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白骨生花》 第一章 西荒风雨天下凉 从落霞关往西穿过斩龙峡便是克城,也意味着正式踏入了西荒的地域。这里曾经是东洲人最不愿踏足的蛮荒之地。在高傲的东洲人眼中西荒人原始并且野蛮,只配终日与黄泉境中的巨兽搏杀过着朝生暮死的生活。 唯独位于西荒与黄泉境边境的那座山上走下的那个人。 那座山叫做鸣山,那个人叫做骨仙,从此这山与这人就成了东洲人心头永远抹不去的笔画。 人们曾经历过这样一个时代。从西荒浩瀚的荒漠到东海无穷的碧波,从南帝城的白塔到北裂境的万里冰原。黄泉之门里涌出的巨兽点燃了一切智慧生物生存之地的狼烟。 那是一段惨痛的历史,白骨铺道,人不为人,寰宇内外烽火连天,无数传承千百年的文明被矇昧的只识食欲的巨兽践踏着,摧毁殆尽。 骨仙便是出自这样的时代。 于累累白骨中悟道,一朝得入天命,提剑便是携八方风雨而至,龙吟四方。 他的脚步由西荒起,途径每一处巨兽肆虐的土地。日复一日的战斗着,像是渴求着同归于尽般的杀戮着巨兽中那些强大的存在。逐渐的,这个仿佛求死之人成为了人们口中传颂的英雄,残存的西荒部族逐渐聚集在他的身旁寻求着庇护,野蛮而桀骜的西荒人成为了他忠诚的追随者。 当人们终于彻底将巨兽们驱赶到了现在的黄泉境,西荒的数百部族,也只剩下了仅仅五支。这仅存的五支部族学习东洲人的习惯,沿着赤水在本是跑马游牧的西荒原野上建立起五座高耸入云的城池。这五座城池分别是克城,雁落城,碎铁城,邺城和什落城。 从地图上将这五座城池的边沿用线连起来,就会看到一柄直指东方的利剑,这柄剑饱含着憎恨和复仇的欲望,那是对东方人复仇的誓言,对着在黄泉之祸时曾作壁上观的全天下的复仇。 位于斩龙峡外的克城是这把利剑的剑尖。 相传在亘古以前,曾有万里长的神龙与天神相争最终被斩为两段,这巨龙死前发下毒愿,要这身躯化作万里山川将这天下划为两边,让诸神的子嗣永远化为两派,彼此厮杀。 这传说中巨龙所化的,便是北起白雾泽南至萤川的横断山。白雾泽是魔族的腹地,萤川更是南帝城的护城河,这座绵延雄丽的山川将整个人类世界划成了两半,从此一边名为东洲,而另一边则被称为西荒。东洲向东是无穷无尽的大海,西荒向西是遥遥无界的沙漠,曾有无数冒险者向着遥远的天际开始探索的旅程,却从没有一个人寻找到过文明。 与克城隔着斩龙峡遥遥相望的是东洲人的雄关,落霞关。这座坚固的堡垒曾为东周人抵挡住了无数自西荒涌来的巨兽,当然同样也阻挡了无数逃亡的西荒人。 它沦陷的那一日,巨兽们踩着西荒人的尸骨堆积成的山峦,轻而易举的踏入了繁华如锦的东方。 克城往内是雁城,再向西荒深处走就是成犄角之势拱绕鸣山的碎铁城,邺城和什落城。 如今克烈便是走的克雁邺的官道,什落原出产的烈风马载着他星夜兼程的赶往万里外的邺城。 因为鸣山换了一位新主人。 那一天鸣山的山门大阵毫无征兆的运转起来啊,讲武堂的某位云姓长老踩着逐渐被云雾遮蔽小道从山上下来,为守山的骑士们带来这个消息,当人们问起其中的曲折时,这位在西荒极有威信的老人只是安静的盘坐在山脚那棵八百年的老槐树下,淡淡地摇头,一句话也不多说。 因为沉默,所以有了很大的想象空间。各色的猜测在不同的人心里描绘成型,无论这些猜测有着怎么不同的戏剧性,但是他们都统一的指向一个可能。 那个执掌着整个西荒的权柄的男人,终于在某一天迎来了死亡。 这个消息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在整个大陆流传开来。 从黄泉之变到如今,千年的时光里,东洲皇族换了百来位皇帝,掌控七海的鲛人死去了三位海皇,连妖族中寿命最长的象龟族,也老死了两位族长。 而骨仙的阴影却依旧笼罩在东洲人的心中,姬家每一位皇帝在世之时,都不免在心里念叨着该死了吧该死了吧,他却仍然雷打不动的每隔五十年便出山搞风搞雨。 只是如今,鸣山终于换了主人。 这些年太多的人期盼着骨仙的死讯。 有一尊大神活的久些对整个大陆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大树底下好乘凉。但是骨仙活得有太久了,久到让很多人觉得不自由。无论是唯鸣山是从的西荒五部,还是一直有些企图的东洲王朝,又或者这些年被人族压制的偏安一隅的北方妖族和南方魔族,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安分了。 骨仙若没死,大家便老老实实的继续自娱自乐,粉饰太平。 骨仙这次,若是真的死了。那么有些心思,有些事情,可以活过来了。 于是冬雨初歇的清晨,一只出使的队伍从南帝城的白塔出发了。 于是枯叶落尽的傍晚,一只车队从祈天殿沿着帝都中轴线的青龙大道驶向城外。 于是一只又一只怀着不同目的打着不同口号的队伍陆续出发,他们来自倾城山,来自百花谷,来自月歌城,来自人族,来自妖族,来自魔族。他们来自东边,来自南边,也包括北边。 他们在人们所知的疆域里画出了一幅万流归一的画卷。 而这一切的中心,鸣山。就屹立在那里,不惊亦不扰,像是对一切一无所知,也像是对一切毫不在乎。 此时的西荒已是风季,从荒漠吹来的寒风被中央山脉所阻,打了个旋,吹回到克城与雁落城之间雁回峡中发出凄厉的呼啸声。 与此同时七海的海面也在季节性的暴雨中卷起滔天的巨浪,咆哮着击打着所遇到的一切。 然而不同于风声的凄厉和海浪的汹涌。辽阔的西荒一片平静,七海的主人也选择了静默不语。 第二章 你我皆囚徒 纵使被穿了琵琶谷,下了食心虫,囚禁在逼仄的笼中,骨仙依旧是那个仙风道骨的骨仙,他一脸百无聊赖的盘坐在囚笼里,白衣都没有染上分毫污迹。 相比下来,坐在笼外的女童便显的磕碜了些。本是姣好的面容从鼻线往右皮肉便开始枯萎下去,右眼处只剩空空的眼眶,脸颊之处更是没有一丝皮肉,漏出了森森白牙。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上好的曲洲酿渐渐温热起来,酒香弥漫。 戒律堂的长老已经下山,鸣山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 东洲人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西荒的一些人也肯定会蠢蠢欲动。 “您这一招真是恶心人。”女童抑郁的拨动着炭火。 骨仙闻言只是笑笑,关于他的一切本该在几日前画上一个句号,可惜结局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师傅让云长老下山,也只是想试试能不能用东洲人逼我走到那一步吧。”女童说道,语气里没有一丝疑问。 “你真的很聪明。以前的夏初是想不到这些的。”囚笼里的男人开了口,语气有些感慨。“我真的很少出错。” 女童看着骨仙轻轻的笑了,笑声里带着些促狭。这样的笑总是会让人不开心的,就像很多年前东洲一座名山的宗门弟子便这样嘲笑过当时的万青帝姬衢,这让皇帝很不开心,所以那名前途无量的名门子弟便死在了与魔族交锋的战场。 当年的姬衢已是暮年,但也不过一百二十岁,而骨仙的名字早在十个一百二十年前便已然是个传说。 活的久些自然是要有些不同,所以他依旧一脸平淡。那不是强装的平静,而是真正的不在意。 “为何不杀我呢?明明只差一步便成功了。”他在乎的只是这个问题。从十年前将四岁的夏初带回鸣山,骨仙便对她给予了厚望,他用尽了一切旁门左道将她炼成一把杀人的利剑,一把用来杀死自己的利剑。这天下的所有人都杀不死他,唯独夏初能杀死他。 女童摇了摇头,望向骨仙的眼神清澈见底。 “因为这样很不好,我有种直觉。”她回答道。 白衣的谪仙深深的看了对面的女童一眼,想起这些年她低眉顺眼的跟在自己左右,咬着牙修炼着荒骨玄生道的可怕道法,想起她在噬魂虫池里从第一次惊恐的尖叫哭闹到面无表情的任那些细小却可怕的虫子撕扯开她娇嫩的皮肤,啃噬干净下面的血肉。 接着他又想起来很多,比如说夏初之前的那个徒儿,在熬不过荒骨道的虫池炼体而濒临死亡时狰狞的用知道不多的几句脏话把他骂了几个来回儿。比如说,再早一些那个和故人很像的徒儿,在确定不会被传授道法后,便疯魔般的开始策划着杀死他。 这些人都死了很久了,唯独他依旧活着,无灾无病,权势滔天。 最终他还是没有再往下回忆去,因为再想下去,便会触及那些他不得不去遗忘的岁月,那些早已葬在鸣山上的回忆。 “看来你并不是夏初,你是谁呢?” 夏初是不会放弃杀死他的,那么多年的折磨能够造就多可怕的怨恨,这漫长的岁月里,骨仙以为已经对人性了解的足够清楚。所以他要问她究竟是谁。 她不但没有杀死他,吃掉他,甚至连那双眼里积藏的深深的怨恨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所以,她不就会是原本那个夏初。 那么,你,是谁?谁,又能在他的眼皮下偷天换日? 女童用只剩白骨的指尖敲打着青瓷杯,露出一个十分复杂的笑容。 她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眼里仿佛有雾弥漫开来,迷雾散开后是刀锋般的光。 “我与您一样,是个囚徒啊。” 骨仙挑了挑眉,扯了扯身子,琵琶骨上穿着的锁链发出一阵嘈杂的响声。 诚如端坐在囚牢外的女孩所言,他确实已是一名阶下囚,但是外面那个惬意的摆弄着酒炉的女孩却明显不适用这个词。 那么,这个囚徒便并不是实质的囚徒,所以她究竟想说什么呢。 “这些年,夏初偷偷去过很多次那里。” 她指了指头顶上,把事情说的事不关己。 骨仙的居所是在鸣山山腰上的小竹楼,这座竹楼里除了几书架的书,一张床,几张桌椅就再没有别的布置。楼内况且如此,楼顶上自然更是什么都没有。 但是骨仙明白女童指的并不是竹楼的屋顶。 她所说的,是鸣山山腰再向上的地方。 因为这千年来年他上去的次数比这个才十几岁并且要偷偷摸摸才能溜上去的小女孩要多很多很多。 鸣山的山体从山腰向上就猛然的瘦了一圈,很长的一部分都是几乎垂直的岩壁,从山腰向上望去如同一面高墙。女童所指的上面,自然便是这绝壁之上。 很难想象这世上会有这样形状的山峦,就像妖族和魔族很难想象这世上会有如骨仙这般强大的人类。 那么,既然这座山上有一个如此强大的骨仙,那么一切都变得不难想象了。 漫长的岁月让这一圈数百丈高的石壁长出了许许多多横生或垂落的植物,崩塌的岩石也略微改变了它曾经的模样。 然而,如果细细去感受,却依旧有如霜的剑意直刺人心魂。 曾经有人用剑在这划了一圈。 于是这山便瘦了一圈。 这一剑划下的百丈绝壁,就成了这世上最险的关隘,无论是什落原的烈风马,还是白雾泽的巨象骑,或者崤山草场的龙血马,都无法冲上这样的绝壁。 想要登上百丈的垂直峭壁,除了冒着一个不慎便身死道消的危险慢慢攀爬,便只有天命境的绝世强者才能飘飘然的御风而上。如今的世间,包括上几位垂垂将死的老人,抵达天命的也不过十几人而已,所以这百丈绝壁,可比雄关。 猜想这样的绝地之上究竟藏有什么的风景,这是鸣山的仆役们平日里不多的消遣之一。有人说这上面藏着骨仙喜爱的绝世神兵,有人说这上面是骨仙划下的绝世杀阵,也有俗一些的,猜想上面是不是会有骨仙这些年收集的无数金银珠宝,武功秘籍。 这样的猜想持续了很多很多年,而在这很多很多年以来,包括骨仙和夏初在内只有三个人知道那上面有着些什么。 有风,西荒难得的温润而潮湿的山风。有光,来自于每一日朝阳和夕日的绚烂光芒。有一座大阵,曾有雄鹰误闯入环绕山峰的云霭,瞬间便化作了虚无。 剩下的,便只有几间草庐,几块墓碑而已。 草庐显得有些破旧,同寻常农家的居所并无不同。 墓碑用的却是世间罕见玄晶石,这种神石只在地脉最深处才会出产,游荡的土元素在无与伦比的压力下偶尔凝结成形,但是在极其浓郁的灵气的侵蚀下这样坚固的结构却只能保存五到十天便会崩毁,这样的特性让这种天生强度便堪比万纹级兵器的石头维持着极低的产量。世上所能找到的不过是些碎屑,而成块的据说世上只有呈放在祈天神殿刻着东洲道统的总纲的唯一一块。 墓碑上有一些名字,这些名字早已湮没在无尽的历史长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与这世间罕有的玄晶石完全不等价,但是绝不会有人会这样觉着,因为它们与骨仙有关。 这些名字早已被刻在属于夏初的记忆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要杀人自然要准备,要杀着世上最难杀的人,更要把握住每一丝机会。这些名字便是机会。往事总会比较容易触动人,尤其是对这些活的很久的人。 骨仙久久的没有说话。 这世上最可怕的囚笼不是被穿了琵琶骨,喂了食心虫。而是人所经历的一切幸福或者不幸。 而无论是幸福还是不幸,总结起来,便是自己。 他是自我的囚徒,她这样告诉他。你看,我们都是囚徒。 伤口的愈合总是需要很长的时间,有时候还会留下依旧不时疼痛的伤疤,当一般人被触及这样的伤口,很可能下一秒便因为疼痛而暴起打人。 但骨仙并不是一般人,他已经活了太久太久了,要正正常常的活过这样长的时间,需要很大的耐心。所以他只是静静的等着女童的下文。当然,这样的耐心可能也和背后的两条精铁锁链,血脉里的食心虫有很大关系。 女童起身移坐到铁牢之外,铁牢里是被她囚禁的骨仙。骨仙很强大,是这个世间活着的传说。所以这样的举动其实很危险,谁也不知道在经脉被锁神魂遭囚的状态下,骨仙还会什么样的底牌,还能做到什么样的事情。 但是她就这样落落大方的坐在了离骨仙不过一臂之遥的地方。仿佛理所当然的对骨仙说道:“来做个交易吧,师傅。” 她的语气很诚恳,对于一场交易,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诚意呢?”骨仙问道,这世上谈交易总得拿出诚意,就像三百年骨仙提着落霞关太守白横山的头颅和乐阳帝谈的那笔平安了东西双方数百年的交易,一个天命境的大修行者在七十万西征军士中,被骨仙无声无息的割下了头颅送到了东洲皇帝的案前。 那就是骨仙的诚意,这是落霞关太守的头颅,而不是你的。这难道不是诚意么? 女童并没有什么能够送给骨仙来表达她的诚意,骨仙想要的是死去,这是她目前所不想给予的东西。 她向着囚笼俯下了身子,额头贴上了地面。那是一个十分标准的拜师礼,早在骨仙带夏初回到鸣山那天她便行过了这礼,如今再行一遍又能表达出什么诚意呢? 骨仙点了点头,将手中空了的酒杯放在女童的面前。很显然他接受了这样的诚意。 女童亦没有表现出欣喜,只是平静的抬起身子,拿起温热的刚好的酒壶斟满了瓷杯,恭敬地端在齐肩的高度。这便算行完了整个师徒礼。 看着骨仙接过并饮尽了杯中的酒,她这样说道:“十年以后,我一定会满足师傅的心愿。如今还请师傅帮我。” 骨仙摸了摸下巴,这是他思索时的习惯动作,身后的两条锁链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女童打开牢笼便准备卸下这两根精铁链。 骨仙摆了摆手示意并不需要,轻轻震了震身子,这本该坚硬无比的囚链便寸寸断开。原来他随时都可以脱困,或者说这囚笼从没有锁住过他。 “你是谁?”这是骨仙第二次问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这打乱了他的计划。 所以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关系到这份交易是否能够成立。 女童低下头面上显出一些踌躇,那并不是难以言说的为难,只是不知道是否能够让人相信的不确定。 在一番犹豫后,她抬起头,似是下定了决心。 第三章 星空下的师徒 苏白就那么静静坐在悬崖边,望着远方。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当龙兽狰狞的爪牙近在咫尺时,他是如此的悔恨不甘,紧接着耳边响起恶魔的低语。 “你想要复仇么?” 再醒来时已经身在一个陌生的躯体里,顺带还打包送了一段简单的陌生的来自一个叫做夏初的小女孩的记忆。 星空从地平线铺展开来,风从西荒更往西的荒原里吹来也带来细小的沙粒,这些细小的颗粒在离这座悬崖不远处像是遇到了一堵透明的墙一样从风中被剥离,从百米高的空中向山悬崖下落去。漫天的星光照射在这些飘散颗粒上,散发出微微的荧光,如同星辉流淌而成的瀑布。 远方偶尔有柱形的沙尘冲天而起伴随着悠长的鸣声,那是游动在沙漠之下的巨大沙虫正在换气。 天与地在这寂静到极致的时刻,向观察者展现出无与伦比的辽阔。 她伸着左手,细细的感受着风吹过指尖的触觉,思绪随着风融化在天地之间,隐隐有呼啸的声音从心底响起,那里有一个空洞,不时的会有某名的情绪如同泉水一样涌上出来,一点点的将人淹没。 “人类真是奇怪的东西。”有人说道。 那些冰凉的如同泉水一样逐渐上涨的的情绪霎那间倒灌回去。没人喜欢被人看到这样的一面,苏白也不例外。所以她回头看去的眼神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土的小兽。 “你看,我只是偶尔睡不着想要出来散散心。这里是鸣山看夜景最美的地方。”来者摊了摊手说。 一瞬间的戒备和恼怒散去,剩下的便是一些愧疚。这或许是因为来者说的话很平静,很理所当然,也或者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确实占用了他人的地方。 毕竟对于这座山川甚至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她只是个外乡人。 “很多事情明明对于人来说是痛苦的回忆,确总会在一些时候让人不由自主的去回想。”来者在她身边坐下,看向远方的星空与沙漠。 “师傅也会回忆那些人么,刻在山顶墓碑上的那些人。”苏白低声问道,声音有些干涩。 这些往事是伤疤,没人喜欢那些创口被人触摸。 骨仙并没有流露出不悦或者愤怒的情绪,漫天的星光落在他的眼里,堆积成一片雪原。 “开始的几百年我很惧怕回忆那些事情,那时候如果被问起这样的问题,我或许会发怒的暴起杀人。”他的声音飘渺而空灵缺乏言语的实感。“但是最近这些年,回忆的开始有些多了,也许我有些老了吧。” “很多人期盼着永生,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对于习惯了朝生暮死的蜉蝣来说,活的太长反而是一种痛苦。”夜风里,他淡淡说着:“你说我们都是囚徒,我的囚笼是永生,而你的呢?你又是被什么样的往事囚困。” 苏白慢慢的蜷缩起身体,吹了太久的夜风,她慢慢感觉到了有些寒冷。她转过头看向骨仙的侧脸,微微地摇了摇头。 她还没能正视那些回忆,那些悔恨就像游荡在身边的游魂,一次又一次不甘心的哀嚎着提醒她不要忘记。 “要喝些酒暖暖身子么。”骨仙转过头看着她,眼里倒映的人影孱弱而可怜。 “如果有的话。”她轻轻点点头。 之前他们还是生死相向的敌人,谁又能想到不过短短的几日,便能够一起坐在一起,欣赏满天的星河。这一切因为一笔交易,或者说更多的是因为骨仙的怜悯。 当苏白坦诚的交代了自己的来历后,骨仙的眼里浮现出释怀的神色。 苏白知道她成功的打动了骨仙,这位在这片大陆叱咤风云的人物将会是她最大的靠山。 命运的皮鞭在身后紧紧抽赶着她,让她无法容忍片刻的停歇。力量总是人们的永恒追求,无论是毁灭什么,还是拯救什么,都需要强大的力量。 可悲的是,人们总是在面对着绝望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弱小。 空气中忽然弥漫开浓烈的酒香,骨仙提着两坛已经开了封的青瓦坛回来了。不同于绵长的曲洲酿,这两坛是西荒人自己酿的青稞酒,酒香浓烈却不易喝醉。 “以后有什么打算么。”骨仙递给苏白一坛,问道。 “先把这副皮囊整理好吧。”苏白伸出一直掩在袖子里的右手,漏出白骨的指尖抚摸着右边的脸颊,抚过枯萎的皮肉和裸露的牙床。 “这些只是表象,经脉的问题才是真的大问题。” “还不是师傅一手造成的?” “你吃了我,不就什么都解决咯?”骨仙喝了口酒,罕见的一脸不爽。 “我怎么觉得你突然很像一只跳着舞的烤鹅,大喊着吃我啊吃我啊。”苏白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席白衣的烤鹅跳着舞一脸贱样喊着的样子,噗的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她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她站起身来感慨着狠狠的灌了一大口青稞酒,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涌山来化作一股热流流向四肢百骸,一瞬间天与地都有些旋转,星河流转,万里荒原。 