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剑饮沧海》 第一章 九泉寒毒(一) 元朗九十九年,寒露十月,夜戌时。 江流城,虚月山。 今夜,江流城的天幕一片黯然,没有了往日的璀璨奇景。 月光却一如既往明朗,漫过虚月山的谷峰沟壑,映亮了山坡的植株繁花,还有依山而建的庞大道观。 虚月门,东部依山靠海而建,由当年闻名于世的武学之人白月虚创立于元朗新纪,至今已有九十九年。 作为现今四大门派之一,虚月门虽无沉厚的时间底蕴,但在功法与风气上绝不输其他三派任何一家。“仗剑天涯,行侠仗义”八字被每个弟子铭记于心。 只是今夜,山中似乎不怎么太平。 一道青光闪过林中,急速穿行在月光照不到的密叶间。偶尔擦碰到树木,震得黄叶簌簌。这是一个硕大结实的身影,却并非人形,而是一匹猛兽。 猛兽急行,快速却不失稳健。它背上驮着一位男剑客,身着剑袍,却是不省人事地趴着。一对长短剑随着猛兽疾驰,在剑客背后不停晃荡。 又穿行了片刻,猛兽忽然后脚发劲蹬地,整个身子倏然跃出林叶间。 那一瞬间,月光映亮了它的全身。是一只没有斑点的豹子,比普通豹体型稍大,暗青色皮肤在月光映照下呈现出翡翠色。 剑客的身影也明晰了。一身银底黑边的道袍,清秀的面孔却是惨白。他痛苦地闭着眼,五官扭曲到一块,浑身颤抖,完全没有力气维持平衡。 豹子稳稳落到平坦土地上。面前不远处,挂着虚月门牌匾的大门前,两个守门弟子慌了分寸,几乎是瞬间抽出随身的长短双剑。 豹子却仿佛没看见似地,驮着剑客迎面就冲了上去。 “快让开!出事了!”左边的弟子看清了来客面容,还有它背上驮着的人,立刻就闪开让出通路。他急忙放下武器,敲响了一旁的大铜锣,锣声震耳回荡。 翡翠色豹子冲过大门,迎接它的是六十八级上行石阶。它已经有些乏累,却还是低吼一声,硬撑着冲上去,最终来到一片开阔的方形场地。 听到锣声后,虚月门六百余号弟子都匆匆赶出住处,从北侧山麓沿着石路赶下来。 正对方形场地高处的一座祠堂,一个男人出现在层层石阶上。男人名为白渊,第三任虚月门月宗。虽年未半百,却已是鬓若流银,松形鹤骨,一身银黑道袍。 远远地,白渊看见下方虚月坛正中的那暗青色身影,还有它背上的那人,顿时心中一惊,几步助力直接腾飞于低空,又凌空虚踏了三下,稳稳地落到下方场地。 月宗的轻功!镇山灵兽! 弟子们看到这难得景象,都是一阵惊叹。虚月门轻功踏月摘星,能在空中连踏三下之人屈指可数! 但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显然,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翡翠豹子低吼一声,一对翡翠瞳盯着面容惊慌的白渊。几秒后,它慢慢伏身倾侧,背上那人就顺着滑了下来,被白渊两步双手接住。 “多谢出手相助,翡翠帝王。”白渊面色凝重地道谢。 名为翡翠帝王的豹子喉咙中发出闷哼,转身就奔下山了。白渊也没去管它,而是看着脸色苍白的弟子,低声呼唤:“林韵,林韵!” 林韵痛苦地闭着眼,也不说话,更像是不能说话,浑身都在颤抖。但很显然他的意识还清醒,拼尽全力伸手去抓白渊的衣袖。 “林韵!你撑住!”白渊见情况比想象得还严重,急了,连忙朝南侧山麓大喊,“李碧云!快出来!快来!” 回应他的声音,却来自北边的弟子:“月宗!李门主出去采药了!” “可恶……可恶!”白渊狠狠地咬牙,“懂医术的赶紧来帮忙!” 弟子们已经纷纷下到虚月坛,却都离了一段距离不敢上前。只有几个懂些医术的女弟子意欲上前,却还是犹豫着止步。 “别愣着了!”白渊声音因激愤而上扬。 这时怀中的林韵像是忽然回光返照,身体的抖动减轻了,气息微弱:“师傅……” “林韵,你怎么……” 白渊的话还没说完,林韵身体颤了颤,竟然开始变沉。更令白渊惊恐的是,弟子的双手表面竟然开始结出冰霜! 这是什么……为什么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体会结冰! “冷……”林韵片刻的好转之后,身体变得更糟。最糟糕的是,包括月宗本人在内,虚月门上下六百余人竟无一人能救治,而且连现在的情况都不清楚! “别说话了,别说话了!”一门之主竟然开始慌了,把林韵轻放到地上,自己盘腿而坐开始运功,朝弟子们怒喊,“你们都别过来!” 几百号弟子都愣住了,有人还不由自主退后了两步。站在靠后的人群中,一个个子中等的男孩却急得快哭出来了,不停往前挤。 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月宗近乎失心的怒吼,还有他口中那个名字:林韵。 白渊伸出双手四指交叉在面前,接着又合十,体内的月华开始高速凝聚。 自己的弟子究竟受了什么伤,被谁所伤,月华内功能不能驱散这股寒意,白渊都不知道。但不懂医术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尝试发功逼毒! 月华凝聚,白渊双掌朝林韵腹部推去。突然他猛地一愣,手掌在离腹部两寸处停下了。 林韵的面部也被冰霜覆盖,结冰速度远比手部快,几乎是瞬间就让他整个人变成一个冰雕。就在所有人愣住的下一秒,冰雕“砰”的一声,自己碎成了大片冰渣。 寂寥。山涧似乎有灾厄的鸟鸣。 白渊瞪大了眼睛,一副全然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面前满地的冰渣,感觉呼吸都停止了。地上的银黑色剑袍瘪了下去,领口袖口和下摆流出混着暗色的冰碴子。 白渊爆发出悲怆而愤怒的咆哮!他双拳锤地,然后又猛地仰头向天,老泪纵横:“苍天!” 个子不高的男孩终于挤到前面。看见这副悲惨景象,他脑袋瞬间空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就这么足足放空了有三四秒,他想站起来上前去,却一个没站稳,整个人摔倒在地,抱头痛哭:“师兄……师兄!” 虚月门护法,林韵,亡。死因不详。 第二章 九泉寒毒(二) 虚月门上空回荡着悲怆的嘶吼。 月宗白渊喊得撕心裂肺后,无力地垂下头,双目空洞。看着一手栽培的弟子在自己面前瞬间碎成冰渣,这个中年人连眼泪都快流不出了。 白渊头脑空白地看着面前瘪瘪的剑袍,还有一长一短的银色对剑,情不自已去轻抚剑袍那柔顺的锦缎。 弟子们也是黯然神伤,更甚者泣不成声。林韵护法一直是虚月门弟子的榜样,为人正直,功法过人,与弟子们私交甚好。 按理说是不会与人结仇的性子,却落得这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在场弟子们都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下手如此恶毒! 趴在地上痛哭的中等身高男孩哽咽着,只觉得哭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但一股剧烈的情感让他慢慢向前挪动。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所以想亲自过去探个究竟。 没人拦着他。弟子们都知道这个小师弟和林韵师兄的关系特殊,比在场任何人都特殊。 “师兄,师兄……”男孩嗓子都哑了,艰难地膝肘撑着爬过去。他伸出手想去触碰,却发现遥不可及。 “邵寒,起来吧。”身后传来女孩轻细悲伤的声音。接着一双纤细的玉手从男孩背后伸来,稍微用了些力抱住男孩的腰。 “放手……放手!”被称作邵寒的年轻弟子嘶喊得快没了声音,却没有力气挣开抱住自己的女孩。 女孩不说话,继续用力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邵寒还在反抗,扭动着不起来,她终于提高了些音量:“你这样有什么用!林师兄已经不在了!” 这番话好像是把邵寒训得清醒了,也像给在场众人泼了一盆冰水。有些人终于冷静一些了,转而痛苦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邵寒也不闹了,反抗的力气也没了,任由女孩把自己抱起。他还没力气,只能软软地跪在地上。 是啊,那个待人亲切,武功高强的林韵,已经不在了。 白渊难受地闭上眼睛,狠狠地倒吸气,像是要把眼泪硬生生憋回去。作为一门之主,如果自己也陷入无限痛苦的循环,那虚月门可能就要不振很长一段时间了。 “月儿师姐……”邵寒垂着头,过度伤心导致他呼吸都困难。 月儿一头长发用玉簪挽起,一身银白袍子。她在邵寒身旁蹲下,一缕银色流苏落地,轻拍邵寒的肩膀。她知道这时候任何言语都太过苍白,所以保持沉默。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从正门台阶传来。接着一个挽起头发,身着青衣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此女颇有几分清灵之韵,却是一脸焦急。 “哎呀!这……这是怎么了!”登上层层阶梯,女子看清了情况,手中装草药的竹篮惊落,疾步朝白渊走来。此人正是先前出去采药的翡翠门主,李碧云。 “碧云……”白渊甚至没抬头看她,自顾自晃着头。他本来想把怒气撒到这个负责医药的门主身上,但最终没这么做,只是颤抖着长叹一口气:“回天无术!” 面前的冰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却连一点血水肉渣都没有留下。青砖地面是干的,白渊的心也死了。 看到这熟悉的剑袍和武器,李碧云惊愕得快说不出话:“这是……” “是林韵。”白渊尽力克制悲伤情感,“只是下山转了一圈,回来就气息奄奄,接着全身结冰碎裂而逝。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功法,也无能为力……” 李碧云没能目睹林韵结冰碎裂那一幕,却也已经感受到那份无助和恐怖。精通医药的她刚刚见到林韵“最后一面”,也是被震惊了。 但很快李碧云想到了什么,惊得睁大眼睛。她没有沉浸在悲伤中,而是俯身晃着白渊的肩膀:“等一下,你说林韵下了一趟山回来就这样了?” 白渊沉重地呼吸,点点头。然后下一秒,他倏然抬头,瞪大眼睛盯着李碧云。李碧云也看着他,两人似乎是在用眼神交流想法。 下一趟山回来……就这样了? 接着没等白渊起身,李碧云就朝一旁的弟子们下令:“赶紧下山截住可疑之人!现在应该还来得及!不要让贼人离开江流城!凡有玄冰堂之人,一律带回来!” 玄冰堂?同为四大门派之一的玄冰堂?这东部临海地域,怎会有北岭玄冰之人? 虽然有片刻的疑虑,但弟子们没再犹豫,齐声应和!有些人只穿着白衫布鞋就急匆匆地往台阶方向奔去,纷纷一段助跑,后脚点地,身体轻盈地跃起,然后凌空虚踏! 轻功,踏月摘星。 六百余人尽数下山,有人还带了长短剑。月儿也下山了,邵寒还没从极度悲伤和激愤中缓过神。直到同门都散去,他还在挣扎着想从地上起来,却使不上力。 李碧云轻叹一声:“倒是可怜了这孩子。”说着就上前去扶。 “谢……谢过门主。”邵寒哽咽。 “不用。”李碧云轻轻摇头,扶着他一步步走到林韵的遗物旁,“再看看吧。以后埋了下去,怕是没机会了。” 眼中那熟悉的长短对剑,那略新的银黑剑袍终于清晰,邵寒却是一阵恶心反胃。他一副无法忍受的表情,难受地闭眼,腿一软,又是跪倒在地。 白渊看着他,也没说什么,却是皱起眉头望着李碧云:“我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冲昏了头,却忘记下令去逮捕贼人。一时糊涂啊。” “也难为你了。”李碧云摇头,“怎么说也是您一手带起来的孩子啊。” 白渊沉重地点头,不再谈这个话题:“不过你刚才说……凡是有玄冰堂之人,一律带回来?何出此言?” “我虽未亲眼看见,但听你的描述,心中对林韵所遇便有了些猜测。刚才又看见那些血冰化于无形,更多了几分把握。”李碧云道。 邵寒抬起头认真听着。白渊嘴唇颤抖着,问:“这究竟是……何等功法?” “就我所知,即便是外道,也应该不会有如此狠毒之功。所以依我所见,这是毒。以某种或几种植株炼成的毒。”李碧云低声道。 “毒?”白渊一惊。 “九泉寒毒。以九泉草为主原料,用特殊方式炼制而成。毒效急剧而暴戾,只要被涂毒的武器切到一个小口,寒毒就会扩散至全身。先是发寒,接着开始身体结冰,最终碎裂而亡。”李碧云道。 “九泉寒毒……”白渊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一秒却攥紧拳头。 “而根据我的了解,九泉草只生长于极寒之地。大陆北部的极寒北岭绝对是它的生长地之一。”李碧云眼帘轻垂,“而有能力炼制这种剧毒之辈,玄冰堂人也绝对是其中之一。” 第三章 九泉寒毒(三) 白渊沉默了,静静听李碧云讲述,拳头却攥出道道青筋。 语毕,他重重地呼着气,狠狠咬牙,像是在竭尽全力压制盛怒:“玄冰堂?我虚月门虽与玄冰谈不上友好往来,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为何对我的爱徒下此毒手!” “月宗息怒,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毕竟江湖奇人异士众多,不单只有玄冰之人有炼制此毒之秘法。”李碧云道。 “所言有理。”白渊叹息,“林韵他算是我亲手带出来的,他的性格我最了解。按理说不会与人结仇……” “虽然的确匪夷,但没有所谓不会结仇的性格。”李碧云轻声说,“如果真是玄冰堂弟子所为,敢问月宗心中有没有这样的可疑之人?” 白渊闭上眼睛,揉揉太阳穴,摇头:“我一时也想不到。我虚月门与玄冰往来并不频繁,而其上下几百号弟子,我更是连名字都叫不出几个。” 这时,一直静静听着的邵寒忽然开口:“也许……真的不是玄冰弟子所为?” “这些都只是猜测。如果再扩大一点范围,使毒之人也可能是外道众。”李碧云看了他一眼。 所谓外道,是指除当今四大门派外,其他小众的道法。而大多时候人们提及外道,心中便已不由自主将其定义为“邪魔歪术”。 “外道……”白渊自顾自喃喃,皱起眉头,“的确,如果是外道之人,那就说得通了!” 接着他一惊,立刻撑地起身:“我要下山去!若那贼人真的还留在城中,弟子们怕是应对不来!李碧云你留下守门,邵寒跟我下山!” “是!月宗!”邵寒悲伤之后,为师兄报仇的愤怒之火熊熊燃起。他觉得全身瞬间充满力量,站起后手都在颤抖。 “门中交给我吧!只是为何不见星月老人?”李碧云问。 “他在星月洞府应该听不见吧,也许正专注于书卷。”白渊道,“还是不要打扰他。抓个贼人,我出山就够了。” 虚月山下,江流城。 江流城不大,坐落于东部临海之地,虚月山阳面。本地人口不多,却是有各地人士来此游玩。近水吃水,城中多有捕鱼拾贝为生者,加急运到皇城或其他大城市卖个好价钱。 戌时尚未过半。高挂的烛笼燃起,映亮这喧嚷的城市。茶馆在日落时分便收摊,木门紧闭门栓横置。酒肆和卖小物件的摊铺却开始经营,吆喝招呼声不绝,城中行人熙攘。 人群中,一个年轻女孩牵着马在街道上漫步。女孩约摸十六七岁,一身淡蓝襦裙,用蓝色花绳扎起双平髻,双眼水灵,正好奇地左瞅瞅右看看。 女孩忽然驻足,眼中放光。一旁卖手环发绳的小摊吸引了她,摊铺冷清。摊后坐着一老妪,却是面带微笑。 女孩牵着马过去,步履欢愉。老妪见有客人上前,慢慢地拄着拐,想起身招呼。女孩赶紧摆摆手,笑道:“大娘,您坐着吧,我自己挑选。” “哎,好好,姑娘自己看看吧。”银发老妪心中一暖,略微打量这个女孩,问,“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我是来游玩的。您怎么看出来的?”女孩拿起一个碧色编织手环。 “这身襦裙不像是我们这边的工艺,倒颇有些异色。而姑娘的口音也没有我们这里的气韵。”老妪淡淡笑着,“再者,若是本地人,怎会光顾我这平平小铺?” “哪儿的话,我倒是觉得大娘的手艺精巧。”女孩笑笑,又看中一个淡蓝编织手环,“我是从北岭来的,来东边游玩一圈,顺便晒晒太阳。” “北岭啊。那地方的确是够冷的。”老妪笑。 “就这个吧,多少钱大娘?”女孩点头,拿起淡蓝色花手环。 “本是一只手环十文。不过大娘我啊,收你十文,再送你一个。”老妪拿起先前的碧色手环,笑得很开心。 女孩也喜形于色,摸摸裙内的钱袋,数出十文方孔铜币递上,接过两个手环:“谢谢大娘!” “不谢,不谢。” 女孩正想再在老妪这里买点什么,却听见身后远处传来争论声,不少行人也都围了过去。天性好奇的她“咦”了一声,和老妪别过,便牵着马过去了。 只见靠近西城门的一片空阔地中,有两个身着白布衫的青年。两人背着长短对剑,头发束冠,应是城北虚月门弟子。 当然不止他们两个,其他城门附近,包括城郊也是类似的情况。数百虚月门弟子尽数下山,下定决心必须抓住害死林韵师兄的贼人! “我们是虚月门弟子!不会伤害大家!”西城门前的高个青年朝人群大声招呼着,“我虚月门护法,林韵师兄今日遭人迫害身亡!而那该死的贼人,可能还藏身于江流城!” 这番话引起了人群的骚动,空地外一片哗然。先是惊愕与惋惜,为虚月门护法之死,接着听到贼人可能藏身于此,人们开始有些惊恐。 “诸位少安毋躁!我们会保护大家的安全,也请你们不要乱跑,先集中于此!”高个子有些头疼。 另一个白衣弟子则与披着铁甲的守卫低声交谈:“你确定吗?没有可疑的人经西城门出去吗?” “真的没有,都是衣着平常,行为普通的人们进出。”守城卫兵点点头,“再说了,那害人的家伙会表现得像个坏人进出城门吗?” 见询问无果,白衣弟子也是默默点头:“麻烦你了。” 这时女孩已经牵着马走过人群,好奇地想挤挤。灰色骏马身形硕大且气味微妙,人们都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女孩远远就听见高个弟子的吆喝,心想上前帮忙寻找贼人的踪迹。毕竟同为四大门派,也许因为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将来能换来虚月门的鼎力相助。 “我们的目标锁定为玄冰堂弟子!如若城中发现有玄冰弟子的踪迹,请速速通报!”高个弟子大喊。 已经牵着马,走到高个面前几米远处的女孩脸色瞬间就变了。目标锁定为……玄冰堂弟子? 换作他人,此时估计都不会自找麻烦。但女孩虽来自极寒北岭,偏偏性子却是又烈又倔。她当下指着高个的鼻子,脸颊因愤怒而变得红彤。 “你有种再说一遍!我们玄冰堂怎么招惹你们了!” 第四章 北岭灵玉(一) “你们玄冰堂?” 高个子愣了一刹,下一秒从背后抽出长剑,大喊:“贼人!原来是你害死我师兄!” 不明真相的游人们听了,也是颇为愤怒,七嘴八舌吵起来,对着女孩指指点点。但这毕竟算是门派恩怨,他们不想惹火烧身,还是离远了些,扩大了包围圈,把场地让开。 女孩年纪轻轻,现在又急又气,还差点哭出来。本来想帮忙,却是被诬陷诟骂了一番。她哪里受得了这般委屈?一时间她竟说不出话,人们就更以为她是默认了。 先前和守卫交谈的弟子见状,疾步走到高个子同门身旁:“你能拖住她吗!我去叫其他人过来!” “速去速回!”高个子自信地点点头。语毕,白衣弟子便快跑向南城门方向,一边跑一边大喊:“西城门抓住了可疑之人!” “我不是什么贼人,也没有害死你师兄!”女孩终于回过神,气冲冲地指着高个子,“我是玄冰堂的灵玉!我是来江流城游玩的!” “别解释了!虽然你只是个小女孩,但我也不会手下留情!”高个子又从腰后抽出青铜短剑。长短对剑在手,长剑在前,短剑横握,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可恶!”唤作灵玉的女孩终于也是忍不住了,左手伸进襦裙下摆,整个人在原地旋了一圈。再次面对高个子时,她左手多了一个三刺铁爪,右手握拳,拳中似有硬物。 “果真是玄冰之人。左手为爪,右手持暗器。”高个一声冷哼,“你手中莫不是飞蝗石?” “少啰嗦!接招!” 灵玉已经忍无可忍,右手一个伸臂弹指,两枚灰黑之物迅速飞出!高个立刻警备,长剑在面前挥动,横劈斜斩,只听“当当”两声,两枚暗器被应声击飞。 但暗器只是幌子!在高个格挡的间隙,女孩灵巧的身影已经迅速向前突进到身前。铁爪猛地横扫,竟是带着异常强劲的力道! 然而高个子左手反握短剑,横置身右。只听又是一声金属撞击,兵刃相接,高个因姿势扭曲使不上力,竟是被震得手臂一麻,短剑险些脱手!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好像他们已经把这场打斗当做比武来观赏了。 “狡猾!”高个对招吃亏,后撤两步,长剑斜握于面前,剑锋朝下。灵玉一怔,立刻认出这是虚月功法的起手式之一:剑气! 果不其然,下一秒,高个子持剑向斜上挑去,一道淡淡的月牙形白色剑气直冲而来。速度很快,隐隐带着风声。 灵玉虽未和虚月门交过手,但仍不敢硬接这一道看似飘虚的剑气。她没有十足把握,只得立刻一个侧翻躲开。腰间的淡蓝绸带飘起,却是被那剑气斩去一角! 翻滚后女孩蹲伏在地,眉间冒出一丝冷汗。原来那看着不起眼的剑气,威力竟是这么大吗? 人们又是一阵叫好,甚至有人鼓起掌,场面竟莫名有些喜感起来。 又有一百来个虚月门弟子也从城中四面八方赶来,其他弟子还在郊外搜查。女孩被包围了,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冲出重围。 灵玉心中实在不是滋味。过招后自己并不占上风,再加上人们都站在高个子那边,她双腿一软瘫跪在地上,一股想哭的冲动随时都要爆发。 “束手就擒吧,姑娘!”高个子见女孩已无心反抗,也收起了双剑,昂首走上前,“跟我回门中,听候月宗发落!” “停手!” 这时,一声浑厚的怒喝从西城门的城墙上空传来。在场众人都是一愣,齐齐将目光投去。 江流城中千人目光汇聚处,只见一个身着黑边银袍的银发男子凌空跃起,腾过几十米高的城墙,稳稳地落在城中空地处。 虚月门月宗,白渊。 “月宗!”包括高个子在内的几百号弟子都纷纷退后一步,抱拳行礼。看来这位刚失去爱徒的中年男人,还是决定亲自下山了。 “啊,是虚月门月宗!” “天啊!真的是白渊道人!” 人群中爆发出激动兴奋的议论,就连没听说过的人也为这惊奇的轻功而惊叹。 因为几乎所有人目光都投向了腾空登场的白渊,所以从城门急忙跑进来的邵寒,并没有几人注意到。他也不做声,站到同门师兄身旁。 白渊朝一众弟子点头,目光投向瘫跪在地的蓝裙女孩。几秒后,他默默向前走去。灵玉缓缓抬头,望着朝自己走来的中年男人,她眼中带着莫名的光。 邵寒站得离女孩不远。大致了解了情况,看着女孩那副无奈又沮丧的神情,直觉告诉邵寒,这个女孩可能是无辜的。 这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啊,怎么会是害死林韵师兄的人?至少邵寒不相信。 其实几百号被召集而来的弟子,大部分也是心中存疑。但现在轮不到他们发声,所以都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白渊在女孩面前站定,却没有居高临下地看她,而是单膝蹲了下来,和女孩平视,抱拳:“在下虚月门现任月宗,白渊。敢问姑娘芳名?” 在场众人又是一愣,脑中想象白渊的豪气逼人的场面瞬间破碎。 灵玉也是一时有点懵,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回答:“我……我叫灵玉,来自北岭玄冰堂。” 白渊点点头,伸出双手,竟是要扶她起来:“地上多灰尘,莫要脏了姑娘这身襦裙。还是起来说话吧。” 这一举动,又是让虚月门弟子瞠目结舌,却惹来不少围观之人鼓掌喝彩。他们只是些普通百姓,不懂得江湖恩怨,却知道怎样儒雅地对待女性。 灵玉振作一些了,扶着白渊的双手站起,点点头:“谢谢您。” “不谢。不过我倒是有些事想问姑娘。”白渊淡淡地笑,“先前究竟出了何事,让姑娘落入如此窘境?” 眼看着虚月门的掌权者偏向自己,灵玉底气立刻足了,气呼呼地指着不远处的高个子:“就是他!说是怀疑我们玄冰堂弟子,我本来是想帮忙抓住贼人,却被他当成首要怀疑对象!” 白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高个弟子脸色如猪肝。 第五章 北岭灵玉(二) 白渊看了看高个弟子,摇摇头。 高个子被月宗这一看,吓得话都不敢说,只是缩着肩膀垂下头。灵玉看他这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倒是舒坦了不少。 “还不跟人家姑娘道歉?”白渊淡淡地说。 高个子一愣,倒还有些不情愿。他只是奉命行事,现在却反过来要道歉,月宗就这么确定这个姑娘不是那贼人? 这样一想,高个子更是不愿意了,抬起头:“可是月宗,您怎么就知道她不是……” “别的先不提,你的处理方式就有问题!”白渊稍微提高了音量。 “但是那小姑娘先动的手!”高个子更不服气。 “是你先拔的剑!”灵玉及时补上一句,气呼呼地撅起嘴。 高个子一句话被噎了回去,站在原地倒是挺憋屈。接着在众人注视下,几秒后他还是叹了口气,走上前,双手抱拳:“对不住了,这位姑娘,是我一时性急了。” 灵玉心里倒是乐呵,表面上却一副稍显冷漠的表情:“算了,我又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白渊点点头,转身朝一众围观人群抱拳:“今夜我虚月门搅扰了大家的兴致,实在抱歉!现在事情已告一段落,还请大家继续游玩享乐!” 人们议论着,三五成群也开始散去了。西城门下,只剩下几百白衣弟子,和身着淡蓝襦裙的女孩。 “事情告一段落,那我是不是也能走了?”灵玉问道。 白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看她。 “不好意思,姑娘。”白渊道,“只是我还有些事情想问你,事后自然会让你走。” “那请问吧。”灵玉看着他。 “我记得姑娘说是来江流城游玩的。”白渊道,“不妨来我虚月门中参观一下?” 灵玉不禁抿抿嘴。看样子是没办法继续在城里潇洒了,只得先配合着去虚月门中一叙,不然现在是这么有礼地邀请,到时候就是要把自己绑走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的确是想去虚月门看看的。灵玉最后还是点点头,道:“好吧,那我就跟你们走。不过我有个要求。” “姑娘请讲。”白渊道。 “让他帮我牵马。”灵玉指着高个子。 高个子一愣,张着嘴说不出话,在白渊说了句“没问题”后,他一下子泄气了,乖乖把过来把马绳牵起:“姑娘,请吧……” 其他弟子都哈哈笑了起来,却没有嘲笑之意,只是觉得颇为有趣。高个子也挠挠头,作势要打人,自己却也是笑了起来。微僵的气氛被打破,一众人启程返回虚月门中。 在白渊的要求下,其他弟子都先行运轻功回门,只见一片片白衣身影跳行在枝杈怪石间,往山上门中前去。 只有四人一马沿着山路慢慢上行。最左边是邵寒,然后是白渊,灵玉,还有走在最后牵马的高个子。 “这山里倒是清爽,空气里有股花香。”灵玉双手背在身后悠闲地走着,表情陶醉。 “的确,虚月山中多珍花秀草,也不乏飞鸟走禽。这是一片天神孕育的宝地啊。”白渊点点头。 “真羡慕啊,来了这边我都不想回去了。北岭那么冷,感觉我都要冻得生病了。”灵玉不禁搓起手,好像是想起门派的天寒地冻,又不自觉抖了抖。 邵寒走在最左边,沉默不语,心律却是略异。不知怎的,他竟对女孩莫名颇有好感,不好意思去看这位灵玉姑娘,只是自顾自低着头走着。 