客卿长老。” 辽览安就是用来镇场子的,落箭山众修士变得愈加恭敬老实。 而后,大概也能让人误以为高深的莫测的许落跟在卖相很好的赵大鱼身边出场,安排各项事宜。 落箭山还是要的,分派少量弟子驻守,同时尽快开凿残余灵脉。 至于大部分人,把落在落箭山的东西让人送来,就此留在出圣村。 “后山广阔,各位同门可以自行建造洞府,以便修炼。至于具体职责,我们晚些再做安排。” “此外,这里每人一百块下品灵石……” “哗,一百块,上来就发一百块?!” 落箭山穷怕了的众修士一阵头晕眼花。 也就两万多块而已啊,还不够一座搬鬼阵运行一次呢,对于曾经大手大脚惯了,如今又手握百万灵石的许落来说,这真不至于心疼。 而他也很难了解,这对于在场这些底层修士来说,是怎么巨大的冲击。 每人一百块灵石真切的握在了手上。 更大的冲击还在后面。 许落心说还好骷无是个玩毒药的,为了记载药方,低级玉简极多…… 每人一块功法玉简发到手里。 “灵石拿了要走,没事,但是这玉简……里头所载是我出圣宗宗门基础功法之一”,许落顿了顿,目光从每名落箭山修士脸上扫过,而后道,“既是功法,各位倘若看了要走,就只能留下修为或性命了。” 这是规矩,修士世界的规矩,能不能执行是一回事,但是背叛宗门的规矩,就是如此。 此刻没有人敢怀疑出圣宗不能执行。 许落适时说了下一句:“所以,各位看还是不看,请自斟酌。” 场面安静了下来,绝大多数人选择查探玉简,但是也有少部分落箭山修士正互相用目光交流,似乎还有些犹豫。 “哇。” “这!” “呜。” 惊呼、错愕,哽咽。 甚至有落箭山修士的脸上,沉默中突然泪痕滑落。 对于许落而言,这只是他从空冥记载的千百种功法中挑出来普普通通的一种,流传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更不会暴露什么…… 但是对于落箭山众修士而言,这是天大的机缘,是他们曾经不敢想象自己能拥有的高深功法。 这一下,原本还在犹豫的也不再犹豫了。 又一阵寂静过后, “出圣弟子,xxx,谢宗主信任与厚赐,此生,必生死以报。” “xxx,谢宗主。” “谢出圣……” 修士之间,一般很少行大礼,除非特殊场合,哪怕面对宗主也是一样。 但是此刻,落箭山弟子跪了一地,他们从未被如此厚待,被这般信任,也从未如此感激涕零,更从未对未来如此充满信心……此刻作为出圣宗弟子,他们仿佛已经能看见一个天南名门的雏形。 修士的世界其实很残酷,若得安稳与希望,谁愿飘零?谁不想珍惜? 赵大鱼终于等到出场说话的机会了,仙风道骨,得体回应: “诸位请起吧……多余的话老夫就不说了,只一句,从此份属同门,一体同心。” 落箭山众人再次错愕,堂堂宗主,竟然说跟大家“一体同心”?! 信或不信,总有不少人被感动。 这一刻,没有一个人敢认为,赵大鱼的境界,真的就是他“伪装”的凝气五层而已。 …… …… 总算弄完了,潦草了些,肯定也没这么简单就真的全部收服,但是眼下也只能如此了,许落望着二百多新加入的落箭山修士三五成群告退,去往后山,心头颇为满足。 与作为空冥天骄时不同,这一切虽然相比之下微不足道,却是他以一个凡人之身,一点一点经营起来的,这并不容易。 下一步,该处理那些卧底了,还有考虑和山南宗的关系。 *** 第二百零四章 与山南宗的关系 出圣村专门安排了一幢房子用于安置前来“投靠”的各路修士,不长的时间,前前后后合起来已经接近十个——这太不现实了,刘平安觉得出圣宗的人不可能一点怀疑都没有。 所以,这是不是一个有进无出的鱼笼子? 夜半,寂静的村庄,灵气鼓荡,刘平安大概是整栋楼内最先觉察情况不对的人,这些信息来自他之前布置在村里的那七只蛊虫。 没有明确的对话,但是刘平安能感受到蛊虫们传来的恐惧和惊惶,它们似乎被聚集到了一起,而且正在面对某种非常可怕的生物,生死危机,无力反抗。 “呼啦……” 挥袖荡开窗门,刘平安用最轻盈的身法投入夜色之中。 “硬闯,还是下来谈谈?” 飞行没多远,一个声音从夜幕中传来,刘平安灵气关注双目一看,正好在一般筑基修士的神识警惕范围之外,近二十名至少筑基的修士已经封锁住了所有出路。 果然是要收网了。 这时候再怎么努力表演似乎已经没有意义,刘平安沉默而警惕的,缓缓落地。 就在人群的角落,他很快发现自己的七只蛊虫正悬着丝,吊在一处屋檐墙角,不断挣扎往上,但又一次次滑落。 下方的地面上蹲着一只金色的树蛙似的生物,刘平安并不认识,但是通过蛊虫传递的信息他知道,这小东西十分可怕。逃出生天的机会,没有,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富贵,不许。” “富贵!听话。” 语气里带着点严厉,一名打扮素净的年轻女子正在告诫和安抚那只蠢蠢欲动的金色树蛙,不许它对蛊虫发动攻击。想来若非如此,七只蛊虫撑不到现在。 “那七只毒虫是你的吧?”许落问。 刘平安点了点头,袖中七连阴雷符扣而不发。 与诸夏修士不同,他在南疆经历的岁月要弄到一件储物袋实在太难,因此养成了一个习惯,很多东西都放身上……在修士的世界里,这反而变得隐蔽而出其不意。 “七连阴雷符开路,走得掉吗?”他正在估计形势,“蛊虫呢,怎么办?” 虽然这次主宠噬魂蚕并没有放出,但是对于那七只曾陪他在南疆,由一个落魄少年一路成长为神仙人物的青蛊虫,刘平安仍然没办法就这样抛却。 “没那么容易走的,这个你来时应该就有准备。”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不知来处,结丹期的神识扫过,刘平安知道,硬闯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这时候再回想山南宗内人人推诿,把任务硬压到自己这个外来户身上,刘平安很想说几句脏话,再没人来上一道苗族民间的蚀人蛊。 …… …… “稍安勿躁,等我们把其他人也请来再聊。” 许落说了一句,改向其他人示意了一下,十多名筑基修士在夜色中慢慢向那栋楼包过去。 一个。 两个。 那对女修出来了。 另有一两个显然争斗了一番,鼻青脸肿,状态不太好。 “有人硬闯,速度很快。” 唰,一道身影划过夜空。 这才是应该来当卧底的人啊,一看就是专长遁术的,这速度,一半筑基后期都赶不上。很多被控制的修士都蠢蠢欲动,等待出圣宗这边乱起来。 而刘平安在等着看那个不知藏身何处的结丹出手。 没有。 “嘶……吼……” 一条巨蛇从一个小山包上滑行而来,巨尾扫荡,砰,直接将那名修士扫回来数十米。 修士口碰一口鲜血,勉强稳住身形,踉跄着往另一个方面飞去…… “箭七……北冥。” 哧拢,一道银光闪过,修士的身形在空中一顿,然后直直坠落在地上。 银光回还,一道有些稚气的声音传来:“怎么就一个跑的……”听着似乎有些失落。 所有蠢蠢欲动的心思都收了回来。 人被分隔,卸下储物袋,然后一个个带走审问…… 刘平安被留在了原地。 “刘道长出身哪个宗门?你的这些虫子,好像有点不寻常。”许落早已经察觉了,那些毒虫似乎有些不同,但是他并不知道,那其实是蛊虫。 “已经说过了,我是苗疆来的。” “然后呢?” “嗯?这个也已经说过了,只是初入天南,寻一个门派投靠。” “……哦。” 这个时候有人过来回报,说了些审问的情况。 “有几个什么都不肯说,大概是外部宗门来的。” “那就都杀了。”许落说,“既然没办法控制,那么他们死在这里,就是替我们传出的最有力的情报了。对手本身有顾忌,短期内反而会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那两名女修呢?” “一样的,必须报上出身由来,否则就算无辜错杀,也没有办法。跟她们说清楚吧。” 许落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避着刘平安。 于是刘平安很明白,这话有一部分是说给他听的。 …… …… “山南宗,刘平安。”刘平安拱了拱手。 “友邻啊,应该好好相处的”,许落说,“不过如果我们不知情,杀了,也就杀了,对吧?” 刘平安没有慌乱,再次拱手道:“我想你们谈一个交易,你能做主吗?” 许落微笑点头。 虽然看不出对方的修为,但是刚刚几乎所有人都对面前这个青年唯命是从,这点假不了,刘平安沉吟一下道: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出圣宗现在需要拖延时间……我可以帮忙,而且愿意真心加入出圣宗,但是……我要更好的功法。” 他把记录《出圣诀》的玉简拿出来放在桌上,“《出圣诀》已经很好,但它却被随意发放给新加入的修士,所以,我猜这只是出圣宗很普通的一门功法。我要更好的。” 许落笑了笑:“你有谈交易的余地吗?” “有,因为山南宗已经箭在弦上。” “哦?山南宗两名结丹,不到三十筑基,真要打起来,就算胜,它也是惨胜……你见过修真界不是死仇的情况下,有这样开战的吗?难道山南宗不怕最后被人捡了便宜,一起吞掉?” 关于山南宗的情况,许落是从落箭山的人那里打听到的,比较过后,认为双方目前的实力对比,出圣村虽然落下风,但是山南宗也没有绝对的优势,双方真正开战的机会,并不大。 “许道友漏了一条很重要的信息,山南宗其实已经和外部宗门联手,准备瓜分燕庆两国的资源和人口。山南宗本身两名结丹,数十筑基,加上外援,如今已是三名结丹,半百筑基,合计近八百修士。若不是你们出圣宗突然冒出来,让山南宗上层防了一手,落箭山这两天只怕已经被攻下了。” 许落眉头皱了皱,他原本留着刘平安是想唬一把,然后再跟他山南宗谈友邻和谐,顺便商量怎么瓜分燕国的。 在吞掉落箭山之后,这种可能其实很大。 但是现在,情势显然已经出乎了他的估计。 *** 跟大家报告下我昨天的情况,就是昨天的凌晨,我不是更新了番外嘛,之后一直睡,睡过了午饭时间,就干脆没吃午饭。饿啊,晚饭一口气吃了四碗,吃得很急,还吃了好多菜…… 哎哟我去,果然是老了,肠胃给撑坏了,消食片吃了都没用,难受了一整夜。 于是,就没能更…… 我今天补哈!!! 还是那句话,绝对绝对,不要打赏(我压力轻点,才好度过这个平淡期或者说低迷期——不种一段时间的田,后面出事,许落没实力参与和力挽狂澜啊),总之不要打赏,养养也好,你们知道的,我是一个会因为读者的好而压力太大的人。 第二百零五章 蛊毒之道 “似乎我很难相信你的诚意”,许落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不如你试着说服我。” 刘平安点了点头:“其实我先前说的话并非都在说谎,我从南疆来,寻一个门派投靠……三年前,我被山南宗收留……” 他把自己从南疆到天南,包括在山南宗的情况都仔细说了一遍。 没有尽信,许落道:“既然如此,我怎么相信你能改变什么?我的意思,你带回去的信息能左右山南宗么,显然不能。” “不错,但是这里不止我一个是其他门派派来的人,还有好几位,我想应该是燕庆梁三国之外的势力派来的,甚至其中几乎肯定包括山南宗的盟友……如果这里的每个人回去,都替你造势,都传递给宗门一样的情报,将出圣宗的实力说得隐秘又夸张呢?这样也许不能长久,但是总能争取一些时间的。” “甚至,你还可以通过这些人,反卧底那些宗门。” 刘平安又补了一句,而后看着许落。 “这个我想过,可惜那些人中,不少是死士,下毒或许没用。” “死士就没办法了吗?” “你是说尸傀?元婴以下,尸傀灵智很难保存,需要不断接受指令,就算再高明的办法,也无法保证尸傀如常人般行动,而且哪怕只是同阶修士,都很容易看破,就更别说高阶修士了。” “但是并不是只有尸傀才能控制一个人的,还有另一种方法,也不需要对方情愿,更不需要威胁”。 刘平安手掌一托,掌心一条近乎透明的毒虫仰起头,又灵动点了点头,但是许落看得出来,它并不算灵兽。 所以这是什么秘术? “我在南疆人称鬼咒,来到诸夏之后,山南宗人听闻这个称呼,都以为是因为我通阴鬼道,但其实真正核心的,是那个咒字……我会一门东西,你大概没听过,叫做蛊毒之道。蛊虫上身……” “降头?”许落打断他,笑着道,“苗疆传承数千年的民间异术,我还有些耳闻,只是似乎只在俗世昌盛,用在修士身上……从未听说。” “但我可以。我本也是家传蛊毒之道的普通苗人,而且曾是其中一个大支的首领。后来有幸踏上仙路,却因地处偏远,功法难求,求索无门之下,回头钻研蛊毒之道……偶然,将它道化。” 接下来刘平安的描述令许落既震撼,又毛骨悚然。 大概连刘平安自己都不清楚,他的这门秘术一旦成长起来,会对整个修真世界产生多么恐怖的影响——譬如,一个人可以悄然间轻松控制数个宗门。 同时很多修士的自主性都将被彻底剥夺。譬如作为宗主控制一个宗门的手段,可能就此彻底改变,不需要恩,不需要威,种下蛊毒就好。 像这样的人,若是以前的许落知道了,必杀之,但现在稍有不同,因为他还知道另一个更大的异类——兵圣诸葛。 “这项秘术可以传承吗?”许落问。 “我曾教过族中一位少年与两位同道挚友……不能。”刘平安答。 那就好,许落在心里暗道一声,同时收起杀心。 还能控制,其一因为刘平安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这门秘术有多恐怖,其二,他现在的实力才筑基初期,能通过蛊虫控制的人,也仅止于筑基期。 这门秘术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不管是否引导他去做,这个刘平安,必须控制在手里,哪怕是为了回头斩杀,消除隐患。至少现在,这个人必须掌握。 想罢这些,许落命人去带一名本应灭杀的外宗卧底过来,然后向刘平安道:“我想亲眼看看。” “那你先把虫子还我。”刘平安道。 “不是它吗”许落指了指他掌心那条透明毒虫。 “一条蛊虫只能控制一个人,而且,每增加一个人,我的神魂负担就会加重”,刘平安指了指手中那条蛊虫道,“而且这是我的主宠,真正的蛊虫……是那些,快要被你那只叫富贵的金色树蛙吃了。” 许落扭头看了看那气质悬在空中的青虫,先前,他一直以为那只是毒虫而已。 “这么说,这几天村中发生的事,你看到了不少?” “看到你们轻松杀结丹,随意分发功法……若不然,我不会跟你谈这个交易。早就逃了。” 许落松了一口气,毕竟对方看到的东西,还不算最隐秘。 “溪儿,让富贵把那七只青虫放了吧。” “嗯,可是……我说它都不听,可能因为没吃过这种毒虫,嘴馋。” “那你凶它一下,别老哄着。” “凶它?它生气了会赌气的。” “……” 刘平安听得目瞪口呆,一直到富贵好不容易被岑溪儿带走,七只蛊虫收回,才向许落询问:“那,那个富贵……是不是传说中的高阶灵兽?” 许落点了点头:“算是吧。” 刘平安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到这一刻,他对于“真心”加入出圣宗这个念头,更确定了几分。难怪落箭山的人这么容易被收服啊,这出圣宗虽然眼下不算很强,但是好强的底蕴。 …… …… 这一会儿工夫,人已经带到了眼前。 “请。”许落伸手示意。 刘平安点了点头,一条青蛊虫顺着衣襟爬到那名被禁锢的外宗修士身上,但是并没有像许落想象的一般,钻入对方身体,而是附身修士脑后,发出淡淡光芒,然后彻底消失。 “好了,可以松开禁制了。”刘平安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显然,看似轻松的场面,其实并不轻松。 被下蛊虫的外宗修士睁开了眼睛。 许落注意了一下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呆滞感,问了几个问题,记忆和灵智依然保存,一样,没有一丝迟钝感。就连行动都是一样,跟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我们需要传递和抹去的信息,其余所有,他都还是他自己,日常生活习惯,修炼的法诀,包括这次来的目的,全部保存,不受影响。” 刘平安道:“日后如果需要放生或招揽,蛊虫离体,他最多虚弱一阵,其余无碍。” 许落满意的点了点头,掏出一块玉简,一颗丹丸。 “这是你要的功法,更好的。”他说。 “那这是?”刘平安指着丹丸问。 “毒丹。” “……为什么?” “因为你变得很重要。” “你觉得毒丹能控制我吗?” “能,因为我猜你还梦想着学成之日,回去振兴南疆,你的族人。你不想死。” 刘平安愣了愣,因为许落说得没错。 虽然他的这个想法,从未对人提及,但是许落看出来了。只因为一句话,他刚才说,他曾试着将秘法交给族中少年和至交好友。 最该私心保守的东西,他拿出来了,而且当他提到秘术不能传承教导的时候,脸上尽是惋惜。这种公心就能证明许落的判断没错,他来天南的目的,正是振兴南疆,让那处仙道微末之地,能踏入修真世界。 “既然如此,你有更好的功法当诱饵,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刘平安苦笑道。 许落也笑了一下:“因为这世间有许多事,不是你想或不想,怎么想,就能决定的。或许我可以相信你现在的心态,是真的有诚意,但是……我必须考虑,你将来某一天,会遇到不能听凭心意的无奈。那个时候,你会不得不重新抉择,不是么?” 刘平安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一手接过玉简。 一手拿过毒丹,干脆的吞下。 *** 第二百零六章 嫁衣楼 同时控制七个人是刘平安的极限。 但是考虑到他还要修炼,还得活,其实三个人就已经是极限。 与此同时,他本身也还要应对山南宗那边的探询。 被控制的外宗卧底不可能一次性都放出去,但是每个放出去的,都会遵从“指令”,为出圣宗“造势”,所以至少在短期内,出圣宗会因为这波“吓唬”,让不少宗门不敢妄动。 只有当其中某个被安排重新回来,继续卧底,才会有新的人选被放出,至于平常,他们会交替向自己的宗门“传递”信息。 灵石、丹药,许落给予了刘平安最大限度的供给。 山南宗不可能完全信任刘平安传回的信息,就像其余宗门,也不免会对卧底带回的信息生疑,但是当这样的信息在数个宗门内同时传递,互相印证,它们就不得不信,不得不好好掂量。 许落必须在这段“唬得住人”的时间内,尽快壮大出圣宗的实力。 但是修士修炼的进度,哪怕有了更充裕的灵气,更多的资源,更好的功法,依然不可能变得很快,这本就是一件需要日积月累的事情。 许落为此甚至对落箭山过来的三名筑基后期给予了亲身指导,盼着他们能尽快突破、结丹。 然而时间太短,进展依然太慢。 他只能从别的地方再寻突破口。 …… …… 八百人符箭阵的战力还能提升吗? 很难,因为他们本身是凡人,弓技已经接近本身的极限,剩下唯一的提升点在箭上,而箭,依赖织夏蓝莲花的威力,哪怕淬毒,也毫无意义。 唯一可以欣慰的是,现在有些符箓终于不必许落亲自绘制了,而且由修士来绘制的灵符,效果远胜他当初。 许落不敢把苦恼表现出来,但是确实已经想不出出圣村战力短期提升的新途径了。 “相公吃菜。” 岑溪儿夹了一只山鸡腿在许落碗里。 “谢谢溪儿。” “相公不要太多担心了,咱们现在,不是已经好多了吗?”岑溪儿把跳到桌上的富贵赶下去道,“等富贵长大些,就更好了。” 是啊,要是有一只成熟期的紫金蟾王……许落看了看,小东西模样一点没变,除了灵物袋内的毒虫,给它灵石、灵药它也不吃,真不知道怎么喂养才对。 问了辽览安,他也不知道。 “它有表现出过很想吃什么吗?”许落随口问了一句。 岑溪儿慌张的看了许落一眼。 许落拿筷子指着自己:“我啊?” 岑溪儿连忙摇头:“不是相公,不止……就是修士,它好像很想攻击修士,我现在都不得不非常小心约束它。” 果然是毒物啊! 许落拍了拍额头,总不能真弄些修士来给它吃吧? “可是我也很厉害呀。” 小织夏咬着另一只鸡腿,在旁边道。 “对对对,织夏好厉害,可是总不能打架了,你一个小丫头冲在前面吧。”许落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 “唔,就是怎么都不会飞……要不可以冲冲冲。”织夏有些郁闷道。 关于飞行的问题,织夏现在论实力绝对已经是筑基期,但是纯阴厄难体到底怎么样才能飞? 许落其实知道,留下斩修冥雾的那位,在《神降尸傀录》里有记载,但是许落不想做。 【抽出肩胛骨……可催化羽翼】。 这样的事,哪怕知道是对纯阴厄难体的催化,知道迟早,织夏自己也会出现和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许落依然做不到,甚至他想都不愿意去想。 如果可以,许落希望她永远是七岁的小织夏。 …… …… “师父。”春生在门口出现。 “春生吃了吗?要不一起吃。”岑溪儿招呼道。 “我吃过了,溪儿姐。我等我师父吃完。”春生自己找乐凳子坐下,一直依赖,他都叫许落师父,却没叫做岑溪儿师娘,一直叫溪儿姐,这称呼乱的。 “什么事你只管说好了。” “我怕说了溪儿姐和织夏吃不下饭。” “嗯?” “气的。” 春生这么一说,岑溪儿和织夏愈是非听不可了。 春生没办法,只好开口道:“那两个女修总算说了她们的出身了。” “哪两个?”岑溪儿问。 “就是我跟你说被人养来做炉鼎那两个。” 许落提了一句,岑溪儿眉头一皱,关于炉鼎的含义,许落之前就已经跟她说过了,岑溪儿当时听了十分愤慨,还提出过想见那两名女修。 不过当时情况复杂,许落没同意。 “继续说吧,她们到底是哪个宗门出身?”许落转向春生道。 “不是宗门,是一个叫做嫁衣楼的地方。”春生迟疑了一会儿,解释道,“宋将军解释给我听,说是相当于俗世的青楼,养了女子,卖与男人的。只是这嫁衣楼更残忍,卖的不光是名节,还有性命。” 许落愣住了,因为春生说的意思他懂: 有一个地方,培养女修,全部修炼炉鼎功法,然后卖给修士使用。这可不是以色娱乐人那么简单,炉鼎一般活不过几次的,更多,只一次,就被掏空,修为全失,身死神消。 “这……嫁衣楼?!” 为他人作嫁衣裳。 在修士世界里做这种事,如此明目张胆,公开经营,没人管吗? “是在我天南境内?” 春生点了点头:“她们说总楼似乎在中州,但是天南也有,她们就是天南的嫁衣楼逃出来的。” 这一刻许落脸上有些臊得慌,因为既是在天南境内,有这样全无人性的存在,作为天南道门领袖的空冥宗,怎么都脱不了干系…… 至少失察。 这事若是在空冥山上时知道,许落会立即过去解救、杀人。 但是现在…… “那嫁衣楼的经营者实力如何,规模如何,她们有说吗?” 春生摇头,又点头:“实力情况,她们说她们也不懂,但是规模……她们说似乎有数千女修待人挑选,她们曾经见过有大修士一次买走上百个。” 许落颓然,不必问实力了,单看规模,就知道这嫁衣楼至少元婴坐镇,否则根本不可能经营,而背后,更可能有大势力的支持。 可是这是天南啊!什么势力,什么人,敢冒着招惹空冥宗的危险,做这种事? 难道? 一个念头在许落脑海中一闪即逝……不会的,不可能。 “相公,我们能救那些女修吗?”岑溪儿目光恳切。 许落无奈的摇了摇头。 *** 网站的不稳定,我也很无奈,对不起啊! 第二百零七章 暴雨梨花 天色渐寒,秋风把叶子从树上荡下来,又从地上卷起来。 秋千没有荡,织夏翘着脚坐在上面,就是这样坐着,脚尖都能够着地了,许落揉了揉她的小脑瓜,回忆一下,大概确实长高了不少。 “许叔,你又把我辫子弄乱了,哼,乱了你又不会扎。” “小气。” “哎哟,溪儿婶婶现在早上都先给你梳头了,我都不闹,还小气么?” “那我给你梳,你又不要。” “才不要,你梳的,我出去都会被人笑话,像鸟窝,咯咯。” 两个人斗了几句嘴,小院平添了许多生气。 织夏其实不怕冷,但岑溪儿还是硬逼着,给她在裙子外面又套了一件棉马夹,绣着富贵图案的小马甲让这个本就精致得像精灵的小丫头像个公主。 她的手上拿着一本图册,是许落专门找王时雨画的,整整画了一本,编成乐乐一个温馨的小故事。 像王时雨这种顶尖文人,通常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图册很精美,故事也很有趣,织夏看得入迷,偶有不认识的字,就扭头问许落…… “哎呀,看完了,明天忘掉点,就又可以再看一遍。”她把图册小心翼翼的收好,又仰头问:“许叔,那个会长出来透明翅膀的小姑娘,真的不是妖怪吗?” “当然不是,图册上不是写了么,她是雪域蕴育出来的神灵。” “神灵不是男的,大胡子吗?” “也有可爱的小姑娘的。” “哦。其实我特别喜欢她。” “那就好。” 许落找王时雨画这本图册的目的就在这里,当织夏有一天真的经历痛苦,生出可以随时召唤的透明羽翼,许落希望她会因此欣喜,而不是恐惧。 他怕她在意自己的不同于常。 “希望有一天,哪怕暴露,也能保你单纯快乐,安稳平常。”许落在心底默默说道。 …… …… 院门外来了一个村中青年,说是村老和宋诚等人请许落过去议事。 许落到时,堂上似乎正在争执。 “这东西是仙家之物,不能用于俗世战场的。”这是春生的声音。 “狗屁,我们把箭矢换了,不用你们的符箭,还算什么仙家之物?”这是他爷爷的声音。 春生不敢顶嘴,小声嘀咕了句:“反正你们一会儿问我师父好了。” “是什么事要问我?” 许落微笑走进去,关于出圣村起事这一点,村老们其实有些急,但是许落告诉他们,起事的前提,是出圣宗要先站住脚,不然很可能招惹麻烦。 而如果一切顺利,未来夏国的疆域,很可能不止原来庆国之地。 燕国方面假设没有强大的外来宗门接收,必被瓜分——当然,大概山南宗现在打的主意,仍是独占燕庆梁三国之地的人口和修行资源,达成小范围内的一统。 相比对于嫁衣楼的有心无力,这才是眼下最紧迫的问题。 对于嫁衣楼,许落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人尽量小心地收集相关情报。 