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灵月祀》 第一章 东海 ——记忆总在时间中轮回,往事如流水般须弥逝去。—— 浩然神土,渺渺乾坤,道不破天地之机。神魔异志,光怪陆离,语不尽生死轮回。千载之歌,万世之名,莫不过抷抷黄土。冥冥之中,上苍有恨,别离亦无情。浮屠了世间,也旁落了繁华。终始有序中,轮回有别,白云苍狗里,恍若隔世…… 中洲之土,一个古老的大陆。在六道的轮回中历经无数的岁月,存续着悲欢离合,演绎着生老病死。或许是不甘忍受轮回的奴役,或许是愤恨天道的无情,千万年来,在这个古老的大陆衍生了无数修真修仙人士,试图凭天地之造化,汇万物之精华,一举突破生死桎梏,超脱凡世。 奈何,每每事与愿违。尽管如此,追继者依然趋之若鹜,络绎不绝。近千年来,各类修真门派逐渐多了起来,盛行于整个中洲大陆。殊不知,煌煌天威,又岂容寻常凡夫俗子所能窥探,即使是当今天下第一大修真门派灵隐山,也未曾有人位列仙班。据说灵隐山当代掌门功德无量,道法至高无上,隐隐间已触得一二天机,莫不为天下人所拜首敬仰。稀奇的是,数百年来也未能有所突破,令人唏嘘不已。 然而,直到…… ※※※ 东海之滨。 殷红的夕阳慵懒地斜散在一个弹丸般大小的村子上,这座村子叫永渔村。这里的村民世代以打渔为生,从祖宗迁居于此,已历数百年,由于地势过于偏远,与外界往来甚少,长此以来,还算太平,彼此间相安无事,过着简单淳朴的生活。 在村头不远处,三条矮小的身影在地面上快速掠过,紧随其后的,还有一条较长的急促身影。 “快快快,别被追上了。” 后面的身影紧接着大骂:“又是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别跑,这回要是被我抓到,看你狗爷不揍断你们的狗腿。” 破口大骂之人,正是村子里臭名昭著的“恶狗”,长得瘦弱嶙峋,衣着邋遢脏乱。他的爹娘死得早,向来好吃懒做,常行苟且偷盗之事。有一次,偷偷诱杀村民一条狗,不料刚要下锅的时候,被人逮个正着。狗肉没吃着,被狗主人家打了个半死,再后来,被村里的小孩子笑嘲为“恶狗”,而自己毫不在乎,反倒自称“狗爷”,也算是村里一大奇葩之人了。 狗爷不停追赶,时不时伸手捂了自己火辣辣的脸巴,从脸上可以清晰看到鲜红的五指掌印,显然是刚被人抽打过。 “你们等等我嘛,我,我快跑不动了。”一个小女孩突然发出急促稚嫩的喘息声。 “谁让你跟来的,说好了的,出了事情我们可不负责。”跑在前面,是一个十三岁出头的小男孩。他在三人之中个头最大,年龄也稍长些,正不满地回道。 “子期,别这么说。至少……”话音刚落,只听后面传来一声惨叫,摔了跤,滚个稀里哗啦,甚是狼狈。 “哪个挨千刀不死的混账家伙,居然敢在这里挖了个坑,坑死大爷我了,呜呜呜……”一顿痛骂后,竟在地上捂头摸脸地翻滚着,场面十分滑稽。 闻声,小女孩首先停住了脚步,转身回过头,一脸鄙视地朝地上的青年,吐了吐舌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赖在地上装模作样,羞不羞?不就……” 话音未完,地痞青年突然背侧过身,眼角流露一丝狡黠的气息。 子期率先察觉不妙,即刻大呼:“不好!小馨,快跑。” “哼,小王八羔子,已经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一眨眼功夫,地痞青年迅速起身,意欲张开恶爪伸向小馨。就在将要触碰之际,一声惊天惨叫再次响起。 “啊……” 地痞青年被一根硬草绳子扯住,失去平衡,照面狠扑在地上。刹那间,尘土飞扬,空气瞬间凝固。 “哈哈哈……” 两男一女竟是不约而同地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子期开口赞道:“小雨,多亏你想得周到,在地上多设一道埋伏。这个家伙也是蠢得够可以啊。哈哈……咳咳……,不行了……不行了。” 被称作小雨的人,名唤林雨。细皮嫩肉,身子骨稍显单薄,跟渔村里面其他小男孩相比,确实白净瘦弱许多。 “喂,谁叫你平时爱欺负弱小,今天我们算是给你点教训,让你这恶狗长点记性。”小馨先是恢复了神色,双手叉腰,对着地痞青年喊道,“林雨哥哥,我说的对吗?” “我……”林雨愣了下,看着地上衣衫打满补丁的青年,缓声道,“小馨说的对,不过……” “不过什么?”小馨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林雨。 “今天已经整得他够惨了,算了吧,我们还是回去了好。”林雨突然低声地说道。 子期心想也是,忙附和道:“是呀,小馨,今儿确实差不多了。下次如果他还不识好歹,我和小雨绝饶不了他的。小雨,你说是吧?”说完,摸头望向林雨。 林雨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小馨迟疑了下,有点不情愿地娇声道:“那好吧,看在林雨哥哥的份上,我就放过你,下次可要记好了。哦不,没有下次,哼!咱们走!” 两男脸色微微一怔,也是稍纵即逝。 随后,三条瘦小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远方,只留得躺在原地上的地痞青年,似痛苦似抽搐,到了后来,后来,居然却是睡着了…… 艳红的夕阳照在这孱弱的身躯上,漠然中有几分凄清,似乎有说不尽的故事,或许可恨之人也有可悲之处吧…… ※※※ 徐徐海风,席过海面。海上的浪涛有节奏一波接着一波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总能闻到一股股淡淡的咸腥味,这本身也是海边居地独有的气息。 丝丝暖阳,轻抚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东海小渔村——永渔村。虽然不过几十户人家,但这里淳朴的民风以及勤恳的劳作,使得偏隅一方的小渔村得乐融融,宛如有种世外桃源的妙趣。 距离渔村大约十里左右,有一座独立的百丈断崖,远远望去,与渔村并排一线,濒临东海。 断崖顶边,矗立一块硕大的裸露岩石,经年累月的风侵雨蚀,已被打磨得平整圆滑。此时的它正迎来三个经常光顾的“熟客”。他们并排而坐着,微仰着脸,安详地闭上眼睛。夕阳印在他们的脸和身体,任由暖风轻拂,谁也不曾动过。 不知不觉间,在他们的背后已经拉起长长的影子,足足有好几十尺。 突然,小女孩开了口,轻轻地说道:“好久没这么开心过,如果……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快乐,那该多好呀!”说完,略微感伤地望了望林雨。 “是啊,确实很久了。自从好几年前,叔叔为救小雨,不惜……” 小馨急忙打断子期的话,神色闪过一丝愤怒,道:“子期,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子期自知失言,急忙望向林雨,歉声道:“我,我……什么都没说,小雨,你可千万别在意啊!” 越是刻意忘记,越是无法忘怀,这便是林雨几年来最大的心结。 被他们一提,内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猛然触动了下,阵阵刺痛。颤抖的嘴唇意欲张开,可最后还是合了上去。林雨没有回答他们的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的夕阳,那红得犹如恶魔般的夕阳。 他们俩也不着急,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识趣地跟林雨一样,静静抱坐,极眺远方,不再说话。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东海边上如镶金边的落日,此时正圆,光芒四射,染红了晚霞。如梦似幻,好不真实。最后一丝残阳打在峭崖与暗淡黄的海滩融为一体,金光璀璨,吞天沃日。 风吹浪卷驾孤舟,无日安息勤撒网。朝而起,晚而归,点点浮影,在暮色的催促下,纷纷汇聚在海边。从渔民有说有笑的表情中,不难发现今天大家收成应该是不错的。对于永渔村的村民来说,日常的捕捞,除了留下自给自足的,大部分都拉到镇集上卖,运气好的话,还能卖上个好价钱。 “哎呀,我该回去了,今晚恐怕得大忙一场了。你们小心点,记得早点回去啊!”子期先站起身来,从坐石上跳下来,匆忙赶了回去。坐石上的一男一女没有理会说话的人,习惯性地没有出声。 浩瀚无边的湛蓝的海洋,一道道波浪不断涌来,撞击在岩石上,发出了阵阵的低吼,喷溅着雪白的浪花犹如哭泣的眼泪,似乎在吐诉着岩石的无情。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也逐渐地暗了下来,而海风越吹越大。 或许坐得时间有些久了,小馨动了动身子,转过脸,轻声细语地对着林雨道:“林雨哥哥,不知道怎么,总感觉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那么短暂,而且一点也不觉得累。” “哦”了一声,林雨随即将脸也转向小馨,望着那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微撅的樱桃嘴,水汪汪的双眼,竟不觉出了神。 “林雨哥哥,你在看什么呢?”小馨害羞地低下头,脸颊微微泛红,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林雨突然一晃,慌忙回道:“没,没什么……” 小馨望着林雨那稚嫩帅气的脸庞,含羞道:“林雨哥哥,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 林雨一脸茫然地看着小馨。 “馨儿,馨儿,你在哪里?”话音未完,远处传来一声声呼喊。 小馨错愕了下,惊呼:“啊?!是我家人在叫我,林雨哥哥,我该回去了,我会再来找你的。”说完,跳下坐石,快步地离开了。 林雨收起表情,双手抱膝,孤独地坐在这颗被海风侵蚀了无数岁月的岩石上…… ※※※ 一轮素月悄悄地跃出了海面,一种莫名的银白洒向整个大地。远山凝重,天空薄暮轻垂,暗蓝的星辉点点,神秘的圆月一如往日的沉默,抑或是它在深思罢了。 在孤寒的峭崖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长长的荆钗布裙,不难看出这是一位女子。在月色的衬托下,窈窕而又丰腴的身姿不觉侧漏。奇怪的是,她没有看眼前的小男孩,而是盯着夜幕上的圆月,似沉浸在某种回忆中…… “雨儿,夜深了。该回家了。来,跟娘一起回去。”终于,那位美丽的女子呼唤着。 林雨微微动了一下,没有回头,女子并没有着急,慢慢地登上坐石,陪在林雨身边。 许久之后,林雨突然转过脸去,眼睛噙着泪水,对着眼前这位女子,哭道:“娘,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傻孩子,娘都知道。不要难过,不怪你的。”美丽女子抱着林雨,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你要是经常这样,你爹他会不开心的,知道吗?” “嗯,可是……”林雨抬头盯着他的娘亲。 “多少个夜晚来,娘少曾睡好过,小雨,你可知道为什么吗?”她温柔地问道。 林雨迷惑地摇了摇头。 她又继续说道:“那天在山林里,你不幸被一条毒蛇咬伤了,你爹不顾性命将你的蛇毒吸出。受蛇的余毒影响,神志不清,最终撒手人寰,但庆幸的是,你保全了下来。因为你是他,不,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所以你更要好好活着,让你爹在泉下有知,为你感到欣慰。你知道吗?” “我,我……” “或许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的,任凭你怎么躲避,也无法逃脱,该面对的是一定要面对的。”美丽的少妇眼皮微闪,几行清泪悄声滴落。 “难道上天就这么冷酷无情吗?我就想我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在一起,一个……一个也不能少。”林雨身子微微一颤,咬牙恨道。 “白云苍狗,世事难料。过去的事情始终是要过去的,你爹牺牲了自己,救活了你。你是他生命的延续,不可再这样无端自责。”停顿了一下,她接着道,“男子汉大丈夫应当有所作为,更要承担责任。不可娘再担心你,不能对不起你爹,知道么?”说完,少妇轻轻地咳嗽了几下,不经意间,一丝愤色掠过脸庞。 林雨见状,停止了哽咽,焦急道:“娘,你没事吧?” 少妇摆了摆手,没有回答,神色略显忧伤。 林雨意识到错误,直身望着他的娘亲,坚定道:“孩儿答应娘,不再让娘担心,做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长大后要好好保护娘亲,不让娘亲受到一丝伤害和委屈,要让娘亲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听完这番话,少妇露出久违的笑容。纯洁的月色之下,仍然挡不住这美艳女子的曼妙身姿。不难想象,当初年轻的时候是多么的倾国倾城,艳绝天下。 “雨儿,娘相信你!”少妇抱住林雨,抚摸了下他的后脑勺,轻声道。 林雨盯着娘亲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月无痕,风轻扬。银洁的月光在微滚的海面上泛起片片磷光,散照在这座崖壁上。波光闪闪,竟有如白昼。崖壁顶边,伫立着两个身影,一高一低,一长一少,久久不愿离去。 不远处,古朴的渔村如往日般安然熟睡。数百年的岁月里,这里似乎不曾改变过什么,除了人比往常热闹些,物即是原来的物,人还是原来的人。 这一夜,出奇地静,静得有些诡异…… 第二章 噩梦 ——噩梦是躲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没有地域之分,亦没有时间之别。—— 永渔村,远海处。 黑云暗滚,雷电怒吼。 “雨儿,快走,不要管我……”画面中,一个血淋淋的男子倒在血泊里,挥舞着沾满鲜血的双手,歇斯底里地喊道,“快走……快走啊……” 霎时,在该名男子的身后,闪现一头庞大无比的黑色巨蛇,它正张开血盆大口,吐着数丈长的蛇信子,立时迅猛扑咬男子。 “不要啊……” 正当巨蛇将要咬住之刻,一阵白光闪过,林雨陡然睁开双眼,原来又是一场噩梦。 从噩梦中惊醒的林雨,两眼圆睁,双手紧紧地攥住床角,豆大的汗粒顷刻湿透整件衣服,可能是梦境太过逼真惊悚,以至于半晌之后,仍在不停地大口喘气。 同样的场景,林雨已经不止梦见过一次了,特别是最近,经常发这样的梦,不知道是何缘由。曾四处求医,却也未能诊断是何病故,只是开了些宁神安气的药方,服用之后没有半点功效,噩梦依旧。 虽然都是熟悉的梦境,但犹如亲身经历一般,令人无法自处。 惊魂未定的林雨下意识地擦掉额头上的汗,缓缓地侧过身,不一会,竟独自抽泣起来。难以想象,多少个夜晚,他如何熬过来的。 一间不大的草木屋内,一盏明灭不定的油灯在竭力地闪烁着,昏弱的灯光照亮了草木屋各个角落,也照亮了这瘦小的身躯。 倏地,林雨察觉到不对劲。按照以往,林雨的娘亲此时应该是在身旁安慰他,抱着他,哄着他睡觉,但眼下,屋内除了他自己,空无一人。 林雨有种不祥的预感,马上坐直身子,环顾地四周,惊慌地呼唤道。 “娘……?” 一片寂静。 原本期待有一丝回应的林雨内心猛然咯噔一下,越想越不敢往下想。不等穿好衣服,奋然冲出屋外。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丝丝冰凉。 “娘,你在哪里啊?千万不要丢下雨儿啊……” 空荡荡的村道上,林雨疾驰于各个角落,每寸土地,他只怀记着一定要找到娘亲。 雨势逐渐大起来,一声声疯狂的呼喊被雷风急雨所掩盖,使得本该响彻天际的叫声显得青苍无力。雨水早已打乱了他的头发,浑身湿透,在寒风冷雨中颤颤发抖,牙齿直打哆嗦,撞出“咔咔”声响。 乌云翻滚,借得闪闪电雷,模糊看得见在村子中央的井旁,仰躺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粗布大衣被脏泥侵染了一大片。风夹雨奋力地拍打着他稚嫩苍白的脸,飞溅起来的水花足有一尺之高,可见雨势之大。 然而,全身疲弱的他已顾不上这般“质打”,不管娘亲是暂时离去还是遭遇不测,一切的努力都将是徒劳的,心累了,深深的罪恶感早已填满他的内心,也许只有放弃抵抗,才能摆脱这无日无夜的折磨与煎熬。 他已经慢慢地感觉到心不那么痛了…… “爹……娘……不要……丢下雨儿,我……不会离开……你们的……这兴许是他,一个年仅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最后尚存的一丝模糊意识吧。 一个人,真正害怕的并不是所谓的失败与挫折,而是从一开始便失去了希望,那么等待他的是,必将是注定的死亡。 林雨躺在地泥里已过去数个时辰,蜷缩着身体,紧闭的双眼逐渐松弛了下来,呼吸十分微弱,起伏不定的胸脯渐变平静了。 各迹象表明,他估计是熬不过今夜了…… ※※※ 一道道猛雷撕开漫漫长空,白色电芒劈头而下,直指东海之滨上的小渔村。雷声掠过整个东海,震醒了无数睡梦中的人们。顷刻间,人生百态,不尽相同。有惶恐不安的,有彻夜冥思的,有小孩夜里啼哭的,也有醉卧不醒的。 这一刻,有谁,会想到一个不喑世事的小孩正奄奄一息地躺倒在疯狂的雨夜之中呢。而又有谁,能真正懂得他的稚幼心灵呢。 木屋内,一盏微弱的灯火明灭不定地飘舞着。 半掩着的窗户旁,一个小女孩正趴在窗沿上,双手托腮,望着外面的雷雨静静发呆。 “不知道林雨哥哥现在怎样了?是在断崖的坐石上么?还是已经回去了?会不会被雨淋到了?要是被淋到生病怎么办?他的身体可是一直很脆弱的……” 身边的母亲被雷声惊醒,发现女儿的举动后,简单地一番催促,继续倒头大睡,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小馨实在放心不下林雨,轻轻地下了床头,蹑手蹑脚地走向屋角,拾起放在门边的斗笠,披上叶篷衣,拉开木门轻快走出去。平日里,林雨都会在断崖上呆上很长一段时间,生怕这次大雨没来得及回去,还多带了一顶斗笠。 黑夜,再加上雨势甚大,道路泥泞,坑坑洼洼,行进困难。若非电光交织,照亮前路,小馨断然难以行走,好在安全到达,却足足比平时多花了一倍时间。 四处眺望,并没有发现林雨的身影,心想:“今晚天气不好,想必林雨哥哥早已回去了。哎,自己多心了,明天一早再去他家看看吧。” 黑夜匍匐,涩雨冒进,泥泞的山路,烙下一排排浅陷的小脚印。 ※※※ 古井旁。 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修美的身影,朦胧中看到她撑着伞,慢步走向林雨,在林雨身前停了下来。停留片刻之后,便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新阳初上,宁静的永渔村被喧嚣声所打破。 “不好,出事了,小馨小馨。”睡梦中的小馨被一阵仓促的声音吵醒,揉了揉大眼睛,定睛一看,原来是子期。 小馨睡眼惺忪地问道:“子期,发生什么事情了?” “来不及说了,赶紧跟我走,去了你就知道,快快快。”子期催促道。 小馨来不及多想,急忙穿上鞋,跟子期一同跑了出去。不一会,两人跑到古井附近,见古井处里三层外三层地聚满了人,子期和小馨好不容易找到缝隙挤了进去。 当看到眼前一幕时,小馨惊呆了,随即一声大叫:“林雨哥哥!” 地上躺的不是别人,而是林雨。尽管披头散发,浑身上去脏脏兮兮的,一眼还是被小馨认出来了。 小馨一边哭喊着,一边推搡着林雨的肩膀,试图将他推醒。但是,任凭怎么弄,林雨还是一动不动,跟尸体没什么两样。 “噢,原来是他家的孩子啊!” “真可怜的孩子。” “孩子的母亲呢?怎么丢他一个人在外面?” “他是不是……死了……?” …… 村民们七嘴八舌,纷纷扰扰地讨论了起来。突然间,小馨两眼一直,晕了过去。 “馨儿,你怎么了?馨儿……” ※※※ 黑暗的窟洞内。 双目极力望去,数不尽的黑暗,犹如绝望的深渊,吞噬着任何意识与感知。 洞内,一个矮小的身影在摆动着,正一步一步地走向窟洞深处。即便是有未知危险,即便是心中恐惧,在本能的好奇驱使下,仍然向前迈进。 寂静。 呼呼…… 每走一步,他的脚步愈发深沉,腿抖得厉害,似身处阎森罗殿般,让人不寒自栗。 “是谁?” 诡异的气氛被一声苍老的声音打破。随即,凭空闪现一个数丈阔的人面蛇头,青暗的双眼,正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类。 “哇,原来是你啊……” “你……你……怎么认得我?”说话间,这位小孩已经害怕得无法正常言语了。 “我怎么不认得你,你不就是害死你自己爹娘的人吗?”人面蛇头语气一加重,青色的眼睛变成血红色,睁得鼓鼓的。 小孩猛然颓坐于地,摊开双掌竭力支撑着弱小的躯干,惊颤道:“我……我,没……没有……” “你个小没良心的,今天就让我好好收拾收拾你。” 不等小孩解释,血盆大口即扑面而去。 “啊……” “醒了,醒了。”子期兴奋地叫道。 所有人迅速簇拥在床沿注视着林雨,刚从梦中醒来的林雨满头大汗,嘴里喘着粗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对周遭事物全然没有反应。 又是一场鲜活的噩梦。 “林雨哥哥,你醒了,终于醒了,呜呜……”小馨凑上前,泣不成声,“林雨哥哥,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林姨去哪了?能告诉馨儿吗?” 一连串的发问,林雨没有任何理会,抑或是根本没听到,身体纹丝不动。 林雨的沉默,使整个气氛很是尴尬诡异。 “林雨哥哥,你别不理我啊!”小馨哀求道。 “大家请先出去,让小雨一个人静静吧,多谢各位了。”说话之人叫王二叔,他跟林雨的父亲关系最为要好。自从林雨父亲死去后,王二叔一直很照顾他们娘俩,经常帮忙干些粗活。其为人正直刚毅,颇得村民们的尊重,在村里算是有一定声望的人。 大伙见王二叔发话了,便自觉地退出了草屋。 当王二叔把大伙都招呼出屋外的时候,转头回望,发现小馨和子期依然蹲伏在床头,迟迟不肯离去,特别是小馨,那小脸都哭成麻花了。 王二叔叹了口气:“哎,你们也出去吧,小雨他,需要好好地休息。” 子期率先恢复了神色,劝了劝小馨,心领神会地把她拉出了屋外。 在送走大伙后,王二叔回到林雨身旁,在床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去,伸出手握住林雨的小手,缓声道:“早上我照常来你家看看,发现房门是开着的,却不见你娘俩,心感到很不安。后来在古井把你抱回来后,又到处找你娘,可,可没找着。叔想问问你,为什么你会倒在古井那里?你娘去哪里了?” 林雨闭合了下眼睛,然后转过脸,缓缓地将昨晚所知道的情况详述给王二叔听。 由于太过离奇,王二叔脸色惊变,陷入困惑之中,怎么想也想不出,这人好端端怎么就能不见了,至于林雨为何能存活下来,也只能归于命硬了。 王二叔站起身走近窗户,微微抬头望着窗外,低声自语道:“真是命运弄人啊,小小年纪竟要背负这么多东西。” 林雨顺着王二叔的视线望去,愣愣地发呆。 ※※※ 夜色低垂,悬月高挂,我见犹怜。 断崖坐石上,坐着一个少年。银色月光铺射在他身上,在幽夜的衬托下,显得寡薄无助。 多少个夜晚,在这个位置,感受着悲欢离合;多少个夜晚,他向往这神秘的月亮,似乎在那里有他想要的答案;多少个夜晚,他不断重复地做着同样的噩梦,让他的内心备受摧残。 如今,母亲的骤而消失,让林雨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绝望。因为他绝对不相信母亲会抛弃他的,除非,除非她…… 想到这里,林雨不敢想象下去,努力摇头,像是极力否认某些可能的事实,他害怕了,眼角处轻泛莹莹的泪光。 夜已深。 “咯吱”一声轻响在坐石后面传开。 借着暗淡的月光,看得清是两条瘦小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小馨和子期。他们站在林雨的身后已有一段时间,迟迟没有靠近,默默地陪伴他。 如果痛苦是可以分担的话,那么我愿意分担你内心所有的痛楚…… 可能等的时候有点长了,小馨走到林雨身旁,轻轻地碰了他的肩膀,轻语道:“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林雨哥哥,我们会一直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的。”说完,颗颗珠泪簌簌地滑落在衣襟上,染湿了一大片。 身后的子期也禁不住泪眼朦胧,哽咽道:“村里的那些坏人说,说你是个煞星,不但克死了你的父亲,现在还导致你母亲失踪,他们还说林姨很有可能被野兽残害了。” “子期,拜托你别说了!”小馨哭喊道。 “我就要说,就是要让林雨知道是谁想要害他。对了,是那心胸狭窄的老巫婆,说你是村里的灾星,会给村民带来无尽的祸难。”子期咬紧牙根,恨道。 小馨眼角瞥过林雨,发现他面无表情,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顿时陷入沉默,须臾半会,小馨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裹,用小巧的嫩手摊开帕角,递到林雨面前。 “林雨哥哥,你肚子肯定饿坏了,这是鱼肉馅包,我亲自做的,现在还有点……热,你吃了吧?” 林雨侧过头,顿了一下,然后伸手拿到嘴边,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但小馨内心十分高兴,然后跟坐在他的身边,耐心地陪伴着他。 呼,时间似乎凝住,画面定格在这永恒一刻。 三人一明月,断涯共此时。不知尔心意,却识情长存。 第三章 期盼 ——思念伴随着苦涩的回忆,从前如是,今天也如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林雨像是疯了一样,四处拼命寻找自己的娘亲。常常是大清早,天灰蒙蒙时就起床出门,然后赶在太阳下山前回到家。偶尔遭遇刮风下大雨,道路湿滑不好走的时候,便折身返回。倘若是天气晴朗,那么无论陡崖峭壁、险阻山道,还是山风吹刮、烈日暴晒,也抵挡不住林雨寻母的决心,所以晚上有时是到很晚才能回到来。 然而,不管是遇到什么困难,他从来不会在外面过夜,原因之一是这山中野兽可不是吃素的,常有某某小孩被野兽叼走,啃得一干二净的传闻;二来就像往常一样,在家里静静坐等,期盼着娘亲的突然归来。 不幸的是,每一次的期许都是一场空。 起初,王二叔、子期、小馨他们都可着劲帮忙寻找。从方圆五里到方圆十里,再从方圆十里放大至方圆数十里,由于此处基本均是崇山峻岭,再加上人力不足,搜索范围十分有限,故而每一次出行都是非常不容易。 半个月过去,大伙逐渐丧失了信心,认为生存下来的可能性极度渺茫。当然有一人除外,林雨。 子期和小馨年纪尚小,不可能常往外面跑,原先还能三天两头陪着林雨一同寻找,后来被家人知道了,喝令停止。虽然他们依然偷偷地协助林雨寻找娘亲,但次数却是越来越少,到了后来,终于还是放弃了。 王二叔情况稍微不一样,坚持了些时日,每一次的杳无音讯,让他逐渐心寒了,无论怎样,始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后面也就基本放弃寻找。对他而言,眼前除了要养活自己之外,还多了一个小雨,寻亲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 对于小雨的娘亲,也许真的成了大家心中所不敢想象的那样,被野兽恶怪蚕食腹中,以至于连个尸身都见不到。