本以为这样沉默着就不会被注意,可灵玉还是忽然歪头看过来了:“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叫什么名字?” 邵寒顿觉心头一紧,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不自觉就迎着女孩的目光看去。四目相对了刹那,邵寒眼神瞬间弹开:“我……我叫邵寒。” “我叫灵玉。”灵玉咯咯地笑,又侧过头去了。白渊自然是看出了小徒儿的小九九,只是淡淡地抿嘴,不说话。都是年轻的孩子,有些好感也是正常不过。 只是想起爱徒之死可能是玄冰之人所为,白渊就有些笑不出来。看看身旁这个玄冰堂姑娘,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但至少他有九成把握可以确定,这姑娘并非害死林韵的凶徒。 这时身后疲惫的叹息传来,打断了白渊的思绪。他一愣,看看身后牵着马的高个子徒儿。 “月宗啊,咱们为什么不能用轻功回门……”高个子无奈地问。 “当然是为了照顾客人。”白渊道,“而且灵玉姑娘要你牵马,你不也答应了?” 高个子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感觉月宗都在偏着这个姑娘了。几秒后他想了想,还是问了一个似乎不太合时宜的问题:“可是,您怎么就确定她不是那贼人!” “你怎么还怀疑我!”灵玉听言回头,又是有点来气。白渊摆摆手,示意两人不要争吵起来,接着他叹了口气,道:“我自然有我判断的依据。” “下山前我问了李门主,她说我徒林韵中的是一种速效剧毒,名为九泉寒毒。”白渊道。 “九泉寒毒?”灵玉一怔,竟是反应稍微有些过大,停下脚步,像是了解什么隐情。 白渊见她这般反应,继续轻声说着:“不错,九泉寒毒。我想炼毒之人必需极高的功法造诣还有胆识,才能炼成此毒。而灵玉姑娘尚年轻,单论功法,都不可能是炼毒之人。” 见高个弟子又开口想说什么,白渊示意自己还没说完:“当然,炼毒和施毒者,可能并非同一人,所以这就谈到胆识。有资格接手,而且敢接手这剧毒,再来毒害我爱徒的人,必定心狠手辣,奸诈狡猾。” “而就我现在观察来讲,灵玉姑娘绝非此等恶毒之辈,而是真性情的江湖中人。”白渊朝灵玉点头示意。 灵玉也不禁一颤,竟有些感动,当下抱拳朝白渊行了一礼:“承蒙前辈夸奖!”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邵寒也低声表示支持:“我也觉得,这位灵玉姑娘不是坏人。” “多谢。”灵玉又朝他表示感谢。 高个子挠挠头,觉得月宗分析在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白渊轻叹一声,摆手,银色袍袖飘起,转身继续前行:“其他事情,还是回门中再详谈吧。” 第六章 北岭灵玉(三) 将近亥时,四人回到门中。 已经是休整的时间了,弟子们都回到住处了,山麓木屋间泛着点点烛光。 “原来这里就是虚月门。”灵玉登上层层阶梯,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高个子牵着马去马厩了,邵寒则说要去后山一趟。现在只剩白渊伴着灵玉,两人走上巨大宽敞的虚月坛。 “那么姑娘想象中的虚月门,是什么样的?”白渊有些好奇。 “想象中会更大一些。唔,有瀑布,有很多依山而建的木屋,有论剑的天坛。”灵玉抵着下巴。忽然她睁大眼睛,接着一捂嘴巴,怕自己的话得罪人。 白渊倒是不介意,道:“毕竟我门尚成立不足百年,扩建修葺等事务,后续会跟上来的。” “不急不急,现在就挺好的了。”灵玉道。 白渊点点头:“已经将近亥时,今夜还是稍微委屈姑娘,在我门中休息了。因为有些事情我明天还想详细问你。” “委屈倒是不委屈,能在虚月门待上一夜也算新鲜。”灵玉道,“不过我还不困,现在稍微聊聊也无妨。” 白渊点头,又情不自禁叹了口气,随着她继续往虚月坛上方正殿方向走:“哎,自我接任月宗一位来,从未发生过如此令我悲痛的事情。我的爱徒遭人施毒,连尸骨……都未留下。” 说着,他倒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那股汹涌的情怀顶回去。江湖凶险,人人自危,也许今天还在和同道中人饮酒欢歌,明日就被一路马贼乱刀砍死抛尸山林。 所以对于爱徒的中毒暴毙,白渊虽然不可能说不伤心,但心里已经在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了。 “对于门中弟子的离去,我也很怜悯。”灵玉道,“听您的意思,爱徒是中了九泉寒毒?” “我也是听一门主所言。我徒林韵毒发时手部结出冰霜,接着全身结冰……碎裂身亡。”脑海中又浮现出先前的惨状,白渊声音低沉,“前后不到三五秒,我甚至没能运功逼毒。” 灵玉稍微想象了一下那场景,便已觉得渗人。她低声道:“我也只是从门派记录植株药效的书卷中看过,记忆深刻。九泉寒毒需以九泉草为基底,以人体为媒炼制。” “以人体为媒……”白渊一惊。 “不错,炼制者需要有极高的功法,能保证毒性不侵入自身才可行。因为炼制方法苛刻且令人发指,所以其毒性也是极强。肉体结冰,冰碎身毁。”灵玉道。 白渊深深地吸了口气,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两人就站在虚月坛上面色凝重,不言。 半晌,白渊才嘴唇颤抖着,压着声音问:“敢问姑娘……玄冰堂中,可有此等炼毒之人?” 灵玉先是抿抿嘴,然后摇头:“我玄冰堂本就以冰霜和炼药为主法,有能力炼制这九泉寒毒的人可不止寥寥几人。但我想没几个人会冒这种风险去炼制如此剧毒,因为用不上。” “而就算我玄冰堂中真有人炼此毒,想来也不会用来对您门下弟子下毒手。”灵玉道,“况且,天下能炼毒之人并非只有我玄冰堂弟子。论毒,还有许多外道众更为擅长。” “言之有理。”白渊点点头,“现在一切都还未明了,不好妄加猜测。不过我徒儿的仇,我是一定要报!” “灵玉愿助一臂之力,尽我所能。”灵玉抱拳。 这时,北边山麓一抹绰约身影几步轻功飞下石阶,稳稳落在虚月坛上。是月儿,一身剑袍已褪去,换上身白色布衫,清韵婉婉。 月儿展平衣袍,端庄地踏着步子走上前,抱拳行礼:“月宗。” “月儿。”白渊点点头,又介绍,“这位是灵玉姑娘,来自玄冰堂。” “刚才下山便已知晓了名字。灵玉姑娘。”月儿淡淡地朝灵玉笑笑,“先前是李建太冲动,才导致这样的事发生。多有得罪了。” “原来那高个儿叫李建啊。”灵玉撅撅嘴,“也没什么,现在事情都弄清楚了,我也不介意。” “也多亏灵玉姑娘有这般气量。”白渊道,“月儿啊,今夜灵玉姑娘就在门中休息了,你给她安排一下住处吧?” “早就猜到您的心思,回门的时候我就叫姐妹们安排了,她们都想跟灵玉好好聊聊呢。”月儿微笑。 “你还真是机灵。也好,省得我这个老家伙费口舌了。”白渊终于是心情舒爽了些,半开玩笑似得自嘲。 “那就有劳月儿师姐了。”灵玉也很懂礼仪。 “不会。”月儿点点头,又问,“对了月宗,您可见到邵寒了?那孩子不是跟您一起回来了,现在却人影都找不着,我有些担心他。” “邵寒啊,说是去后山了,应该是去那里了吧。”白渊淡淡地说,“毕竟……哎,你去那里找他吧。” 见白渊欲言又止,月儿也是一股心酸涌上来,也没再多言,点点头:“那么我先告辞了。灵玉姑娘若是累了,就请上山麓木屋去休息吧。” “多谢了。”灵玉回应。她其实有些好奇,好奇两人谈话中的“那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但她最后还是没有问。 看着月儿朝阶梯方向远去的身影,白渊莫名心中一空,想着今天早些时候,林韵也是这样下山的吧?结果却是一去不复返。 白渊长叹一声,竟是一股哀情又涌上来:“林韵这么说走就走了,我从没想过……他竟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我。” “请前辈节哀。”灵玉也不知如何安慰。 “他连尸骨都没有留下,只剩那一身银袍,一对剑……”白渊有些哽咽,倒吸一口气,“明日傍晚,我就准备安排给他下葬了。立个衣冠冢,也算尘归尘,土归土了。” 灵玉点点头,沉默着。 “如果可以的话,届时我希望灵玉姑娘也能来参加。”白渊轻声道,“也算让我……我的徒儿能安息,告诉他,并不是我们四大门派之人下的毒手。” “当然,我会去的。”灵玉抿抿嘴。 接着两人便无言,在层层阶梯前驻足。灵玉看看白渊,白渊看看远方的银月。 夜意渐浓。 而此时的江流城,却是有人蠢蠢欲动。 第七章 染血江流(一) 江流城。 夜色翻涌。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宵禁,路上行人大多已回到住处或旅店准备休息。店铺也纷纷关门收摊,收起烛盏熄灭蜡烛,只剩连城的灯笼散发着淡淡的黄光。 夜巡的守卫也开始就绪,在城门附近三五集结,准备肃清街道。守卫们都打着哈欠,对这份差事并不上心,毕竟有谁敢宵禁后还在街上逗留? 一座两层高的小客栈中,看着守卫已经开始聚集,二楼房间里男人不禁皱皱眉头。他在木台前坐下,借着即将熄灭的烛光提起炭笔,草草地在小张草纸上收尾。 “任务完成,城中有玄冰堂人意外现身。我将连夜离开江流,前往金阳城,听候指示。”男人确认没有问题,收笔,将草纸卷起,起身走向床头的一只灰鹰。 他把纸卷装到鹰腿上的竹筒,扣好。老鹰动动脑袋,似乎有些不安分,那莹亮的鹰瞳中映出男人的脸庞。谈不上英俊,双目细长,眉毛淡薄,却是一副阴冷形象。 “去。”男人托着老鹰到窗前,一抬臂,老鹰也不吭声,直接向上飞走,身影消失在窗口。 男人也没再磨蹭,披上一身深褐色的袍衫,拿束带扣紧,又戴上手套。他在腰间布囊里摸了摸,确认了布囊里药草略微割手的感触,才放心地从踏上木台,轻盈地翻出木窗。 他在瓦片上踏过没有发出太大声响,得益于他的门派轻功。稳稳落地在客栈后街,四顾无人,他便若无其事地走出街巷,脚步却是不由自主加快。 尽管这样很容易引起怀疑,但他必须在今夜宵禁前离开江流城。如果留到明日,说不定虚月门的人会发现那姑娘并非凶手,再次下山抓人,到时候想脱身就更难了。 心中虽然略感压抑,但更多的是复仇带来的极大快感。男人低着头,竟情不自禁咧嘴无声地狂笑,身体也不由自主微微颤抖。 林韵啊林韵!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料到我这个老朋友还惦记着你吧! 他隔着布囊摸摸里面剩余的几株九泉草,简直想立刻放声大笑。但他还是忍住了,穿行在阴暗的街巷中,尽快朝最近的城门赶去。 时间所剩不多,几次他停下脚步探头朝大街上看去,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整齐的脚步开始回荡,那是第一班的夜巡队。 看了看北城门方向,离现在的位置还有挺长一段距离,而前方多为空旷场地,已经没有小巷可以隐蔽了。 男人皱皱眉头,戴上了黑色面纱,只露出一对尖细的冷眼。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今夜都要离开,哪怕要杀出一条血路! 要摆脱这些守卫离开江流城并非难事,不过若是拖到明天,想摆脱虚月门弟子的围捕那就麻烦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像是给自己壮胆。接着,他终于迈出左脚踏出小巷,整个人暴露在城中灯火之下。然后,他昂首挺胸,径直穿过铺满石砖的空旷地。 这无疑是个愚蠢的行为,但也是最直接的办法。不出所料,三个夜巡人转了一圈,领头的人在左侧隔着半里距离看见广场有人,厉声喊道:“喂!宵禁了,快回去!” 男人不禁一颤,心里还是稍微有些顾虑。迟疑了片刻,他刚抬起的右脚慢慢放下,然后假装没听到似得继续前行,却是加快了脚步。 见男人不听劝反倒更过分,夜巡分队的队长有些愤怒了,朝两个同伴招招手:“追上去!”接着掏出腰间的一个小铜哨,用力吹响。 略为刺耳的哨声惊扰了北城区。像是响应哨声一样,许多已经熄灯的人家窗口又亮起烛光,从其他方向又有更多的夜巡守卫出现了。城墙上,弓箭手的身影也一一浮现。 嘁,真是麻烦了。男人冷啐了一口,手不经意地放到衣袍下的硬物上。也许宵禁闯关本身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可事到如今,哪还顾得上什么对错!就算要血流成河,也有上面的人替自己收拾残局吧! 心意已决,一股阴冷之气从丹田传遍全身。男人身子开始发抖,催动内功,然后猛地朝城门方向奔去!速度极快,甚至可以和普通跑马匹敌! “拦住他!”守卫队长大喊,穿着一身铁甲笨拙地跑着,抽出腰间的铁片刀。 男人自然没当回事,他真正在意的是已经在城门下集结的不下二十名守卫和骑兵,以及城墙上站成一排的弓箭手。 见这个执意闯出的男人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城门下的另一个高阶守卫大喊:“城卫兵上去拿下他!弓箭手和骑兵先就位!” 一声令下,十几个身披铁甲的卫兵吃着刀剑长矛,怒喝着迎了上去! 男人不怯,也迎着冲上前,右手打开了腰侧的皮革包,手指以奇特的姿势并拢捏合。下一秒,他猛地甩手,一片片莹白的雪花样暗器出手! 暗器极小,仅比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飞行速度极快。这样成片打出,就真的像在飘雪一般,然而威力却比雪花大上千万倍! 冲在前面的几个守卫没反应过来,片片暗器已经深深嵌入他们喉中。五六个守卫捂着喉咙,几秒后表情痛苦,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呼吸,齐齐丢下了武器跪在地上,然后倒下。 众人见状都是一惊,几个后面的守卫也刹住脚步不敢贸然上前了。 男人冷哼,第一轮暗器攻击虽然准头还行,但远没达到自己预期的效果。看看还剩一半正在发愣的守卫,他立刻又甩出一波暗器。 这回中招的只有三四人。其他守卫回神,纷纷用兵器挡在自己没有护甲保护的部位,只听“叮叮”几声轻响,暗器被弹开后不见了踪迹。 这简直是骇人!这些守城之人从未见过如此暗器,竟在出手后不见了踪迹。形似雪花,难道真的是用冰雪制成? 一时间发令之人也瞠目结舌,竟是手悬在半空忘记下第二道命令。骑兵们也是看呆了,只有城墙上的弓箭手看不真切,却是见城下同伴们一个个倒下。 而这个冷面杀手没有迟疑,已经冲了上前,左手竟不知从何套出一个银色铁爪! 第八章 染血江流(二) “快上!快放箭!” 守卫队长已经蒙了,完全乱了分寸。自接管这一职来,还从未遇过如此危急的情况,他甚至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然而骑兵们都愣住了,看着这持爪放暗器之人猛地突进,在铁甲守卫间迅速穿梭,手起爪落,一道道血柱从守卫脖颈喷出。 “快上啊!”队长已经吓得腿软,喊到破音。这鬼哭狼嚎般的一嗓子终于是把骑兵喊醒了,但没人敢动,抓着马绳不知所措。 “他奶奶的!”接着不知是谁一声怒骂壮胆,狂喊着就提刀御马冲上前。像是受了鼓舞,其他几个骑兵也大喊着冲上前。 这下弓箭手有点懵了,生怕打起来后放箭会射到自己人身上,不少人提着木弓迟疑。就在他们犹豫的期间,男人又是右手探出,一片雪花散出。 骑兵们早有预料,都拿铁环刀在面前格挡要害。而他们还是没料到,这次的暗器齐齐飞向他们的马匹下盘,只听见接连不断的马嘶响起,几匹战马前蹄中招,一齐向前倾倒! “放箭放箭!”队长吼叫着挥舞铁刀,却是越来越朝城门下缩去。 弓箭手终于有了机会,一人搭上三支箭,几百只白羽箭瞬间离弦,铺天盖地如同暴雨! 男人冷眼一瞄,立刻双手合十,股股寒气开始快速流遍全身。箭雨散落,数十只箭重重地击中男人的各个部位,却是如金属碰撞般铿锵! 这不可能!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怀疑自己眼花了。明明都命中了呀!怎么却像打到铁块铜板上一般! 男人毫发无损,面纱下露出一丝邪笑,猛然伸手探爪,一把抓下离自己最近的马上骑兵。骑兵吓懵了,手忙脚乱地护着自己的脑袋,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两圈,发现脑袋还在。 而男人已经跃身上了那匹没有被暗器射中的马,狠狠策马,马匹一声痛叫抬蹄朝城门奔去! “停……停!快停下!”先前发令的队长见男人骑马朝自己奔来,握着刀的手抖得厉害。 男人有些血涌上头,死死咬着牙,抬着染血的铁爪策马冲上前!突然,脑中像是有一道枷锁瞬间扣紧他杀戮的欲望,让他挥爪的轨迹略微变更了。 “呀!” 擦肩而过的刹那,队长感觉魂都丢了似得喊出声。仿佛时间都静止在那一刹那。 没有血柱喷涌,没有人再倒地。有的,只是渐行渐远的马蹄声。 就这样过了几秒,都没有人动弹。最后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队长,颤巍巍地摸摸脑袋,再摸摸脖子,只觉得一丝凉意刺痛。看看手心,只有些暗红色的血。 那一爪,最终还是只留下了一道不深的划痕,却让所有人吓破胆。 而那刀枪不入的男人,已经策马远去。 山下江流城一片乱闹,山上却是对此毫不知觉。 与此同时,虚月山后山,一片石滩。 邵寒静静坐在一块大石上,目光空洞。大石上有个天然的凹槽,里面放了些他捡来的小石头。面前是一片不大的水潭,没有一丝波澜。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起了那些过去的事,邵寒不禁挑出一块暗色的石头,随意地甩向水潭。轻轻水声后,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 这时,身后树林中传来窸窣声。邵寒回神,竟是有点被惊到,扭头,却见一只纤细的手撩起细密的枝叶,接着是一身素白的身影走出。 “月儿师姐……”邵寒觉得有种似梦非梦的感觉,他现在甚至有点分不清,只是眨眨眼。 “你真的在这里。”月儿淡淡地笑,“月宗说你来后山了,我就猜你来这儿了。” 邵寒轻轻点头,却也是不知说什么。月儿也不说话,来到大石旁,躬身也捡了一块石子,然后扔向潭中。石落水花溅,两人却是无声。 半晌,月儿一声轻叹:“这地方,还是挺怀念的啊。” 邵寒望着那一池潭水,轻声道:“我还记得,那时候有师姐你,还有师兄,我们在这水潭边习剑……究竟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呢?” “说起来,应该有一两年了吧。”月儿道,“那时候你就跟我和林韵关系最好了,总是来找我们,还缠着师兄教你两招。” 说着两人都淡淡地笑了,却是转瞬即逝。邵寒抿抿嘴,无声喷了一丝鼻息:“是啊,我想起来了。那时候师兄也喜欢捡些石头,然后往潭里扔,说就是喜欢听那水灵的声响。” 月儿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是点点头,又往潭中掷了一颗石头。接着她轻轻一跃,也坐上了大石头。 “林韵师兄有恩于我。”邵寒忽然自顾自说起来,声音很轻,“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早就死在那一片废墟之下……这样想想,原来已经十七年了啊。” 月儿轻轻点头:“大家都知道,你和师兄的感情最好。”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却是不知怎么继续,忽然回想起那些过往。 十七年前的一个黄昏,一群江湖贼人袭击了虚月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名为邵家村,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那个黄昏,多亏林韵下山巡视了一圈才第一时间通知了江流城。接着他只身一人到燃烧的邵家村中寻找存活者,结果只有遍地蹄印令人心寒。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那一刻,木屋的爆裂声和火烧声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哭声! 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他寻声赶去,进入了一个快倒塌的木屋,扒开掉落的砖瓦和木梁,发现了一个浑身灰黑,已经快晕过去的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林韵心中一喜,急忙紧急把婴儿咽鼻中的灰用月华逼出,然后抱着孩子冲出,决定带回门中抚养。 那婴儿便是邵寒,现在已是个精壮小伙了,功法也有小成。 月儿想起十七年前,自己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从小被送来虚月门习武,也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不过师兄带回来这个小男孩后,自己也算是有个伴了。 转瞬十几年过去,邵寒十七岁,月儿二十七,而那牵起这段缘分的林韵师兄,却永远留在了三十五岁。 第九章 夜访江流(一) 月意深,夜色浓。 邵寒抱着膝盖坐在大石上,不语。几秒后,脑海中忽然闪过了模糊的画面,他竟开始微微颤抖,咬住牙,用力攥紧拳头。 月儿看他这样,不做声。她清楚现在他比任何人都难熬,一切言语在生离死别面前,都没有起死回生的神效。 “师姐,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邵寒忽然问,声音也开始发抖。 月儿看他不太对劲,竟有些胆寒,略带怯意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在想……十七年前,我也许本来就该死的。”邵寒的话让月儿有点出乎意料,“如果没有师兄,我早就死在那帮恶徒手下。你说……师兄的死,会不会是我害的?” “你怎么这么想!这两者根本没有一点关系!”月儿一惊,没想到他说出毫无因果干系的话。难道是被愤怒冲昏了头吗? 邵寒闭上眼,摇头,眼泪却止不住了。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一字一句都哽咽着:“他十七年前救了我,改变了我的必死之局。所以今天,他来替我还了这死局……” 月儿瞪大眼睛,哑然。她不知道这个师弟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这些生死命运,也不知他从哪听来这些死局等词眼。月儿觉得惊恐,面前这个少年的面孔忽然变得那么陌生。 愣了好一会儿,月儿终于缓过来,却是轻轻牵起了师弟的手,眼中带着月色般柔和的光:“不要再想这些了,这不是你的错。无论十七年前还是现在,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啊。” 终于,心里像是有什么柔软的地方被触到,邵寒流着眼泪看着她,不说话。渐渐的,呼吸开始平缓,身体也没有抖得那么厉害了。 “谢谢你,师姐。”邵寒抿嘴。 月儿轻拍他肩膀,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邵寒平复了一下心情,低声道:“我要为师兄报仇。” “你有这般想法,我不知该不该支持。”月儿道,“害死师兄的人是谁,我们还没什么头绪。连人都找不到,谈什么报仇呢?” 邵寒垂下头,一腔怒气又被搓平。突然,一个念头蹦出来,却是让他背脊一阵发寒。他抬头盯着月儿,眉头皱起。 “师姐你说……这次害死师兄的人,会不会和十七年前的事情有什么联系?”邵寒低声问。 月儿不禁一愣,指节抵着鼻尖下方思索了片刻:“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如果真的是这样……” 她忽然不说了,两人都陷入思考。 ---------- 说起来,十七年前邵家村一案,恶徒们至今还没抓到,却是传闻早已不在人世。 当年林韵下山时,那伙人早已烧杀掠抢逃离了。没有目击者,也没有留下能提供线索的生还者。过了有挺长一段时间,江流城中的人们才出来帮忙灭火,信鹰也飞往皇城报信。 很快皇城那边得到消息,天子震怒,当即下令一定要抓捕到这伙恶徒。很快一支由几名大内精英为首的搜捕队成立,开始在东部领土进行搜查,却是无果。那伙恶徒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没犯过事。 这事渐渐就过去了,搜捕队打算回皇城禀报,把此案归档为未解悬案,毕竟他们的精力不能都耗在这上面。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成了皇城久久不能摆脱的噩梦。 在皇城南部外的一个小村镇,夜晚,搜捕队十几人在那儿歇脚,估摸着明天傍晚前就能回到皇城。而这时,像是早有预料似得,一男一女两个蒙面人出现在村镇中。 皇城之下,这般打扮自然是引起了领队的大内武将的疑心,而那男女也不惧怕,倒正是来“接待”搜捕队的。 神秘男人不出声,只有女人发话:“你们要抓的那群人,我们已经解决了。你们就原话禀告皇上,以后就不要为这事操心了。” 领队的武将心中暗感不妙,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两人绝非善类。皇上的命令是死要见尸,这两人却私下解决了那伙贼人?他们怎么找到的?他们有什么联系? 于是冲突爆发了,十几个皇城卫士对付两人,本以为胜券在握,结果却是完全被压制。十几名精英战亡,只有一人被放走回皇城报信,却也是失明了。 第二日清晨,十几颗头颅被挂在村镇口的树梢上,吓坏了村中百姓。报信者也回到皇城,将这一切转述给皇上。皇上又愤怒又悲伤,竟是一夜间患上重病,倒床不起了。 十几条人命啊,都是大内精英,却连两人都敌不过。那是何方妖魔啊! 这事之后,皇城武备力量衰竭了许多,很快也捂不住传到了民间,为天下人所唏嘘。江湖中很多高手请愿要抓住那对男女贼人,大多数却只是耍耍嘴皮子。 当然也有人真去做了,不断寻找那男女的踪迹,却也是无果。这事直到今天都没个结果,也存在很多疑点。那对男女是谁?是怎么解决掉一伙贼人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切都没有答案。 记录邵家村事件和神秘男女的文件也被归入档案馆,等级为一级悬案,定名“大内之殇”。 ---------- 邵寒又拿起一颗石子,却是在手中把玩。大石头凹槽里没小石头了,他还有些舍不得扔这最后一颗。 “如果这次的事真和十七年前有关,那害死林师兄的人,会不会是那对外道双煞?”月儿眉头微蹙。外道双煞,便是对十七年前那对神秘男女的民间称呼。 “我不知道。”邵寒摇摇头,却是没了什么气力,像是困了,又像是无可奈何,“师姐也不知道,不是吗?” 月儿看着他,接着垂下眼帘,轻声道:“是啊,我也不知道。而且就算真是他们,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是谁,身在何处,我们都不知道。” 