既然自己处理不了,许落想着,等到有凭有据,就把它捅出去,看天南修真界是什么反应,空冥山上,又是怎样一个态度。 “他们在争论的,是这个东西。”宋诚开口。 许落这才发现,王时雨、宋诚坐在一起,旁边还站着少年方青山。 “这是什么东西?” 许落接过来一个铁制的圆筒,看了看,除了一头的十几个圆孔,还有外壁末端的一个小巧机簧,他看不见内部构造,所以并不能看出什么异样。 “这样看呢?” 宋诚又拿出来一把弩,拿回圆筒,合在弩的下方,变成了……一把挂着一个圆筒的弩。 许落依然困惑。 仿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堂上的人都得意的笑起来。 “春生,给你师父演示一下吧。”一直专注格物的王时雨难得出来,此刻有些激动地向春生道。 春生点头,过来将悬着铁制圆筒的弩接过去,转了一个方向,侧对许落道:“我往前方地面上射,师父你看好了。” 许落点了点头。 “嗖嗖……” 两只弩箭飞出,重重插入地面。 双发弩,没什么特别啊…… 许落刚想说话,却见春生迅速又将下方圆筒的机簧后拉,扣在弩机上,随即直接击发,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耗时极短。 然后,许落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圆筒中,比平常弩箭短了差不多一半的箭矢,如飞蝗一般倾泻而出……“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不足一息,远处地面就钉下去了超过二十枝弩箭,而且每枝箭,都差不多全部扎进地面。 “这,我……巧夺天工啊!” 许落懂了,激动了,这东西出现的意义有多大? 它大到让见多识广的许落上仙兴奋不已,甚至有些失态。 因为这意味着,近段时间一直困扰他的战力提升问题,不说解决,至少得到了巨大的缓解——八百人符箭阵的实力,将提升数倍不止。 山南宗若是唬不住,硬来,出圣可以一战了。 原来的情况,八百人符箭阵因为是由凡人组成,缺少防御,所以面对修士,他们每次通过搬鬼阵出现,可以射击的时间很短,只够射出一到两箭,就必须马上转移。 而符箭威力虽强,一箭一个修士仍是绝无可能的,一次出现,最多一波齐射加一波乱射,这样能射下来三五个筑基,二三十个凝气,就已经是极限了。 但是现在不同,现在许落判断,八百人符箭阵出其不意一波齐射,射下来两三百修士,绝无问题。那个圆筒的威力实在太大,它很快,很密集,很强力。 许落的兴奋失态让宋诚、王时雨等人都很满足,站在他们身旁的少年方青山,更是握着拳头激动不已。 “它叫什么?”许落再次追问。 “暴雨梨花。”宋诚道。 很贴切的名字。 “这东西的原型,是俗世江湖里的一门绝顶暗器,叫做暴雨梨花针,顾名思义,原本发射的是淬毒,细小如芒的钢针。数量远超现在,可以达到一次数百枚,但是不够有力,射程很短,并不适合箭阵使用。” 宋诚继续解释道:“我凑巧懂得这门暗器,近来思考提升符箭阵的战力,偶然想到了,就拿出来讨论,本也没抱太大希望……但是,王举人钻研精神实在骇人,他画了图,一次次地分解、改进、试验……最终得到了这件东西。我想了想,还是叫它暴雨梨花的好。” 名称,许落不在乎,他关心的只有战力: “谢谢宋将军。” “还有世泽兄,格物,格的好。” “……这东西现在有多少件了?” 王时雨为难了一下道:“只有一件。” “为什么?材料问题,铁匠不够,还是别的什么困难……”许落着急得一连串追问。 王时雨摇了摇头:“因为这圆筒的内部工艺极为精细复杂,我把全村铁匠都找来试过了,但他们只能造外面的圆筒,内部结构,一直做不出来……” “那怎么有这件的?” “你别急啊,听我说完”,王时雨苦笑道,“后来有一天,青山和宋将军到我那里玩,青山看到分解图,说他想试试……然后,就做出来了。这暴雨梨花的内部构造,只有青山能做。” 许落木然看向那个八岁的小男孩,差点忘了,他是一个顶尖铁匠的儿子,而且如今看来,天赋简直惊世骇俗。 “可惜啊,青山灵根极差,修行路走不远……等等,人间道……‘从来哪有修行事,凡俗之极便是道,日,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冶锻之道,能走得通吗?青山修行天赋虽然差了些,寿命,却必然胜过凡人许多。”许落想着。 一声呼喊打断了他的思绪。 “许叔,你放心,这东西我熟练之后,一天能做两到三件,我会拼命做的。” 方青山看着许落,笑容灿烂,他很清楚,现在,出圣村就是他的家,许落,就是他的亲人,对于这位许叔叔,少年方青山一直抱着巨大的感激和崇敬。 虽然他现在正式的师父是宋诚,但是许落对他的关心和指导,一点不少。 *** 补完了 第二百零八章 北原狐 一天两到三把“暴雨梨花”的速度。 然而符箭阵有八百人,太慢。 而且这种情况并不能长久,方青山还得跟宋诚学习武技,跟春生一起修炼。 当真没有别人能行? 最后就连宋诚、王时雨、春生、马当关等人都一致表示,自己试了,哪怕做得有模有样,出来的东西也必然出问题。 于是就剩下许落一个不信邪的了,堂堂空冥天骄素来干啥啥行。 跟着青山一个个步骤的研究了两天,许落最后发现,自己一样不行,虽然做出来的东西看着一模一样,看是一旦试用,就会卡壳。 这其中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方青山表示他也不知道,他本身也就是跟着感觉去做而已,根据感觉,在某个时间点选择做什么,选择多一锤或者少一锤。 这种东西是无法模仿和学习的,因为每一块铁,每一团火焰,每一次下锤的力道,在细微处都并不完全相同。 发射普通箭矢的版本好造,但是涉及符箭,一切就都变得苛刻起来。甚至好几次其他人试制然后试验,符箭直接在暴雨梨花内部炸开,差点伤人…… 终于,没人敢再去尝试了。 “这大概是一种天生的对于【器】的亲和和感知吧。” 许落最后只能这样想,因为不光“暴雨梨花”,其他比如比如刀剑锄头斧子,只要是经方青山的手出来的,一样比别人的好使许多。 …… …… 在方青山这里想不出办法,许落就改去折腾王时雨。 “格物”这件事,他最初是当玩笑看的,也就是为了顺着王时雨,才没阻拦。而今看来,这种逮着一件事就一门心思扎进去,心无旁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其实很难得——何况他还有才。 要知道,暴雨梨花为了装进去二十枝符箭,保证一次扣动,连环击发,其中多少精巧环节,单是分解图,他就攥着毛笔画了一百多张,每张都公正严谨。 “要不这样,咱们不格灵石了好不好?”许落坐在桌边,王时雨正专注试着给灵石打孔,然后按比例灌进去各种奇葩的物质。 “打个商量,你格别的,哪怕法宝飞剑都行。”许落现在对王时雨抱的期待可是很大的,他既然能弄出暴雨梨花,谁能保证,他仿不出上古神器? 王时雨抬起头:“见阳刚刚说什么?” 许落:“……”,忍着郁闷,他把自己的建议又说了一遍。 王时雨想了想,摇头:“仙道修行的一切根源,皆在于灵气……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继续对灵石的格物。修行不是总说嘛,一法通,则万法通。” 许落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比如王时雨关于“一切术法其实都是灵气过量产生的爆发”这样的理论,许落很难正面面对,但是要去反驳,就会词穷,因为从逻辑上来说,举人兄很可能是对的。 “那你也不能整天就这样关在屋里啊”,许落循循善诱道,“夏灵姑娘那边,怎么样了?” “就和好了。”王时雨说。 “然后呢?” “然后好几天没见了……” “……你不会是嫌弃她是狐族吧?” “怎么会,她是肉身,又有灵智,便与人族没有差别,为何要嫌弃?”王时雨说,“甚至有时我觉得,她们有些方面还要超过人族,比如普遍的外貌,智慧等等。” “那你为什么不多去找找她?” “还不是因为你弄回来那只新狐妖。” …… …… 顾盼和夏灵一直住在小医馆上方的阁楼里,日子悠闲、快乐了很久。 而且因为行医救人的关系,又是马奔原和马当关这对叔侄的恩人,村民们从上到下,从老到幼,不管做的什么活计,都对她们怀抱着巨大的感激和尊重,有好吃的了,好玩的了,总想着给两位女神医送点。 这种感觉是曾经的她们怎都没有过的。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两只小狐妖就这么傻乎乎的得意着,愉快着。 直到那只北原狐妖李缨络来了。 正是阳光斜照的时候,小阁楼上一张桌子,一张床,桌子上头对头趴着两只雪白的小狐狸,床上那只也是白的,不同在于它有四条尾巴,而且双眸呈现一种琥珀色。 “我很认真的再说一遍,我们才是同类”,李缨络明明是狐狸身,却很人性化的叹了口气,“我回来找你们,本就是为了一起生活,互相照顾的,如今我被人族这样欺凌,你们还当帮凶?” 她已经试过很多遍了,尝试的结果证明了一件事,如果傻瓜认定了一件事,那么欺骗傻瓜,其实很难。 “谁让你一来就想杀人?”夏灵说。 “是呀,是呀,而且上仙是好人……还好看,还温柔,还……”顾盼一说起许落就是花痴模样,一条狐尾摇起来,像在跳舞。 “白痴。”李缨络瞪她一眼,又向夏灵道:“北原狐族正经的传承功法,你就不想学?” “我想学不正经的,媚术呀,那什么……”顾盼插话,继续兴奋。 “你给我闭嘴。” “哼,凶我,我去告诉上仙。” 李缨络发现顾盼这种花痴是最难对付的,相比之下,还是自付聪明又心机的夏灵,更可能成为突破口。 “好好想想,你就甘心一辈子停留在一尾的修为?就不想去北原,你们祖辈的故土看看?”琥珀色的双眸直视夏灵的眼睛,李缨络继续道,“毒丹是你们炼制的,解药也是……所以你们一定能解,对吧?一次性替我彻底解了,我就教你北原狐族秘法。” “加一条,我真的不想报复,只是不想被人族这样羞辱和欺凌……咱们是高贵的狐族啊!” 夏灵的眼神有些犹豫。 李缨络捕捉到了,趁热打铁道:“相信我,我真的不会报复,只要你们替我彻底解开毒丹,我就带你们回北原……离家好久,我也想回去了呢,你们知道北原有多美吗?一望无际……” 她接力描绘着北原的美好。 然而夏灵站起来,跳出窗栏,扭头说:“顾盼,走了,别理她。” “嗯?” 李缨络想不通啊,为什么自己说要去北原,刚刚明明还有些犹豫的夏灵,反而一下坚决起来了,“喂,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人族修士了吧?” “我跟你们说,那样会很惨的,你们回来,我讲婆婆的故事给你们听呀。婆婆以前就喜欢过一个人族修士,后来还是什么空冥山的掌教呢……他害得婆婆多惨,你们知道吗?” “千万不要喜欢上人族啊!” *** 第二百零九章 邀请函 李缨络当然不是真的想着解开毒丹控制,然后就这么返回北原。 夏灵和顾盼再怎么警惕,毕竟还是呆的,这几日相处,已经被她套出来很多信息。所以,她已经了解不少情况了,譬如只要解开毒丹,她就是这出圣村境界最高的一个…… 四尾狐族,加上有传承秘法,李缨络的修为堪比结丹后期人族修士。 虽然出圣村有个元婴,可是他被封印着呀。 “一定要吞了他,元婴,被封印,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吞了他,哪怕需要慢慢消化元婴,也足以在短时间内突破五尾了吧?我可以趁着突破,逼出毒丹……然后找一个地方潜心修炼,等到七尾u,我就可以回北原了。” “所以,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吞了他。” 可是,要怎么办呢?硬上肯定是不行了。 上? ……这样不好吧,只在书上看过,都没试过。 有什么不好的,我是狐妖啊。 再说他长得也不难看…… 民间传说里的女妖女鬼差不多都会做一件事,害人之前,会先勾引男人,然后趁着男人神思不属,*之际,再吸取精气。 这个逻辑其实源于一种妖族吞噬功法。 而做那些事的目的,皆是为了消除吞噬对象的防御和抵抗,从精神到身体到能量,以最柔和的方式解除一切防备,从容吞噬。 李缨络身负北原狐族最核心的传承,她有信心,在秘术施展的情况下,避过封印,吞噬元婴。 当然,她并不知道许落身体里还有古弓气息和斩修冥雾的存在。 “李缨络,你一定行的。” 对着镜子,李缨络仔细打扮了一番,然后握紧了小拳头,挥舞一下。 …… …… 许落独坐在议事堂,手上拿着一封玉简。 准确的说这是一份邀请函……山南宗及周边的几个宗门,连鸣邀请出圣宗半个月后参与一次宗门集会,信上说一为交流,二为讨论目前燕庆两国的资源人口归属问题。 什么叫燕庆两国?