毕竟这偏隅之地,周围丛山林立,野兽出没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饶是如此,林雨也没有放弃心中仅存的些许希望,也许正是这一股执念,让小小年纪的他顽强地支撑了下来。这也就有了往后,在山脉中经常看到一个稚嫩模样的小男孩来回穿梭的画面,实在令人唏嘘。只有他自己知道,过程是多么的凶险,若不是侥幸,早就猛禽恶兽所害。 在这穷乡僻壤的水土,永渔村几乎与世隔绝,与外面世界相比较,少了些勾心斗角,多了些无私互助。间或村里有人打渔收成不好,也不怕因此受到挨饿,因为其他收成较好的村民会相继送点余粮来接济对方,确保渡过挨饿期。若是大家收都不好的时候,那就只能自顾自个了。 然则,今年近期渔民的收获普遍不理想,很多户人家都是吃之前的老本,即以往打渔打得多,就会晒成鱼干,再加点盐巴,用陶坛子腌制封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王二叔、子期、小馨三家也不例外,子期和小馨早期经常从家里偷些鱼干出来接济,被家人发现后,便不敢再私取。 而王二叔的存粮基本吃光了,本来存的不多,他家就他一人,饿的时候,就去找点吃的,可谓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若非此前跟他人借了些,恐怕现在早已饿坏肚皮了。即便是这样,也常常是有上顿,没下顿,好不固定。 就王二叔个人还好,但对于处在长身体的林雨来说,麻烦大发了。乍眼一看,一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样子,活脱脱的皮包骨一枚,不见往日的灵动,让人既感且叹。 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啊…… 不外乎常言道:命运常戏弄于世人,命里一尺,难求一丈。 ※※※ 一日清晨。 林雨跟往常一样,早早起了身,简单地打点了下东西,裹好包袱,打开房门正欲跨门而出。 一个高瘦的身影把他给拦下了,林雨抬眼一看,正是王二叔。 王二叔满是怜爱地望着林雨,叹了叹,沉声道:“小雨,还是别去找了。叔帮你找了一份维持生计的差事,就在临近的镇上。虽然,活有些脏,有些累,总比现在好,至少也能自己养活。找寻你娘的事咱们不急,先放一放。” 林雨低头默然不语,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显然,他还是执意要出去寻找。 事实上这段时间,王二叔没少向人打听工活,忙于奔波四处,一会是城镇客栈的老板,一会是染坊的坊主,一会是卖烧饼的老头,总算是操碎了的心,找到一份马马虎虎还过得去的差活。 可是,眼前这情况,让他无由得心生失落,辛苦求来的差活彻底白费了,更别算此前的奔波忙碌。 王二叔气得想发火,但每每联想到林雨的遭遇,其所承受的痛苦,纵使心中有愤恨,也渐趋于平静。一时间两人呆愣在了原地,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罢了,罢了,一切由得你了。”最后还是王二叔无奈地开口。 他沉吟了一下,道:“你家里的那把伞挺漂亮,看上去想必值点钱,找个时间去集市上换点银两,别饿坏了身体。” 林雨先是一怔,眉头微皱,似在努力回想些什么。 王二叔没在意林雨的表情变化,以为他又想起以往的伤心事,晃晃头,离开了。 倏然,林雨想起什么,转身回屋,四处翻找王二叔提到的那把伞。顷刻后,终于在一个布满灰尘的镂空小竹柜翻找到。 一直以来,林雨以为伞是王二叔遗忘在自己家的。王二叔来回多次,始终也没见他拿走,本欲开口询问,却是忘记了。 很明显,此伞并非林雨家物,平日里基本没跟他人有过往来,即便他人遗忘在此,理应会上门找回。可时至今日,也没有客人上门取伞。 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问题接踵而来,这把伞究竟是谁的?为何在我这里?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雨不假思考地双手端起伞,由于存放的时间有些长了,表面布满灰尘。他用嘴对着吹了吹,手掌拍打几下,再用衣袖轻轻拂去表面厚厚的尘土。脱落的粉尘,在晨光的衬托下灿烂飞舞,闪耀着本不该有的光芒。 银蓝色!伞居然是银蓝色的。 林雨第一次看到这类别致的伞,相当漂亮,手艺极为工巧,非同寻常。也正因为此,林雨眉头紧锁,甚感不解。 显而易见,永渔村远离中土,就连最近的镇上也是相当贫瘠,根本不可能有如此精美之物,就算是王二叔,常在外奔波也无法识得此物,否则就不会叫林雨将其售卖,更别说稚幼的林雨了。 它会不会与我娘亲的失踪有联系? 林雨小心谨慎地打开伞,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惊呆了。一个人,不,应该是一个惟妙惟肖,极为美丽的仙女。画中仙女,她微侧着脸,抿紧鲜活的丹唇,凝望着远方的圆月,白色的裙摆稍稍扬起,左腿踝处绑着一根红绳子,上面系着一个半月形状的饰物。尽管只是伞画,却极具神韵,逼真至极,仿佛身处当下之境,令人遐思。 古朴的画风,淡雅的色调,映衬着她那颗哀哀伤感,悠悠凝思的心…… 世间尤物,想必莫过于此吧。 她,是谁? 伞的主人会不会是她的呢? 沉思之际,林雨顿然晃神:“不对啊,怎么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到底在哪里见过呢?”刹那间,头脑陷入一场大风暴,试图从记忆中寻找一些东西来,哪怕只是一丝丝。 片刻之后,林雨猛地睁开双眼,冲出了门外,狂奔至古井旁,因为他倒在古井的那段时间里,模模糊糊见得一个相似的身影,当初还以为是幻觉、是梦境。 这口古井位于村子的中央,“中央古井”的名号缘由便得于此,它被当地村民奉为神明,尊呼为“活神仙”。 古井一直像神母一样滋养、庇护着整个渔村,养活一方水土,原因很简单,因为它是村里唯一一口淡水井,全民均在此打水取用。 据说,几百年前,有一路行人因战乱避难,路经此地。时年,遇上千年难得一见的大旱,就连东海方圆数百里都是酷热难耐,土地贫瘠不堪。 行人所带之水,早已空空如也,口干无比。没办法,众人徒手掘地,企图挖出一湾清水以解燃眉之渴。可无论怎么挖,所渗出来的水均是咸涩无比的海水,无法吞咽。 或许也是巧合,正当他们意欲放弃,接受天命的时候,不远处忽有一人,大喊起来:“水气,有水气……” 众人望去,发现叫喊之人的裤角一小片沾湿,再看了看他躺坐的地方,有阵阵寒气缓缓冒出。 大家不由分说冲上前,倾尽最后一丝力气徒手猛挖。不一会,汩汩清泉渗了出来,格外冰凉,于是众人得救。 或许大家为了感谢上苍的恩泽,于是乎决定在此地繁衍生息,而这股清泉便成了后来的中央古井,直至今日。 第四章 命运 ——从你一出生开始,便被命运所注定,尽管你不愿被刻意安排。—— 中央古井旁。 此刻的林雨,时而一脸茫然,时而抱头低泣,时而跪坐于地。动作十分怪异,若有旁人在场,估计会以为是得了什么怪病。 林雨是想通过熟悉的地点,来回寻记忆。可不管怎样,就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古井还是原来的古井,井口处不断散发隐隐寒气。一番苦思无果后,欲转身离开,“啪”地一声响。 林雨身后闪过一条“美妙”的弧线,一记石头,不偏不倚地砸中林雨的后脑勺。奇怪的是,他没有任何反应,或许是太过集中专注,忘却了疼痛,手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一股热乎乎的红色液体慢慢溢了出来,是血!!!他收回手,看了手指上的血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继续往前走。 “怎么会这样?” “那个灾星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呀?” “不好玩,不好玩……” “哼,我就不信了!”其中一个穿灰绿布衫的小孩眼睛气绿了,平日里,大家唤他阿大。阿大像是受到无视与侮辱,一下子冲到林雨面前,狠狠盯着林雨,手指地面的石头,大声呵斥,“喂,你弄脏了我的石头知道不?你赶紧跟它道歉,兴许我能放过你。” 突如其来的遭遇,林雨无动于衷,只是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喂,灾星,我叫你,听到没?” 仍是一片沉默。 其他小孩看到这一场景,不禁起哄了,搞得阿大很是尴尬。 阿大有些沉不住气了,蒙受这般轻蔑,怒气道:“如果你,你今天不给我道歉,休想离开。” “我只想走我的路,让开。”林雨面无表情地冷言道。 “让开”这二字极大地刺痛了阿大的神经,哪里还受得住这憋火,手指着林雨大骂道:“你你……你这灾星,克死了自己的父母,现在不但不忏悔,还这么嚣张,今天我不收拾你,就跟你姓。” 两人呈剑拔弩张之势,旁边的几个小孩不但不劝架,反而起哄得更厉害,嘲笑道:“就是就是,灾星,祸水……” 林雨内心深处的弦猛然被触动,面对突如其来的嘲笑,林雨双手紧攥,指甲深深插入手掌之中,一字一字地吼道:“再!说!一!遍!” 眼见林雨被触怒了,大伙更来劲了:“偏要说,偏要说,灾星……克父克母的灾星……哈哈哈……” 苦雨寒箫,月落乌啼。 倘若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谁又能和你一起去面对呢?沧桑世物,谁会彷徨,谁会忧伤。 “住嘴!”话音未落,林雨一拳冲出,直取阿大脸门。突然的出击,阿大根本来不及躲闪,拳头正好击中阿大的鼻梁,一股鲜血即刻从鼻孔喷出。 周旁小孩们顿时傻眼,显然受到不小的惊吓。没想到,他出手如此迅猛。年岁稍幼的,经不住惊吓,哭了起来。 “我,我要与你拼命。”阿大捂了捂鼻子,见满手都是血,一脸惊恐,旋即大吼道。 不一会,两人紧紧厮打成一团。不知情的人,可能以为就是两小孩一场普通的过家家,然而事实却非如此,他们出手之狠很难让人相信是两人小孩所为,不打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 这是一场殊死拼斗啊…… 围绕在旁的小伙伴们,渐渐发现情况不对,看那架势,完全是要往死里打的节奏。胆小的已跑开,剩下的,楞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遥远天际,天色乍变,原本炎阳当空,眼下却是彤云密布,死气沉沉。 古井旁上,滚滚尘土萦绕周围,透过尘障,可以看到灰绿衫小孩背倚靠着古井,林雨正紧压在他身上,双手狠掐住对方的脖子,阿大的眼睛慢慢翻白,眼看他快要撑不住,千钧一发之时,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快快住手!” 说话的同时,几个壮汉冲了出来,迅速将两人拉开,控制住事态。 苍老男子扫视旁边愣在原地的几个小孩,看了一眼阿大,再把目光聚焦到林雨身上,大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村……村长,你终于来了,他,他想杀死我,要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我差点就……”没等林雨说话,灰衫小孩挣脱壮汉的拉扯,捂住喉咙,猛咳了几下,冲到苍老男子面前,哭喊道。 这位苍老男子,便是本村的村长。他观察了眼前的阿大,发现鼻青脸肿,鼻口嘴角还渗着鲜血,确实伤得不轻。随即,移开目光转向林雨,同样也发现他受了伤,虽然比阿大轻些,但着实好不到哪去。 老村长眉尖略略蹙起,显然,他对林雨还是有些印象。记得林雨父母在时,是个非常乖巧的孩子,常常扶助弱小,在村里做了不少好事,有一次还帮自己找回丢失的几只鸭子。只是没想到,命运竟会如此捉弄人…… 村长见双方并没有重大伤情,不想把事端搞大,沉声道:“罢了罢了,只是小孩间的胡闹而已,既无大碍,大家且都回去吧。” 本来阿大还指望村长能为自己主持公道,好好惩罚林雨,谁知听村长一说,心里着实憋屈得很,眼泪哗哗流个不停。 “且慢!” 正当大伙欲散去之刻,一个两鬓发白,满脸皱纹的老妇站了出来。 村长惊愕,定睛一看,疑道:“神婆,是你啊,难道你有什么看法么?” 被村长称呼神婆的老妇,是本村唯一的女巫,说是女巫,其实全都是一些迷信手法,专门骗取村民对她的信仰与崇拜,以达到名利双收的目的。 神婆负着手,一步一步地走到村长跟前,闭着眼,缓缓说道:“村长大人,我看此事非同一般。” “喔?此话怎讲?还请神婆指示一番。”村长拱手道。 神婆睁开眼,朝着林雨走了几步,瞅一眼,然后转身面向村长,继续说道:“此孩是个灾星。” 村长大惊失色,急忙阻止道:“神婆,这话可不能乱讲啊!” 被控制在旁的林雨,低垂着头,仍能看见小脸轻微抽动了一下。 对于村长的反应,神婆似乎早有预知,不慌不忙地解释:“村长大人,你有所不知。这小孩不仅克死了他父亲,也害得母亲跟着失了踪,此为一;近期渔民大部分绝收,显然受了他的煞气影响导致,此其二;其三,近日我巧借上仙之念,得知咱们村被一股煞气包罗,不可不防。今日所见得以证实。而他!就是那股煞气的来源!”说完,将枯老的手指指向林雨。 神婆在村中一向享有很高的威望,甚至还能利用鬼神之说来制造生杀大权,之前有几人就是死在她的“神罚”下,不似村长,胜似村长。 “对对对,神婆大人说得对,怪不得最近老是绝收呢,原来是他带来的。”听神婆一阵蛊惑后,村民们纷纷跟风指责。 听到村民的声援,神婆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微笑,看着一声不吭的林雨,心里暗想:“想当初,你母亲曾当场戳穿我的把戏,赔了钱不说,还让我颜面扫地,如今,可怪不得我。” “村长大人,既然村民们都一致同意,本人恳请即刻将此灾星关押起来,择日行天礼,将其诛杀,以安神明之愤。”神婆见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便弓腰请求道。 “这,这……”村长一时语塞。 “简直胡言乱语!”说话之人正是林雨的王二叔,他急赶到现场,怒指神婆,“其父死母失,只能说是世事无常。小小年纪相互打闹,本来就是芝麻小事,安能祸帽乱扣,你这样做,未免也太过为所欲为了吧。” 神婆皱了皱眉头,冷眼直视。 王二叔顺了口气,继续向村长阐述道:“圣明的村长大人,我想您绝不会被这等着拙略之计所蒙蔽。再说了,嫂夫人曾经揭穿过她借取巫术蒙骗张家银两,此等歹毒之妇无时不刻怀恨在心,伺机报仇。现在借题发挥,关键是这孩子又何罪之有呢?” 神婆愤怒地插话道:“村长,他这是含血喷人,是在亵渎神灵,不可饶恕。” “村长大人,莫须之罪不可强加,他还只是个孩子啊。”王二叔跪首乞求道。 “村长,不可放过这小孩,另外王氏侮辱神灵,含血喷人,请村长将他一并关押,为我主持公道啊。” “嘿嘿,在你那是公道,在我这就不是公道了么?” “你,村长大人……” 见他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丝毫没有停止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村长忍不住扯了扯嗓子:“好了好了,你们莫要争执,此事毕竟关系甚大,明天再召集大家一齐决定。” 神婆故作紧张之姿,急忙道:“村长大人……” 村长摆了摆手,阻止道:“不用再说了,就这样吧!” 表面看上去,像是神婆受了阻,但事实并非如此。要知道,在这破落的渔村中,渔民们都是以海为伴,以鱼为生,靠天吃饭,正因为如此,渔民们无不对天命神明奉之极高的信仰,所以才有了神婆的肆意妄为,假借天命,诛锄异己,在村里建立了威信,有极高的话语权,人们是既敬又怕。 神婆低下头,道:“是!” 眼角偷偷撇了一眼林雨,嘴角再次扬起一道诡异的微笑,心中暗喜:“明天我只要稍加煽动大家的情绪,便是你的末日了,嘿嘿,得罪我,别想有好下场,要怪就怪你娘!” 闻言,王叔身体像是被抽空了,脸色乍青,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脸色非常难看。他见识过她巧言蛊惑、颠倒黑白是非的能耐,明天必定是凶多吉少。 想到这,王叔无助的望着林雨,眼睛充满复杂的情感,是爱怜,更是深深地自责,一时间没看住他,让他闯出如此大祸来。 东海之滨,天气无常。 前一刻可以是烈日炎炎,下一刻却是密云罗布,大雨瓢泼。天道如此,更何况世人之命运呢。 第五章 前夕 ——暴风雨的前夕,总是那么的漫不经心。—— 东海之滨。 今晚的夜显得跟往常很不一样,浓密的云漫天遮蔽,诡异的是,夜空的云是暗红色的。雷电不停交加,将整个东海照如白昼。狂风怒作,浪声滔天,甚是吓人。 断崖坐石上,林雨双手抱膝而坐,不受外在恶劣环境的影响,更准确地说,他不在乎。只是静静地发呆,这是他所能做的,而且是最熟悉的动作。他不关心明天的结果,也不想去争取什么,他恨自己,甚至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 雨,开始飘落下来。微微的,软软的,贴在林雨的脸庞,是那么的舒服。他伸出双手,摊开手掌接受雨润,然后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紧张而又舒缓的节奏。 不远处,出现两个小孩的身影,他们急步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拎了一个绣花的小包袱。 “雨哥哥,你还好吗?”小馨用稚嫩的小手揉动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睛有些红润。 “是啊,今天的事我和小馨都听说了。那个可恶的阿大,还有那个,那个凶恶的老女人,要不是我出去打渔,肯定揍他们个落花流水。”子期愤愤不平,握住拳头,紧接道。 林雨微微侧了头,又转了回去,像是作了一番回应,眼神也没有和两人对视上。 子期二话不说,几个大跨步跳上了圆凸凸的坐石,小馨个小,在子期几番拉扯下,勉强爬了上去。 子期吐了口长气,顺势接过小馨手里的小包袱,蹲下身子,望着林雨:“给,这里面可放了好些馒头和干巴咸鱼呢。特别是干巴咸鱼,我是好不容易从家里偷出来的,味道老好了。”说完,嘴巴吧唧吧唧声响,吞一大口水。 “谁稀罕你家那几条破鱼,瞧你那副样,让开让开。”小馨不耐烦地推开子期,柔声说道:“雨哥哥,我听王二叔说,明天审判的结果很可能是……是杀了你。我和子期商量后,赶紧凑了点干粮,你今晚趁黑离开村子,不要再回来了。” 说完,“哇”地哭了起来。 子期抓着林雨的手臂,激动地说道:“是啊小雨,小馨说得对,你先离开,我发誓,以后我和小馨一定会去找你的。” “嗯!”小馨立马停止哭泣,重重地应声道。 林雨缓缓张开了口,轻声道:“小馨、子期,我,谢谢你们!” 见林雨终于开口说话了,两人的心稍稍放宽,随后依次坐在林雨的身旁,就像和往日那般,三个人并排地坐着…… 夜深,风更大了。 在两人的左劝右说下,林雨无奈只能答应他们今晚离开,否则小馨和子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两人刚走不久,他便立马躺了下来,继续感受今夜的不同寻常。对于林雨来说,有家和没家其实没什么区别,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那个风吹雨漏的家。 远方的东海,在风浪的作用下,逐渐发生了变化。暗黑的海水,开始变成银光色,再而幻化成鲜红色,映红了整个夜空。忽然,一声巨响在海面上炸开来,一条暗红色光柱直冲出海面。 躺着不动的林雨,被一声巨响惊吓到,意欲起身察看,没想到一个趔趄打滑,噼里啪啦地从石上滚下来,连栽几个跟头,摔得不轻,一阵捂头掩面的。 好一会,才缓过来,之后又迅速爬上岩石,站直身躯四处张望,没发现海面有任何异常,黑漆漆一片,暗自奇道:“怪了,听声音明明是从海里方向传来的,怎么什么都没有?” 正当摸着头脑,不知所措之时。忽地,一小道红光从远方射向林雨,直穿眉心。 “啊!!!” 林雨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头脑立马感到一阵痛彻心扉的剧痛,双手再次捂头,圆目怒睁,痛苦万分,然后再次从两米多高的坐石上摔了下来。 谁知,落地之时,立脚不稳,不小心扭伤了左脚,痛得他一会抱头,一会扶脚的。远远望去,场面甚是另类的“滑稽可笑”。 可能是太过疼痛,在草地上翻滚几下后,便昏死了过去。 额头眉心处红光大作,越趋明亮,形成强大的吸力,夜空上的红芒迅速集聚,以漏斗形状汇于眉心,最后全部隐没其中。 天空不作美,折腾半天的夜幕开始下起大雨,在风的助纣下,到处肆虐。 梦境中,林雨看到了他美丽的娘亲,那无限温柔的微笑。林雨箭步地冲了过去,紧紧抱住她,不停哭喊着:“娘,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啊……” ※※※ 一间挂满各类符咒的木屋内。 一位白发老妇被一阵巨响惊醒后,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心中总有股莫名的躁动。无奈之下,起身掌灯,不停在屋内来回踱步,在灯火映照下,佝偻的背影忽长忽短地变幻着。 屋外,风雨雷电的狂暴,鬼哭狼嚎的浪声,渗人心慌。乍然,房门被风吹开了,木桌上的灯火骤灭,灯盘打翻在地,瞬间漆黑。老妇人心中一惊,平定心神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自我安慰道:“一阵风而已,自己吓唬自己”。 老妇人快步走至门边,抬手正要关门,却骤然察觉门外站着一个人,不,应该是一个小孩。 在电光的照耀下,只见小孩满脸污秽,衣襟尽湿,更可怕的是,双眼通红,眼角嘴角正渗着鲜血。 “是,是……你……”老妇惊恐万分,手颤抖地指着眼前的小孩,大张嘴巴,两眼一愣直,整个人翁然倒了下去,在地上抽搐几下,口吐白沫。之后,便一动不动了。 她,已然被活活吓死…… 次日清晨。 被鬼天气“糟蹋”一夜后,村民们都早早起了身,每个人的脸上挂满倦容。不少人在嘀嘀咕咕,抱怨昨夜的恶劣天气,真是活见鬼了。 王二叔拉开家门,瞅着外面的纷扰。昨晚是想去看望林雨,劝他不要想太多,明天他会尽力说服村民,哪怕是拼上性命也要争取一丝机会。哪知风雨太大,无法出门。只能盼望风停雨止后赶过去。可这大风大雨一下就是一整夜。 不时,街上传来一声大喊:“大事,大事,神婆离奇死亡!离奇死亡!” 永渔村一下子炸开了锅,本来空荡荡的中央古井聚集了男女老幼,熙熙攘攘,且众说纷纭。 由于王二叔家住村尾,平日总是较晚知晓村中事务,而小馨和子期得知消息后,一脑门就往王二叔家跑,都想第一时间告知他。 巧的是,王二叔刚打开门,便看到两人同时出现在门口,两人对视,匆匆打了声招呼。 “王二叔,那老女人死了,这下太好了。雨哥哥,他肯定会没事的。”小馨兴奋地喘着气。 “是哪个老女人?”王二叔眉棱一跳。 “就是神婆呀,听人说,她是被吓死的,屋前还留有血迹和一排小脚印。” “吓死?小脚印?” “是啊,是啊,死得活该!”子期回答道。 神婆死了,固然大喜。但王二叔没有一丝喜悦,反而陷入沉思,觉得此事很离奇,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到底是什么呢? 见王二叔一阵没说话,小馨打破沉寂:“王二叔,你在想什么呢?” 王二叔脸色一沉,道:“快,跟我一起去雨儿家。”说完,疾步去往林雨家。 他们俩可没想那么多,也不知道王二叔为何神色如此慌张,摸了摸小脑袋,自觉地跟了上去。 到了林雨家才发现屋内空无一人,连附近都找遍了,也没见个踪影,这下可把两个小家伙急坏了,反观王二叔,却显得格外镇定。看着身旁不明世事,甚是焦急的两个小孩,他摇头苦笑道:“你们俩就别担心了,雨儿不在,才是最安全的。他现在的嫌疑最大,一旦被抓住,就算是百口也莫辩,死无对证了。” 小馨疑惑不解,斜着头,嫩声问道:“真的是这样吗?那他去哪了?” 王二叔屋内环顾四周,再次确认:“贵重衣物都不在,应该是被他带走了。” “哦。” 王二叔突然喃喃自语:“走了也好,越远越好。” 这时,村长恰好带着一行人过来,在门口撞见王二叔,面有愠色地问道:“老王,林雨他是否在家中?” “他不在。”王二叔面无表情。 “哦?是吗?你们进去搜搜,把人给我带出来。” 村长身后的几个大汉,异口同声地道:“是!” 村长词严义正道:“神巫死了,屋前的脚印和血迹,再加上杀人动机,我怀疑林雨是凶手,希望你不要包庇,否则一并责罚。” “村长大人,如此未免太武断了,虽说是有嫌疑,但没有真凭实据,也不能断定雨儿就是凶手,这脚印和血迹兴许是别人家的,再说了,就算是他的脚印,也不一定是他杀的人啊!” “哼,当我是老糊涂吗?你自己看看。”说完,村长从随从接过一样东西,递到王二叔面前,“这绳坠,你应该认识吧?” “这,这,怎么会在你那里?”王二叔心头一震,知道绳坠是林雨随身携带的,上面还刻有一个“雨”字。 “这是在现场找到的,还有在屋外有一行脚迹,是昨夜雨后留下,据脚掌大小判断,大概是个十岁上下的小孩。至于杀人动机,这点我就不用多说了吧。”村长捋了捋胡须,正色道。 “这不可能。”王二叔辩解道。 村长用柱杖猛敲了几下地面,怒声道:“证据确凿,容不得狡辩,你可不要自讨苦吃。” 王二叔意欲开口,刚才进屋搜查的那几人已经回来,为首一人拱手向村长道:“村长大人,搜遍屋内及周边,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影,想必是逃跑了。” “你说,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村长目光如炬,指着王二叔,愤怒道。 王二叔一脸无辜的样子,摊手道:“天大的冤枉啊,我的村长大人,我才刚刚过来找他,这不,没找着,却瞧见您过来抓人。再说,我哪有时间去藏人。你要不信,问问这两小孩?” 村长半信半疑,虽然王二叔的话有些道理,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画风突转,硬挤笑脸,暖声问小馨和子期:“乖孩子,你们看见林雨了吗?告诉我,我会给你们奖励噢。” 小馨晃动小脑袋,稚气地回道:“没有啊,我们还想找他玩呢,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真的?” “是啊是啊。”子期略微失落道,“也不知他跑哪去了,昨天还跟他玩呢。” 眼看从这两小屁孩问不出什么话来,气得眼珠子打转,狠狠瞪了王二叔一眼,哼声道:“最好别使什么幺蛾子,否则后果你应该知道。” 随后,转身一挥手,示意众人去其他地方寻找。 众人离去后,只留得王二叔、小馨、子期三人。 说实在,林雨现在生死不明,王二叔很是担心,但不管怎么样,一定比被村民抓住要好。 天似乎又要变了,说变就变。王二叔哪有心思去关注,回身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草木屋,静静伫立,而后举目眺望远方,祈祷林雨能逢凶化吉,逃过追捕。剩下的,皆看天意了。 ※※※ 东海附近一带,山峦叠栈,绵延数千里,丛林密布,郁郁青青。山路崎岖,一般人不轻易来往此地。 密密麻麻的草木中,一个瘦弱的少年撑着一根略微弯曲的树枝,一瘸一拐地行进着,甚是艰难。 近身一看,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手脚处,留有一道道被荆棘划开的伤口,有的已经凝结,有的还往外流血,简直是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他,便是已躲逃数日的林雨。 茂密丛林本身就是绝佳的藏身之处,否则单凭行动不便的腿脚,必然无法逃脱村人的搜捕。