邵寒低叹了一声,不言。 “不过月宗一定会追查到底的。也许很快就会从门中挑几人前去玄冰堂,先问个清楚。水落石出前,要先把怀疑对象一个个排清楚。”月儿道。 邵寒点点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第十章 夜访江流(二) 将近子时。 虚月门弟子大多都休息了,门中一片静谧,月色如银。 邵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压抑难过,便起身推门出来走走。站在北侧山麓上,忽然看见山下虚月坛有几个同门师兄,还几个城里百姓,以及一身白袍的白渊。一群人不知在那讨论什么。 心中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邵寒穿着单薄的衣衫,布鞋都没穿好就沿着石阶快速跑下去。虚月坛上,师兄们已经开始随着城中百姓急匆匆往下山的石阶走。 “月宗!”邵寒在身后呼喊,一边喊一边快跑着过去。 白渊愣了一下,回头,却是表情急切,招招手:“山下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邵寒心中一惊,急忙跟着过去。一众人骑上骏马,急急地朝山下江流城赶去。 马背上,一个麻衣男人说话都在发抖:“一两个时辰前,当时马上就宵禁了,结果不知从哪冒出一个神秘人,硬是要冲关出城。北城门的几十个守卫出手拦截,却是伤亡惨重!” 虚月门众人听言都是大惊。白渊皱眉,问:“几十人都拦不住他?” 麻衣男人点点头:“我当时还在北街的宅中,离得比较近,虽然没看清那男人是怎么做到的,但真真切切是突破了几十人的拦截!守卫,骑兵,还有弓箭手!” 这下事情似乎变得棘手了,虚月门众人也瞬间把这突发事件与林韵师兄的事联系起来了。那玄冰堂的灵玉姑娘并非凶手,真正害死师兄的,可能一个多时辰前刚刚破关逃离! “月宗,要不要回山通知大家去追捕!”一个弟子急忙问。 “那人劫走了一匹马,现在这么久估计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麻衣男人又道。 白渊点点头,觉得言之有理。现在看来那贼人果真功法上乘,又劫了匹马逃离,现在再追捕也没多大意义了。他摆摆手:“追不上了,还是先去城里看看吧!” 邵寒和一个师兄共乘一匹马,坐在后面,脑子里却是空空的。 那个害死师兄的人……可能就在不久前逃离了?这可能是离那贼人最近的一次,更可能是最后一次能抓住他的机会,而月宗却说不追了? 下一秒,心中的积怒终于爆发,邵寒失去理智地大喊:“师傅!我们为什么不去抓他!我们人那么多!我们抓得到他!” 这突如其来的愤怒把大家都吓了一跳,白渊也是皱皱眉回头看他,张张嘴却说不出话。他又何尝不想去抓,被害死的可是自己最得意的门徒,虚月门的护法林韵! 可那贼人的确已经逃跑有一段时间了,而且心狠手辣。就算倾门出动,就算能抓到那贼人,那虚月门也必定会是死伤惨重!作为一门之主,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复仇! “师傅!我们去抓他吧!”邵寒已经急出眼泪,嗓子都哑了。 白渊终于耐不住了,厉色怒斥:“闹够了没有!” 这一声呵斥看上去像是带着巨大的怒火,却只有白渊自己知道,这是多么苍白无力。 邵寒不说话了,绝望般垂下头痛哭,脑袋抵着前面师兄的背后,双手死死攥紧。众人都不忍去看,沉默着策马疾行。白渊也不再去看,心里却更难受。 一行人很快抵达江流城。城中一片寂静,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已经宵禁了,宵禁后发生什么事都和自己无关,更何况守卫本来就是保护百姓安全的啊!抱着这种心态的人很多,所以大多数人都待在家中一直没出来。 只有少数人不顾宵禁令出来看了情况,看见惨死的守卫们时有人侧过脸,有人甚至呕吐出来。现在虽然尸体已经抬走了,但血迹还留在石砖上。 麻衣男人像是又回想去那些人的惨状,不禁干呕了两下。他表情扭曲地摆摆手:“我先回宅中了,你们去找守卫问问吧。伤者都送到护卫府了。” “多谢,你们先回去吧。”白渊点点头,接着策马甩门中弟子前往护卫府。拐过几道胡同,来到青瓦白壁的护卫府前,众人把马拴好,白渊扣响了铜门上的狮子门环。 很快有人来应门,是一个年轻披甲护卫。他开门后愣了愣,接着认出了白渊:“是白门主啊,请快快进来吧!” “多谢小兄弟。”白渊点头,率弟子进入府中。 这是个中等规模的四方院子,分前后庭,守城护卫们有时在此休息。此时正堂中,十几个守卫已经卸下铁甲,穿着布衫坐在木椅上,大多都是垂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见白渊携弟子前来,守卫们也只是摆摆手打个招呼,没了往日的精神。白渊心中一阵悲意涌上来,上前低声道:“各位,抱歉我来迟了。” 没人搭理,白渊也不觉得尴尬,只是默默让弟子们在堂外等着,自己踏了进来。先前在城门下发令的守卫队长也在堂中靠里,有些困难地抬起头:“白门主。” 白渊见他脖子上缠了一圈亚麻色绷带,一愣:“你这是怎么了?” “只是脖子受了点伤,没什么大碍。”队长努力想挤出一丝笑容,最后还是放弃了,叹气,“哎,我做了这么久守卫队,从没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这次是我失职了。” “我已经听说了大概的情况。这不怪你,而是那贼人太可恨。”白渊攥拳。 提起那神秘男人,队长又是不禁一哆嗦。他颇为痛苦地双手掩面,仿佛快要哭出来了,像是在自责,又像是在为死去的同伴们感到痛心。 他最后还是没有哭,重新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我当时完全乱了方寸,不顾一切地乱下令。如果我没有乱下令,我的手下也不会白白送死了。” 白渊沉默。这一天真是太漫长了,林韵不在了,江流城也被搅和得不安宁,而一切罪魁祸首,都是那该死的贼人! 痛定思过,队长又轻声说着:“我的兄弟们,现在都在后院躺着呢……躺在那些我以为很久以后才会用到的棺材里。” 第十一章 夜访江流(三) 白渊双目微合,愤怒和悲伤在胸中压抑。 他知道现在不是情绪化的时候,所以立刻开口问:“和我讲讲当时的情况吧。” 队长深呼吸几下,稍微缓和了情绪:“原本已近宵禁时间,那神秘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就朝北城门方向冲去……兄弟们都集结了过去,觉得拦住他没有问题……” “可那神秘人却是修法之人,而且功法很强。哎,现在想想,要是他没有那么强的功法,怎么敢硬闯北城门呢……”队长又是一阵感慨。 “那人有什么特征?这很重要,请尽可能地告诉我你记得的。长相特征,或者用了什么奇异招式,或者武器都可以!”白渊压低声音。 “那男人用面纱蒙住了脸……他骑马从我身旁冲过时原本应该准备杀我,但最后不知什么原因只是在我颈部划下一道血痕。”队长想起当时的情形,不禁哆嗦后怕,“不过我看得真切,那男人一对眼睛细长,十分阴险狡诈!” “眼睛细长……很好,继续。”白渊记下这一条,“他的武器或者招式!” “武器的话,他是左手套了个铁爪,衣袍下应该有个暗器袋,右手就不停放暗器。”队长回想着,“他使的暗器很小,像雪花一样晶莹,而且好像出手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铁爪,暗器。 白渊皱起眉头,这是玄冰堂的武器啊!难道逃走的那贼人也是玄冰弟子!一夜间怎么那么巧合在城中出现两个玄冰弟子!难道那灵玉姑娘根本就是个幌子,其目的就是掩护真正的凶手逃跑吗! 太多的疑点混搅在一起,白渊觉得一时理不清,原先对灵玉的怀疑又升起了,这个女孩会不会真的只是个幌子?她和那凶手有关系吗? “对了,那男人还有一个很诡异的功法!弓箭手们放箭击中他时,却根本伤不到他丝毫,还发出金属声响,仿佛那时他的身体就是一块坚铁!”队长忽然补充。 白渊无声呼出一口气,点点头。这就更确定对方是玄冰堂弟子了,不,或者说至少他修的是玄冰堂功法!听队长的描述,这是玄冰堂三阶功法,玄冰护体! 那贼人的功法原来已经修到门派三阶了吗,这样的水平即使放到大江湖中也算是数一数二了。白渊竟忽然有点小庆幸弟子们没接触那贼人,否则必定难免死伤。 只是想到这,心中又为林韵的死多了几分难过,也更下定决心要为徒儿报仇。 当下情况已经了解差不多,白渊决定和几名弟子留在城中镇守一夜,若是再有情况还可以应付过来。 ---------- 一夜无事。 这漫长的夜终于过去了,新的一天随着东海漫过来的晨曦开始了。太阳从海平线慢慢升起,阳光洒满海面,波光粼粼的,也落入城中,唤醒了东海边的江流城。 人们早早就出门了,晒晒太阳或是赶着去早集。城北的居民很多一宿没睡好,早上起来一脸倦容,却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闭口不谈,和往常一样与街坊们打招呼。 但昨晚那划破长夜的锐耳哨声大家都听到了,甚至有人目睹了神秘人闯关杀人的一幕。这些都是平民百姓,只想过安稳的生活,不敢提这种可能惹来麻烦的话题。 白渊早早告辞了守卫们,率弟子们回到虚月门中。 和守门弟子打过招呼,几人拾级而上,却见虚月坛上已有十来个弟子起来晨练。都是清一色的白衫,一对木制长短剑挥舞着,击出几式虚月剑法。 而这一众白衣旁,还有一个显眼的淡蓝身影。是灵玉,她也早早起来了,正托着下巴坐在石阶上好奇地看。也许是太入神,她甚至没注意到慢慢朝自己走来的白渊。 邵寒心情有些糟糕,一晚上没怎么睡,没什么精神。但不知怎么的,看到灵玉后他忽然觉得心里没那么堵得慌了。 “灵玉姑娘倒是起得早啊。”白渊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却仍然摆出微笑,“昨晚休息的如何?” 灵玉稍微愣神了一下,赶紧起来拍拍衣裙,笑笑:“昨天睡得很好,多谢前辈关心。月儿师姐和其他姐姐都很好……实不相瞒,我们晚上聊了挺久的。” 说着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山麓上的木屋,几个女弟子估计还没睡醒呢。 “那就再好不过。我还怕她们对你不友好,会欺负你,看来是我多虑了。”白渊点点头,“不过说起来,我今天还有些事想问问你。对了,你吃早饭了吗?” “早饭……”灵玉摸摸扁平的肚子,摇摇头,“没吃呢,因为我不知道去哪里吃。” 白渊看看坛上十几个男弟子,也是摇摇头:“这帮木头脑袋,一点不会招待客人。”说着转头朝邵寒摆摆手:“邵寒啊,灵玉姑娘没吃早饭。” 邵寒在原地愣了几秒,终于是迈开步子挪过来了,双手提着布囊,里面是刚在山下买的花卷,还是温热的。 而这些他自称是自己吃的花卷,其实本来就是给灵玉准备的。 邵寒有些木楞地过来了,撑开袋子递到灵玉面前,眼睛不知道往哪看好,假装淡淡道:“请用吧。” 灵玉看他这样觉得有点好笑,心里却是暖暖的,觉得这个不太善于言辞的男孩倒是挺善良的。她笑笑道谢,拿了一个热乎的花卷:“谢谢你,邵寒。” “不用。”邵寒点点头,却是不禁笑了出来。他扎紧袋子,忽然有点尴尬,不知该留在这儿还是回木屋中,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白渊自然看出了他的一些窘迫,解围道:“邵寒啊,你先回屋中稍微休息一下吧,我还有事和灵玉姑娘谈。对了,顺便回去告诉师兄师姐,中午之前我会召集他们讲些事情。今天傍晚,我们要下葬林韵。” 今天就下葬? 邵寒一怔,竟是没料到月宗如此计划。心里还没来得及好好再准备一下,就已经决定要下葬了。他一时说不出话。 但最后他还是没表示什么,只是乖乖点点头:“我明白了。”说着,自己孤零零地往山麓上去。 第十二章 黄昏之葬(一) 看着邵寒孤单上山的背影,白渊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灵玉也是朝着他的背影摆摆手,却是忽然有些恍惚。白渊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灵玉姑娘,我们去堂中谈谈吧。” 灵玉拿着花卷一边吃,一边沿着台阶继续上行,两人来到一块不算宽敞的方形场地。 这里只有一个不算大的殿堂,也是白渊平日休息的地方。殿前几根大木立柱撑起青瓦顶,木牌匾上刻着“虚月殿”三个大字。 “请吧。” 灵玉多了些敬意,左脚先迈过木门坎进到殿中。堂中不大,一块墙把前后的空间隔开了,几把木椅,一张木台。 唯一称得上引人注目的东西,应该就是墙上这幅巨大的横幅山水画了。底子是帛,画的是虚月山,用的是简单的笔墨,配一些青色红色颜料点缀,却是把虚月山的样貌绘得颇有灵韵。 “真是太美了……”灵玉看得不禁感叹。她长年生活在北岭,对这些中土东部的文化接触不多,而今见这一卷绝美丹青,喜悦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如果一定要在我门中选一件最珍贵的宝物,我想就是它了。”白渊像是颇为骄傲,信步上前,看看这幅水墨画,又转过头,“它是无价之宝。” 灵玉点点头:“的确是称得上无价之宝。在北岭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画,那边只有用厚厚的动物毛皮和骨甲硬物做成的装饰品。不过说起来……这幅画是谁画的呢?” 白渊不答,而是示意她凑近些看。灵玉也慢慢走上前,这才注意到右下角有一个方形红章,颜色稍暗,像是有些年头了。仔细辨识了一番,像是文字,但她却看不懂。 “这是作者的印章吧?是谁呢,我看不懂。”灵玉道。 “不错,这正是作者的印章。这幅画有些几十年了,是我祖父画的。”白渊有些恍神,“是当年在山脚下画的,找了个很好的角度。” 他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了,两人都沉默了片刻,白渊又开口了:“坐吧。” 灵玉在右侧的木椅坐下,白渊和她面对面坐,两人间隔了一条过道。 “灵玉姑娘,接下来我要问的事情,希望你能尽力配合我。”白渊的口气依旧是淡淡的,却多了几分严肃之意。 灵玉点点头,也稍微敛起轻松的神情。 “是这样的,昨夜江流城中又出了点乱子,有一个神秘男人连夜闯关出城了,并且造成了不少伤亡。据我从守卫那里了解,那个神秘男人很可能就是害死我徒儿的贼人。而更重要的是,他修的是玄冰功法。” “玄冰堂的人?”灵玉一愣。 白渊决定根据她的反应来进行判断,虽然这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他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性子直无所隐瞒,还是年少城府深。两个表现出来的都一样,却会导致截然相反的结果。 所以他只能继续提供自己了解到的线索:“的确,而且据我了解,那男人功法至少达到三阶,习得了玄冰护体。同时他的武器左手为爪,还使用一种很特殊的暗器。” “什么暗器?”灵玉不禁问。 “一种像雪花样晶莹雪白的暗器,体积很小,听说甩出后很快就会消失不见,就像雪花融化。”白渊道。 灵玉指节抵着人中,不禁皱起眉头:“按您的描述,这的确是我玄冰堂中的一种高阶暗器,名为吹白雪。” “吹白雪?”白渊问。 “没错。吹白雪很细小,却是威力巨大,最大的特点就是使用后很快消失不见,所以经常在尸体上找不到凶器。它的制作材料以北岭永冻冰为主,能炼制的人不多。”灵玉道。 “灵玉姑娘可有头绪?”白渊略微试探。 灵玉抿抿嘴,显得有些为难:“光知道这些范围还是太大了。我启程来东部前,师兄师姐们大多都留在堂中,能炼制并使用这吹白雪的人……我想不会在这江流城遇到吧。” 对灵玉的怀疑开始一点点解除了,看她努力思考的样子,白渊都不忍心去怀疑她和那贼人是同伙。 沉默片刻,他给出了最重要的信息:“那个男人的长相特点是,眼睛细长,眉毛比较淡,看起来很阴冷。请你仔细回想一下,你认识这样长相的人吗?” 在脑海里稍微思索了不到两秒,灵玉像是突然被惊到般不自觉一颤,半张着嘴,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起什么了吗?”白渊竟有些急了。 “是。实不相瞒,我是认识这么一个人……男人,是我玄冰堂的师兄。”灵玉一时间有点支吾,却不像是想隐瞒什么,而是有些难以置信,“可您真的确定吗?” 白渊点点头:“请你告诉我。” 灵玉好似在酝酿,几秒后终于还是开口了:“那个师兄叫北门孤,也算是我们玄冰堂的精英了。只是几年前他一次出山后,就再也没回来,直到现在都没他的消息……堂主就说他死了。” 白渊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如果昨夜闯出城的人真是他,我……这事我必须要回去禀报堂主,说北门师兄还活着,而且害死了四大门派的人!”灵玉有些惊慌,更多的是愤怒。 “按你所说,这个北门孤原本是你玄冰堂弟子,只是几年前失踪了?”白渊低声道,“现在看来,他已经不是你熟悉的那个师兄了。” 灵玉不禁攥起拳,道:“如果他真的是那凶手,那他就是玄冰堂的叛徒!” “事到如今,已经差不多明了。这个北门孤,我是一定要找到他的,如果真的是他害死我徒儿,我定要亲自复仇!”白渊用力咬咬牙。 “定然。要是他真的走入歪道,我灵玉愿意尽我所能协助抓获!我们玄冰堂的人自然也不会放任他继续作恶!”灵玉道。 “有姑娘这句话,我白渊先多谢了。”白渊抱拳,接着起身,展平银白的衣袍,“暂时就先谈到这里吧。再过些时辰,我要在虚月坛召集弟子们,宣布一些事情。” 第十三章 黄昏之葬(二) 巳时,三下锣声从虚月殿传出,回荡在虚月门中。 接着陆陆续续的,弟子们都从北侧山麓下山了,前后大概十几分钟,几百号人就差不多到齐了。 见人来的差不多了,白渊信步下石阶,来到几百人面前,检视一番,点点头。 他清了清嗓子,运足了气道:“孩子们!现在召集大家,实在是因为我们没时间耽搁了。我有事情要宣布!” 几百人听言都打起精神,没人出声。 “接下来,我们就要开始选出几个人,和我一同护送灵玉姑娘前往北岭玄冰堂。明天清晨启程!”白渊道。 明天启程?护送灵玉? 人群中有人议论起来了,叽叽喳喳的。白渊手掌下压示意大家安静,道:“事出有因。昨天夜里,一位神秘人强闯江流城,并造成了守卫伤亡。” 接着他具体地把这件事讲述了一遍,弟子们听得咋舌,一时说不出话。 待白渊讲完后,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们要启程去玄冰堂,和他们了解一下情况,同时把灵玉姑娘送回去。但此行可能会比较危险,因为我们不知道敌人是否在暗中观察。” “出于此因,这次去玄冰堂,我要亲自出山,并且除灵玉姑娘外,再携带三人上路。同行者的要求只有一个,功法至少达到二层。”白渊道。 此言一出,几百人中立刻有人忽然松了口气,大多都是那些功法还停留在一层的年轻弟子。而功法稍强的弟子则犹豫着,考虑着。 这一趟出行说实话没有丝毫利益可言,除了出去见识一番,可弊端却很明显,就是可能会搭上性命。 而且虽说这事有关为林韵师兄报仇,可人已故,真正想用行动去报仇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一时间,没人站出来,也没人说话。灵玉站在白渊身旁,也是抿抿嘴,不言。 白渊也料到这种情况,只是双手背在身后,默默等待着。他知道弟子们大概的想法,也很理解。 接着几秒后,第一排左侧,一个英俊结实的白衣男子向前踏出了一步。男子剑眉星目,束着黑发,目光锐利凝视着白渊,道:“月宗,我要去。” 白渊觉得有些出乎意料,却是对男子少了些以前的偏见,道:“好,太子黎,你是第一个。” 几百个弟子又有人议论起来了,却是压低声音,生怕被听到似得。被称作太子黎的男子又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转身,面朝众人,稍微扬了扬下巴。 议论声消失了,有些弟子噤若寒蝉。太子黎,虚月门护法之一,和林韵差不多的功法修为,性格上却是和林韵迥异,有种难以接触的感觉。 而且他和林韵之间有些小摩擦,两人私交只是一般,所以他选择参加这次出行实在令人有些意外。 太子黎双目微合,吸了口气,低声道:“我和林韵关系一般,甚至有时还会起争执,但他毕竟是我的同门。现在他不在了,我定要为他讨个公道!这里没有私人恩怨,而是责任!” 他这一席话让几个私下讨论的弟子没话说了,也稍微改变了他在大家心中的印象。曾经大家觉得他有些冷,有些奇怪,其实只是因为接触的不多罢了。 “说得好。”白渊沉沉地点点头,“那么接下来,第二人。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女孩子们不要太过谦让。” 白渊的话让一旁的几十个女弟子一愣,接着有人默默低下头,有人暗中用肘子碰旁边的女孩子,却是谁都不想去。灵玉看到了这一幕,心中莫名有点不舒服。 就在女弟子们差点就当着月宗的面推搡起来前,一个白衣女子站出来了,长发披肩,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月宗,我要去。” 众人目光投过去,正是月儿。 “好,月儿,你就是第二个。”白渊点点头,像是早就料到她会一同前行。 只剩最后一个名额了。白渊继续等待着,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目光却落在第三排的邵寒身上。就这么看了一会儿,他暗暗叹了口气。 他先前说的要求,若要同行,必须达到功法二层。而白渊清楚,邵寒的功法只是修到了一层上乘,还未突破。 所以提出这个要求的白渊,其实并不想让邵寒一同前去。他知道这孩子和林韵关系最亲,如今林韵不在了,一心只想着复仇的邵寒也许会做出什么出格失控的事。 可另一方面,白渊心底却莫名有些期望邵寒会站出来,说我要去!我要为师兄报仇!他怕要是这孩子真的说要来,自己会心软同意。 “想好了的,可以站出来了。同行的第三人,现在可以踏出一步了!”白渊声音洪亮,竟有些期待。 像是响应他的话语一样,人群中,第三排最左最右两侧,同时有两人迈出了一步,同时举起了手:“月宗,我要去!” 众人都是一愣。白渊和灵玉也怔了。 最后一个同行者挑选,却同时站出了两人。一个是面无表情的邵寒,一个是高个子的李建。 面对这样的情况,白渊有些犯难了。一边是一层上乘的邵寒,一边是二层初级的李建,按要求讲,李建是理论上的第三人,但白渊沉默着,迟迟没有宣布。 几百个弟子见白渊沉默不语,心中也是有些惋惜。他们都知道邵寒和林韵师兄关系最好,让邵寒同行也算情有可原。 就在大家都沉默的时候,李建开口了,却是对邵寒说的:“师弟,这一趟出去恐怕多有危险,你还是留在门中吧。林韵师兄的事,我们会妥善处理的。” 邵寒看向他,不说话。几秒后,他慢慢迈出步子,穿过人群走到第一排的空地前。李建叹了口气,也走上前,和他并排站。 见两名弟子都来到自己面前,白渊徐徐呼了口气,问:“李建,你怎么想?” “师傅,还是我去吧,邵师弟毕竟还年轻,功法上还欠些火候。我建议他留在门中继续修行,这次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吧。”李建道。 白渊点点头,觉得他说得合情合理,又问邵寒:“邵寒,你怎么想?” 邵寒漠然仰起头,淡淡地道:“我的功法已经突破了一层上乘。既然李建师兄也想同行,我提议,让我和他比试一场,赢的人去。” 第十四章 黄昏之葬(三) 白渊听言,不禁皱眉:“你说你已经达到二层?” “正是。”邵寒点头。 一旁的李建听了,皱皱眉,道:“师弟,你还是别逞能了。二层的考核标准是能用长短剑同时放出剑气,你做得到吗?” 邵寒转头看着他,淡然道:“我做得到。” 被这么一看,李建竟有点莫名紧张起来,道:“你别空口说大话!好!既然你说要比试,那就比试比试!” “好,那就依你,比试比试。”白渊点点头,竟有些期待起来,“你想在什么时候比试?比什么?” “比试的时间就定在下午,黄昏之前。比什么,自然是比武功。剑法和功法,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内,谁的剑先脱手落地就算谁输。”邵寒忽然提高了音量。 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一听要比试,大家都来了些兴致,稍微期待起来。 以剑脱手落地判定输赢,这倒是有点意思。若是纯拼实力,邵寒应该处于下风,但这个规则就让胜负变得有些不可预测,谁都不知道邵寒有什么战略。 白渊摸摸下巴,思索着,接着点点头:“可以,听起来很公平。李建呢?你有什么意见?” 李建摇头:“我没意见,这个规则可以接受。” “好!那时间就定在下午申时,地点就在这虚月坛,想来看的都可以来。”白渊宣布,“那么现在,大家可以去吃饭休息了。” 弟子们稍微舒展了一下筋骨,三五成群地往南侧山麓去了,也有弟子下山到城里去吃饭。几百号人很快就散去了,虚月坛上只剩白渊,月儿,邵寒和灵玉四人。 “邵寒,你的功法已经突破到二阶了吗?我竟毫不知情。”白渊道。 邵寒只是点点头,不说话。 “可你是什么时候突破的?你已经能同时放出两道剑气了吗?”白渊又问。 月儿在一旁见师弟面无表情,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小声劝了白渊一句:“师傅,您还是别问了,下午比试后就知道结果了。” 邵寒却像是不介意,只是忽然抬眼,看着白渊,低声道:“师傅,如果您知道愤怒的力量有多强,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了。” 说罢,他忽然就转身往山下去了,头也不回。只留下三人留在原地,白渊体会着他话中的意思,月儿则有些无奈。 倒是灵玉突然不知怎的,朝邵寒远去的背影挥手大喊:“邵寒!下午你一定要赢!我们一起去玄冰堂!” 已经走下台阶一半的身影停了停,像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转身。最后他还是没转身,却是摆摆手,继续往山下去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石阶下,白渊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 晌午已过,申时已到。 到了邵寒和李建比试的时候了,弟子们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了。虚月坛四周,山麓石阶上都站满了人,在中间留出个方形的空地。 白渊和灵玉也在石阶上站着。石阶上还放了一个带着铜锈的袖珍铜炉,上面插着一根烧着的香,一根没点燃的小半截香。 “大家稍微安静一下,比试马上就开始了。”白渊道。 人群中的谈论声渐渐低了下去,接着两位主角分别从两侧走入空地。邵寒一身银色剑袍,头发束起,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建,背上一把木制长剑,腰间一把木短剑。 