风声不在了,骨仙也不在了,茫茫的天地间只有她一人。 心底有个低低的笑声响起来,片刻就散去了。 在这无边的世界里,她感受到了一种叫做命运的力量,这是如此难以抗拒的庞大伟力。同它反抗的人,或者毁灭或者新生,凡是逃避和妥协的,都匍匐下身子成为了它的囚徒。 血与火的画面在脑海中回放,那些破碎的笑容和被撕裂美好像是剧毒在血液里流淌,命运曾从她的手里将一切幸福夺走。 那么,为什么不向着命运扬起獠牙呢! 看着握着拳头俯瞰面前无尽沙海出神的女童,骨仙摇了摇头,这画面是属于年轻人的,他在一旁显得格格不入。 喝干净了坛里最后的几口酒,他起身向回走去,青稞酒的辣味还没有散尽,晚风吹啊吹,连一点头晕的感觉都没有。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尽兴,于是想起来鸣山上还有几个嗜酒如命的家伙,当年那些人上山的时候不过是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从小在西荒的原野上疯惯了,整天就知道争风吃醋,喝酒打架,常常被那时候戒律堂的长老打手板,罚禁闭,每次偷了好酒也会送到山腰上找他喝上几杯,顺带的说说几位长老的坏话。 谁能想到,如今他们也成了那所戒律堂里头发花白,面目可憎的长老了呢? 山腰下的讲武堂和仆役的住所早已一片死寂,只有戒律堂的灯火依旧亮着。 “都老了呀。”他叹了口气,背着手提着酒壶沿着曲折的小路向那灯火走去,他的身板依旧像千百年前一样挺拔,只是不知为何,踱着步子背着手的样子却让人觉得像是寻常书院里的老先生了。 一个老先生,去向自己的学生讨杯酒喝,有何不可呢? 第四章 鸣山上的老人们 鸣山戒律堂是从不熄灯的,讲武堂里那些各部送上来的子弟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半夜溜出宿舍偷鸡摸狗那都是小事,胆大的都敢往山腰骨仙住的地方去。 几日前的变故发生在骨仙住的那座小竹楼,那里是鸣山的禁地,结果就是无论是在讲武堂学习少年还是鸣山的仆役都并不知道居然发生了鸣山易主这样的大事。 如果不是骨仙用密法通知了云长老,那么连戒律堂也不会有一丝察觉。 现在戒律堂的几位长老成了鸣山唯一知道骨仙被囚困起来的人。但是偏偏这位大人又不允许他们有一丝一毫的插手,这让他们这几天很是动肝火,所以他们正在吵架。 “他妈的,那个小畜生难道不知道尊主他老人家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整个西荒都可能会陪葬么!”隔了很远就能听到一个大嗓门暴躁的骂着娘。 “一把年纪了,脾气还这么大,小心哪天暴死。”一个阴险的声音嘲讽道。 “赤老头,你能不能管好你的嘴巴,不说话你会被噎死么!”大嗓门见有人嘲讽他,立马不乐意了。 “吵什么吵,云老大不在你们就想翻天了么!”又是个略带煞气的声音加入战团。 “天不是早翻了!姬家来个四五个天命境,你能保证咱们打得过?”大嗓门反驳。 “四五个天命境就害怕了,铁占啊铁占,你怎么就不长进呢?”有人推门进来,一边说道。 “滚出去!”大嗓门回过头就吼,然后立马愣住了。 戒律堂的堂屋里,四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原本围着暖炉围成一圈,此刻除了背靠着门口方才回头吼着滚出去的那位依旧呆在原地,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座位行礼。 行的是躬身的师生礼。 这在外人看来真的是一副很不和谐的景象,几个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花甲老人,居然向着一个看起来年龄绝不会超过三十的年轻人行礼。可是场内的人都没有觉得什么不妥。 当年他们这几人上山的时候都不过是十二三岁,骨仙就是二十来岁少年人的样子。后来过了很多很多年,他们都已经很老了,骨仙还是当年的模样。 “还没睡呢?”骨仙说着绕过呆在原地的那位大嗓门长老,选了块地方坐下,随意的就像下了学回了宿舍的老先生。 “哪里睡的着呢。”一旁重新落座的赤老头说着一边拍了拍那位暴躁的铁长老。“老铁回神了,见了尊主你就这德行?” 铁占伸出手,有些颤抖的指着拍他的赤姓长老,忽然猛的退了两步,矮身行礼。 骨仙看了眼一边的克家长老,后者会意将铁占拉着坐下。 “您老人家…改主意了?”雁城白鸟家的长老小心翼翼地问道。 “晚死个几年而已,别太高兴。”骨仙拍了拍桌子,从他出现开始,这几个剑拔弩张的老头儿明显松了一口气,都一把年纪了还和小孩子一样总想要别人来顶着天可怎么行,还是要敲打敲打。 铁占脸上刚挤出来的几分笑意顿时凝固,这个完全遗传了铁家血统的曾经的壮实汉子,现在的壮实老头儿立马又变出一副哭丧脸。 “您老人家可想清楚啊,西荒这百来万口人都指望这您呐!”壮实老头一脸悲痛,就差没抱着骨仙大腿哭上一两声了。 “滚,去把好酒拿来。”骨仙大袖一挥,抽的着老头滚了两个圈一脸委屈的去拿酒了。 临行到门口,老头回过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五十年的青花酒,少一年别回来!”骨仙伸出食指摇了摇说道。 老头脸上委屈的神色更胜,却也只能悻悻地离开。 “这憨牛,都老成这样了一点长进没有。”赤家的长老赤玄在身后补着刀。 “克沧海。”骨仙望向一位长老。“克家那边你说话还有用么?” “不听话的杀了便是。”应声的是之前声音里带着煞气的老人,克家历来镇守着西荒的门户,族长各个是杀坯,这位当年刑堂出身,更是杀胚中的杀胚,向来砍人比说话利索。 骨仙敲了敲桌子,满意的点点头,把配在腰间的一颗小骨雕丢在了桌上。 “交给你们了。” 几位长老露出震惊的表情,门口传出一阵瓷器被打破的声音,铁占怀抱着五坛青花酒才走回门口,就看到骨仙把那颗小小的骨雕丢在桌上,手一松就把手里的好酒摔了个七七八八。 在骨仙一脸心疼的盯着满地流淌的好酒的目光里,这个虽然壮实的头发花白的老头颤颤巍巍的跪下了身子,围着炉边的长老们也同样跪下了身子。 他们并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的跪倒表现出反抗的情绪,反抗着骨仙丢出这颗小球的决定。 这颗乳白色的球形骨雕就像是老人喜欢把玩的手球,不大的表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细小纹路。 这些细小的,看起来毫无章法的纹路所构成的,便是当今世上最可怕的五座大阵之一,鸣山的山门大阵,雾锁穹天。 “只是让你们保管而已,怎么各个都表现的这么没出息?”看着跪成一圈的老人,骨仙觉得很无趣。这些人当年还是少年时,喝醉了酒就总因为些想不通的死道理同他吵的面红耳赤,如今怎么就这般没有胆量了。 他看着那一头头花白的头发,觉得时间真是个有眼光的小偷,总是从人那里偷走一些好东西,比如天真,比如勇气,比如敢于向着命运扬起的尖锐獠牙。 这些年里,他又被偷走了什么呢? “三日后打开山门,一切如常。哪边来人,都安排在邺城住着,谁敢往鸣山上伸手,不论身份杀了再说。”他拂袖起身,那一刻庞大的威严从话语里传出,逼的人喘不过气。 “克沧海,克城从三日后开始,许进不许出,你亲自去办。”他绕过跪在门口不敢起身的铁占,跨过那一地香气四溢却再也不会被人品尝的酒水,轻声说道:“欠我一顿好酒啊。” 一袭白衣沿着小道走远,很快就隐没在浓重的夜色里,像是被笔墨染去。留下一屋依旧没有起身的长老。 克沧海用认真的眼神看了看对面的赤玄,忽然笑了。 “好些年没动刀子了,还真觉得自己老了。”他脱下外面穿的棉袄漏出一身划满刀疤的肌肉,血脉在功法的催动下变得炽热,细密的汗珠从毛孔中涌出很快就被蒸发成白雾。 “确实有些老了。”赤玄松了松衣领。“不过东洲的混蛋还是杀得动的。” “刚才没见你们这几个老东西这么有种。现在一个个龙精虎猛了?” 白鸟平舒为深夜的聚会拉下帷幕:“都睡觉去!” 第五章 西荒的少年们 穿过邺城,沿着五丈宽的神道一路向前便是鸣山的山门,神道用东洲汝南上好的青丝砖铺成也只有这种韧性极好的砖石才能承受起五千匹什落原的纯种烈风马集体奔跑,每年回暖第一缕春风从荒漠吹过鸣山,守山的骑兵们便会从山门的驻地出发沿着这条神道去往邺城,在那里举办盛大的春风节庆典。 克烈抵达邺城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回暖,本该在庆祝春风到来的城市因为庆典的停办而显得有些萧瑟。 鸣山的骑士门依旧守在山门处,鸣山的大阵依旧没有打开。 邺城城主府里的气氛同样也十分冷清,侍女引着克烈到书房便悄悄离开了。邺城云家的家主云晟就站在书房的门口竟是亲自出来迎接,这个穿着朴素皮袄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平凡无奇甚至有些驼背,然而他却是整个西荒最强大的修行者之一。 “晟叔。”克烈见了个礼。前些年他与其他各部的适龄弟子一起被送往鸣山学道。本就是性子顽劣的世家子弟,加上山上伙食清淡寡味,少年人哪里受的了这般清苦。那时一群人便时常偷溜下山,跟着守山骑后面喝酒吃肉。那段时间,云晟还是骑士团骑兵长,因此彼此感情极好。 “快进来坐吧。”云晟用力拍了拍克烈的肩膀,满脸笑容地说道。 书房并不是很大,摆设也非常朴素,唯一惹人注目的便是靠着西面墙占了很大一块地方的沙盘,沙盘的做工有些简陋看得出制作的人手艺并不是很好,不过依旧可以辨认出那些名山大川和位处险要的城池要塞。这赫然就是大陆的简图。 书桌上已经沏好了茶,满脸笑容的云晟一边敲着茶杯的杯口一边问道“克城那边可还好?”自从鸣山出了事之后,他便十分担心克城。克城是西荒门户,一旦有失,东洲的骑兵便可以畅行无阻的在西荒原野上肆意奔驰。 “晟叔放心,父亲收到鸣山的消息时就开始将附近部落的修行者收拢到克城,就算东洲人敢举国来犯,克城也能坚守住。”克烈盯着那双有节奏的敲打着茶杯的手说道,这双手的主人曾经在黄泉域与巨兽厮杀,也曾在鸣山的脚下带着数千的强大骑兵排兵列阵。现在他已经逐渐老去,或许实力更盛从前但是精力却未必跟的上了,比起从前终日搏杀的铁血战士,如今的他更像个忧国忧民的书生。 “父亲这次遣我来,便是想让我看看夏初到底是何方神圣。晟叔,如今鸣山上是什么情况。”克烈垂下眼帘,将头低的更深,似乎这样便能减缓内心的愧疚。 云晟当然看到了克烈的愧色,也猜到了克城的心思,他皱了皱眉头。 鸣山易主的消息传开来,引发了很多猜测。其中最为人信服的就是骨仙终于败给了时间,才会将手里握着的巨大权利转交他的徒弟夏初。 但是云晟知道的更多,这或许是因为那位云姓的长老是他的父亲,又或者是因为什么别的。 西荒各部经过千百年的休养生息,早已成为了盘根错节的庞大势力,想要始终做到对于鸣山的权力没有念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云晟叹了口气,语气严肃的说道:“回去告诉你父亲吧,有些心思东洲人可以动,但是我们绝不可以。尤其是作为克家的家主,绝不要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这是很严重很露骨的警告,其中隐约透露出很多信息。 克烈背上瞬间被冷汗打湿。 “晚辈一定尽力劝说父亲。”克烈起身行礼,竟是一刻也不愿多等,转身便要回克城去。 云晟伸手拦住他“你和云崤他们也很久没见过了吧,克城的事不急,好好休息几天再回去。” 看着侍女引着克烈走远,云晟方才折回书房。此时书桌主位上已经坐了一人,云晟屈膝半跪下,竟然是西荒人拜见部族首领的礼节。 在整个西荒能够让云家家主行这样礼的人,也只有一人。 鸣山的大阵依旧没有打开,守山的骑士们依旧不安且焦急地等待着消息。但是骨仙却已经悄悄来到了鸣山下的邺城,因为他与夏初做了一笔交易,虽然他觉得自己有些吃亏。 克烈随着侍女一路走向云府后院的围场,隔了老远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喧闹声,细细听来赫然便是当年那群一同上鸣山的世家子弟。 原来不止克城来了人,五部也都遣了子弟前来。 “云崤!今天你要放不翻铁丹这个傻大个,晚上就别想喝酒了!”围场上正有两个少年在摔角,这是西荒人最喜欢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一群少年簇拥在一块儿起着哄,而喊话是坐在一边凉棚里的明丽女孩。 “遥姐。”克烈在女孩边上坐下,打了个招呼,女孩叫做云遥,比克烈大上四年,如今已经是见著境圆满的修士,被称为西荒最有潜力的修行者。云晟也有意将她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 “来了?”女孩挑了挑眉问道,明镜般的眸子里略有深意。 克烈又一次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烫,因为随着他一同前来的一些不好的心思。 “我不知道老人们怎么看鸣山。”云瑶没有看克烈,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少年黝黑脸颊上羞愧的微红色,她依旧盯着围场上的摔角继续说道“鸣山上的那位,拯救了西荒很多次。西荒人不会也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 克烈的脸红的更加厉害,虽然从鸣山学艺后,他便开始帮父亲处理一些克城的事务,手里握着权与力自然就会接触到很多阴暗的东西,无关对错只看利益的东西,因此他也显得比其他同龄甚至大些的孩子更加老成。但无论再老成的外表,终究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心里还有着关于正与邪最直观的判断。忘恩负义,真的是一件让人很羞愧的事情。 “赢了!” 克烈正想要说些什么缓解这份尴尬,忽然场间爆发出一阵叫好。 少年们拥簇着赢了摔角的云崤向场边走来,隔了很远就纷纷向刚到克烈打起了招呼,壮实的和铁塔一般的铁丹也跟着人群一路傻笑。 “跟你说,铁图成亲了。妻子是白鸟家那只小麻雀。”少年里一人快步走来狠狠的拥抱了下克烈,正是当年和他玩的最好的赤百炼。 “说谁小麻雀呢。”赤百炼紧接着就被后面赶来的铁图狠狠锤了下后背,铁图和弟弟铁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沙包大的拳头一下锤的赤百炼没接上气。 “烈哥,咱们终于又聚齐了。”云崤接着赤百炼给了克烈一个拥抱说道:“今晚好酒好肉备着,喝他个一醉方休!” 少年们顿时一阵欢呼,嘻嘻哈哈的玩闹到一块儿。 更远的地方,云府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屋檐下,骨仙远远的望着那群欢闹的少年,目光在云崤身上停留了片刻,皱了皱眉,然后轻轻的笑了。 “都是些好孩子啊。”骨仙这样说道。恭谨的侍立在一边的云晟也露出了笑容。 “是啊,都是我们西荒的未来。” “比你们那届好多了。”骨仙撇了一眼说道,转过身向走进小屋。留下一脸苦笑的云晟。 第六章 毁灭与新生 小屋里弥漫着苦涩的味道,十余盏药炉同时点着火,熬制着不知用途的药水,各种药物分门别类的在墙角堆积如山。 从骨仙带着苏白来到云家的那一刻,这个座落在邺城的庞大家族如同机器一般无声地运作起来。每个时辰都有海量的药材从邺城的各个药铺被采购然后打包运向云家,同时更多的人马开始向碎铁城,什落城更远的雁城出发,他们将在那些城市的药铺收购一些邺城库存不足或者并未流通的珍贵药物。雁城是西荒最繁华的城市,有着整个西荒最大最有背景的药店,但是这些药店不会敢于向那些远道而来的采购者索要钱财,只能奉上一切他们所拥有的来者所需要的药材。 药铺的主管在满足来客的要求后将会获得来客所持的烫着鸣字的的金色令牌,凭着这样的令牌,他们能够向西荒五部的任何世家索要任意金额的财富。只要不是太过贪心,他们的要求都会被满足。而过分贪心的人,或许会变成荒漠里豺狼撕咬的一具尸体。 “这可能会很疼,说实话我是不愿意这么做的。”骨仙盯着苏白的眼睛继续说道:“你如果疼成了傻子,我可不一定有运气找到这样合适的人了。” “夏初不是早经历过这样的疼痛了么?”苏白指了指右边脸颊上露出的白骨。人们会畏惧疼痛,只是因为他们并没有习惯。然而这具身体早在孩提时代,就已经牢牢的记忆住了血肉被无数毒虫饕餮的痛觉。 她的眼里充满了坚持。这让骨仙想起很早很早以前的自己,那时候的他连眼神里都是赴死的渴望,而这样的人往往能活很久。 骨仙与苏白达成了一份交易,这份交易的第一步就是让这具千疮百孔的残破身体变回人类本该有的样子。 白骨玄生道是骨仙创立的道法之一,也是夏初从幼年开始一直修炼的道法。这份道法的流传在这千百年年里只限于骨仙的每一任徒弟,上一任死去下一任接上。这样谨慎的流传方法不是因为敝帚自珍,而是因为它的内容和效果太过太怕,太过惊世骇俗,可以说是挑战人性的底线。修炼者只有两条路走,或者修炼成功杀死骨仙,或者死在修炼的路上。 万蛊噬心,百毒炼魂,修成者血肉残破半身白骨,剧毒的血液里蛊虫游曳,一旦修练有成甚至可以生食天命强者的神魂,直接夺取他人道果。 何等可怕的怪物,何等邪恶的功法。 东洲道殿决不会允许这样的功法留存于世,如果流传出去,哪怕是骨仙也无法控制局势。 夏初是千年来唯一的成功者,她本该吃掉骨仙的神魂结束这个延续千年的传说,然后将自己送上神坛。 但是那个女童的神魂没能抵挡住噬魂时带来的剧烈冲击,烟消云散。荒骨玄生道终究只是个理想中的道法,纵然有人熬过了虫池和剧毒拥有了能够直接承受骨仙修为的身体,也会在噬魂时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于是来自不同世界的灵魂占据了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 苏白任由骨仙脱去她身上的衣袍,露出下面遮掩的枯萎血肉和累累白骨。从蛊池炼体以后这具身体就永远停留在了这个模样,再也不会发育,生长和愈合。一具死去的身体。 荒骨玄生道曾今彻底地摧毁了这具身躯。 而今天这具身体将迎来又一次毁灭,就像在埋葬尸骨的地方反而会开出更美的花朵一样,有些毁灭只是为了再一次新生。 骨仙将一盆盆熬制好的药水混合着倒入屋内的木桶熬成浅浅的碧绿色,刺鼻的药味弥漫开来,药物还在源源不断的收集,云家调动了大量的人手来保证药物采集的效率。 早期的治疗所需要的早已足够,之后只要一边稳定夏初的身体情况一边等待那些关键的药材就好。 骨仙将赤裸的女童横腰抱起,丢进的水木桶。 女童的身体在接触到药水的那一刻剧烈的扭动起来,她死死的看着骨仙的眼睛,两条腿紧紧绞在一起像是濒死挣扎的鱼,药物在一瞬家摧毁了它所侵泡的一切,碧绿色的药水迅速的被析出毒性成分染黑,女童的声带被在身体里四处逃窜的蛊虫摧毁了,她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骨仙连出手点在女童的后颈,平和中正的能量封住了颈椎向上的一切途径,那些细的无法看见的气在女童的血管里将一只有一只蛊虫化作虚无。 很快女童不再挣扎,她失去了意识,眼神中的痛苦风消云散,失去所有光彩的瞳孔看起来就像是黑洞,密密麻麻的细小毒虫挣扎着从女童的身体里爬出来,被药物杀死漂浮起来,铺满了水面。 这些药水会继续腐蚀着女童满是毒素的身体,那些早已破败不堪的血肉和白骨会在逐渐破坏之中生出新的生机。 这样的过程需要重复很多次,以确保蛊虫和毒素清除彻底。夏初的身体就像乱七八糟搭建的扭曲着的屋子,没有修缮的可能,只能推倒重建。 看着木桶里惨烈的景象,骨仙轻轻的叹了口气,转身开始熬制下一批的药物。 一个婴儿的出生需要十个月的孕育,可是杀死他只需要一瞬间。毁灭总是比创造要来的快来的容易,废墟上固然能够再次建立起繁华的城市,但是那需要漫长的时间。 这样的治疗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完成,而痛苦也会被拖延的很漫长,这漫长的时间和荒骨玄生道的修炼如此相似。挺过去的人,浴血重生,失败者埋骨黄土。 