把明明已经有主的庆国和燕国放在一样的位置去讨论,摆明了不怀好意。 很明显的一次试探。 被出圣村云里雾里唬得不敢妄动的各个宗门,想以这种方式摸一摸出圣宗的底。 去?很可能不暴露真实情况。 不去?情况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许落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打算等会儿把人聚起来,做个商议。 他刚把玉简揣进怀里,门口,李缨络神情妩媚的走了进来。 两个人如今也算熟悉了,李缨络每三天会向许落要一次解药,为了防止夏灵和顾盼上当,许落把配制解药所需的药材都自己收着……除此之外,他并不怎么去管李缨络。 这四尾狐妖要能真正收服,是一个强大的战力没错,但是肯定没那么容易,许落打算也磨她一阵,也让她更好的融入和体会出圣村的氛围。 从门口到许落身前十几步路。 李缨络一边走,一边有些生涩的晃动腰肢,她似乎还打算来点儿魅惑的眼神,只是两颗圆滚滚的大眼珠骨碌来,骨碌去,有点错乱。 “上仙,现在有空吗?”眉目如画,声调婉转,李缨络道。 许落点了点头道:“哪病了?” “病?没病呀。” “哦,刚刚看你斜着走路,又一路翻白眼,以为你抽了。” “……”为了大计,我忍,李缨络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道:“人家,人家被上仙的毒丹折磨得好痛苦呀!每天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我就想呀,上仙真是个狠心的,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许落抬头丢给她一颗丹丸道:“你自己现在想不想笑?” “……嗯?我为什么要笑?” “在北原的时候,很不用功吧,你这样诱惑不了男人的。” 李缨络愣了愣,脸一板道:“本小姐天生丽质。” 许落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倒也不算信口开河。” 李缨络哼一声,得意一下道:“那,你想不想?” “什么?” “……那什么。” “诱惑不成,改谈判了啊?”许落笑着道,“回去吧,再不安分,小心我把你内丹剥出来炼药。” “我……”我忍,李缨络再次调整情绪,婀娜转身,“其实奴家也无处可去,很愿意留下来,找一个归宿呢。” “嗯,村里马老汉最近好像在张罗着续弦。” “我……”李缨络好像两爪子抓死他,继续忍,“但是我想,其实我的实力,对出圣宗还是会有些帮助的吧?只要你真心待我好,我一定尽心竭力。” 她这会儿是背对着许落。 说完这句没听见许落回应,有戏?李缨络咬了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身子吃不到元婴……便宜你了。 想罢她有些艰难的抬起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扣。 一颗,两颗……三…… 先就这样吧。 李缨络实在是下不去手了,微微敞开领口,一转身。 “咦,人呢?” “……” 李缨络决定了,到时候一定要一爪子一爪子,慢慢抓死他。 不然对不起今日的屈辱,更消不了心头恨。 至于眼下? “本小姐是不会放弃的。” …… …… 许落吃完晚饭准备去议事厅和大伙一起商议邀请函的事情。 歌声从横穿存在的小溪旁传来…… 婉转动听,温柔多情,而且歌词唱的,似乎是女子死想情郎的心情。 许落从桥上过,李缨络期期艾艾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眸子里,别样生动。 “狠心的人。”李缨络咬着嘴唇,委屈的说了一声,转回头,继续唱着歌。 “好。”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来。 “好。” “再来一个。” 更多的声音响起来,还有掌声。 许落也在人群里鼓掌:“唱得不错,既然大伙都喜欢。那以后这样,每天傍晚,你都来这里唱两首歌。然后谁家有好吃的,看着给点。” “我……你……休想,本小姐。” “不唱我就不给你解药。” 许落说完钻进人群,直接走了。 *** 第二百一十章 先求一战 议事堂内,玉简内的那封信被抄写出来,给宋诚及一众村老过目。 其实问题就一个:去,还是不去? “许兄弟你的意思呢?”马当关仔细读了两遍,开口问。 “去是迟早得去的,与周边宗门,包括山南宗的交往,未来不可避免。”许落答。 辽览安放下茶杯,说:“还是用赵大鱼去?” “许落点头说,然后我也去,我灵气时有时无的,又能飞行,至少挺吓人,再……”说到再,许落猛然发现,没有人选了。 倘若是在出圣村,织夏也好,岑溪儿也好,八百弓阵甚至宋诚都好,都可以算作重要的战力,但是要去参加宗门集会,这些人都没法带去……他们是凡人。 王时雨知道自己的修为去了也没用,没开口。 “石斑肯定要跟着去的,他最近战力倒是提高得挺快,这孩子天赋和悟性都不错,以前倍耽误了。”想来想去,许落只说了一个石斑, “师父,我也跟你们去。”春生站起来,目光诚挚的看着许落。 许落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那我也去吧。”辽览安开口。 许落有些诧异。 “看外貌,我如今一切平常,无妨的。而且我不出手,只是去让它们看境界而已,却比你们谁的用处都大。”辽览安解释了两句,随即向许落道,“该教我第二层化解业力的秘法了。” 许落点头,将早有准备的玉简扔了过去,然后道:“业力化尽之时,你的境界可至结丹后期巅峰,距离元婴一线之间……就当是我给你的报酬吧。” 辽览安点了点头:“也好,公平交易,希望你别横死了。” 岑溪儿从门外跑进来,气喘吁吁。 “怎么了?溪儿。”许落连忙关切道。 岑溪儿噗啦打开灵物袋,农家贤惠小娘子的造型立即切换,巨蟒花花在身后,金蟾富贵在肩上,活脱脱一个强势的御兽女修,一看就惹不起。 “我也要陪相公去。”岑溪儿道。 溪儿也去?开什么玩笑。许落眉头一皱道:“不许胡闹。” “溪儿哪里胡闹了?难道相公打得过我吗?”岑溪儿一挥手,花花嘶吼一声,巨首下探,死死盯着许落,富贵也在岑溪儿肩头跃跃欲试。 “我……”许落接不住了,他是真的打不过。 小娘子果然是被宠坏了,加上经历了许多事,性格也在成长,没那么好驾驭了。 许落发愣这一会儿,周围人群里好几个在嗤嗤偷笑。 “可是溪儿你不会飞呀。”许落笑着,用出了最后一招。 “哼,相公以为溪儿是笨蛋吗?”岑溪儿扬了扬下巴,从灵物袋里掏出来一柄步云剑,许落看了看腰间,才发现步云剑少了一把,大概是今早起床前的事了吧,在家里扔着的时候多了,就忘了注意了。 “这个步云剑,无须灵气就能飞行,是相公自己说的,你还说,你六岁之前,凭生机之力就能驾驭它飞行了。难道我的生机之力还不如相公四五岁的时候?” 许落被问住了。 小娘子趁胜追击道:“青衫只有一件,相公都舍得送给青歌,而这步云剑明明有两把,却仍是一把也舍不得送给溪儿吗?许是我真的不如青歌太多吧,她又能修行,又年轻,又和相公生死患难……还有,难怪婶子们都说什么妻不如妾,妾……” “哗………咕咕咕……” 一阵小声哗然过后,接各个角落一声声似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偷笑。 这招太狠…… 岑溪儿太猛…… 在场有几个激动的,就差喊一声溪儿威武了。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场这些出圣村老,其实全都应该算是岑溪儿娘家一边的,不管从拉拢许落的角度,还是个人感情的角度,曾经青歌的出现,都让他们感觉有些不那么舒服。 而今岑溪儿能强势起来,管住许落,是他们每个人都期待看到的结果。 “送的,怎么会不送呢,只是原来忘了去想,原来溪儿也能用。”许落小声道。 “是没想到,还是故意不肯呀?”岑溪儿嘴角一弯,狡黠的笑了笑。 是怕你会飞之后,能参与的多了,反而危险啊,毕竟从防御力的角度,你除了依靠花花守护,本身真的孱弱无比。许落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 “当然是没想到。” “那行,我信……”岑溪儿雀跃一下道,“那就现在,相公赶紧帮溪儿建立血魂引吧,再教我口诀,我就可以自己御剑飞行了,以后不管危险与否,都可以陪相公一起。” 许落叹了口气,板起脸瞪她一眼,却又忍不住笑。 岑溪儿折腾这么多是为了什么,许落怎会不懂。 …… …… 一群人欣赏完了岑溪儿大呼小叫的初次独立飞行表演,再次回到议事堂,刚想继续…… “相公,你们不会即刻就出发吧?” 立身剑上,控制还不太熟练的岑溪儿低下头,在门外问道。 “不会的,溪儿你安心去玩好了,注意不许飞出村子,还有别太快,要慢慢熟悉。另外一定要让花花在地面上跟随,好随时接住你。”许落小心叮嘱了几句。 “嗯,相公放心,我去接织夏啦!” 就连飞剑都雀跃了几下,岑溪儿学会了飞行,兴奋的心情很难平静下来。 于是很快,满村都是岑溪儿和织夏这一大一小的大呼小叫和银铃般的笑声。 …… 总算可以谈正事了。 许落向在场诸人道了声抱歉,然后再次询问意见。 “这样的阵容,倒也不是不能去”,一直没开口的宋诚开口道,“但我觉得,时机还需再等等。” “等?” “嗯,等,先求一战。” 宋诚说完之后,又给在场众人做了解释: “许兄弟等人此去,最直接的问题,是本身的安全,其次是要在宗门集会上赢得出圣宗的生存环境和相应地位,最后还有一点不能忽略,就是在你们离开这段时间,出圣村的安全问题。” 他这一说,众人纷纷点头,谁知他们会不会调虎离山,突袭出圣村?! 宋诚继续道:“我想过了,综合以上三点,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求一战。先求一战,打出威风,让人顾忌,然后不论是你们此去的安全问题,出圣宗日后的地位,还是出圣村的安全,都会大大提升。” 不点不明,一点就透。 不愧是名将啊,在场诸人纷纷交换着目光,而后点头赞许。有时候一个人可以很聪明,但是战略眼光和思维习惯之类的东西,却是需要培养的。 至少宋诚看问题的角度和方式,目前在场诸人都有差距。 “问题这一战规模必须小,必须在我们能短时间内全歼敌方的情况内,还必须是敌人主动来犯,而且,还不能撕破脸……有这么好的机会吗?” 王时雨顺着宋诚的思路,提出自己的疑问。 宋诚点头: “一声不发,等候即可。” “其实这就好比行军打仗,一方将领要窥探敌方实力,不外乎表象观察与情报刺探两种方式,而如果这两种方式都遇阻,那么剩下的办法只有一个,小股军队试探进攻。” “出圣村如今已经让他们无从下手,更无从了解,所以,只要忍住了不做回应,再等等,我想,小股修士的试探进攻,就快来了。” *** 还没关注公众号的朋友,快关注一波。 公众号:项庭生 第二百一十一章 终于来了 许落和一众村老都选择了相信宋诚的判断,不做回应,等待试探。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估计那些宗门也懵了,因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下手才好。 日子如常,只有天气渐寒。 李缨络一样没有放弃。 又一次,许落冷着脸从她身前离开。 “以为不理我就没事了么?” 李缨络每次找许落都会受到冷遇和难看,但是每每当许落转身,她就会露出笑容,狐族核心传承的秘术,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要不是我现在被毒丹控制,修为低微,你早神魂颠倒了。” 说来惭愧,李缨络其实每次见面都对许落使用了催情秘术。 “就算你再怎么坚定,日积月累……迟早落在本小姐手里。” …… 许落家后院。 岑溪儿感觉到许落出现在自己身后,有点谎。 相公……又来了。 “相公,你这是?” “不行,不行,现在是白天呀,相公,你最近怎么……” 许落说:“不是说好的,为了宝宝,要多耕耘么?” 说完他一把将岑溪儿横抱起来,回到房间,扔在床上。 “唔,相公饶了溪儿好不好?”岑溪儿瘪着嘴道,“晚上,等晚上好不好?我心慌,一会儿家里来人怎么办?织夏回家又怎么办?”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并用,偷摸往下爬。 但是一只脚的脚踝被许落抓住了……拖了回去。 …… 云雨收歇。 岑溪儿可怜兮兮躲在许落怀里道:“相公,我不是怪你哦,只是,你不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奇怪吗?” 