李建也是差不多的装束,同样的练习用木剑,气势上却是更胜一筹。 两人走到离对方三米远的距离停下,抱拳行礼。场上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了,人们也不说话了。月儿在一旁看着揪心,灵玉也眉头微蹙。 “那么准备好!”白渊弯腰用残余的星火点燃另一只香,“比武开始!” 比武正式开始!两人几乎同时抽出长短剑,却是做出完全不同的动作!李建猛地向后跃了一步拉开距离,邵寒则猛然向前俯冲而去! 一上来就一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不少弟子都倒吸一口气。两人的起手处理都没问题,个子高的想拉开距离发挥手长的优势,个子中等的想近身用攻击! 李建没有犹豫,算好他冲过来的距离,忽然压低重心,挥舞长剑一击横劈。邵寒来不及多少,一瞪眼,长剑垂下硬生生挡下这一招,手腕却是被震得生疼! 他咬咬牙,借着反震的力道高抬右手,然后狠狠朝下劈去。众人目测就觉得这一剑距离不够,根本够不着李建,接着又是一惊,一道淡白色剑气随着下劈放出! 原来邵寒一开始就在凝聚月华准备择机释放剑气吗?那这么说起手的俯冲只是个幌子吗! 李建微微惊讶,没想到小师弟还有点想法。但这一道剑气威力还欠些火候,李建立刻双剑在面前交叉,剑气撞击上来被化解消散。 “看不出师弟你还挺不错!”李建由衷赞叹,也认真了些,运起了体内的月华。他双腿稍微分开,双剑交叉成十字,扛在右肩上。 众人一见这个姿势,都睁大眼睛。这是双月的起手式,可以同时释放两道剑气! 而让所有人更是发出惊叹声的是,另一侧的邵寒摆出了同样的姿势! “喝!” 一声喝喊带着雄厚的气劲,李建双剑凌空斜劈,两道白色剑气交叉击出,速度异常的快!而邵寒也没有犹豫,同样斜劈放出两道剑气,颜色和光却是黯淡了许多。 双月和双月撞击,产生的能量波动似乎让空气都震了震,一股无形的冲击力向周围散去。人群中竟有人不自觉鼓起掌,好像这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下一秒,邵寒放出的双月剑气被撞得散开,李建的剑气还颤抖着稍微保持形状。正当人们感叹师弟的功法还是略逊一筹时,邵寒早已闪身到左侧,双手持剑猛冲向前! 难道连双月都是幌子? 不顾人们的惊愕,邵寒已经冷着脸俯冲到李建身前,右手夸张地向后伸,像是要一记重劈。李建一愣,快速反应过来用双剑挡在身前。 然而,就连这重劈姿势也是障眼法。 邵寒突然左手抬起,用短剑的剑柄用力朝李建右手腕砸去! “啊!” 一声痛叫回荡在虚月坛上空,随着传来的是木剑落地的声响。 李建嘶地吸气,捂着被砸痛的右手,看着自己跌落在地的长剑,疼得说不出话。 第十五章 黄昏之葬(四) 比试结束。 整个过程甚至不到两分钟,连香都还没烧完。邵寒用了一连串假动作虚晃,让李建难辨真假,只得高度集中精神分辨哪招是真,哪招是晃。 可高度集中的弱点就暴露出来了,因为应对每一招都当做真招式应对,所以对突如其来的虚招很难及时变向接招,同时戒备上也会产生动摇,心理也十分矛盾。 于是在最后一下,邵寒作势冲上前要劈斩时,李建立刻做出格挡想防住这一击,却是忽视了手腕的防护,才露出破绽给了邵寒。木剑落地,李建输了。 众人眼见胜负已分,却是一片沉默,也没人鼓掌。他们总觉得这场比试说精彩也精彩,说不精彩也的确有点,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白渊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站在石阶上暂时没有发声。倒是一旁的灵玉开心地鼓起掌,笑着:“太好了!邵寒赢了!” 愣了几秒,白渊也大声宣布:“比试结束!我宣布,邵寒胜!” 人群中又过了一两秒,才响起不算热烈的掌声。邵寒像完全没听到似得,似乎有点恍神,收起双剑,抱拳行礼:“失礼了,师兄。” 李建一时心情还有点复杂,却是摇摇头,道:“既然有规则在先,我也输得心服口服!” “既然胜负已分,大家就可以先回去了!同行的第三人便是邵寒了!”白渊又说。 弟子们这就开始散去了。灵玉蹦跳着就下来了,双手背在身后,身子晃着,笑着:“看不出你还有两下子嘛!把那高个子唬得脑袋都懵了!” “只是稍微耍了几个假把式,毕竟规则是我提出的。”邵寒淡淡地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看来你早就想好了嘛。”灵玉笑笑,“那回玄冰堂的路上,就拜托你了!” “是啊,去玄冰堂的路上,邵寒你可要好好护着灵玉姑娘。”白渊也走过来,“毕竟路途较远,说不定会有什么威胁。” “那是自然,我定会保护好灵玉……姑娘。”邵寒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说话都不太顺了。 “不过你倒是有些战略头脑。”白渊又说,“说不定以后会成为了不起的战略家。” “承蒙师傅夸奖。”邵寒道。 李建尚未离开,捂着手腕走过来:“师弟下手还挺重的,现在手腕还有点钻疼。” “抱歉了,我当时也是心里有点急了。”邵寒略带歉意地抱拳。 “没关系!我能理解。”李建倒是很不在意。 “邵寒你也是,下手注意点轻重,好歹是你师兄。”白渊道,“不过说起来,李建,你是不是让着他的?” 李建一愣,随即摇摇头:“师傅,你要相信我,对待任何比试我都会好好准备,不存在让着对手这回事。师弟的确是长进了,我们都得承认。”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招式可以假,但做人不能假。”白渊点点头,“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为什么你想同行?说实话。” 李建一个阳刚男儿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偏头看看一旁的月儿,压低声音:“嘿,还不是因为有月儿吗,就想着路上好好表现一下,给她留个好印象。” 说到这,白渊和邵寒都笑了,李建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也没别的意思,毕竟人家月儿那么受欢迎!和同门搞好关系没什么的吧!” 他说得挺大声,月儿自然也听到了,掩着嘴轻笑:“我们关系还不错啊。” 大家都乐出声,一时间气氛活跃了些,好像那些沉重的悲伤都不复存在了。灵玉也笑得开心,邵寒没忍住多看了她两眼,只觉得一阵心跳加速。 很少笑的太子黎也淡淡笑了,邵寒自然也注意到了。 “师傅,看样子现在也没我什么事了,我先去找李门主擦点药。”李建道,正想提傍晚下葬的事,一向心直口快的他难得及时止住了。 “好,快去吧。”白渊道。 李建往南侧山麓上去了,虚月坛上只剩下要同行的几人。白渊,灵玉,邵寒,月儿和太子黎。 白渊没来由地轻叹一声,双手负在身后:“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了,一路向北前去北岭玄冰堂,预计要花费七到十天。此次出行要保证把灵玉姑娘安全送回门派,同时找玄冰堂堂主了解情况。” 几人点点头。月儿忽然问:“可是师傅,我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内,门中岂不是无人镇守?” “这点无须担心,我们有星月老人和李门主就足够了。”白渊道。 “星月老人?”月儿一愣,不禁看向星月洞府的方向,心中生疑。那个一天到晚都在洞中钻研古籍典卷的老人,为什么白渊会这么信任? 邵寒也不禁问:“我以前去拜访星月老人,和他聊了聊。他说他根本就不会什么武功,剑气也只能放出一丝。” 白渊摇摇头,淡淡笑着,却是不再接这个话题。 他接着说:“眼下也已经是十月了,北岭那边必定天气寒冷。我们常年生活于这气候怡人的东部,必然难以适应那边的环境,沿途还得购置些厚衣物。” “是呀,北岭那边可冷了。”灵玉道,“虽然我们玄冰堂弟子修炼御寒功法,但还是要裹得厚厚的,吃些暖和的食物。” 几人都是表示理解。月儿又道:“那么先说一下路线吧,师傅?虽然有灵玉姑娘带路,但我们也得稍微先了解一下比较好。” “路线的话我已经差不多计划好了。”白渊道,“明早出发,大概第二天傍晚前能到达金阳城。接下来我们不走大道,沿西北方向一路直上经过几天骑行进入北岭。” “西北直上路程较短,但应该路途稍微艰辛,地图上标记的城镇休息处也不多。我也没有走过,但我们赶时间,所以选择直上。”白渊又道。 几人听了,都是没有异议。灵玉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她并不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大小姐,所以对这样的决定并没有什么不愉快。 “那么暂时就这样定了。”白渊默默呼了口气,“先散了吧。傍晚的时候,大家都在虚月坛集合,我们……要去后山下葬林韵。” 第十六章 黄昏之葬(五) 同日,黄昏。 暮色初涨,夕阳的余晖斜映着虚月山,却是没多少温度。山里凉凉的,没有风,有归巢的鸟在鸣叫。 虚月坛上,几百号弟子都聚集于此,整齐地站成几列。每人都穿着素白的衣袍,头发束起,有人低着头,有人小声啜泣。没有人说话。 灵玉也来了,在队伍稍微靠前的地方,没穿那身蓝裙子,也换上了白色衣袍,发带也用白布条束起。看看一旁的轻质木棺,她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又有些过意不去。 四个弟子抬着木棺,在队列靠前的地方。棺中没有遗体,只有一套银黑相间的剑袍,一个轻质发冠。 林韵生前的武器,一对精钢长短剑没有放进去,却是被留在虚月殿中珍藏。 邵寒站在灵玉身旁,月儿也在一侧。白渊站在队伍最前,轻声道:“出发吧。” 于是一众人默默迈开了脚步,沿着石阶下行,从大门出去,又绕向平坦的土路往后山前行。 一路上没人说话,就连脚步声也轻轻的,只有砂石偶尔发出轻响。 邵寒一直低着头走,步子有些轻飘飘的,脑袋好像也是空的。灵玉在他身旁走着,忽然看得心中难受,一时间不知怎么想的,伸手去轻轻拍他的手臂。 可能是同情吧?又或者是被他的哀意感染了。她不清楚,只知道这个男孩在这一刻忽然有些牵动她的心。 邵寒如梦初醒,怔怔地看着她。灵玉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地收回手,张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抿起嘴唇,点点头。 邵寒看她这样,也是愣了一下,接着他淡淡地勾勾嘴角,也点点头。两人什么也没说,却都是一股莫名升起的暖意在心中流过。 后山的碑林到了,植株较茂,叶子却是落了很多了。已是十月,遍地是金灿的落叶,有些还盖在了石碑上。 大大小小的石碑一直往山坡上蔓去,都是虚月门中的前辈和弟子。其中衣冠冢居多,毕竟江湖之人,能被安葬者只是少数。 白渊轻轻扫去一个石碑前的落叶,看了看上面的刻字,没来由叹了口气。“第二代月宗白玉衣冠冢”,几个大字刻在石碑上,仿佛藏着一段故事。 “母亲啊,我来看看您。”白渊有些惘然,轻抚石碑,“已经快三十年了。” 弟子们都不说话,看着白渊在上代月宗的衣冠冢前感慨回忆着。但说是衣冠冢,其实冢下什么都没有。白玉的遗体和衣物都没有找到。 “您走以后,我收了个很棒的徒弟。他叫林韵,是个有活力有天赋的孩子……其实也就我叫他孩子,他今年都三十五岁了。” 白渊不说了,又看着那石碑一会儿,然后默默起身,淡淡地说:“继续前行吧。” 弟子们又继续前进了。灵玉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玄冰堂弟子,此刻却并没有尴尬,那种绵绵的情谊让她自然而然融入了这氛围。 没走几步,一个新挖好的土坑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白渊停下了,弟子们也停下了,四个挑棺的弟子默默走上前,将木棺落入坑中,然后收好扁担和麻绳。 这一刻最终还是到来了,到来的那么快。几个女弟子已经忍不住哭出声了,情到痛深,她们掩面哭泣着。 受到这情绪感染,其他男弟子也垂下头,用力地吸着气,脖子上的筋都吸得凸显,硬是不流泪。 “尘归尘,土归土。”白渊也努力压着情绪,低声说着,“林韵,你好好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了。” 他说着,示意灵玉上前。灵玉点点头,轻步来到土坑冠冢前,双手放在体侧。她先是鞠了一躬,酝酿了一番,道:“虚月门的林韵师兄,你好……我叫灵玉,来自北岭玄冰堂。” 灵玉稍微有些拘谨,轻轻搓搓手:“虽然我们素未谋面,但我相信,如果我认识你,我一定会敬佩你的。你一定是个好人……对了,报仇的事,就交给我们吧。我们已经明确了目标,我灵玉定会尽我所能!” 她说着觉得差不多了,又鞠了一躬,看了看白渊,然后退下了。白渊点点头,示意月儿上前。 月儿深吸一口气,来到土坑前,看着木棺不语。接着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林师兄,我们同门十几年。情深义重,片言难叙……请先受我一拜。” 说着,她身体竟有些止不住颤抖,嘴唇也颤抖。月儿大大地吸了几口气忍着泪,然后在众人面前跪到地上,前额叩地,稽首跪拜。 弟子们都是一怔,却是一股悲意更浓。稽首是九拜中最隆重的一种,而此时此刻他们对月儿的跪拜并不感到唐突。 “常言道长兄如父……你我虽……虽无血缘关系,但在我心里,就是我最好的大哥……”月儿缓缓抬起头,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泪,啜泣哽咽着。 她就这么跪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也没有拍一膝尘土,好像要铭记这一刻似得。她声音也颤抖了:“来世……还做我的林韵大哥可好?” 白渊也动了感情,咳了一声,不说话。 邵寒看得难受,心中的悲痛无以复加,硬撑的坚强瞬间崩塌了。他直接跪倒在地,把脑袋埋在臂弯里恸哭,哭得撕心裂肺,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众人见他哭得这般令人心碎,有人叹气,有人也跟着哭起来。灵玉站在一旁不知是安慰好还是让他哭个痛快,只是干着急。 白渊见邵寒这般,心里也是难受。最得意的徒儿不在了,小徒弟伤心成这样,他又好受得到哪里去! 他不再犹豫,也没有问邵寒想说的话,当即下令:“铲土吧。” 四个弟子接着拿起铲子开始铲土了,一铲一铲往棺材上盖。没有鲜花,石碑也还没刻好运来,棺材却已经慢慢被土石掩盖看不见了。 邵寒大哭着,气都喘不上来,听着小土坑被填起。 土坑里是木棺,木棺里没有人,却埋着他已死的心。 第十七章 碧血玲珑(一) 林韵被下葬同日,夜晚辰时,几十里外的金阳城。 金阳城算得上是当今皇图之下较大的城市了,地处金山以阳,于江流城西北几十里地。此处土地丰饶,物阜民丰,同时也是一个重要的交通关口。 由于发展快,城市繁荣,每日进出城的流量也大,所以金阳城通常不设宵禁。 现在虽然是晚上辰时,但仍有不少旅客行人进出城市,街道上也是熙熙攘攘,一派热闹景象。 北门孤骑着马慢慢行在城外小路上,看着进城的队列,心中有些不安。他杀了人,从江流城一路逃跑,只敢在无人的树林中休息,然后赶到金阳城。 可现在他连城里都不敢进去了。杀了人,有自己画像的通缉令一定会在三天内贴满各大城市,到时候可谓是插翅难逃了。 随着离门口越来越近,北门孤愈发焦躁起来。原本杀人闯关这事是根本不会发生的!自己只是按照上头的命令暗杀林韵,事后谁都不会发现的! 可问题出就出在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身上!北门孤对她稍微有点印象,却是并没有什么交情。 他因为胆怯又有些有恃无恐,于是在这种矛盾之下他头脑发热选择了硬闯江流城。现在他稍微冷静下来了,只有后悔和更大的恐惧。 离开江流城那一夜送出的信鹰,到现在一天一夜了还暂时没消息,按理说应该已经该有回复了。北门孤已经有种被上头抛弃了感觉,因为自己这次捅了大篓子。 他真的怕了,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拉住马绳停下,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通缉消息会不会已经传到这边了?今天能收到上头的回应吗?城中会不会有人发现自己的异常? 他开始有点崩溃,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牙齿也不停碰撞。安定的生活,能无所惧怕随意江湖的生活马上就要远去了,自己将作为在逃犯人,被各门派和朝廷追杀! 北门孤只觉得有一口气顶在喉咙冲不破,他就快窒息了,想咳都咳不出来。 然而物极必反,一瞬间他猛然一个激灵,呼吸忽然顺畅了,身子也不抖了,倒是异常冷静了下来。 因为他运功抵达全身,寒气让他镇定下来。北门孤自顾自摇摇头,又牵起马绳慢慢前行。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上头也许只是还没回应,不会抛下自己不管的! 这样想想,他镇定了许多,继续骑着马往城门去。一身夜行衣和面纱都已经换下了,他现在穿着一身朴素的淡蓝衣裳,一双黑色长筒布靴,头发束起。 北门孤忽然有点怀念,怀念曾经在玄冰堂的那段时光。北岭很冷,堂中却温暖,燃着大火盆,一众人围着火盆烤火,说说笑笑。 他也曾爱过那段过去,但心中的火一直无法平息。林韵,这个和自己比武过几次都胜出的优秀人才,北门孤一直嫉妒又恨。 天性如此,命踪难觅,北门孤最终选择以失踪来告别门派,这些年一直苦练功法,甚至染指外道,就是为了能打败林韵,哪怕一次也好。 后来他遇到了她,那个女人,从此走入歧道。多年后得以炼制九泉寒毒,并以玄冰堂弟子的身份挑起门派间的矛盾,而最好的方法就是杀人。 被妒火冲昏头脑的北门孤,自然第一个想杀的就是林韵。于是在江流城,他用九泉寒毒奇袭了下山的林韵,然后冲关潜逃。 可北门孤现在已经后悔了,后悔杀了林韵。他本来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只是太过要强好胜,才会今日将自己置于绝境。 也许遇到她,修炼外道功法,本身就已经是大错特错了。 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一步错,步步错,他不得不一步一步继续往沼泽深处走,哪怕最后死于自己犯下的错! 金阳城的守备力量比江流城强大,入城虽然不用进行什么检查,但两侧都是披甲守卫。在这带着力量的目光凝视下进城,心怀不轨的人自然会心虚。 北门孤强装镇静,下马,牵着马绳进城。巨大拱门下,他双目微合,慢慢走过。两侧守卫看着他就这么走入城中,不做声。 “等一下。”突然,一声低沉的嗓音从左侧传来。北门孤猛然瞪大眼,强压着手抖扭头看去,却是发现说话的守卫正看着身后的一个进城者,和自己没有关系。 北门孤无声呼出一口气,不禁加快了些脚步牵着马进城,最终还算是无事。他成功进入了金阳城,可以稍作休息,但仍不能放松警惕,谁都不知道通缉令什么时候会张贴出来。 他不准备逗留太久,只要一接到上头的回信就立刻离开金阳城。 不过当下,北门孤只觉得饥肠辘辘,一路上没好好吃过东西。他饿得难受,一阵眼花,骑上马开始往城中去。 不愧是大城市,城中饭店客栈也多。时间已晚,其中多半没什么客人,有些店小二都已经开始擦桌子摆凳子,准备打烊了。 北门孤没心情再去挑选了,来到一较偏僻街道,这条街道离城门很近。 左侧一家“玲珑客栈”吸引了他。他将马匹拴在一旁的马厩,在门口打量了一下这个不大的客栈兼饭店,店小二正在抹桌子。 他不管那么多,迈进去。 小二看见有客人来了,愣了愣,笑笑:“客官,住店吗?” “厨子还在不在?我现在很饿,给我弄点吃的,不住店。”北门孤低声道。 “厨子……还在,只是我们已经过了提供饭菜的时间了。”小二略带歉意地笑笑,“客官若是要吃饭,还请到其他家了。” 北门孤摇摇头,上前了一步,不言,脸色却稍微沉了下来。店小二只觉一阵寒意窜上来,不禁向后退了两步:“这位客官,我……我们真的已经不提供了,请不要为难……” 店小二话还没说话,北门孤又上前两步,已经走到小二身前,俯视着他。店小二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仿佛快窒息。 北门孤解下腰间的布囊,面色阴沉。然后,他抓住小二的手,把布囊塞到小二手里。 “这些碎银拿去……请通知厨子,做点吃的。” xxxxxxxxxx (喜欢的朋友请点一波加入书架收藏!感谢支持!晚上20:50还有一章,以后更新时间大概都是这样) 第十八章 碧血玲珑(二) 一大碗热腾腾的阳春面摆到方木桌上,撒了些葱花,放了个卤蛋。 当然还不止这些,一大盘切好的牛肉摆在旁边,将近有一斤。一双木筷一个瓷碗,一碟放了蒜的酱料,一壶刚烧好的碧螺春。 “后厨没什么料子了,集市也收摊了,做不出什么珍馐玉食,只有这一碗面,一碟牛肉了。”店小二在一旁说着,“客官可还满意?” “满意……太满意了。”北门孤简直被感动了,大口吃了一口面,更是快流出眼泪,“真是太好吃了!” “那是了。我们虽然客栈不大,厨子的手艺可是不错。”小二笑了,打开钱袋,数了几块碎银,又多拿了两块,然后把钱袋还给北门孤,“这些钱稍微犒劳一下厨子,多的我们不要。客官您收好。” 北门孤正在大口吃面吃肉,忽然就怔住了,愣愣地接过钱袋。店小二冲他笑笑,他忽然就有流泪的冲动。 “客官请慢用吧,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请到后院找我。这个点住客们差不多准备休息了,还请您不要弄出太大声响。”店小二稍微鞠了一躬,然后往后院去了。 北门孤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柜台屏风后,只觉得心底有什么柔软被触碰到了。他一直强撑着,用冰冷武装自己,却被小二这个举动给莫名感动了。 他又不禁颤抖起来,抖得厉害,竟是悲伤了起来。 但他不再后悔了。哪怕这是今生最后一顿好饭好菜,北门孤也觉得值了。 正在北门孤感慨之际,突然一声熟悉的鹰唳从右侧木窗外传来。北门孤一怔,侧头看去,只见一只灰羽信鹰从窗外飞进客栈,却是越飞越慢。 北门孤稍感异常,抬臂去接信鹰,可信鹰像是没了力气一般越飞越低,发出无力的哀鸣。北门孤连忙双手去捧,这才在信鹰摔到地上前接住了它。 他瞪大了眼睛。信鹰躺在他手心里呼吸急促,鹰瞳圆瞪,胸脯不断起伏,却是一点声音发不出来。而在它心脏上,一根细银针嵌入其中。 是谁……是谁干的! 北门孤只觉得血往上涌,怒火瞬间点燃! 然而下一秒,当他打开信鹰腿上的竹筒,发现没有回信的刹那,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压过怒火充斥全身。他只觉得全身都像坠入冰窖一样,连发抖都忘记。 一阵阴冷的风穿堂而过,随着从门口传来的清脆铃铛声,让北门孤惊得瞪大了眼睛。他压抑,甚至忘记呼吸,僵硬地侧过头去看。 客栈正门,一个年轻女孩踏了进来。约摸十七八岁,梳着双丫髻,一身翠绿锦衣,一双淡青布鞋。她抿着嘴,带着淡淡的笑,是那么可爱惹人怜,北门孤却仿佛见鬼一样。 女孩双手背在身后,颇为俏皮地走了进来,声音也带着花样的甜美:“北门哥哥,好久不见啊。” 北门孤强压恐惧,点点头:“血玲珑。” 血玲珑笑笑,继续踱步向前:“今儿个月色可是好啊,虽然天气有点冷。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开心呢。” 北门孤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这些客套话开场,一时心里没底,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也是刚刚抵达金阳城。” 血玲珑来到他面前,北门孤只觉得全身瞬间绷紧,好像随时都会展开一场血战。但并没有,血玲珑只是拍拍他的肩,道:“看来你还没吃完。先坐下吃吧,边吃边说。” 她有说有笑,对北门孤手中已经死去的信鹰视若不见,仿佛已经默认了这就是她的杰作。北门孤摸不清情况,但更是惧怕起来,却也只能乖乖坐下,把信鹰放在地上。 血玲珑,这个姑娘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她如今就是那女人的代行者。 看上去只是个年轻活泼的小姑娘,可毕竟是那女人一手抚养大。残忍冷酷的程度和她母亲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北门孤和她打过几次照面,关系不亲密,甚至都算不上朋友。但他深知这女孩绝不简单,而且这次在此的偶然遇见,绝非偶然。 血玲珑和他面对面坐下,双手轻放在桌上,看着他不说话。她微微勾着嘴角,带着颇为可爱的微笑,换作谁都会不禁放下防备,不由自主想去接近她。 只有了解的人才会警觉,才会打起十二分精神防备。 北门孤被看得难受,垂着脑袋,算是吃不进去了。 “眼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北门哥哥今晚是准备在哪落脚啊?”血玲珑托起下巴问。 “没打算在城中久留,准备在收到回信以后……连夜离开金阳城。”北门孤低声道。 “那你收到回信了吗?” 北门孤一顿,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收到回信,那不如在这金阳城多呆一段时间吧?”血玲珑依旧笑盈盈,从她脸上感受不到一点邪气,却是那么渗人。 北门孤快受不了了,这种心理上的折磨更让他难熬:“不了,我还是早点离开吧。” “急什么,这寒露十月,一直在路上奔波多累啊。倒不如在这金阳城好好休息一下,哪怕下一秒就会死,也死得舒服啊。”血玲珑笑。 这番话终于让北门孤崩溃了,他狠狠地咬牙,瞪着血玲珑,一字一句道:“血玲珑,你到底想干什么。” 血玲珑见他已经扛不住压了,却仍然抿嘴笑着,只是左手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小草纸卷。她展开,念着纸上的内容:“任务完成,城中有玄冰堂人意外现身。我将连夜离开江流,前往金阳城,听候指示。” 北门孤猛地一愣。 “唔,是你写的吧?看字迹也像是你的。”血玲珑若有所思地自顾自点头。 “你截下了我的传书!”北门孤怒火中烧,紧攥的拳头指节咔咔作响。 血玲珑歪歪嘴,摇头,右手又多了一个纸卷。她展开这个纸卷,放到桌上慢慢推到北门孤面前,展开。 北门孤看到那纸卷上的内容,只有几个字,却是觉得血都冻住了。 除掉北门孤。 篆章:醉饮天阙。 xxxxxxxxxx (喜欢的朋友请点一波加入书架收藏!感谢支持!另外每天白天更新时间改为13:55,请大家注意!) 第十九章 碧血玲珑(三) 除掉北门孤。 北门孤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一样。