他回想着女童看着他的眼神,是那么不安,那么畏惧,却又藏着狮子。 一开始就装作运筹帷幄的样子,把脸上眼睛里写满了坚定和无畏。可是骨子里其实还是不安着想要逃跑的死小孩啊。她冲着你咆哮,只是因为害怕你会伤害她而已啊。如果幸福的牢笼从未打破,谁又会不甘愿被囚禁其中? 第七章 西荒的美酒与弯刀 “不要总是这么懦弱。总有一天,无处可逃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呢?”黑暗中有人柔声说着。 明明每天凶的不行,就不要用这种温柔的语气来说话啊,他很想这么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要结婚了。” “跑,别回头的跑。”火焰和浓烟滚滚淹没而来,女孩这样喊道。 “如果你不想你喜欢的女孩嫁给别人,一定要去打乱她的婚礼。别管事情能不能收场,有些疯是必须要发的啊。”无人的街道上,她背着他这样说。“你看,我等了很久,却只看到你穿着西装站在台下。像一个花僮。” “好好活下去。” 像是永远离开的人忘了关上了还在播放的电影,破碎的画面和语言在黑暗中无限的被重复,白色的婚纱,崩塌的大楼,嘶吼着的龙兽,还有血与火!提着剑高高跃起的女孩迎向注定无法战胜的敌人,神色凛冽,眉眼如刀,盘好的发梳散开来,随着她的跃起像波涛般跌宕。多么漂亮。 可是为什么,明明应该是你挡在她的面前,一切却都反过来了呢? 该死的难道不是你么,最没用最懦弱的家伙,凭什么能活下来呢! “你忘了么。” “我们还要向那该死的世界,复仇!” 有人在他耳边说,咬牙切齿,凶狠狰狞,一切归复于宁静。 乳白色的光从西荒建筑里典型的方形的小窗投射进屋里,因为蒸汽的原因能够看到一长条光束,小屋的药炉增多了很多,瓦罐也比之前用的更大,骨仙正倚在墙边打瞌睡,但很快就被惊醒了。 昏厥在装满药材的木桶里的人发出轻微的呻吟声,向这个世界宣告着他的苏醒。 “醒了?”骨仙提着熬药的勺子,叮叮当当的敲着木桶的边沿。女童看向他的眼神里丝毫没有焦距,一片茫然。 “我是谁?”骨仙把脸凑过去,让她看的清楚些。 那张脸很快就被抬起的手臂推开了,留下一脸的水渍。 “看来恢复的很不错。”骨仙满意的频频点头,像是欣赏自己画作的老画家。 “新生的肌体非常脆弱,你现在就像刚出生的婴儿,最好不要乱动。”他一边擦着脸一边说。 苏白成功的挺过了早期的治疗,最开始的祛毒持续了四天她几乎就是处于痛醒痛晕在痛醒再痛晕的过程,这样可怕的循环几乎将人逼疯。 随着毒素和蛊虫逐渐洗清,终于在第四天的药水把苏白痛晕后开始换用别的药剂药剂。从各地快马送回的名贵药材像是不值钱一样放进大锅熬煮,龙血草,百叶灵芝,雪芮莲………每一样都是生死人肉白骨的顶级药材。 骨仙活了很久,时间并没有让他的修为从天命境再上一层,但是却让他积累了庞大的知识,这让他能够几乎完美的胜任任何一个角色,比如说医生。 托这些名贵药材的福和经验丰富的老医生的福,“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跑跑跳跳啦。”老医生宣布,声调愉快,脸上却堆满疲倦。 半个月的不眠不休哪怕是骨仙也感觉到了疲惫。这样复杂的治疗过程,涉及四五百种药物,本该由数百名医师通力配合才能完成! “我真的得去休息休息了,一想还有一群东洲人来找麻烦,我就感觉很暴躁。”他嘀咕着推开门,正午的光线从门口大片大片的泼洒进来。 “谢谢您。”女孩对着空气说道,声音细小的如同蚊呐。 外面的光线很刺眼,却也让人觉得温暖。疲倦的男人带着笑容掩上门走进了这片温暖里。 他慢慢的走在西荒春日的阳光里,笑容迅速地褪去。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威严风暴一般的积累,一直等候在门口的西荒汉子们跟随着他的步伐整齐汇聚成河,就像千百年前他们先辈所做的一样。 微微有些驼背的云晟走在了骨仙的右侧,很久未曾佩戴的弯刀背在背上用兽皮包裹固定,露出的刀锋寒光逼人。西荒人爱护他们的武器就像爱惜心爱的女人,为了随时可能会到来的战斗。 他们走在云府中轴的大路上,两边屋里的孩子好奇地探出头,然后握起了拳头。有少年悄悄的跟在了队伍后面很快就被大人哄走了。 云瑶站在其中一间的门口,他的身后站着一批与他一般大的孩子,铁丹,铁图,赤百炼。克烈不在,因为他早已赶回了邺城,云崤也不在,他现在的身上的骨头断了七七八八正在昏迷。 云瑶看到了领头的男人,在西荒很少有人会穿白衣,她回头看着捏着拳头的少男少女,心中的恨意落了下来,她知道,那些被加诸在他们身上的耻辱终于有洗刷的时候了。 云晟让他们忍,他们便只能忍着。 现在忍耐终于到了尽头。于是一切就按照西荒人的规矩来办。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你是云瑶吧?”骨仙感觉到了少年们的目光,看向他们问道。 少年们慌忙行礼。这十来年骨仙一门心思扑在夏初身上,自然也不会有心思去讲武堂,这些少年因此并未曾见过他。距离带来了强烈的敬畏感。 “见著圆满,不错,很不错。”骨仙看着领头的女孩,凝视的目光几乎将人压倒在尘埃里。 云瑶维持着半跪的礼节,忍受着如重山般厚重的压力,但是她的膝盖始终没有弯曲下去。 骨仙显然很满意女孩的表现,他转过头看向尽头的围场,那里东洲的使团早已经扎下了营地,玄色的黑龙旗骄傲的随风飘扬,黑龙旗下有很多强大的气息肆意地散发。 “跟上来吧。”骨仙对着女孩和她身后的少年们说道。 “西荒人的待客礼节从来只有一条,为欢迎的客人送上最好的美酒,给不欢迎的客人磨亮最锋利的弯刀。” “我想他们这几天一定喝够了美酒。”骨仙露出狰狞残忍的笑容。“那么他们一定准备好面对最锋利的弯刀了!” 第八章 把那旗子摘下来 姬夜闭着眼享受着舌尖上传来的美酒的味道,不得不承认虽然西荒人野蛮而低贱,但是酿出的美酒却别有一番风味。浓郁的酒香让他感觉有些醉了,而比这美酒更醉人的,是那些西荒贱民憎恨却不敢言语的眼神。 三名来自皇宫的天命境供奉盘膝在一旁闭目养神,十五名得失境界的高手在帐外守卫,姬夜感受着手中握着的庞大的权与力,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云端俯瞰人间的神祗。 这样豪华的出使阵容本不该由他这样的旁系皇族来掌控。或许是因为平安帝实在舍不得他两个天赋甚高的儿子,或许是因为姬夜在年轻一代的皇族子弟里算得上佼佼者,于是这样可怕的权柄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他的父亲是如今的长安帝的哥哥,那个怯懦的男人靠着装疯卖傻活过了兄弟相残的帝位争夺,甚至如今还能够在帝都享有一定的皇族权力。因为父亲的怯懦,没有修炼天赋的他童年几乎浸泡在所有人不屑的眼神里,皇族学堂的孩子们,哪怕是大臣的儿子也敢在他的头上踏上一脚。 他永远不会忘记被那些孩子踩在脚下,肆意嘲笑和殴打的童年,每一次想起来杀意都如同野火一般在心底熊熊的燃烧。 皇家学堂的子弟在十五岁那年会从学堂毕业开始一年的历练,他们可以选择夏朝庭的任何一处官邸或者东洲的任何一个修炼门派,而这些地方都会向这群皇族权贵子弟敞开大门。所有的孩子都选择那些闻名于世的宗派或者执掌大权的官府部门,唯独他选择了慎刑司。 慎刑司是夏朝庭里极不起眼的机构,它即不负责关押审判罪人也不负责制定修改律法,这些特性让它与它的名字看不出一丝关系。原本姬夜也该如同大多数人一样对慎刑司的存在一无所知,直到十一岁那年披着黑风衣带着面具的男人们撞开了王府大门将他那个与父亲性格完全相反的野心勃勃的哥哥提着带走,那冷冽的杀气几乎吓破了他的胆。那一刻起他就暗自发誓,他一定要成为这些男人里的一员。 他的哥哥再也没有回来,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上。 没人知道姬夜在慎刑司经历了什么,人们只知道一年以后,废物王爷的那个没有修炼天赋的废物小儿子如同鲤鱼跃龙一般一下从知微境界跳入了得失初境,成为皇族年轻一代最强者之一。 有风吹起营帐的门帘,空气中多了一些不知名的味道。 盘坐的老人们睁开了眼睛,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东洲使团的骑士们将营帐一层层的保护起来,崤山草场的龙血马作为全大陆最有名的马种之一有着强壮而匀健的体型,这让端举着龙枪和银盾的骑兵威武异常。 西荒汉子们被骑兵阻挡在了人墙之外,他们散发出的浓厚杀气连傻子都看得出来来者不善。 姬夜放下了酒杯,神色微寒,看向座下的供奉们。为首的老人伸出了一根手指,这意味着来客里只有一名天命境,三比一大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看来西荒人从鸣山上搬了救兵啊。”姬夜笑着说道,语气轻蔑神态张狂,如同降世的魔王。 老人们却只是起身,神色依旧漠然并不附和。 年轻人总能够不分场合的狂妄自大,因为他们并不了解这世界的天高与地厚,但是老人们却不会如此。他们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磨难,此番深入西荒,唯有时刻准备才能够确保万无一失。 东洲骑兵潮水一般散开,让出一条通道。一行四人顺着这条通道缓慢的走了出来,为首的少年身着锦绣的黑衣,高冠束发神色狂妄,其后跟随的是三名气息内敛的漠然老人,骑兵之中还有十五道强大的气息散发着凝结般的杀意。 西荒汉子们的眼里几乎喷出了火焰,几日前就是为首的这个少年当着他们的面不但出言侮辱西荒,还将极有修炼天赋的少公子云崤生生的打成了废人。但是他们此刻都没有动。 那三位老人的气息就像是不可探底的深渊修为可怕,而十五道可怕的杀气的主人全部都是得失境,三位起码天命初期的绝世高手和十五名得失圆满的大修士,这是何等可怕的阵容。不过这一切都不是西荒汉子们停立在原地的理由。 西荒人哪怕被打折了全身的骨头也会挣扎着从敌人身上咬下一块肉!他们又怎么会因为畏惧而妥协退缩? 他们没有动作,仅仅是因为站在他们前面的那个人并没有动,那一袭白衣在风里起了微微的皱纹,上面散发着浓郁的药香,这样的味道经常出现在那些行医数十年的老医生身上。 骨仙就这么站在着,负着双手。他的面前是东洲骑兵铸成的钢铁长城,是十五名得失境圆满修士散发的杀气凝成的怒涛,是三名天命境的绝世高手漠然流露出的庞大压力。 他看向张狂少年身后明显是带头人的老者,忽然噗的一声笑了,那瞬间老者迎着那道含着嗤笑的目光想起了很多东西。 老人一瞬间动了起来,他首先用最快的步法向后退去,掩在宽大道袍袖子下的手指飞速的舞动着结上了“施无畏印”,一尊金色的虚影佛凭空出现在一行人前,三头六臂神武威严。那是他所想到的最快守卫方法。 于此同时他身边的两位长老也顺着他的行动动了起来,一人拔剑向面前的虚空轻挥,留下六道如同实物般的剑影,另一人的身上散发出无量的金光,肉眼可见的球形领域迅速扩展开来。 攻守与困囚几乎同时而发。这样默契的配合甚至能够秒杀同境界的天命强者。 但是有人比他们还快。 没有人看到那一袭白衣做了怎样的动作,他就那样突兀的出现在十步远的地方,羚羊挂角,踏雪寻梅。而那位领头的天命境老人,便成为了雪地里的那只梅花,老人的咽喉被一只手轻轻的扣住了。 “原来是您。”老人眼中泛起惊骇,那一刻他还想说什么,比如威胁,比如求情甚至求饶。但是他再没有能力说下去了。那双修长而有力的手轻轻的捏了一下,捏碎了他的喉骨还有所有的生机。 血从白衣上染出来,骨仙扔下手里提着的如同破布一般的尸体,看向持剑的那名老人。 骨仙受了很重的伤,六把如同实物的剑影从不同的角度刺入了他的身体,其中一把甚至正贯穿在自己那颗跳动的心脏上。 持剑的老人却没有再挥剑了,更多的剑影将他自己重重叠叠的笼罩在其中,另一边散发出领域的老者更是将半圆领域缩回一步大小,亲眼目睹同僚的死亡后,他们竟然在进攻得手的情况下硬生生转攻为守。 “你们倒是聪明。”骨仙轻声笑了,那一把把刺在他身体里的剑影逐渐破碎,染红的白衣下,可怕的伤口也逐渐愈合。 他转身向帐内走去,没有再看旁的一眼,无论是那才反应过来然后准备冲锋的东洲骑兵,还是惊骇在原地张狂未及褪去的少年,或者是那些默默敛去一切气息恨不得藏进泥土里的得失境修士。 兔起鹘落之间,曾举手头足便让天下震颤的天命修者变成一具跌落尘埃的尸体,两名老者眼里闪烁着兔死狐悲的情绪,手心里的东西也握得紧了一些。其中一名向着领头的骑士举起手作出了停下的手势,于是目光中充满愤怒的骑士们勒紧了缰绳,龙血马高高的扬起马蹄,最终还是停在了原地暴躁的打转。 “云晟,云瑶,还有夏朝的那几个。”帐篷里有人喊道。“都进来吧。” “对了,顺带把那难看的旗子摘下来。”那人又补充了一句。 第九章 何不归去? 男人倚靠在蓬松柔软的貂皮座椅上,略带疲倦的眉眼间写满了从容,之前受伤时留出的鲜血在白衣上干涸成大片的血渍,看上去像是西荒日落时的红云,他俯看着座下的人,神态如同威严的主宰。 所坐之处即为王座,所指之地皆为王土。 冷汗顺着姬夜的脸颊流淌,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抽去了脊梁的蛇,若不是那两位供奉将他纳入在了领域的保护下,或许他早已经瘫倒在地。这一刻姬夜感觉自己回到那个杀气冷冽的慎刑司使低着头俯视他的夜晚,回到了他还是那个仰望着一切的卑微孩童的年岁。 “千心石?”骨仙面向两位夏朝供奉问道,视线划过他们紧握的拳。 千心石一种北方魔族才懂得制作方法的极其珍贵的道具,它既没有华丽的外观也没有坚实的硬度,这种石头最大的作用,就是战争。在人类和魔族的战场上,千心石是除了大修行者以外少数能够完全颠覆战局的东西,当它以最强的威力引爆时,能够杀伤的范围甚至达到方圆五里。 老人们没有说话,只是手握的又紧了一些,神态更严肃了一些,无声的威胁。 局势就像一根紧绷的弦,他们不敢真正说出什么威胁的言语。千心石固然能够让这邺城化作人间地狱,但是他们自己也无法活着离开,更何况,千心石杀不死骨仙。 他们不敢赌骨仙会不会出手,因为他如果出手,就是必死之局。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天命? “我很好奇,如果我现在要杀死这个废物,你们会不会点燃千心石。”骨仙指了指姬夜这样问道。 老人们依旧沉默,并敢不搭话,眉目间的严肃却消散了一些,这句话很强硬也让人觉得很不愉快,但是里面透露出了隐隐含义。 他得死,你们可以活。 天命境的强者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得失初境的少年而赌上自己无价的生命呢?哪怕这位皇族子弟就这样死在西荒,平安帝也不会对他们有任何意见。 浓浓的绝望涌现在姬夜的眼睛里,上一刻他还享受着手中巨大的权利犹如掌握一切生杀大权的神祗,此刻却仿佛砧板上的鱼肉。 “我是康王的儿子!是使团的首领!”他怒视着身边持剑的老人,却发现那些笼罩在他身前的剑影逐渐的消散开来。 老人们没有说话,用最直接的行动表明了态度,他们撤去了对少年的保护。 “我是大夏的皇族!”少年的声音尖锐,几乎嘶喊话音里满是恐惧和愤怒,如同待宰前惊慌的野狗。 “你看,没有人再帮你啦。你以为你能够决定很多人的生与死,可是你的生死也握在别人手里。”一直安静的站在一边的云瑶看着逐渐瘫倒在地的皇族少年有些出神入的说道,少女本该明媚的眼里闪烁着刻骨的仇恨。 西荒云家的少公子正昏迷在床上,如果侥幸未死醒来也要面对着成为一个行动能力都没有的废人的一生,仅仅是因为他向一个出言侮辱他的家族和他的故乡的混蛋提出了挑战。 这在西荒人的习俗里很符合道理,因为在西荒,这样的挑战不会有人裁决不会有人喊停,战斗的双方除非自行结束否则不死不休。 但是这对云晟和云瑶来说很没有道理,因为这是在西荒,云崤是他的儿子,是她的弟弟,这样尊贵的西荒少年却在自己的故土被外族人打成废人,这就是对整个西荒的侮辱。 而现在,是西荒人开始报复的时候了。 “留条命。”骨仙看着略微有些驼背的云晟出手废了少年的气海与丹田,拖着那跌落的高冠下的长发离开的背影,吩咐道。 帐篷的帘子打开了又落下,留下了短暂的寂静,很快就被西荒人的辱骂,少年的悲鸣和战马的嘶吼打破了。 东洲的骑士们应当是无法容忍他们的王族被西荒的汉子们肆意折辱而开始了冲锋,这些忠诚的皇家骑士,哪怕舍去了性命也要维护属于他们的尊严。而且他们也确实有着一战之力。 纵然没有这两名天命强者的助战,东洲使团的战力依然非常的强大,十五名得失境的修士放在哪里都是足够让人胆寒的数量。 这样强大的力量在西荒没有天命境插手的情况下,甚至能够在邺城屠上一遍然后从容的隐匿到茫茫的荒原。 骨仙没有帮忙的意思,依旧安坐在原地,他揉了揉眉心,脸上的淡漠和肃然已经褪去,宛如帝王的压迫感瞬间消散了。他看向戒备着的老人们,想着之前那门关处春日的明媚阳光这样缓缓而轻柔的说道:“春风渐暖,陌上花开,两位何不就此归去?” 骨仙的话音未落,老人脸上的戒备还没来得及消散,下一刻狂暴的气息在帐篷不远处爆发开来,那像是一股无法约束的洪流席卷着所经过的一切。 夏朝的老供奉们不安的将背靠在一起,紧握的指尖透露出微红的光芒。 原先他们只需要提防面前的一位传说中的强者,现在他们的背后又出现了一名天命境。 这股气息最终停在了帐外,片刻之后喊杀声和马蹄声都消散了,只剩少年凄厉而绝望的惨叫。提着弯刀的老人撩起帘子走进帐内,他像是丝毫未曾注意两位惊惶戒备的老人一样,径直的走到主座前,单膝微屈行礼。 “云沧澜拜见尊主。” 半个月前有一名云姓的长老从鸣山上下来,向天下宣告了骨仙的时代已经结束。从那以后他就一直留在了山门处的骑士营中,直到两日前他收到邺城送来的信才悄悄的潜回邺城。 当东洲的使团趾高气昂的驻扎在云府时他隐藏在暗处静静看着,开始忍耐,当东洲的皇族子弟指着西荒的少年将西荒人侮辱的一无是处是他还在忍,当云崤在擂台上被这个狂妄的皇族子弟一次又一次打倒时,他依旧忍耐了下来。 只因为他知道这是那一位的意思,那一位在信里同他说:凡欠我者,皆当百倍报还。 而如今终于到了无需再忍耐的时候,于是那把被人遗忘很久锋利弯刀又一次饮血,就像很多年前他在羊首山上的那场战斗。 “这两个能杀么?”云沧澜起身,语调森冷,刀提在手里像是个老屠户看着笼里的猪羊。 “两位还不走么?难道真想带着我邺城这些人给那东洲皇族的小废物陪葬?” 东洲的老供奉们只觉得心里一阵吐血的冲动,心说咱们差点就真的把千心石引爆了,结果你丫淡定地说从一开就你真的是打算放咱们离开的,那你们一惊一乍的是搞什么。 牵着龙血马走过帐篷前一地死死伤伤的骑士,阳光温暖,老人们却只觉的浑身冰冷,不由地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想到:该不会就是故意在吓吓咱们吧。 “可惜了,没法全留下来。千心石有些麻烦。” “不过那两个老东西也吓得够呛。”帐篷里传出云沧澜快活的笑声,却又突然停止了。 “可惜了我西荒的好少年。”老人的眼里有些怜惜,有些伤感。 骨仙起身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戏虐的笑意:“过些天,给你们个惊喜。” 第十章 这世间的破事 云崤醒来的时候,只感觉浑身的每一块骨头都在疼痛着。脑子乱糟糟的全是那张让人憎恶到极点的狰狞笑脸,那张脸对着他嘲笑:“西荒人难道全是软弱怯懦的杂种?” 空气里有马蹄棘的花香,这种花朵有着深扎入土壤的根系,每年熬过西荒的寒冬都会迎着回暖的春风开的满山遍野。那是姐姐云瑶最喜欢的花朵,也是他们的母亲最爱的花朵。 感受着手上的温热,少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云瑶紧紧握着她的手,趴在床沿显然是睡着了,也不知道这样看护了他多少个日夜了,少年凝视着自小就扮演起母亲的角色,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的姐姐,一时有些想哭。 云崤没有见过母亲,对于母亲的全部印象几乎都来自于姐姐云瑶,小时候云瑶总会在他哭闹的时候说母亲的事,说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说她有很长很柔顺的银发,喜欢马蹄棘和落雪樱,说她晚上会唱歌哄云瑶入睡,有时候隔壁院里的孩子哭闹,听见随风传过去的歌声也会安静起来。 最重要的是,母亲不是人族,这片大陆流传着很多很多人与妖相恋的故事,每一个都凄美的如同萤川两岸飘落如雪的樱花。 