许落正尴尬呢,想了想,点头道:“似乎有点。” “……何止有点啊!”岑溪儿委屈了一声,“都变流氓上仙了。” 许落苦笑一下,尴尬道:“溪儿厌烦了吧?” “才不是”,岑溪儿摇摇头,钻进许落怀里,贴在他胸膛上道,“人家倒是想呢,还想早点怀上宝宝,可是相公近来本就事多操劳,现在又……操劳,奴家担心你坏了身子呢。” “身子倒是坏不了,好歹也是上仙啊”,许落笑过后又皱起眉头道,“只是现在想来确实有些蹊跷,似乎不太符合我的性格。” “是呀是呀,若是以往,相公才不会急吼吼的嘞。”岑溪儿说着说着脸红了一下道:“要不,溪儿找顾盼妹妹来给相公看看?” “那不用”,许落赶紧摇头,这种事,怎么能让那只小狐狸知道,“我自己平常注意着些就好了。” 事实上,许落大概已经猜到了,毕竟他对狐族的了解,也不算太匮乏。 这个李缨络,关起来,还是杀了?! …… “笃笃笃。”敲门声传来。 “溪儿,你在家不?出来陪我聊会儿,晒会儿太阳。”春枝的大嗓门随即响了起来。 两个人赶紧穿衣服起床。 “来了,来了。” 岑溪儿把门打开,又掩上,拉着春枝坐到院子里。 “大白天的,关着门干嘛?” 春枝从兜里抓了一把干果塞到岑溪儿手里,自己嘴里一样没闲着,她的肚子如今已经很大了,虽说有孕在身,但是照样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什么苦都没受。 反过来,倒是吃了嫩草的老牛马当关突然学会了疼媳妇儿,怎么宝贝怎么来,怎么低声下气怎么甘之如饴,堂堂猎头现在也不打猎了,整日里漫山遍野的找果子,晾干果。 只因为春枝好这一口。 村里人看在眼里,都说春枝当初那份罪没白受,那份决心没白费。而这一切的好,都是她应得的,马当关惧内,也是应该的。 岑溪儿每次见面看她,都是满眼的羡慕。 “怎么你这脸色……粉扑扑的?”春枝一边说着,一边狐疑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岑溪儿,很快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原来你们这大白天的,也没闲着啊。” 岑溪儿窘迫道:“胡说。” “什么胡说?你看看你自己,裤脚都还没整理好嘞。” “哎呀,我……” “好了,好了,自家姐妹,羞什么……”春枝拉着岑溪儿坐下来,挺着大肚子道,“那什么,上次帮你打听来那个方子,给他试过了没?” 岑溪儿摇摇头。 “为什么啊?” “怕相公多想,伤心。” 春枝点了点头,随即犹豫了一会儿,几次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你就说呗,平常嘴那么快的人,你突然这样,我看着发慌。”岑溪儿在旁催了一句道。 春枝看看她,点了点头,啧一声道:“那我可说了。” “嗯,说呗。” “我,我也是替你着急,还有想着,没准能攀个娃娃亲,明白吧?”春枝咬着快梅干道,“所以呢,我就替你去跟两位女神医仔细打听了一下,结果你猜我打听到了什么?” 岑溪儿有些着急了,忙问道:“什么?你快别卖关子了。” “我磨了好久,她们才说的,她们说……修士不好生育的。” “啊?” “就是不容易有,但也不是没有。” “嗯,那也没事,我们慢慢来……” “可是如果是修士和凡人,就几乎不可能了。说是因为本身体质相差太大什么的……” “……” “溪儿,溪儿……你没事吧?” 岑溪儿缓缓摇了摇头,但是实际上,两颗眼泪已经啪嗒掉了下来。 怎么会没事呢? 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子,哪怕莫名其妙拥有了两只灵兽,岑溪儿质朴的内心依然如故,只是个想好好和相公把日子过好,过长的农家小媳妇儿。 相公那么好,一切都那么好,如果再有个孩子……多好呀。 这就是她日盼夜盼的事。 可是如今,春枝刚说了,不可能。 真的,就不可能了吗? 第一次,岑溪儿对于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感到如此痛苦,过往虽然也会有些遗憾,但远不至此。 “你说,相公他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这事了?”抱着春枝的胳膊,岑溪儿泪眼婆娑地问道。 春枝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道:“大概是了。” “那他……”岑溪儿本想说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话没说完,她突然想到了青歌,难道这就是相公带青歌回来的原因? 春枝却不知她在想这个,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安慰道:“我觉着吧,你还是得把那些方子都给他试试,那万一就有用呢?但要是实在不行,你也得放宽心……你们不是有织夏嘛,跟有个女儿也没差别。” “可是……”岑溪儿想说可是自己多想为许落生一个孩子,话说一半,“呕……” 春枝慌了,连忙扶着岑溪儿,同时大声喊道: “许兄弟,快来,溪儿身子不舒坦了。” ***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不一样的心情 小医馆。 岑溪儿眼眶红红的,坐在桌边,躲避着许落的目光。 顾盼仔细把了一遍脉,又一遍,人倏然站起,眼神惊诧了一会儿,犹豫过后还是选择先不开口,她冲站在一旁的夏灵招手,“你来,你也探一下。” “怎么了?”夏灵有些狐疑,因为她们俩别的不行,医术确实极好,平日里不管是谁出手,绝无叫另一人帮忙的情况,何况岑溪儿的情况看着也没什么。 “别问,你先把过脉再说。” 顾盼难得认真一次,夏灵不敢怠慢,坐下,伸手搭住岑溪儿手腕,闭目凝神。 “这……”她撒开手扭头看顾盼。 顾盼点了点头,示意她:“再一遍。” 夏灵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检查了一遍。 她也站起来了。 两只小狐妖互相用眼神交流着。 “到底怎么了?”许落追问。 岑溪儿的眼神也有些慌张。 两只小狐妖相对着咬牙点了点头,而后各取出一枚银针。 “抱歉,我需要取你一滴血。” 夏灵是向岑溪儿说的。 顾盼则走向许落。 “怎么?我也要?”许落问。 顾盼点头。 两滴血珠漂浮在空中,夏灵运转灵气,掐了一个医道法诀,两滴血顿时如活动的太极图案一般,首尾相接,游动不息,缓缓交融。 “好了。”顾盼脸上绽出笑容。 夏灵点头,长出一口气。 “你们这……我,我到底怎么了?”岑溪儿站起来,神色已经乱了。 夏灵和顾盼一齐结手福了一礼,顾盼笑着道:“恭喜上仙,恭喜溪儿姐,你……有喜了。” 许落:“啊?” 他是知道情况的,知道自己和岑溪儿很难有后代,因而也就不难理解,顾盼和夏灵刚刚为什么反复检查,为什么不敢说,为什么要先取血验证了…… 春枝:“啊?可是你们不是说……” 岑溪儿呆滞许久,泪眼中光芒绽放,但又满是不敢置信:“你,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顾盼点头,笑着道:“恭喜溪儿姐,你肚子里,有你和上仙的孩子了。” “我……我……相公……你听……”岑溪儿整个人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许落连忙扶住她,柔声应了一声:“在呢,我在呢。” “相公,你听见了吗?我们,有孩子了。是不是我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也听见了。” 许落也顾不上场合可,开心的,又小心翼翼的,将岑溪儿拥进怀里。 这一刻的感觉是很奇妙的,许落对血脉、子孙这种事情本身没有执念,先前如果说也有那么点期待,其实都只是因为岑溪儿的期待,他知道她有多渴望,所以希望她能感觉幸福和圆满。 但是这一刻不同。 这一刻除了为岑溪儿高兴,就连许落自己,都有一种奇妙的紧张感、兴奋感和幸福感,心跳加速,脑海中想象的画面不断浮现……他开始期待了。 在许落怀里又哭又笑好一会儿,岑溪儿刚脱开身,又被春枝一把保住了。 肚子其实还扁扁的,但是春枝伸手来摸,岑溪儿自己也忍不住摸了摸,满脸幸福和期待。 “啪啪啪!” 拍门的声音。 夏灵开了门,小织夏一脸担忧从外面冲进来,她本是在外面玩的,不知从哪儿听到的消息,说是岑溪儿可能病了,被抱去医馆了……连忙一路奔跑着赶来。 “溪儿婶婶,你怎么了?”她的脸上写满担心,一双眼睛里水光荡漾。 “没事呀,是好事呢。”岑溪儿坐下,搂住织夏,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哇,真的呀?好开心……是弟弟还是妹妹呀?我摸摸,我摸摸……”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按在岑溪儿肚子上,奶声奶气地说着:“你是弟弟还是妹妹呀?我是你织夏姐姐,我以后会带你玩哟,还会保护你……” 满屋子都是幸福和喜庆。 …… …… 一直到兴奋劲缓和了些,春枝才记起来再次“质问”夏灵和顾盼,“原来你们俩之前瞎说的呀?害我信以为真,还跟溪儿说了,她刚刚正哭呢……” “她们不是瞎说的,修士和凡人,确实很难生育后代”,许落打断道,“我之前不敢说,就是怕溪儿伤心。” “当然,那也只是说可能性很小,并非全无机会,你看,这不就成功了。”许落说话时脸上有一种青涩的得意,这在他而言,十分少见。 顾盼看得心动不已。 夏灵还算冷静,接过话道:“是的,正是因此,我们刚刚才反复确认,甚至用上了医道秘法……” “那?”岑溪儿立即追问,显然还有些担心。 “溪儿姐放心,我们无比确定。”夏灵道。 说完这一句,见岑溪儿放下心后,夏灵扭头小心翼翼的看了许落一眼。 “有什么话,你直说,没事的。” 夏灵想了想道:“修士修为越高,越难繁衍,这事想必上仙也很清楚。究其原理,其实简单,因为修为越深,境界越高,修士本身的真命精魄就被锁在体内越深……这也是修士寿元绵长的原因所在。那个,我说的是本命精魄,不是……” “这个我懂,不必解释,接着说。”许落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打断。 夏灵点了点头:“修士之间的话,虽然也不容易,但是因为有灵气互相牵引,还有些机会。可是溪儿姐是凡人,所以,她要牵动上仙本命精魄,几乎不可能,这取决于上仙本身元婴境界,与你是否被封印无关。” “继续。” “嗯,但是我们刚刚查探后发现,上仙体内本命精魄脱离境界封锁,似乎有一段时间了。也正是因此,溪儿姐才能怀上孩子。” 岑溪儿听得云里雾里,好不容易抓着点感觉能理解的,忙追问道:“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以前都没有,然后突然又什么,脱离封锁了……是不是相公身体出问题了?” 夏灵没急着回答,先扭头看了一眼顾盼。 “说呗。”顾盼无所谓道。 夏灵一脸郑重地转过头:“我猜测,此事与李缨络有关,她身负狐族秘术,可以使上仙在某方面暂时摆脱修士境界的压制,如凡人男子一般……” 她本想接着说,是李缨络用狐族秘术勾动了许落的情欲和本命精魄。 这事许落懂,夏灵懂,顾盼懂。 夏灵这番话的意思,其实也已经很直接——李缨络用狐族秘术勾引许落。 但是在场剩下三个不懂啊! “原来她也是好人呀。”织夏说。 “可得好好谢谢人家。”春枝说。 “嗯”,岑溪儿站起来,感动道,“一直以为她来意不善,便少有接触,却没想到,她竟是在默默施法帮我,成全我和相公……要知道,她自己身上还中着毒呢。这份恩情,我一定要报的,走,我先去说声谢谢。相公,你去吗?” 许落、夏灵、顾盼,三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弄? 这个时候,难道要他们中站出来一个大声喊,“错了,她明明是在勾引许落”吗? 没法喊呀。 “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岑溪儿和织夏、春枝三个走后过了一会儿,夏灵突然说。 “好像是应该谢谢她。”顾盼想了想,也说。 许落也想了想,无论如何,这个孩子,这个小生命到来,确实与李缨络密切相关。 那还杀吗? 关吗? 因果已经种下,许落一下没了主意。 *** 第二百一十三章 挟战之威 对于出圣村而言,许落与岑溪儿子嗣的出现是一件关乎现在与将来的大事,大喜事,因为这意味着在长远的未来,哪怕岑溪儿有一天故去,他们与许落之间的联系也会延续下去。 