他没有中毒,也没有被偷袭,而是被这几个字惊得呼吸都压抑。 “既然已经看到了回信,那你是不是打算离开金阳城了?”血玲珑稍微敛起了笑,“不过你还是不要为难我,毕竟二当家的醉饮天阙印举足轻重。我若是违命,那也不会好过的。” 北门孤不答,身子再次开始发抖,抖得很厉害。因常年修炼寒性功法,再加上外道真气的互冲,一旦情绪激动他便很容易发抖。 “不过,你先不要太紧张。”血玲珑忽然道,“我要是想除掉你,有不下三次机会可以动手。” 北门孤现在如同身置冰海,一片漆黑,然后上方出现了光。他怔怔地抬头,望着女孩。 “你在江流城杀人闯关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血玲珑道。 “你……怎么会……”北门孤有些难以置信。 “你在信中的确没有提到,但我也确实是知道了。不用猜了,答案非常简单,也对你非常不利。”血玲珑道,“城东那边,你在江流城杀人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就在不久之前。” 北门孤瞪大眼睛。 “不过别着急,这段时间才是最安全的。传来的画像肯定只有一份,衙门的人估计正忙着弄通缉令,根本不会想到那个杀人者已经潜入这金阳城中。”血玲珑勾勾嘴角。 “血玲珑……你到底想怎么样……”北门孤忍不住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快崩溃了。 血玲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声问:“你说,二当家为什么要我除掉你?” 北门孤猛然一顿。 对啊,为什么二当家要除掉自己?按理说杀人闯关的事情应该还没传到二当家那里,难道……二当家原本就计划此事后杀人灭口? 这样一想,一阵寒意传遍他全身,但更多的是被抛弃和被欺骗的巨大受挫感。北门孤痛苦地闭上眼:“我没有价值了。” “也难得你想清楚了。”血玲珑道,“不过没有价值,这句话不对。不然,我早就杀你了。” 北门孤情绪激动,呼吸急促,声音却异常平静:“我……还有什么价值?” “先告诉你吧,其实你有很多选择,只是有的比较难以实现罢了。”血玲珑道,“第一条路。二当家的醉饮天阙印固然有分量,但只要能弄到大当家的篆印,就能免你一死。” 北门孤眼中的光黯淡了几分。血玲珑点点头:“不过你我都清楚,这事难于登天。所以你的第二条路就是,被我杀死。” 北门孤摇摇头,不说话。 “当然还有第三条路,就是你现在逃离这里。不过这条路我并不推荐,因为你最终只会死得更惨。我会追杀你,上头会派人追杀你,金阳城,江流城……江湖豪杰都会追杀你。你的项上人头可值不少银子。”血玲珑道。 北门孤苦笑一声:“留给我的选择,都是死路吗?” “常言九死一生。你的运气算好了,现在是三死一生。”血玲珑忽然压低声音,“第四条路,我带你离开这里,至少能让你多活一段时间。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北门孤眼中快熄灭的光重新燃起,犹如绝处逢生。他竟有些按捺不住激动,双手撑着桌子站起,一字一句:“你所言当真?” “自然当真。只是,就怕我要你做的这事,你做不到。”血玲珑眯起眼睛,“或者说,你不敢做。” 北门孤正想开口,只听后院传来一阵脚步。他张着嘴没发声,血玲珑则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自顾自地倒茶。 店小二从后院出来了,肩上还搭着一条白色粗抹布。见又有一位客人来到,他略带歉意地笑笑。北门孤看着他,然后几步走了上去。 “客官,这位是您的朋友吗?不好意思,如果你们都不住店的话,我们就准备关门打烊了。”店小二低声说,“您要是吃完了的话……可不可以,请明天再来呢?” 北门孤还有些颤抖,神情怪异。店小二看着有些害怕,也不敢硬赶他们走。沉默片刻后,北门孤忽然拍拍小二的肩膀,然后轻轻把他往后院方向推去。 “客官,这是……”店小二有点茫然,却也是预感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北门孤摇头,低声道:“想活命的话,就不要问了。这些银子拿去,好好待在后院。半个时辰后一切都会平安无事,而在这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要靠近前庭。” 说着,北门孤把钱袋又放到小二手中,让他握紧,然后推着他到后院,关上了后院和前庭间的双扇木门。插上门闩前,北门孤看见了小二惊恐的沉默,抱着钱袋发愣。 把后门关上,北门孤又回到前面把正门也关上,拴起来。 “前后都拴住了,是有什么打算?”血玲珑忽然问。 “我的打算,那就要看你的要求了。”北门孤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血玲珑指尖轻点桌面,先是嘬了一小口茶,接着才低声道:“想必你应该听说过《沧海赋》吧?” 北门孤一怔。 “曾经的江湖第一人叶岚,曾花了数年时间游历五湖四海。从中原出发,走遍了东南西北,拜访了各个门派,经历了各种事情,最后将他的这段经历记录了下来。”血玲珑道。 “我自然是知道。叶岚的《沧海赋》虽称是游记,但实际上则是记录了五种绝顶功法。他将此赋分为五卷,分别赠予五人……你难道对《沧海赋》感兴趣?”北门孤皱眉。 “不错。”血玲珑此刻的神情完全不同了,不再有少女的可爱,却带着贪婪的笑,“《沧海赋》中的北卷《极北寒》,就在你们玄冰堂手里吧。我要你……去帮我拿到它。” 北门孤滞住了,不言。此刻,他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一片漆黑,拳头却不由自主攥起来,越攥越紧! 良久的沉默后,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双目微合,一字一句道:“想都别想。” xxxxxxxxxx (喜欢的朋友请点一波加入书架收藏!感谢支持!) 第二十章 碧血玲珑(四) 血玲珑的眉尖抽了抽:“你最好再考虑一下。” 北门孤摇摇头:“不用考虑了。如果你执意要我玄冰堂的北卷《极北寒》,那我现在明确告诉你,不可能帮你拿。” “都已经是个叛门之徒了,还说什么你玄冰堂。”血玲珑终于不笑了,声音冷下来,“想不到你这个叛徒,却不肯帮我这个忙。” 北门孤内心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眼中流露出凶光,却是无话应对。她说得对,自己本来就是个叛徒,又有什么资格提自己的门派呢? 自己朋友不多,更是没有生死之交。也许在他人眼里自己是个阴险狡猾的家伙,而且心狠手辣,但那些只是为了掩盖脆弱的内心。 “我虽是叛徒,但不会做对门派不利的事情。”北门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带着淡薄的白雾,“如果你让我去刺杀皇上,我都可能考虑。但你要《极北寒》,别想了。” 血玲珑也是磨没了性子,冷哼一声缓缓站起:“有生路可走,偏偏要寻死,就为了你那点假惺惺的仁义和骨气吗?那我就只能成全你,让你死在这儿了。” “其实我还有一条生路。”北门孤后撤了一小步,“那就是杀了你!” 话音落下,一只铁爪已套上左手,北门孤右手按住腰间的暗器包,打开了皮扣,露出大片的吹白雪。 “敬酒不吃吃罚酒。”血玲珑眼中一道寒光划过,双手背到身后,抓了一对尖锐锋利的银环,“受死!” 她猛地掷出左手银环,跟着银环飞行轨迹俯冲而来。北门孤正想暗器出手,却因为被抢了先手,只得躲闪到一旁,从而错失了投暗器的时机。 只听吭的一声闷响,尖锐的银环嵌入了客栈木头立柱中,若是切到人身上必定是致命的! 血玲珑动作不停,单手持环更加灵便,上下斜向快速挥环切割,追着北门孤不断攻击。北门孤一直找不到反击的空档,只得慌乱地翻滚躲闪着,有一两下银环近在咫尺,割破了他的衣袍。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血玲珑追着他在客栈立柱木桌间绕了大半圈,忽然不追了,后撤一步,稍加预判又掷出右手银环,接着身子借势一转,用力拉出了嵌在立柱上的左手银环。 北门孤瞪大眼,近乎极限地抄起一张木凳到面前,硬是把飞来的银环卡住了。顺手把凳子一扔,终于找到机会,吹白雪瞬间出手,大片大片白色细刃洒向血玲珑! 血玲珑并没有慌张,竟看着飞来的大片暗器勾勾嘴角。 她忽的压低重心,整个人瞬间往右侧挪了两步,只留下一道道割裂状的黑色残影在原地。吹白雪穿过残影,齐刷刷地嵌入身后柜台屏风上,接着慢慢消失不见。 “暗器毕竟还是太慢了,又怎奈何得了我影流宫的倩影?”血玲珑哼笑一声。 北门孤频繁快速地呼吸着,脖子上的筋不断起伏,紧张又疲惫,却是不接这个话口:“我还是不明白,你年纪轻轻,为何就要那《极北寒》?” 血玲珑歪歪嘴,道:“只是想修得一身神功,成为像我母亲一样厉害的人罢了。这江湖中,真正有用的东西只有两样:盖世神功,黄金万两。” “这些偏执的想法,究竟是你母亲灌输给你的,还是你与生俱来的。真是可怕啊。”北门孤无奈地苦笑,“你既然知道《沧海赋》有东南西北中五卷,那你也应该知道,没有中卷,其他四卷就只是叶岚的游记罢了。” 这番话让血玲珑倏然瞪大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你说什么?” “看来你并不知道啊,果然你只是个贪婪自大的小姑娘啊。”北门孤竟笑出声了,“只是听说这世间有《沧海赋》这绝世神功,却并不知道这东南西北四卷,都要以中卷为基础!” 血玲珑有点懵了,好像这些话给她的打击十分巨大。她眉头蹙紧,竟是一遍念叨着“骗人的吧”,一边往后退了两步。缓了好几秒她才如梦初醒般大声问:“你说清楚!” “不是要奉命来杀我吗?若是不杀了我,你觉得二当家会让你好过吗?”北门孤摇摇头。 “有我母亲为我撑腰,就算是她二当家也要给个面子。”血玲珑咬牙,“你若不跟我讲清楚,我现在就解决掉你!” “这些东西不该,也不会属于你。”北门孤目光冷峻,“我好心奉劝你一句,你已经修了影流宫的功法,就不要再惦记《极北寒》了。它和你现在的功法相克,你若是真的得到了并且开始修炼,结果只会全身气穴爆裂而亡。” 他越说越渗人,血玲珑真的开始动摇了,嘴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话。虽年值豆蔻,却有着和年龄不符的贪婪,可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她有点怕了。 “同样,只要没有中卷,东南西北其他三卷对你而言也不过是一些有趣的游记轶事。不要再惦念了,倒不如好好练好本门功法。”北门孤道。 “《沧海赋》中卷……到底为何如此重要?它现在在哪里!”血玲珑终于还是问了。 北门孤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说了:“中卷《定中流》,是叶岚游历至中原时所记,拜访了中原的江湖名人隐士后有感,并自修出了一门神功。可这神功并无毁天灭地之能,也无起死回生神效,但却是被江湖众人所觊觎。” 他继续道:“里面记载的神功‘极生两仪’,可以让习得之人体内同时储存两种完全不同的真气,并且可以随意切换,简单说,就是能同时修两门功法。再简而言之,就是你能修影流宫功法的同时,修炼玄冰堂功法,而且不会爆气而亡。” 语毕,意料之中的反应出现了。血玲珑眼中放出了贪婪的光,笑得嘴都合不拢:“这《定中流》如今在哪里!” 也算情理之中,毕竟这江湖之中,听到有这样神功,有多少人不想得到? 可北门孤偏偏属于那少数不感兴趣的。他只是摇摇头,道:“原卷下落不明。” xxxxxxxxxx (喜欢的朋友请点一波加入书架收藏!感谢支持!中午更新时间还是恢复12:30吧。) 第二十一章 碧血玲珑(五) “原卷下落不明?” “而且就算原卷重现江湖,也是没有多大吸引力了,更多的是收藏价值。”北门孤道,“这同时修两种真气的神功只是在当时很抢手,毕竟叶岚是第一个把这种神功记录下来的人。” “可至今,已经有不少功法超高之人掌握了这妙法神功,而其中大多都没有看过《定中流》。说明这‘极生两仪’并非只有叶岚钻研的出来,而且甚至可能更早在他之前就有人习得。”他又说。 血玲珑沉默了两三秒,忽然低声问:“那这同时修两种真气的功法,你会吗?” 北门孤摇摇头,再次举起左手的铁爪:“不会。” 血玲珑也稍微敛起狂热,银环在手:“那我只能杀了你,向二当家复命了。” “不是说有母亲替你撑腰吗,怎么现在又怕了?”北门孤冷哼。 “现在你对我而言没什么价值了,那我还是不要惹火了二当家,也能少给母亲添点乱子。”血玲珑右手银环遮面。 “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二当家会让你来杀我,只是因为你离得近吗?”北门孤忽然笑了,“凭你的三脚猫功夫,想都别想了!” “废话少说!看招!” 尾音随着黑色残影在原地落下,血玲珑的身影已经向前瞬移了两步,眼中凶光毕露。人如其名,她的动作灵活迅速,踏着木桌就冲上来! “那也别怪我无情了!”北门孤猛然瞪大眼,双掌合十,全身寒气快速汇聚回丹田,然后瞬间爆发至全身! 他倏地跃起,在空中旋了半圈,竟是跳了近三尺高。大片的吹白雪再次出手,却由雪白变成了暗绿色,猛地向血玲珑飞去! 血玲珑一惊,一时还没法再次使用倩影闪移到一旁,有些慌乱了。她突然一快跑,迅速钻到一张木桌下。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碎响,暗绿色的吹白雪嵌了满地,木桌上也留下道道刻痕。吹白雪化去,竟有暗绿色汁液流下! 血玲珑一身冷汗,稍微平复了一下心跳,却是忽然痛嘶。回头一看,锦裤包裹的小腿上赫然两道暗绿色划痕,沾了些暗红的血。 北门孤落地,合上暗器袋,铁爪收回蓝袍中,无意再战。他默默走上前,看着躲在桌下的血玲珑,道:“到此结束。” “你……你竟然使毒!”血玲珑忽然特别委屈的样子,好像快哭出来了。 北门孤淡淡地道:“我是玄冰堂弟子,为什么不能使毒?” “你……你!”血玲珑终究还只是个小姑娘,又疼又气,“你使了什么毒!” “一种最烈的毒。”北门孤道,“三日之内,你就会全身结冰破碎而死。而且这毒,我没有解药。” 血玲珑瞬间绝望了,哑然,终于是大哭出来。她完全相信了,因为腿上已经开始麻痹,知觉也慢慢弱化。 “北门孤!你怎么这么狠毒!”她嚎啕大哭,声音都嘶哑了。 北门孤吸了口气,顿了顿,低声道:“是你先要杀我的,我只是以牙还牙。” 突然,客栈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听上去来者众多。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外面的人就开始重重敲门,不,是近乎砸门:“开门!快开门!金阳城衙役!” 北门孤猛地打了个激灵,全然没料到衙役会突然出现。客栈前后门都被自己关上了,只剩窗户开着,而已经有脚步往窗户方向超过去。 “你报官了吗!”北门孤又惊又怒,赶紧把桌下的血玲珑拉出来。 “我怎么可能报官!我不知道!”血玲珑大哭着,腿软得站不起来。 “我数三声,赶紧开门!三!二!” 北门孤无路可逃,心生绝望。对方至少来了十几人,就算自己再次强行杀人突破,那也只不过是多活一时却罪加一等,最后的结果就是皇城派大内高手来截杀自己。 但他还要反抗。北门孤猛地把血玲珑拉起到身前,一只手臂扣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从地上捡起一片尖利的瓷壶碎片,面对门口,仿佛要背水一战。 血玲珑也是完全被吓懵了,乱动着,却是连哭都忘记了。 “一!” 双扇木门应声被踹开,门闩碎成两段,七八个蓝纹黑衣的衙役破门而入,腰侧挂着长刀。眼见这一片狼藉,几人都是一愣,正想冲向前却及时止步,同时长刀出鞘在手。 一侧的另外几个衙役也翻窗户进来了,从左右两侧包围了北门孤和血玲珑。北门孤冷眼四顾,不言。 血玲珑也吓得说不出话,只是满脸泪水,嘴唇颤抖着。 “客官,您没事吧!我从后院后门跑出去报了官,然后……”店小二的身影从衙役身后出现,十分焦急关切。可当他看到眼前这一幕后,不说话了。 为什么?为什么客官挟持着这个姑娘? “快放开那个姑娘!乖乖束手就擒!领头戴帽的衙役大声道,同时暗中向两侧包抄的同僚使了个眼色。 包围之势越展越大,北门孤身后也站了人,衙役们形成一个大圈将两人围在中间,却是都没敢有动作。北门孤捏着瓷片的手在颤抖,心里却已经放弃抵抗了。 杀死林韵已经让他开始后悔了,硬闯江流又让身上背了几条人命。他快扛不住了,那些死在自己手里的都是些善良的人,真正变坏的,其实是自己啊。 “别过来。”北门孤冷冷地道,手上的力道又加了一份,瓷片也离近了些。血玲珑带着哭腔:“别……别杀我。” “等一下等一下……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搞错了。”店小二懵了,拉扯着衙役的衣服,又看看北门孤,“客官,您倒是说句话呀!” 北门孤摇摇头,心里痛苦,却莫名释然。 突然,后颈一瞬刺痛,北门孤怔住了。他想回头看,却发现身子软绵绵的,整个人开始脱力,双手松开,往地上跪去。 就在快仰面摔倒前,身后的衙役托住了他,然后拔下了他脖子上的吹箭。 血玲珑又哭出声,瘫在地上,腿麻痹得没知觉。北门孤眼睛瞪大着,全身无力,连话都说不出来。身后的衙役把麻醉箭筒收起。店小二满脸惊慌,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衙役头头向前一步,道:“带走。” xxxxxxxxxx (喜欢的朋友请点一波加入书架收藏!感谢支持!) 第二十二章 金阳平乱(一) 衙役们收队了,带走了北门孤和血玲珑。 回去的马车途中,血玲珑哭喊着说自己看到城中通缉令上的画像和这个男人很像,就想抓住他拿一笔赏金,却没想到被反将一军。她只是个贪财的局外人,并不认识这个男人。 衙役们都信以为真,觉得这个小姑娘惹人怜不会骗人,不停安慰她,却拿她的腿上没什么办法。 然后又有人拿出正准备张贴的通缉令,发现画像的确和北门孤的样貌九成吻合,便知这男人就是那夜闯江流的贼人!只是没想到,这贼人竟这么快逃至金阳城。 北门孤已经心灰意冷,手戴硬木枷,脚缠铁链球,坐在马车地上靠着车厢。他不说话,没有去戳破血玲珑的花言巧语,也没为自己辩解。 既然已经知道这个男人身负几条人命,那么无需等待皇城的命令,也无需多审,三日内即可将此人带上刑场,斩首示众! 人抓到了,通缉令也作废了,但这赏金归谁,暂时还没法决定。血玲珑根本不想要这些钱了,她强烈要求下车,不肯跟衙役们回衙门做口供,一心只想去把毒逼出来。 众人见她闹得厉害,只得让她下车,又给她备了匹马。看这小姑娘腿都麻木了还能骑马,衙役们一阵惊叹,感慨这姑娘虽年轻,但单腿骑马的功夫还挺厉害。 考虑到这姑娘只是受害者,而且受伤,衙役头头才好心让她赶紧去疗伤。真正知道情况的北门孤,现在则是阶下囚。 阶下囚的话没人会信,也没人觉得有必要信。更甚,根本没有人会听。 马车晃荡,黑夜漫长。北门孤头脑一片空白,脑海中只有记忆里模糊的场景碎片。那些冰山白雪,那些兽皮毛毡,那些英男俊女一身蓝袍。 他想着想着,忽然就觉得鼻头一酸,却是吭呛了一声,苦笑出来。 “喂,你是玄冰堂弟子吧?”忽然,坐在一旁的衙役头头身子向前倾。 北门孤半梦半醒,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清醒一点。”衙役头头道,“你在江流城杀人闯关,已是一等重罪,就算你是四大门派的弟子也逃不过元朗律的制裁。” “我……会死吗?”北门孤恍惚地点点头,然后抬头看着衙役头头。 衙役头头一愣:“必然!杀人偿命,这个道理想必你也知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江湖人士,只要你被我们逮住,那必定要接受刑罚!” 北门孤又默默低下头,嘿笑了一声。 这一笑让衙役头头多少来了些火气,压低了声音:“我们三日内就可以将你带上刑场!如果还有什么想见的人,可以告诉我,我替你邀请来见你最后一面,比如你的同门或者其他好友。” 北门孤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眼神空空的望着地上。衙役头头见他没了神气,也是作罢没再问什么了。 一路疾驰,马车终于抵达了监牢。这是个建在地面之上的监牢,外部结构竟有些类似皇宫,正面两扇黑铁大门,上面一副铜牌匾写着“金阳城监”。 两个持矛守卫站在大门两侧,见马车驶来,扣扣铁门上的铜环。很快,里面有人应声,打开铁门。铁门后又是一道双扇门,现在也打开了。 两个衙役下了马车,押着北门孤穿过两道铁门,衙役头头跟在后面。铁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四方形场地,铺着简朴的地砖,没有过多的装饰物。场地四边,则是数十个铁栏牢房。 大部分牢房空着。现在早已过了自由活动时间,囚犯们穿着各自的衣服,双手双脚拷住。这样的姿势很难入睡,所以囚犯们现在大多都醒着,坐在阴暗的牢房里,打量着这个新进的家伙。 北门孤被这些不善的目光灼痛,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他仅存的一丝尊严让他还能抬着头走路,步子却是空虚。 衙役将他的暗器袋和铁爪都没收了,之后又在身上摸了一通,没有发现钱袋和碎银,心里骂了一句。 接着两人把北门孤押到左侧的一间空牢房,打开牢门,推进去,又用铁链锁拴上。 “进了这金阳城监,逃跑什么的都不要想了,守卫都在你看不到高处,就算你能想法子逃出这牢房,守卫们也会从高处射杀你。”衙役头头隔着铁栏杆道。 北门孤在铁栏杆后,背对着衙役头头,也不回头。麻醉效果已经褪去,几秒后他慢慢放低重心,盘腿坐到地上,沉默着。 衙役头头倒是不恼,也没什么好说了,默默离开了。两道大铁门再次关上,金阳城监恢复压抑的静默。 北门孤换了个坐姿,靠在土墙上,闭上眼。悔意更凶,涌上心头,却是没有办法再回到过去。这世上确有起死回生之妙法,但没有人能让时光倒转,也没有后悔药。 北门孤奔波了一天一夜,又在客栈战斗耗了不少体力,已经是很累了。他无声地呼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只有昏黑的牢房,月亮也看不见。 接着,眼前的景象开始随着他的回忆飘飞,变成了那片他熟悉的冰天雪地。极寒北岭,玄冰堂,他这辈子大多数时间都在那里度过。 那里很冷,就算修得一身御寒功法,也要穿厚厚的袄袍,到了最寒的冬季还要烤火。但他喜欢那里,喜欢和同门坐在一起烤火,有说有笑。 但最终选择要赢过林韵的他,还是走上了歪路。假装失踪,离开门派,学习歪法,只是为了能赢过那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林韵啊。 现在他赢了,林韵死了。他后悔,却已无法挽回了。 他有些累了,眼睛开始睁不开,呼吸也慢慢平缓下来。正想就这么睡去结束这一夜,隔壁的牢房忽然传来轻敲铁栏杆的声音。 北门孤有些被惊到,睁开眼,身子动了动,铁链球弄出了些声响。他脸凑到铁栏旁,却看不到隔壁的人,低声问:“做什么?” “喂,新来的。”隔壁传来沙哑和刻意压低的嗓音,“你是怎么进来的?” xxxxxxxxxx (喜欢的朋友请点一波加入书架收藏!感谢支持!) 第二十三章 金阳平乱(二) 北门孤揉了揉脑袋,不答。 隔壁那沙哑的声音嘿了一声,却不生气,倒是更来了些兴致:“诶,兄弟,被这金阳城守备力量可不比皇城差到哪去。你敢在这儿犯事,也是有本事!” 北门孤又累又烦,没心情跟他耗下去,只是低声哼哼:“我没有在这儿犯事。我是从江流城逃窜来的。” “你是个逃犯?厉害了我的兄弟!”一旁那人声音里透着敬佩,“不过说回来,你究竟犯了什么事?抢劫?还是盗窃?” “杀人。”北门孤编都懒得编。 那边的声音消失了两秒,又低低地响起了:“你……杀了人?” “夜闯江流城城门,杀了好几个守卫,逃到这里来被抓了。”北门孤说得简扼明要,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隔壁那人沉默了。北门孤以为自己的恶行终于是唬住了他,也不再说下去,正准备闭眼休息一下,那人又开口了,竟是有些兴奋:“真有你的,兄弟!你一定有两下子!” 北门孤没心思理他。那人却依然自顾自说着:“想来你应该会些功夫吧?真羡慕啊,我也想拜个门派学一身功夫,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被困于此。” 这番话稍微触动了北门孤,他眨眨眼,想开口,最终还是没说话。 “实不相瞒,我是个马匪,和一群兄弟到处抢掠。我也杀过人,但都是万不得已杀那些来抓我们的官兵,或者是仇家。我们不杀百姓。” 那人继续说着:“不过想来你也不是什么正派弟子,不然你也不会因为杀人被关在这里了。” “你可以闭嘴了。”北门孤冷冷地道。这句话刺痛了他,什么叫想来你也不是什么正派弟子?作为玄冰堂……曾经的弟子,北门孤只觉得怒火上来了,却是无可奈何。 的确,他杀了人,而且是江流城守卫,换作哪个正派弟子会做这种事呢?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隔壁那人顿了顿,几秒后声音低了下去:“老哥你也别生气,我这人说话直,有时候没轻重的。” “我今年三十五岁,前面二十几年没学啥好的,倒是交了一群江湖弟兄,当起了响马。”那人声音沙沙的,听着应该更老一些,“但我不后悔,这样的生活倒也挺过瘾。” “明天傍晚,我就要上刑场了。那时候太阳应该还没落山……我甚至都能想象那个情景了。”隔壁的人忽然说。 北门孤不禁一愣。 “到时候刽子手就站在我旁边,举着铜环刀等待……还会有很多人来看,大人捂着小孩的眼睛,有的大人也不敢看。接着黄泉令落地,刀子就落下来,咔擦一下,我的脑袋也落地了。”他说着,竟是莫名带着笑意。 “你听上去……一点都不害怕。”北门孤低声道,“还有你比我年长,你才是老哥。” 隔壁那人笑了,低声说着:“小兄弟,我为什么要怕?我们做响马的,从来都是脑袋别在腰上,说不定哪天抖一抖就掉了。” “要是没点胆量,我也不会做这行。整天担惊受怕的,活着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潇洒自在一点,带着一腔热血闯荡江湖。”他接着说。 “对我而言有点难以想象,但我理解。”北门孤淡淡地说,“每个人的活法都不一样。” “所以啊,我还怕什么呢?早在入行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早晚也落不得好下场,但至少我潇洒了那么多年。如今就算被抓住了,明天就要上行,好歹有那么多人送我上路呢!”那人说。 北门孤竟是没来由笑出声。这家伙不过是个响马,却活出一种江湖大侠的洒脱感,倒是怪有意思的。 北门孤开始想象隔壁那人的长相,是那种凶悍无比的,还是看上去潇洒一点的。北门孤期待着,明天能在这家伙临行前看他一眼。 “你呢,兄弟?我挺好奇的,刚才你进来的时候我看着你,感觉你不像那种……会杀人的家伙。”