细说起来,也是相当幸运。有几次差点被发现,特别是有一次,对方仅距离他一米之隔,好在及时跳出几只野猪,将他们引开了,逃过一大劫。 林雨无法记清为何那晚会去找老恶妇,更不知清醒之时,她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他面前,出于恐惧,第一时间回家收拾东西,仓促离开他长大的渔村,尽管很舍不得。 从搜寻的村民们偶然聊天得知,神婆是被他所害,此番是要抓拿他。可来回搜了几天都没找到,慢慢地便放弃了,或许就是他们以为的,要么迷失山野饿死,要么被野兽叼走,尸骨无存。 其实他们所言非虚,这白天你可能看不到危险,但是到了夜里,各类猛兽四处活跃,常能听见动物痛苦嚎叫,骨头咯吱作响,更心惊胆战的是狼嚎虎啸,忽近忽远的,感觉死神就在身边。当真就只能一动不动,若是被那双双贪婪的眼神捕捉到,命休矣。 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一天在山野过夜,让林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就算是在寻找娘亲的时日里,也从未敢露宿荒野之中,因为可能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每一次初升的太阳,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山林的时候,林雨僵直的身躯方敢动一动,而那一刻,他才晃过神来:“他,还活着。” 夜,总是很漫长。 每每熬不过去的时候,林雨总能挺过去,或许人总是在处于绝境的时候,会发自本能的求生。又或许,他还要寻找他的娘亲,正是这一执念,将他的求生本能释放到最大。 很难想象,本应该是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打闹年纪,先后遭遇失去父亲和母亲的无故失踪。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拥有比同龄人更为成熟更为坚韧的性格。 沉默寡言,性格孤僻这都是林雨成长的印记。村子里除了小馨和子期外,不与他人合群,常被排斥欺负。事到如今已经扯不上关系不关系了。 山路蜿蜒崎岖,腿脚不便,行走困难。林雨不清楚自己翻过几座山,走了多远路,只觉得左脚越来越肿,疼痛难忍。 期间靠着稀松的野果,勉强挨过两天,即是如此,也是杯水车薪。人快饿得不行,两眼直冒金星。终于,实在走不动,倒在灌木丛中…… “咦?有声音……” “快去看看。” “啊,是个死人。”一人惊叫道。 “死你个头,瞧见没,还喘着气呢。”另外一人立即打断道。 “哦。” “把他带回去看看。” “好的。” 第六章 武幽门 ——一朝醒来,发现梦已非梦。—— 距东海,百余里。 苍翠的群山重重叠叠,宛如海上起伏的波涛,汹涌澎湃。在群山之中,有一山峰,高拔耸屹,甚为雄伟,人们称之为,梅峰岭。 当然,能让人记住它的名字,并非是梅峰岭生长着什么奇珍异草,而是因为上面盘踞着一个门派——武幽门。武幽门门派规模不大,向来少与外界人士往来,地处又偏远,中土之士鲜有耳闻。 “呃?醒了。” “你是谁?”林雨缓缓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朴的木床上,旁边坐着一个少女,惊奇询问道。 少女不假思索:“我是救你的人呀。” 林雨目光扫过四周,房间摆设简单,但使用的材质都是古檀香木,颇具雅致。林雨在东海见过这种木材,挺昂贵的,心想这户人家非富即贵。但毕竟是个陌生环境,眼前还多出一个人,不由得警觉起来,意欲起身。 “别动,筋骨还没完全恢复,千万不能乱动哦。”少女按住秦雨,连忙道。 经过这些日子的流亡,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林雨的警惕性已然非常高。 “你究竟是谁?”林雨蹙眉道。 少女注视着眼前的小男孩,颇为诧异,自己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不关心自己,却关心起别人的名字来,觉得倒是蛮有趣:“呵呵,我叫高香言。” 林雨事实上没用心听,完全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接着问:“这是哪里?” “这呀,是我家。” “你家?” “对,我家。你现在躺的地方叫武幽门。我爹是武幽门的主人,而我是他的女儿。”高香言笑语晏晏。 林雨茫然道:“哦,那武幽门是哪里?” 高香言当场没气晕,但想想他也就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孩,索性就将关于门派的一些知识说与他听。一口气说完后,高香言长呼一声,却见林雨似懂非懂,满脸写着心不在焉的模样,微微嗔怒道:“哼,你就现安心养伤吧,我爹说过,你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喂。” “我刚才说了我叫高香言,师兄们都叫我小言。”高香言略显不高兴。 林雨喃喃道:“高香言,小……言……” 见他呆呆愣愣的,高香言饶有兴趣,睁大眼睛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林雨迟疑了下,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我叫……林雨。” 闻言,高香言捂住娇嫩的嘴唇,咯咯作笑:“淋雨?好奇怪的名字哈,我想你小时候肯定经常被雨淋,哈哈哈……” 林雨被突然的调侃,弄得好不尴尬,眼珠子不自然的乱转。 “我是开玩笑的,瞧你紧张兮兮地,故意逗你一下呗,别认真啊。”高香言银铃似的笑声飘彻屋内。 林雨凝视着面前的少女,淡黄色的罗裙,配上柳眉凤眼,玉雪肌肤,再加上散发出的淡雅气质,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一时间出神了。 高香言发现林雨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略微害羞地喊道:“你看什么呢?” “啊?没,没看什么……”林雨连忙将视线移开,落到窗外,。 坐在一旁的高香言,哼怒一声,起身欲走。 林雨适时才回过神来,招手道:“喂……” “我不叫喂。”高香言一跺脚。 “哦,高香言,我,我肚子饿了,能不能……”林雨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高香言诡异地笑道:“呵呵,你放心,不会让你饿坏的。”嘴巴一抿,小快步离开了。 窗外的阳光,射入窗台,照在古陈的案几,原本暗沉的色调熠熠生辉,静谧而又刺眼。 可能是伤得太重,还未完全恢复的缘故,林雨昏睡了过去。这一次,他又做梦了,不同以往的是,此次做的是美梦,梦到有很多野味美食,自己纵身一跃,一头扎进美食堆里,狼吞虎咽地吃个不停。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或许这年纪本该就享有如此的快乐与美好。 ※※※ 东海之滨。 几个身穿白衣的男子围聚在一起。 一位年纪较长的褐衣中年男子,剑眉微锁:“你们都探查清楚了吗?” “回禀师叔,全村人均不见了,从各种迹象分析来看,弟子认为,此处应该是发生过海溢。”其中一名白衣弟子拱手道。 褐衣长者捋了一把胡须,疑惑道:“海溢?” 白衣弟子不忙不慌地继续解释道:“是的,师叔!你且看,这些房屋尽毁,床木等都有不同程度的移位,部分在海上漂浮。遗留下来的,皆有被海水浸泡过的痕迹,再加上其表附有厚重沙土。” 褐衣中年转过身,看着眼前破败景象,沉思道:“据我了解,东海从未发生过海溢现象,我夜观星象多年,也不曾有此异兆。你们可探知原因? 白衣弟子摇头道:“我与众弟子仔细搜寻,未能探知缘由。” 褐衣中年陷入深思,稍后,眉目一挑,严肃道:“此事颇为蹊跷,千百年来也未曾有过,我等先回师门禀明,再行决议。” 众弟子纷纷点头应声:“是!” 随即,众人“嗖”一声原地消失,空留身后一片狼藉不堪的景象。 梅峰岭。 “我听说啊,在东海那边发了一场海溢,有一条村子的人全都死光了。” “是是是,好像都冲到海里去了,连个尸身都没有。” “会不会被海里怪兽吃得骨头都不剩吧,真是太可怕了。” “你别吓我,到现在我都还哆嗦着,这会不会是得罪了上天,所以上天降罪来惩罚。” “谁知道呢。” …… ※※※ 一大早,整个武幽门因为东海事件而沸腾了,虽然远离尘嚣,但对于世间一些大事件还是挺灵通的,门中弟子平时就热衷于讨论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今日遇到此等世间大事,更加讨论个没完。 屋外议论此起彼伏,声音时大时小。在屋内休憩的林雨,被突然惊醒,竖耳倾听外面的众说纷纭,但也只听了模糊大概,想要起身出门之际,屋门被推人开了。 进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高香言。及笄之年的她,清新单纯的容貌,散发着成熟少女的风味。 高香言笑咯咯:“爬起身来是要干嘛?你要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才过去十天不到。” “十天??” “你也不想想,把你救回来后,基本都是昏睡中度过,十天过去,是再正常不过。”高香言淡定地道。 自从永渔村逃出后已经过十多天了,不知道,王二叔、小馨、子期他们现在怎么样,心中颇为担心。 高香言看到林雨像是在发呆,用手轻推了他的肩膀,轻声道:“诶,你在想什么呢?” 哪知,被这么一推,他“啊”地一声喊出来。 “疼!”林雨单手捂着肩膀,惊叫道。 高香言忙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刚忘记你受过伤,用力重了些。” 林雨摆摆手:“没事。说起来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们出手相救,我定然暴尸荒野。” 高香言秀眉一拧,好奇道:“你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你的家人呢?” 听到“家人”这两个字,林雨神色突转黯然,心里泛起淡淡哀伤。 见林雨没回话,面露悲伤之色,她便补充道:“实在抱歉,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就当做我没问过你哈。” 林雨眼睛湿润,伤感道:“我父亲早些年就死了,而我娘亲则在不久前突然失踪不见,一直没找到。” 女孩子始终是感性的,想到他伤心的过去,高香言眼眶不禁泛红,眼睛似有泪珠打转。让人感叹,少女之心着实单纯和善良。 她举起手,用衣襟擦拭了眼角,然后伸出嫩滑的手,握住了林雨的手,诚恳地说道:“你放心,只要你相信我,今后我就是你的朋友,我会帮你寻找你娘亲的。” 当高香言的手触碰到林雨的时候,林雨的心猛地一惊跳,本能想缩回手,但不知怎地,手失去控制,在感受到掌心的温暖后,反而越握越紧。就这样,林雨一直凝视着她的脸,不曾移开视线。 “砰”地一声,门被用力推开,冲起进来一个人,急促道:“出事了,小言。” 冲进来的人,叫李平。他是高香言的师兄,也是武幽门的大弟子。武功能力尚可,精于谋事,协助处理门派上下事务,是门主的得力爱徒。 李平爱慕高香言,试图追求她。平日里经常送这送那的,可是每次都被她一一退回。若不是高香言看在他是大师兄的份上,且为她爹所倚重,早就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对于她的拒绝,李平毫不在意,反而加大攻势。 赶巧的是,高香言牵手林雨的一幕被他撞见了,李平当场是面红耳赤,双拳紧握,怒视尚躺在床上的林雨。 高香言没多想,听闻出事了,松开握住的手,站起身,紧张问道:“出什么事了?” 李平仍旧盯着林雨,似乎没听到高香言的问话。 看到李平的仇视眼神,林雨浑身的不舒服,实在搞不清是什么回事。心里还暗想,可能是他赖在他们这,免费吃住了十天而不高兴。 见到李平没搭理自己,高香言提高嗓音,再次喊道:“请问师兄,出什么事了?” 这时,李平才反应过来,正色道:“是门主他回来了,不过受了些伤,十分气愤,现正在大堂处理伤口。” “什么!”高香言顿时花容失色,即刻冲出门外,跑往大堂。李平朝林雨瞪了一眼,哼一声,甩门而去。 林雨完全是一脸茫然,稀里糊涂地,平白无故地就把李平给得罪了。 ※※※ 武幽门正堂。 一位中年男子端坐在椅子上,旁边的医士正在给他包扎伤口,看情况伤得不是很重,简单处理下后,便独自退出大堂。 适时,高香言冲入大堂,高喊:“爹,你怎么受伤了?严重吗?” 这位中年男子便是高香言的父亲,名唤高进。在高香言出生不久,其娘亲就死了,一直以来都是父亲含辛茹苦将她带大,父女俩感情十分深厚。见父亲受了伤,自然是心痛无比,眼泪簌簌直流。 中年男子看到自己的女儿,泪哭不止,摸摸她的头,微笑道:“没事,言儿。爹只是受点轻伤而已,出门在外,少不了会有些小意外发生。” 李平一脸惊讶:“门主,是不是遇到山贼了?” “怎么会有山贼?我怎么没听说过。” 李平正色道:“师妹,你有所不知。这伙山贼是最近从远方流窜过来的,狡猾多端,专门劫财,甚至是劫……” 高进突然举手示意停止言语,李平想到了什么,识趣地闭上嘴巴。 “想我高进,半生戎马,辛苦创建武幽门,执掌数十年来,梅峰岭附近向来太平,未曾发**淫掳掠之事。不料今日,竟在自家门口碰上此等恶贼,实在猖狂至极。”高进拍响桌子,发火道。 李平低声问道:“敢问门主,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高进站起身,走到李平身旁,不慌不忙地道:“贼人甚多,这次只是杀了几个,剩余的都逃跑了。” 李平低头道:“这伙恶贼图谋不轨,我们需要尽早除之。一来替门主一雪前耻,二来替本门摒除障碍,以免后患,三来也为老百姓铲除奸恶,造福世人。” “哦?”高进点了点头,喜道,“徒儿,有何对策不妨说来听听?” “是。”李平羽眉轻展,“门主,徒儿思得一计,定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话完,李平抬头看了高进,随即又瞥了一眼高香言,最后把头低下去了。 高进立即明白李平的意思,转脸向着高香言,温情道:“言儿,我和李平有要事相商,身为女儿家,爹向来不允你参议门务,你且退下吧。” 高香言皱了鼻子,抿嘴娇哼一声,甩头离开正堂。 看到爱女还是这副娇气任性的样子,高进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七章 村覆 ——如果废墟不能毁灭希望,那我将在精神上获得重生。—— 在高香言和李平相继离开后,林雨静下心,回想逃亡开始的第一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任凭怎么想,就是记不起为什么会跑到老巫妇家去,而且究竟做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她惨死在地。对于这段过往,他脑海里完全是一片空白。殊不知,老巫妇就是被他活活吓死的。 想了半晌,头脑开始发麻,顿觉头晕,口干难耐。四处找水,看到桌上摆放茶壶茶杯,于是下床倒茶水喝。 怎料,由于脚伤仍未痊愈,发不上力,立身未稳,一骨碌摔下床去,滚了个四脚朝天,疼得哇哇直叫。此时,若是高香言在旁,看到这一场面,恐怕得数落他几番了,大概是那些“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话语。 没办法,林雨忍痛咬牙,单手撑起身子。然而,还没等他起身,一阵灼心之痛从胸口窜出,犹如烈火烧灼般迅速漫及全身。 猝不及防的剧烈疼痛,让林雨吃尽苦头,脸色时而红冲,时而铁青,青筋暴涨激凸,样子十分吓人。待至最后,大叫一声,身体失去支撑,犹如落叶般倒地,没有知觉。周身仍散发着红光,先是鲜红色,转而淡红,最后全部消失了。 一天过去。 当林雨睁开双眼的时候,自己已然回到床上。不同的是,床旁里里外外围了一群人,他们都是武幽门的弟子,衣服统一装扮,瞧着十分得体,当然,高香言除外。大家都谨慎地注视着林雨,看看这新面孔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晕倒在地。 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端详着他,像是身上藏有宝物一般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林雨环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高香言身上。 高香言没有对接他投射过来的目光,而是专心地观察林雨的身体,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她脸色阴沉,自言自语道:“不对呀,怎么会这样,为什么都消失不见了呢?” 第一次被女孩这样盯着身体,感觉很不自然,便快速坐起身,把当场的众人吓一跳,后退一步。特别是高香言,距离最近又过于专注,吓得后撤几步,踉踉跄跄,差点跌坐于地。 高香言忿然作色,本想怒骂却戛然而止,柳眉轻蹙问道:“你身上不觉得疼痛吗?” 闻言,林雨特意舒展手臂,耸动肩膀,同时伸缩几下左脚,摇头道:“不痛。”当说出“不痛”时,林雨也感到困惑不解,怎么睡一觉就浑身不痛了呢。 适时,门外一阵脚步声,一个中年男子慢步跨进门。众人纷纷避让,退在一旁。中年男子用眼角瞟了一下跟在身后的李平。李平马上心领神会,朝众人严声道:“大家都退出去。” “是!” 一干人等陆续退出房间。 只剩下高进、李平、高香言以及坐在床上的林雨。林雨刚醒,高进就过来,显而易见,是李平仓促通知门主的。 “爹,你来了。”高香言柔声道。 高进“嗯”了一声,随后把目光聚焦到林雨身上,静静盯着,不着急开口说话。 林雨双目对视高进,只见此人下颌方正,粗眉剑目,胸脯横阔,一身正直之气。 李平站到高进身前,怒道:“小子,这是我家门主,还不赶快磕头行礼。” 高进抬起手,示意没关系。林雨被这一怒喝,惊过神来,慌忙弯腰施礼道:“门主,您好!” “小兄弟,不必客气。”高进淡然一笑,然后朝向高香言问,“言儿,这位小兄弟身体情况如何?” 高香言狐疑道:“方才所知,他、他好像都痊愈了,红肿消失,所有伤口皆愈合平整,行动完全……自如。” “半天时间就完全恢复?”高进脸色微微一变,“期间是否有用其它药料?” “没有!” 高香言话语一出,众人惊愕不已。就连林雨还以为,定是他们使用什么奇特药方,才让自己迅速痊愈,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好起来的。 高进端详着林雨,一边思索着,一边询问道:“小兄弟,你可知这其中原因?” 林雨摇晃脑袋,将此前发生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当然,倒地后的痛彻心肺,只是一语带过,可能他认为是摔下去,伤到筋骨才会痛苦难当。 “就这样?”李平追问道。 “是的。” 大家因为这个问题,足足沉默了一刻钟,到最后,实在弄不清楚前因后果,高进索性挥挥手,叹道:“罢了,或许小兄弟运气好,经这么一摔,给摔好了也不一定。”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李平和高香言肯定认为对方是胡说八道,但从武幽门门主高进口中说出,份量十足,虽然稍有迟疑,也只能如此了。 高香言憋嘴道:“那他的运气也真是太好了吧。” 李平则是略显愠色,自从这小子被救回师门后,香言可是把大量的心思都花在他身上,一会端饭送药的,一会嘘寒问暖的。却从未瞧见过她如此对待自己,心里暗自不爽,他小子算老几。 高进恢复神色,缓声道:“林雨小兄弟,你家住何处?为何会出现在那荒野密林之中?” 林雨心想,永渔村世代偏居,极少与外人联系,更不知道他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因此随口回道:“家住永渔村,只因随家父学习捕猎,不幸走散,才得此祸难。” “永渔村?”李平和高香言同时一声惊呼。 高香言急问道:“是否东海边上的永渔村?” 如此之大的反应,让林雨心里极为忐忑不安,难道是被他们发现了么?不会村民找到这里了吧?这该如何是好? 林雨思绪慌乱,神情惴惴,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看来是真的了。”高香言难以置信地瞅着他,“你的运气还当真不是一般好啊……” 高香言的话,让他很是摸不着北,生生给愣住了。 对于他的错愕,高香言心有准备,于是,将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一件震惊九州中土的大事告诉给他听。 原来,在他被救回的第五天,东海发生重大海溢事件。 偌大的永渔村瞬间被海水吞没,传闻那时翻云滾雨,海浪滔天,声势一波强过一波,惊悚无比。直到数日后,海水才慢慢退去,但是村子尽毁,只残留些许乱木残壁,更可怕的是,全村人都不见了,听说是统统被卷回海里,甚至给海里的巨兽水怪啃**光。很多正道人士前往调查,竟也探查不出个究竟来,十分古怪得很。 一旁的林雨,越听脸色越难看,低垂着头,全身上下惊颤抖动,双拳攒握,牙齿紧咬。 高进发现他有点不对劲,立即阻止高香言继续说下去:“言儿,勿要再说了,快扶林雨小兄弟躺下歇息。” 被爹爹打断后,她的视线回到林雨,也察觉异样,连忙扶他躺下。 “里面有镇心丸,赶紧给他服下,以静神安宁。”高进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子。 高香言接过药瓶,倒出一颗黑色药丸,捏起将它塞到他嘴里,再倒了一杯水,让其吞服下去。慢慢地,林雨身躯恢复平静,呼吸也顺畅了。 高进叹气道:“家乡覆灭,一时间难以接受,这很正常。我们离开吧,让他先平复心情。”当他走到门外的时候,脚步一停,忽然转身对高香言说:“言儿,你先照顾好他,等他调理好后,再带他过来见我。” “好的,爹。”应允完,高香言悄悄关上了门,走到床沿边坐了下去,守在林雨的身边。 高香言托腮凝视着他,家园覆灭,年纪尚幼且孤单无依,别说生活了,生存都成问题。此等遭遇,不禁让她联想到自己打小痛失母亲的经历,心中不免涌动一股酸楚,两行清泪哗哗从眼角垂落下来。 事实上,高香言并不明真相,又怎能理解林雨此刻沉重的心情呢? 他憎恨永渔村,憎恨老巫妇,憎恨那些搜捕自己的村民。对于林雨来说,唯一的希望是想找回自己的娘亲,现在连王二叔、小馨、子期他们都不在,依靠也没了。 唯一的希望,就此破灭了。 林雨轻轻地闭上眼睛,一片安静,世界仿佛与我无关。 天黑了,天亮了,天又黑了…… 日复一日,已经过去三天了,绝望的林雨依旧是滴米不进,滴水不沾,当前身体极度虚弱,甚至出现了幻觉,医士诊脉后摇头表示,若再不进食,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几天以来,高香言费尽心思,苦口婆心地左劝右劝,林雨就跟没听见一样,丝毫没有反应,依然躲在床上,有几次气得她打烂屋内东西。 期间,高进来过几次,拿他也没有办法。高香言曾求过她爹救救林雨,但高进无奈摇头道:“命是他自己的,若他不要了,别人再怎么要是要不回的,一切看他自己了。” 每想起父亲的这句话,高香言的情绪异常激动,从小过惯大小姐的生活,大家无不宠着她、让着她、顺从她,没有做不成、办不到的事。 当遇到这样倔强的人,碰得是满一鼻子灰,无论如何,她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乎,便有了这样的情景:一个人一会在屋内大吵大闹,一会怒摔东西,一会甩门而出,一会又默默进门。 门内子弟路经此地,均绕道而行,避免触怒这位大小姐,那就殃及池鱼了。然则庆幸的是,种种不安都会随着今晚的逝去而云消雾散。 今晚,林雨的行屋外阒然寂静,没有了夜风,庭院草木停止摆弄。屋内,烛台旁站着一个女子,一袭长裙衬托曼妙身材,看上去甚是楚楚动人。 她手里提着一盒饭食,已经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淡声道:“饭菜已经重新热过了,我把它放在桌上。” 做完这动作,她缓缓走进林雨,看着面色惨白,嘴唇干裂,两眼空洞的林雨,一阵感伤道:“你若是再不进食,今晚恐怕是熬不过去了。我不知道你想的究竟是些什么,但你还小,活着就有一丝希望,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语毕,转身走向门口,在门口处停住脚步,侧过脸,念道:“没有了希望,你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的家人。”随后,消失在黑夜之中。 ※※※ 月光轻轻掠过梅峰岭,透过行屋外廊,射向开始散发死亡气息的床台。 这一夜,林雨做梦了。 “雨儿……雨儿……” “娘,你在哪里?”听到娘亲的呼唤,林雨心头一阵潮热,“娘,你在哪里?” “雨儿……” “娘,你到底在哪里?雨儿找你找得好苦啊。”林雨一边痛哭,一边央求,“求求娘,不要扔下雨儿不管!” 空荡荡的回声,以为是幻觉。 倏然,林雨的娘亲出现在他眼前,微微笑了笑,张开双臂。林雨大喜,奋力冲近娘亲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大哭:“娘,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林雨娘脸上仍挂着笑容,没有说话,举起手像平日里一样静静抚摸他的头。 正想享受这一温馨时刻,骤然感觉娘亲身体开始冰冷起来,手也开始抓不牢娘亲的衣襟。她在慢慢飘离,飘向幻境般的远方。 林雨大惊,举着双手紧追她的身影,试图想再次抓住。但皆是枉费,她的身影已经缓慢变淡,越来越模糊了。 “雨儿,你不要娘亲了吗?不要抛弃娘亲,好吗?不要抛弃……”空间里不停地重复回荡着这句话。 “娘……” 林雨顷刻惊醒,头脑一直响起梦中娘亲最后留下的那句话,闭上眼睛,拧眉思忖。稍逝,一阵急促,林雨双眼圆睁,猛咳几下。 他恍然大悟:“对,我还不能死,不能放弃,活着就有一丝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用力地爬起床,费尽最后一丝力气凑到桌前,打开盒盖,一口口地吃起来,而且越吃越大口,甚至笑了起来,不过眼角处却泛起莹莹泪花:“娘,你要等我来找你!” 第八章 记名弟子 ——每一个日出都代表希望的重生。—— 晨早,武幽门。 一缕清阳射穿山雾,照射在庭院之内,花草含露欲滴,青木翠色欲流。 轻盈脚步声传来,打破静谧的山中美景。声音在廊道回响,经过林雨的房屋门前。 高香言在门前驻足,停了一会后,还是轻轻把门推开,“吱歪”门发出低沉的声音,虽然昨晚早早离去,但始终放心不下,彻夜未曾入眠。 一大清早,便起身,赶往林雨住处,想看看他怎样了。 然则,推开门跨入那一刻,她惊呆了。桌台上的食盒被人打开过,里面的饭食被空空如也。 明眸横扫四周,尽管不见林雨其人,但心里却乐开了花,至少他肯吃饭了。 然而,现在,他人呢?去哪了? 看得出来,高香言对他很关心,时刻牵动她的神经。 是怜悯之情?还是“亲”情? 谁也说不清,或许只有她心里晓得,又或许她根本也不明白。 尽管他已经进食,暂无生命之忧,但见不着人,心里不免有些担心。进进出出寻遍整个院内外,都没瞧见人影,就连守班看门的弟子也表示没见到有任何人进出过。 