凄美的故事总能够引起人们的共鸣,但是谁又愿意做故事里的主角? 云崤的母亲最终没能逃过每一个人妖相恋的既定结局,化作了公羊山上的一坯尘土。 从没有私自通婚的妖族贵族能够逃过公羊山上那座净血殿的追杀,血脉是妖族最大的秘密,无数年来他们从不吝啬用最极端的手段来保护这个秘密。 没人知道西荒云家的少公子云晟怎么会遇到那遥远南方的小妖女,也许是某一天外出历练的少年泛舟萤川正遇上少女在落雪樱的漫天花瓣中唱起了“隔云端”于是怦然心动,又或者是顽皮跷家的女妖精在西荒的旷野上救下了被游荡的黄泉兽围攻的莽撞少年? 总之西荒的少年遇到的南方的妖女,少年的身份很不凡,他的背后站着西荒五部最有权势的云家,云家的背后更站着那尊活着的传说。但是少女的身份更加可怕,她的父亲是公羊山上那座令人闻之色变的净血殿的主事,她的母亲更是妖王的族妹。 没人比小妖女更清楚净血殿的作风,但是她依旧义无反顾的嫁给了少年,舍弃了故土,抛弃了亲人,从此再不能看萤川两岸的落雪樱,只能去喜欢西荒漫山的马蹄棘。 “您会允许有人破坏如此美好的爱情么?”粉雕玉琢的女孩坐在床上捧着碗药水问道。 “本来是不允许的,如果我用些心的话或许还真能成一段佳话。”白衣的男人神色认真的熬煮着药水,这样回答。 “云晟和妖女的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那个孩子出生的时候表现出了妖王的血脉特征,这样霸道的妖血对于人妖的混血儿来说是剧毒。” “本来他活不过满月的,而且妖族也不会允许王血流落在人族手上,如果南帝城知道一定会派出最可怕的力量来抹杀一切。” “然后呢?”女孩等了很久,却没听到正在忙碌地熬药的男人再开口,忍不住问道。 “对嘛。”男人笑着说:“说故事总得有人来问'然后呢',才像那么回事嘛。” “然后那个有点傻的小妖女就带着孩子去南帝城了,只有妖王才有能力救下这个孩子。可惜妖王那时候因为老婆和人私通的事情一直很暴躁,没事就喜欢把人放火上烤。” “那个傻妖女我还见过,挺漂亮的小家伙,这不就是羊入虎口了么。”男人露出一脸惋惜的表情。 女孩想象那个很漂亮的小妖女,已经嫁做人妇有了一个孩子,可还是像个少女时一样天真倔强,咬着牙背着奄奄一息的婴儿非要去极南边那座宏伟城市为她的孩子寻求一条生路,就像她当初倔强的嫁到西荒一样。他的丈夫一定很生气吧,肯定不择手段的想要留下她,可是她就是死倔,就是要把自己的命豁出去,那是她的孩子啊,她不豁出命去爱护还有谁会豁出命? 女孩觉得有些难过,那真是一个很好很伟大的母亲,为什么这样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呢? “后来小妖女就偷跑咯,一路躲着西荒人的阻拦和他丈夫的追寻,一路往南。” “然后妖女就被送到了公羊山的净血殿,就那样无声无息的被烧死了。她的那个净血殿主事的爹倒是勉强干了件好事,那老头让一群老家伙围着那个还不满月的小婴儿研究妖王血脉的秘密,没事放放血割割肉,却倒是保住那个婴儿的命。”男人伸展了一下肩膀,压了压有些酸的胳膊,回头看着女孩说:“你看这世上怎么净是这样的破事。” 他的眼神里带着些落寞,就像云晟与云沧澜杀上公羊山时他在南帝城的高塔里看着妖王的眼神一样。他对那个威严而暴虐的妖族君王说道:“你看,你们怎么尽做这样的破事。” 那一天南帝城中央的那座白塔回荡着妖王愤怒而无奈的咆哮,那一天公羊山上血流成河。 “那个孩子呢?他现在怎么样了?”女孩一脸好奇地问。 “勉强活下来了,云沧澜逼着净血殿的主事用密法封印了血脉,那时候那老家伙可是杀红了眼,妖怪不肯就割片肉,割着割着妖怪也就肯了。”男人起身拍了拍女孩的脑袋,惹来一阵抗议。“估计你也快要快见着他了吧。他现在骨头几乎全断了,还得用用你这剩的药水。” “药水好说,不过那兄弟这么天赋异禀?骨头全断了还活了这么多年?” “想什么呢?前几天你刚醒的时候听见外面吵闹了么?” “听是听见了,又是打又是骂的,还有很响的马蹄声,我还以为地震了。发生什么了么?”苏白一脸好奇。 “没什么大事,也就是东洲皇族的使团有些不老实,惹得天怒人怨,云家人气不过给他们neng死了。”男人一脸事不关己,全然不说自己先凶残的干掉了一个天命境的大能。 “东洲皇族的使团都到了?”苏白脸上露出一脸可惜的神色,那可是一场大戏,从云长老下山她就在考虑怎么应付那些心怀不轨的东洲人了,结果这就被骨仙轻描淡写地解决了。 仿佛看透了女孩的心思,骨仙说道:“错过了夏朝庭的使团也别觉得可惜,还有很多人在路上呢,克城封了门,他们迟早得来邺城拜见拜见我,回头你想怎么玩怎么玩。” “我晕,感情您老当他们都是玩具。这真是太牛了。”夏初冲骨仙挥了挥手,把喝干净的药碗递过去,问道“不过这和那兄弟全身骨折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东洲人这不是把那孩子打成这样才会被neng死干净的么?” “噗。”苏白一口气没喘好,喷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大笑。 “东洲人都是傻子么,跑人家老家了还这么嚣张!哈哈哈哈。” 骨仙有些抑郁看着女孩欢乐的样子心想:你要知道人家是带着三个天命境还有天心石来的,你就不觉得好笑了。 感情这雷霆般霸气的处理了东洲使团,不是因为本大人神功盖世威武霸气,是因为人家太傻了啊。 “对了师傅,您的名字是什么?”苏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您老总不会就叫骨仙吧。” 骨仙敛了表情,看着床上笑着的孩子。这些年来有人喊他大人,有人喊他老师,有人喊他尊主,也有人喊他骨仙,但是这些都不是他的名字。 “其实,你应该是知道我的名字的。”男人的语调沉郁而缓慢。 “在鸣山的山顶的墓碑上也刻着我的名字。” “我叫,谷平安。” 女孩的脸上浮现出一瞬间的惊愕,然后很快露出想通了的表情,把自己的名字刻上那些墓碑上听起来确实像是骨仙会做出来的事情,那个男人虽然活了千年,有着谁也无法相比的人生经历,但是本质上依旧保留着孩子的一面,那个孩子就坐在鸣山的山顶,仔细认真的在玄晶石上刻着自己的名字,累了就坐到悬崖上,看着远方落日的余晖,唱起寂寞而悲伤的歌。 真是个死小孩。 她回忆着夏初在鸣山山顶背下的那些名字,想着自己的心里是不是也有那么一块墓碑,上面是不是也刻着苏白这个两个字? “真俗。”女孩看着面前的男人,做了个鬼脸说道。 “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说。” 第十一章 妖王血脉 云瑶牵着苏白在围场周围慢慢的走,锻炼着新生的肌肉。有四五岁的云家的小孩骑着竹竿打闹着跑过,偶尔会有孩子停下好奇地看着这个并不曾见过的粉雕玉琢的小姐姐。 距离云家围场上那场战斗已经过去了五日,东洲人留下的尸体早已经被丢在荒野成为野兽口中的血食,使团的帐篷已经被拆除,缴获的龙血马和武器盔甲被送去了鸣山脚下的驻军营,投降的皇族骑士和得失境修行者也都被刑堂的人看管了起来,东洲人所有的痕迹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只有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却始终不曾散去。 骨仙曾对云沧澜说要送他们一份惊喜,其实也就是用帮助苏白再塑身体用剩的药水给云崤续骨接脉,云崤醒来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云晟那,紧接着这个少年就被送到了苏白住的小屋,由于治疗的需要云崤得赤身裸体的泡在木桶里,虽然苏白强烈表示不想离开躺着的床并且绝不会看云崤那边,还是被骨仙赶来出去,让云瑶扶着她四处走走。 经过云家的造势,云崤在邺城已经成为了家喻户晓的英雄。 西荒人的风俗从不以成败论英雄,因为在他们的生命充斥着战斗,每一场都可能会失败或者死亡,上一刻的胜者也许下一刻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所以西荒人只崇拜强者,无论是修为上强大,还是心灵上强大。只要勇气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哪怕是境界很低的修士,西荒人也不会吝啬于送上赞美。 更何况这位还是他们邺城云家的小主人,仅仅是知微中境就敢为了西荒人的尊严向东洲那个得失境的狗屁皇子挑战。就算被打成了残废,那也是我们邺城的骄傲,西荒汉子们挥舞着拳头这样说。 金色的血液在血管带着灼热的温度,云崤只觉得有火焰烧遍全身,他的皮肤像火山爆发一般皲裂开,裂缝里流淌着金色的熔浆。木桶里的药物很快就被蒸干,云晟,云沧澜和骨仙三个人不停轮流给桶里加准备好的药液,也只是勉强赶上蒸发的速度。小屋里云气缭绕像是仙境,空气中塞满了药物的异香。 妖王的血脉被强行唤醒,这种狂暴的血液挣扎着要冲出这具人体的束缚。 这是无与伦比的剧毒,却又是救命的良方。 血液里饱含的力量逐渐的改造着这幅脆弱的属于人类的身体,整理并且愈合断裂的骨头,它无法冲破这具人体的束缚,只能选择妥协,但是这妥协也依旧是要命的,如果不是这些生死人肉白骨的珍贵药物不停修复着无法承受改造而逐渐坏死的肌体,云崤只会变成一截干枯的焦炭。 很快准备的药物就全部都被蒸干了,邺城云家这些天收集的全部药材彻底用完,金色的血液却依旧在那些皮肤的裂纹里散发着灼热的光芒,骨仙居然错估了所需药材的量!云晟仿佛看到儿子被着血脉燃烧成灰烬的结果,面带绝望几乎跪倒在地。云沧澜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看着骨仙。 骨仙像提一只小鸡一样将跪倒在地的中年人提起来扔出门口,接着转身狠狠一拳打在早已昏迷的云崤胸口,昏迷的云崤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像是燃烧着不灭的火焰,呈现着璀璨的金黄色,狂暴而威严。如同南帝城白塔里的那位暴君。 妖王的血脉对骨仙的攻击产生了反应,它是那样的富有攻击性,怎么会容忍有人挑衅。云崤的身体迅速膨胀起来,很快从瘦弱的少年变成肌肉虬结的野兽,白色的獠牙从他的嘴里探出,面骨发出崩裂的脆响。 云沧澜拔出了摆放在一边的弯刀,却被骨仙伸手拦住,玄奥的音节从骨仙嘴里吐出,凭空中有巨兽的白骨浮现在骨仙背后,神秘而威严。 野兽强壮的后腿猛蹬地面巨大的冲击力产生肉眼可见的气浪推倒了它身后的整面墙壁,它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冲向几乎贴面的骨仙,撞击声如同雷霆般轰鸣,整座云府都在震动,围场上,苏白一屁股坐到在地,一脸惊惧的望向远处升起的烟尘。 整间小屋都在一瞬间被摧毁了,屋内原本的一切都化作了碎片,烟尘散尽缓缓显露出里面的景象。巨大的野兽的双拳被与他同样巨大的骸骨巨兽接住,它的力量是如此惊人,以至于骸骨巨兽的手掌到小臂都布满了细微的裂纹,如同哥窑烧制的上好的冰纹瓷,骨仙站立在骸骨巨兽身下,右手夹住了从他侧面探出砍向野兽的弯刀。 就在野兽出手一瞬间,云沧澜也同样出手,身为鸣山戒律堂的长老他无法容忍任何人向鸣山的主人做出攻击,哪怕那是他的孙子。他没有一点留手的出刀,刀式如同越涧的虎。这样可怕的一刀足以将面前狂暴的野兽斩成两半,却在越过骨仙身位的那一瞬间被彻底锁死。 脚步声逐渐传来,有惊慌的云家族人来查看情况。骨仙转头瞪向灰头土脸跌在一边还未起身的云晟,后者会意,匆忙地爬起来去院子门口堵人。 片刻血脉中多余的狂暴能量散尽,野兽的身躯像是扎破的水袋般迅速地缩小下去,重新变回那个瘦弱的少年,骨仙放下右手夹着的刀片将少年接住,少年在骨仙的怀里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好了,伤势痊愈,连血脉都被驯服了。”怀抱着少年的骨仙舒了口气,看着云沧澜说道:“妖族不会允许这样的血脉外传,直到他到达天命境以前这事情都得保密。” 他的神色严厉,别给我找麻烦。 云沧澜接过孙子,怜爱的看着云崤的脸庞连连称是。从小云崤就是有病的,霸道的妖王血脉牢牢的限制着他身为人族的部分,否则他也不会直到十四岁才只是知微境。他手里握着打开无尽的宝藏大门的钥匙,却过不去门前的那条河!如果不是被姬姓的皇族出手打成残疾,如果不是骨仙恰巧在云府为苏白重新塑体准备了大量的药材,也许云崤这辈子都只能做一个境界低微的小修士。但是哪有那么多如果,云沧澜看着怀里流淌着他血脉的少年满脸笑意,从今日往后,他必将不凡。 “话说,南帝城那只老狮子似乎一直没有子嗣对吧。”忽然骨仙看着一脸欣慰的云沧澜问道。 云沧澜也是人老成精,笑了起来。 似乎让自己的孙子成为妖王,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十二章 读书 云府清晨的围场传来子弟练功的声音,显得有些喧嚣,自然也惊扰了某人的睡梦。苏白从床上爬起来想起整夜都在梦到被云瑶揉脸换衣服的噩梦,背后冷汗淋漓。 套上云瑶为她准备的小棉袄,苏白看着镜子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脸上露出苦笑。细腻如同白瓷的皮肤,下巴上带着些婴儿肥,眉如远山,琼鼻微翘,眼睛清澈如山泉像是能够倒映出世间的一切,这样的绝世萝莉,难怪云瑶那个可怕的女人总是向自己伸出罪恶的黑手,我他妈要还是前世那个窝囊的男人看到这样的小女孩,我也得犯罪! 想到这里苏白只想吐血,能够这样活下来自然是好事,因为只有活着才能复仇。但是一个大老爷们变成了小萝莉就让人很尴尬了。 如果是她看到现在这样的我,会不会也很喜欢呢?会不会像抱着洋娃娃一样抱起我?想想都幸福啊。 可是,别傻了,她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也是别人的妻子啦,她从不曾属于你也不会属于你。 苏白看着镜子里的陌生的自己轻声说道,心里住着的小兽呜哇的哭了,委屈的缩回了自己的地洞。 骨仙在治好了云崤后就以“还有各路使团即将到达邺城你就跟着云晟学习了解一下各方势力”为由撇下她带着云沧澜回了鸣山,但是苏白知道他应当是去考虑关于她经脉如何修复的问题,如今这具源自与夏初那个孩子的被荒骨玄生道摧残已久的身体经过重塑表面上已经与正常人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因为那些药物的原因而拥有了更强大的自我愈合的能力和更加赏心悦目的外表。但是内在的经络依旧如同一团乱麻,这样的经脉是无法正常修行的。 与骨仙谈的交易的第一条,就是让她能够正常修行。 骨仙离开时将苏白交给了云晟照顾,只说苏白是他收的徒弟。云晟从没见过骨仙对什么人如此上心,强烈怀疑苏白是骨仙的私生女,只要是苏白提的要求都尽量的满足。 苏白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自己单独住一个屋子,连着几天云瑶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幽怨。 “小小姐,您要的书家主派人送来了。”敲门的是一位姓桑的老妇,当年云瑶的母亲那个小妖女初到西荒就是她一直负责照顾,云瑶和云崤也是这位老人看着长大的,苏白提出独住之后云晟就将老人调来负责照看苏白的饮食起居。 苏白打开门把老人迎进屋,屋外还站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扛着一只大柜子,柜子里想必就是书了。 “小小姐好。”那小伙子学着桑妈妈的称呼向苏白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说道:“家主说书楼里除了修炼功法以外的书都在这里面了。” 云府办事的效率确实很高,昨日才说想看看各类杂书,不到一天就办好了。苏白满意的点点头,说道:“麻烦兄弟帮我把柜子搬进来吧。” 兄弟?小伙子皱了皱眉头头觉得这个称呼有点不太对劲,不过小女孩糯糯甜甜的声音真的很好听,这点小事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看着书柜被安置好,桑妈妈顺手把苏白吃剩在桌上的果皮收拢了就带着小伙子离开了。 苏白费力的打开柜子的大门,就被散落的兽皮卷淹没,整个人顿时陷入了刺鼻的霉味中。 在西荒很少有人去看书,尤其是苏白要的神话和历史方面的,这些兽皮卷记录的文字在书楼的一角孤独的占满尘埃然后发霉。 苏白占据了夏初身体也一并继承了那个女孩少得可怜的记忆,这份记忆里除去一些基本的常识,童年隐约记得夏家的一些事情,剩下的就是荒骨玄生道带来的无穷的痛苦与对骨仙的恨意。这些常识为苏白省去了很多麻烦,比如说,识字。 《源经》《游记编著》《山河志》《荒历史记》苏白从中间挑出名字看起来很高大上的四本打算先着重阅览,骨仙为云崤接骨的那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白一直住着的小屋变成了一堆碎石瓦砾,结果就是被安排去和云瑶住了一晚。虽然短短的一晚在她的心灵上留下了巨大的创伤,但是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苏白仗着可爱的外表和云瑶几乎狂热的喜爱,旁敲侧击的从没有防备的女孩嘴里问出了很多问题。比若说什么书能够让她更好的了解这个世界的样子。 《源经》是道殿流传的介绍各类神话的书籍,《游记编著》是三百年前一个名叫岁散人把诸多游记和自己的考证批注编著到一起创作的游记总编,也是大陆流传甚广的官方书籍了。《山河志》和《荒历史记》的描述主题都只有西荒,前一本是地理书籍后一本则如名字一样是一本史记。 苏白首先开始看的就是《荒历史记》,千年前黄泉之乱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荒历史记里将整个西荒的历史分成了三部分,第一部分被称为神史,里面说西荒人的祖先是诸天神界的蛮神磐驮,大神源在造人之后就陷入了沉睡,诸神们看到人类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觉得十分快乐,但是在西方的土地之上野兽横行,人们生活的很不好。于是蛮神就把他的血分给了十位人类勇士,让他们身如钢铁,力大无穷。这十位勇士带着西边的人们捕杀野兽建立部落。于是就进入了西荒历史的第二个部分,荒历元前。从十勇士建立部落后,西边的人们逐渐的改善着自己的生活,最终发展成了数百个大小部族,直到千年前的黄泉之乱中骨仙从鸣山悟道。西荒历史的第三个部分被称为荒历元,而整个荒历元几乎就是骨仙的历史,里面所记录的没有哪一篇离开过骨仙这个名字。 骨仙西出鸣山,在铁线谷杀死了黄泉巨兽腾蛇,收拢了铁氏族。紧接着北上什落原与巨兽銎虎死斗,并将其杀死解救了几乎灭绝的赤族……。苏白可爱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她怎么也不相信她所认识的骨仙和这史书里记载的是一个人。虽然现实里这位名叫骨仙的便宜师傅也很暴力很强大,但是怎么看都没有书里那样英明神武,万众爱戴。他居然拿夏初这么可爱的小女孩进行人体试验! 最终苏白还是放弃了思考这个问题,她只能告诉自己人总是会因为时间发生一些改变的,而且历史记录的东西也从不是百分百真实的。 她将兽皮卷摊回到荒历元前四年,根据书里的记载这一年正是黄泉之乱发生的一年的一段描写。“初时西地频有地动,愈甚者则山倾河覆,地裂成渊。后有石门现于荒原,兽倾出,无可数也。” 无论是地震还是门都在证实着她的猜想,那些曾摧毁她生活的怪物,那些曾让这片大陆尸骸遍野的巨兽,它们根本是同一种东西,她逆着门跨越世界而来,连身体都失去了,才终于看到复仇女神手举的火光。 身形较小的女孩爬在铺开的兽皮卷上时而凝神思考时而锤掌顿悟,显然是看的入了神,也因此丝毫没有发现门被人悄悄地推开。 来者像是荒原上捕猎的苍狮,小心地挪动着步伐,无声缓慢的从背后接近看起来很可口的的小女孩。 它在靠近苏白后,猛然发动了攻击,巨大的黑影扑向苏白,一时间天昏地暗,只剩下苏白写满惊恐却依旧美丽的眼睛。 