隔壁那人又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曾是四大门派中,玄冰堂的弟子,你怎么想?”北门孤低声道。 那人一怔,然后情不自禁以拳击掌:“他娘的,我就知道你会点功夫!玄冰堂弟子啊,真是不得了,光是这头衔就听着带劲!不过……曾经是,现在难道不是了?” “一言难尽。”北门孤苦笑。 那人顿了顿:“哎,看在我明天就要上路的份上……跟我说说?” “不是我不愿说,只是怕老兄你取笑我。”北门孤道。 “我们做响马的,只会取笑那些苟且偷生的人,憎恶那些忘情负义之辈。而我看兄弟你,并不属于这两者。”那人说。 北门孤有些自惭形秽,稍微回忆了一下,轻声道:“我曾经是玄冰堂弟子,在北岭呆了很多年。那段时光,是我最怀念的。” “直到几年前,我遇到一个男人。他也是四大门派的弟子,功法却比我高强。我私下找他交过几次手,都败了。我好强,嫉妒他,最后竟发展到了恨,于是一直想着能胜他一次,哪怕不择手段。” “于是我假借失踪之名离开门派,自己苦练功法,只为有朝一日能战胜他。”说到这里,北门孤竟稍微激动起来,“然后,我遇到一个女人,从此她改变了我的一切……” “她的功法很强,却并非四大门派的功法。我跟着她,就已经是个错误……于是一错再错。我毒杀了我想赢的人,畏罪潜逃,强行冲关江流城辗转至此,在客栈被捕。” 北门孤的故事差不多说完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也算是心里好受了些。 隔壁那人沉默良久,也没什么动静。北门孤也不开口,默默等待着他的回应。 “你我不过今夜一面之缘……不,连面都没见过。我没什么好说的,哪怕你现在后悔了,也没有挽回的办法。”隔壁那人开口了,淡淡的,“但至少我们都曾那样活过啊。” 北门孤抿抿嘴,不说话,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时候不早了,休息吧。希望明天我临行前,能看看兄弟你长什么样。”那人的声音带着笑意,然后传来身体卧在杂草上的声音。 “休息了。”北门孤回应,也是躺了下来,先前的困倦却是少了大半,不禁开始思索起来。 是啊,哪怕后悔了,也无法挽回。 但至少,我们都曾那样活过啊。 第二十四章 金阳平乱(三) 次日辰时未到,虚月山下,白渊一行人就出发了。 同时,金阳城监中,几声震耳的锣声响起,打破了这昏黑的黎明。监守大喊:“都醒醒了!” 北门孤几乎是被惊醒的,猛然瞪大眼睛,双手应激地想展开,却是硬生生一股扯劲,被铁链定住了。 其他囚犯则像是习以为常了,嘟囔着醒来,却是没几个人叫骂。监守们不知从哪冒出来,给囚犯们打开牢门,让他们出来活动洗漱。 当然也有几个新进的火气冲,低声骂着,被监守听到了,直接一顿木棒捶打来让他们迎接新的一天。 北门孤老老实实地没做声,出了牢房,对监守点点头。 “神神道道的,快滚!”开门的监守是个满脸麻子的小眼睛,脾气也不好。 北门孤磨磨后槽牙,忍了下去。他忽然想起昨夜隔壁那个老兄,不禁好奇地侧过头去看。而刚好,隔壁的牢门也被打开了,一个手脚铐起,蓬头垢面的男人走了出来。 “哟,兄弟,昨晚睡得怎么样?”男人打招呼,睡眼惺忪。他看起来的确比三十五岁更老,蓄着络腮胡,头发上沾着杂草,身材却是结实。 除此之外便没什么其他特点了。北门孤看着他一两秒,也对他的面相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 “还行。”北门孤点点头。 显然男人也打量了一番自己,北门孤从他那明显的眼神飘动中便知道了。这也说明这男人是真性情,符合他响马的身份。 “快点去洗漱!”麻子脸踹了一脚北门孤,显得很不耐烦了。男人在一旁看着皱皱眉,不说话。 北门孤一下子没站稳,被踹得趔趄,火气上头,身子微微发抖。换做从前他真的不忍了,但无奈现在手脚不自由,身上也背负死罪,他硬是把怒火吞到喉咙眼。 “还有你!今天你就要上路了,晌午要去衙门报道,傍晚再去死!”麻子脸说话的语气也很让人生厌,指着男人,很是嚣张。 “我知道了。”男人低着头,声音也很低,不带什么情感。 麻子脸很得意,以为这个大块头怕了自己,然后自顾自走掉了。 “不过是条狗罢了,别在意。”男人见麻子脸走远了,语气很轻松,过来拍拍北门孤肩膀,“走吧,去洗把脸。” 北门孤点点头,却是叹了口气。 两人到监牢后方的场地洗漱了一番就回来了。现在是上午的自由活动时间,有人又回牢房休息,也有人坐在场子上放空自己,也有人聊天。 北门孤和响马大哥坐在场子的一角,仰望着高耸的石围墙。围墙上站着守卫,却是从下面看不见,只能看见几个守卫背在背后的弓。 “被抓到这里,就不要想着逃了。的确啊,我被关进来一个月,尝试过一些方法,现在还是老老实实等着上路了。”男人笑了。 北门孤道:“你,现在可还想过要逃狱?” “你看我现在是释然了,可谁不想活命?”男人笑道,“可眼下这守备森严,我又只是一介莽夫,不会什么功夫,只怕是插翅难飞了。” “的确,若是真有一对翅膀,恐怕也要被乱箭射下来。”北门孤打趣。 男人大笑两声,很是开心,又说:“倒是兄弟你,不是会武功吗?”他接着压低声音:“怎么不试试看?” “我的武功可不是什么上天下地的妙法,也只不过是些杀人的手段,恐怕连这大铁门都弄不开。”北门孤道。 男人笑着,不说话,忽然卷起双手破洞的袖子,露出十几道新旧的暗色疤痕。北门孤一怔:“这是……” “这些新一点的,是之前几次逃狱失败,被监守抽的,还挺疼的。”男人说着,用粗糙的食指在小臂上轻轻擦过。 他又指指那些旧的疤痕,微微凸起,明显是被利器所伤:“这些刀疤剑痕,是我以前闯荡的时候留下的。官兵老爷砍的,仇家划的,有些还是自己立誓弄上去的。” 北门孤看着不舒服,皱皱眉,问:“你曾立过誓?” “是啊,立了一些,但大部分都还是破了。有些是酒后一时兴起立下的,一觉醒来就抛到脑后了。”说起这些,男人却是叹了口气,“但有个誓,我从未破过。” “什么?” “我不杀小孩。”男人道,“哪怕是仇家,就算灭他一脉,也不对小孩下手。当然,我也从来没满门抄斩过仇家。” 北门孤点点头,不说话了,继续望着高高的监牢墙壁,有些恍惚。男人坐在一旁,一膝支起,手肘搭在膝盖上,也不说话。 两人不过相识不到一天,见面不过一个钟头,却是互相都有种默契感。坐在一起,两人都不说话,沉默却不尴尬。 “能在人生的最后几个时辰认识你这个朋友,也还是蛮有意思的。”男人忽然开口,“可惜没早点认识你,不然我们可以多聊一会儿。” “早点认识的话,也许我会以四大门派弟子的身份,把你这个马贼抓起来,交到官人老爷手里。”北门孤淡淡地说。 男人大笑两声,道:“若是早点认识,也许我也不会做响马了。” 高墙上,一个守卫露出带着尖帽的脑袋,呵斥:“喂,小点声!” 男人双手合十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稍微敛起笑。这回轮到北门孤笑出声了,眼睛眯成一条缝:“挨训了。” “习惯了。”男人倒是毫不在意,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忽然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复姓北门,单字孤。北门孤。” “北门这个姓还真是少见。”男人点点头,“我的名字……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大伙都叫我阿强。” 北门孤点点头,再次陷入沉默。他不是很会聊天。 就这么聊聊停停,两人在监牢墙下坐了一上午,直至午时。 阿强被监守带走了,傍晚就要上路了。北门孤却只能呆在监牢里,没法送这个刚认识的朋友最后一程。 而同时,白渊一行人已经在午时抵达了金阳城外。 第二十五章 金阳平乱(四) 午时,金阳城外。 五匹骏马从平原远处奔来,在巨大的石城墙外放慢脚步。正是白渊,太子黎,邵寒,月儿和灵玉五人。 午时至末,算是一天中城里比较清净的时候。中午用膳后,人们就各自回到屋中稍事休息,为下午的活动养足精神。 “金阳城……真是怀念啊。有一段时间没来过了。”白渊勒马,看着这斑驳的石墙,还有那块略微掉色的牌匾,“倒是一点都没变呢。” 邵寒坐在马背上,也是有些出神。他回想起曾经和林韵师兄还有月儿师姐一起来金阳城购置些东西,为了庆祝节日。那应该是挺久以前的事了,他甚至不记得当时是什么节日。 月儿自然也有这座城的回忆,稍微感性起来,却是自己及时打住了。灵玉只是觉得新鲜,因为来的时候并没有经过这个城市。太子黎不言。 五人来到城门下。这个点进出城的人并不多,守城卫兵就稍微严格了些。轮到白渊一行人,高大结实的卫兵朝白渊点点头:“我们要看一下随身物品。” 白渊道:“这位朋友,我乃江流城外,虚月门门主,白渊。因有事务在身,所以随身携带了刀剑武器,还望朋友莫要为难我们。” 卫兵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还有他身后的四人。个个都是一股侠义傲然气,再看看几人都是长剑在背,短剑横腰,守卫便点头,抱拳:“原来是虚月门门主,请吧。” 白渊抱拳回敬:“多谢了。”接着四人直接过了城门,灵玉走在最后,却是被拦下了。 “哎?为什么要拦我!”灵玉有点不乐意,“我跟他们是一起的,我是玄冰堂弟子!” 守卫转头向白渊询问,白渊道:“这位姑娘也是与我们同行的,确乃玄冰堂弟子。” “实在不好意思,姑娘。”守卫略带歉意。 灵玉歪歪嘴,便算是把这事抛到脑后了:“罢了罢了。” 就这样,一众人顺利进入金阳城中。城市也开始慢慢热闹起来了,街道上都是打着瞌睡的行人。 灵玉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肚子一阵咕噜声传来。她一怔,有点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 白渊这才恍然想起什么,不禁击掌:“哎呀,大家光顾着赶路,都还没吃饭!赶紧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这么一说,几个人也感觉到饿了。月儿和灵玉倒像是亲姐妹一样,开始讨论起来想吃什么,邵寒看着两人关系不错,倒是挺开心的。太子黎则没什么意见,只是双手抱在胸前不说话。 “那就先看看有什么好……”白渊目光突然落在城门旁的通缉板上,不禁走上前去。邵寒也跟了上去,两个姑娘则还在那里讨论。 板上有几张崭新的黄纸通缉令,配着一个个画像。白渊看了看左侧那张通缉令:夜闯江流城,杀害守卫数名。赏金,两个金元宝。 文字上面是画像,是一个眼睛细长,看起来诡计多端的男人。 白渊看着这画像,不说话,不禁叹了口气。邵寒在一旁,忽然开口了:“师傅,这就是……害死师兄的人?” 白渊看看他,轻声道:“九成九就是这个人。” 邵寒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点头。这时,一个衙役从一旁走来,懒洋洋地说着“让一下让一下”,然后把左边这张通缉令撕了下来。 白渊愣了一两秒,赶忙拦住了那个衙役:“等一下,这位朋友,你为什么把这张通缉令撕掉了?” “嘿,老哥,人都抓到了,留这通缉令做什么?怎么,你是不是看到这两个金元宝的赏金心动了?放心吧,就算真的有赏金,也肯定领不到两个金元宝的!” 那衙役没个正行的嬉笑,然后自以为很幽默地走掉了,留下白渊和邵寒两人愣在原地。 回过神来后,可能是太了解师傅的性子,邵寒抢在白渊开口前立刻说:“师傅!我也要去!” 白渊微微颔首,叹了口气,却是不答。 “师傅!”邵寒情绪开始有些激动,情不自禁去拉白渊的衣袖。 不远处的三人发觉这边的动静,也都过来了。月儿问:“怎么了,师傅?” “夜闯江流的那贼人……北门孤,已经在金阳城被捕了。”白渊道。 三人都是稍显讶异。灵玉问:“您是说,北门师兄在这边被抓了?可是他怎么会……怎么敢跑到这里来?” “这些事情,还是要等我到衙门去问问清楚才有答案。我现在就准备动身。”白渊道,“你们先去找个地方吃饭休息,不用等我。” “我也要去!”邵寒不禁提高嗓音,强压着情绪才没有喊出来。 “邵寒,你跟他们去吃饭。”白渊的语气几乎没给邵寒选择的余地,决然地背过身,“不要再问了。我自己去,很快就回来。” “您为什么不让我去!” “我怕你添乱子。”白渊语气竟是冷冷的。 邵寒瞪着眼,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说不出话。怕你添乱子……难道自己就是个只会添乱子的不懂事的小孩吗? 他不明白为什么师傅一直不让自己去接触这些和师兄的死有关联的事情。贼人刚跑的那晚上也是,现在也是,师傅好像总是把这些事刻意隔开了。 他不明白。被毒死的,可是自己最敬佩的林韵师兄啊!这些事情,怎么可能和自己没关系! 但邵寒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他也知道自己也说不出来。 激动的话都伤人。他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可身边的人却总是受到伤害。 白渊也没再说什么,再次骑上马,策马远去,留下四人在原地。气氛一时有些凝重,最后还是灵玉默默走到邵寒身旁,轻轻拍他的胳膊:“算了,邵寒。” 邵寒身子微微颤抖,脖子上的筋脉一跳一跳的,眼眶泛红。在灵玉的细声安抚下,他闭上眼,仰面朝天,大大地呼吸了几口,情绪才算是稍微好一些。 月儿都看在眼里,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也许这灵玉姑娘,对师弟而言是一味良药。 第二十六章 金阳平乱(五) 金阳城,六扇门。 六扇门即是衙门的别称,因大多衙前都有六扇折叠门,故常以此代称。 六扇门外有一片宽阔的前庭,前庭外则是两扇大铜门,一个衙役支了张凳,靠在门前立柱下昏昏欲睡。 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显得有些仓促,让衙役稍微一惊,强打精神。来者正是白渊,他将马匹拴好,对衙役抱拳:“打扰了,我要拜访一下判官。” “现在还没到上堂的时候,判官不在。您有什么事?”衙役态度还是比较好。 “是这样的,我是虚月门门主白渊,刚到达金阳,听说昨天抓获了夜闯江流的贼人,就想来了解一下情况。小兄弟你可知情?”白渊道。 衙役一听是虚月门门主,又是振了三分精神,道:“白渊门主,久仰久仰。是,昨晚的确抓获了贼人,不过具体的情况你还是去找我们的头儿了解吧,我这位卑职低不好说话……他就在右侧的堂子里。” “多谢了。”白渊拱手,便跨进大门,往前庭右侧的堂子去,没几步就到了。见门没有关,他便轻轻踱进去了。 昨夜捕人的衙役头子正戴好高帽,见有人进来,道:“您是?” 白渊又自报家门,并将来意道明。衙役头子哦了一声,做了个请的姿势,让白渊在一旁的方木椅就座。 “实不相瞒,前夜那贼人毒害了我的爱徒,并且夜闯江流造成伤亡。是我们没及时赶到,不然便可亲手擒住他了。”白渊叹了口气,“那贼人,名叫北门孤,是玄冰堂弟子。” “对于您爱徒的逝去,我深表遗憾。只是,阁下怎会知道那人的名字?”衙役头子也坐下了。 于是白渊又把灵玉的事情稍微讲述了一番,衙役头子算是了解清楚了。 “说起来,你们又是怎么抓到他的?”白渊又发问。 “说来也算是偶然吧。这人不知怎么想的,竟是在江流城杀了人,又跑来我们金阳城。接着他在一间客栈落脚休息,后来发生了点事,才让这贼人暴露了。是店小二报的官。”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白渊问。 “小二说,后面来了一个女孩子,挺年轻的,像是认出这人是悬赏目标,于是两人在客栈里动手。店小二感觉形势不好,便从后门偷偷出来报官了,我们也得以抓住这贼人。”衙役头子道。 白渊不说话,面色略显凝重。 衙役头子又说:“只是后面再去想想,又觉得不太对劲。这女孩子若是为了悬赏奖金来,中间却还跟这人耗了这么久……感觉就像两人认识一样,只是后来一言不合才动起手。” 白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这样说来,那个女孩现在人在哪?” “这……”衙役头子说起来有些窘迫,“当时想着她只是个想拿悬赏金的无关之人,而且她受了点伤,所以让她离开了……” 白渊微微蹙眉,还想追问,却是作罢了。他又问:“那贼人现在关在何处?” “关在金阳城监中。阁下可是要见他?”衙役头子道。 白渊点头,同时握起拳头:“自然要见。他毒害了我门下弟子,如今他被捕,我怎么有理由不去见他?” 衙役头子见白渊情绪有些激动,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道:“见自然是没问题,只是,还望阁下莫要提出一些……让我为难的请求。” 白渊一挑眉,低声道:“说起来,我的确有一个请求。” 衙役头子像是料到了,不禁有点犯难起来,抵着脑门:“我只是负责抓人,很多事情做不了主的。若是阁下实在有什么请求……我可以替您向判官转告。” “那就麻烦你了。”白渊正色道,“请帮我向判官转告,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把北门孤交给我虚月门处置。” 衙役头子叹了口气,道:“可这人杀害了江流城数名守卫,如今落入我们手中,自然是应顺王法处置。我没有贬低攻击你虚月门之意,只是……有些不妥。” “若是判官他不同意,我也不会强行把人带走。”白渊道,“但不管怎样,还是希望你能先帮我转达。” 衙役头子还想说点什么,吸了口气,还是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下午便转达判官,黄昏时在处刑台告知您结果。” “处刑台?”白渊不禁一惊。 “今日黄昏有一名犯人要处决。是个响马,做些劫道生意,也杀过人,一个月前落入我们手里。”衙役头子道。 白渊稍微松了口气,以为北门孤即日便要问斩:“原来如此。我会来的。” 衙役头子点点头:“那我们即刻动身前去监牢?” “再好不过。” ---------- 与此同时,金阳城一家饭馆内,邵寒一行人围着一张木方桌坐着。 邵寒坐在木长椅的一端,显得有些拘谨,抿着嘴,双手好好地放在腿上。不知道灵玉在想什么,竟是坐到自己旁边,木椅的另一端,倒是一副很自然的样子。 月儿和太子黎则和两人面对面坐,太子黎没什么反应,月儿看着师弟这副窘样忍不住想笑。 但说实话,同为女孩,月儿也有点看不出这灵玉姑娘有没有那方面的心思。是把师弟当做一个很不错的朋友,还是已经开始有些好感了? 但无论怎样,这两个孩子的关系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就算以后不是什么让人羡慕的一对儿,但至少也是不会离开的陪伴吧? 这样想着,月儿就稍微欣慰一些。如今林韵大哥不在了,她就要担起更多的责任,好好陪着师弟,让他早点从悲伤中走出来。而现在有了灵玉姑娘,师弟一定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了。 饭馆里这个点没什么人,所以饭菜上的很快。随着小二一声“饭菜来咯”的吆喝,一盘花卷包子,一盘酱牛肉,几道烧菜就摆上台面。 “客官们,请慢用。”小二笑嘻嘻的,把毛巾往肩上一搭,就退到后厅去了。 看着这满桌不算精致奢华,却是十分勾人食欲的饭菜,灵玉已经馋的不行了。她看看月儿,又看看邵寒,有点不太好意思地小声道:“大家……一起吃吧。” xxxxxxxxxx (中午更新时间放至早10:30,看看效果。晚上变20:30) 第二十七章 金阳平乱(六) “别愣着了,大家都吃吧。” 月儿轻轻击掌,率先拿起一个花卷掰开。 这就算是开饭了,灵玉也嬉笑着拿过一个包子放到碗里,却是没急着吃,然后又拿了一个包子放到邵寒碗里。 邵寒一愣,不禁侧头看向她,却在眼神对上的时候拘谨地挪开了,脸一下就红了。他一时不知往哪看,只得点点头,小声道:“谢谢。” “谢什么,我还得谢谢你昨天给我的花卷呢。”灵玉嘻嘻地笑着,情不自禁轻拍邵寒的肩膀。 这个小举动更是让邵寒有点懵了,只觉得脸更热了,低着头不去看她:“没什么的,不过是,一个花卷而已。” “总之还是谢谢你啦。”灵玉笑眯眯的,十分可爱的样子。 月儿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太子黎则好像全然不感兴趣似地,安静地自顾自吃着。 ---------- 另一边,金阳城监。 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还没到,囚犯们都被关在牢房里。 北门孤独自坐在牢房的干草堆上,依着墙,望向铁栏杆外的空地。隔壁的牢房静静的,没有声响,也没有人的气息。 阿强已经被带走了,今日黄昏就要上路。北门孤心里有些失落,其实他很想去阿强最后一程的,尽管只相处了不到一天,却有种相识多年的感觉。 是啊,要是能早些遇到,说不定两人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也许会是在欣赏着江水美景,坐在江边亭下饮酒畅谈吧? 他不禁开始想象着那样的情形,想象着自己一身淡蓝衣袍,手提长颈瓷壶,装着上好美酒,坐在亭下,面前是…… 一阵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他的美好想象。北门孤如梦初醒,监牢外的双扇铁门打开了,发出难听的摩擦声,衙役头子和一个须发泛白的白袍男人走了进来。 “我就在外面等候了。”衙役头子说着,看了一眼监牢中的北门孤,退了出去。 白渊站在几步之外的监牢门口,铁门在他身后关上,几个半睡半醒的囚犯眯着眼打量着他,以为牢中又多了个新同伴。 白渊看着北门孤,北门孤也看着他。两人都不说话,无声对峙着。 接着,白渊默默把右手往背后的剑柄伸过去,左手也摸向腰间短剑。北门孤稍微睁大眼睛,却是没有惧色。 然后,白渊把长短剑从身上解下,放到地上。他深吸一口气,空手走了过来。北门孤没来由哼笑一声,也稍微坐正了。 白渊走到牢房前,两人间隔着一道道铁栏杆。此时若是没有这栏杆的防护,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的平静了。 “你……是虚月门门主吧?”北门孤看着他,低声道。 白渊点点头:“你,毒害了林韵吧?” 北门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偏偏头,道:“我与林韵的相识,算是把我和他都毁了。” 白渊闭上眼,一腔怒气就上来了,但他攥紧拳头,硬是压了下去。他说:“你为什么要害我的爱徒?” “如今您还在乎原因吗?”北门孤苦笑,“恐怕只想立刻杀了我吧?” 白渊冷冷地看着他,不答。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北门孤低叹一声,道:“我与林韵不过见过几面,比试过几次。他与我年纪差不多,却是每次都赢我。我好强,便一直记着,最后竟是从嫉妒转成了仇恨。” “所以你就对林韵下毒?”白渊身子微微颤抖,“不过是输了几次比试,就用如此剧毒害死我徒儿?” 北门孤自然没有说这是上头的吩咐,也是因为这个吩咐,让自己的嫉妒终于有了最狠毒的发泄。以玄冰堂弟子的身份杀害虚月门弟子,挑起门派矛盾。 他不明白上头为什么要这样吩咐,但作为组织的下层,他不得不执行。更深层的原因北门孤毫无头绪,所以他沉默了,也不反驳,也不多言。 “你说得对,我的确想现在就杀了你。”白渊再次把怒气压下,却是多了一分悲凉意,“不过这天下哪里又有倒转时光的妙法。我对你,另有打算。” “嗯?”北门孤抬眼看他,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你一定不想在这金阳城被送上刑场,也不甘死在我剑下,所以你有一条活路。而你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配合我。”白渊低声道。 北门孤眼中不禁放出光,他半信半疑,却是真切地想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天。他问:“您……此言当真?” 白渊点点头,又说:“不过你不要幻想我会原谅你,该你死的时候,定是逃不掉的。而且你能不能有活路,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什么意思?”北门孤一愣。 “我向判官请求,把你交给我,而不是由他们送上刑场问斩。”白渊道,“只要判官同意,你就跟我们上路。我们要把你带回玄冰堂,再商讨如何处置你。” 听言,北门孤沉默了。几秒后他闭上眼,又靠回墙上,叹了口气:“那就先多谢您的好意了。我还是情愿在这里等着上刑场。” 白渊皱眉:“你不愿跟我们走?” “判官应该也不会同意吧?这种要求,怎么可能同意呢?”北门孤苦笑,“而且我在玄冰堂眼里,已经是个不复存在的人了吧。毕竟失踪了这么久,大家都以为我死了。” 他说得颇有道理,表情也坦然,但白渊眯着眼盯着他,徐徐道:“你怕了。” 北门孤一愣:“怕?” “怕见到同门,怕见到堂主,怕他们的眼光,怕遭到排挤。”白渊一一道来,“而怕的原因,就是你在心里已经告诉自己,你已经不再是玄冰堂弟子,而且做了给正道摸黑的事。” 这番话戳中了北门孤心底的痛处,他脖子上的筋跳了跳,意欲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是鼻头一酸,说不出什么来。 “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那就说吧。如果觉得现在不是时候,那么到时候再说也不迟。”白渊低声道,“我会让判官同意的。你一定也想回玄冰堂看看吧。” 白渊还想再说什么,却还是默默转身,拿起地上的长短剑离开了。 北门孤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听着铁门再次关上,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他闭上眼靠在墙边,长长地呼了口气。 第二十八章 金阳平乱(七) 黄昏已至。 白渊已经和邵寒一行人会合,早早就吃完了晚饭。邵寒一直心里难受,没太多言语,灵玉就在一旁跟着他,希望能让他好受一点。 在饭馆时,白渊把从衙门到监牢的经历都说了,并告诉众人想要将北门孤带走的打算。于是自然而然得到了众人的不解,还有邵寒的反对。 白渊自然有他的想法,但面对邵寒的激动,他没有做出回应,只是默默地任着这个孩子发怒。 邵寒不闹了,安安静静的,像是累了。白渊结账后,领着几人出了饭馆。灵玉一直跟在邵寒身边,眼睛也不敢离开他身上,生怕自己一没看着他就会怎么样。 “已经是黄昏了,我要去一趟城东的广场。”白渊道。 “去做什么?”月儿问。 “有一个响马黄昏就要上路了,刑场设在城东。我要去见一个人,你们去找个旅店安顿吧。今天就先在这金阳城休息一晚,明天再上路。”白渊道。 月儿点点头:“好的,我们这就去找店。” 邵寒不说话,也不看白渊,站在一旁偏着头。灵玉站在他身旁,不知怎么做才能让他心情好些。 