那个孩子是属于出圣村的,他(她)会在这里成长,这里会有他的姨娘、姑婆、叔伯,还会有他的儿时玩伴,甚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消息传开。 虽然没有摆明场面大肆庆祝,但是这一天,从村老到一般村民,多数人吃饭的时候都喜滋滋地多喝了几杯九,酒后或拍着幼子、小女的脑袋叮嘱,将来村里会有个弟弟或是妹妹,你得跟他(她)处成最亲的兄弟姐妹。 更狠些的,直接拉着自家婆娘就进了房,得抓紧啊,争取生个仙师子嗣的同龄人出来。 与此同时,岑溪儿和她的肚子,都成了全村上下的重点保护对象。 这边她还没回家,夏谷已经聘了两个经过长期观察,性格温和,手脚麻利的流民妇女带到家里,以后洗衣做饭这些活,岑溪儿估计是没机会再碰了。 不管她是否情愿。 像这类事情,许落管不了她,但是村老们以长辈的身份压下来,岑溪儿一样反抗不了。 许落本身其实也差不多,突然就要当爹了,这叫什么事啊,曾经空冥山上闲淡度日,兼有俗世恐惧症的元婴天骄,在兴奋感、幸福感,紧张感,惊惶感,数种情绪的交织下,一时间竟有些种手足无措。 他慌了。 万一有一天,孩子要面对溪儿的“离去”怎么办?万一孩子也不能修行怎么办?如果有一天,我要面对妻儿一个接一个“离开”,一个人独留世上,又怎么办? 还有,他们会不会被我拖累、牵连?许落想到了空冥山上隐藏的那个“阴影”,心头的不安和紧迫感愈加强烈。 出路在哪?! 按现在这样走下去,来得及吗?够吗? 不论他有多少混乱的想法,恭喜的人还是一拨接一拨的来,马当关、马奔原叔侄,夏谷,各位村老,村民邻里,王时雨,他带回来的战场兄弟的家人,甚至辽览安都特意跑了一趟,调侃了许落几句。 这些祝福让一切都变得真切,脑海中恍惚一瞬再见曾经的空冥许落,青衫只影,心无旁骛飘然云上……许落苦笑道,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 让人找来两只小狐妖,许落道:“顾盼、夏灵,你们两个以后住我家里去吧,这样万一溪儿有个什么不适,也好照应。” 第一次面对这种事,许落同样有些紧张过度。 这个提议,顾盼自是乐意至极。 而夏灵似乎有些犹豫,试探着问道:“要不让顾盼过去就好了吧,我……” 许落困惑了一下,猛地想起她留下和王时雨住得近,平常送个饭呀,洗个衣服呀什么的也都方便。 “这样也好”,许落想了想道,“只是你一个人看着那个李缨络,我怕你一不小心被她诓进去。” 两只小狐妖不说话了,看着许落,一脸的生无可恋。 “怎么了?”许落问。 “可是李缨络也已经住进你家了。”夏灵说。 “啊?” “溪儿姐刚跟她结拜了姐妹呢,牵着手带回家的。”顾盼一脸不高兴地在旁补充。 …… …… 许落带着顾盼回到家,果然,除了夏谷带来的两个人,李缨络就在堂上坐着,和岑溪儿聊得正欢。 就连织夏都被笼络了,一口一个小姨娘。 一屋子大大小小三个美人,再加顾盼,就是四个了。 “姐夫,你回来了呀。” 见许落进来,李缨络起身,笑意盈盈地见了个礼。 什么玩意,姐夫? 许落错愕了一下,不理她,直接拉起岑溪儿道:“这个人不能住家里,她……” “能说的,我刚刚已经全都跟溪儿姐说过了,包括我其实很不甘心,很想杀你。”李缨络在旁坦然打断道。 她其实也没办法,因为在她而言,眼下本就已经是一个生死命运完全被人掌握的局面,而且她感觉得到,许落似乎突然准备下手了。 所以,相比在许落面前争取生机,李缨络果断选择了岑溪儿。 这一是因为岑溪儿本身的性格、身份,二来,李缨络觉得她现在肚子里有了孩子,肯定不愿牵扯进生杀之事。 许落看岑溪儿。 岑溪儿点头。 许落正想接着劝说,却见岑溪儿递过来了一个示意他安心的眼神,夫妻日久,许落自然懂她的意思,岑溪儿似乎有什么想法…… 许落当场不便问。 总之还好家里够大,顾盼和织夏一个屋,李缨络单独一个房间,人和事暂时就都这么安排了下来。 …… …… 夜里,许落回家很晚。 他还没推门,岑溪儿已经从里头把门打开了。 “一直在等我么?你呀,怎么不早些休息?”许落温和地笑着道。 岑溪儿有些担心说:“外面没事吧?李姑娘说咱们家被禁制隔开了,但是她最开始有听到外面声音嘈杂……是不是夜里有人来犯了?” 本不想让岑溪儿知道的,现在却不好否认了,许落干脆点了点头道: “是的,来了一个结丹,四五个筑基,十几个凝气,大概打算稍微冲一下就走,探探虚实。放心,都处理好了。” “……是都杀了么?”岑溪儿不自觉地眉头皱了皱道,“我知道杀人在所难免,但是今天,咱们刚有了孩子……” “大家也都是这么说的”,许落笑着道,“所以放心吧,宋将军指挥,控制了符箭阵的密集和指向,那二十来名修士只是被射伤落地,都擒住了,没有杀死,至于那名结丹,让他逃了,但也无妨,正好需要他替咱们传达出圣村的诡异。” “那就好。”岑溪儿松了一口气道:“相公放心,过了今日,我便不会再这样胡思乱想了。” 许落揉了揉她的长发,温和点头。 “对了,那相公是不是就要去参加那个什么宗门集会了?”岑溪儿突然抬头问道。 “……,大家商议了一下,眼下咱们既诡异又能唬人,趁他们一时反应不过来,确实是最好的时机。就是你这刚有身孕,我就要出门……” 许落怕岑溪儿担心、恐惧,正想着婉转开导几句。 “可惜我都不能陪相公去了呢”,岑溪儿勉强笑了笑道,“没事的呀,迟早要面对的事,还是趁着时机对早去早回的好,溪儿相信相公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我保证,这回不会瞎担心。” 许落轻轻将人往怀里搂了搂,夸奖道:“果然是要当娘亲的人了,溪儿长大了。” *** 卡哭 第二百一十四章 看不懂的出圣宗 两个人仰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躺着其实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尤其对于一向自觉不自觉,醒着睡着了,都会往相公怀里钻的岑溪儿来说,简直煎熬。 许落说:“溪儿你这样是不是小心过度了?” 岑溪儿说:“可是我总是会想象他在说,娘亲,你压着我了。” 许落说:“还早呢,你总不能这样躺上九个月吧。” 岑溪儿“唔”了一声没说话。 许落的手动了动。 岑溪儿整个人一缩,一边推,一边躲,似乎早就担心着似的,急切说:“不行的,不行的,相公……不可以。”看起来她这阵子确实被流氓上仙吓到了。 还好四周一片漆黑,许落尴尬的表情不会被看见,他苦笑一下说:“我只是想牵着你手而已啊,怕你不踏实,睡不好。” “哦”,岑溪儿大概没信,想了想说,“其实要是青歌妹妹当初留下来了,也挺好的。” “……” 许落不接话,他怀疑这是个坑,自从青歌来过出圣村,淳朴的农家姑娘岑溪儿渐渐已经越来越刁钻了,很多时间她会主动轻松而平常的提到青歌,但只要许落接一句,不管怎么接,下面都会有好几句在等他,比如“你看,果然念念不忘”,比如“难怪青衫都舍得送他”,比如“荒海远么”…… “要是青歌妹妹在,就不会有第三个了对吧?”黑暗中,岑溪儿幽幽地又说了一句。 “胡思乱想,胡说八道……”许落说得有点没底气的原因,在于他自己最近的表现,太那么什么了。“我已经好了。”他补充了一句。 “是么?”岑溪儿说,“那辛苦相公了。” “嗯?不会啊!” “要很久哦……” “放心吧。” “嗯。” 两个都沉默下来,隔了一会儿。 许落说:“对了,溪儿你还没说呢,为什么放心留下那个北原狐妖,李缨络?” “哦,相公为什么在这个话题里突然提到李姑娘呀?” “……我以为已经到下一个话题了。” “好吧”,黑暗中传来一声狡黠、得意的笑声,岑溪儿说,“我同她聊过了,发现她其实是个很浅的坏人。” “是么?可是她一样会杀人,害人,认为理所当然。” “对呀,就是这样,我才觉得她坏得很浅。这样的坏,其实比那种明明什么都明白,但是千般思虑之后还是决定杀人、害人的人,要容易瓦解……我的意思,相公懂吗?” “嗯,所以?” “所以我在想啊,出圣村不是需要一个强大的战力么,她最合适。反正怀孕这么长时间,什么也干不了,我就用来与她相处吧,趁她做不了坏事的时候,试着瓦解她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 “……这会很难”,许落说,“因为她和顾盼、夏灵,其实不一样。” “嗯,不行就杀了嘛。花花或富贵都行的呀。”岑溪儿说。 许落愣住了一会儿。 “明天我给相公做早饭。相公,溪儿最近大概真的是长大了,变坏了,也不再是那个只会担心,只会哭的溪儿了,可是,我还是一样会每天盼望相公在身边,想着能给你洗衣做饭就好的……我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很长,所以,大概就只剩下这么两件事了,你和我们的孩子。能陪着你们的每一天,我都会好好珍惜的,这样,等有一天我走了,也不会难过。” “……别瞎想,我说过,会很长的。” …… …… 许落吃过早饭后踏上行程,岑溪儿送到门口,说:“相公记得早点回来。” “一定。”许落说。 其实从距离上来说,这次宗门集会的地点相距并不远,出于公平的角度,它被放在了宗门层面已经无主的燕国,原阴煞宗所在的灵脉。 山南宗已经憋着火在此等候许久。 此外,还有四五个外部宗门在近期陆续到来。 就差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出圣宗了。 他们刚接到出圣宗的答复——会来。 “上次试探,原落箭山修士有出手了吗?”有迟些赶到的宗门代表开口询问。 “没有。”之前从出圣村逃走的那名结丹心有余悸道:“我们的人进去,然后地面突然出现一群人,开弓射箭,除了我,剩下的人全部在一次齐射后重伤落地……而且我猜测,他们其实还留手了。” “看清楚出手那些人了吗?” “没有,太快了,出现,射击,消失……短短两息不到。我们慌乱应付符箭,连释放神识探查的机会都没有。” “多少人?” “好几百。” “嗯?不是高阶修士出手吗?” “不是……大概,我们不够格吧。” 谈话进行到这里,向出圣宗下手的决心已经被大大削弱,而事实上,一心想要压死出圣宗的,也只有山南宗和他背后的联盟势力玄圣宗而已。 至于其他宗门,不过是过来看一眼,看有没有便宜可捡,毕竟见者有份,真的分饼,他们大小总能拿走一份。 山南宗的杀心主要来自一种强烈的郁闷感,它就像一个人看见桌上有两个桃子,正准备收入囊中,然后莫名冒出来一个你很想对他说“你谁啊”的人,迅速拿走其中一个桃子放入口袋,然后还不走,还想跟你分剩下那个桃子。 比起得到的,失去的,其实触手可及,几乎得到的东西,才最能勾引情绪。 很快,外面有弟子来报:“来了……出圣宗的人。” “多少人?”一名道袍上绣着月形图案的老者开口询问。 “五个。” “什么修为?”另一人问。 马上有旁人打断他道:“方道友太着急了,这弟子不过筑基中期而已,出圣宗宗主出行带来的人,修为又岂是他能看透的?!” 这话一说,旁边一群人纷纷点头附和。 但是那名负责通报的弟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拱手道:“那个,弟子不知道是否看错,但是确实不小心看出来其中三个的修为,有两个孩子,分别是凝气三层和四层,还有一位老者,凝气五层……” 什么东西? 出圣宗的宗主,竟然带了三个凝气来,还是凝气三四五…… 这里不论是不是宗主亲自与会,谁带的人会低于筑基?宗门集会从来都是暗流汹涌,这是场面,得撑啊! 这个出圣宗,搞什么鬼? ***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人一半好不好 这一刻无一例外,每个人的判断都一样,出圣宗宗主托大,带了一组凝气三四五来。 “另外两个呢?”山南宗宗主急切发问。 “另外两个年轻人,修为皆不是我能查探的……” 传信弟子这么说,在场诸人勉强觉得,事情终于正常些了,出圣宗来人,好歹也得有两个筑基中期看不透的吧,就是,结丹才像话。 他们正待商讨几句,却听那名弟子继续道:“其中一个,弟子还能感觉到他身上灵气波动巨大,似乎没有隐藏修为的意思,另一个……” “另一个怎么了?” “另一个连储物袋都没有,背着一把刀,插着一把剑就来了,而且身上毫无灵气波动,若不是关于出圣宗实力强悍的传言甚多,弟子……弟子差点都要以为他是凡人了。” “凡人?!”一群各宗上层异口同声,显然一个凡人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其实很令人惊诧。 “但他会飞。” “……” 如果说刚刚还是惊诧的话,这下,已经是惊惶了,惊连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以他们的见识而言,一名修士能做到在其他修士查探下毫无灵气波动,状若凡人,包括御剑飞行都如此的话,那只有一个解释,返朴归真,元婴。 