如果没有出去过,那肯定还在武幽门内,那到底是在哪呢?无计可施,高香言只能悻悻走回院子,在院内空旷处来回踱步。 一片腐败的树叶款款在树上飘落下来,刚好落在她的头发上,高香言一把抓住,撕成两半,然后用力摔开,扁着小嘴,抬头望向天空。 不经意间,忽然发现有个人坐在房屋顶脊上。高香言用力挤揉双眼,瞪大一看,原来是他,林雨…… 娇脸一秒闪笑,马上转而阴沉,一副老大不干、怒气冲冲的样子,怒女人真的是善变啊。 她双手叉腰,朝着林雨吼道:“今早老娘忙进忙出,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小子倒是自在,高坐屋顶,临危不乱啊……” 听到高香言的责骂,林雨注意力马上从东边的云阳转移到高香言身上,扬起淡淡的微笑。在阳光的衬托下,灿烂无比,天真烂漫,仿佛世间一切美好无邪,有种我仍安在,卿本佳人的感觉。 当下,高香言被深深一震。想不到,一个原本濒临死亡的男孩,一夜之后完全变了个样,变得自信和乐观了,恐怕所有人都无法预料到事情转变得如此之快。 当然,高香言的大声叫骂立即惹来一片大骂。 “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谁!是谁这么缺德,在外面大喊大叫!” …… “是我!高香言高大小姐!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臭懒虫,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懒觉,小心我告诉我爹爹,让他收拾收拾你们。”高香言抬高嗓子,娇骂道。 安静,一片鸦雀无声…… 看到大家不敢吱声后,高香言方才回过头,对着林雨,怜爱道:“林雨,没事了吧。快下来,带你去见我爹。” ※※※ 武幽门,正堂。 一个英武的中年男子正端坐着,手捧书卷,不时翻动纸页,偶尔抚须点头。 “爹,我来了。”堂内娇音响起。 看到自己的爱女进门,高进放下手书卷,疼爱地笑道:“言儿,一大早过来找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 “是啊,爹爹你一猜即中,你看我给你带谁来了?” 林雨从后面跟进来,走到高进的面前,施礼道:“见过门主。” 高进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林雨一番,颔首道:“小兄弟,今日所见,看来已经摆脱了苦恼。应该说,改变得很彻底嘛。” 林雨冷静地弯腰道:“门主,见笑了。我年幼无知,幸得你们出手相救,林雨由是感激,无以为报。” “诶,正因为年幼,所以才要多经历些事,这也没什么坏处。”高进幽幽道,“不知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爹?”高香言对她爹的话不是很理解,人家刚从死亡边缘走了回来,还没多休息几日,就唐突地问人家下一步的打算。 高进没有搭理自己的女儿,目光幽幽地望着林雨,似乎在耐心地等他回答。 林雨停顿了下,略带忧伤地道:“虽然不知何往,但也只能下山继续寻找我的亲人,直到找着为止。” “就靠你一个人?” 林雨没有作声。 “中土大地,广瀚无比,不知道从何找起,别说你一个人了,就算是倾我门派之力帮你,一年半载恐怕也难有消息,至于找到人,谈何容易。况且你小小年纪,手无缚鸡之力,若遇到匪徒邪佞,岂非死无葬生之地。” 一番慷慨说辞,瞬间浇灭林雨的希望萌芽,嘴唇隐隐抽动。 “我说的有些直白,但却是大实话,请勿见怪。” 林雨把头垂得更低了,一脸忧伤。 高进看在眼里,神情悠然地接着道:“我有个中肯的主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 “请门主示下。”林雨低声道。 “这样吧,我收你为记名弟子。”高进坦然道,“于我门内修习武艺,待日后时机合适,再离去寻你亲人,如何?” 高香言凝望着林雨,心里盼望他能点头答应。 “修习武艺?”林雨对修习武艺没什么概念,又不理解跟寻找娘亲有何关联,疑问道。 “对!江湖险恶,邪秽丛生,若是没有武艺傍身,如何立世,又何谈寻亲呢?”高进边解释,边安然笑道,“莫说如此,便是遇到山野恶兽,你又何以自保?” 这一番话,让林雨无言以对,想来门主的话不无道理,心想一下,方道:“门主所言极是。” 站在一旁的高香言,看他犹犹豫豫的神情,焦急地催促道:“林雨,你还不快拜谢师父。” 高进向着高香言告诫:“言儿,又不是你拜师,着急作甚。” 林雨幡然大悟,连忙跪膝伏地,颔首道:“请师父收我为徒。” “嗯!不错,徒儿快快请起。”高进单手虚扶,紧接着道,“这武功讲究循序渐进,先内而外,不可操之过急。武学之道在于修心,其次是练体,最后是门术。你需要从基础做起,由于年纪尚小,恰好伙房缺少一协手弟子,为师决定委你此责,你可愿意?” 听到这一安排,高香言脸色乍变,想不明白父亲是何用意,正要开口为他打抱不平之时,林雨不假思索便答应了。让她甚为无奈,说什么伙房协手弟子,其实就是伙房打杂,那可是下等弟子干的活,又脏又累,弄点别的也总比当伙夫好。 “很好,稍后我让你李平师兄带你去熟悉伙房,你且下去吧。” 林雨跪谢后,退出了正堂。 高香言不开心地撅起嘴,嘟哝道:“爹,你为什么要安排这样的差事给他,这……这不是为难他吗?再说了,就算厨艺有多精湛,也跟习武沾不上边啊!” 高进像是知道高香言会这么问,微微一笑,然后缓步走到木椅前,坐下去拿起书来继续品读。见到爹爹故意回避她,一跺脚凑上前,一个手势便夺过高进手中书卷。 高进无奈道:“言儿,你这是干嘛?” “你知道我想什么的。” 高进失笑道:“爹爹这么安排,其实也是为了他好。” 高香言将信将疑:“为他好?” “没错。”高进从容不迫地解释,“他年纪尚小,涉世不深,心中又有执念,若过早授学,怕不知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倒不如先给他消磨消磨,好卸下心理负担,而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闻言,高香言犹如醍醐灌顶般笑逐颜开,撒娇道:“还是爹爹想得周全,感谢爹爹,我帮您按按肩!” “得,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献殷勤。你真要谢的话,就去谢刚走的那位吧,谁叫我家言儿那么关心他。”高进摇头涩笑道。 林雨回到房间后,门主差人送了一套伙房的行头,不消半会,他便换好衣服,乍眼一看,活像一个小厨子。当然了,他的任务是打杂,具体是什么,暂时也不清楚,待去到伙房后应该就知晓了。 至于厨艺,林雨自认多少还是会一点,虽然美味佳肴做不了,但烧水煮饭这等基本活自然不在话下,要不然此前早就把自己给饿死了。 正当他打点好欲出门时,李平忽至,挡在他面前。林雨踌躇了下,忙称呼道:“师兄好!” 李平没有正眼瞧他,只是仰起下巴,目光定位在房屋脊梁。显然,他对林雨过分亲近高香言甚为不满,常想找机会刁难他。如今,终于得愿。 林雨稍提高了声调,拱手道:“不知师兄有何疑问?” 李平还是当做没听到一样,不理不问。一名随从弟子见此,觉得不太妥,于是凑近他耳边,悄悄提醒道:“师兄,他在问你话呢?” 这时,李平侧过脸,怒瞪一眼,随从弟子不敢作声,自觉退回原处。 但是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李平,至少对方是第一天拜师,不能太过无理,来日方长,于是,负手蔑视道:“师弟,门主叫我领你去伙房,看样子你是准备好了,那就走吧。” “是,师兄!”林雨一声应允,便跟在了身后,一同前往伙房。 事实上,林雨没多想,也无意去跟人家勾心斗角,毕竟在人家地盘,对方又是门内大弟子,礼让三分是理所应当的。 ※※※ 中原大地,江湖门派何止千百,而偏于一隅,与世无争的武幽门这样不入主流的江湖杂派更不值得一提。其门中弟子不多,大约四五十人。门派依着山势而建,占地不大,除了正堂用于议事会客外,还有一正院,内、外偏院。正院是门主和高香言的行房起居,外院主要负责防御,大部分弟子就居住在那里,包括李平。而内院主要负责后勤事务,即通常所谓的打杂,林雨住的地方便在内院之中。 内院离伙房很近,不用一会功夫便到。从远处看,此刻伙房上的烟囱正徐徐冒着白烟,说明已有人在里面做饭了。 李平先踏进门,一位花甲老者正弯着腰添柴烧水,人很瘦,身躯佝偻,老脸生有不少皱纹,不难看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深刻痕迹。 老者见到有人进门,起身相迎:“原来是李大公子驾到,有失远迎。”“李大公子”其实是门内弟子私下对他的称呼,李平深受门主器重,近乎于“义子”,威望甚高。 见老者恭奉,李平谦逊回礼,敬道:“不敢,朱老师傅在门里已有数十年之久,为本门做出很大功劳。再说了,若无您,我们现在大伙还得挨饿呢。” 老者哈哈大笑:“门主于我有恩,理应竭力回报。我这把老骨头尽管是风烛残年,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老师傅言重了。”随后招林雨上前,继续说道,“老师傅,他是本门新进弟子林雨,门主特意吩咐,交由您安排。” 朱老师傅双手合十,感言道:“多谢门主关照,在下感激不尽。” 林雨向前一步,恭敬道:“弟子林雨,见过朱老师傅。” 朱老师傅打量林雨一番,虽然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平见老者没有异议,便借称有事,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离开了。离开之际,眼角掠过林雨,嘴角扬起了一丝怪异的微笑。 众人离开后,只剩林雨跟老者两人。林雨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愣在原地。老者看着小小年纪的林雨,微笑地跟他说:“林雨小兄弟,你看看这伙房,会哪样?” 林雨慌忙道:“朱老师傅,您叫我小雨就可以了。以前,我做过一些简单的活,您尽管吩咐,小雨自当全力而为。” 老者乐呵呵道:“那你可以叫我朱老伯,免得生分了。” 就这样,两个人简单几句寒暄后,林雨第一天的活儿算是正式开始了。 第九章 伙房 ——手中有剑,便持剑向前;手中无剑,便忘剑而进。—— 炊烟袅袅,夕阳斜照,山间雾气时隐时现。 梅峰岭不算很大,相比灵隐山的恢弘气势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从布局来看,武幽门三院均是利用山形依势而建,伙房较为特别,孤立于三院之外。当然,最主要的因素时离不开所选取的位置有着四季不断的涧泉,做饭取水方便。 武幽门每日用膳皆由弟子前来拿取,这时候也是伙房最热闹的时刻。朱老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节奏,而对于新来的林雨,倒是十分忙活,里里外外忙碌得很。 一天下来,累得够呛,偶尔的犯错,朱老伯显得很有耐心和宽容,一边告诉他怎么做,一边说明注意事项。尤为重要的是,今天朱老伯并没有安排一些重活给他干,都是亲力亲为。也正因为如此,林雨对朱老伯好感倍增,敬重有加。 林雨是门内年龄最小的一个,很多东西都不懂。所以门主决定让他跟朱老师傅同居一室,一来可以管带,二来又能促进协作,两全其美。 前些年,伙房还有一位助手,可惜后来得重病死去,一直以来,门主想找个人代替,没想到林雨的到来刚好能填补这一空缺。对于居室安排,本来还担心朱老师傅会不习惯,毕竟多年来都是一人居住,哪怕是此前的助手也都是分开住,结果出乎意料,他竟一口爽快答应,而且还很满意。 第一天干完活,在赶回房之时,天悄然黑了。或许是劳累的缘故,两人匆匆换洗后,没有太多言语,便熄灭灯火睡觉了。 但是,不知道怎么地,林雨在床上老是翻来覆去,硬是睡不着,其实并非他有什么心事,只是觉得身体里似乎闷着一股气,燥热不安,后来干脆坐起来,想等再困一些好入睡。 房屋内的灯火亮了起来,师朱老伯听见林雨翻转身体弄出的声响,于是摸黑下床点着的,他观察了林雨一番,细心问道:“小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雨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毛病,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朱老伯没有在意,沉思半刻,然后轻轻笑语:“既然睡不着,那就陪我这个老头子聊聊天吧。” 林雨眼神发愣,凝视着眼前这位老者。 只见他动作缓慢地坐到林雨身旁,拍拍腿脚,接着正视前方,意味深长地道:“我本名叫朱止正,很小的时候,我娘便离世,等我懂事之后,常做梦梦到我娘,从来没见过她模样的我,总是想通过梦境是看清她的样貌,可每次醒来后就忘记了。后来我总尝试着去想象她的容貌,但每一次的想象都不同,到后面,都弄不清那个是最像她的人了。我是何其想知道我娘的样子,因为我害怕会忘记她。” 说到这里,朱老伯眼眶略微湿润,林雨稍有同感,不觉心中泛起点滴忧伤,嘴唇蠕动了一下,隐隐颤动。 朱老伯陷入深深的回忆中,继续道:“长大不久,父亲不幸染上恶疾,四处求医无果,几日之内不治而亡。虽然很难过,说来奇怪,那时却没有流出一滴伤心的泪水,我想大概是能流的都已经流光了吧。在埋葬完父亲后,我便离开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要远离这个伤心地,去外面闯荡一番。” 朱老伯深深叹了一口气:“本想有所作为,无奈苍天薄情,到最后便成就了我现在这副模样,造化弄人啊!” 灯火摇曳,一老一少静坐在床头,席间不乏发出声声叹息之声。 对于老者的遭遇,林雨既感且痛,与他之间莫名多了一层同病相怜之感。 他侧过脸,小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老者,在暗弱的火光烘托下,依稀看清他那孱弱的身躯,花白的粗发,布满皱纹的老脸,于岁月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听完他的自述,林雨肃然起敬,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您,还会经常痛苦吗?” “已是腐朽之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该习惯的都习惯了。只是今日遇见你,让我想起一些往事罢了。”朱老伯长吁一口气,感叹道。 林雨自觉唐突失礼,歉声道:“对不起,朱老伯。” “孩子,没关系。”朱老伯摸摸林雨的头,声语亲切,“才这么大,便很懂事,单凭这点足以胜过许多同龄人。你的事我略有耳闻,想必所遭受的痛苦不比我少,你呢,还是不要忧虑太多,这不好。” 不说则已,一旦被点中内心痛处,林雨情绪一阵波动。 “我,我……”说到一半,林雨竟一把钻进朱老伯怀中,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得是相当的撕心裂肺,这些年堆积在心里的压抑犹如挣脱束缚的牢笼,一下子被释放出来。 朱老伯轻拍林雨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孩子,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林雨停止了哭泣,哽咽道:“其实,其实……”随后,他将爹娘的情况及后来出逃的情形告诉给这位老者。 老者惊呼连连:“小小年纪遭遇如此,实在是罪过,罪过。” 当然,朱老伯活了这么大岁数,自然非同寻常,一听便发现其中有不少蹊跷的地方。比方说,林雨娘亲为何无故失踪?为何老巫女突然死去?更重要的是老巫女死时,林雨为何会出现在现场? 对于这些,林雨摇头晃脸表示全然不知。 夜已入深,朱老伯见问不出个什么来,稍加安抚了林雨,便熄灯休息。 今夜,一老一少之间的相互倾诉,拉进彼此的距离。尤其是林雨,毫无保留地讲述过去深藏已久的秘密,可见他已然把朱老伯当成自己最信任的人了。 第一天,就算这么度了过去。 ※※※ 或许是昨夜聊得投入,夜深未眠,以至于次日的嫩阳照进床头之时,林雨还在床上酣睡不醒。 当他醒来后,才意识自己睡过头,急忙望向朱老伯的床榻,被子整齐叠放,没有一丝凌乱。不加多想,赶紧换上衣服,穿过偏院,疾速跑往伙房。 一路上,碰到不少同门弟子,但由于太过仓促,没来得及跟他们打招呼。惹来不少责怪,有的人指责新来弟子莽莽撞撞,不识礼数,有的人不满小小年纪就偷懒迟到,甚至有的人说要让门主将他扫地出门。流言蜚语不绝于耳,但林雨哪顾得上这些,闷头直跑。 伙房离偏院不是很远,除了饭点时间,几乎是人迹罕至。若说本门最清心寡欲之地当属于此,俯瞰群峦,美景佳地,不失为一个远离纷杂的好地方。伙房前面有一小片空旷场地,场地边立着一颗百年的老树,长得古树盘根,枝繁叶茂,此树是走往伙房的必经之地。 林雨经过树下时,在树的侧方响起一声娇嫩的笑声:“师姐我可是等了大半天,你倒好,才第二天便开始偷懒。” 林雨停下脚步,发现是高香言在讽笑,没工夫搭理,一头冲进伙房。 朱老伯见林雨急喘如牛,于是,放下手头的活儿,走到他跟前:“小雨,昨晚睡得可还好啊?” 林雨哑然,原本还担心误了时间而受责,经此一问,反却糊涂了。 朱老伯开怀大笑:“你应该想过,为什么早上我没有叫醒你吧?” 林雨稚头一抬,眼巴巴地望着他。 朱老伯抚须笑道:“看你昨天那么累,让你多休息会,算是我给你的初次‘见面礼’,惊喜吧?” 林雨一时语塞,表面上应声谢道,心中却在嘀咕:“这‘见面礼’有这么送的吗,倒是有惊无喜啊。” 简单问候了几下,朱老伯便给林雨布置了今天的任务,主要是劈柴。 林雨走出伙房,抱起一捆干柴,选了一个能遮阴蔽日的劈柴上佳地点——老树底下。然后,回房拎出斧头,准备劈柴。 他摆弄好一根粗干柴,高高举起斧头,使上力道劈了下去,谁知,没掌握好劲道,给劈偏了。一个没稳住,身体失去平衡,摔了下去,吃了一鼻子灰尘。 “哈哈哈……”清脆的笑声再次传来。 林雨爬起身子,拍去身上尘土,四周环顾,没见到人影。摸摸后脑勺,惊奇道:“奇怪,明明刚才听到有声音的,她刚才还在呢。” “喂,小傻瓜,在树上呢。”高香言高坐在树枝干上,耷拉着两条小长腿。 “你、你怎么在上面?”林雨支吾道。 “我怎么不能在这上面,这里都是我家,我爱在哪,就在哪。”高香言一脸笑嘻嘻,“我的林雨小师弟,这儿的活干得还不错吧?” 林雨整理身上的衣衫,眼神飘忽地低声答道:“我……不错。” “是啊,是不错,不错到满脸沾灰。”说完,自个咯咯地笑起来。 林雨脸色难看,尴尬地匆忙捡起斧头,重新劈起柴来。 见林雨正儿八经地干起活,高香言自觉无趣,从树上“哗”地跳下来,奇道:“朱老师傅待你还好吧?我爹爹对他都要礼让三分,曾几次要他当副门主,均被婉拒,想来朱老师傅应该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哦。”林雨早上要做的活实在不少,再加上又迟到,没太多心思去听。 看到他如此敷衍自己,加大嗓子叫道:“喂,我在跟你说事,你就算很忙,也稍微正视我,回个话啊。” 高香言大林雨几岁,曾经觉得她是一个很懂事的人,特别是那段成天照顾自己的日子。 但现在更相信是错觉,她活泼任性,完全就像个小女孩。这也难怪,从小被门主宠爱惯了,没吃过什么苦,门主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视为掌上明珠。 面对高香言的不依不饶,林雨无奈只能礼貌性地回道:“您说的是,师姐。” 听到“师姐”这两个字,高香言心里美滋滋的。要知道,在林雨入门前,她便是年龄最小的,从来没有机会能听别人喊她师姐。 或许正因为这样,对他疼爱有加,照料有道。 高香言满意地点头,接着道:“在我爹年轻的时候,救过朱老师傅一命,当时的他深受重伤,奄奄待毙,我爹足足花了数月时间,消耗无数钱两方将他救活。可惜啊,经脉尽断,不能再修习功法,如同废人般,终日呆在这脏兮兮的伙房里面。” 林雨内心略微触动,放下手中的斧头,问道:“那后来呢?” 瞧见林雨终于对她的话题感兴趣了,脸上抹过一丝笑容:“醒来后的朱老师傅,有感我爹的恩情,不能报答什么,便委身伙房,直到现在。” 林雨十分不解:“朱老伯为什么受伤?受伤前又在哪?” 高香言摇头道:“这些我就不清楚了,没人敢问。我爹下过令,门内弟子不得轻易叨扰他。” “也包括你??”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也是本门弟子好不,哪能不遵守爹爹的戒令?”高香言表情闪过一丝不悦。 “是是是……”林雨嘴上如是说,压低声音,“才怪!” “你在嘀咕些什么?” “没有嘀咕,师姐您肯定听错了。”林雨小眼珠子一转。 高香言瞥了他一眼,沉重道:“还有件大事,昨天我爹按李平的建议,在山谷处布下诱饵陷阱,准备将那伙曾伤我爹爹的贼人一网打尽。结果,不小心被他们察觉,给跑掉了,气得我爹回来后,狠狠责罚那几个粗心的家弟子。” “贼人,哪里来的贼人?” 高香言幡然想起还没跟他讲过这伙贼人的故事,又迫不及待地介绍了一番。 日已渐上三竿,林雨突然“哎呀”大叫一声,打断高香言,“糟了,还没劈好一块柴,今早被你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我得抓紧干活了。” “什么叫我耽搁你这么长时间?” 高香言气结,本来有心跟他讲些事情,好让他了解本门事务,反倒被埋怨,最后,怒哼一声,甩身而去。 第十章 传功 ——选择不同,命运自然不同。—— 暮去朝来,露往霜来,岁月不居。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林雨一年以来的生活规律,兢兢业业地干活,生活倒也安然自在。他从不主动多问门内之事,对所谓的习武练功毫无兴致。只是期许多积攒些银两,数年之后,时机成熟,便能自行下山继续寻找娘亲。 这一年来,有的弟子已经忘记本门还有林雨这号弟子,就连平时对他憎恨几分的李平也鲜有露面,认为他将来不成气候,根本无法跟自己相提并论,因而没有前来刁难,更关键的是他不敢驳朱老伯的面,肆意为难他。 然则,本来小安无事的武幽门,近期却发生一件大事。本门门主高进不知何缘故,离奇患得怪病,日日咳血,病倒不起。门内唯一的医士一时也察诊不出是何病症,束手无策。而后,李平不巧在外遇得一江湖郎中,将他请回梅峰岭。 原本只是试试,结果却出人意料。在他开出几副药服用之后,门主的病情开始慢慢好转,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李平找对郎中,门主之病定然能痊愈的时候,郎中却突然消失,并留下纸条,上面写道:“高进门主其病虽然暂时得到遏制,实则早已伤及心肺,时日不多,请好生照顾吧!本人能力有限,怕贵方强留,故不辞而别,请见谅!” 闻此,众人皆失声痛哭,尤其高香言,当场哭晕过去。 早些时候,高香言三天两头都会跑到伙房找林雨说说话,打发时间。与其说是聊天,倒不如说是她一个人在说,什么“门”长里短,什么这呀那呀,甚至连路上偶遇几只小鸟都“不放过”。 尽管林雨有时太忙,不大愿意搭理她,但是没办法,谁叫她是大小姐呢,再说,越是拒绝,她说得越多。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全单照收,除了一些感兴趣的话题外,其它那些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 但是,自从门主得病后,高香言就再没出现过,众人对门主患病更是闭口不谈,非常避讳。少了高香言的“通风报信”,他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颇为担心。 ※※※ 一日午时,林雨干完活,嫌着无聊,独自坐在古树下面发呆,这一坐,便坐了一个多时辰。 朱老伯瞧见他这么长时间不动,于是,悄悄地站在他身旁,“咳咳咳”地故作声响。林雨缓过神,转头侧望:“朱老伯,您怎么站在这里?” “我啊,是来看看你的。”朱老伯眯着眼,略有深意。 “看看我?”秦雨茫然道。 “难道就不该看看你?最近经常见你心不在焉,怕是心里有所牵挂吧?” 林雨垂首低声:“哦,对不起朱老伯,最近表现不好,下次我会改正过来,给您添麻烦了。” “哈哈,我并非责怪你,如今,这伙房名义上是我在负责,实际上真正做事的是你,这一年你厨艺突飞猛进,总算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我这把老骨头才侥幸得以偷懒。”朱老伯一直保持着笑意,突然,话锋一转,目光悠悠道,“你是在想为什么她最近没来找你吧?” “我,我没有。”林雨辩解道。 朱老伯笑容可掬,呵道:“我又不是老糊涂,你的心思我岂能不知。” “我,我……”林雨脸色微微发红,然后又低下头来。 平日里,林雨少跟门中弟子往来,若不是高香言,恐怕门内有多少个弟子他都不清楚,门主得病后,她未曾来找林雨,自然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朱老伯便将门主高进的情况告诉他,林雨幡然醒悟,遂心想去探望门主,表示一番感恩,但转眼间,马上击碎这个不切合实际的意想。理由很简单,他只是一名卑微的打杂弟子,人家未必瞧得上,再说,没有门主召见,不是想了就能做,否则乱了辈分。 矛盾与纠结都写在脸上,朱老伯只是笑笑不言,最后莫名其妙冒出一句感慨:“一切源自天定。” 林雨不解,想要搞不清这句话是何意思之时,忽然,一阵不知名的剧痛从胸口处传来,林雨应声倒地,锥心刺骨之痛让林雨青筋暴涨,面目狰狞。忽至的变化,让朱老伯神情大骇,眉头紧皱,沉思半会,即刻扶起林雨,伸出两指放于他的额心,脸上表情逐显凝重,最后如死灰一般惨白。 “怎么会是这样?” 不容多想,朱老伯反手一掌,打在林雨的后背,接着两眼紧闭,嘴中念念有词,掌心处光华流转,猛然迸发出刺眼的金色光芒,在半空中悬浮着一个偌大的“卍”字。 在他身体得到一股刚正气息注入后,痛苦顿时减缓不少,但双眼仍是紧闭,额头冷汗涔涔,面部时而显现猩红,时而呈露金黄。最后,朱老伯一声断喝收息,林雨一翻眼,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房屋里。林雨撑开双眼,眨巴几下,尚觉胸口留有余痛,伸手不停进行揉搓,此时朱老伯正从外面进屋,林雨困惑地望向他。 “你醒了,有没有感觉不舒服?”朱老伯淡淡道。 “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胸口处有点轻微不适。”林雨也迷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疼痛,已经不止一次了。 朱老伯脸色一沉,冷冷道:“只是轻微?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见惯朱老伯的和蔼可亲,处处帮助自己,对待自己也犹如亲人一般。可是,此时的朱老伯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言语中透露着陌生与生冷,林雨心中顿感莫名的不安。 林雨迅速起身,跪伏床头,猛磕几记响头:“您待我如子,常教导我如何行事为人,大恩大德无以回报,我从不敢,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欺瞒啊!”讲完,泪流如下。 朱老伯没有说话,他了解林雨,且相信他所说的。但心中疑惑甚多,于是,不停地在屋内来回踱步,最后走到林雨跟前,将他扶坐起来,动容道:“小雨,是我错怪你了,你不要在意。” 