而太子黎则是微微皱眉,道:“您是说,上刑场的是个响马?” “不错,怎么?”白渊问。 “不如我跟您一道去吧,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太子黎低声道。 白渊考虑了一下,点头:“也好,那你随我来吧。月儿,你们先去找店。” 又简单交代了几句,两边便分头走了。月儿,邵寒和灵玉去找住店,白渊和太子黎则往城东的广场去了。 两人骑马前行,拐过城中的主干道交汇处,远远地就看见城东方向挤满了人。两人加快速度,很快赶到城东的广场。 只见广场中有一个搭建起来的木台,台下围着不少城中居民,也有衙役在维持秩序,但人们都很配合没有再向前靠,站得远远的。 台上没有绞刑架,没有火架,却是站着一个右手持大砍刀,蒙着脸的黑袍大汉。在大汉脚边,一个男子双手反绑跪在地上,垂着头。 白渊看着那刽子手的大刀,也是难免心中一颤。 斩首算得上是最血腥的死法了,也有着最强烈的感官刺激。也因为这个原因,今天围观的人特别多,害怕,同时也微微颤抖地期待着。 而传闻将死之人在被斩首前,若是扭头看了刽子手的脸,那死后定会化成冤魂报复。于是便有了如今刽子手要蒙面的惯例,当然,不信邪的也可以不蒙面。 白渊在人群后招招手。衙役头子看见了,便拨开人群走来,冲太子黎点点头,把白渊带到一旁人少的地方,抿抿嘴唇。 白渊见状,问:“判官他怎么说?” 衙役头子摇摇头:“他觉得很荒谬。他不管你们那些江湖道义和规矩,说犯人既然被我们抓到,那自然按照元朗律来行刑。” 白渊皱眉,思索着该怎么办,衙役头子却又说:“不过我跟他说您是虚月门掌门,他稍微迟疑了一下,便没再接着这话题下去了。他的态度我有些弄不清楚,不如行刑过后您再亲自找他。” “那先多谢了。”白渊思量片刻,抱拳,衙役头子也抱拳回敬,便又回到刑台下。白渊轻叹一声,也回到太子黎身旁。 太子黎下了马,双手抱胸,站在原地盯着行刑台,目光犀利,不言。白渊见状,轻步上前,低声问:“在看什么?” “在看那个刽子手。”太子黎低语,“师傅,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白渊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问:“哪里不对劲?” “你看他握刀的姿势,这砍刀是双手刀,但那刽子手却是单手握刀,刀尖还垂在地上。而再看他的站姿,并不放松,而是双腿与肩同宽。可按理说,用双刀者应该腿站得更开。” 白渊也发现了这点,低声道:“也许只是在准备阶段,刽子手没有摆出姿势?你的意思是?” “若只是准备阶段,他的双腿不应该是这般随时应战的站立,而且他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个刽子手,更像是个善用单手刀的刀客。如果还要说的话,他这身黑袍也有些偏大,而且靴口有尘土。”太子黎道,“要不跟衙役说说,推迟一下行刑?” 白渊抿唇,低声道:“罢了,不如静观其变。有我们在,应该应付得来。” 天色渐暗,人群开始安静下来了,嘴角有痣的高瘦判官站在衙役围成的圈中,眼睛眯成线。他望着台上脑袋低垂的犯人,还有一旁的黑袍刽子手,不说话,手中握着一个木制令牌。 全场静默,但并没有持续太久。眼见夕阳的余晖漫过城门离去,今天最后的金灿也消逝,只剩城门上方红瓦纯粹的血红色,判官轻咳一声,深吸了一口气。 “响马阿强,因杀人抢掠等罪,于一个月前被捕关入监牢,罪不可赦!经审讯决定,于今日问斩!”判官大声宣布,“我手中的令牌落下,便是他上路的时候!” 人群中小声地议论了几句,更多人则噤若寒蝉,不由得屏住呼吸。 刑台上,阿强低低地哼笑一声,抬眼看看面前围观的人群。那些被看了的人都露出恐惧和恶心的表情,觉得晦气,便把头低下或用袖袍遮住。 阿强歪歪嘴,低声对刽子手说:“我说朋友,你我素未谋面,今日却要将我斩首。我别无他求,只希望你刀利索点,免得我上路的时候啊,脖子疼。” 他说完笑了两声,像是真的释然了,身子却颤抖着。刽子手不回答,也没人注意到,他持刀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判官拿着令牌的手举起,接着把令牌丢落在地,发出声响,然后道:“即刻问斩!” 台下完全静下来了,有人瞪大了眼睛,有人则到了这一刻不敢去看,捂着脸。 刽子手双手握刀,慢慢举起,举过头顶,眼睛也瞪圆,血丝遍布。 手起刀落。 然后,阿强束手的粗绳被齐齐斩断,脑袋却还没掉。 “阿强!快走!”刽子手发出怒吼。 xxxxxxxxxx (剧情开始进入高潮!喜欢的朋友可以收藏,每日更新为12:30.20:30) 第二十九章 金阳平乱(八) 瞬间的事变,让在场所有人都惊愕了。 阿强也惊得说不出话,原本已经紧闭双眼准备好受死了,脖子上却是迟迟没有感受到那想象中的冰冷剧痛,双手却是自由了。 他愕然回头,看着刽子手持刀冲下台的背影,忽然就觉得亲切熟悉了。那一声怒喊也让他想起,这是自己的响马弟兄啊! 人们尖叫着迅速散开,往不同的方向逃窜去。这样的突变简直太可怕了!那刽子手怎么就跟犯人是一伙的了!他手里还有大刀! “摆阵!摆阵!”衙役头子也是慌了,却是慌而不乱,抽出腰间的刀架在面前。十几个衙役有的稍微心理素质好一些也摆出架势,年轻一点的几个慌得不行,甚至忘了该怎么办。 白渊和太子黎一惊,注意力却不在刽子手身上,大喊:“小心后面!” 城门上下的守卫也闻声开始赶过来,于是城门便处于无人防备的状态,十几个骑着土马,挥舞着砍刀的蒙面壮汉从城门冲进来,大喊着“杀了这帮狗养的!” 台上的阿强眼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竟是激动得眼眶发烫。但见守卫人多势众,他更加焦虑起来,几乎是吼出声:“你们这帮蠢货!赶紧逃!” “逃他奶奶个屁!我们是来救你的!”冲在前面的响马吼着。他加快速度,骑马冲散了衙役的包围圈。 “哎呀!哎呀!”判官原本被围在中间,现在算是没人管他了,吓得他赶紧抱头倒在地上缩成一团,身体抖得像筛糠。 场面混乱,衙役守卫和响马们开始厮杀,惨叫混着鲜血。响马虽然人少,但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必死决心,竟是砍得守卫们伤亡惨重! 阿强眼泪终于喷涌,死死咬着牙冲下台捡了一把长刀,红着眼挥刀:“干他娘的!” 眼见形势恶化,守卫死伤已经令人发指,白渊和太子黎不再袖手旁观,当下抽出长短剑加入战局! “还有人来找死!”响马们吼着,已经杀红了眼,每一刀都斩下守卫的脑袋或手臂,鲜血四溅。 “你们简直目无王法!”白渊也愠怒了,双剑在胸前交错,然后十字向前划去,两道靛青色巨大剑气擦着地面飞去,划碎了石砖,带着石屑。 一个响马躲闪不及,把刀横在面前意欲格挡,却是被剑气弹飞了几米远,武器也碎裂断了! 衙役们见状,大呼“救星来了”,然后提起些士气和响马拼杀起来。白渊道:“大家莫慌!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太子黎也切入战局,没有使用剑气,而是灵活地持剑游走于几个响马之间,反手格挡,晃身,用剑背重击敌人颈部,让他们晕倒失去战斗能力。 他们不能杀人,而且也不必杀人。需要做的只是让这帮响马晕倒,剩下的交给衙役便可以了。 两人加入后,战局势均力敌的形势很快改变,响马们一个接一个倒下,两眼一翻白,已是无法再战。黑袍的刽子手还在厮杀,却也是招架不住了,被三五个冲上来的衙役制服,反手按倒在地。 阿强见弟兄们一个个都被捕或是死去,身体剧烈抖动着,双眼爆红快要瞪出来。他已经失去理智了,提着刀就冲向白渊:“我和你拼了!” 白渊眼帘微垂,竟是升起一股悲凉同情之意,左手短剑一幌,身子也跟着右闪一步,躲过了直直砍来的一刀。他身子一转,右手反握长剑,用剑柄击向阿强颈侧。阿强闷哼一声,顺势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战斗结束,城东安静了。 守卫和响马的尸体都倒在一起,鲜血遍地,渗入石砖的缝隙,留下难以抹除的痕迹。还活着的人也有不少受了重伤,断了手臂的昏了过去,活下来的都失声痛哭。 衙役头子也身负重伤,背上挨了重重的两刀。太子黎立刻上马前去找人来帮忙救治,白渊收起对剑,走上前,拍拍缩在地上的判官。判官还是很恐惧,不由自主地抽搐着。 衙役头子咳了两声带着血,声音嘶哑:“您……帮了大忙了。” 白渊摇摇头,吸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若是事先发现了刽子手不对劲告诉他,事情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说起来,那个刽子手究竟是怎么回事?”白渊问。 衙役头子摇头:“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他说完实在是疼痛难忍,便坐到地上,仰头大口呼吸。 “你别乱动。”白渊几步走到他身后,双手运功,凝聚起体内的月华,然后注入衙役头子体内,“这样应该好受一点。” “多谢了。”衙役头子不再多言,感受着背上略微减轻的痛楚。 救助队很快就到场了,倒抽一口凉气,不忍去看这惨状。衙役们把响马都反绑起来,有些响马醒来还在挣扎,看见死去的弟兄们,更是又悲又怒,却也无可奈何。 白渊不去看那些朝自己投来的狠毒眼光,也不惧,帮忙着清理场地,看着响马们一个个被带上大型加固囚车,往城北去了。看样子应该是要转移,不能让他们待在金阳这种小地方。 判官过了好久可算是缓过劲了,手哆嗦着爬起来几步到白渊面前,握住他的手道:“太感谢了啊高人!没有你,我这条老命今天可要交代了!” “我自然会保护你们的安全。”白渊点头。 “对了对了,听说你想要把牢里那个新抓的人带走,那就带走吧!”判官一副愁眉苦脸,“我们金阳城从来没有这么发生过如此惨案。要是牢里那人再闹一出,我们可招架不了啊!” 白渊一愣,不禁眼中放出光:“您此言当真?” “当真当真!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你们能不能今晚留在这城中,明天再带他走?我……我……”判官一时我不出个所以然,白渊便安慰他几句,答应了。 太子黎在一旁也是听见了,不言。白渊又稍微和衙役们谈了几句,便和太子黎策马离去与邵寒一众人会合。 第三十章 孤星陨落(一) 酉时,夜幕降临。 城东的闹剧算是告一段落,临近东城门一片的空地都没人接近。石砖缝隙间的血渍在夜色下变得深黑,有怪异的鸟鸣略过金阳城上方。 邵寒几人已经找好了住店,听闻黄昏时城东发生的事也都是咋舌,同时也为白渊和太子黎在场而感到幸运。 白渊和太子黎都累了,晚上便没再有什么活动。灵玉倒是想出去转转,毕竟难得来一次金阳城,她就邀请了邵寒和月儿。 邵寒被邀请时红着脸,有点紧张,答应了。月儿想了想还是决定休息一下,顺便给两个小孩儿制造点感情升温的机会。她觉得这个念头有点奇怪,但想想还是挺美好的。 于是,灵玉又穿着那身淡蓝襦裙,活泼地走在街上。邵寒在一旁跟着,衣着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邵寒不知道灵玉怎么想,他只觉得这姑娘真是可爱,性子也好。邵寒知道自己现在心里状态很差,灵玉就伴着自己,他很感动。 也许这就是喜欢吧?邵寒脑中不禁浮现些美好想象,想象着很多年以后的自己,已是一名武功高强的虚月门弟子,还有她陪在自己身旁。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邵寒呼了口气。自己何德何能,能喜欢这样好的姑娘,又奢求她也对自己有意思呢?只求接下来这段时间,能一直与灵玉相伴,便已是开心知足了。 “邵寒,你看这些人。”灵玉忽然开口,“他们手里都拿着什么,这是要去哪儿?” 邵寒回过神,愣了愣,看着身旁面前走过的人们都往城西去,手中端着莲花灯。 印象中,走过这条横贯城东西的大道,西边有一条溪水横流过城中。 “应该是要去慰灵吧,毕竟今天出了这样的事。”邵寒道,“去溪中放莲花灯,为逝去的人祈福。莲花灯就顺着小溪流入金水,然后飘到地平线末端消失不见。” “城西还有小溪吗?”灵玉来了些兴致,“我们也去买这个什么莲花灯放好不好?” “好好好。”邵寒淡淡笑着。灵玉也开心地笑了,扯扯邵寒的衣袖,弄得邵寒又是一阵脸上发热。他不知道这个小举动代表什么,只是觉得心里美美的。 两人便进到右侧的街巷中看看。店铺口都摆着各式的小物件,布料或者其他装饰品,也有几家卖莲花灯的。 灵玉走上一个店铺前,看中了一个手掌大小的蓝色莲花灯,很是别致。她看得动心,拿在手里转了几圈看了个遍。 店铺的大伯见小姑娘人长得可爱,也像是很喜欢这莲花灯,便说:“姑娘,这灯很配你一身蓝色,你若是喜欢,大伯我便宜卖个你,一贯铜板。” “谢谢你,大伯!”灵玉很开心,正准备去腰间摸钱囊,邵寒几步上前,递上两贯铜钱,道:“来,大伯,我也要一个蓝色的。” “好嘞好嘞。”大伯又拿了一个蓝色莲花灯给邵寒,接过铜钱。 灵玉愣了愣,对邵寒说:“我带了钱的。” “改天吧。今天的莲花灯,就当我送给你。”邵寒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说出这番话,看着灵玉的眼睛。就这么看了两秒,他又恢复成那个难为情的男孩,目光挪开了。 灵玉也是被看得脸上微微发热,点点头,笑着道:“那就多谢你了。” 店铺的大伯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心里也是蛮开心了,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喜欢的姑娘现在就在内屋里织衣服,觉得生活真是美好。 两人又回到大道上,随着人们一同前往城西。灵玉双手捧着莲花灯,很是喜爱,一会儿摸摸纸莲叶,一会儿碰碰灯芯,脸上带着笑。 邵寒不看灯,而是时不时看着灵玉,看她高兴,邵寒也开心。 “你也喜欢蓝色吗?”灵玉忽然侧过头问。 邵寒心里说了句我喜欢你喜欢的颜色,但他只是腼腆地笑笑:“是啊,我也喜欢蓝色。” “我觉得蓝色是最好看,虽然没有红色那样的热,没有黑色那样的俊,但它淡淡的,就像不会融化的冰,象征着永恒。”灵玉道。 “看来你真的很中意蓝色。”邵寒说。 灵玉点点头,微笑着不言。邵寒也不再多说,淡淡地笑。 过了前面的石拱桥便是放灯的地方了,对岸都是城中居民,都是结伴而行。小溪上飘着各色各式的莲花灯,顺着静静的水流往西北边飘去。 “真是漂亮啊。”灵玉感叹着,眼中放着光。女孩子都喜欢这些美妙的景象,她也不例外。 “那就过去放灯吧。”邵寒也被这景象迷住了,一时竟是不知怎的,伸手想去牵灵玉,直至快碰到她衣袖的那一刻,他才倏然回神,赶紧顺势抬手摸摸头发。 “好呀。”灵玉没注意到这一举动,笑靥绽放着。 邵寒松了口气,心头却是莫名紧了一分,赶紧把这事抛在脑后。他跟着灵玉,看着她步子轻快地踏上石桥,便也几步跟了过去。 溪水边都是城中百姓,小声说着话,夫妻挽着手,也有牵着孩子的。溪上莲花灯燃着烛光,映出各种色彩。 “大哥,能帮我们点一下火吗?”灵玉走到一个拿着火折子的男人面前,邵寒也跟了过去。 “没问题。”男人接过两人的蓝色莲花灯,吹燃了火折子点着了灯芯,微微的烛光亮起,先是橘黄色,接着映照纸莲叶变成了幽蓝色。 “多谢大哥。”两人接过莲花灯,脸上都是带着欢喜。灵玉走近溪边,蹲下身子,喃喃道:“希望这座城再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希望身边的人都健康平安……希望一切安好。” 她轻声说着,双手捧着莲花灯与水面相接,轻轻松手,莲花灯便随着水波慢慢飘开了。邵寒也走到她身旁,放了莲花灯,两盏蓝莲花就随着各色莲花一同顺水而去。 “是啊,愿一切安好。”邵寒也轻轻地说。 他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真的一切安好,就像这些不知归处的莲花灯。但一切安好,这是他最美好的心愿。 xxxxxxxxxx (喜欢的朋友可以点一下加入书架!每日更新12:30,20:30) 第三十一章 孤星陨落(二) 金阳城北郊,十几里外。 沿着郊野的小路一路下行,是一片空旷的平原。平原右侧有一个复合的庄子,四面围起石墙,上面铺着红瓦。庄子不大,各个小院用石墙圆拱门隔开,倒是让空间看起来大了很多。 而在庄子正门,一块红色牌匾挂在正上方,写着“爱莫能助”。 西北侧的小院里,一个一身翠绿锦衣的女孩跛着脚走出圆拱门,往后庭的堂子走去。正是血玲珑。 途中经过一段花圃,远远地看着溪水上飘过一片各色的光亮。她有些好奇,眯眯眼仔细看,才发现是许多颜色各异的莲花灯。 奇怪,这些莲花灯应该是从金阳城飘过来的吧?今天是什么节日吗?还是说城里出了什么事? 血玲珑没再多想,来到后庭休息的堂子前,轻叩松木格子门。 “进来。”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 血玲珑便推门进去了。堂里很简朴,一张床铺,一张木台,木台上烛盏飘着微弱的火光,一个灰袍老人席地盘腿坐在软垫上,正在翻看一本书卷。 “莫大夫。”血玲珑点点头。 “丫头,这么晚了什么事啊?”那姓莫的大夫问着,却是眼不离书。 “没什么,就是想来找您说说话……”血玲珑嬉笑着,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莫大夫依旧看着书:“你伤没好,回屋歇着吧。” “没事没事,走走好得快。”血玲珑说,“不过莫大夫,您真的不是安慰我?我中的真不是什么……两三天就会死的致命毒?” 莫大夫沉默了两秒,又翻了一页,看着书:“你说伤你的那人给你种下了致命毒,从各种方面来讲都不太可能啊。你跟他血海深仇吗?再说了,致命毒可是很珍贵的,他舍得吗?” 血玲珑想了想,的确是这个理。 “安心吧,丫头,只是一些麻痹的毒素,除掉了没事了。只要心中有爱,老夫我就能帮助你活命。”莫大夫调侃了一句,“爱莫能助,爱莫能助啊。” 血玲珑被逗笑了,毕竟还是个小女孩。不过她倒是不好受,心里念叨着北门孤你这个骗子,居然敢吓唬我!要是还有机会见面,一定让你好看! “我刚才来的时候,发现溪水里飘着好多莲花灯,也不知道金阳城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血玲珑道。 “应该是处决了犯人吧。每次行刑,人们都会去放莲花灯,算是为犯人黄泉路上送行。”莫大夫道。 血玲珑若有所思,正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庄子正门传来两下沉重的敲门声。那声音听起来莫名瘆人,吓得血玲珑差点叫出声。 莫大夫蹙眉,倒更像是因为被吵到而略微不快。他将书卷放好,撑着膝盖起身,对血玲珑说:“丫头,随我去瞧瞧。” “哎。”血玲珑应了一声,牵着莫大夫的手一瘸一拐地出了堂子,却是微微颤抖。 两人绕过后庭,一路往正庭院子去,那沉重的敲门声又传来,莫大夫应道:“来了来了。” 血玲珑则更加紧张了,不禁睁大眼睛。 “莫大夫。”门外,粗厚的声音传进来,让血玲珑呼吸都停了半拍。 门打开了,一个高大的壮汉站在双扇门前,微微垂着脑袋,整个身影快要填满门框,月光都被他遮在身后。他一身黑银色锦袍,却显得有些小,勒出大块的肌肉。 “莫大夫。”壮汉抬起头,左眼蜈蚣样的伤疤看起来十分可怖。他点点头,愣了一下:“血玲珑?” “黑……黑蜈蚣大哥。”血玲珑嘴唇有点哆嗦。并不是害怕,只是这种压迫感太强了,强得让人快难以呼吸。她着实没料到,会在这个地方遇上组织上的高层。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蜈蚣?进来说话。”莫大夫倒是很无所谓。 “风哪吹得动我。”黑蜈蚣大声笑了,“这不办完事,正好路过金阳回去,来看看你嘛!倒是没想到撞见这小丫头。” 黑蜈蚣说着,用食指轻戳血玲珑的额头,笑笑。血玲珑也有点不知所措地笑笑,心跳还有些恢复不过来。 “说起来,臭丫头伤着了?”黑蜈蚣看着她腿上的绷带。 “我……我遭人欺负了!蜈蚣大哥,你要替我做主啊!”血玲珑假装委屈不忿,看了看莫大夫,示意黑蜈蚣不方便透露更多。 没想到黑蜈蚣倒不以为然,道:“谁还欺负你小丫头了?说吧,莫大夫不是外人。” 而莫大夫则摆摆手,转身往里屋去了:“你们俩聊吧,我还是回去看看书,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今夜你也没有来拜访过我。想喝茶自己烧,走的时候记得关门,都不是第一来了。” 见莫大夫的身影消失在圆拱门后,黑蜈蚣将大门关好栓起,往正堂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着:“说吧,谁欺负你了,告诉我,帮你收拾他。” “多谢蜈蚣大哥好意……只是怕你收拾不了他。”血玲珑跟着他坐到正堂,小声说。 黑蜈蚣一听倒是来了点兴致,嘿哟一声,问:“怎么?欺负你的人,我黑蜈蚣还打不过了?报上名字。” “我不是这个意思。”血玲珑有点支吾,在衣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张小纸递上,“这是……二当家吩咐给我的。” “红娘子?”黑蜈蚣皱皱眉,接过来扫了扫上面的内容,又看到了那“醉饮天阙”篆章,问:“她让你去除掉北门孤?” “是……”血玲珑点点头,有些委屈,然后开始装可怜,“可是我根本就打不过他啊,也不知道二当家怎么想的……就算是想让我练练手,也好歹给我个我能除得掉的目标啊。” “说的也是,不知道红娘子怎么想的。听你的意思,他现在人还活着,在哪?”黑蜈蚣问。 “他被金阳城官府的人抓起来了,现在应该还扣在牢里。”血玲珑回答。 黑蜈蚣皱眉,沉默几秒后道:“既然红娘子下了这样的命令,那北门孤虽不知犯了什么事,但必须死。臭丫头你在这休息吧,我要去趟金阳城了。” 血玲珑一惊:“大哥你现在就要去?” “免得他受不了严刑逼供,让官府的人探出点我们彼岸花的事情,到时候省得麻烦。”黑蜈蚣歪歪脖子,发出咔咔声响,“现在就去送他上路。” “这……”血玲珑难免为黑蜈蚣的冲动而有些顾虑,她其实并不担心黑蜈蚣的安危,更害怕的是北门孤说些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到时候黑蜈蚣再折回来找自己麻烦。 可她根本没法劝阻了,黑蜈蚣修炼的外道功法高强,随着他迈向门口的步子,压抑的杀气围绕着他。血玲珑难受得四肢发软,竟是没法开口说话了。 黑蜈蚣再次推开庄子大门,戴上了硬边的黑色面巾,低声道:“替我跟莫大夫问好。”说着,一股黑煞之气已然凝于双足之下,他半蹲然后猛地跃出,竟是弹飞到几米之外,很快便消失在树林垂下的枝叶间。 拜个年 以及一些事情 新年到啦,小罗在这里给大家拜个年,祝大家新年快乐! 眼下这《剑饮沧海》已经更新半个月了,在大家的支持下成绩很好,感谢大家! 然后说一下近期更新的事情。因为过年大家都吃吃喝喝玩玩,想来看的时间少了,所以小罗决定先把更新放到每天一章,时间暂定每晚20:30,持续时间也许到年后。顺便我也要整理一下后续剧情,前面虽然有些不满意,但如果各位看官大人看下去一定不会让你们后悔! 再说一下主角问题,我看评论区有不少人提到主角是谁的事情,在这里我说一下,男主角是邵寒。但是看到现在大家都觉得主角戏份太少,反倒是掌门白渊出场更多,便有人觉得不太满意。这也算是小罗开始没安排好,前期主角不突出。大家大可当做多主角看,故事剧情是肯定精彩的。 很快进入《沧海赋》西卷篇时,邵寒才会真正意义上成为主角,后期会有大逆转,江湖大变! 暂时就想到这么多,以后再补充。 另外今天大家应该都看晚会,所以今晚的更新放到明天中午。明天中午12:30一章,晚上20:30一章,后天开始每天1章。 感谢! 第三十二章 孤星陨落(三) 金阳城,夜静深。 一天的喧嚣也随着行人散去,店铺关门而平息了。子时将至,虽金阳城中近来未设宵禁,城中却也已是鲜有行人。 一个一身黑的壮硕身形竟无声地轻轻落在城外树杈上,然后跃下,朝城门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正是黑蜈蚣。 城门下两个守卫还未到换班时间,却已是困得不行,披着盔甲也重,便依着长矛杵在地上,眼皮子打架。 黑蜈蚣蒙着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城中,好似全然不把两个守卫放在眼里。可这黑衣人的一股肃杀意让守卫惊得打起精神,左边的守卫连忙伸手去拦:“慢着!这么晚进城做什么!” 黑蜈蚣不答,而是顺势拽过守卫的手臂一拉,左手做刀劈向守卫后颈,守卫闷哼一声,竟是昏了过去。另一个守卫懵了,还没来得及反应,也被一手刀劈了后颈昏睡过去。 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动作,仅两秒不到。黑蜈蚣不言,绕向右侧的巷子中,双脚再次被黑气缠绕,然后猛地跃起,急速穿行在房屋梁瓦之上,竟是近乎无声! 他身强体壮,修炼的外道功法却让他像一个无声的刺客! 黑蜈蚣再次跃起,跳到一块牌楼上,蹲在放行木梁上俯瞰着城中的情况。城中自然有巡逻的卫兵,却都是跟瞎子一样,没有一个抬头看看。 黑蜈蚣四顾,很快锁定了监牢的方位。他很少造访金阳城,所以对位置还是不太熟悉。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他没再停留,朝那方向跃去。 他移动很迅速,想着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金阳城一家旅店内,因为心事一直未入睡的白渊倚在床头看着窗外,见窗外牌楼上,一个健硕身影一闪而去,脚下两团浑黑之气。 白渊足足愣了两秒,见那身影前去的方向竟是城中监牢,他立刻披上剑袍抄起武器起身,从窗子翻了出去。 ---------- 金阳城监。 北门孤独自窝在牢房一角的干草堆上,没有一点困意。他自然不知道今天黄昏时发生的那些事,所以正在为阿强的离去而感到有些失落。 看了看隔着几十米外,对面监牢里的犯人们大多也都醒着,北门孤心中那种孤独和失落感也稍微没那么强烈了。他侧了个身,正准备躺下,忽然听见监牢围墙上方传来“啊呀”的几声惊叫,短促而带着惊恐。 这几声惊叫让犯人们都精神了起来,那是围墙上的守卫发出的。从一层看不见上面的情况,大家心里也都打起了鼓。 北门孤也打起精神坐了起来。那几声“啊呀”过后便没了声响,监牢恢复寂静,可每个囚犯都明显感觉到,上面有一股极其压抑的气息愈加浓郁。 而北门孤对这气息反应最为恐惧!他竟开始发抖,抖得比之前几次都厉害,瞳孔放大,看着空荡荡的场地,被笼罩在即将从天而降的杀意中! 一个黑衣男人落地了,蹲得低低的。他蒙着脸,双脚被黑气缠绕,从高处落下竟是一点没有受伤,连声响都很轻,却是带着仿佛千斤重的强烈杀意。 囚犯们都吓傻了,蜷在各自监牢的最里面角落,大气不敢喘一下。北门孤瞪大着眼,只觉得血液都凝固了。 直到那男人抬起头,横过眼前的蜈蚣状伤疤甚是煞人。北门孤绝望了,一字一句低声道:“黑蜈蚣。” “虽然不知道你犯了什么事,但我今天是来杀你的。”黑蜈蚣的声音异常沙哑,像是故意压着声音。