第十三章 苏白的一天 苏白正愉快的研究着《源经》里所说的关于诸天神界的传说与西荒神史里描述的有什么分歧的地方,就突然感觉到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空气中多了一股熟悉的马蹄棘的花香。是云瑶那个恶魔!她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啊,大意了。”苏白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坐在云瑶的大腿上,后者肆无忌惮的揉着她的脸颊。 “喂,你注意些啊喂!”后脑感受这云瑶胸前山脊般的曲线,苏白不由的红了脸,挥着拳头抗议道,结果甜甜的嗓音反倒被云瑶当成了撒娇,抱得更紧了些。 “小白不要乱动哦,骨仙大人说你身体还没恢复好,要多休息。”云瑶揉着苏白靠在她胸前的脑袋一脸追忆地说:“母亲怀着云崤的时候,我就经常贴着她的肚子听小宝宝会不会发出声音,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是个妹妹就好啦。” “小的时候我很疯,父亲是爷爷最小的儿子,那时候云府叔叔伯伯家的小孩都比我大五六岁,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从哪听说母亲是妖族的事情,天天追着我后面'小杂种小杂种'的喊,那时我也还小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当作大孩子在和我玩什么游戏。后来有一次父亲看到了发了火,带着我一家家找那些叔叔伯伯,要他们管好自己的孩子,还同其中几位打了一架。”云瑶把下巴轻轻放在苏白的头顶。“我看到父亲和那些平时还算亲切的叔伯打的流了血,才知道小杂种才不是什么善意的话。以后那些大孩子每次喊我小杂种的时候,我就扑上去和他们打架,他们看我是女孩子又小,都不还手,就是把我摔倒然后笑着跑掉。“ 苏白静静地感受后脑处传来的心跳声,心想云瑶一定很难过吧,那个小妖女是那么温柔,如果知道自己的孩子因为她被人喊做小杂种会是多么伤心。她不由的握住云瑶换抱她的手。 “我打不过那些大孩子,就去求父亲教我修炼,那些大孩子比我早很多年就开始修炼了,但是我比他们要更加认真。可能是天赋比较好,渐渐的大孩子们开始打不过我了,也不敢再叫我小杂种了。可是我不满足,我要把什么都做的比他们好,就要永远压他们一头。府里大校考,两两对阵,我就叫他们一起上,然后在台上把他们打的鼻青脸肿,之后连那些叔叔伯伯也不会在背地里说什么了。” “后来我就想,我要是有个妹妹,我一定要让她像母亲一样,那么温柔美丽,不要像我一样当个假小子,天天和人打来打去。” 苏白回过头看去,云瑶的长发把眼睛遮住了,有泪水沿着她的脸颊缓缓下落。 她的母亲,那个美丽的温柔的小妖女一定还活在她的心里,会摸着她的头说着:“瑶瑶要乖,要快快乐乐的啊。”这样的话吧。 “我做你的妹妹啊,别哭了呗。” 糟,心一软顺口就说出来了。苏白只想捂自己嘴巴把话塞回去。 “真的么?”云瑶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问。 “真的啦,真的啦。”苏白一边应着,一边在心里扇自己的大耳刮子。 下一刻苏白的脸就被少女的馨香彻底包围,云瑶将她转了个身紧紧的抱住了。 苏白跨坐在云瑶腿上,可爱的小脸深深的被埋在云瑶发育良好的胸口,露出快要窒息的表情。 洗面奶什么的,真是太糟糕……好像也还不错。 “小白,明天陪姐姐去春风祭好么?” “我…我想看书。”苏白眼巴巴的望着不远处的铺在地上的兽皮卷。 “书?”云瑶放开苏白,上前拿起地上的兽皮卷看了一眼:“小白对黄泉巨兽有兴趣?” “偶尔看到的,有些好奇。” “那就更得去春风祭啦。”云瑶露出欢喜的表情,对脸上带着疑惑的苏白解释道:“每年的春风祭,兽骨骑都会把从黄泉境捕获的黄泉兽带回邺城祭祀天神。如果没有去绿墙历练的话,也只有在春风祭才能看到活的黄泉巨兽呢。” “绿墙?还有骨兽骑?那都是什么?”苏白露出意动的表情,这两个名字对她来说真的十分陌生。 “绿墙啊,就是鸣山往西咱们西荒人栽种的宽数十里的森林,一直从南边的黑沙谷延展的北边的比丘神山脚下。连东洲人都不得不认为这是咱们创造的神迹呢,这座森里每隔数里都建有坚固的营寨平日里有五部的驻军,还为民间的捕兽团体提供住宿,饮食和庇护。因为这座森林就像防御黄泉兽的城墙所以叫做绿墙。”云瑶咽了咽口水,显然说的有些口干。苏白赶紧端茶递水。 “骨兽骑呢其实就是鸣山的山门骑兵啦,鸣山脚下驻扎着五千的骨兽骑,平日里除了操练就是分批去黄泉境猎杀巨兽。那可是咱们西荒最强大的军队,据说没有见著连入选资格都没有。”云瑶喝了口水,看着苏白问道:“小白要不要跟姐姐去春风祭呢?” “去!”回答的斩铁截钉。 “小白真乖!看姐姐带了什么来。” 苏白这才注意到一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手提的木盒,隐隐有香气从盒子传出来。 “饭盒?”苏白这才注意到肚子又些饿了,半上午就开始看书也不知看了多久,琢磨着应该是到饭点了吧。 “我去喊桑妈妈来,你先去洗个手,一会咱们开饭。”云瑶吩咐着就出门了。 苏白闻着饭菜的香味,没由来的有些鼻酸,这样平淡的日子曾经对她来说也是唾手可得,虽然学习很累,训练很累,那时候还是个吊车尾的懦弱男生,但是也有人陪着他打电动,他甚至还有个喜欢的女孩! 果然,人都是害怕孤独的吧。那个鸣山上的男人,也很孤独吧,所以才会对小妖女的事情那么难过,才会这么轻易的同意那笔看起来很不公平的交易。 不一会云瑶扶着桑妈妈来了,桑妈妈一直照顾着云瑶长大两人感情很好,自然对云瑶喜爱的苏白也很好。结果就是两人不停的往苏白碗里夹菜,苏白身体两天前才算痊愈,虽然恢复了饮食但是哪里吃的下这么多,脸都皱了起来。 吃完饭好说歹说才将恋恋不舍的云瑶赶走,于是苏白又开始研究《源经》,这本书虽然是东洲道殿发行的,但是在其中涉及到神史的内容却与《荒历史记》高度吻合。唯一的分歧就是在龙与天神相争这个故事以后,《源经》说大6中间隔离东洲与西荒的横断山脉是一条巨龙所化,这龙与天神相争被斩为两段,其血向西奔流,污染了西荒人的血统,于是西荒人再不是天神的子嗣。但是在《荒历史记》里则说龙血向东奔流,污染了东洲人的血脉。 果然宗教神话的互撕就是不一样,变着法子自圆其说打击对方啊。苏白揉了揉眉头想到。于是拿起《山河志》和《游记编著》读了起来,这一读就到了天黑。 晚饭的时候云瑶没有再来,只是让桑妈妈带了一身小皮装说是春风祭的时候穿上方便行动的。苏白也乐得清闲,挑灯又读了会《山河志》就上床睡了。 第十四章 初见巨兽 每年第一缕春风吹绿鸣山脚下那棵八百年的老槐树,鸣山脚下的骨兽骑就会出发沿着那条古老的神道前往邺城,并且在那里举办盛大的春风祭。春风祭后离家的骑士可以和家人共度一个月的假期,其中有很多骑士来自于邺城以外的别的城市或者在荒野上流浪放牧的部族,这些骑士的家人大多都会提前赶到邺城来享受为期不长的团圆。 骑士团在邺城北边有着极大一片房产,这些房产平日里对外租售,而在春风祭前后的两个多月里都会被收回作为因为路途太远而无法归家的骑士们与亲人爱人相会的居所。 今年的春风祭来得很晚,当骑士们返回邺城时,马蹄棘都已经开满了山坡,所幸骨兽骑在邺城的办事处依旧按照往年的惯例提前将房产腾空出来安排了骑士家属的住宿和饮食,否则将有很多人会因为准备的银钱不足而返回故乡错过与亲人一年一次的相会。 鸣山上发生的事情曾经让邺城乃至整个西荒的气氛十分沉郁,直到不久前骨仙亲自出手灭杀了东洲来的一位天命高手的消息传开,才让这些气氛有所好转。 云沧澜与骨仙返回鸣山之前和云晟谈了很多关于日后西荒政事的想法,其中就包括举办春风祭。 庆典永远是改善气氛的良方,西荒人需要这样一场庆典来让自己对未来更有信心。 天还远远未亮时,邺城已经热闹了起来。停驻在邺城门口的骑士团趁夜深人静的时候迅速地进了城,将坐骑的烈风马统一安置好后,住在邺城骑士们都迫不及待的赶回家见自己的亲人,而剩下的人则在北边的大片住宅前的小屋等待查询各自的家人是否前来住在哪里,查到的立马兴奋地跑开,排队等待的一脸焦急,而没查到的则失落的一个人领住宿牌去了。 骑士们的回归让云府也热闹了起来,云家的少年们从讲武堂毕业后但凡达到见著境都会在报名去骑士团磨砺自己,因此每年春风祭云家的骑士们回府都显得格外壮观。今年也不例外,二十几名甲胄未脱的威武骑士列队走在云府中轴的大道上,云晟很早就知道消息等在了尽头的围场前,为这些令他骄傲的云家子弟接风。骑士的家人们都早早的就起来了,准备了他们最爱的菜肴等待着。整个云府笼罩在团圆的温馨与欢乐中。 但是这样和谐美好的氛围没有感动云府的一个人,这个家伙正用枕头蒙着脑袋气呼呼地试图再一次进入梦乡。 苏白睡的很不好,云瑶似乎已经成为她梦里的常客,这已经他连着第二天做被云瑶各种虐待的噩梦了。半夜醒来后就很难睡着,好不容易又入睡了,结果好像还没过多久院外就传来噼里啪啦的的脚步声,像极了前世晨操的列队正步声。 “啊!”苏白猛地将枕头扔到墙上,索性也不睡了,爬起来就开门出去,桑妈妈住的小屋点这灯,但是人却不在,院门也是开的。 苏白走出院门就看到远处围场边列队的骑士,几乎所有院子的门都是开的,老人牵着孩子,妇人捧着围巾站在门口同她一样踮脚盼望。 “什么情况这是。怎么有种乡亲父老盼红军的势头?”苏白嘟囔着就看到远处云瑶牵着云崤,赶忙上去打招呼。 云崤见着苏白脸色有些微红,毕竟上次这个小女孩在他要被扒光衣服的时候坚持要待在屋里,苏白自然也看到了云崤,大大咧咧的问道:“兄弟你身体没问题了吧。” 云崤的身体自然没什么问题,就是脸色更红了,云瑶只觉得弟弟可能只是没见过苏白这么可爱的小女孩,有些害羞。于是替云崤回答了,顺手又是把苏白抱了起来一顿揉捏。 夜里风很冷,苏白一时火气上头就穿着单衣出来了,开始没觉得,被云瑶一闹顿时就感到冷了,鼻头冻得有些发红。 云瑶见苏白穿的少,同云崤说了声:“你自己过去吧。”就抱着苏白回了屋。 “什么情况今天。”苏白爬进被窝就对后面摆弄着桑妈妈带来的小皮装的云瑶问道。 云瑶这才想到苏白对西荒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于是认真的讲解起来。一番讲解下来,苏白才知道这感情不是父老乡亲盼红军,是一年一次军营放假。于是对于这种扰人清眠的情况也就理解了很多。 “什么时候可以看到黄泉兽。”在被窝里捂暖了身子的苏白打算起来把衣服穿好,顺口问道。 云瑶可不放过给苏白穿衣服的机会,一边提着小皮袄,一边说道:“日出之后吧,骨兽骑会把活着的黄泉兽拉到城中间的教武场,明天一早就会开始祭祀。” 皮袄是云瑶小时候穿过的,因为体型差异穿起来有些费劲,还好穿上后倒没什么不合身的感觉,看着苏白把身子套进衣服里,云瑶退了两步满脸喜爱的打量着。 这身皮袄是猎装,下身是开衩的皮裙,里面穿着贴身皮裤,上身也很紧身。苏白穿上之后竟然在可爱里透出了一股英气,这让云瑶更是喜爱,于是又是一阵“蹂躏”。 正打闹着院子里响起脚步声,苏白和云瑶出门就看到桑妈妈领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骑士进了院子,桑妈妈显然没想到苏白和云瑶会出现在院里,有些惊讶,行了个礼:“小姐,小小姐。” “这是我不成器的儿子桑多,一直在鸣山那边当差,一年也就回来这么一趟。”桑妈妈拉着中年男人向苏白介绍。 云瑶和男人显然是见过的,男人弯腰行了个礼:“瑶小姐好,小小姐好。” “桑妈妈先和桑大哥聊着,你们许久不见,我和小白就先去教武场看看。” “瑶小姐可是要去看今年用来祭祀的黄泉兽?”中年汉子听到教武场显然想到了什么。 “是啊,现在巨兽已经在教武场了么?”苏白有些心急,插话到。 中年汉子不认识苏白,但是看云瑶和她那般亲近,心知这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身份也不会低,于是老实作答:“今年的巨兽有些特殊,虽然看守会提醒,我这里还是要同小姐说下。”中年汉子像是回忆到什么面上露出了些恐惧的神色:“还请小姐注意,务必不要摘下那畜生的眼罩。” “眼罩?怎么回事,还请桑大哥明说。”云瑶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说不明白,总之看到那畜生眼睛的人都会陷入癫狂,几个兄弟居然生生把自己的头砍了下来。”中年男人说道。 “大概是催眠一类的能力吧。”苏白看向男人问道:“只要不看眼睛就没有事对么?” “是的,还请小姐们务必小心。”男人又一次提醒。 “了解了。”苏白脸上的表情变的严肃。“不打搅桑大哥了,我和云瑶只是去那边看看,您放心吧。” 说完苏白就拉着云瑶走了。 教武场在邺城的中心,离东边的云府有些距离。天色还是很黑想来距离天亮还有些时候,但是已经有小贩赶着摊去往教武场附近了。云瑶牵着苏白沿路道路慢慢的走,看起来真像是一对姐妹。 大概走了半个多时辰,一座环形的建筑出现在苏白面前。 “我的天,这是罗马斗兽场么?”苏白惊讶的感叹,只见这座建筑用大块的白石堆砌,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围城,建筑的外墙上雕刻着巨大的石雕,有拄剑的骑士也有弯弓的射手,更有肌肉虬结的半裸汉子手持巨大的斧子作势欲劈显得极有力量感。 教武场的门很小只有两个成年人那么高,与高大如城墙的外墙相比很不符合比例。门口有穿着赤甲的骑士看守,显然骑士团已经接管了这里。 云瑶拉着苏白上前表明身份,站岗骑士显得有些怀疑,不打算放她们进去。云家的骑士们都已经回府了,现在站岗的都是没有家人或者家人未到邺城的骑士,所以他们并不认识云瑶。 墨迹了半天那骑士死活不同意放行,直到苏白想起前几天云晟曾给过她一个刻着鸣字的小金牌让她挂在胸前说是遇到什么事情去找官家亮牌子自然有人解决。苏白把牌子翻出来给骑士看,骑士借着火把的光认真看了看,片刻将金牌还回去后立马屈膝行礼。感情这就是令牌一类的东西。 骑士陪同着苏白和云瑶进了教武场,一路果然像桑多说的那样,反复警告苏白她们不要太靠近巨兽,不要动巨兽的眼罩后才跑着去将教武场里的火盆一一点燃。 进了教武场苏白才知道,这座建筑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巨大。 整个教武场呈一个巨大的圆形,有两个小门和一扇大门,整石雕刻的大门高约十米,宽约五米,有机枢控制着它的开合,想来巨兽便是从这扇门运进来,除了大门到教武场中间空地的大道,剩下的部分被两扇小门和通道隔成了三份。外面是数百米的梯形看台,里面是半径有三四百米的圆形的决斗场地,被巨大铁笼整个围绕起来。 那巨兽盘踞在黑暗中只有一团模糊的背影,隐约看来,身型威严,头角峥嵘,似在休息。 第十五章 化作春风来见你 很快骑士就把环绕教武场的火盆全部点燃了,火光经过数十扇巨大的镜子反复反射将整个场内照的灯火通明,苏白才完全看清场内的一切。 巨大的封闭牢笼困锁了教武场中间的场地,铁笼的每一根金属上都密密麻麻写着蝌蚪般的符文发出微微的荧光,那是用抵御场内强者攻击的阵法。这座教武场自在邺城建立的千年来,经过了无数西荒大能的加固,阵法早已坚固到可怕的程度,连骨仙都曾为之惊叹。 那黄泉兽就蜷缩在场地的一角,一拳粗的精铁链缠绕着它健美的四肢将它牢牢的锁在原地。它的身上披满青铜色的鳞片,为了遮住眼睛头部几乎被兽皮绑满,只露出长吻上因为呼吸反复扩张的鼻孔和峥嵘的利角,修长的脖颈下臃肿的身躯平铺在地上随着呼吸发生轻微的颤动,长长的泛着刀锋般光泽尾巴无力的拖在身后。 它似龙却没有双翼,像鳄却又脖颈修长,它的外形是如此异形却又古奥威严,仿佛集合了世间一切的冲突之美。 苏白站在牢笼前透过宽大的缝隙凝视着那巨兽,她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了某种共鸣,那只垂死巨兽对这世界的不舍像是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灵魂。 这决不是曾毁灭她生活的那些没有灵魂的怪兽,那些令人作呕的只懂得毁灭与杀戮的东西怎么可能有着这样的悲伤! “我们走吧。”苏白兴意阑珊拉着云瑶转身便走。 “小白,你怎么不多看看了?”云瑶疑惑的问道,也跟着离开。 没人注意到,一直蜷缩着的巨兽转过了头,被蒙在兽皮下的眼睛看着女孩们逐渐淹没在黑暗里的背影亮的像是两团鬼火,连厚实的兽皮都透出了微光。 “它很难过。”从教武场出来天已经微亮了,周围搭起了各色的凉棚和摊位,空气中弥漫着庆典的甜味,苏白看着面上带着笑的西荒人们说道:“我也有些难过了。” 云瑶看着女孩沮丧的脸摇摇头笑了,果然还是孩子心性,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小白,黄泉兽是世上最残暴的凶兽,千年以来我们西荒人一直在和这种可怕的怪物战斗。很早以前就证实了,这种怪物是没有感情的,它们饿了甚至连自己的幼崽都会捕食。这样的畜生怎么会难过呢?”云瑶从摊贩哪卖了两串糖果子,将其中一串塞到女孩手里开导道。 苏白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拿着果子舔了舔,显然没有把云瑶的话听进心里。 “小白,你知道春风祭的由来么?”看苏白始终魂不守舍的样子,云瑶叹了口气问道。 苏白抬头看着云瑶,摇了摇头,眼神里终于有了焦距。她知道春风祭是为了庆祝春天的到来,但是这个节日有什么由来就真的不知道了。 “愿化作春风见你。这是很久以前一个名叫莫九歌的东洲修士写给妻子的家书里说的,他追随骨仙大人来到西荒后来死在了凶兽岿肆之口。骨仙大人亲自把他的遗体送回了家乡,后来为了祭奠他就有了春风祭。” “听起来蛮感人的,一个东洲人大老远跑到西荒送个死什么的。”苏白叼着吃的差不多了的糖果子,脸上写满了没感触。 “你不觉得很浪漫么?化作春风见你,写的多么深情……我也是,小白你才多大我也和你较真。”云瑶揉了揉苏白的头发一脸无奈。 “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再也牵不了她的手,看不到她的脸。”苏白低着头声音渐渐轻下去:“连为她报仇都做不到。” 云瑶没想到苏白会说出这样的话,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那一刻她竟然在苏白小小的背影里看到了萧索,不由的握紧了牵着苏白的手。 “云瑶,什么东西这么香?我早饭还没吃呢。”苏白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 云瑶不由的揉了揉眼睛,刚才看到的萧索是错觉吧? 随着天色渐亮,大部分摊位都开始营业,苏白在早点摊上和羊肉泡馍做着艰苦卓绝的战斗,云瑶在一边满眼怜爱的看着不时给苏白擦一下沾到脸上的酱料,苏白本来今天醒的就早,而且逛了这么久,肚子早就饿了,飘着香料的羊肉汤加上蘸上汤水后疏松的白面馍很轻易的征服了她。 一大碗羊肉汤很快就被苏白消灭干净,云瑶因为早起吃过了,这会只喝了点煮奶就继续带着苏白逛春风祭,庆典的表演大多都在下午和晚上进行,因此早上几乎清一色的都是卖东西的小商贩,偶尔也有一些修行者摆摊。 苏白看着云瑶一脸兴奋的一家摊位一家摊位逛过去,心道:逛街看来真的是女人的天性,不论遇到什么只要是喜欢的都是买买买啊。 不一会云瑶手上就提满了东西,苏白定睛一看,里面居然还有一套小小的白纱裙,不由得有些胃疼。虽然现在不得已接受了小女孩的身份,日常生活起居也没什么太大问题,但是一想到要穿这样的女性化的衣裙,苏白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嘛,看来要想想办法了,找个机会把这裙子撕了看起来很不错。 陪女人逛街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还没到中午苏白就觉的自己的双腿彻底失去了知觉,于是一脸怨念的盯着云瑶。云瑶这才想到苏白的身体还在恢复期,拍了拍脑门:“看我,都忘了你身体还要静养。咱们先回去吧,晚上姐姐再带你看好东西。” 瘫倒在熟悉的床上,苏白长长地舒了口气,不由的回想起教武场的那只巨兽。她之所以会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想要找到摧毁她生活的怪兽来自何方,从书上来看这些黄泉巨兽与那些怪兽本该是同样的东西,没有灵魂只知道杀戮的如同玩偶般令人恶心的存在。 