林雨擦拭眼泪:“雨儿不敢,雨儿不敢。” 朱老伯注视着林雨,想了半会,终道:“我接下来有样东西要交给你,不过你要谨记,不可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也不要让人知道你用有这样东西,你能做到不?” 林雨一头雾水,但还是咬牙坚定道:“雨儿誓死保密,否则……” “诶,可以了。你只要相信我所做的是为了你好,就已经足够。”朱老伯摆摆手,缓气平和道,“那就闭上眼睛开始吧。” ※※※ 孤云落日残霞,众鸟高飞,萧萧黄叶闭疏窗。 前途命运几许,风起梦落,渺渺青纱贯长空。 一盏茶之后,朱老伯打开房门,夕阳照在他的身躯上,本已皱纹横生的脸,骤然间苍老许多,眼神涣散,看上去神态有些疲敝。 房内,林雨纹丝不动地盘坐着,两眼仍保持紧闭,脑海浮现朱老伯方才的谆谆告诫:“你眉心处有股诡异的煞气,虽然只是雏形,日后必成大患,万万不可小觑。现我传你般若心经,此乃雷恩寺佛门心法,尚可压制煞气,暂保性命。般若心经分有大乘、中乘、小乘,每阶乘又分三层,现在我直接送你小乘巅峰功力,至于如何运用,需要往后慢慢消化,勤加修习……” 与此同时,脸上金光流转,阳刚真气以较慢的速度在林雨全身游走,经血液流传全身,打通各处筋脉要段,然后开始集聚元气,巩固于丹田,后来,金色璀璨的光芒慢慢敛入体内,慢慢消失。 再过一盏茶的时间,林雨方缓缓掀开眼皮,感觉身体十分奇妙,呼吸轻匀,浑身充满力量。至少觉得砍柴挑水应该不会很困难。 一日之内,体会了从痛不欲生到现在的心旷神怡,这大起大落的滋味还真是不太好受。不过,林雨还不知现在所拥有的般若心经功法跟武幽门修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以为应该差不多。 事实上,断非如此。 武幽门属于江湖小号门派,方今正道,以灵隐山、苍云阁、雷恩寺三大修仙门派为翘楚。江湖武流之士远不可与之比拟,哪怕是三大门派末流之辈,也能在中原大地轻易地翻云覆雨,更甭提武幽门此等末流杂派。 当然,林雨刚刚获得内功,还无法运用,相当于一个人买了一把剑,但不知道怎么拔剑的道理。然而,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林雨已非寻常人。 林雨起身走出门外,四处观望,寻找他的身影,好好道谢一番,但院内空无一人,不见其踪影。 恰巧此时高香言跨入院门,她快步走动,想来应该是要找林雨。此前,她从朱老伯传来的口讯得知,林雨突然于伙房晕倒,然后被带回屋休息调养。而她心中甚为牵挂,在熬完药给父亲喝下后,抽空赶了过来。 林雨欣喜地叫道:“香言师姐,你来啦……” 高香言可能忙于赶路,一直都是半低着头,等到有人叫唤自己,才立马抬头一望,可惜已来不及,一头撞进林雨怀里。 一年过去,林雨长高一大截,两人站一起,林雨要略显高些,一眼望去,颇有青涩男孩的风范。 林雨默默地凝视眼前的女子,虽然她脸上化了点淡妆,还是隐隐看得出略微苍白,眼神没了以前那股灵动。 看见他正注视着自己,高香言慌乱整理衣襟,感觉不是很自在,低眉垂眼,脸颊微微泛红。 “师姐,你是不是不舒服?”林雨关心问道。 高香言稍稍害羞道:“没、没有。” “哦。” “我听说你晕倒,特地过来看看你。”高香言即刻恢复神态,柔声道,“近来师姐忙,没能常来看你,疏忽照顾了。” 话音一落,高香言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扫视了林雨一番。 “谢谢师姐关爱,我身体已无大碍。”林雨施礼道。 高香言好奇道:“不要太过劳累,也不要逞能,注意自己的小身膀,别……” “别”字拉得很长,林雨伸着脖子,吞了一口水,等她继续说下去。 然而平时说话滔滔不绝的高香言,却默然了。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沉默的彼此让空气散发出尴尬的味道。 最后,还是林雨开了口:“你也要保重身体,不要太过悲伤。门主大人他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一定会没事的。” “谢谢你,林雨。”高香言神色忧伤,忽然银牙一咬,“你能陪我走走吗?” 林雨“嗯”声点头。 ※※※ 梅峰岭,依旧树木青翠,花草香溢,跟林雨第一天进门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一路上,高香言同往常一样叙说门派的事情。只不过语调中带着一丝丝哀伤。 现在门派上下基本是李平在打理负责,他早就觊觎门主之位。以前对高香言的追求尚须顾忌三分,而今,越来越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对于李平,高香言根本没有好感,阴诡狂妄,目中无人。无奈门中弟子,青黄不接,缺乏可以倚重的得力弟子,为了顾全大局,只能暂时任由他自把自为。只要不太过分,门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不到,数月不见,门派竟发生此等变化,真是暗流汹涌啊。 林雨大感惊讶,却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只能安慰高香言:“师姐莫要多想,只要门主病情稍加好转,重新执掌本门,一切都会恢复过来的。” 高香言扬起清秀美丽的脸,哀哀道:“希望如此了。” 是时,一位弟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焦急地禀道:“大小姐,门主大人有事找你,请你回去。还有,顺便带上林雨。” 高香言一听是爹爹的召唤,不由分说得喊上林雨,快速地离开了。 雾云缭绕,丘峦静矗。空山美景,蔚为壮观。不扰凡尘事,不落凡人心...... 第十一章 初心 ——一开始属于你的,不代表最后拥有。—— 武幽门正院。 一间简朴淡雅的宽敞房屋,摆放各类陶瓷玉器、壁挂字画,几件竹木雕刻,色彩古朴庄重。窗口栅栏处,栽种几盆娇艳欲滴的鲜花,过于艳丽的颜色跟室内风格似乎有点格格不入。 此处是门主高进的榻房,从室内装扮可以看出,他是个十分讲究的人。 然而,自从高进患病后,房内始终笼罩着一股药味,而且有逐渐加重的趋势。 高香言领着林雨走进房门,看见高进下蹲身子观察欣赏新栽种的鲜花,其陶醉的样子让她有些不是很习惯,以前的爹爹,向来不喜欢鲜花,说是太过于娇气,不成气候。 谁知,重病后的爹爹,不知何时喜欢上了,而且是愈加钟爱。 闻见脚步声,高进立身而起,就近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去,动作轻慢,缓声说道:“你们来啦,都坐吧。” 林雨眼角瞄过门主正脸,其脸色憔悴,苍白而略微发青,眼中还带些许血丝,完全没有此前的英武之姿,宛如垂死之人。 待两人坐好后,高进对着林雨,沙哑道:“林雨,身体无恙否?” 林雨立即站起来,拱手道:“谢门主挂怀,只是身体偶感不适,现已恢复。” “很好,咳咳……” 见高进猛咳几下,林雨关心道:“一年多不见,弟子极为挂念,门主您洪福齐天,定能早日康复。” 门主目光幽幽,强颜一笑:“人有旦夕祸福,又岂能自保。我也料想不到竟能一病如此。你看那些鲜花,这人就跟眼前的花花草草一样,若是长得太过普通,即使是死去也不会有人在意。要是太过鲜艳,那也免不了被人摘去的厄运。” 高香言脸色微变,嘴唇抖动了一下,而林雨低着头,不知道门主是何用意,迟迟不敢说话。 一语既出,感觉氛围有点沉重,高进打破尴尬,笑道:“我听闻,你们俩关系甚为亲密,无话不谈,莫非真如传言,有其它不为人知的秘密?”话完,开怀大笑起来。 被这么一说,高香言和林雨双双脸色一沉,特别是高香言,更是惊慌失措地解释道:“爹爹,哪有这回事,你都是听谁胡言乱语的,我打不死他。” 见女儿满脸愤愤不平的样子,高进忙劝慰道:“言儿莫生气,爹爹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是非曲直,爹我心中自然有数。” “哪你还……” 高香言话还没说完,被高进打断,话锋一转,道:“不知,林雨你是作何感想?” 原本静若寒蝉的林雨,面对门主突然的询问,有点发懵,迟疑一下,回道:“师姐待我如亲人,从我拜入门到现在,无微不至,关怀有加,弟子无以回报,更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弟子惶恐!” 林雨的回答让高进甚为满意,显而易见,林雨是本门最小弟子,也是最被忽视的弟子。没想到,今日一见,在谈吐方面有了很大进步,其稳重与机智超出自己的预想。 “是这样的吗?言儿。”高进饶有余兴地问道。 “那是当然啦,瞧您说的。”高香言翻了翻白眼,瞪着高进。 “哈哈,有趣有趣!咳咳咳……” “门主……” “爹爹,你没事吧?”高香言紧张道。 “无妨,无妨。”高进平顺了心气,突然,一脸严肃,“近来山下又出现那股匪贼,爹已派人探知其据点,已决意明日趁其不备一举将其剿灭,永除后患,而本次行动会交由李平负责带队指挥。” “这帮恶人真是胆大妄为,上次给他们溜了,还嫌教训得不够,居然送上门来找死,这回我要亲自上马,找他们算账。”高香言怒哼道。 “不可任性!这伙贼寇势众,不同以往,断然不可轻视。本次剿灭行动我们也是倾尽本门之力,你还是呆在门中,照顾爹爹。”高进分析道,“林雨,一直以来你未曾出过师门,这次就借着这个机会跟他们一起去历练历练吧。” 高香言焦急道:“林雨师弟未曾学过武功,若正面遭遇贼人,岂不是羊送虎口吗?” “本门弟子自当会保护林雨,再说了,羊也是需要成长的,否则怎么成大事。你意如何?”高进突然问向林雨。 “弟子着实想前往见识一番,一切听凭门主安排。”林雨抱拳道。 高香言沉默了,心想或许应该是让他见识外面世界的时候了。 高进拍响案桌,赞道:“很好,有胆识。我和言儿在门中静候你们的佳音。” 见没其他事情,林雨自行施礼告退。 然而,看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高进的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 ※※※ 是夜,圆月高照。 伙房前,古树下,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背负着布满老茧的双手,月光照在驼背的身影上,显得沧桑而凄凉,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老者身上散发出来的凛然之气。 “你来了。”老者淡然道。 “嘿嘿,好久不见了。”老者身后黑暗处,走出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银光下的男子头发显得有点凌乱不堪,脸色阴暗。 “是啊,好久了。”老者深深叹了一口气。 中年男子不着急开口说话,很有耐心看着老者。突然,老者睁开眼睛,眼神锐利道:“为何要安排他去做如此凶险之事?” “自然要让他历练一番。” “入门一年多,你可教过他任何防身武功?如此不等同于让他去送死?” “这可未必,说不定有高人指点,逢凶化吉呢。”中年男子啧啧摇头。 “你!”老者怒意翻腾,但即刻又恢复正常,“多少年过去,还以为你放弃了,原来还是这般执迷不悟,着实令人失望。” 中年男子缓步走到老者旁边,望着苍穹皓月,叹道:“凡人匆匆数十载,犹如卑微蝼蚁,苟存于世。而仙家术法则不一样,有呼风唤雨之法,破山开河之势,更有羽化登仙之道。我,实在不甘心哪!” 老者脸面微微变色。 中年男子闭上眼睛,山风吹过他散乱的头发,忽然侧过脸,双目怒睁:“是你,害我变成这个样子。若有仙术在身,何至于此。” “生死有命,冥冥之中自有缘定,莫须强求。”老者双手合十,默念道,“你六根不净,杀念太重,苍生无罪,怀璧有罪。” “狗屁!我有恩于你,你却如此寡义,一直不肯相授。”中年男子愤恨道。 “阿弥陀佛。”老者双手再次合十。 中年男子正欲继续开口,心头却猛然一绞,大叫一声,一大口鲜血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他单膝跪地,捂着胸中,竭力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吧,我好痛苦。” 老者脸色乍变,随即从袖口取出一枚丹丸,递给他面前:“服下它,可暂保性命无忧。” 中年男子一把抓过,急迫吞咽下去,然后大舒一口气,神色渐渐平复。 老者挥挥衣袖,慢步远去,空中悠悠传来:“般若心经于你已无用了,即使是有用,也只是稍稍延缓恶化罢了,望你能看开,履行好你我之间的承诺。” 黑暗中,再次泛起一声狡黠的冷笑,与皎洁清纯的银辉形成鲜明的对比。 ※※※ 内院。 明月清照,整个庭院像是附上一层薄薄的白纱,缥缈虚幻。 林雨爬坐窗头,看着清冷的圆月,静静遐思。不知道是不是将要下山执行任务的缘故,心里有种道不明的紧迫与兴奋感。自入门后,从未踏离门派,对于外面的未知世界,他是非常向往的,哪怕是凶险万分,也无法遏制住内心的冲动。 突然,眼前一暗,一个黑影闪出,挡住他的视线。林雨被忽至的黑影吓得摔翻在地,痛叫连连。 一串悦耳的“咯咯”笑声,打破了宁静的夜晚:“你这是干嘛呀?” 笑音一出,林雨立马知晓是谁,黑着脸道:“师姐,你怎么爱乱吓人?” “看你傻乎乎的,想给你点惊喜呗。” 林雨一听“惊喜”,总觉得那么不舒服,有点印象,好像在哪里听过:“是什么惊喜?” “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一边说着,一边从背后拿出一个大包袱,看上去挺沉的。 林雨重新站起来,疑惑道:“里面是什么?” 高香言耐不住性子,自己打开包袱,一样一样拿出来,介绍道:“这是碧海星棠,可以止血;这是野茯苓,可以提神醒脑,避免犯糊涂;这是毒针暗器,必要时可以救你一命;这是金丝软甲,刀枪不入,我从爹爹偷来了的;这是……” 高香言一箩筐拿出一大堆东西,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看得林雨是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介绍完一通,高香言顿觉嘴唇干燥,伸出柔嫩的舌头轻轻舔舐,然后吞了吞口水。还好是在晚上,无法清晰辨识,若是在白天,这一撩人的娇媚动作肯定让人神魂颠倒。 看到这么多东西,林雨惊愕不已:“师姐,我这是要搬家吗?” 高香言不甘示弱:“喂喂,师姐是为你好,免得被别人说,我没照顾好你。” “这金丝软甲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大?”林雨拿起软甲,边在身上比划,边狐疑道。 “哎呀,我糊涂了,是我爹爹的,它,它不适合你。”高香言迅速从林雨手上抢回来,低头娇语。 林雨望着高香言,容貌虽然称不上倾国倾城,却也天生丽质,颇具名门闺秀的清秀身姿,再加上少女蜜桃成熟的年纪,显得尤为吸引人。 高香言正好发现师弟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芳心微微荡漾了一下,脸颊泛红,害羞道:“师弟,你、你在看什么?” “呃,没什么,我觉得……” “觉得什么?” “我觉得师姐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人。”林雨憋着一口气讲完。 “呵呵,很多人都说过我是天底下最漂亮人的。”高香言轻抿朱唇,迷人的眼眸闪动着诱人的神采,“你真的觉得我是天下最美的人么?” 林雨重重点了点头。 高香言侧过身,抬头望着繁星夜空,须臾,一个急转身拉起林雨的双手,柔情道:“明天要保护好自己,不要逞强鲁莽,一有不对劲就跑,真要出了事,我会向爹爹替你求情,好吗?” 猝不及防的拉手,林雨犹如浑身触电一般,血液加速流动,仿佛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想摆脱双手,可就是不听话,反而握得更紧,话音颤抖:“我,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很担心你,想你过得好好的。答应我好吗?”高香言仰求道。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临阵脱逃是极其不光彩的事,此时的林雨本欲拒绝,可就是讲不出口,反而是重重应声:“嗯,我答应你!” 月色迷人,内院回廊处,一男一女执彼此之手,静伫对望。 如果岁月安好,管它山崩地摧,海枯石烂,我愿终生陪伴你身边…… 第十二章 鸿门宴 ——无稽之言,不见之行,不闻之谋,君子慎之。—— 天未亮,武幽门正堂。 武幽门门主高进集合门中数十名弟子,计划兵分三路夜袭贼寇,根据其所处地形,以左侧佯攻为饵,右侧为副攻,中路主攻,由李平亲自带队断其后路,进而一举消灭。至于林雨,被分派在左路,担任斥候角色。众人一阵宣誓后,高进举起酒杯,振臂高呼:“我先饮此杯,预祝大家凯旋归来,我将在此摆好庆功酒宴等候大家,干!”说完,一饮而尽。众弟子接连大声呼喊:“凯旋归来!凯旋归来!” 随即,李平率队出发。 被安排做斥候,林雨大吃一惊,摸不着北,因为他连斥候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不得已压低声音问了问旁边的同门弟子,怎料该名弟子竟难以置信地惊叫道:“不会吧,这你都不知道,斥候就是专门负责收集情报,刺探消息的啊。”其中“斥候”两个字还加重音量。 然而,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被周围人闻见,立时扭头审视着这位本门年龄最小的弟子。有鄙夷的,有摇头叹气的,也不乏有疑惑不解的,不明白门主怎会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执行任务。 众人非议之声传到李平耳朵,李平扬起嘴角哼笑道:“倒是把他给忘了。”随后,招呼一名弟子上前,凑近耳边吩咐几句。 “去吧。” “是!” 被大伙一公开,林雨甚感羞愧,手不知要往哪放,恨不得找块地洞钻进去。当他望向刚才问话的那位同门时,却早已不见其踪影,想必对方也知道有失偏颇,为防止被林雨迁怒,趁夜黑不轻易被认得,偷偷溜开了。 “咳咳……”一名年轻弟子走到林雨跟前,故作几声咳嗽,“你们都在嚷嚷什么呢?大师兄传下话要大家好好赶路。” 李平在众弟子中颇有威望,见大师兄发话了,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说,悄然赶路。 “你好,林师弟,我叫水初,担任斥候角色,本次行动你的安全由我负责,你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我。”年轻弟子走近林雨,淡淡一笑,自我介绍道,“现在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人主动向自己打招呼说话,林雨心头一暖,对这位叫水初的同门师兄油然而生一种敬重之情:“水初师兄,我没有要问的。” “嗯,那好。我们得加快赶路,趁天明前到达目的地。”水初嘱咐完刚要走,想起好像漏了什么没说,侧脸继续补充道,“对了,你跟在我后面就可以了,有什么安排我会直接告诉你。” 林雨唯唯连声,跟了上去。 ※※※ 夜间行路本来就不易,更何况是迂回山路。林雨从来没下过山,不熟悉路况,而水初在门内人缘很好,为人宽厚细心,一路上不断提醒他小心注意。也多亏有了水初的提醒,否则不知道要摔跤多少次,闹多少次笑话。 从武幽门到贼窝地点,如果白天行进差不多需要一个时辰,可是换成夜间赶路,起码要两个时辰。 好在紧赶慢赶,终于按时到达贼窝附近。适时,李平把水初叫到身边吩咐:“水初师弟,贼人应该就在前面的山洞内,你看,门口有哨岗把守,你前去查探洞内有多少人,便我调动人力。” 水初领了命,秘密隐伏在离哨岗有五十米开外的树丛中,等待时机。水初全神贯注地监视对方的一举一动,微微听到后面有脚步声,猛然转头,只见林雨不知何时蹲伏于他的身后,一脸惊讶:“你怎么跟上来了,此地危险。” “是师兄您吩咐过,要跟在你后面的。”林雨像是犯错了的样子,声音越来越低。 水初凝神一想,似乎说过这样的话,轻叹道:“也罢,你且待在原地,一旦我们发起进攻,你要找个地方把自己藏好,不到战斗结束,不可轻举妄动,明白么?” “明白。” 天快亮了,距离发起进攻的时间迫在眉睫,站岗的两人,其中一人连打几个哈欠,一边下木梯,一边对另一人说道:“诶,我先回洞里睡觉了,你好生盯紧。” 水初觉得时机成熟,从怀里取出一根细长的竹管,对准哨岗上的男子猛吹一口气,一根银针迅速从管口飞出,准确无误地扎中男子的脖子,随后应声倒地,昏迷过去。 一击得手,水初身手敏捷地靠近洞口,一个纵跃隐没于山洞之内。片刻之后,水初冲出洞外,连放四个火信子,意思很明显,里面总共大概有四十人。 众弟子皆大惊失色。 “四十人?”李平眉睫一颤,惊愕道,“怎会如此之多,人数跟我们差不多,这跟门主掌握到的只有二十人上下的情报,大相径庭。” 旁边的弟子略显颤抖,向李平问道:“大师兄,我们该怎么办?情况有变,是否要取消行动?” 时间紧迫,不容多想,李平正义凛然道:“即便如此,我们也无须惧怕。贼寇都是些蚁聚之辈,再加上我们的两道伏击,他们必死无疑。” 经此一说,众人瞬间得到了鼓舞,士气大涨。 李平严肃道:“听令,左右两侧立即就位。” “是!” 火信子发射不久,洞内一伙贼寇慌慌张张跑出洞外,还没反应是怎么回事,马上遇到左侧人马齐刷刷地放出冷箭,当场射杀不少人。一声声惨叫,让睡眼惺忪的贼寇们顿时清醒,眼睛都气绿了,愤怒地举刀杀去。这时,右路人马悄然杀出,同样是一阵射箭,然后弃弓拔剑冲上去,杀声震天。见被对方左右包夹,形势甚为不利,贼伙们自然乱了分寸,且战且退,可惜洞口已被占领,因而只能往中路逃跑。 刚逃出十余丈,李平带队从中路杀到,几路人马形成围歼之势。其实李平心里明白,围歼之术至少需要大于对方两倍以上的力量,再巧用埋伏,方能把损失降到最低,甚至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然而当前情报有误,围歼只会逼迫对方进行死战,实乃下下策。就算如此,李平也绝对不给对方有任何翻身的机会,决意豪斗一把。 不出所料,贼伙们见逃跑之路被堵死,不得不奋起反击,誓死拼杀。 洞口外,火影乱窜,四下刀光剑影,鲜血满地,头颅断滚,残肢乱飞,场面混乱不堪,战斗相当惨烈。看在一旁的林雨被血腥场面震呆了,浑身发抖,嘴唇已微微发紫,手脚像是被拷上沉重的铁链,无法自由活动。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果不其然,贼寇全部被消灭,武幽门获得胜利,但其伤亡代价十分惨重,死伤过半。再看看李平,此役极为英勇,杀敌最多,全身上下多处沾染血迹,特别是左肩受了较重的刀伤,皮肉绽开,血流不止,但仍不影响其调度指挥。 黎明破晓,战场逐渐明亮起来。 林雨鼓起劲冲进人群,来回地寻找。找啊找,终于找着了,只不过他静静地躺在地面上,满面污血,胸口停止起伏,没有了生命特征。显然,他已经死去了。 林雨蹲下身,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泪水哗哗直流,伤心不已。 李平发现林雨,走了过来,望着地上死去的人,神情黯然道:“水初师弟,你安息吧,路上走好。”说完,俯下身轻轻用手抚合上对方的眼睛。 转身离开之际,他向林雨撂下一句话:“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有朝一日,你我成了敌人,切勿念及同门之情,因为我会先取你性命,我再次奉劝你,自觉远离小言,否则那一日不会太远。” 李平终于摊牌了,看着林雨与高香言日渐亲密的关系,他已经渐失耐性,怕任由发展下去可能会失去控制。李平追求高香言早就不是秘密,而高香言言明拒绝,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林雨从她那里了解到不少关于李平的评价,做事有条理,有勇有谋,人长得算过得去,唯一一点不好,也是高香言最为看重的是他做事过于狠辣,狂妄自大。 今日所见,果然得以印证。林雨没有回应李平的警告,只是静静望着眼前正在“熟睡”的人。一切变化得太快了,以至于自身无法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实。 今夜见,今日离。花落随水流,去留无意也无情。 ※※※ 武幽门,正堂。 在门主高进收到弟子回信后,脸色死灰般难看,苍白的脸上似乎又多了几道皱纹虽然是灭尽贼寇,但却付出惨痛的代价,多年辛苦栽培的弟子消损殆尽,心痛如绞。 一阵猛咳,竟咳出一大片血来。 “门主,您不要紧吧?” “没事。” 随即,扯动沙哑的喉咙,吩咐道:“今晚举行庆功酒宴,我要表彰大家,你下去准备吧。对了,务必邀请到朱老师傅参加。” “是,门主!” 回禀的弟子拱手领命,便退下去。 高香言刚好跨进正堂,撞见退出大堂的弟子,对方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去。见他的神情有些凝重,心中抹过一丝不安,加快脚步,来到高进的身前,一脸担心地问道:“爹爹,是不是有消息了?林雨没有事吧?” 高进面无表情:“嗯,他们已经被剿灭了。” 高香言喃喃自语:“谢天谢地!” “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们伤亡惨重,是爹爹误判了形势,让许多弟子在此役中丧命,爹爹有愧啊!”高进甚为悔恨。 “爹爹你别这样,这不能怪你,我想死去的师兄会理解你的。”高香言一边劝慰,一边焦急询问,“那林雨呢?有没出事?” “他没事,自我保护得挺好。” 高香言搁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去了,失去这么多弟子固然令人悲伤,但林雨的安全是她最关心的。高香言望着满是白发的爹爹,发现他又老了许多,内心有说不出的酸楚。 “言儿,你先下去吧,我要静会。”高进淡淡道。 “那好,爹爹你千万要保重身体,言儿先行告退。”高香言担心多望几眼,退了出去。 高进缓缓闭上眼睛,凝神静思。 ※※※ 夜幕降临,武幽门点亮了所有大红灯笼,透露着喜庆的气氛,将整座梅峰岭映照得好不通亮。 正院内,摆了三桌酒席,若是以往,至少是要六桌以上。人少,自然没了那股热闹劲。 众人陆续入席,虽然是大喜的日子,但每个人表情都挂着一丝凝重,始终开心不起来,却没人敢说破。 高进、高香言、李平、朱老伯、林雨坐于主桌,其余弟子分坐其他桌。本来林雨排资论辈是坐不上主桌的,更何况此次剿贼杀寇也未建一功,可高进不知为何把他列进来,实在令人费解。 对于李平来讲,有了和他互等的对坐机会,令他十分愤懑不平,但悖于门主的威严以及朱老师傅的面子只能隐忍不言。 高进的安排同样出乎林雨的意料,正因为如此,他坐在席间却一直不敢开口说话,朱老伯看见他畏缩的样子,轻轻地笑而不语。高香言则是时不时送去关怀的眼神,自打从他回来以后,一直嗫嗫嚅嚅的,寡言少语,怕是在历练中受到不小的惊吓。 高进见晚宴时间差不多,便腾然起身,一阵宣读:“本次剿匪行动大获全胜,离不开众位的股肱之力,你们都是我武幽门的顶梁支柱,是我武幽门的骄傲,此战灭贼除恶,扬我门威,真乃可喜可贺。” 没想到众弟子听到“可喜可贺”四个字,却是纷纷低下头,面露难色。 现场气氛顿时尴尬起来,高进眉宇紧蹙,一时停止了动作。 李平一见不对劲,立身朝众人怒喊:“你们都在做些什么?今晚是什么场面?” 高香言焦虑地望着高进,又看了看众人,显然不知要怎么办。 而朱老伯仍是淡定地眯住眼睛,静默不语。 高进抬手阻止李平斥言,眼睛略微有些湿润,动容道:“我知道大家都很悲伤,我何尝不是呢?