一个杀手的声音若是被记住,和被看到脸一样致命。 “我知道。我也没……指望你是来救我的。”北门孤想大口呼吸,却是压抑得喘不上气。他深知自己难逃一劫了,现在只是硬撑着罢了。 黑蜈蚣沉默,点点头,双手伸向袍中,一对纯黑材质的巨大拳刺戴在他同样硕大的双手上。黑气开始浮现,缠绕在他的拳刺上。 北门孤深吸一口气,双手戴着铁铐没法自由活动,武器也被收了去,现在就算是一个不会武功的莽夫也能徒手就解决自己。 他感到绝望,但不愿放弃哪怕仅有一丝不到的活下来的希望。逃跑是没机会了,硬碰硬只会死得更惨,显然,只有尝试用话语套住黑蜈蚣,才有可能逃过一劫。 “你是不是见到血玲珑了?”北门孤低声问。 黑蜈蚣不答,慢慢抬起双手,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北门孤心跳加剧,但还是强压着恐惧:“她提出了很过分的要求,还威胁我……她……她在利用你!” “我回去会再找她的。”黑蜈蚣声音低沉,走到监牢前,双手用力将铁栏杆往两边掰去,近两指粗的铁栏杆竟是硬生生被掰弯了,露出足够一人正面通过的空间。 绝路了。 北门孤忽然快速聚起体内残余的寒气,准备做最后一搏!就算逃不出去,也要跟你斗个鱼死网破! “去死!”北门孤猛地站起身,将寒气御护全身,激发玄冰护体,让身体硬度大幅提升!他又将大量寒气聚在右掌,双眼血丝暴涨,压低重心朝前掌击! 黑蜈蚣稍显讶异,但经验老道的他自然也有所防备,硕大的身躯灵活地闪向右侧躲开掌击。他清楚若是被这一掌打中,身体就会因寒气而麻痹。 可他没有完全猜中北门孤的真正用意。 北门孤这一掌本来就没有要击中的打算。见黑蜈蚣闪身,他借着推掌的势劲整个人向前翻滚,竟是翻出了被掰弯的铁栏杆。 黑蜈蚣反应也是极快,见他想逃走,立刻挥起左手拳刺划去,在北门孤左侧肋骨划出一道血痕,很快从暗红变成乌黑。 北门孤疼得嘶了一声,左侧半边身子瞬间乏力,看来这黑蜈蚣用毒的心机比自己还狠。他深知自己走不远了,一步一脱力地朝大铁门跌撞过去,用尽最后的力气使劲拍大铁门:“开门……开……门……” 铁门被拍得发出沉重的声响,围墙上方的昏过去守卫们却没有一点动静。北门孤深知自己已经无路可退,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面朝徐步走来的黑蜈蚣,浑身冷汗嘴唇哆嗦:“别……别杀我……” 黑蜈蚣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摇摇头。结实的右臂抬起,猛地锤下,令人作恶的声响传来,三棱拳刺贯穿了北门孤的脑袋,在身后铁门上留下三个不浅的洞。一地红白。 xxxxxxxxxx (今晚还有一章20:30) 第三十三章 孤星陨落(四) 北门孤身子一下软了,瘫靠在铁门边,脑门上三个整齐的血洞,就这么死了。 囚犯们都吓傻了,缩在牢房角落瞪大眼,大气不敢喘一口。他们中不乏杀人不眨眼的狠毒之辈,可见到这黑衣男杀人时的连贯娴熟,心里都有点崩溃。 黑蜈蚣没再多去看瘫在门边的尸体。鲜血渗入了黑色拳刺,很快就没了痕迹,仿佛那拳刺是魔鬼的血口。他也没去看其他囚犯,这些都是无关之人,也没有人看到自己的面容,便和自己没关系了。 事情已经办妥了,也是时候离开了。只是黑蜈蚣有些疑惑,北门孤死前提到了血玲珑,让他对事情的真相有点更加模糊了。 不过除掉北门孤的命令是首要,现在最重要的部分已经完成了,黑蜈蚣决定再回去找血玲珑问问清楚。 忽然,黑蜈蚣只觉头顶月光黯淡了几分。他一怔,抬头去看,却是皱起眉头。 一个银袍身影越过围墙,掠过上方,遮蔽了月光。正是白渊! 白渊稳稳地落地,银发披散飘飞着。他慢慢站起,看了看一旁已经死去的北门孤,沉默了。几秒后,他深吸一口气,攥起了拳头。 囚犯们眼见又冒出一人,形势更加复杂,却都是莫名激动起来,心知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这人,是你杀的?”白渊低声问,看看黑衣人手上戴的拳刺,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他现在十分愤怒,和林韵死去那天近乎同样的愤怒,这份怒气让体内的月华迅速膨胀! 黑蜈蚣不说话,眯起眼盯着白渊。白渊便把这当做默认,双手抽出长短剑。银色的剑身上,一条细小而有金属感的线条慢慢亮起,从剑柄直至剑尖。 白渊和他对视的那一刻,便感受到了那股凌人的压迫感,这个黑衣男人绝非等闲之辈。 “你不是一般人,你的武功很高……却是些邪魔外道。”白渊冷冷道,双剑垂在体侧,两道银亮的线贯穿剑身。他决定认真对待,因为这不会是个好对付的家伙。 黑蜈蚣沉默片刻,竟是没来由哼笑一声。正在白渊不解的时候,他笑得更大声了,从小声窃笑变成放肆地大笑。 “你笑什么!”白渊怒火烧得正旺,握剑的手也攥出了汗。 “这对剑……是神兵谱里的银月吧?再加上你那摘星踏月的轻功……是虚月门掌门吧?”黑蜈蚣声音嘶哑地说着,竟是透着兴奋。 “正是!”白渊凛然道。周围的囚犯们有人不禁发出惊叹,随后像犯了什么大错一样连忙把嘴巴捂住,不敢出声。 黑蜈蚣却全然不在意,他的注意力现在全在白渊身上,不禁死死咬住后槽牙咧嘴笑着,像是极度兴奋:“没想到……居然能和虚月门掌门交手。” “你究竟是何人。”白渊冷冷道,瞪着这个有些忽然癫狂的黑衣人。 “告诉你也无妨……毕竟你今夜,定将死于我手中。”黑蜈蚣卸下面纱,咧着嘴,“彼岸花老五,黑蜈蚣。” 彼岸花? 这个陌生的名字却让白渊冷汗都冒出来了。他忽然想起母亲还在的那个时候,雌雄双煞还很活跃的那时,很多修炼外道的人也自称什么“世外人”,“外道者”。而如今出现的这个彼岸花,是不是和这些有联系? 不过看眼前这个叫黑蜈蚣的家伙,一定是修炼了什么不知名但非常狠毒的外道功法。看来今天一定要弄个清楚了。 只是,这将会是一场恶战! “在碍事的人赶来之前,来过两招吧。”黑蜈蚣身体微微发抖,大片的黑气缠绕在双手拳刺。他的眼白爆出条条血丝,甚是怖人! “来吧!”不待白渊回应,黑蜈蚣已经猛地压低了重心,作势要向前俯冲,身子却直接凭空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团黑气! 白渊一愣,立刻原地起跳,运起轻功凌空踩了三步直着向上飘去。 本以为离开地面几米便会稍微安全一些时,白渊瞪大眼睛!只见黑蜈蚣的身影出现在自己正下方,黑气缠在他脚上,竟是整个人和地面平行,踩着围墙疾跑上来! “看招!”黑蜈蚣挥舞着拳刺从下而上击来,眼中满是欣喜狂热。 白渊不得不再次凌空反蹬,身子改变方向飞开,可拳刺追得太近,他不得不挥舞银月双剑招架。这一挡,竟是虎口震痛,双剑险些脱手! 白渊疼得一皱眉,一个后空翻,却是凝聚起月华到双剑,释放出两道靛青色的巨大剑气朝斜下方劈去。 黑蜈蚣大笑着,竟不躲闪,迎着两道剑气冲上去。在接触到的一瞬他身影再次消失,剑气切入地面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 “吃我一招!”黑蜈蚣身影一闪,随着浓郁的黑气显现在白渊身旁。两人都还滞留在半空,形势却对白渊极其不利,没有劲势可以调转方向,拳刺却狠狠砸了过来! 只听“刺啦”一声,白渊躲闪不及,左手小臂被划出三道不算深的血痕。白渊咬牙,猛地一脚踹上黑蜈蚣胸口,接着反作用力弹开落地。 黑蜈蚣也闷咳一声被踹到地上,滚了两圈后稳住身体,单膝跪地。这一脚的确不轻,带着几分寸劲,好像是断了肋骨。 可黑蜈蚣吐着血却笑了,看着白渊已经无力抬起的左手,他大笑:“这第一轮交手,看来是我占了上风啊,掌门大人。” 白渊沉吟片刻,垂着头,面容隐藏在黑暗之下。几秒后,他才低声道:“你和影流宫……有什么关系?” “只是一些武功相像,但他们不及我一半。没有什么渊源。”黑蜈蚣道,“我修炼的外道让我行如鬼魅,不过代价是几十年阳寿罢了。” 白渊不再说话,左手短剑落地发出锐耳声响,右手长剑则是慢慢抬起,直指着黑蜈蚣。 “还有什么把式,使出来瞧瞧。”黑蜈蚣张开双臂,毫不防备地笑着,慢慢朝白渊走去。他现在沉浸在击败强敌的喜悦中,自以为麻痹了对手一条手臂便是胜券在握。 事实证明,黑蜈蚣错了。 白渊右手执剑,在面前横扫半圈,又垂直竖挑一下,接着用尽全力围绕着半空中苍白色的十字画了个圈。 银月长剑的剑身上,亮银色的线放出更强的光,如同被白色火焰燃烧的月光!白渊轻轻放手,长剑竟是平浮在半空! 黑蜈蚣不禁一怔,感受到白渊身上瞬间增强数倍的气场!他迅速凝聚起黑气,准备看准时机躲闪,结果却是更加瞪大眼睛! 半空中的十字圈忽然断成成百上千个白色光点,接着幻化成一柄柄苍白色光剑!光剑组成的圈迅速展开,环绕在白渊身旁。 此时的白渊瞳中泛着青白色的光,微微颤抖的手再次伸向面前的银月长剑。随着剑柄被握住的瞬间,上千把光剑瞬间散开,从四面八方一齐向前攻去! “沧月白。” 低语从白渊口中道出,千把光剑组成的剑阵急速闪动穿梭着,让黑蜈蚣的瞬间移动也无处可逃。光影四射,每一下都带着割裂肉体的声响。 xxxxxxxxxx (明天中午12:30.晚上20:30更新) 第三十四章 孤星陨落(五) 光剑一把接一把化成光影散去,监牢空地上很快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月光落入院子里,白渊提着长剑,目光如霜。 空地中间,黑蜈蚣叉着腿坐在地上,垂着脑袋。浑身上下数百道口子,鲜血如流水,显然是命不久矣。 白渊低叹一声,将长剑插到背后,又用右手拾起短剑放回腰间。他慢慢走到黑蜈蚣面前,右手轻按左臂穴位,不断运功逼毒,左臂的感触开始一寸寸回来了。 “你很自负。你的自负让我知道了你的组织名称,彼岸花是吧?”白渊低声道。 黑蜈蚣垂死之际,满身是血坐在地上,口中呜呜不知说些什么,却是每一口都喷着血。 “看来这北门孤和你也有些关系。应该跟你同属彼岸花吧?只是级别低于你。”白渊道,“你杀他,我杀你。接下来,你们应该还会有人来杀我吧?” 这句话像是刺激了黑蜈蚣,他情绪反常地激动,却也是强弩之末。他挣扎着,咬牙忍着浑身的剧痛想抬头,后颈的刀痕开始扩散撕裂,更多的血漫出来,灌入了他的衣领。 “你安心上路吧。你们彼岸花,我会亲手……一个一个铲除。”白渊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 黑蜈蚣没反应了,垂着头坐在地上,血流开始变慢,是快流干了。他坐着,就这样死了。 “你们几个,应该都看得清清楚楚了。”白渊转去对监牢中已经看傻的囚犯说,“这个人是我杀的,那个不是。到时候若是问起来,该说什么,希望大家心里都有数。” 他说完,也不等几人回答,再次御起轻功飞上围墙上,给守卫们点了几下穴。很快,守卫们便脑袋沉沉地醒转过来,一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 白渊和他们解释了一番,守卫们才记起那黑衣的身影。白渊又告诉他们,那黑衣人已经死了,守卫又探头下去看,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 但他们认出了白渊,也知道那黑衣绝非善类,便都默契地没说什么。很快守卫们从围墙下来了,几个人开始清理现场,几个人连夜骑马去衙役头子府上拜访。 白渊还留着监牢等候,一只手帮忙处理。左臂的麻痹感减轻了许多,还残留着蜈蚣噬咬般的刺痛感,应该没有大碍了。 衙役头子也很快赶来了,满脸倦容,却是强打精神。来到现场时,黑蜈蚣和北门孤的尸首已经被拖走,满地鲜血却还没来得清扫。 浓郁的血腥味让衙役头子皱皱眉,艰难地忍着疼捂住口鼻。他闭上眼,重重叹了口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的确,想起今日黄昏响马一事的余波还未散去,现在又摊上这么个事。好在夜深,而且战斗发生在这金阳城监中,没有影响到城中百姓。 白渊用守卫拿来的绷带缠好伤口,把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一些猜想解释了一番,却没有提及彼岸花的事情。 衙役头子皱着眉,点点头:“多亏今夜您及时出现在这里,才除掉了这个恶人,不然让他逃了,以后这世上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乱子。” 他说着,也不顾背后的伤痛,双手用力抱拳,行了一礼:“白大人,您是我们金阳城的恩人,更是我们的英雄。若是没有你,金阳指不定今天会乱成什么样。” “过誉了。”白渊无奈无法抱拳,只得点点头。 衙役头子看看四下关着的,假装睡觉的囚犯们,又朝白渊身旁靠近一步,耳语:“今夜这事……他们看见了吗?” 白渊点点头。 衙役头子思索片刻,又说:“今天这事,希望您能保持沉默。黄昏时候已经够乱了,我们不如就把这事压下来,省得再闹得人心惶惶。” “我也是这样考虑。”白渊点头,“这些守卫的话,你给他们说说,也莫让他们把今晚的事情传出去了。” “那是自然。”衙役头子道,“天色已晚,您还是早些回去吧……不过您手上这伤,倒是先去就医吧?” “多谢关心了,我自己能处理好的。”白渊说着,不禁又看向那一滩暗红色的血,也是皱皱眉头。突然,他目光停住了,快速几步走上前。 “怎么了?”衙役头子也想靠过去,无奈血腥气太重,让他一阵作呕,只得呆在原地。 白渊不回答,而是凑得离地面更近,瞪大了眼睛,脑中开始迅速回忆先前战斗时的画面。接着他滞住了,竟有些惊恐地看着地面。 地面上,积成水洼的鲜血慢慢向一个不知何时多出的小土洞流去。眼见这小土洞大约不足二指粗,里面却是一片漆黑,不知通向何处,而且绝不止表面看上去那么深。 糟了,糟了。 白渊心中连说两声糟了,不禁攥起右拳。衙役头子见事情有异,还是拧着眉头靠了过去:“怎么了,白大人?” 白渊手悬在半空,半天才说出话来:“这个洞……原先有吗?” 衙役头子看看地上的小土洞,抿抿嘴唇,回忆了一番,摇摇头:“没有。这监牢的地面不会出现这种小洞,有的话也早被我们填平了。” 白渊听言,颇为懊悔地闭上眼,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还是大意了,本以为在这里除掉了这黑衣人的事情不会被泄露出去,但现在看来,形势大不同了。 白渊竟有些微微发抖。彼岸花,这个神秘的组织究竟有哪些人?他们是做什么的?一瞬间,这个神秘画卷仿佛被解开了绳结,开始慢慢展开。而白渊知道,那里面将是极其恐怖的景象。 见白渊不说话,衙役头子也不知如何是好,站在一旁神情严肃,等着他再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白渊点点头,低声道:“今天的事情,请一定要压下去。若是让其他人知晓……对你我都不利。我现在要离去了,你保重。” “可是白大人,那小土洞该怎么办?”衙役头子问。 “往里面堵石灰,越多越好。”白渊轻功跃起,“那里面钻了一条蜈蚣。” 第三十五章 孤星陨落(六) 夜尽天明。 晨曦漫过金阳城,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人们舒展筋骨,打着哈欠,三五成群地有说有笑,昨天的事情全都抛到脑后。 自然,金阳城监中黑蜈蚣的事情也没有人知道。 半夜回到住处时,白渊不愿惊动睡去的几人,默默回房休息了。只是过了些时辰,这伤手虽然能活动了,却还有些麻痹感,便还是决定去就医。 直到早上,白渊这才在住处召集众人,露出手臂的三道爪痕,将昨夜事情的原委告知大家。 众人都是一惊,随即担忧起来。一直心里有些不舒服的邵寒也担心起了师傅:“您是说,昨夜您在监牢里受了伤?” 白渊点头:“那贼人绰号黑蜈蚣,自称为一个叫彼岸花的组织效力,地位不低。我与他战了两轮,虽然是将他斩杀,却也受了伤。不过比起这个,我还有另外一事想告诉你们。” “师傅您说。”月儿道。 “昨晚,我去迟了……北门孤死了。”白渊低声道。 几人脸上又现惊愕之情,实在难以相信,这一天一夜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灵玉则反应更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有些阴郁地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大家也都比较理解她的感受。虽说是不熟,可毕竟曾是同门师兄妹,就算他犯过什么错,但人说没就没了,心里还是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吧。 白渊沉默片刻,道:“我觉得那贼人和北门孤之间肯定有什么关系。我确定北门孤是被杀的,只是其中的原因还不明确。那贼人大半夜翻进监牢杀他,此间大有隐情。” “不过现在人不在了,这里面的事情暂时就不去想了。而我想,他们……彼岸花,肯定也会主动找上来的。”白渊又说。 几人都点点头,不再多言。太子黎道:“师傅,不如先去找大夫看看您这伤吧。这爪痕暗红泛黑,怕是什么不好解的毒,别耽误了上药的最佳时间。” 白渊点点头,低叹一声道:“解毒是小事,只是我们这一趟去北岭……” 他说了一半便没再说了。过了一会儿,灵玉才稍微缓了过来,轻声说:“前辈,可我听我一言?” 白渊一愣:“请讲。” “如今北门师兄已故,去北岭便成了单纯护送我回门,我灵玉十分感激,只是……不妨我们改变一下路线?”灵玉道。 “此话怎讲?” “实不相瞒,昨晚我才收到了门派的飞鸽传书,堂主说大家一路辛苦了。她近日要到云海城一趟,说我们在那里会合。有什么事的话,不妨到云海城一叙。”灵玉道。 白渊想了想,点点头:“也好,云海城离皇城不远。正好眼下百年将至,定是少不了惯例的比武大会,我们就去云海城一趟了解一下。大家有没有异议?” 月儿摇摇头,笑了:“我没有意见,反正回江流也是每天练功修行罢了,有这好机会在外面多呆两天,我当然是乐意。” “你这丫头。”白渊笑着指指她。 太子黎也摇头:“我没有意见。” 邵寒抿抿嘴唇,表态没有意见。能和灵玉姑娘一起,他觉得到哪都愿意,每分每秒都很开心。 众人意见一致,便收拾了行李,准备先去就医,然后踏上去云海城的大道。 马匹都备好了,干粮和衣物都补充购置完毕。没有人来送行,白渊没有告知其他人,和几人上了马,一同从北门出了城。 “不知道北郊那个医庄还在不在。”路上,太子黎忽然说,“那个大夫的医术高明,我觉得能和皇城的太医媲美。” “太医自然也有本事,不然也当不上太医。不过这医庄的莫大夫,按你所说,的确是在江湖范围内都数一数二了。”白渊道。 谈话间,几人御马已经上了坡,下方的平原一览无余,一个红瓦石墙的庄子出现在视野中。众人策马,加快步子往那“爱莫能助”医庄去了。 太子黎在大门前停下,轻敲了三下门,不知道莫大夫有没有起床。不过老人家应该睡得浅起得早吧,而且这也已经天大亮了,也该起来了。 医庄内没有动静,太子黎担心耽搁了师傅的治疗时间,索性稍微用了些力敲门,喊:“莫大夫!您在吗!” 庄子里依然静悄悄的。太子黎有些难办,不知如何是好,倒是白渊在一旁轻声道:“可能大夫早早就出门了吧,毕竟清晨时分,药草植株都是最灵性的时候,也许是去采药了。” “可师傅您手上这伤……”太子黎有些担忧。 “不耽误。虽然还有点发麻,不过我用月华压着,应该自己就能把毒……” 话说到一半,庄子里由远至近传来了单薄的脚步声,伴随着略微沙哑的嗓音:“来了来了,这一大早的。” 门打开了,莫大夫眨眨眼,还有点疲惫的样子。一见大早上来了这么多人,他先是愣了两三秒,才慢悠悠地说:“你们这是……谁要求医啊?” “是我,莫大夫,许久未见了。”白渊上前抱拳行礼。 莫大夫似乎有些花眼,稍微凑近了些看看,这才“哟”的一声,笑了:“这不是虚月门掌门吗?还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客套就先免了吧,进屋来……你伤哪儿了?” 众人把马匹栓到马厩,进了庄子。白渊卷起了左袖,露出泛黑的三道爪痕:“昨天遇上了江湖贼人,好好讨教了一番。” 莫大夫看到这三道爪痕,不说话了,稍微皱起了眉头。白渊见他神情略异,小声问:“怎么了,大夫?我这伤……难治吗?” 莫大夫这才愣过神,道:“不……只是我有些好奇,你们怎么跑来金阳城了?” “我们有些事情要办,路过这里,接下来还要去皇城。”太子黎回答。 “这样这样。”莫大夫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后对众人道,“几位不妨先去侧堂稍事休息,白掌门请随我来。老朽行医期间,还望大家不要打扰,人老事多,见谅了。” xxxxxxxxxx (明天只有一章,在晚上20:30) 第三十六章 孤星陨落(七) “哪儿的话,大夫行医,我们自然不会打扰。”月儿道。 “月儿也长大了,大姑娘了。”莫大夫笑笑,便让白渊先进了正堂。其他几人则先到侧边的堂子里去休息了。 白渊在木椅坐下,卷着袖子。莫大夫说:“稍微等一下,我去拿点东西。”说完,就出了正堂往后庭去了。 没过多久他便回来了,手里抓着几株药草,一个手提木盒,身后还跟了个一袭碧衣的年轻女孩。白渊愣了愣:“这位姑娘是?” 年轻女孩一直低着头,看上去有些害羞,双手扯着前面的衣摆。莫大夫摆手道:“这小丫头是我的帮手。来,准备开始先除毒了。” 白渊点点头,却是有些疑惑。记得上次来,明明只有莫大夫一人,这什么时候多了个帮手?不过也许是年纪大了,一个人有些事情忙不过来吧。这样想想,白渊就没再在意了。 莫大夫坐下,凑上前些,仔细观察了一番,随后说:“这应该不是什么致命的毒素,不过颜色这般深,想必也是有些火候了。这毒不像是从植物炼出来的,据我所知……不像。” 白渊点头,试探性地问:“那您的意思是,这是从动物身上提炼的毒?” “准确而言,虫子。”莫大夫道,“蜘蛛,蝎子,蜈蚣之类的。而你这毒,按你所讲感到麻痹,再看这颜色……应该是蜈蚣毒,而且是那种快成精了的蜈蚣。” 说到这里,女孩和白渊都是稍微屏住了呼吸。白渊问:“那大夫可有什么法子?” 莫大夫打开一旁的木盒,取出一柄头钝刃利的木柄小刀,说:“可能会比较疼,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伤口淤血堆积,血液不流通,就算到时候毒素没影响,积血也会让你的手臂废掉。” “您的意思是,要再次切开伤口,让血液流动?”白渊问。 “不错。你要是觉着疼就喊出来吧,记得用功力把经脉先封住,免得到时候切开伤口后毒素扩散。”莫大夫说着,右手持刀靠上前,眯了眯眼。 白渊闭上眼,深憋了一口气,只觉得左臂上热辣辣的疼,一连三下。他吸了口气,运起体内的月华将手臂经脉封住,只觉得一阵发痒。 莫大夫又将一株草药捏成小球,慢慢擦过伤口。一阵清凉意滑过,草药小球竟是全被浸成了黑色。大夫又捏了几个小球,分了好几次才把三道伤口的毒血吸得差不多。 “差不多了,就差最后一道,上个药。”莫大夫点点头,拿起一株草药,又从木盒里取出捣草药的小锤和钵,开始研磨起来,“现磨现用,不着急赶路吧?” “不急。多谢大夫了。”白渊淡淡地笑,感觉手臂好受多了,从衣兜里摸索一番,摸出一个银元宝,“一点心意。” “那老夫我也不客气了。先放桌上吧。”莫大夫也笑了,一边磨一边说,“说起来,想必那伤你的人,也是有几分能耐吧?” “自然。那贼人武学上乘,且下手狠毒,我若未使出几分功力,怕是也赢不了。不过好在,他已经死在我剑下了。”白渊道。 莫大夫磨药的手顿了一刹,继续研磨着。倒是身后的女孩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跳加快,却依旧低着头不言语。只是白渊又闭目调息,没有看见她的异样。 莫大夫沉默片刻,忽然没来由轻叹一声:“白掌门,如今百年将至,这盛世下的江湖,可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安稳啊。” “江湖,便就像是江和湖。什么时候安稳,那就是江湖干了,死了。”白渊说。 “你们这些江湖之士,出门在外,还是多多小心为好啊。”莫大夫说着,便继续磨药了。 很快药研磨完成,莫大夫为白渊涂好药,又用纱布包了一圈,算是稳妥了,说:“切忌用大力,撕扯,道理你都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多谢了。”白渊起身,和莫大夫又闲扯了几句便出了正堂。临走前看了一眼一直没抬过头的女孩,心中略微生疑。 按说既然是帮手,那好歹捣药研磨之类的事应该由她来搭把手,只是这姑娘站在一旁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算是新人,也未免太没有经验了。 但白渊并没再细想,毕竟小姑娘可能自身有些原因,便轮不到自己管了。他出了正堂,将一众人叫出来,简单收拾一番,便再次出发了。 莫大夫和年轻女孩站在门口,见几人乘马都远去,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慢慢关上大门。 “丫头,这下你看怎么办?”莫大夫问,“黑蜈蚣……被他杀了。” 血玲珑这才稍微缓过神来,竟是有点被吓到。她微微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木瓶,打开:“莫大夫……您看看?” 莫大夫接过木瓶往里一看,竟是一条近一扎长缩起的黑色蜈蚣。蜈蚣黑首红触,一条血线贯穿头尾,却是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这,这是……”莫大夫瞪大眼睛。 “今早起来,从门口的土里钻出来的……”血玲珑说话也颤抖,“是黑蜈蚣大哥的命蛊。” 莫大夫皱眉,深吸一口气,直接伸手去将瓶中的蜈蚣捏住头拉出来。那蜈蚣微微发僵,没了生气,却还有些温热。 “这是条很长寿的蜈蚣,活久一点甚至有可能化成精怪……不过作为命蛊,宿主黑蜈蚣死了,它也活不长。”莫大夫低声道,“只是它怎么钻到我这庄子里的……这么远的距离啊。” 血玲珑闭上眼不停摇头,捂着脑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本来杀死北门孤的任务是二当家交给自己的,如今却意外让黑蜈蚣丧命了。 她知道这一切都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只不过现在该不该告知二当家?还是向母亲求助? 一时间血玲珑有些头疼,但作为彼岸花的人,发生这么重大的事情,同时作为知情者,她必须通报。若是事后被二当家查出自己有干系,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我要收拾一下准备走了。”血玲珑当即跑回后庭,莫大夫则拿着那条蜈蚣继续研究起来。 回到房间,血玲珑连吹三声口哨,接着抽出随身的黄纸,提起碳笔开始行书:“虚月门掌门杀了黑蜈蚣。北门孤生死不明。” 一只灰色信鸽落在窗边,血玲珑将黄纸卷起塞入小筒,一捧鸽子放飞了。 但很快她就后悔了。二当家若是知道这消息后会作何行动?若是问起这里面的一些因果,该怎么说起? 血玲珑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剑饮沧海第一部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