但是这只黄泉巨兽却有着这样真切的悲哀,黄泉巨兽和那些怪兽难道并不相同么?这让她对未来的计划产生了动摇。 “要是便宜师傅在的话也能商量一下啊。”把脸埋在枕头下面,苏白叹着气:“真是废物啊,什么事情都做不到,总想要依靠别人。” “我一定得尽快变强!” 第十六章 族宴 “来小白,把裙子穿上。”云瑶拎着才买回来的那套纱裙笑眯眯的说道。 穿你妹啊!苏白觉得自己要崩溃了。看到云瑶买这套衣裙的时候她就觉得大事不好,心里琢磨了一整套怎样消灭这种可能的计划,结果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还没过多久计划都还没来的布置,云瑶就硬是要逼她穿上这套裙子去参加云府的什么族宴。 “不穿!要穿你自己穿去!我觉得我身上的衣服很好看!”穿裙子是底线问题,绝对不会妥协。 “小白你这样姐姐很伤心!”云瑶捂住心口做难过状。 “那你就伤心好了。”苏白白了云瑶一眼,决定不和女人讲道理。 看着云瑶一脸失落的放下白纱裙,苏白一阵暗喜上前牵住云瑶的手就往外走。 云府的族宴是春风祭的惯例,说白了也就是为了在骨兽骑当差的云家子弟接风洗尘顺便给平日里不常走的亲戚们一个交流的机会。 云瑶牵着苏白到云府前厅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云家作为西荒大族,族人的人数上自然不会少,四五百口人愣是将宽敞的云府前厅坐了满,远远看去乌泱泱净是人头。 “瑶姐,瑶姐!哎呦喂……”却是坐在稍里一桌的一名少年挥着手出来迎接云瑶,结果不小心撞在个壮实汉子身上。 云瑶看见了那少年护着苏白就往里走去,走到桌前时正听见那少年被撞到的汉子骂的狗血喷头。 “赤百炼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撞坏了我云家二叔的宝贝儿子你赤家赔的起么?”云瑶敲了敲那少年的脑袋笑骂道,明上来看是帮被撞的汉子说话,实际上却是嘲讽他小气。 那汉子见是云瑶也偃旗息鼓,带着一脸不悦回了自己桌,那一桌全是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汉子,指着云瑶这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登时不怀好意的满桌大笑。 赤百炼随着云瑶一起回桌,此时桌上已经坐满了少年,苏白安静的坐在云瑶身边。从来到云府为止苏白真正认识了的也就云晟一家子,这一圈少年除了云瑶姐弟连个眼熟的都没有。 “瑶姐,那位长辈是谁?骂人也太难听了。”赤百炼喝了口酒苦着脸问。方才一顿臭骂他碍着云家没敢还口,心里只觉得憋屈,在什落城里除了他爹和几个叔伯哪里有人敢这样对他。 “长辈……哈哈哈哈。”云瑶给自己倒了碗酒正准备喝,听到赤百炼的话笑的酒都洒了出来。“那是我二叔家的儿子,也就比你大个四五岁,去骨兽骑熬了两年结果跟老了十岁一样,你喊他长辈倒也不亏……哈哈哈。” 赤百炼登时不乐意了,要真是个云府长辈倒还认了,结果差不多是个平辈也敢对本公子这么嚣张,起身就打算去找场子。结果被一边铁塔般的汉子拉住。 云瑶摸了摸苏白的脑袋开始介绍在座的少年。 坐在相邻两个座的十分魁梧高大的黑壮汉子是碎铁城铁家兄弟,憨傻一点的那个是弟弟铁丹,沉稳一些的那个是哥哥铁图,拉住赤百炼的就是铁图。 被人骂了一顿现在正在喝闷酒的那个看起来带些纨绔的少年是什落赤家的公子赤百炼。 赤百炼边上坐着有些害羞的云崤。 云崤身边一脸生人勿近的是雁城白鸟家的少主白鸟散华。 云瑶每介绍一个苏白就点点头示意,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样子要多臭屁有多臭屁。 “瑶姐,这个小妹妹以前没见过啊。”赤百炼看着眼前的这个小美人胚子,心说这样难得一见的小美人我要见识过肯定会有印象啊。 赤百炼的父亲是什落城赤家的家主赤千楼,他作为独子身份自然尊贵无比,人又生的玉树临风加上修炼天赋不错年纪轻轻就已经见著,凭着这一身好条件不知道在什落城祸害了多少好女孩。 虽然知道赤百炼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云瑶还是警惕的打算让苏白和他保持点距离,咱的小白可不能被这家伙带坏了。 “我认的妹妹苏白,赤百炼你没事给我离小白远点。”云瑶揉了揉拳头,指节发出一阵爆响。 赤百炼顿时不敢再多说,他们这一批少年对大姐头一样的云瑶都十分尊敬,要是换作本家长辈来和赤百炼说这话,估计效果都没这么好。 苏白看着满桌欢闹的少年,忽然觉的自己像是无限的被拉远,喧闹和欢喜的声音被抹去,就像她在夜深人静的屋子里看着没有声音的电视,里面的人笑的阳光明媚,世界静好。 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是圣诞夜里卖火柴的小女孩,手里拿着最后一根火柴在寒风里颤颤发抖,除了幻想中的天国,再无安慰。 “喝!”小小的女孩猛的站在了椅子上,抢过云瑶手里的酒碗大吼一声猛的喝干,醉人的红晕从脖子爬上女孩如花的脸颊,满座愕然。 “好!”片刻之后赤百炼第一个反应过来,从座椅上弹起,脸上谄笑,鼓掌叫好,提着酒壶给苏白倒满一杯就要敬酒。 云瑶满脸寒霜,铁图皱起眉头,云崤不知所措,白鸟散华神色复杂。 格格不入是这个小女孩带个他们最直观的感觉,她就坐在那里却像是与人隔了一条看不清的界限。明明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却一脸见惯世事的淡然。 恐怕也就云瑶和铁丹没有发觉气氛不对了,一个是太关心,一个是真的没脑子。 赤百炼不愧是西荒年轻人里最有名的纨绔子弟,察言观色,调节气氛的手段堪称一流,这边无视云瑶杀人的眼神,那边两杯小酒喝的苏白笑颜如花,加上平时时常四处跑动对西荒风土人情很是了解,说起来口若悬河听的苏白全神贯注。 很快酒桌上的气氛就热烈起来,连担心苏白被赤百炼带坏的云瑶都看着一脸专注的听着故事的苏白笑了起来。 苏白一口口抿着酒正侧着耳朵听赤百炼说到雁回峡每年七月十七都会从峡谷中杀出一支鬼骑兵的传说就听见一个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雁回峡哪里有什么鬼骑兵,我们白鸟家每年五月到十一月都有游猎的队伍在雁回峡捕猎,从来没人见过。不过是哄小孩玩的传说罢了。” 苏白皱着眉毛抬起头,看到桌边站着两个面生的男人,其中一个是先前把赤百炼骂的狗血淋头的云家子弟,另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油头粉面满脸奸邪。 俗话说面由心生,虽然不完全正确但也有一定道理,苏白看了那二十来岁的少年一眼就心生厌恶懒得再看第二眼,低着头伸着小舌头继续舔着碗里的酒等赤百炼说故事。 只是这种情况赤百炼哪还能说的下去,先是被这两人中的一个指着脸骂了一顿,然后又被另外一个当众拆场子说他只会哄小孩,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加上酒劲上来,立马就眼红的站起来,结果又一次被铁图拉住。 铁图力气比赤百炼大上很多,这一按赤百炼顿时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坐着。 听油头粉面的这个家伙的话应该是白鸟家的子弟,赤百炼这一架看起来又拦不住,云瑶冲着白鸟散华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家伙惹不惹得了? 白鸟散华会意,看着那青年行礼说道:“白鸟散华见过四外公家三舅舅的儿子。” 这番问候语气亲切,礼仪也丝毫不差,云瑶当场却是笑了出来。用这样生硬的问候来告诉他们这家伙跟白鸟家没什么关系,打就打了的做法,还真是白鸟散华一贯作风。 偏偏这白鸟家的少年没听出来白鸟散华话里有话,只当是这个一贯做事古板认真的亲戚的正常喊法,亲切地拍了拍白鸟散华的肩膀说道:“咱们兄弟这么客套什么,按照辈分你喊我声表哥就好。等表哥我从骨兽骑退下来回了雁城,再带你去白玉楼好好玩玩。” 白鸟散华笑笑,不经意的摆脱这少年拦着他的手继续开始吃菜。 那油头粉面的少年也不以为意,冲着一桌人举杯:“这一杯,是敬在座的各位,你们都是西荒的青年才俊,是咱们西荒的明天。”仿佛他是这场宴会的主人一般。 在座的几人皱皱眉头,心说哪来的白痴,也不应声只是各自吃菜喝酒,毕竟是族宴,几位云家族老都在前边桌坐着,再怎么不爽也得尽量私下解决,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不过这少年也不在意,又倒了杯酒看向云瑶:“久闻云瑶小姐,不但天赋修为了得,待人处世也是极为得体,在下不才想和小姐交个朋友。” 云瑶看了看那少年,也不理睬低下头给苏白夹菜,眉间有怒气积聚。 站在一旁的云家子弟见同伴尴尬,沉声说道:“族妹,咱们刚从骨兽骑回来,各个身上带伤,白鸟兄不过是因为仰慕族妹方来向族妹敬杯酒,交个朋友。族妹何必冷眼相向,岂不是丢了我云家的气度?” 一番话说的振振有词,丝毫不提那少年行为孟浪,反而责怪云瑶冷待守疆的军士,又拿云家气度来压阵,明明听起来全是瞎扯,偏偏不好反驳。 “以前欺负你的叔伯家的小孩?”苏白看着云瑶眼里的愤怒和无奈在云瑶耳边问道。 云瑶没回答,当作默认。那云家子弟话里别的她不在意,唯独关于云家的面子她无法回避,叹了口气,云瑶斟满酒堆出一脸假笑,准备回敬。 “你放屁!” “你是什么东西?” 看着云瑶打算妥协,座中两人同时开口,前一句出自忍无可忍的云崤,后一句却是坐在云瑶身边的苏白说的。 云崤拍着桌子站起来,一脸怒色的将手中的酒碗摔在那云家子弟的面前。苏白做的更绝,端起面前的盘子就往面前那两人脸上糊去,因为距离太近加上场地拥挤,那两人虽然勉强退了开身上却还是沾上了不少汤汁,显得格外狼狈。 云家子弟见不少人都注意到这里的混乱,拉着同伴就想离开,咬牙切齿的琢磨之后怎么报复,却没想到那个扔了他一身菜汁的小女孩丝毫不打算放过他们。 苏白插着腰站在饭桌上,冲着狼狈退开的两人大声说道:“你们两个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算是个什么玩意也来调戏你姑奶奶和云瑶姐!” 第十七章 冲突 苏白插着腰冷冷地看着面前狼狈的二人,心说怎么能有人这样让人不愉快。 很快云晟就一路安抚族人到了这桌边,身边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眉目方正看起来一脸正气,唯独眼神里带着一丝与外表不符的凶狠,原来是云晟的二哥云乾。 “云瑶,云崤还有一笑,你们跟我出来。”云晟扫视了一圈,心中已有大概,点名完转身就往厅外走。 云乾稍留了几步,看了看苏白,冷声道:“小女娃你也出来。” 苏白本就担心云晟将她撇开回头云瑶吃亏,听云乾这么一说顿时心花怒放跟着云瑶就往外走,云瑶顶着云乾冷冷的目光,张了张嘴还是没敢叫苏白留下。 很快一众人就离开了云府前厅,留下那油头粉面的白鸟家少年还有赤百炼他们。 铁图松开按着赤百炼的手,使了个眼色。赤百炼会意,满脸堆笑的迎上那少年,又是用袖子给他擦衣襟上的汤水,又是赔不是好言认错,很快那少年也放下敌意两人熟络起来。 “不知兄台怎么称呼。”赤百炼勾着那少年脖子,看起来真像认识多年的好友。 “在下木武城,兄台又如何称呼。”那少年回道。 “我叫赤百炼,兄台喊我小赤就好。你这衣服看起来也不能穿了,不如随小弟去我那换上一件,小弟那尚有几套新衣未曾穿过权当赔罪。”赤百炼一边说着一边热情的拉着那少年往厅外走。 “盛情难却,就麻烦兄弟了。” 眼见着赤百炼拉着少年快离开前厅,铁图拍了拍一边的弟弟和白鸟散华,三人悄悄的跟了上去。 另一边,云晟带着一行人找了个偏僻的小院,方一进院云乾就甩手给了那云家少年一耳光怒道:“云一笑,你自己说说怎么回事。” 云乾含怒出手,一巴掌用上了真力,云一笑被打倒在地满口都是血。 “父亲,儿子发誓绝没有对这个女童和云瑶妹妹做什么,全是这个小畜生信口雌黄!”云一笑满脸愤怒解释道。 “小女娃,云一笑说的可是事实!”云乾向苏白问道,神色森冷。 “对,这家伙没调戏我们,我乱喊的。”苏白淡淡看着云乾,只觉得恶心也不再多说。 “二哥,这事都是小辈之间胡闹,不如道个歉就这么算了吧。”云晟皱着眉头劝道。 “胡闹?当着全族数百人的面,拿我云氏的脸面开玩笑?这小女娃不是咱们云家的人吧?家主,你倒是说说辱我云家者该当何罪?” 云晟揉了揉眉头,从云一笑被云乾打倒在地他就预感这位二哥是想把事情闹大,却已经没法阻止。 见云晟不语,云乾指着围场的方向:“家主可还记得前几日东洲的那些人,他们辱了我云家,便拿命来还了。这次虽然不及上次严重,也总该给个说法。” “家主,还请给晚辈一个说法!这小畜生也承认她是诬陷了!不从重处置恐怕不能服众啊。”云一笑见父亲得理,立马跪下附和。 “你们这对父子好不要脸。”苏白怒极反笑,鼓着掌说道。“小的纵容外人调戏族妹,一口一个云家尊严却将云府宗家大小姐当作青楼的陪酒女。老的还想颠倒是非,也拿着云家压人,老混蛋我问你。”苏白紧紧盯着面前父子二人,狠声道。 “你是想杀了我么!” “小畜生竟敢侮辱家父!”云乾面如寒冰却没轻动,倒是云一笑见父亲受辱,含怒出手。一拳向苏白面门砸来,拳上隐隐有风雷之声显然是用了真元。 苏白眼睛不眨的看着越来越大的拳头,也不躲。心里知道,既然云晟在场有怎么会让她受伤?突然苏白眼前一黑,却是身后的云瑶闪身过来将她护在了胸前。 云瑶与云一笑同是见著境修士,虽然云瑶修为高上不少,但是用后背生吃这一拳恐怕也会重伤。 携怒而至拳头没有落在云瑶的身上,一只手轻轻的握住那满拳风雷,如晚风拂过化去拳上所有力道。云晟终于出手,他扣住云一笑的手腕抬手一甩,就见云一笑横着飞了出去,在地上连滚几圈。 “云一笑,这里哪里有你放肆的资格,退下去等候发落。”云晟看着滚在一边的云家少年,面色如霜。他修为早以快入天命又怎么看不出方才这云一笑出手就是想要了苏白的性命,就连发现云瑶护住了苏白也没有一丝留手,竟还打算将云瑶重伤。 云乾冷冷一笑,见云晟出手就知道事情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于是将倒在地上的儿子拉起来,转身就要带着离开。 “谁让你们走了?”一块金色的椭圆牌子落在云乾脚边,伴随着苏白满是嘲讽的声音。 云晟见到苏白亮出这牌子,就知道事情已经不是他所控制的了,叹了口气行半跪礼。 整个云家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块牌子的来历。 从西荒五部共尊鸣山开始,这正面刻着鸣字,背面刻着山河图的令牌就成为了鸣山权力的代表,见此令如见骨仙。早前骨仙带苏白前来云府准备塑体,以云府的财力也难以搜集骨仙所需要的海量药材,因此他才赐下十块鸣山令,让云晟派人以令当钱购买药物。 如今大部分鸣山令都已经收回鸣山,而这块则是骨仙临走时特意留给苏白的。 “你怎么会有鸣山令?”云乾将令牌从脚边拾起,认真检查了两遍问道。他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有些冰冷,但是他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身行礼。 在这个西荒,没人能够违抗骨仙。 云一笑看着父亲屈膝行礼,心头顿时像涌起惊涛骇浪,他看着面前神色倨傲的女童,咬着直挺挺地站着,他的尊严不允许他低头。 “云乾,刚才你说侮辱你云家的都要付出代价,那么如今见到这令牌却不行礼,算不算侮辱鸣山!侮辱鸣山又该怎么办!”苏白的语气一句比一句重。 云乾面色不变,连眼神里的凶狠都敛去了,他起身看着犟在原地的儿子,猛的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抽的比先前更狠,云一笑像是炮弹一样倒飞开来,砸在院墙上,片刻才带着些砖石碎片滑落在地已是陷入了昏迷。 “属下管教不利,还请尊使见谅。”云乾看着儿子昏迷倒地,整个人依旧古井无波,只是走过去将云一笑横抱起来,向苏白又见一礼后离去。 “他心里住着头狼啊。”看着云乾离开的身影,苏白没有再阻拦平淡的对云晟说道。 云晟眯起眼睛,没想到苏白竟然说出他父亲当年所说的话来。 云沧澜当年从云家家主位子退下来去戒律堂上任前,在云晟和云乾之间犹豫良久,论及能力和成绩的话,当年云乾其实比云晟高出不少,云沧澜最后却还是选择了将家主之位交给小儿子云晟。宣布完结果后,云乾听完也是一言不发,恭敬的行礼然后离开。当时云沧澜望着二儿子的背影就叹道:他心中有只野狼,若为家主,谁能喂饱? “困住的狼终究不会太可怕。”云晟叹了口气说道:“还请您能够饶过我二哥。” 苏白哂然:“我一个没修炼的小畜生,哪能斗的过饿狼。就怕这狼不肯放过我。” 云晟不语。 另一边木武城跟着赤百炼在云府的小道上走着,有些焦急地问道:“赤兄怎么还未到你住处?咱们已经走了好些时候了。” 赤百炼回头笑道:“小弟住的地方略有些偏僻,还请木兄见谅。” 不多时,两人到了一处林子,赤百炼猛的停下拍拍手,一脸诡异的笑容回头看着木武城说道:“到了。” 木武城四下一看,哪里又什么屋舍,尽是密林全无人烟,心知要糟。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安问道:“不知赤兄有何见教。” “见教谈不上,就是看木兄有些不爽,顺带想教教木兄一个道理。” 木武城虽然天赋不高,但是好歹在骨兽骑打磨过几年,与赤百炼同是见著中境。虽然心中不安,但是也不是很惧怕,于是作出起手式防备着问道:“什么道理?” “癞蛤蟆别想吃饿天鹅肉!”赤百炼大吼一身,紧接着一拳砸在身前的地上。 这一拳将大片的泥土砸的向木武城卷去,木武城顿时失去了视野,于是匆忙向后退去。这一退就把自己送到了后面一直暗中跟随的铁氏兄弟的手中。 两只铁铸般的拳头抓住木武城的肩膀,顿时让他动弹不得。 泥土落去,站在原地的赤百炼笑吟吟的看着被擒的木武城,慢悠悠地走近。 “我让你敬西荒的未来!” “我让你说老子在哄小孩!” “我叫你跟瑶姐交朋友!” “我让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树林间顿时回响起赤百炼的骂声,木武城的惨叫声,还有铁丹憨厚的笑声。 第十八章 修炼 小院里安静下来,龟裂白墙偶尔掉下一些碎砖石,落在地上溅起一些尘土。苏白整理了一下头发,先前云瑶护住她时将她的头紧紧的抱在胸前,弄的她有些狼狈。 不过还好,有人比她更加的狼狈。 中年男人横抱着儿子孤零零的走在云府中轴的大道,春风把族宴欢乐的声音吹的很远,显得那个蹒跚的孤单背影更加萧瑟,像一只被逐出族群的老狼。 “云瑶你们先回去吧。”苏白回头说,她有些想要和云晟聊聊,云瑶在场的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和云晟相处。 云瑶的眼里还带着一丝惊悸,乖巧的点了点头牵着云崤离开。 “晟叔找个地方谈谈?”云家大宅她不熟悉,选地的事情自然要交给云晟。 “来我书房吧。”云晟说道,转身引路。 书房位于云府的东北角,与云府住家区隔着议事厅,一般很少有人来这,显得格外清静。书房东面的窗外是一片翠郁的竹林,婆娑的竹影印在书房的地砖如同泼墨。这是东洲最常见的书房布置,但在西荒却是很难见的景色,炎热干旱的气候让竹子及其难以存活。 “我想要修炼。”苏白说。 “尊主和我说过你的情况,修炼对你来说很难。”云晟想起骨仙离开时嘱托的一些事情,脸上露出了笑容。 “很难就代表可以,我实在无法再等下去。” 围场那边,东洲人流下的血的腥味还没完全散去。 公羊山上,小妖女被亲人送入火堆化作一捧飞灰。 教武场里,被困住的巨兽就将要带着不舍被杀死。 而片刻前,云一笑那霸道的不讲理的拳头还浮现在眼前。 这就是世界的真理,没有力量,就只能任人宰割。 云晟看着眼前女孩坚定的眼神叹了口气,从书架上取下一份竹简,这份竹简也是骨仙离开时留下的。 “尊主离去时吩咐,如果有天你提出要修炼,便要我将这份功法给你。他说:纵然经脉错乱无法孕育灵气,但是你却有着常人所愿不能及的神魂。以此为基未必不能修的大道。”云晟将竹简递给苏白。 原来很早以前骨仙就已经有了一定的打算,苏白接过竹简心中流过一丝暖流。 “谢谢晟叔。”苏白鞠躬行礼。 云晟只是摆摆手,让苏白自己回去。 