几十个人出去,回来不到一半,这些死难的弟子,都是本门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如今,他们的离去,我是心痛万分,痛恨自己未能现场杀敌,哪怕是战死,也要和兄弟们一起共进退。” 一番话说的是激情慷慨,听得弟子们无不泪流如水。 “来,我们一起痛饮此杯,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我们要化悲愤为力量,用我们的砥砺奋发,来回报他们的付出,方对得起他们的付出。”高进端起酒杯,率先一口饮下,然后举杯掷地,酒杯摔得四分五裂。 众人相继起身,喝尽杯中之酒,也跟着举杯掷地。 “好!” 门主毕竟门主,阅历丰富,手法老练,三言两句便将众人之心齐聚。 然而,在众人饮酒之际,高进用眼睛余角斜视朱老伯,眸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诡异。 第十三章 绝境 ——只有绝境才能迫使激发你深埋地底的潜能,浴火而重生。—— 在门主高进的一番言辞激励后,大家慢慢卸下压在心头上的包袱,相互之间开始祝酒,且越饮越欢。 朱老伯和林雨除了喝下第一杯酒后,再也没动过台面上的食物。对于朱老伯,大家是知晓的,这么多年来门主请他吃饭入宴的次数不可胜数,但每次均被他断言拒绝,高进也不生气,下次还是再请。终于三请四请之下,今日给请到了。 高进笑哈哈地举起酒杯,向着朱老伯说道:“来来来,我们的朱老师傅,这杯酒我先干为敬,鄙人非常荣幸能邀你一起共进晚宴。” “不敢当,门主客气了,我本是一废人,岂敢奢侈门主您的挂怀。”朱老师傅冷峻的脸绽放一丝笑容。 “诶,朱老师傅这话当真是折煞我了,对于您,我可是千呼万唤啊。只可惜,您始终瞧不上我们这样一个小小的杂号门派,否则副门主之位,怎会迟迟却之不恭。”高进态度发生三百六十度转变,冷笑道。 高香言从来没有见过爹爹面对朱老师傅有过任何严肃措辞,一向是毕恭毕敬,突然间的发难让她茫然无措,不知所以。 李平眉宇一拧,颇为不解,但好歹见过一定世面,立即恢复了平静,眼珠掠过朱老师傅,想看看他将作何反应。 林雨对当夜惨烈的情景仍难以忘怀,今晚又跟门主还有李平共处一桌,很不自在,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朱老师傅没有回话,不紧不慢地从酒壶里倒出一杯酒,自己饮了起来。 高进拍掌桌子,鼓掌笑道:“好好好,朱老不愧为仙家高人,仍旧是魄力不减,佩服,佩服!” “仙家高人”四字一出,在场所有人登时目瞪口呆,目光刷刷地望向桌上那位熟悉的伙房老者,一片哗然。朱老伯比高进年长不少,在他们俩相遇之前,朱老伯是什么样的人,林雨曾好奇过,但一直不敢开口询问,敢肯定的一点是,朱老伯肯定不简单。 对于修仙大士,是江湖人士无法逾越的鸿沟。如果将修仙门派比作天,那么江湖门派就是低微至极的地,其差距可想而知。江湖人依旧是普通人的寿命,而修仙人士不然,少则百余岁,多则数百岁,当今正道巨擘灵隐山掌门人岁数已三百有余。倘若飞升位列仙班的话,将与天道亘古永恒。 在场的弟子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位瘦骨嶙峋的朱老师傅便是修仙人,而且一直以来就在本门的伙房内,这消息太过爆炸性,以至于有弟子开始后悔当初没向他求取一丝半点仙法,哪怕是进伙房当他的下手,而捶胸顿足,懊恼不已,一片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高香言双手揉搓眼睛,观察着朱老师傅,看上去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老人家,怎么可能是修仙高人呢? 李平稍微好些,但朱老师傅是仙家高人这消息实在太震撼了,让他迟迟无法平复起伏的心。他虽然高傲,但跟修仙人士比起来,宛如蝼蚁般存在。 从众人的表情和议论,林雨第一次对修仙门派有了初步的认识,当即凝神注视朱老伯,怪不得他一直疑惑武幽门的门派功夫跟自己所学的迥然不同,而剿贼那次同门弟子使用的武功便印证了他的犹疑。 高进任由大家众说纷纭,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一脸饶有兴致地盯着朱老。 朱老伯放在手中酒杯,语声如冰:“你为何背信弃义,不信守承诺?” 高进摇头叹息:“我也是没有办法,这几日病情急剧恶化,自知天命不远,怕动摇人心,强忍着不说。”话未言尽,一口鲜血顺时从喉咙吐出,血不是红色的,有些乌黑粘稠,众人吃惊不已。 高香言上前扶住高进,被一手晃开。 “你又何必执着于生死呢?” 高进狠狠呸地一声,狂笑道:“执着于生死?我没有你高尚,我要与天争命。而你,却忘恩负义,尽是道貌岸然,就连一句般若心经的口诀都不肯相授,眼睁睁地要见我死于非命。” “该来的始终躲不过,阿弥陀佛!”朱老伯双手合十,默念道。 “啊!难道是雷恩寺的。”有弟子大呼。 “就是那个三大修仙门派之一的雷恩寺??” “不会吧?!” 朱老伯对着高进问:“有个不明之处,想要讨教。” “讲!” “之前不说可以理解,为何要今日突然抖落出来?” 高进一脸苦笑:“因为,因为我要布局啊。您是何等细心警惕,再说,我有那么容易请到你么?” 朱老伯脸色一沉:“你到底做了什么?” 高进仰天大笑,随即阴冷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您别担心。” 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一阵桌椅打翻的声音,相继有弟子瘫软倒地。 朱老伯、林雨、高香言、李平等人登时也感到浑身酥软,用不上力,摇摇欲坠,除了一人若无其事,高进。 “你……”朱老伯怒眼一睁,狠声道。 高进随手一甩,李平顺手接住几小包类似药袋的东西:“门主,这是……” “解药!给大家服下,除了他们俩。”高进手指向朱止正和林雨。 “爹,你要对他们做什么?”高香言一脸惊慌。 高进叮嘱李平:“给言儿服完后,切记看紧她。” 李平看了一眼高香言,低声回复:“是!” 朱老伯尝试站起来,可任凭怎样都使不上劲。高进看着眼前一切,继续冷笑道:“不用白费力气了,这五香软骨散掺在酒里,无色无味,虽然无毒,却能使你全身软绵无力,若强行用力,血液便会倒流,则必死无疑。” 朱止正表情紧绷,老脸皱纹又深了几许:“想不到你竟如此阴险毒辣,从剿贼开始你就布下网,然后以庆功酒宴为饵,诱我上钩,甚至不惜向你的弟子用毒,来换取我的信任。做人做到如此之绝,就不怕报应吗?” 高进嗤之以鼻:“哈哈,报应?我就是害怕报应,才会成了这副模样。少说废话,赶紧交出般若心经,我可以饶你不死。” “我早说过,心经不能救你性命,你枉费心机了。”朱老伯强颜笑道。 高进威胁道:“不管能不能,我只要你交出它,否则别怪我不念几十年旧情。” “不要伤害朱老伯,不要伤害他。”林雨吃劲地往朱老伯身边移了移。 高进盯着林雨,眼神闪过一丝精光,奸笑道:“我怎么把你给忘了,哈哈,好戏即将上演,来人!” 李平在前,低头应道:“在!” “立刻拿下林雨,杀!” 闻言,高香言花容失色,试图挣脱李平的束缚,却丝毫无用,只能痛哭哀求:“爹爹,求求你不要杀他,求求你……” 李平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对林雨没有好感是肯定的,然而,此件事跟林雨没有关系,又何况是同门,不至于到非杀不可的地步,但门主的命令又不得不遵奉,一时间犹豫不决:“门主,这……” 高进见李平迟疑,立马吼道:“违令者,杀!” 此言一出,李平心头一震,不敢作声,径直走到林雨面前,从剑鞘拔出剑,指着林雨:“师弟,师命难为,对不住了。” 银剑将挥之际,高香言不知何时挣脱束缚,冲到林雨身前,双手将他挡在身后:“要杀就先杀我!” 李平剑悬在半空,催促道:“小言,你快走开。护着他干嘛?” “言儿,你疯了吗?赶紧让开。”高进紧张道。 “我是不会让你伤害他们的,若是今天你执意要杀,那就先杀了我吧。”话完,高香言伸出香嫩玉脖,紧闭双眼。 “师姐,你又是何苦呢?”林雨虚弱地喘气道,“我本该早就死了,上天怜悯我,让我活到今天,我已经很知足了。” “师弟,我绝对不会让他们伤害你,我会护你周全。”高香言转身扶住林雨,娇泪纵横。 “师姐,谢谢你,我……” 话未说完,高进大声怒斥道:“还不把她拉开,给我看住她。” “放开我,放开我,林雨……”高香言被其他弟子架走,仍伸出手在空中欲抓住林雨的样子,哭声连天。 “放开香言师姐,放开她。”林雨无力地挥舞着手。 目睹两人难舍的分离,李平内心深处蓦然腾出一股熊熊火焰,愤怒朝林雨,咬牙切齿:“都是你,夺走了她的心,我现在就杀了你。” 剑光闪闪,直奔林雨,眼看剑尖将要抵达林雨胸口。在这危急时刻,一声“阿弥陀佛”响起,金色光芒从朱止正身上迸发出来,一下子将李平给震开,落在数丈之外,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由于强行运气,朱老伯胸中一闷,连吐几口鲜血。 高进满脸错愕:“原来你已经恢复?不是废人了?” 朱老伯声音沙哑,泛起一丝蔑笑:“我若是恢复如初,只怕你早已没有机会站在我面前说话。” “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交不交出般若心经。”高进倒吸一口冷气,心想对方应该油尽灯枯,无力再战,遂而怒道。 “休想!” “好!大家听着,如果谁先把老秃驴给杀了,我便给他副门主之位。”高进诱惑道。 鉴于朱止正刚刚的身手,大家有目共睹,皆是心惊胆战,纷纷裹足不敢上前。 “他已是强弩之末,没有威胁。还不快上,有胆怯退后者,立杀!”高进一声断喝。众弟子才放下最后的顾忌,将他团团围住。 一声喊杀,众人执剑刺向朱老伯。当剑刃快到身前之时,朱老伯合手结成十字印,身上再射出金光,剑刃全部凝止在半空不动,形成胶着之势。众人进退不得,面露挣扎之色。 “破!”朱老伯双掌擎天,一股强大气流瞬间将他们震落于地,动弹不得。 还没等朱老伯反应过来,一剑冷然杀出,直接刺穿他的胸膛。朱止正当场猛吐鲜血,右手握住剑刃,左手随即反手一掌打出,印在高进的左肩上,高进连退数步,单膝跪地,勉强用剑撑地,嘴角不断溢血。 剑拔离身体后,一道血柱射出,朱止正扬身直直后倒落地。林雨倾尽全身力气,努力爬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失声痛哭:“朱老伯,朱老伯你怎么样,别吓我啊……” 朱老伯硬撑笑脸,断断续续道:“小雨,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有件事得告诉你,灵隐山有一样神器,叫乾坤盘,据说能知晓世间一切缘由,有机会要去试试,说不定能找到你娘的下落。不过莫要让他们发现你身负煞气,否则必死无疑。” 朱老伯猛咳一下,鲜血再次从心窝顺着喉咙喷吐而出,一只颤抖的老手从怀里掏出一枚金色戒指,缓了几口气,艰难说道:“这是佛戒,若还有机会,请千万拿给雷恩寺的主持,代我说声,止正有愧于师门,小雨,拜……托了……!” 言毕,老者身体一僵,眼睛缓缓合上,撒手落地。 “朱老伯,朱老伯……”刚才还好好的,转眼间便死去,林雨声泪俱下,用力拱了拱老者身体,不愿意相信他就这么死去。 高进看到林雨手里拿着佛戒,以为般若心经就藏于其中,两眼即时绽放贪婪的目光,勉强站直身姿,冲着林雨道:“快把手上的东西拿给我,我饶你不死!” 林雨停止抽噎,将佛戒置于身后,下意识慢慢往后退。 “那可是你自找的!”高进见林雨不从,举起剑,箭步刺向林雨。 眼见无路可退,林雨甩头侧脸,双眼一闭,盼望着尽早结束这一切。 “啊!……” 一声惨叫传来,林雨睁开双眼,剑光从高香言的肚子移开,一道柔美的身影从空中划过,鲜血洒在林雨的脸上。 “师姐……” 林雨双手接住高香言,深情望着她。 “林雨,师姐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你知道吗,我从来,从来都没有后悔认识你,我想知道,你喜欢我吗?能叫我一声‘言儿’吗?”高香言用血迹斑斑的手摸着林雨的脸庞。 “我……”林雨泣不成声。 “喜欢么?” 林雨压不住内心的阵痛,竭斯底里地喊道:“我喜欢你,言儿。” 高香言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连声:“好,好……”言罢,玉手犹如流星般坠落于地上,心也停止了跳动。 高进本欲直取林雨性命,没想到女儿的突然出现,生生挡住这必杀之剑,他怎么都不敢相信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一时间剑脱落于地,双手抱头狂吼,极是痛苦。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要彻底将你千……刀……万……剐!”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杀向林雨。 林雨低头喃喃自语:“你杀了我的师傅,又杀死我的言儿,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小子,受死吧!”高进已杀至跟前。 “啊!!!” 林雨猛然起身,双臂张开到极致,扬天长啸。一层冲击波以林雨为中心,迅速向外扩张,所到之处一片狼藉。高进的短刀抵离林雨喉咙仅毫厘之间,刚好停住,而后被强力弹开,在地上滚了十几米。 此时的林雨被层层血红光芒包围住,光芒快速转动着,且越来越快,形成一股吸力,想吸住高进,高进手抱紧柱子,身体横悬起来。突然吸力消失,林雨猛地低头怒视高进,双眼发出血红色光芒,眸中散发瘆人的肃杀之意。 高进无比惊惧,发狂道:“魔鬼,魔鬼……” “去死吧!”林雨双手交错,合上结印,金光开始环绕全身,后撤一步,单掌打出巨大的金色“卍”字符号,直接轰向高进。 “轰隆隆!” 声声巨响回荡在梅峰岭之间,山体的晃动让武幽门几乎被夷为平地。尘烟四起,滚滚散来。 良久之后,才恢复平静。 今夜,幽月清挂,白辉映扬。肝肠寸断,唯君自知。 第十四章 古州城 ——我在旧时光里苟延残喘,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草绿的水潭边,安静地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虽然他年岁稚嫩,但有着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的心性。 林雨被高进激怒,煞气暴走,倾全力使出必杀一掌,之后煞气留在他身上游走,始终无法退去,经脉发热近乎于弯曲,膨胀欲裂。危机关头,般若心经被强制触发,源源不断地护住心脉,煞气之力是朝外扩散,而般若心法是往里内压,两者不相上下,形成对峙之势。 焦灼剧痛,一波波袭来,林雨疼痛难忍,头也不回地往山下狂奔,跑啊跑,足足一夜都没有停下脚步,最后却是筋疲力尽,一骨碌倒在水潭边上,昏了过去。此后,难解难分的两股内力,竟默契地罢兵言和,双双归于平静。 第一次被动使用般若心经,其功法的奥妙与强大远远超出林雨的想象,若非体内煞气及时转化为内力,不停地供他强行施展法术,否则必将造成反噬,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即便侥幸不死,也将油尽灯枯,跟废人没啥区别。 不睡还好,谁知这么一睡,是整整的三天三夜。 三日后,明媚骄阳穿透高大密林,影射进来,到处散落稀疏斑驳的树影,潭水粼粼,折射的光照打在林雨的脸上,一闪一闪的。 林雨缓缓醒了过来,顿觉周身筋骨酸痛无比,手脚无劲。再加上几天没吃饭,更是肚饿难耐,头昏眼花,眼皮已无法完全打开,处于半昏迷状态。 他是被饿醒的…… 眼下,他只想要一口饭吃,若是再不进食,恐怕会再次晕过去,甚至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哐啷哐啷……” 一阵马车轱辘声长啸而来,林雨模模糊糊听得见有声响,吃力地抬起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救我……” 呼呼…… 马车飞速而过,丝毫没有停下的节奏,马蹄声越来越远,林雨竭力挣扎,哀求:“别走,别走……” 说也巧,马夫恰好在不经意间,透过草丛隐隐瞧见一只手,戛然喝住马车,调转马头往回驱驾过来,于林雨身前停下。马夫跳下马车,快步走至他跟前,蹲下身。 林雨的意识已非常模糊,口中仍念念有词:“救我……”于是,双眼一闭合,晕过去了。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躺在拉货马车上,晃晃悠悠,下面垫着一层厚厚的稻草,虽然草味刺鼻,睡上去却异常舒软。 “这是哪里?” “吁……” “你醒啦,前面就是古州城的地界。” 林雨抬眼一望,一个朝气俊美的少年下马向他打招呼,脸上挂满盈盈笑容,问道:“是你救了我么?” “可不是,那天发现你的时候已经昏过去,看你样子恐怕是饿过头,我急忙便将马车上的干粮捣烂硬塞进你嘴里,你还别说,你人虽然昏迷着,嘴巴还能嚼动吞咽。不对,昏迷了怎么会吞咽呢?对,肯定没昏迷。” 就在他搞不清所以然之时,林雨坐起身,急忙检查身体,发现手脚酸痛感减轻好多,活动自如,才稍稍安心。 “你放心,不会缺胳膊断腿,我吴亦可不是那种专干贩人屠肉之人。”俊美少年年纪长林雨几岁,足足高出半个头。 林雨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哈哈,逗你玩的!”少年咧嘴大笑。 林雨没在意他的玩笑,嘴上念道:“你叫吴亦?” “本俊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也。”吴亦负手而立,傲然仰天。 “哦。”林雨低下头去。 “诶,你这人也真是,我演得那么好,好歹陪我演会戏,鼓个掌也行啊。”吴亦假意不满道。 “那……我要怎么演?” 吴亦顿时语塞,弄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于是撒手作罢:“算了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倒在水潭边?”吴亦瞅着愣在一旁的林雨,又悄悄观察了周围,警惕地压低声音问道。 前面不远就是古州城,人多繁杂,老巫妇之死,高进被杀都跟自己有关,为避人耳目,林雨思忖半会,方面无表情地回道:“我叫秦、秦雨,是名孤儿,家父死得早,家母又不知所踪,故而无依无靠,无处可往。” 林雨的身世让吴亦叹息不已,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眼睛微红:“秦雨,不好意思,提起你过往的伤心事,请不要在意。” “没事。” 沉重的话题一提及,氛围立马就降下来了。一时间,两人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处境尴尬,最后还是林雨先开了口:“刚才说前面是古州城,你是要回家吗?” “不不不。” 吴亦一连说了三个“不”字,林雨接着问:“那是?” “我不去古州城,古州城是你去的地方。” “我去的地方?”林雨睁大眼睛,一脸茫然。 吴亦微笑解释道:“我在古州城有个亲戚,做的是客栈生意,你现在飘无定所,指不定哪天饿死路边,我带你去投靠他。至于我,要去远方拜师学艺,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我会全力以赴,盼望有朝一日能有所出息,出人头地。” 事实上,林雨并不关心吴亦去拜什么师,学什么艺,对于自己的下一站,时下也无更好的选择,只好按吴亦的主意来,先寄人于篱下,走一步算一步了。对于吴亦,通过对话觉得为人不错,虽然口无遮拦,但心地善良,救了一个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好。谢谢你,吴亦。” “这是哪里的话。哎呀!得加快赶路了,路上耽搁的时间太长,万一错过拜师时间,那一切就白费了。”话完,跳上马,挥舞皮鞭,带着林雨迅速扬长而去。 越接近古州城,官道越宽大平坦,这是林雨第一次出远门,自然而然地想起家乡,永渔村。曾经温馨幸福的家,想起父亲坚实宽大的后背,为自己遮风挡雨;想起美丽温柔的娘亲,无数个夜里怀抱他一起看星星月亮;想起子期、小馨两个知心小伙伴的不离不弃;想起朱老伯、高香言…… 而今,一切恍如梦中,变得遥远而无法触及。 他不知道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也不刻意去想象明天会是怎样,能过好一天是一天,他坚信娘亲一定还活着,总会有机会找到自己的娘亲,这是他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 夜晚时分,赶了一天终于来到古州城城门下,本欲进城,看守城门关隘的官兵却不给通行,说是近来城里飞盗猖獗,为了加强管控,无特殊通行令者,夜间一律不准出入。 吴亦大感意外,以前来过几次,都没听说过有夜里封城的事。他多次祈求官兵给予放行,借口说家父病重,需及时赶回。无奈官兵死活不让,这令他有些左右为难。 灵隐山为正道翘楚,收徒极为严格,万里挑一,更致命的是,灵隐山每十年方有一次开门收徒,对于那些高山景仰的人来说,可谓求之不得。怎会错过拜山学艺的机会,其报名的窗口期相当短暂,仅十天,而且名额有限,宁缺毋滥。从获知开放报名,吴亦星夜赶路数个昼夜,跑死了几匹马,而且路上碰到林雨,耽搁了不少时间。若是明天再启程,恐怕又会增添一些未知数。 仔细斟酌一番,吴亦还是做出决定。他略低着头,来到林雨跟前,歉意道:“秦雨,你看我现在不能送你入城,而报名拜师学艺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你身子还没恢复,若是强行带上你,怕是来不及。你看这样行不行?马我骑走,车物留给你,你今晚暂且在城门边过夜,有官兵把守,相信不会有安全危险,待明日城门开时再进城。” 林雨应允一声,答道:“你有要事在身,且先离去。我的命是你救活的,还教我投靠你的亲人,我已无从感激,怎敢再劳你费心,你尽管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嗯!” 吴亦会意地笑了笑,然后一起把车物卸下来,帮忙找好位置后,递给林雨一枚玉佩和一张纸条,叮嘱道:“我叔父家住城南边,纸条上有路线图和我之前抽空写的一些话,找到他们,出示此玉和纸条即可,他们会明白的。” 简单地道别后,吴亦纵身跨马,拉住缰绳,不忘念道:“这两样东西要保管好,千万别弄丢了,我们来日再见咯。” “嗯,来日再见了。” “驾……驾……” 看着吴亦飞驰的身影消失在漫漫黑夜中,林雨的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感伤,从一刻开始,他又将是一个人独自面对未来。 翌日,林雨早早就进了城。 城内到处是石砖铺盖的道路,路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波接过一波,好不繁华热闹。在记忆的印象中,林雨见过最热闹便是永渔村每年拜祭海神的日子,这时,村民们都会齐聚海边宰牛献羊,供奉海神,然后欢歌载舞一整天,欢乐非凡。和古州城相比,那根本是另外一番天地。 林雨时不时拿出纸条,对照着上面画的地图,循着标注的路线边走边观察,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绕来绕去,走了半天都走不到终点。当然不是吴亦他画得有多复杂,相反非常简单,横横竖竖也就几条线。 问题的关键是,线路图跟实际情况有不小的出入,也不知道他是多少年前来的古州城,要么是没有这条路,要么是根本没有上面标记的那家店,没有了准确的参照物,这路就不好走了,因此,让林雨异常纠结。 后来没办法,索性就把线路图收起来,决定采用最笨的方法,即是先走到城南大致位置,再挨家挨户问有没吴姓人家,只希望吴亦使用的不是假名字,否则会被活活坑死。 “哎呀!” 林雨只顾着想事情,没注意前方情况。与走来的人迎面撞上,林雨失去平衡,被迫后撤几步,勉强站稳,差点失去重心,摔倒于地。 林雨一看对方,是一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少年,衣服破破烂烂,到处缝着补丁。 “对不住,对不住。”少年不停哈腰道歉。 细想一下,自己行走也没看路,如今对方先道歉了,也不好多说什么,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心态,躬身回道:“没关系。” 补丁少年没过多停留,形色匆匆离去。林雨隐约觉得有点奇怪,但想不起到底是什么,斜着脑袋,又继续往前走。 “到手了吗?到手了吗?” “那是当然,我出手岂能落空!” “哇!好漂亮的玉佩啊!你真厉害。” 补丁少年走没多远,路边的几个小孩急忙簇拥过去,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玉佩?”林雨耳边似乎听到“玉佩”的声音,下意识摸摸怀中暗袋,察觉玉佩不见了。瞬间,头脑一片混乱,第一时间顺着说话的方向望去,几个小孩围聚在一个刚才与自己相撞的少年,只见他手里拿着一块跟吴亦转交给他的一模一样的玉佩。 林雨立即冲上去,边喊边抢回道:“玉佩是我的,你们偷了我的玉佩,赶快还我。” 补丁少年辩解道:“这玉佩是我娘送给我的,怎么无端端被说成是你的,真是笑话。” “你撒谎,刚才明明是你撞到我,从我身上偷走的。”林雨双手紧紧扯住他的衣襟,试图要回玉佩。 可对方人多势众,怎会怕他一个人,见他越叫喊越大声,补丁少年不想跟林雨继续纠缠下去,怒声喊道:“你快放手,若不放手,别怪我们出手揍你。” 林雨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仍是死抓不放,少年一怒,伸出拳头集中林雨的鼻子,林雨应声倒地,几个小孩迅速围上去,一阵手打脚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嘴上左一句右一句地议论不停,却没有一人出手相助。 补丁少年觉得打得差不多了,不想搞出人命,更不想引来官差,招手叫停,率大伙转身快步离去。 古州城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现在却罗云密布,云层还没聚集起来,便开始下雨,稍微一会,转换成一场急雨。猝手不及的大雨将围观的人赶散了,空旷的街上一下子变得十分冷清。 一个鼻青脸肿的少年,趴在湿漉漉地石板上,上面一滩血迹已慢慢化开。双眼肿大得厉害,几乎盖住视线,嘴角处还在不断流着血。 林雨虽然身怀般若心经功法,但还不会运用,上次施法轰杀高进,林雨只觉当时头脑发热,意识模糊,稀里糊涂地使出,至今还搞不懂是怎么回事。朱老伯已告知口诀,自己从未认真修习过,因此,才会出现被欺负暴打,而无法还击的情况。 林雨似乎习惯众人的冷漠围观,被打的过程中没有喊一声求救,他的生死对他们来说毫不相干,他也从不指望。 空荡的街道上,他努力撑起身体,在大雨中踉踉跄跄地行进,现在玉佩丢了,路线图也不知丢在何处。 没有了目标、终点,他,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执着向前走,不能停,不能停…… 走了一段路,终究还是扛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街边,不省人事。 第十五章 秦雨 ——如果过去不堪回首,那也许只有重新推倒,才能再来。