只有元婴才能做到。 那要是元婴的话……有人流汗了。 有人的手已经按在储物袋上,随时准备召唤遁器——而且丝毫没有尴尬,修士世界就是如此,境界压制还不跑这种事,傻子才干。 但是跑,跑得掉么?! “诸位道友莫慌,他若真是元婴,要杀我们的话,完全不必这么麻烦。”玄圣宗这次来了七个人的阵容,其中一名结丹后期的长老及时提醒了一句,暂时稳住局面。 “什么我们?老夫可没参与你们的谋划。”有人当场怂了一句。 “还好我也没有。”另一名样貌四十来岁的女修跟着道。 没工夫拌嘴了,更不敢跟其他宗门闹翻,山南宗宗主咬牙呼应:“付长老说得正是,我就不信,他出圣宗有元婴……人已经到山门外了,咱们不论接下来打什么主意,先去会会那位看不透的出圣宗主吧。” …… …… “诸位友邻,老夫出圣宗宗主赵大鱼,幸会各位同道。”仙风道骨,意气风发,赵大鱼宽袖一挥,上前见了礼,平辈之礼。 “……” 开玩笑么? 不是那个结丹中期,不是那个看不透的。 这个凝气五层是出圣宗宗主? 若不是赵大鱼极端在乎自己的核心站位,而且一直练习与诸家上层谈笑风生,主动先开口,在场这些修士估计要闹笑话,因为他们一定会找辽览安或许落打招呼…… 修真世界除了孩子,都不看外貌,因为从外貌角度,一个看着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比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大几倍甚至十几辈,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所以,凝气五层的老人家最先被自动排除了。 结果偏是他…… “呃……那个,赵宗主好。” “……赵宗主有请。” “请请请……大家伯仲之间,我就不让来让去了。” 凝气五层大摇大摆走在一群结丹正当中,最前方,仿佛被众人簇拥。 一顿气结,在场每个人都明白,他背后一定有人,但是问题他就是顶着出圣宗宗主的名头来的,这种事没人会胡闹,因为日后往来,他这个宗主肯定是要出面的。 然后从地位上来说,只要他们承认出圣宗的存在,就必须接受和这位凝气五层平起平坐……要是长老的话,还得低一头。 存心胡闹么?有什么意义? 一路上赵大鱼侃侃而谈,但是根本没有人把关注点放在他们三个老的老,小的小的三四五组合上。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辽览安和许落身上。 辽览安他们看得懂,确实是结丹中期——这是唯一像话的一个。 至于许落……凡人,就是凡人,元婴个鬼……每个人都这样告诉自己,但是每每强调完,又会忍不住跟一句,万一呢?要是有个万一呢? “得想办法试探他一下,不管今日是否动手,哪怕只是明确这次的分割和日后交往的态度,都不能不试,若不然,就这样被唬住吗?唬个几十年,几百年?” “问题要试探,必须得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哪怕让弟子送死,都必须送得自然合理。” 当场有不少人都在绞尽脑汁思考同一个问题。 然后他们发现,赵大鱼已经在主座上坐下了。 赶他下来吗? 问题这里是燕国,原阴煞宗辖地,准确地说,没人是主人。 “难道他在暗示,要独占燕国?” 这些人自己玩的花招多了,赵大鱼乱来,也能被理解出深意。 没人强出头。 赵大鱼坐得安稳,生平第一次享受这种叱咤风云的感觉,志得意满之下,两手扶着两边扶手畅快一笑,道:“来来来,我们先快些议一议燕国的归属问题……然后,再把酒言欢,坐而论道。” 这感觉,跟俗世孩童过家家似的。 可我们是修士啊,是俗世凡人眼中的仙人啊…… 要不是出圣宗很诡异,很恐怖。 要不是之前卧底的弟子传回来的消息很吓人。 要不是那个“凡人”有那么一点是元婴的可能。 一定会有人忍不住上去把他踹下来。 “赵宗主……”终于,侧方位站出来了一个人。 “你哪位?” “……老夫玄圣宗护法长老,谢……” “你们宗主呢?” “……” “你能做主吗?” “……” 赵大鱼绝对是真心诚意问的,许落敢给他打包票,但在场是除了出圣宗的四个,剩下每一个都不这么认为,他们的判断,赵大鱼在强势怼人,用地位压人…… 好霸道的作风,好强的底气。 山南宗宗主不开口不行了,“老夫山南宗宗主赵无极。” 他的意思,我够格说话了吧? 赵大鱼欣慰的点了点头,刚刚自己一直问,可是对方答了两句之后就不答了,很不给面子啊,很尴尬啊,还好这位山南宗宗主识趣,帮忙续上了。 赵大鱼很欣赏他,甚至有点感谢他。 于是,他决定跟他搞好关系。 于是,他笑着说:“燕国,咱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 前面差的三更,我短期真的补不上了。 对不起 第二百一十六章 於家大小姐 这个出圣宗,好强势,好霸道。 除了相顾无言的春生和石斑这两个少年,除了憋着表情,一脸严肃,但是心里其实快要笑晕过去的许落和辽览安,在场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感觉,出圣宗的做派,相当嚣张。 他们发的邀请函上明明说的是“共议燕庆两国的问题”。 出圣宗一个多月不回应在先,他们忍了。 这位赵宗主一来就先把庆国问题排除在外,他们也能试着理解,毕竟出圣宗身在庆国,且已经吞并了原庆国宗门落箭山,关于庆国,他确实可以,也应该这样表态,至于其他宗门是否接受,那是另一回事。 但是燕国,这片已经没有修真宗门的土地,他轻飘飘一句话,跟山南宗一人一半,就分了? 那其他宗门来干嘛?! 梁国山南宗宗主跟那位刚被赵大鱼怼得很惨的玄圣宗长老交换了一下眼神,撇着嘴角笑了笑道:“赵宗主说笑了,此事若是这般容易,哪还需要这么多同道到场?” 赵大鱼眉头皱了皱: “他们不是来祝贺出圣宗建立的吗?” “他们……难道也要分?凭什么?” 凭什么?! 这种话是可以当着别人的面乱讲的吗? 冷场了。 全场空气凝结,除了赵大鱼依然美滋滋,大马金刀坐在首座,含笑一遍遍环视全场。 “我师父会不会被打死?”石斑用眼神表示担心和询问。 春生悄悄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扭头看了看许落。 这个细节被不少人注意到了,疑惑在心底愈加强烈。 “试一下?” “试一下。” 一样是私底下不动神色的交流。 既然是宗门集会,那么,门下弟子之间做些交流,乃至私下有冲突,光明正大站出来挑战,都是修士世界里再平常不过的事,一般来说各家上层为了面子也不会拒绝。 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逼出圣宗出手“切磋”…… 尤其是那个看着就是凡人,却会飞的。 …… …… “於家来人了。” 这些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又一名传信弟子匆忙冲了进来,低头行礼通报。 “什么於家?” 传信弟子听着声音有些奇怪,一抬头,才看见了坐在主位的赵大鱼。他连忙转了一圈,找到正主,然后才又重复了一遍道:“於家的人,马上到。” 堂上众人神情不定。 “到底哪个於家啊?”赵大鱼又问了一句。 “赵宗主连这个都不知道吗?”堂上站出来一个人,简单介绍了几句。 很显然,堂上其他人对于这个於家都有一定的了解,而出圣宗这边,就连许落都一样,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其实也算一方豪强的於家。 “於家其实应该算是中州宗门,只是离天南域很近,不好区分,自涣月宗北迁之后,中州混乱,也没人去在意这种区分。所以在咱们周边这一带,於家数百年来一直是公认的豪强。” “对对对,於家老祖,据说是元婴中期巅峰的修为。” “就算不是也差不远,毕竟当年空冥宗会武,於家也去了。这就足以说明它的地位和实力。” “空冥宗你们总知道吧?” 赵大鱼说:“这个倒是知道。” 剩下许落、辽览安、春生三个,不动声色。 “一般来说,这点事还惊动不了於家,难不成他们也对燕国这弹丸之地有兴趣?”一人似自语了两句,又抬头问道,“领头来的是於家哪位?” 传信弟子摇头:“来了十几人,其中一位於家外堂的管事,弟子曾经远远见到过,但是他似乎并非此行的主要人物,弟子观察,他身后有一位老者,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地位尊崇。外堂管事对他们毕恭毕敬。” “……” 这是什么阵仗? 堂上诸人不敢耽搁,叫下来赵大鱼,道:“不管於家为何而来,咱们都赶快出去迎接吧。 …… …… 於之莹脸色不太好,是以手下管事连开口都不敢,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七长老。 “之莹,好了,别老皱着眉头。你爹的意思呢,也是让你出来散散心,若不然这点小事,又怎么需要你和我也来……这里属天南偏远之地,但是风景,还是可以看看的。” 於家大小姐闷闷地点了点头道:“其实七叔是怕我去荒海吧?” “是你爹怕才对”,七长老哈哈笑了笑道,“听闻东海岸,季氏已经截下来不少想要私自出海的年轻人了。一群小孩子,尽胡闹,空冥宗的仇,又哪里是需要你们去报的?” “去不去报仇,与他是否出身空冥无关。”於之莹语气平和,但是顶了一句。 七长老再次失笑:“看来当年空冥会武我没捞着跟去,真是可惜了,若不然也好看一眼,那袭空冥青衫,到底是何等风采,竟能招惹这么多人……连我家之莹这素来傲气,眼高于顶的人,都为他这般牵肠挂肚。” “正是因为见过峰顶,才眼高于顶”,於之莹抬头望了望天空道,“其实我都没仔细看清他。” 七长老宠溺地看了侄女一眼,道:“都快要结丹中期的人了,还这般小姑娘心态,待到元婴、化神,锻心悟道,有的你苦头吃。” “七叔,执……是坏事吗?” “不能姐就是坏事,能解,就是好事”,七长老道,“到了,下去吧。” 两人缓缓从空中降下,迎面一群各宗宗主、长老恭恭敬敬执礼相迎,外堂管事分头做了介绍,七长老谦和应对,但是於之莹,头也不抬。 尽管如此,对面众人依然恭维不止,因为他们终于知道,眼前是於家大小姐来了。 见面过后,一群人恭请於家一行进入大堂。 许落的身份,自然只能走在角落。 “那个人……”突然,一直一声不吭地於家大小姐开口。 所有人都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揣测她的意思。 “你……能不能,请你转过来?”於之莹竟然说请。 “谁呀?” “是啊,这谁,还不快转过来见礼!” 辽览安拉拉许落手臂道:“好像是叫你。” *** 我知道大家一定很生气,老实说我书评区都没敢看。 很惭愧,纠结耗几天了。 为什么断更…… 为什么没通知…… 因为我想坚持的。意思就是我以为我能更,可是结果,却坚持不了——然后又以为自己第二天能补上,然后第二天又做不到。 看来是没辙了,只好跟大家说一下,在今天(5月16)到(6月9日)之间,我会更新,但是更新会不稳定。至于原因,因为6月7号和8号马上要来了啊! 不更新愧对你们。 这段时间还投入太多时间写作,又对不起孩子们。网站年会我都已经推了,因为这种时候,请假出去太自私了。 总之身为高三老师,我已经没办法了——你们可以看下,其实前面已经持续有好几次的更新,我就都已经是凌晨或早上更的。我的身体和精神(主要还是心理上的负担),让我真的没办法保证稳定更新了。 对不起大家,我会更,但是没办法稳定,6月9日开始,我会稳定下来,并加倍补偿。 第二百一十七章 奖品是驻颜丹 她说“请”。 於之莹并不是一个真的那么礼貌的人,或者说,礼貌在于修士的世界里,其实是根据实力来决定的,这里的这些人,还配不上拥有於家大小姐的礼貌。 何况她最近心情不好。 许落死了,死于荒海毒修之手。 作为一名曾经亲眼见过空冥山上那袭青衫惊鸿掠过,无人能当的女修,於之莹后来听闻他的种种,譬如成就天南千年来最年轻的元婴,无不为他满心欢喜。 然而那样的一个人,竟然就这么陨落了。 首先接受很难。 其次放下更难。 哪怕那个人,也许事实上并不知道谁是於之莹。 突然一眼,只是背影,她说:“……能不能,请你转过来?” 一阵困惑纷乱之后,所有的目光终于都找到了焦点。 “这姑娘不会认得我吧?!” 今天穿了一身玄色书生袍的许落无奈缓缓转过身。 “你……”於之莹两眼中眼神迷茫、犹豫。 “禀於大小姐,鄙人是出圣宗弟子,许见阳。” “啊?你也姓许?” “……嗯?也?” “哦”,於之莹犹豫了一下,有些凄楚地缓缓开口道,“刚刚听到说你们是新宗门,大概不了解吧,有一个人,他叫许落……你跟他,有点像。” 说完这句话,於之莹仿佛也给了自己答案:对啊,只是有点像,只是也姓许,怎么可能是他呢。