苏白抱着竹简看着面前的的林子,又回头看看来时的小路,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云府虽然占地很大,但总的来说道路安排并不复杂,可惜的是,某个路痴依旧迷路了。 从书房出来,苏白就沉浸在能够开始修炼的喜悦中,等到回过神时才发现脚下的路已经到了尽头,面前时一大片苍翠的树林,小路两边春草深长,丝毫不像西荒的景色。 “救命!”突然有什么抓住了苏白皮裙的裙摆。 我勒个去,这什么玩意!看着草丛里爬出来的鼻青脸肿的人形物体,苏白狠狠的一脚踢在那张已经面目全非的脸上。 “救救我!”人形物体被踹到一边,但是依旧没有放弃,爬着又一次抓住苏白的裙摆。 声音有些耳熟,苏白仔细地分辨已经走形的脸部五官。这不是刚才族宴上要和云瑶喝酒的白痴么。云瑶又是一脚踢在那张脸上。 不会是赤百炼他们揍的吧,啧啧,这下手挺黑啊。苏白蹲在一边用草茎戳着那人脸上鼓起的肿块。“哥们,我带你去找医生,你给我指路可好?” 木武城努力睁着肿胀的眼睛逆光看去,小小的身影像是天使。 “妈的,你别晕啊,我还靠你指路呢!” 苏白看着晕倒下去的木武城,叹了口气还是将他架了起来往来时的路回去,也不知道这人在赤百炼手下吃了多少苦头,放在这不管的话说不准会死吧。 就在苏白离开没多久,一队人出现在这里,赫然就是刚才痛揍木武城的赤百炼一行,将四周找了个遍,赤百炼颠颠手里的伤药:“被打成这样还能走?这哥们可以啊。” 木武城并不像一般西荒汉子那样壮实,相反有些瘦弱,但是在那么说也是个成年男人,一百多斤的重量是免不了的。 苏白喘着气踹开自己屋的门,把背上的人往地上一丢,这一路苏白就这么半背半拖着把这家伙背了回来,再加上不时会走错路。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将这厮丢给桑妈妈后,苏白把自己屋的门锁了起来。拿出插在裤腰上的竹简在地上平铺开。 竹简的开始介绍了些修炼的基本常识和竹简上功法的来历。 人族修炼功万万千千,但几乎全部依据一个总纲。知微炼体,见著煅筋,得失孕神魂,天命知乾坤。知微境,见著境,得失境,天命境就是目前区分修炼者修为高低的四个阶段。 知微境界是修炼的最基本,内视人体明了己身,利用天地灵气淬炼人体的骨骼肌肉,让人体能够承受天地灵气的游走。 见著境界主要修炼周身经络,此时修士已经能够将天地灵气纳入身体,甚至能够调动身体里的灵气外放杀伤敌人。 得失境则从人类的身体上升到锻炼神魂,精神越强大越能够感知天地间游荡的灵子,并划为己用。 而天命境则代表修士已经掌握部分的天地规则,能够产生属于自己的异像,守可护身,攻可杀敌,变化莫测。 神魂与肉身相辅相成,理应循序渐进先练肉身再煅神魂,才能让身体承受得起天地法理。但是总有天才走出一些非常之道,其中就有荒历三百年东洲道殿走出的名为意白的叛逆道士。 他出生之时经脉纠缠不清被断言无修行天赋,直到十八岁依旧未能知微。心灰意冷之下,从东亭山颠跃下,却于生死瞬间顿悟,更有无数飞鸟聚集将他托送回山顶,之后意白就写下了这本《明神卷》。 这本功法不教人煅体炼筋,只重神思。一切修炼从淬炼神魂开始。 意白凭此修成天命,为东洲道殿斩落诸多劲敌。他死后这部功法却被道殿斥为旁门左道,尘封经楼。 “不借助天地灵气炼体煅筋,却只淬炼神魂?”苏白突然睁大了眼睛。 “肉身脆弱,却能够运用天地法理。” “这是,能力!” 第十九章 神魂 绝望和希望总是如影随形。 如果说那些从“门”里蜂拥而出的龙兽是人类的绝望的话,那么“能力”就是那一丝微薄的希望。 龙兽肆虐的第三个月,第一名能力者出现的温哥华,能力命名“撕裂”,军队在龙兽肆虐后几乎被彻底化作废墟的街道上发现足以拼凑出二十只中型龙兽的血肉残骸,而造成这一切的只是一个八岁男孩。紧接着“能力”不断的在儿童与青年身上觉醒,凭借着第一批觉醒者的惨烈战斗,人类文明终于得以在龙兽肆虐的世界苟延残喘。 那是一个疯狂的时代,世界的每一处都有人类和龙兽在战斗,热武器,冷兵器,能力,无所不用其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聚集起来的人们依靠强大的能力者,建立起以培养新生能力者为目的的“学院”,,并通过科学来研究这些被称为“能力”的东西。 苏白就出生在那样一个大毁灭后相对稳定的时代,能力名“共感”,已知能力序列最下级。被称为“极东学院”建校以来最无用的能力之一。 苏白盘膝坐下,闭上眼回想起前世的能力“共感”发动时的感觉,片刻后她睁开眼,眼里浮现出一丝熬恼。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她从未尝试过发动“共感”,于是此刻才突然发现,曾经无数次被自己厌恶甚至封存的能力,居然已经不会再出现。 轻轻叹一口气,苏白眼里的熬恼很快消散了,竹简上的文字在她眼中如流水淌过,那是《明神卷》的口诀。没有吐纳之法,没有行气图谱,更没有剑法招式,整篇口诀就像是晦涩难懂的哲学文章。 苏白一遍又一遍默背着那晦涩的文字,,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背了多少遍,渐渐的她的眼神明亮起来,瞳孔中竟隐隐有星辰流转。风吹过院里的杨树,新叶发出微微的沙沙声,赖在墙角的老猫无声的打了个哈欠,像是有无形的线将这些信息传来,苏白感受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 那是一种绝对的掌控,心念所致,无论是砖瓦的触感,还是新叶摆动的速度,或者沙粒飞舞的轨迹,一切都仿佛了然于心。 打盹的老猫忽然从原地蹦起来,惊恐地扫视着周围,发现空无一人后溜着步换了个睡处。虚空中响起隐约的笑声。 云府书房,云晟一脸无奈的看着对面眉目方正的男人和那双烧着野火的眼睛。 “二哥,这么多年了,你始终在介怀,想要证明你才是对的。” 云乾没有立刻接话,只是负起手走到东边的小窗前看着那片碧竹林,竹林里很是阴凉,湿润的泥土里开出些不知名的小花。他看了很久,想了很多,终于开口。 “原来这就是你们对我的看法。对与错,呵!”他自嘲的笑了声:“对错当然很重要,但是,哪能值得我坚持这么多年呢?” “每年这片竹林需要数万金的灵石来维持,但在东洲,哪怕是普通农户也能够轻易的拥有比这更大更美的竹林!” “每年刮起黑风,我西荒多少百姓冻死荒野!” “每次赤水干涸,我西荒又有多少百姓要忍受饥荒!” “和这些相比,对和错算什么东西!” 云乾的声音逐渐大起来,他回过头用猛虎般的眼神盯着弟弟。 “我想要从来就不是对错!我要的是西荒的百姓不必在忍受严寒,饥荒,和贫穷。我要西荒的孩子们能够像东洲人那样,有着更好的明天!” “我想要的。”男人眼中摄人心魄的光暗淡下去,绷紧的身体松懈下去,像是猛虎敛去了爪牙。“从来都只是公平。” “哪怕这“公平”需要千万人的尸骨去铺垫么。”云晟闭上眼靠在了椅背上,低声说。 “如果那位大人有一丝意愿的话,也不需要这样大的牺牲。”云乾的脸上爬上一丝苦笑,在他看来鸣山上那位大人从来就没有真正关心过西荒人需要什么。 “所以这就是你和妖魔两族私下往来的原因么?”沉默了片刻,云晟问道。 “你都知道?” 多年谋划,云乾以为一切做的都很隐秘,却没想到云晟居然一语道破。 “二哥,父亲说你心里住着只野狼,我又怎么会不留意你?” “父亲原来是这么评价我的……” 二十年如弹指,无数次他问自己,为何云家的族长会是云晟而不是他。今天终于得到了答案。因为他的野心,有些大。 “为何不将我送上戒律堂。私通外族,足够让我人头落地了。” 云晟睁开眼睛,看着已经白了两鬓的族兄,眼睛里有瑰丽的光升起又破灭:“因为……我也曾想看看,你所期待的那个世界。” “但是二哥,那位大人回来了。” 因为那位大人回来了,所以你不可能再有机会了。在西荒从没有人能够违逆他,凡做过的人都变成荒野里的曝尸。 所以……云晟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信的封蜡已经被撕去说明他看过了。他将信推到桌前。 这封信来自克城,写信的人叫做克沧海,是鸣山戒律堂的一位长老,信里没有多余的字,仅仅写了些人名。每一个都是克城实权的掌控者。 云乾拿信纸的手有些颤抖,这些克家的名字他都认识,而且非常熟悉。 书房陷入了沉默,二十多年以来,云晟第一次在自己二哥的眼神里看到了妥协。 “那位大人说,有一个人会让西荒发生改变。或许她需要您的帮助。” “她?”云乾抬起头看向一个方向,摇了摇头并不相信。 “她拿到《明神卷》才不过两个时辰。”云晟说道。 “但是要走的路还是很长。”云乾面上不相信的表情略褪。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况且那位大人也打算相信她。” 云乾并不答话,而是原地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 苏白操纵着自己的神魂感受着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她看到了天地间漂浮着的细小灵子,它们时而膨胀然后如同泡沫一般炸开,时而坍缩下去然后凭空湮灭,当它们聚集起来时就变成流淌的河流,河流中的灵子相互碰撞,迸发出动人心魄的光芒,如同夏夜最璀璨的星河。 世界将它最本源的面貌,毫不吝啬的展示在这个新入门的修炼者面前。 那是如此的令人心醉神迷。 沉浸在初次感受到这样一个世界的喜悦之中,苏白丝毫发现了一道令人心悸的神魂飞快的向她靠近。入侵者就像钉子一般扎进苏白丝毫没有防范的神魂之中,灵魂被撕裂的感觉几乎让她疯狂,神魂所包裹的世界里,灵子暴动着如同波涛汹涌的海面,她鼓起全部的力气向那道神魂撞击过去。 “给我,滚开!” “噗。”盘膝而坐的云乾狠狠的喷出一口鲜血,眼里露出惊恐的神色。 苏白的神魂很强大,强大到其中蕴含的能量几乎可以比拟天命境界。 “我相信了,她的神魂确实很可怕,一旦学会如何凝练神魂再提高运用的技巧,或许能够达到甚至超过意白道士的成就。”将气血压下去,云乾看着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云晟说道。 擦干净鼻孔下面拖着的两道鼻血,苏白狠狠向着那道神魂来的方向比了个中指,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刚才的反击行为有多么危险。 如果不是云乾及时的将神魂撤回,重伤的或许就是她自己。 她的神魂固然蕴含着强大的能量,但是在任何淬炼过神魂的修士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云乾的攻势之下,蕴含着巨大能量的神魂就像是被刀口切开的黄油。 因为无知,所以无惧。 苏白满足的爬起来,看着逐渐沉落的夕阳,开始思考晚上要吃些什么来好好补补身体。 第二十章 祭祀 穆萨在四更天准时的醒来,他披着单衣用那条独臂拨开门帘,小徒弟早已在帘后等待,手上捧着那套朱红色的衣袍。他静静的看着小徒弟捧着的衣袍,觉得有火辣辣的痛觉爬上手臂的断口。 每年的这一天,那早已愈合的伤口都会泛起火辣辣的疼痛。 一辆三架的马车停在了那扇有些脱漆的大门前,马车边站着两名身着重甲的骑士,什落原出产的烈风马不时的打个响鼻。他们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很久,铠甲的表面都已经凝结了薄薄的白霜,但是骑士的表情没有一丝不耐,甚至连站姿都不曾变化过。 “吱呀”生锈的门轴发出磨牙般的声音,那扇脱了些漆的小木门被人拉开来。 面容清秀的男孩扶着身着一身朱红色衣袍的穆萨走了出来,穆萨已经很老了,时间在他已经如同老树皮般褶皱的脸上留下深深的斑点。 老人在男孩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苍老的身躯消失在车帘之后。 男孩看向那两位如同石雕般守卫在一旁的骑士点了点头,拉动缰绳,骑士们向着马车躬身行礼,然后干脆地翻身上马。 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是夜风依旧很寒冷甚至有些凛冽,骏马呼出的热气很快就被吹散,街道安静的只听到嘀嘀嗒嗒的马蹄声。 夜色中有庞大的黑影逐渐显露出身形,像是沉睡的巨兽。 那就是屹立在邺城正中的教武场。 这座古老的教武场已经有千余年的历史了,它建立的时间甚至要比邺城那高大的城墙还要早上很多。 一双手搭在了教武场十米高的石门上,那双手上时间留下的刻纹同这石门被西荒千余年不息的大风留下的纹路一样的密集。 穆萨感受那些细小的纹路在自己手心逐渐枯萎的皮肤上留下的触感,他和这座教武场,都已老了。 他是这座教武场的主人。 这座教武场千年来只有一位叫做穆萨的主人。 这当然不是说穆萨能够和鸣山上那位一样活上一千多岁,而是因为穆萨是一个世代相传的名字。 整个大陆上绝不会有人比穆萨们更加的了解黄泉兽,他们穷其一生去观察,研究并且记录那些曾几乎毁灭整个大陆的怪物。每一位穆萨继位的时候都必须舍弃掉从前的姓名,家庭与亲人,并且发誓把全部的灵魂投入到这份神圣的责任之中。 如果说骨仙是西荒人最为敬畏的人,那么穆萨就是西荒人最尊敬的人。 他们的研究让驻守在黄泉境的西荒人能够真正熟悉并且知道怎么用最小的代价杀死那些可怕的怪物。 无数人因此而活。 教武场的大门随着那双写满沧桑的手的推动缓缓打开,那本是需要一整套机关才能顺利做到的事情。 但是穆萨一个人就做到了。 因为在那双手触碰到石门的时候,整座教武场就像是活了一般。 无法形容的威势从那古老的石壁上升起,那些墙面用巨型浮雕刻画战士比以往更加的鲜活,星星点点的符文的光芒自教武场内升起,那是经过无数西荒大能们反复修改增强的阵法。 黑暗里传出悠长的鸣叫,仿佛是被关押的巨兽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而唱诵起了挽歌。 穆萨闭上了眼睛,细细的听着那道鸣叫中传出的意味。 他将要见证这只巨兽的死亡,如同这么多年每一次春风祭时所做的一样。 但是这一次,又有些不同。 穆萨叹了口气,缓步走进那扇宏伟的门,那里面已经垒好了祭祀的高台,捆好了祭祀的兽畜,而现在祭司也已经到场。 …… …… 当东边照射来的第一丝曙光经过教武场观众席位上方的水晶镜面反射而投在巨兽身上的时刻,浑身披覆着朱红色铠甲手持长枪的骑士开始跑动起来。 穆萨端坐在教武场的高台上,哼唱着祭祀的祝歌。他闭着眼,神色宁静安详,悠长的祝歌声在教武场里环绕回响,直达人们的耳前,仿佛低语。 无数披带着斗篷的西荒人们静默站立在观众席上,双手合十与胸口,视线随着骑士的奔跑而挪动。 铁靴每一次踏在决斗场的地面时发出的脚步声如同擂鼓。 那鼓声伴随着骑士奔跑速度的加快越来越急促,在百米时连成一片。 短短的百米,骑士达到了最大的速度,空气被铠甲菱角切割产生淡白色的纹路。他高高的跃起,整个人在空中夸张的弯曲开,像是一张逐渐拉开的大弓。 巨兽仿佛察觉了什么,它用与它臃肿的身躯完全不相符的速度转过了身体,弓起骨刺嶙峋的脊梁防御。 当身体的势达到极限的那一刻,骑士猛的投出了手中的长枪,肉眼可见的圈形气浪扩散开来,全场回荡着刺耳的嗡鸣声。 长枪在骑士的手中消失,下一刻它已经深深地插在巨兽的脊背上,剧痛让那巨兽发出低声的悲鸣。 巨兽低低的悲鸣着,它伸展着修长的脖颈,奋力的张开嘴。捆绑在它脸上的兽皮寸寸断裂,露出那对被掩盖在兽皮下的,冰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低沉而悠长的祝歌早已停止,但是全场的西荒人们毫无察觉,他们的心神被那双深邃的兽眼深深的吸引。 穆萨睁开了眼睛,他的神魂早已经和教武场联系在里一起,所以能够感受到天地间汹涌而来的灵气。 这些灵气穿过教武场厚重的外墙,穿过符文跳动的巨大铁笼,穿过一座又一座或明或暗的可怕阵法。最终凝聚在那巨兽嶙峋的脊背上。 无穷的灵气逐渐凝结成晶体,像是疯狂生长的树。冰蓝色的碎屑漫天飞舞,初晨的光铺散开来,如同落了一场春雪。 “天呐。”有人颤抖着软倒在地。 穆萨眼中露出惊叹的神色,低声道:“这就是龙!” 巨兽用脊背上凝聚而成巨大的,冰蓝色的翅膀将身体包裹起来。它扬起头,向着被铁笼禁封的天空发出被囚禁来的第一声咆哮。 巨兽低下头,它臃肿的腹部发生了一些变化,有什么从那里向喉咙移动,像是一只吃得过多而想要呕吐的蛇。 赤甲的骑士从背后取下两杆长枪,静静的站在远处,像是在等待什么。 穆萨举起了又些颤抖的双手,像是要接住什么。 那是一种冥冥中的预感,有什么即将诞生。 “呕。” 冰蓝色水晶中的巨龙低下头发出呕吐的声音,冰蓝色的眼里浮现恋恋不舍的神色。 巨大的双翅如同花朵一般绽放。 飓风之中,苍青色的龙冲天而起,巨大的牢笼被它撞破了,那上面刻着连骨仙也曾惊叹过的阵法。 空中有大片了龙血洒落,如同落了一场红色的雨。虽然突破了牢笼,但是它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巨龙振翅停在教武场的上方,它不再臃肿的身躯体现着无与伦比的美感。 幼小的,孱弱的新生命被它含在嘴中,还没有睁开眼睛。这是一只待生产的巨龙! 巨龙低下头,凝视着关押过它的地方,眼中露出了名为恨意的情绪,有象征着毁灭的光芒在它的眼中闪烁。 从投出第一支长枪后就再没有挪动过位置的骑士看到了那毁灭之光,于是又一次行动了起来,他向前跨了一个弓箭步投出了左手的长枪,然后紧接着又跨出了一大步,投出了右手的长枪。 两杆长枪带着火光在空中划出了两条笔直的线。 而那双摄人心魄的龙眼就分别处在这两条线上。 巨龙的眼睛被划过的长枪彻底摧毁了,那样难以忍受的痛苦并没有让它发出声音,只是衔着自己的孩子跌跌撞撞的飞离。 教武场里一片狼藉,很多前来观礼的西荒百姓失神的望着被摧毁的场地,久久不能言语。 穆萨挥舞着双手,那些悬浮在空中的铁笼碎片和大小碎石缓缓落在空地上。 朱红色的骑士转过身离开几乎看不出原样的决斗场,他铁制的面罩始终没有摘下。 云晟望着那条巨龙离去的方向,眼中露出同情的神色,那是一只威严的强大的巨龙,但是也是一个悲哀的弱小的母亲。 如果不是为了它的孩子,又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是否每一次新生,都要踏着枯骨? 这世间,怎么净是这样的破事呢? 第二十一章 龙与枪 龙族已经很多年未曾出现在人们的眼前了。 没人能够想到,它们的再一次露面,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重伤的巨龙挥动着那对美的无与伦比的双翅,奋力地向前飞行着,它如此清楚的知晓自己生命的流逝。 它就要死去了。 但是它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它是一个垂死的母亲,咬着牙也要孩子送到某处安全的地方。 骑士的长枪彻底地摧毁了它的眼睛,世界一片黑暗,充满着恶意和残忍。但是在那黑暗中,还有一丝光明。 巨龙的阴影划过邺城的街道,像是一片低垂的乌云。 准备着庆典的西荒人抬起头,露出或者惊恐或者惊叹的神色,对于他们来说,巨龙翱翔的时代早已经是传说。 比鸣山上那位还要久远一些的传说。 那丝光明且温暖的火苗已经近在眼前,巨龙张开了嘴巴,被含在嘴里的幼小的龙崽直直的从高空落下。 复杂的,奇特的音节从巨龙的口中传出,那是一种语言,仿佛包涵着世界的某些真理。 龙语—圣言祝祷。 每一只新生的龙族都需要被施加的龙语咒文!代表着整个族群的认可和祝福。 简短却意蕴深长的咒文落下尾声,空中坠落的小龙,猛的睁开了眼睛。它张开那双尚显单薄的双翼,发出第一声稚嫩的咆哮滑行向斜下方的小屋。 就在小龙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天空中那对巨大的冰蓝色双翼崩散成漫天的碎片,巨龙那健美庞大的身躯失去了依托。在人们惊恐的眼神里,乌云轰然坠落。 …… …… 巨龙无力的抬了抬头,用沾满血沫的鼻尖蹭了蹭苏白的手掌,似是祈求。 苏白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坠落的苍青色巨龙横卧在云府的中轴大道上,沿路的各院院墙都被震倒了,砖石散落一地,身后自己的屋子,已经塌了半边,从外面就可以看到落了些碎瓦片的床榻。 “你来找我的场面还真大啊。”