—— 古趣盎然的街道,质朴静谧的高屋建瓴,风侵雨蚀的墙瓦无不叙说着这座古老城镇的辛酸历史。 在古州城一处,座落着一间客栈,客栈匾额突出四个大字:有间客栈。 客栈里,一间不大的客房内,几件青花瓷的茶壶杯具整齐地摆放在榆木桌上,房间打扫得纤尘不染,收拾得干干净净,客房主人想必定是个极爱洁净之人。 经过一天的安睡,秦雨悄然醒来,身处在这样的陌生的环境,让他倍感不安,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自己应该是在大雨中因体力不支而晕倒。低头再看看自己,此时身上湿透的衣物已被更换成干爽简朴的粗布大条,心头泛起疑惑:我,被救了? 他下床穿好鞋,走至门前,轻轻打开门,一阵醉人的酒香扑面而来,跨步走出客房,进入廊道。从阁楼上往下望,下面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吃饭的客人,大家嘈嘈杂杂地讨论一些生活琐事,神态各异。顺着左侧木制楼梯方向看去,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正在有条不紊地盘算账本,时不时地呼唤进门的客人,笑容满面。 如此,这户人家的主人应该是他了吧。 秦雨轻轻下了楼梯,来到老者面前,盯了好一会儿,方拱手相询:“请问这位大伯,您是这户人家的主人吗?” 专注于算账的老者被一声问话所打断,稍迟半会,抬起头看见一位少年站在眼前,目光和蔼地笑呵呵道:“原来是你啊,你现在站的地方是我开的客栈,当然了,我也是这户人家的主人。” 秦雨深深鞠了一躬,连声道谢:“谢谢您!谢谢您救我一命,我……秦雨无以为报。”原本是想自称林雨,但旋即察觉身上还背负着人命,现在又是出门在外,还是重新换个名字谨慎些好,于是想到此前遇到吴亦时,跟他说到的那个名字。 “嗯?秦雨……名字不错。”老者沉思片刻,而后仰头大笑,“我与你是在雨中相遇,想来也是跟你有缘,哈哈哈……” 对于老者的笑语,秦雨没有过多在意,草草应了一声,然后心有所思地望着门外,眼神空洞,不知所望何物。 老者颇有兴致地眯着眼睛凝视着他,像是对这样的情形心中有了提前准备似的。不久,秦雨便收回空洞的双眼,看了老者一眼,之后低头盯着地板,没有说话。 “你的家人现在何处?我将你送回去。”老者捕捉到了他的心思,从容问道。 秦雨低声回答:“已经无家可归了。家父早亡,家母又离奇失踪,不知是生是死。” 老者脸色沉重:“你可曾寻过?” 秦雨轻轻点了一下头。 老者没再继续问下去,显而易见,人肯定没寻着,否则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老者叹了一口气,接着问道:“之前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浑身都是伤?接下来又将作何打算呢?” 秦雨攥紧衣袖,神色尽是忧伤,于是将从水潭边被救后的事实详细道明,至于下一步打算,秦雨尽是一片迷茫。 老者看在眼里,陷入深思,一番感慨道:“我何尝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体会,无依无靠多少年已经记不清了。战乱纷争将我们一家驱散,后来我没少寻亲,赐予机会的同时往往伴随着枉然,好在老天最后待我不薄,阴差阳错地让我给承下这间客栈,虽然不能大富大贵,倒也衣食无忧,寻亲的事情也只能顺其自然了,可是人呐,活着就是个寂寞啊!” 老者的一席话接地气,且颇具人生哲理,颇为相似的经历瞬间拉进两人不少距离。秦雨眼眶略微红润地望着他,也许在想,现在的他或许就是未来的自己,甚至活得更惨。 老者放下手中账本,走到秦雨面前,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他,看得秦雨不知所措。 片刻之后,他一改和蔼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叫胡一则,大家都称我作胡掌柜,掌店数十年,在古州城里颇有点声望,却膝下无子。你我身世相仿,而今巧合相遇,本人无德无能想收你为义子,同时也将全力助你寻回你的娘亲,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这……” 闻言,秦雨吃惊不已,不由多想,急忙拒绝道:“老先生,我秦雨生来就是煞星,诸事不利,是个大累赘,时至今日,已不敢有半点奢望。您的好意我不胜感激,收义子之事,我是万万不敢当啊。” “那你就是瞧不起我胡某人咯,怕是我这身份给你丢人。”胡一则脸显愠色。 “不不,我是绝对不敢。” “那你到底作何想法?”胡一则急促逼问道。 “我,我……”秦雨没见过这样的情况,竟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吞吞吐吐。 店里的部分客人目睹眼前发生的一切,笑哄哄成一片,不停叫嚷。 “胡掌柜人老好了,还有这么大的家当,小子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是啊,我若是你,想都不用想,立马跪谢叩头。” “好小子你倒是接啊。” “对对对,接啊。” …… 客人们犹如看戏般颇有雅致地品评议论,有的人是欢声笑语,有的人则是羡慕嫉妒。 时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去处,玉佩又弄丢了。想来若是有个落脚地方,也是不错。再说,胡掌柜谈吐有道,为人真诚,与人为善,也还救过自己的小命。 秦雨大力摇晃一下脑袋,不再多想,后退一步,屈膝跪拜:“孩儿拜见义父!” 胡掌柜即刻上前,扶起秦雨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义子,我的亲人,雨儿!” 众人鼓掌而笑,旁人道:“老来得‘子’,胡掌柜,你福缘不浅呐。” 胡掌柜转过身,朝众人公开道:“今日我喜得义子,大家作为见证,我决定宣布在座各位所点酒水饭菜全部免费,另外,额外送上本店珍藏多年的女儿红,给大家品尝,权当祝庆。” 众口一词,雀跃欢呼地叫喊道:“好!太好了!” 见到大家如此开心,特别是义父,秦雨稚嫩的脸庞浮现一丝久违的笑容,对他而言,已记不得上次的笑,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 晚上,秦雨闲来无事,独坐在烛台旁发呆。从武幽门出来后,已有数日,但是其中的磨难煎熬,非常人所能轻易承受,更令他不敢想象的是,单凭般若心经便能将高进瞬间杀死,当场尸骨无存,此仙法是何等的霸道无双。可笑的是,他完全不会使用功法,当时却是如何使出来的呢?难道是因为愤怒所以才激发出来的么?…… 一个个巨大的问号盘旋在他头顶,或许只有真正了解这套法门,方能知晓其中一二吧。 随后,秦雨带着众多疑问,开始盘坐修炼。 般若心经分三大乘,共有九层,每个乘级分上、中、下三层。按当初朱老伯的说法,现在身负三层内力,位于小乘巅峰。从小乘到中乘,虽说是一层之隔,犹如天地之悬殊,不可与之比拟,而修炼至突破必定绝非易事。 秦雨闭上双眼,合上双手,上下叠放于胸前,稍后,举手擎天,左右掌心处开始显现“卍”字金光,一直旋转浮动着。霎时,两股暖流分别从左右手掌缓缓倒流,汇聚胸口,流向内心,随着血液的流动,逐渐散遍全身经脉,沉入丹田,最后直奔大脑。 前面的运气较为顺畅,然而,当这股真气经过大脑,触及眉心边缘时,一股莫名的强劲之力突然喷发,形容层层冲力,将其反弹回去。真气后退不远,又重新向眉心进发。煞气之力不逞多让,越被冲击,反弹得越厉害。顿时,两股劲力形容对垒,各自不能前进半分。 两股劲力接触处,筋脉暴涨,膨胀欲裂。秦雨被这胶着之势折腾痛叫连连,额头立时渗出硕大汗珠,额头一会焦红,一会金黄,交替更换。眼看快撑不住,他双手一撤,迅速将心法回拢,慢慢消沉于丹田。 没有了侵入,煞气也不主动出击,一下子退回眉心,不再冒出。秦雨大吐一口气,庆幸自己没强行压制,否则刚才有自爆经脉的可能。 房间蜡烛燃尽,月至中天,清澈的夜光撩亮了窗外静谧的大街,深巷处,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狗吠。 往后一段时间,秦雨总尝试着修炼,强运真气靠近眉心,甚至想象着,引出煞气然后将其消灭。可每到关键时刻,总是被这股莫名之煞力挡回去,更别说消灭。见毫无成效,索性放弃运功修习,暂时缓一阵子再看看情况。 ※※※ 自从胡一则收秦雨为义子之后,对他关爱有加,从来不同意他帮忙店里的活。秦雨很懂事,总想为义父分担点压力,偶尔是秦雨的一再坚持下,胡一则才应允,但也是些最轻的活。 仅此还不够,胡一则还消耗巨资请出方圆百里最出名的精通各类学识的大师,为秦雨讲道授学,打算花个三五八载让他潜心修学,来日能出人头地。 出奇的是,秦雨接受能力与日俱增,听完很快便能融会贯通,读书能过目不忘,典故轶事常常可以做到举一反三。以至于一年左右的时间,这位最出名的博学大师极为感慨地叹道:“此子怪异乃我平生仅见,按理说,天赋应该是先天形成的,可他的天赋却令人匪夷所思地一天天增长,短短一年时间,净得我数十年之精髓。现今,本人已不敢言教,更不敢妄言他的未来之数。” 闻此一言,胡一则心里乐开了花,想不到所收义子竟能获得大师此等绝无仅有的评价,做梦都不曾想过自己耗费巨大物资,悉心培养,能换得这样天大的收获,实在苍天有眼,幸运至极。 经过岁月的洗淬,秦雨变得愈加稳重、自信,温文儒雅的书生气,谈笑自若,举止投足间已有三分老练之姿。 之后,胡一则慢慢退居幕后,开始让秦雨接手打点客栈生意。或许是岁数大了,胡一则身体不太舒服,腿脚也略有不便。秦雨时常劝他的义父不要再操心店里生意,专心养病,而且每晚准时替他洗脚按摩穴位,日复一日,从未间断过。 胡一则虽有推脱不让,见其真心相待,也就顺了他意,既欣慰又感叹:“我胡某人年近古稀,还能得此孝子,夫复何求,此生足矣。” 秦雨则是感激道:“义父对我犹如再生父母,没有你,便没有现在的我。恩情甚重,我哪怕是肝脑涂地,也仅能回报一二,断不敢轻言孝道。” 胡一则抚须点头赞道:“好!甚好!” 夜深人静,灯火通明,两口子依然在房内促膝长谈,论尽天下事,言至深处,还不时传来阵阵阔笑之声。 第十六章 乱葬岗 ——衰败的坟墓里躺着的,不仅仅是死去的躯体,还有永生不灭的灵魂。—— 一日。 秦雨从外面采办货物回来,刚一下马车,店里新雇佣的小二闻见马蹄声,慌慌张张冲出门,大声呼喊:“少爷,大事不好了。” “别急,三蛋,出什么事了?”三蛋年纪比秦雨小些,一身粗布麻衣,极为普通,瞧见他两眼发慌的样子,于是,皱眉问道。 “老爷……他,他……病倒啦!”三蛋言语支吾。 秦雨心头一紧,低沉着脸快速朝义父卧房赶去。 房内,胡一则安然地躺在床上,旁边坐着一位中年模样的郎中,他正在针灸扎穴进行施疗。忽地,房门猛然被推开,闯进一个身影。 “义父!” 中年郎中眼色闪过一丝不满,回头发火道:“休要大叫!没看到我在治疗吗?” 秦雨意识到唐突失态,微微躬身表示歉意,然后瞥眼望向躺在床上的义父,慢步走至郎中身后,静候等待。 过了一段时间,郎中慢慢收回银针,站起身来。 秦雨见郎中诊疗完毕,一脸急切地询问:“先生,我义父所患何疾?” 中年郎中淡然道:“他的肺气伤损,气血供应不上,再加上呼吸不畅,导致骤然晕厥,幸亏我来得及时,性命暂时无忧,但是……” “但是什么?先生直说无妨。”秦雨着急道。 “但是,即便如此,也断然难以久活。” “肺气衰损、气血不足,我从药经了解到,并非不治之症啊,只要勤于用药,调理得当,自然药到病除,怎会活不久呢?”秦雨十分不解。 郎中一改此前冷漠,大为赞赏:“看不出来,小小年纪竟有此见识,当真令人刮目相看。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郎中写好药方,递到他手里,叹息道:“方子上有一味药,叫地归仄耳草,是治这病的最关键所在,本是普通药材,只可惜现在却是有价无市,无处可买。” “怎么如此?”秦雨追问道。 “此药产在离古州城不远的乱葬岗片区,传闻是有妖怪在为非作歹,蚕食人肉。无论是去那采药的还是路过的人都悄然失去联系,杳无踪影,再没有回来过。此后,无人再敢前往,而那药材就彻底断货了。还有,我要奉劝你不要去那地方,否则便会像之前那些人,白白送了性命,请节顺天命吧。”郎中一面介绍,一面微微叹道。 “谢谢先生直言相告,三蛋,领先生去账房取钱。”秦雨对候在门外的三蛋吩咐道。 “是的,少爷!先生,请随我走。” 送走郎中后,秦雨眉毛轻佻,双眼如潭,口中缓缓念道:“乱……葬……岗……” ※※※ 晚上,古州城外,一辆马车穿门而出,飞奔在旷野之上。 夜路漫漫,肃风筱筱。 道路蜿蜒崎岖,马车不得通行,秦雨舍下马车,带着三蛋一前一后快步地行进。三蛋走在前面掌灯,秦雨随其后。 “少爷,我们为什么不白天来,这小路越来越漆黑,安静得太可怕了。”说这话时,掌灯人三蛋已经开始有点哆哆嗦嗦了。 “三蛋,我义父身患疾病,作为儿子,理应刻不容缓,哪怕是凶险万分,我也不惧。”秦雨正色道。 “可是,可是……” 秦雨上前将灯笼夺过来,继续前进:“这样吧,我走前面,你在后面,别跟丢了。” 三蛋唯唯诺诺,但也没办法,人都已经来了,只好鼓起胆量,紧紧地贴在秦雨身后。 “我想前方应该就是乱葬岗了。”秦雨观察周围都是些败柳枯木,残根落叶,轻吐道,“来,三蛋,我们再加把劲就到了。” 三蛋躲在秦雨后面,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左右两侧不停扫视,生怕被妖魔鬼怪突然掳走。秦雨望着他,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果然,不一会儿,一桩桩坟墓陆续出现,而且越来越密集,空气飘散着一股腐臭气味,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异样。秦雨转身对三蛋说:“我们到了,你看我们,不也什么事都没有吗,这都是那些奸商乱起谣传,借此哄抬药价,赚取利润的。” “真的吗?”三蛋将信将疑地看着秦雨。秦雨是他的小老板,更重要的是,秦雨很照顾他,从来没把他当下人看,由此,他对这位少爷也是感激不已,一向毕恭毕敬。 “我秦雨可曾说过谎话?”秦雨淡然笑道。 “嗯!”三蛋努力地摇晃小脑袋。 “那我们开始找吧。” 于是,两人在乱坟岗爬上翻下,借助微弱的灯火,折腾了好一阵。终于,三蛋激动地大声喊道:“少爷少爷,这株草长得和你描述得有些像,是不是就它啊?” 秦雨凑近一看,脸上绽放舒心的笑容:“就是它了,地归仄耳草,三蛋,你真厉害,居然先被你找到。” 三蛋摸摸后脑勺,傻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着,就被我找到了。” “这药草都是生长聚集在一起,肯定不会是独株,旁边应该还有不少,我们尽快找找。” “好的,少爷。” 果不其然,一会儿功夫,就找到许多,秦雨一一小心翼翼拔出,存放于药袋里。自觉采摘得差不多,起身便欲离开,一阵猛风骤至,将灯打翻在地,立时一片黑暗,此时此刻,夜风中隐隐传来女子哭啼之音。 “鬼啊……”三蛋被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得腿脚发抖,直喊。 “别害怕。”秦雨表面上劝他不要害怕,内心却吃了一惊,荒郊野岭怎会有哭啼之音,但为了不引起恐慌,故作镇定道,“你应该是听错了,这地方哪会有哭声呢?” 话音未完,哭啼之音再次传来,而且声响更盛。 “少……爷……又再哭了。”三蛋脸色惨白,显然受到的惊吓不小。 这次秦雨没有说话,因为他确定是有人在哭泣。原本已经完成药草采集,应尽早离开这个阴森怪异的地方。然而,往往越是疑惑,越是害怕,便越想要揭晓心中的困惑,一探究竟。秦雨定了定神,缓步向声音传来方向走去。 在飘忽的风向下,声音时断时续,听得甚是瘆人发寒。 走了一阵,三蛋模模糊糊发现正前方,蹲坐着一个人,习惯捕风捉影地他,手指前面,惊叫:“少爷,那,那有一个人。”顺着手指方向,秦雨看到了一个身形较小的人。 秦雨大呼一口气,颤抖问道:“请问足下是何人?为何在此哭啼?” 哭啼之音戛然而止,迟迟没有回应。 “请问为何在此哭啼?”秦雨抬高嗓音,再次喊道。 还是一片寂静。 好奇心越来越重,秦雨鼓足勇气,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三蛋则是害怕得不敢睁开眼睛,躲在后面。 在离对方半丈开外的时候,秦雨停止了前进的脚步,举起灯火,照亮一看,两人都惊呆了。 原来是一位少女,她正楚楚可怜地抱膝坐地,她的头深埋在双膝之间,旁边还零散堆放着些许麻衣烛纸。 秦雨似乎想到了什么,温和地探问:“不知姑娘为何深夜来乱葬岗?” 少女微微抬头,精致的脸蛋挂满泪痕,见到面前两个人,本想说点什么,可立马又哭起来了。 话没问道,对方又继续哭泣,搞得秦雨有点不知所粗,只好安慰道:“姑娘,我们不是坏人,我叫秦雨,家父病重,不得已来此地采集药草。忽闻哭啼之声,便寻声而来,没想到竟然是你。” “你、你还好吧?” 秦雨的自报家门瞬间让少女感到一丝安心,哽咽地娇声道:“我爹染上瘟疫死去,村里人怀疑我也可能患上,于是就把我赶出来了,我、我无路可走,只好陪伴在我爹身旁。” 三蛋仍然不敢露脸,悄悄嘀咕道:“少爷,我看她长得挺好看的,应该是小妖精变的,专门蛊惑人心。” 声音不大不小地被她给听见了,又接着痛哭起来:“妖精,我倒是希望有妖精,把我吃掉,死了算了。” 秦雨沉思片刻,随即道:“三蛋,你别乱说,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常人而已。” “你怎么知道的?”三蛋一脸不信的样子。 “样子可以乔装,但人心不能。你能见一个妖精哭得这么伤心的吗?还有,那泪水是真的。”秦雨侃侃解释道。 “好像也是。”确认对方不是妖精后,三蛋方敢站直腰身,走出秦雨身后。之前还时刻准备着若是一有不对劲,马上撒腿就跑。 秦雨仰天一叹:“人总是离不开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生命就这么卑微脆弱。” “请问姑娘芳名?” “我叫洛璃。” “洛璃姑娘,此地阴煞之气甚重,不宜久留。若你相信秦雨,请尽快随我离开,其他事情之后再议。” 乌云遮月,风开始加大,有些刺寒。 洛璃感到背后冷嗖嗖的,像是有人在盯着,看见眼前的少年,颇有俊雅,说话有有节有理,心中有股莫名的信任,于是,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 既然达成一致意见,便不再作过多的言语,抓紧离开。 这时,乌鸦一阵乱叫,狂风随即袭来,吹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衣襟猎猎作响。片刻之后,风忽然停止了,一连串窸窸窣窣地声音在周围响起。 秦雨把洛璃护在身后,环视四周,眉头紧锁。而三蛋早已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嘿嘿嘿……”黑暗处传来一阵诡笑。 “阁下是何人?为何装神弄鬼?”秦雨厉声道。 “沙沙!” “难道还怕我们三个小孩,不敢现身吗?”一声嘲讽果然奏效。 “刷刷刷……” 十余道身影相继闪现,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领头的一位踏前一步,哂笑道:“小朋友,我可不是人哦,哈哈哈……”其他同伴同时也发出怪异的嘲笑声。 三蛋此刻已经吓晕过去了,只有秦雨和洛璃站在原地。果然传闻不假,确实有妖怪作祟,害人性命。而且长得十分吓人,人身花脸,嘴边露出一排长牙,单脚站立,高出成年男子有一个多头,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你们想要做什么?”秦雨惊慌道。 妖群头领啧啧作响:“我们想吃肉,而且还是人肉,已经好久没有尝到娇嫩嫩的小孩肉了,真令人回味啊。”嘴角处,哈喇子不停地流着。 “老大,你跟他们废话什么,小的们已经快忍耐不住了。” “好好好,你们都别急,待老大我先尝一口。” 秦雨注视着妖怪头领,他一步一步逼近,洛璃害怕得闭眼不敢直视。 “小子,你命不好,快束手待毙吧!” “呛!”秦雨迅速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刀,直取对方胸口。 妖怪一闪,秦雨扑了个空,摔倒于地。 “哈哈哈……小子,你想暗算我,还太嫩了点。”妖首一阵讽笑。 妖首上前单手一伸,将刀夹起:“就凭这把破刀,也想伤我,你们人类也太天真了,准备受死吧。”说完,将刀扔往一旁。 秦雨处境极为危险,洛璃顾不得害怕,急忙睁开眼睛,欲冲上前,被两个小妖察觉,纵身一跃,将她挡住,见被阻拦,洛璃大声呼喊:“不要伤害他!救命啊……” 秦雨对着洛璃失落道:“对不起,洛璃。是我给了你希望,现在又让你陷入绝望,请莫要记恨于我啊。” 语毕,闭上眼睛,等待死神的降临。 洛璃痛哭大喊:“不会的,不会的。救命,救命……” “这里荒郊野岭,你个小姑娘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难道,我就要这样死了吗? 我若死了,娘亲怎么办?义父又怎么办? …… 寒夜相随,是何人在夜里为你声惜?又是何人在梦里为你哭泣? 第十七章 洛璃 ——我于迷雾中寻找折翅的化蝶,重拾伤感的回忆。—— 乱葬岗。 正当妖怪头领张开獠牙大口扑向秦雨之时,一道白色光剑破空劈下,黑夜瞬间亮如白昼,眨眼间,白色光剑从它后背直直穿透胸膛。 “啊……” 妖怪头领发出惨痛的叫声,血浆四射,喷洒在秦雨脸上,然后倒向前方,一动不动。 秦雨听到惨叫声,陡然张开眼睛,不敢相信正要杀害自己的妖怪居然在刹那间被秒杀。剩余众妖纷纷大惊,仰面扫视夜空,还没来得及反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黑空中再次喷射出光剑,这一次不止一把,而是数十把,围成圆形阵状,直直轰落下来。只见在圆阵中央出现一道闪耀身影,大喝一声:“大胆花食妖,朗朗乾坤,竟敢残害生灵,受死吧!” “轰隆隆……” 一把把光剑同时钉中在场所有的花食妖,光剑在触地间,飞石走沙,尘土飘扬。 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从半空中缓缓落下,只见他头戴束发嵌宝银白冠,一身月白项银细花纹底服,外罩淡蓝色衣褂,背负一把长剑,气宇不凡。 三蛋不知何时醒来,见此奇状,张嘴惊呼道:“神……仙……” 英俊男子扫视一周,见众妖均已伏诛,款步走到秦雨跟前,扶立起身,微笑道:“怎么样?没事吧?” 秦雨施礼谢道:“我没事,谢谢仙人及时搭救,否则定要惨死这些妖物腹中。” “哎呀!你受伤了。”洛璃发现秦雨满脸血污,娇呼道。 秦雨用手擦拭脸上的血水,摇头道:“这血不是我的,是倒在我旁边那只妖怪的。” 妖怪一死,三蛋反应积极,显然,他已忘记刚才深陷绝境的情形,几个快步凑上前,询问道:“你真的是神仙吗?” “呵呵,世间哪有什么神仙。”青年男子释然一笑,“我只不过比寻常人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而已。” “不是神仙就这么厉害了,那如果是神仙,就更加不得了了。”三蛋喃喃自语道。 “三蛋,不要胡言乱语。” “哦……” 青年男子继续道:“我要有事先行,你们须尽早离开此地,免得再生意外。” “嗯,我们马上离开。”秦雨应道。 青年男子再次露出微笑,随后,一跃腾空,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哇,好厉害啊!要是我有天也能像他那样飞来飞去,那该多好呀!”三蛋赞不绝口。 洛璃望着青年消失的方向,手却是紧紧挽住秦雨,又像是在搀扶他。 秦雨目送完,正欲离开,发觉手臂被洛璃给紧紧挽住,轻微挣脱不开,略为尴尬道:“洛……璃,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秦雨的暗示,洛璃似有领悟,微微低头看两人交织在一起的手,又抬眼与秦雨四目对望。顿时,她的内心像被触电般娇呼一声,急忙松开玉手,后撤一两步,面容隐隐发红,娇羞而不敢言语。 秦雨拍拍身上的灰尘,捡起旁边的药箱,仔细检查里面的药草,确认一切妥当后,便喊上三蛋与洛璃,三人疾步离开了乱葬岗。 ※※※ 回到古州城,秦雨按照郎中先生的药方,迅速买齐其他药材,熬成汤药给胡一则服用。立时,病情好了不少。 此后几日,店里的生意突然比以往好了许多,秦雨实在忙不过来,本欲关门谢客,专心照看义父,可胡一则坚决不让,说是开门做生意,哪能想关就关,这些年来,从未耽误过一天,靠得就是坚持,更何况现在还有洛璃帮忙。秦雨拗不过义父,只好黯然同意,将照顾义父的事情暂时拜托给洛璃。 没想到,只消数日功夫,胡一则竟好得七七八八,已经能下床走动。事实上,能恢复得这么快,离不开洛璃的悉心照料,什么煎药送饭、洗衣打扫,做的是面面俱到,体贴心细。这把胡一则给乐坏了,经常笑言:“生子莫如雨,娶女不过洛。”弄得秦雨与洛璃尴尬无比,偶尔路过碰见了面也不敢抬头对视,灰溜溜从对方身边加速穿过。 ※※※ 一日午后,阳光明媚,日光和煦。 秦雨正在柜台前,聚精会神地打点生意。忽然,门外进来四、五个彪形大汉,走在前面的男子光肩露膀,肥腰油面,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有一块长长的刀疤,自称“刀爷”。秦雨自然听说过此人,游手好闲,专门欺凌弱小,收取所谓的“保护费”,要不是不给,那你也别想安安稳稳做生意。 为此,还曾经闹出过人命。据说是,对方不跟给钱,于是遭到拿刀要挟,若是敢报官,则灭其全家。出于恐惧与无奈,只能乖乖“上缴”,即便如此,还是被他们打死了,而受害者家属也不敢上报,只是象征性地领了对方随意打发的些许银两了事。 这伙人放在哪,哪的人都会远远躲避,生怕招惹不起。 再看看眼前,他们瞄准中间最好的位置,将桌上吃饭的客人赶开,然后霸坐下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其中刀疤男子不耐烦地叫嚷道:“怎么还不快出来招呼?怎么搞的?” 秦雨发现来者不善,眉头微蹙,阴沉着脸上前,招呼道:“客官,您要点什么?” “怎么是个黄毛小儿,你老子呢?”其中一人蔑笑道。 “家父身体不适,故而由我来代为打理。” “别给老子废话,赶紧上些最好的酒肉。”刀疤男子懒得跟秦雨多言半句,驱赶道。 秦雨稍弓腰后退,然后吩咐站在一旁的三蛋,给他们上菜。三蛋有点不情愿哼道:“他们这些坏人明显就是来白吃白喝的!” “勿要多言,我自有分寸,赶紧下去安排吧。”秦雨斜瞟了他们一言,淡淡道。 收回视线的同时,秦雨发现大厅一角处,坐着一位白发竖冠的老人,身着一袭白色长袍,颇有仙风鹤骨之姿,旁边杵着一根竹幡,上面俨然写着四个大字:“仙人指路”。 正当凝神之际,一阵骚动打破了平静的客栈。 “小妞,你咋生得这么美呢?你怎么一个人啊?”刀疤男子眼珠四巡,扫见一个年轻女子,便出口调戏。 “我……我,家弟病重,外出采药。”年轻女子不敢抬头,胆战心惊。 “哟!我大哥刀爷可是名医呀,厉害得很,要不今晚来我大哥这,让他好好教教你,涨涨经验,哈哈哈……”几人之中,一个尖嘴猴腮,瘦弱不堪的黑衣男子满口污秽地接嘴道。 年轻女子花容失色,连忙将双手收拢,掩住胸口。 “是啊,我的美人,你今晚愿意陪我吗?我会好好疼你的。”女子的娇羞反而增加了刀疤男子的兴趣,愈发得寸进尺,站起身,一边揉搓双手,一边淫笑。 年轻女子一面往后退,一面惊慌叫道:“不要……” 在场民众虽有愤懑之色,却不敢出面阻止,任由他继续为恶。众人的冷漠使得刀疤男子更加得意忘形,肆无忌惮,伸出双手便要往她身上摸去。 