莫说他已经死了,就算没有,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地方遇见。 不怪於之莹认不出,因为现在的许落和曾经空冥山上的那个天骄相比,不论从穿着打扮,还是神态举止,都已经完全变了样。 那个曾经淡泊清远,宛若谪仙人的青衫天骄,早已经化作了俗世村庄里,一位农家姑娘的相公,而且就快要成为人父了。 “禀大小姐,在下并未见过那位许仙长,也未曾听说过,他……”许落松了一口气道。 “他是空冥许落。” “哦,那……” “算了,走吧。”於之莹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不再说话,也不再去看许落。 看她的神色,大概认为眼前这人刚刚说的话,包括他竟然敢长得有点像许落,都是对许落的一种冒犯——於之莹不找他麻烦就已经很好了。 而不找他麻烦的原因,大概因为不想看到一张像那个人的脸,恐惧、胆怯、卑微……她会舍不得。 七长老神识扫过许落,有点失望,他倒是挺希望眼前这个小宗门的年轻人可以天赋异禀的,或者,只要不是太差就行。 於家早已经不挑什么门第了,只希望於大小姐能早些化解那个执念,修行路上,少一个心魔。 若她能找一个像他的人,全心投入相处一场,然后失望、绝望,最后一剑杀了,其实也未尝不是一种解法。 可惜眼前这个,似乎连踏进於之莹生活的机会都全然没有。 “是个俗世武者。”七长老对於之莹说了一句,继而道:“这个出圣宗颇有趣,凡人、凝气、结丹都有……背后或有些什么奇怪的也说不定。” 於之莹抬头:“嗯?” “……算了,进去吧。”知道大侄女走神了,七长老摇了摇头,心说赶快来几个青年才俊吧,哪怕只是死缠烂打的追求一番也好啊,说不定,就能让她稍稍淡忘些。 七长老把目光在辽览安身上转了转。 辽览安拱手行了个礼,风轻云淡,七长老顿时对这个结丹年轻人又多了几分好感。 然而真正热切,有想法的,另有人在。 玄圣宗与山南宗联盟扩张,但是实力其实在其之上,此番宗主没有亲至,但是宗主次子跟着长老一起来了。 这位少宗主傅腾云天赋不俗,年纪轻轻已是筑基后期修为,更重要的是是,他还知情识趣,风流倜傥,堪称女修杀手……玄圣宗长老想了想,天赐良机啊,若能借此机会攀上於家,玄圣宗哪里还用得着跟眼前这些小宗门折腾?! 要知道,於家可是号称三个元婴的一方豪强。 他看傅腾云。 傅腾云的目光,已经在於之莹身上了,於大小姐不光背景吓人,样貌也是极美。 “要有分寸。” 等他转回来,长老悄悄递过去一个眼神,傅腾云心领神会。 …… …… 堂上,关于燕国的讨论进行得十分“惨烈”。 於家的人冷眼旁观,并不发表意见,但是因为他们在,其他人的态度和方式,都不得不有所保留。 这就给了赵大鱼很大的“发挥空间”。 暗示、旁敲侧击、勾心斗角……这些东西完全影响不了这位出圣宗赵宗主。 他自说自话的能力让整个场子一次次接近崩盘。 “既然有大宗族在场,正好,咱们量一量,赶紧分好,然后坐而论道。” “就一条灵脉啊?那有什么,横着一切,照样一样一人一半啊!” “七长老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於大小姐,你说呢?对吧,正好这么多同道在场,何必浪费时间在这点小事上,大家坐而论道,切磋交流,才是正事。” 终于,有人抓住了一个话头:“赵宗主说切磋交流?也好,那不如燕国之事暂时搁置,咱们各宗门派出弟子,先切磋交流一番,论道会友。” 余下众人赶紧加入,热情响应。 赵大鱼把目光投向辽览安。 “这位结丹道友也要出场吗?”有人发问,因为如果辽览安下场,他们能上的,就只有宗主、长老了,一般切磋,何至于这个层次? “说了是弟子的,这位道友结丹中期的修为,定然不是一般弟子吧?咱们这些人,还是坐而论道就好。”一位同样是结丹期的宗门长老出来说了话。 “可是,他就是一般弟子啊!”赵大鱼说完指着石斑说:“这个有身份,是掌门弟子。”又指着春生说:“这个也有,他是我出圣宗右护法。” 春生的右护法是临出门前,他硬封的。 一阵错愕,有人愤怒,有人觉得荒唐,就连於家七长老和心情不佳的於大小姐,都有些忍俊不禁。 “我家宗主说笑而已。”辽览安主动说了一句,他是不可能下场的。 他这么一说,剩下的人就放心了,尤其傅腾云,更是心花怒放,志在必得。 配合玄圣宗的安排,山南宗宗主适时站起来,无比肉疼的拿出了两颗驻颜丹,开口道:“既然是切磋,那我出个彩头吧,今日最后不论哪家弟子获胜,尽可取走这两颗驻颜丹,献与心中仙子。” “哗。”一阵惊叹。 大手笔。 出血本了。 在场大部分人都能看出来,那两颗驻颜丹品质不低,在场莫说是他们这些小宗门,就算是於家,只怕也没办法完全不放在眼里…… 女子留恋年轻美貌是天性,女修一样不例外。而在元婴之前,女修一样是会逐渐老化的,所以,世间多数女修多多少少都醉心驻颜,使得驻颜丹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 於之莹结丹初期的修为,二十五六的外貌,正是最需要驻颜丹的时候。 所以,计划很明显了,只待傅腾云获胜,就可以名正言顺向於之莹献上驻颜丹——这样试探,首先很有情调,其次不管她接不接受,皆不至于翻脸。 但是事情显然不会那么容易,在场不管打的是什么主意,哪怕只是看中了那两颗驻颜丹的价值,当场几乎每一家,但凡觉得自己有一争之力的弟子,都心动了。 许落也心动了。 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这是我家溪儿的驻颜丹啊! 只可惜,得来大概颇费工夫。 *** 其实断更那两天我也没闲着,我整理了两万多字的高考复习重点和试卷呢! 额,还有件事,还记得我提过好几次,那位教我写网文的现实朋友么? 他终于写好开头了(因为是一本重生文,所以,我对这个开头其实参与了挺多的,包括文字都有帮忙参考)——已经发书了,不过好像刚收到签约信息,还没签好。 不是同网站的,不能推吧? 等他签好了,我会在公众号和微博向大家推荐的。 所以,请关注下公众号:项庭生 第二百一十八章 凝气三层沈春生 修士的世界里追逐女人这件事排在很次要的位置,因为一名修士终其一身的所求,几乎都在功法、丹药、灵石、法宝……寿元和境界实力意味着一切。 当然,那些修行双修功法的例外。 至于炉鼎,那又是另外一个概念了,作为炉鼎存在的女人在于修士而言,并不是人,而是一件工具,大体相当于一枚丹药。 然则男女之事终究是不可避免的,真的需要追逐女人的时候,驻颜丹就是神兵利器。 此刻,於之莹在台上当中坐下,整个人在台下男修眼中熠熠生辉,如同一件稀世珍宝,因为她的容貌,她的实力,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她的家世背景。 当着於家大小姐的面独占鳌头,取得那两枚驻颜丹,为“公主”奉上,虽然抱得美人归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虚无,但是总归是有那么一丝念想不是? 而且不论如何,能跟於家扯上点联系本身,就是一件意义足够重大的事。 至少从此以后在这附近一带,惹上麻烦,有人要杀一个曾经送给於家大小姐两颗驻颜丹的修士——就必须也掂量掂量,万一惹来於家的怒火,怎么办? 於家一门三个元婴,对于这些小宗门而言,是绝对的庞然大物。 正是因为这样的心理和渴望,场上的争斗进行了几轮,火药味渐浓,除了死亡的情况没有出现,单是重伤的,就已经两个了,其余轻伤的,还有好些个。 春生下场的时候,擂台上站的是一个玄圣宗的筑基中期。 此人刚刚已经战败两人,实力不弱…… 是以春生下场的时候,错愕和轻笑声接连响起。 这里几乎每一个人都能看透春生的修为,弱成鸡的凝气三层。 “赵宗主,这……” 山南宗宗主带着笑意伸手示意了一下。 “这个,不如就让他玩玩,我这护法素来爱好找人比斗,他在村里,就整天找落箭山来的那些人打架。”赵大鱼说了这么一句,众人才想起来,场上这个凝气三层,可是出圣宗的护法。 这出圣宗到底是个什么奇形怪状的玩意。 又是一阵低笑,加上议论纷纷,就连原本一直无精打采的於之莹,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露出一丝笑意,场上这个持弓在手的憨厚少年,挺有趣的。 修真世界偶有一两件弓状的法宝,但要说真用弓做武器的,几乎没有。 这可以算是众人唯一的兴趣点。 至于胜负,一个凝气三层,一个筑基中期,有胜负悬念吗?对于这一点,就连许落都不抱幻想,他不阻拦,只是因为这场上还不至于杀人,尤其不至于去杀一个凝气三层。 春生天天求战,就让他战一场吧。 “小子,你抓紧些,赶紧动手,赶紧下去。”站在擂台上的那名玄圣宗弟子不屑的催促了一句,他也知道自己是站不到最后的,当场真正有机会赢的那些筑基弟子,都还没有出手呢。 他上来,只是为二公子剔除一些浪费时间的人而已。 春生郑重的点了点头,拱手道:“这位师兄,此番虽然不是生死相搏,但我还是希望师兄能够认真对待,求一战酣畅淋漓……” “噗……” “无知。” “可笑。” “我若认真,一息之内你就死了。”玄圣宗修士道。 “不会的。”春生诚恳道。 他的诚恳让许多人感觉荒唐,更荒唐的是,这个憨厚的少年很快还补上一句:“我不用银箭。” 什么意思?他要留手的意思? “不知好歹”,玄圣宗修士双臂一振,身体周遭浮起来一个土黄色的光罩,“来,你试试,射不穿赶紧回去。” “那我要是射穿了呢?”春生问道。 “射穿?那我当场认输。” “啊?能不能不认输,而是认真和我战一场?” 空气凝结。 很多人脸色都不好看,认为他蓄意挑衅,没人吭声,大家都在等赵大鱼的反应。 但是赵大鱼没反应过来,春生也不这么想,他以为这是一种默许,意思对方同意了。 “那我来了。”带着一脸兴奋,春生张弓搭箭,一次三支。 在场只有一个人很确定,玄圣宗弟子的初级重土盾挡不住凝气三层的春生,首先春生修炼的功法很高级,它来自空冥,其次他是战修,是一名初战既死战,再战仍是死战,从未退缩的战修,天生的战修,他的战意和战魂,都超出修行境界颇多,最后也最重要的是,古弓气息和破日弓本身的加成,实在太大了。 春生可以打不过一名筑基中期,但是也仅仅是打不过而已,不是不能打,现在的情况,对方太托大了。 “嗖,嗖,嗖。” 三声弦响连成一串,仿佛就一声。 “嗡。” 第一箭至,重土盾震荡,黄光散佚,变淡。 “咔。” 第二箭至,重土盾凹陷,出现裂痕。 “砰。” 第三箭,盾裂。 所有一切其实都在一息之间。 满场错愕。 “难道他隐匿了修为?” “出圣宗果然诡异……” “对了,不是说先前试探,那里有一个弓阵?” 就在这所有人都已经分神的瞬间。 “死吧。” 一声断喝,按他自己的说法,本应该认输的玄圣宗弟子,竟然恼羞成怒,悍然出手。 因为对春生的箭心有余悸,他选择近身,身形急速而来,鼓荡着浑厚的灵气,直接一掌印向春生胸口。 从他出手的决心、速度、灵气运用来看……这是杀招,他要杀人,就算最后有收手,那个凝气三层也会被废。 这一幕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还好,春生本人从开弓伊始就已经全身心投入了战斗状态,一名天才战修的战意战魂固然重要,但其实还有一样东西难以表述却同样重要——战斗意识。 初学御剑,御剑太慢,春生用步法飞退——传说中的来自鲲鹏道的小游鱼身法,连许落都学,春生自然也学。 身形诡异晃动的同时,弓弦急响,七箭,同一时间春生连发七箭,但无一箭射在对手身体范围内。 “他慌了。” “不对,是阵法。” “七箭成符,灵力弱了些,但是胜在精妙,看来有个好师傅。” 有人说破的同时,那名玄圣宗弟子只觉得整个身体突然被拉扯了一下,顿了一顿。 其实他出杀招依然太轻敌,以为自己怒了,就能毕其功于一役。 修士争斗,一息之间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他只被阵法拉住了一下,挣脱,抬头,春生已经张弓搭箭…… “箭七……北冥。” “轰。” 没有任何缓冲时间,来不及做任何防御和闪避。 玄圣宗弟子直接被轰开一团血花,整个人被击飞、落地。 每场惊叹、错愕。 出圣宗的凝气三层,能战筑基中期?!哪怕有对手轻敌的成分,可他确实赢了。 赵大鱼得意大笑,石斑满眼的羡慕。 春生脸上笑容灿烂,收弓在手,抱拳道:“承认了,师兄……还好我没用银箭。” 说完他转向许落,开心道: “我赢了。” 在外人面前,他一下不知道怎么称呼许落好了。 就在这一刻,在他背后,没有任何预兆,地上的玄圣宗弟子突然出手,五把飞剑在极近的距离内暴起,斩向春生。 偷袭,分胜负后的偷袭…… 今日这擂台上,第一个死亡的修士,要出现了。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