苏白揉了揉头上被落下的砖瓦砸出的大包说道,她心里有些难过,这或许是因为被砸出来的大包有些疼,又或者是因为明神卷的修炼让她能够更加清楚的感受到巨龙想要表达的话语。 求求您,照顾我的孩子。 巨龙这样说道。 “你这样很不负责任啊,简简单单的把孩子丢给我,自己却满脸欢喜的死掉了。”苏白当然没有看到巨龙是如何艰难的突破教武场的阵法,但是她能够想象的到。那些破碎的精铁般的鳞片和折断了的锐角,无一不在诉说着它之前有多么的拼命。 像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而现在已经燃尽。 巨龙没有回应,满是伤痕的龙首缓缓垂下。 “她已经死了。”有人在一旁说道,那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 男人围绕着巨龙的垂落的头颅踱着步,用怪异的、饱含痴迷的语调说道:“多么愚蠢啊。你曾经是那样的美丽并且高贵。”他跳上巨龙的鼻梁,抚摸着它的眼框,像是情人之间的深情爱抚,让人难以想象其实眼眶里面的眼球已经被毁掉了,只剩下两个血洞。 “当您睁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时,所有族人都会为您颂赞。”男人的语调陡然尖厉起来。“可是您却为了那卑贱的逆徒背弃了整个族群!” 男人掀开了斗篷的帽子,向着失去生命的巨龙尖叫。 苏白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样子,那是一张苍白削瘦的脸,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的光。 “啧啧啧,看看我发现了什么。”男人转过了他的目光。 一瞬间苏白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那目光里有着透骨的残忍。她后退了两步,将懵懂的小龙掩在背后。虽然被人强行绑架到某件事里的感觉并不好,但是她无法丢下这个孩子不管。况且眼前的这个变态似乎对这孩子很有意见。 “多么明亮芬芳的血液啊,难怪她会如此放心的将这个小杂种交给你。”男人用力的嗅了嗅空气,仿佛从中闻到了什么,面露陶醉。 好吧现在这个变态对她也很有意见了。 苏白没有心情理会眼前这个变态,傻子都看出来来者不善。她焦急的等着云府的修炼者们来帮忙,但是偏偏已经过了很久,整个云府依旧静悄悄的。 这群人难道都是猪么! 很快苏白就意识到了不妙,巨龙落下的动静和地震没什么区别,但是到现在放眼望去,偏偏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男人不紧不慢的逼近,像是胸有成竹的猎人。 “她本来可以活下来的,如果不是执意要生下这个杂种。”男人右手的斗篷里滑出通体漆黑的细长利刃,如果不是刀锋反射的寒光看起来就像是一根烧火棍。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不是么。”苏白掩着小家伙又后退了两步。她能够清楚感受到男人的强大,他走过的地方灵气都狂暴起来。 苏白觉得很委屈,从穿越过来开始,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厉害的不像话,却只有她不但弱的可怜,居然修炼都做不到,真像只被黑熊包围的小白兔。 好不容易捱到可以修炼了,心满意足美美的一觉起来,发现又来了一只大黑熊。之前的黑熊们还算友好,而这只黑熊不但神经病还自说自话的打算要了她的命。 男人并不搭话,举起了手里的刀,看来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原则。 但是,现在不多说话,不代表之前那么多废话就没什么效果了。 巨大的法阵浮现在苏白和男人之间,挟带着可怕能量的光箭从法阵中出现激射向男人。如果从天空中俯瞰,将男人和那阵法连成一线正好能够到达教武场的一处外墙,不知何时从外墙巨大的浮雕上走下来的石像射手刚刚放下拉弓的那条手臂,它的面前浮现着完全相同的阵法。 那雕刻的石像应穆萨的要求,活了过来。 男人单手接住那光箭的箭头,被可怕的威势推着倒走,在石道上犁出两道拖痕。 苏白很快反应过来,那似乎是援兵到了,拖着小龙的脖子毫无骨气的掉头就走。面前的战斗肯定是不她能够参与的了,谁知道她这只小白兔会不会被打架的黑熊波及到。 男人手上发力将来势已颓的光箭震碎,但是已经被推出了十来米,此时苏白带着小龙已经跑的只剩一个背影。他苍白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却没有追过去。 因为又一支箭出现在他的感知之中。 准确地说,那并不是一支箭,而是一把长枪。 投出它的那个人,那个朱红色的骑士站在石道的数百米外,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 几乎没人知道邺城有这样一名天命境的男人,所以就更没人知道他所悟的规则叫做“叠力”。 在这样的规则之下,他所使出的招式的力量会成倍的增加,而最大的叠加次数,是四次。 他今天已经投出了三支长枪。第一支射穿了巨龙的鳞甲深深的扎在它的脊梁上,第二三支摧毁了巨龙的眼睛和眼中汇聚的毁灭性的力量。 而现在,第四支长枪正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飞行着,四次八倍力,这是骑士最可怕的一枪。 传说诸天神界有一把名为“冈古尼尔”投枪,当它投出时就注定了目标的死亡的命运。 “真是可怕的一枪啊,真像传说中诸神的投枪。”数十里外的教武场里,云晟在穆萨身边坐下,仰望着如同海市蜃楼般浮现在空中的画面,脸上露出惊叹的神色。 这把枪从出手的一瞬,就在朱红色骑士和男人之间画上了一条线,那是一条在西荒的烈阳下也清晰可见的红线。铺垫道路的砖石被长枪蕴含的能量彻底烧熔,断口处闪烁着明红色的火光,像是刚从熔炉中流出的铁水。 这样近乎于达到速度极限的攻击,一旦对方出手就没有可能躲开,唯一避开的方法就是在被锁定前进行躲闪。但是凭空出现的那一道光箭声势太过于浩大了,掩盖了骑士的所有气息。 男人没有能够发现骑士的出手,当他发现时,枪上灼热的温度已经燎伤了他的脊背。 第二十二章 一座城一座阵 剧烈的轰鸣声回响,那足以诛神灭佛的长枪终于显露出身影,它看起来就是一块打造成枪型的铁胚,极高的温度让整枝投枪变成几乎透明的亮红色,枪杆上层叠曲折的缎纹看起来像是流淌的熔浆。 这是一支朴素到极致的杀戮之枪,任何多余的装饰都会成为它的累赘并且会在巨大的能量中燃烧成灰烬,它最好的装饰,就是收割到的生命。 但是此刻,它被困住了。 从枪头喷射出的蓝色火焰勾画出透明的半球形,如同男人的背后盛开了一朵花,无匹的能量绕过这道透明的屏障肆意的摧毁着男人周身的一切。 可怕的碰撞并没有持续多久,透明的屏障片片碎裂,剧烈的火光爆裂开来。男人赤身裸体的从火光中被抛出来,发出隐隐的肉香。 “你们惹怒我了,人类。”男人撑着双臂爬起来,猛烈的爆炸让他显得异常狼狈,但也仅仅就是狼狈而已。苍青色的鳞片在男人的脊背上蔓延开来,属于龙兽的特征迅速在人类的身体上出现。 事情偏离了预计的轨道让他感觉到出离的愤怒。追寻了无数年的猎物,却有人敢在眼见成功之时横插一脚,甚至让他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男人手中的利刃已经不知丢到了哪里,不过他也不需要利刃的帮助了,龙兽化的粗壮手臂前段伸展出的锋利骨刺足够媲美这世间大部分刀刃。 他冲向骑士试图快速的杀死这个眼前阻挡他的人,丝毫没有发现猎物早已没有反抗的能力。 朱红色的骑士依旧保持着投掷的姿势在没有任何动作。四次“叠力”是他的极限,他现在已经彻底脱力。 骑士盯着快速靠近的介乎人与龙之间的怪物,面罩下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畏惧。这座城市叫做邺城,而他是邺城的主人之一,那么在这片土地上,又有什么人能够杀死他呢? 庞大的能量从地下升起,准确地说是从那些碎裂的地砖石下升起。被破坏殆尽的道路隐约露出了它所掩盖的东西,两拳厚的青石砖下整齐的铺垫着另一种青铜的砖块,这些能量就源于砖块表面的铭文。 五城之中,邺城是唯一一座骨仙亲手规划设计的城池,在数百年的不断修建和完善中,这座城市被骨仙亲手画成了一座大阵。 以教武场为中心,无匹威势沿着横贯邺城东西与南北走向的两条主道扩散开来,数千万被掩盖在地下的记铭刻着符文的青铜砖块运作起来,邺城千年未曾开启过的大阵第一次展露出它的峥嵘。 奔跑中的男人猛然定格,像是画面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健壮的可怕的肌肉疯狂的蠕动,传出肌腱断裂的脆响声。苍青色的鳞片剧烈舒张,男人几乎自残般的发力挣扎,但是却毫无作用,它像是被浇铸入了一整块的青铜中,只不过这里代替青铜的是紧密到可怕的能量。 蓝色的人形虚影出现在他的面前,样貌正是盘坐在教武场中的穆萨。 邺城是一座大阵,它的阵眼是中间那座教武场。 而教武场也是一座大阵,它的主人就是穆萨。 老人盘坐在祭祀的高台一动不动,神魂却瞬息出现在数十里外的云府,在邺城的阵法之中,他就是掌握一切的主宰。 随着老人意念,男人龙兽化的四肢在空中被狂暴的能量碾成粉末,剧痛让男人龙化的状态解除了,苍青色的龙鳞褪去,露出他原本的面貌和那双愤怒的黄金龙瞳。 神话时期的诸天神佛与太古龙族因为没有记载的原因隐匿之后,只剩下极少数的巨龙还留存在世间,收敛起龙族的骄傲变幻成人类的模样,在滚滚红尘中隐忍的繁衍生息。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老人仰视着那双愤怒的龙瞳问道,语气平淡的就像见面打了个招呼。 “人类,这本来并不关你们的事情。”男人细长的眼睛眯起来,语气里带着威胁,他千百年来的目标一直只有一个,怎么看来那都与这座城池的人们无关。 老人抬起指尖在空中虚点,男人的胸前多处一个细小的血洞。 “你们最好不要插手我们的事情,为了它我族筹划了一千年!”男人的眼中几乎喷出了实质的火焰。 “春归的骨兽骑少了一名骑士。”老人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你要知道一个人的痕迹很难被彻底抹去。” “而半个时辰前巨龙在这座城市上空飞舞,一个简短的龙语咒文就能造成千万人的死亡。” “你怎么能够说,这件事情和我们无关呢?”老人摊了摊手。 男人咬着牙关露出一脸的嗤笑,人类的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刚刚只是一些无聊的抱怨而已,或许我该这样问。”老人转头看向苏白离开的方向。 “那个化名白鸟白苏的是你?还是那人?” ……… ……… 踩着散落的砖石逃跑的苏白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的陷在掌心的肉里,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让她保持着清醒。 巨龙的坠落让云府里许多有些年头的围墙和屋子都倒塌了,像极了那个血与火燃烧的夜晚,拔天的建筑在龙兽的冲击下不断倒塌,满地都是碎石和建筑的残骸。如果不是至今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活人或者死人,苏白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一天,站在无数的尸骨中,瑟瑟发抖地看着有着死灰色眼睛的龙兽咆哮天空,血水和尸体的残片挂满双翼。 那里面是否有她的血水? 悔恨像是毒药在心脏里流淌,苏白咬着牙关奔跑,就和那一晚一样,逆着冲向龙兽的人群,仓皇逃跑。 废物就是废物,连慷慨赴死的勇气都没有啊,只会像一只狗一样夹着尾哀叫着逃跑。 深深的疲倦涌上心头,苏白忽然不想再跑了。她是只毫无力量的小白兔,但是小白兔也有它的尊严,哪怕大黑熊不屑一顾的要顺手拍死它,那也得用力的向黑熊的眼睛登出后腿。 苏白脚下踩空摔倒在地,久久的没有动,小龙呜呜叫着用头拱了拱她的头。 过了很久,苏白才翻过身来,鼻血流了一脸。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也不再在乎是不是会被接下来的战斗波及而丢了小命了。 西荒的天空澄澈的如同一面蓝镜,没有一朵云彩。苏白望着这样的天空笑了起来,从无声的微笑到像是要用尽力气的哈哈大笑。 笑声持续了一会就变成被口水呛到了的咳嗽声。 几只大鸟落下来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女童,很快就被叫骂声吓得扑腾着飞走了。 女童指着如洗的碧空,用清脆的声音骂道:“操你妈的,有种就弄死我!” 第二十三章 唤祖灵 天空当然不会答话,苏白也没指望着有人搭理,她那一通气急败坏的叫骂,不过是单纯的发泄。 西荒很少下雨,总是大晴天,天空蔚蓝,阳光刺目,适合游憩,和地球完全不同。 这样的天气拿来打打杀杀真的太可惜了。 苏白喜欢晴天。据说龙兽在地球降临之后,就很少会有晴天了,铅灰色的辐射云像是永远笼罩在人们头顶,连带着那种朝不保夕的绝望,弄的无人的街道时常像是冤魂游荡的鬼蜮。 那个时代,每个人的眼里都藏着阴霾,只有遇上难得的晴天,才会看到那些让人内心燃起一星点希望的画面。孩子们举着玩具在草坪上追逐,男孩聚在学院的图书馆前打闹欢笑,不时把目光瞄向阶梯上坐着的女孩,女孩膝头卧着又些胖的狸花猫,棕色的头发铺散开反射着彩虹的光泽,像极了龙兽战争爆发前的世界。 苏白侧过身蜷缩起身体,面向趴在身边的小龙。按照常识来说,这种大型生物应该是有很重的体味的,但是苏白却从小龙身上闻到了淡淡的乳香味。 阳光很暖和,小龙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加上清早就被砖头从被窝里砸醒导致的睡眠不足,苏白觉得有些昏昏欲睡。变态男人没有追上来,大概是被人拖住了。整个云府一个人影都没有,明显是有人在背后安排,大概就是某个无良师傅搞得鬼吧。 苏白微微叹口气,心里有些堵得慌。也不知道无良师傅的安排靠谱不,或许睡一觉,就等到结果了。要是来的不是什么熟人,虽然不甘心,不过大概就是死路一条了。 并没有经过太久的等待就有人找到了这里,身上散发着熟悉的味道,带着些血的腥味。 听到声音,苏白眯着眼爬起来靠在身后的小龙身上,龙鳞被阳光晒的有些发烫比地面的温度更高、很是暖和,小龙倒是睡着了一点没有察觉,鼻子鼻子都吹起了泡泡。 “今天天气真不错。”来人平淡的打了个招呼。 苏柏扭头看过去,心里那一点郁闷顿时就消散了。 骨仙现在的样子很狼狈,上衣只剩下衣襟,剩下的都被撕扯成了碎布条,裤子倒还算完整。看起来像是某种行为艺术。 “遇到了狠茬了?”苏白有些想笑,她还没见过骨仙这样狼狈。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 “心里还是蛮忐忑的,但是慌张也没用,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傻。”苏白一边说着一边掸了掸睡衣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走吧,带上这个小家伙。等我换身衣服带你去见几个人。”骨仙说道。 ………… ………… 当巨龙冲破教武场的牢笼腾空飞起时,位于教武场外墙上的六支象兽巨角制成的号角被同时吹响,高亢的号角声响彻邺城。这六支足有三米的巨型号角已经很久没有吹响了,但是邺城的人从没有忘记当它们被吹响时自己该做的是什么。 刚开市的集市瞬间冷清下去,行人商贩就近寻找建筑避难,老人妇孺和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被安置进建筑的地窖。 骨兽骑兵如同潮水一般从驻地涌出,早在几个时辰前他们就已经秘密的集结待命。 五千骑士如同潮水涌过无人的街道,整座城市都在微微震动。 烈风马到了云府的石门坊就不愿意再走了,巨龙的尸体像是一座小山横亘在骑士们的眼前,龙的气息让这些什落原出产的骏马不安的原地打转。不过骑士们也没有为难他们心爱的坐骑,骨兽骑收到的命令并不需要进入云府。 五千多名赤甲骑士成建制的散开,结成数百座战阵将云府团团围住。 这是西荒最可怕的力量,哪怕是强大的龙族也得避其锋芒。 云府的议事厅内。 “奥!你怎么可以向人类妥协!”男人转头看着身边带着面具的男人说道,语气里带着埋怨。片刻前他被穆萨用邺城的大阵压制磨灭了四肢,虽然凭借着龙族强悍的体质和同伴的帮助再生了断肢,但是屈辱和恨意已经深深留在记忆里。 “闭嘴,诺萨。你没有见识过那位大人的强大,如果不是奥拦住了他,我们连妥协的机会都没有。这次任务本来该是由长老带队的!”说话的是站在奥另一侧的女孩,她有着一头璀璨的金发,年纪看来在十六岁左右,五官挺立带着无法形容的高贵与傲气。 站在中间的奥显然是这个三人小队的领队,他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墨色的眼睛里流淌着幽深的光,计划中他们本该带着带着龙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座城市,但是没想到却落进了天罗地网。 苏白打量着眼前的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攻击过她的变态男人,不过此刻这个男人看起来很虚弱。 “很久没见了。”骨仙找了张椅子坐下,向着奥淡淡的问道,丢了壶酒过去。来的路上他不但换了一身衣服,还顺手从酒窖提了两坛好酒。 “一千零三十四年。”奥接过酒坛递给身边的诺萨,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喝酒。” 骨仙轻笑一声,拍开封口灌了一口说道:“那时候你还挺幼稚。” “人总是会变的,龙也一样。” “说吧,什么情况,为什么会盯上邺城。”骨仙把酒壶伸到小龙鼻子前晃了晃,看着小龙用舌头卷着酒水问道。 “奥,这是我族的事情,和人类无关。”诺萨的语气里带着警告。 “诺萨,水月,没事。有些事情告诉这位无妨,他和我族有些渊源。”奥揉了揉身边女孩的金发继续说道:“而且我们可能需要那位小姐的帮助。” “如果没有这位大人,我可能就死在烛九的手上了。” 奥的语气依旧平淡,那些隐秘的,陈旧的往事在诉说中缓缓浮出水面。 神族与龙族一起隐匿之后龙域也随之关闭,只留下少数在大陆游历的龙族。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传承的龙们惶恐的聚集到一起,重新建立了族群。 巨龙们收敛起曾经咆哮世间的骄傲,藏身在人类中,寻找着龙域关闭的真相。 直到一千四百年,荒历元前四年。巨大的石门凭空出现,黄泉巨兽蜂拥而出,现世的龙族们才终于感受到故园的气息。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当时的族长烛九堕落成了类似黄泉兽一样的存在。龙族在骨仙的帮助下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将烛九杀死并且将烛九身体封印在北裂境的冰原里。 而那时烛九的妻子,竹月已经孕育了后代。长老会因为惧怕烛九的子嗣会同样堕落,想要将它扼杀在摇篮中,遭到了竹月的激烈反抗,最终竹月叛逃,长老会几乎被覆灭。 “我们花了五百年寻找竹月的踪迹,等待她日渐虚弱。当我们终于寻找到竹月的巢穴时,残存的长老却陷入了沉睡。她的血脉太过于高贵,像我们这样的血统在她面前几乎使用不出任何力量。”奥的语气没有一丝感情。 “所以你们就利用了骨兽骑?”骨仙问道。 奥面无表情的点头承认,关于利用骨兽骑这方面丝毫没法辩驳。 “只是打算杀掉这孩子么?”骨仙拍了拍小龙的头,似笑非笑。“一千年了,你虽然学会了些心机,终究还是嫩了些。” “让我猜猜。” “是打算唤祖灵吧?” 寒冰碎裂,惊讶的表情终于浮现在奥一尘不变的脸上。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