秦雨留意着眼前的一切,牙根暗暗咬紧,眼见女子就要遭到魔爪。一声断喝传来。 “住手!”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位俊美的少年怒而上前挡住,此人不是秦雨,又能是何人。 “你……”刀疤男子咬牙切齿道。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女子,你还有王法吗?”秦雨厉声道。 “小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有你好受的,你也不掂量掂量你自己,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瘦弱的黑衣男子在旁冷冷斥道。 确实,弱不禁风的秦雨站在几个肥腰粗腿的大汉面前,全方位被碾压,不值一提。 “不巧,我便是这多管闲事之人,又当如何?”秦雨负手直视对方,显然,大有一种我要和你扛到底的态势。 刀疤男子“哼”一声,耐不住性子,大声叱喝:“看来你小子是不要命了。”说到这里,准备拿起刀和武器。 眼见形势不对,秦雨立马侧过脸对着三蛋,故意提高嗓子:“三蛋,刚才让你通知官府说这里有人要闹事,我想他们应该快到了,是不是?” 刀疤男子等人心头一震,显然,“官府”二字对他们来说,颇具震慑作用,搞搞事情可以,当官府面伤人,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人赃并获,这罪可不轻。一时间,几人不知如何是好。 三蛋神色恍惚,惊出一头冷汗。秦雨没叫他报官,但少爷是何等聪明,岂会问这样的问题,难道是有其他想法不成? 秦雨用眼神狠狠瞪了他一眼,三蛋反而更紧张,手脚不自如,支支吾吾的。 “你想吓唬我,我可不信!”黑衣男子半信半疑道。 秦雨瞥了瞥三蛋,眸中闪过一丝无奈,纸迟早包不住火。正当谎言要被拆穿之时,一句清脆的声音传来:“你要不信,可以试试。你要是动手,我们肯定和你死拼,至少能顶到他们过来,或许我们会没命,但是,你们也没有好下场。官差应该快到街口,你们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哦。”洛璃缓缓从阁楼上下来,与秦雨四目对视,眼神做了一个交流。 “你、你是谁?”刀疤男子结巴问道。 “我啊,就是那个报官之人。”洛璃一声娇笑。 “这……这……” 黑衣瘦男见情况不利,凑近刀疤男子的耳朵,悄声说道:“大哥,此事看来应该不假,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们先撤退,日后找他们算账。” 刀疤男子觉得手下兄弟所言有理,左右扫视了一下,然后怒目圆睁瞪着秦雨:“今天算你厉害,你给我等着,我们走。”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几人迅速离开客栈。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秦雨,鼓掌欢呼。 秦雨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开来,垮肩大吐一口气:“三蛋,刚才你差点没把我们害死,我喊官府是为了吓住他们,真担心你乱说。” “少爷,我,我……”三蛋差点把事情搞砸,秦雨的一番怪责,令他有点委屈。 “好啦,不要责怪三蛋了,他也是没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没事啦!”洛璃翘起小嘴唇,笑嘻嘻道。 “多谢洛璃姑娘了!”秦雨深施一礼。 “秦雨哥哥何必如此客气。”洛璃半垂首,眼眸四下流转,“上次承蒙护身相救,洛璃感激不尽呢。这次最多算扯平了,秦雨哥哥,你说是吗?” “是,当然是,不过我还是得好好谢谢你!”秦雨微微一笑。 “呃,你要怎么谢呢?”洛璃歪着头,睁大眼睛看着秦雨。 “这……”秦雨摸摸后脑勺。 三蛋替秦雨感到不平,插嘴道:“洛璃姐姐,少爷只是随口一说,你怎么就当真了呀?” “三蛋,就你多嘴,忘了刚才我还替你说话来着,你个小没良心的,小心我捏坏你那胖嘟嘟的脸蛋。”洛璃娇嗔。 “我……我……”三蛋双手捂紧面颊,一时语塞。 “好你个三蛋,竟然敢和我作对,看我捏不死你!” “少爷,救命啊!”三蛋利用秦雨作为掩护,躲避洛璃的“拷打”。 秦雨无奈摇摇头,苦了三蛋,被“欺负”得团团转,真是一个“小活宝”。 不经意间,秦雨眼睛用余角瞟向角落处那位白衣老人,他仍正襟危坐,手里端着茶杯不停地小口啜饮,似乎对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超然物外。 秦雨简单招呼其他客人继续享用,继而慢步走向这位老者。刚到桌前,老者先开口,轻声道:“坐吧。” 秦雨大感不解,自己是客栈主人,他这么一说,反而有点喧宾夺主的味道。秦雨没说什么,就照直坐了下来。 “江湖术士,俗称算命先生,不是仙人,上面写了“仙人”那是骗人的,所以江湖人也常称作神骗子,你可以叫我‘南翁’。”老者闭着眼睛,言简意赅地念道。 秦雨读书不少,所谓江湖术士大多属于招摇撞骗那种,自然没什么好感,只不过眼前此人,为何要说破呢? 更让他特别不心安的是,自称“南翁”的老人居然知道他要问什么,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心中所问?” 老者掀开眼皮,一口淡茶入嘴,啧啧作响,没有回答秦雨的问题。 秦雨小心翼翼地再问道:“你知道我是哪里人吗?” 老者眯着眼睛,半晌方才回道:“东海,永渔村。” “你知道我现在想问什么吗?” “知道!” “什么?” “你想问你娘的下落,但你又不敢相信我,怀疑我。” “啊!”秦雨不由得发出讶异之声,心中猛然紧张起来,双手攥得紧紧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隐隐流出红斑血痕,艰难地一字一字吐着,“那……我……娘……还……活……着……吗?” 南翁老人轻轻点了下头。 多年以来压在秦雨内心深处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这个结果对他来说显然太重要了,他太需要这样的肯定。但立马又冷静了下来,对方是素未谋面的人,而且是真是假尚不得知,万一是蒙的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秦雨强压内心的激动,质疑道。 南翁老人抚着长长的白须,然后顺手指向竹幡上“仙人指路”四个大字。 秦雨额头阴沉,继续问道:“你今日应该不会这么巧就在我店里吧?” “是的,聪明。”南翁老人终于将目光视线移到林雨身上,“我来此目的有二:一是个人喜好,想来见见你;二是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对于他的喜好秦雨不感兴趣,也不想问,于是皱起眉头道。 “你有危险。” “什么样的危险?” “生命危险。” 到此,秦雨对眼前这位南翁老人大失所望,所谓江湖骗子惯用的把戏,便是常说有什么血光之灾,其实都是骗人的伎俩,想骗钱消灾罢了。 南翁老人像看穿他的心思似的,哈哈一笑:“小兄弟,骗人不骗人,你很快便会自知。” 说完,起身拿起竹幡向门外走去,待至门边,忽然转过身道:“桌上有颗珠子,记得放在身上,遇到危险时,它或许能救你一命。” 秦雨迟迟回头望向桌面,果真有颗透明的珠子,但是他迷茫无解,明明记得刚才没有的,怎么突然一下就冒出来呢? 还没等秦雨弄明白,白衣老人已不见人影,秦雨快步追出门外,急切的眼神在人群中四处搜索,却只有纷杂的人群。秦雨略微失落,忽闻空中悠悠传来一句:“你的一生坎坷无比,充满变数,至于你我之间,会很快再次见面的……” 望着空旷的大街,忙碌的人群如同以往,来来回回。秦雨站在门边,呆呆杵在原地,望出了神。 PS:请喜欢本书的灵友们,九卦恳请大家收藏推荐,如果可以的话,介绍给其他喜好仙侠的朋友、同学、亲人,九卦不求能否签约,只求咱们一起来尽情享受这趟仙侠之旅。九卦再次感谢关注本书的灵友们!谢谢!!! 第十八章 赎救 ——你以命相拼,我便以死相报。—— 夜晚。 秦雨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低沉着脸,对今日那位自称南翁的白发老者的只言片语仍心有余悸,自己从来都不信这些江湖术士,无非是耍些坑蒙拐骗的低劣手段,可不知为何,对于怪老人却有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感觉,既信又疑。 思索良久,也没个结果。后来,长吁一口气,摇头自语:“想来多半也是骗人……咦?我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 一旦想开,便不再多想。心思一转,突然想起自己还身负着般若心经的三层内功心法,朱老伯亲授的口诀当中,第一层心法便是要打通经络,贯通眉心,与全身经脉无缝融合,奈何迟迟无法压制住煞气,从而打通眉心,运元行气。否则今日何必惧怕那帮恶徒,至于武幽门那次鬼使神差地使出仙术,到现在还是个迷。 秦雨自认饱读典籍,才华满腹,但仅凭智谋和胆略,很难在繁杂的尘世间生存,稍有不慎便有性命安危。若有逆天神法,通天之识,方能立于不败,找到娘亲的机会将大大增加,因而修习般若心经是必须要走的路。 第一次,秦雨有了主动修习般若心经的念头。 当下,盘腿端坐于床头,想再次试试突破眉心处的煞气地带。自从上次失败后,便不敢再轻易尝试,那种刺骨之痛至今仍记忆犹新,但不管怎样,此时此刻也抵挡不住脑海中那股执着的信念。 秦雨眼帘一闭,双手慢慢平放双膝,调匀呼吸,收心拢气,阵阵真气霎时从周身汇聚于丹田,片刻后,从丹田流出,随着经脉趟过各处关节,通往全身。所经过之处,犹如冷水中骤然灌入热浆般温润而剧烈,最后慢慢齐发大脑中枢。还没来得及占据,眉心处凶煞之气迅速从扩出,冲散意欲侵占大脑的金色气元。 秦雨胸口一震,立马加大真气的汇入冲击,奇怪的是,以往还能与之抗衡,现在真气一旦补充入大脑,即刻被抵消。上次的煞气可还未如此霸道,难道还会自动成长不成? 秦雨没想那么多,继续加大输入,顷刻之后,全身汇聚起来的真气均被消磨殆尽。 面对诸多不解,待秦雨再想提振真气时,发现真气已耗尽,连撤回的手式都不用做,尝试再次失败了。更令人心惊与沮丧的是,以后不能轻易尝试,功法没练上去,反而促进煞气暴涨,那就得不偿失了。 当然,秦雨向来十分忌讳这股潜在的煞气,尽管暂不清楚它的来历及影响,但也明白要尽早除之,要不然后患无穷。 ※※※ 夜色渐浓,有些露寒。蜡烛已燃烧过半,秦雨精神疲惫,思绪颇多而无法入眠。于是,披上薄薄的外衣走下床,打开门窗,遥望星空,丝丝凉意迎面而来,多么熟悉的感觉。秦雨神情哀伤,嘴唇微微翕合:“言儿,你在那遥远的地方可还好吗?会不会感到寒冷呢?……” “不好了,不好了!” “……” 三蛋闯进门,上下不接下气,脸色惨白。 瞧见三蛋如此慌张的神色,即刻联想到南翁老人的告诫,两道眉毛向中心紧靠,低沉道:“发生什么事了?” “洛璃姐姐下午时分出门去药铺抓药,我在门外候了几个时辰都不见她回来!”一面说着一面连忙递给秦雨一张纸条,“这是刚刚有人扔给我的!” 秦雨接过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到:“欲救此人,请立即备齐五千两,一个人到城外五里林赎人,若敢通知官府,准备好棺材收尸!” 秦雨面色凝重,合上纸条,缄默一阵,深深吸了一口气:“三蛋,你马上到库房找齐五千两,备齐马车,我立即要用。” “可是少爷,我们哪有那么银两啊?” “有多少算多少,不要废话!”秦雨严肃道。 “是是,少爷。”三蛋火速离去,至门口处,差点和胡一则撞到一块。 胡一则望着三蛋匆忙的脚步,一脸迷惑,急忙入屋,问道:“雨儿,天色不早,三蛋如此慌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秦雨向胡一则行礼,沉声道:“洛璃姑娘被绑架了!” “啊!这怎么可能?” 秦雨遂将纸条递过去给他,然后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详细告明胡一则,并推断这伙绑匪很有可能就是今日闹事的那几人。 看完后,胡一则老脸皱纹紧绷:“这些天,我早已将洛璃当成自家人了,此次她遭遇不测,为父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救她。我的命不值钱,让我去赎人。” “义父,你的恩情雨儿毕生不敢忘,本次前去,凶险非凡,那帮恶人又狡猾多端,儿想好了对策,我们兵分两路,我先赶往五里林,我想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我会故意推延时间,好让你和三蛋通报官府,让他们尽快派兵赶来。” “既然你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那更应该让为父去。”胡一则争辩道。 “我见识过他们的手段,孩儿能更好地与他们周旋,坚持到你们赶来,然后将恶贼擒住,一举两得。” “你的谋略胆识,我一点都不担心,倘若万一失败或者有偏差呢?” “义父,雨儿已经长大了,请您相信雨儿,再者说,你不是常说雨儿吉人自有天相,您就别让雨儿给人家笑话了,就算我求求你了。” 胡一则虽有不让,但实在辩不过秦雨,轻叹一口气:“罢了,雨儿能言善辩,为父不及。不过你要答应义父,一定要平平安安等到我们前来支援,知道么?” “雨儿遵命!”秦雨轻松笑道。 胡一则白了一个眼神:“都这个时候了,还嬉皮笑脸的。” “反正都是去,干嘛还累着自己呢。”秦雨上前抓起胡一则生满老茧的手,深情道,“雨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义父千万不要难过。” “呸呸呸!”胡一则轻敲秦雨的小脑袋,“你们都要好好的,一个也不许少。” 秦雨一怔,几年前自己似乎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当初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孩。人生要么浑浑噩噩地任人宰割,要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世间沧桑莫过于此。 “怎么了,雨儿?”见秦雨没有说话,眼角略泛红润,胡一则温情地问道。 “没……没什么。”秦雨急忙转移话题,“我想三蛋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分头出发,迟恐生变。” 胡一则活了大把岁数,立时明白秦雨的担心,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客栈外。果然,三蛋已将马车、银两备齐,自个站在马旁扯住缰绳候着。 “少爷只有三千五百两,还差一千五百两,怎么办?” “差多差少也是差,没事,我会看着办。”秦雨不再多说,一跃跳上马,简单作了一个告别姿势,便驱马加速离去。 三蛋想不明白秦雨的“差多差少也是差”是什么意思,正想问问,可惜只留下扬起的余尘。随后,胡一则喊上三蛋匆匆赶往官府报案。 出城不远,秦雨催马快速前进,半个时辰后,赶到约定地点,五里林。 这五里林到处长满松香树,密密麻麻的,长得高翠挺拔,枝繁叶茂。幸好明月高悬当头,方从夜空中穿透到地表,给黑夜赶路之人提供一丝光亮。 秦雨拉住缰绳,停车四周环望,没有一点动静,正欲垂首深思时,窸窸窣窣的声音隔着矮灌丛传来,接着一支支火把相继被点着,五个彪汉前后左右围住秦雨。 “你小子倒是挺有骨气的,一个人就敢前来啊,哈哈哈!”开口说话之人,便是今日店里闹事的刀疤男子。 “果然是你们!”秦雨阴沉着脸。 “是啊,这不是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我们倒是挺有缘的。”说完,是响起一阵讥讽嘲笑。 “人呢?” “带上来!” 洛璃被绑住手脚,嘴上塞着棉布,看上去整个人有些憔悴。 “松开她嘴,我要跟她说几句话,确认是否无恙?” 刀疤男子给看住洛璃的手下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拿掉棉布。 棉布刚被拿走,洛璃立即道:“秦雨哥哥,你怎么来了?” “你还好吗?” “今天半路遇到这伙恶徒,怎么甩也甩不掉,后来不小心走进死胡同,被他们抓住了。你可不要上当,这帮人就算拿了钱,肯定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住嘴!臭娘们,赶紧把嘴给我堵上。”刀疤男子怒道。 “你们快放开她。” “钱呢?” “我带来了,不过你要先……”话未说完,身后便遭到当头一棒,秦雨顿觉头脑发晕,眼前一黑,“刷”地从马上摔下来。 洛璃想大声嘶叫,可是嘴被堵上,只能用力晃动身体试图挣脱束缚,却被扣得紧紧的,眼角莹光闪闪。忽地,脖颈被人拍了一下,翻了白眼,继而倒地。 ※※※ “哗啦啦!” 一桶冷水狠狠泼在秦雨脸上,冰凉透心的水让秦雨苏醒过来,手脚已被草绳绑得死死的,这时半躺在身旁的洛璃刚好醒过来,他扫视一圈,发现这是一间草木横生,荒废破败的庙宇,心头微微一紧,若是在此地杀人,当真神不知鬼不觉。 刀疤男子架起刀,切齿道:“小子,你敢跟我玩阴的,竟然带石头来忽悠我们。”一边说着,一边猛然将送来的箱子踹翻,一颗颗石块从箱子里迸出来。 “哼,早知道你们这群万恶之徒奸猾无比,若是一旦拿到钱,我们哪还有生还的可能。”秦雨眼神冷冷道。 刀疤男子不想跟秦雨废话,高声喝道:“快告诉我银两在哪?” 秦雨将脸转向一边,没有回答。 “再说最后一遍,在哪?” 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好,看你嘴硬,我倒是成全你,来人!” “在!大哥。” “将他的手筋脚筋全给我挑断了,看你狠还是我狠?”说完这句话,刀疤男子坐在地上的箱子准备欣赏这场“盛典”。 两名手下走近秦雨,先后按住他的肩膀大腿。洛璃飞身上扑,挡住他们,痛哭道:“你们不要这样对秦雨哥哥,不要这样……” 其余两人快速将她拉起,用力推开,洛璃猛退几步,站不稳脚跟,滚落地上。 “不准你们对她……”秦雨话到一半,一阵锥心剧痛传来,“啊……” 鲜血登时从手脚切口处喷溅而出,空中飘起一片腥甜的血雾,秦雨额头青筋暴涨,眼珠极度突出,似要掉出来,嘴巴夸张地张至极限。 “不要啊……” 场面过于血腥暴力,洛璃望着秦雨,柔美的身躯蜷缩一团,不停地颤抖,不停地哀求道。 “小子,赶快说出银两在哪,少遭受些罪。”刀疤男子单手抬起刀,往刀口上吹气。 “你!尽管放马过来!”秦雨强忍撕心裂肺之痛,咬牙道。 “你……” 黑衣瘦男将嘴巴凑到刀疤男子耳朵边,嘀咕了几句。刀疤男子恍然大悟,立拍大腿,喊道:“好啊!我怎么没想到,哼!小子,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居然你不给面子,那没办法了,我只好从她身上下手咯。”刀疤男子侧脸望向洛璃,奸笑道。 “你们想干什么?”秦雨愤怒道。 “还能干什么,扒光她的衣服,现场让我给你演一出好戏呗。” “你这混蛋!” 刀疤男子站直身,整理一下衣襟,大步走向洛璃,然后蹲下身,**的上下瞄着她的身材。洛璃手忙脚乱坐起来,迅速往后撤至角落,一脸惊慌道:“你、你要干什么?” “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美妞,这前凸后翘的,别着急,很快活的,就让我来给你助助兴哈。”刀疤男子已有些迫不及待了。 正当对方伸出淫爪之际,秦雨大喊一句:“住手!我说,我说。” 他伸出的手半空停住,立身问道:“银两在哪?” “我若说了,是否能放了我们?” “当然可以放,但不是‘我们’,而是你一个人。”刀疤男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洛璃道,“而她,我还要给弟兄们享用呢。” 众人哄然大笑,个个眼放精光,瞄了几眼躲靠在角落的美丽少女。 秦雨脸色一沉,忍着痛说道:“我将银两的位置……记录在衣袋的珠子里面。” 黑衣瘦男上前在他身上摸了几下,果真搜出一个小布袋,打开一看,确有一颗珠子,于是将它递到刀疤男子手里。只见珠子透明圆滑,上面除了镌刻着一个“灵”字外,根本就没什么特别之处。 “你敢耍我!” “哈哈,罪恶滔天,穷途末路的人自然看不到。”秦雨挣扎着笑道。 “狗娘养的!” 刀疤男子将手中珠明珠怒摔地上,用脚狠狠踩住他的喉咙,“我要折磨死你。” 不远处的地上,那颗明珠上的“灵”字慢慢亮起来,可惜过于微弱,在场的人都没注意到。 秦雨耷拉着双手,呼吸开始艰难,面色通红,口角处开始不停流血,身体偶尔抽搐,眼球逐渐泛白,牙缝里仍然挤出几个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秦雨哥哥……”洛璃哭喊道。 呼吸越来越弱…… 终于,心脏停止了跳动,眼皮也自动闭合上。 刀疤男子松开了腿,秦雨“刷刷”地从墙面上滑坐下来,头深深埋进胸口,刀疤男子不解气地啐了一口,怒瞪秦雨。 一声痛彻心扉的恸哭再次从角落传来:“秦雨哥哥,你不要死啊……” 这么一哭,大伙马上注意到她,恶贯满盈的脸上重新挂起淫淫之色,几人双手互搓地向洛璃逼近。 就在此刻,身后的秦雨身上开始发生变化,鲜血停止外流,原先被挑断手脚的伤口迅速愈合,不一会,手指已能微微弹动。忽地,额头眉心处一道血痕闪现,猛然抬头,眼皮张开,血红的双眼蕴含暴戾与肃杀之意,周身寒气逼人。 黑衣瘦男率先发现不对劲,觉得身后凉飕飕的。回头一望,全身寒颤不已,吞吞吐吐道:“大……大……哥……” 话未言尽,“呼”地一身闪啸而过,他的头颅被打飞,砸陷在墙里,留下一滩血迹,脖颈处血柱溅出,身体直直倒地,场面血腥至极。 在场几人极度震惊,刀疤男子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你,你……” 还没等说完,剩余四人脑袋几乎同一时间飞离躯体,空中溅起道道血雾,整个荒庙弥漫着死亡的气息。秦雨人悬半空,张开双手,仰头向天竭力怒吼,长衣无风自鼓,眉心处红芒闪耀,尽情地吸收庙堂内的血气,远远看上去,秦雨仿若一个血人。 洛璃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吓到,娇喘连连道:“秦雨哥哥,别吓我,你、你到底怎么啦?” 听到还有声响,血人停止狂叫,倏然转脸望向场上仅存的少女,眸中尽是贪婪和杀戮,二话不说,极速冲向她,洛璃惊恐地尖叫一声,自知躲不过。 快到眼前一刻,突然闪出一位白发老者,他右手轻轻一弹,血人停滞于半空,无法前进一步,左手双指一伸,点在洛璃额头,洛璃顿时昏了过去。 血人受阻,欲加大攻势,只见老者抬手一挥,血人如离弦之箭迅速后飞,撞到柱子,摔落下来。血人立即半跪起身,老者已欺身靠近,单掌盖在对方的眉心之处,注入真气,血人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赤眼缓缓消退,恢复成普通人模样,然后,晕了过去。 老者缓缓撤回手掌,单手负立,抚须叹气:“幸好来得及时,否则又要多加一条生命,你身上的煞气越来越严重,我只能暂时封印住它,同时也牵连了你绝大部分记忆。未来变数太大,权当走一步算一步了。” 此时,庙外疾风骤起,一股强大气息悄然而至。老者敛然一笑,走近洛璃,单手一挥,金光乍闪,老者与洛璃同时消失在原地,瞬间不见。 第十九章 灵隐山 ——灵脉无心向古月,今月曾经照古峰。—— 破庙上空,一片彩云之上,并立着六个人。 “掌门师兄,你说的感应之地便在此处?”一个珠圆玉润的女音响起。 “连灵珠总共也就两颗,只要其中一颗出现危险信号,另外一颗会同时感应,虽然未曾验证过,但上古灵物想必不会出错吧。”被女子尊称掌门师兄的人淡然说道,“走,我们下去看看。” 一进庙门,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五具断头尸体七零八落散布各处,庙堂右侧石柱旁,躺着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身上沾满血迹,衣着凌乱不堪。 “启禀掌门师兄,我已探查过,现场有激烈的打斗痕迹,五具尸体,还有一个少年。只有他存活下来,不过现在处于昏迷状态,这是我在他旁边找到的透明珠子,应该就是连灵珠了。”其中一位面色冷峻的男子一面禀报,一面递过透明珠子。 掌门人点了下头,拿起观望一阵,然后沉思道:“此珠确实为连灵珠,只不过很多年以前交由他保管,为何今日会现于此?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与眼前的这位少年有何联系?” “掌门师兄,我看此事颇有诸多疑惑,此地也不宜久留,师弟建议先将他带回,待醒来后,一问便知。”冷峻男子拱手道。 “谢师弟所言有理,那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连同秦雨,瞬间就地消失,像是没来过一样。 ※※※ 次日傍晚时分,古州城周边地界上空乌云密布,不久就落下了雨滴,雨势从小变大,很快整片天空变做灰蒙蒙的一片,雨声淅淅沥沥地奏响奇妙的乐章,无处不在,将整个古州城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显得朦胧而柔美。 雨水拍打斑驳城墙的声音,似乎数百年来都没有改变过,岁月的迹痕让城墙显得很寂寞。城内,布满青苔的屋檐瓦顶间,水珠滴答垂落,如一缕缕剔透莹珠般掉落,俨然化作一幕幕水帘,落在青砖铺成的地面上,溅起若珍珠碎屑般的水粒。 雨中的风,轻轻地摇曳吹动着,夹带淡淡的湿气、雾气在窗台间徘徊,像是在留恋什么。 洛璃立于窗前,举目遥看窗外迷蒙的景色,微风掠过她鬓角的乌黑秀发轻轻扬动。雨雾拂过脸庞,似一阵清凉透入肌肤,泛起淡淡的哀伤。她轻轻抿唇,玉手扶着窗台,雨声飘忽,似远又近。 脚步声在屋外响起,有人轻敲房门,洛璃默然回首,从迷蒙烟雨中悄悄回神,走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胡一则。 洛璃微微颌首,道:“胡伯伯。” 胡伯伯淡然一笑,道:“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 看着她稍显憔悴的脸,眼睛略有红肿,皱了皱眉,走了进去,胡一则转过身,叹了一口气,道:“你今日没休息好么?” 洛璃静静道:“我睡不着。” 胡一则心中觉得一阵刺痛,似乎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昨天晚上,他和三蛋带着官兵仓促赶到五里林时,只发现洛璃一人躺在路边,救醒后,又得知秦雨被虏到一座破庙,可到达破庙后,除了五具冰冷的断头尸身,并没有发现秦雨,整整找了一个晚上,就是没找着。 回到客栈后,洛璃迟迟不愿开口,惊吓过度,以至于神情恍惚,情绪极不稳定。胡一则不敢继续追问下去,吩咐三蛋一天除了送饭外,不得有丝毫打扰,好给她时间冷静冷静。 “你已经一天都没吃饭了,胡伯伯甚是担心你,现在身体还好吗?”胡一则柔和地问了问。 洛璃猛然扑到胡一则的怀里,如孩童般嘤嘤哭泣:“我,我……” 胡一则爱抚着她的头发,眼眶似有泪花:“傻孩子,胡伯伯也好不到哪去,就是感觉一下子自己老了许多,可又能怎样呢?” “胡伯伯……”洛璃脱离怀抱,两行清泪直垂,“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秦雨哥哥就不会这样了。” “不管是谁,哪怕是三蛋,我们也都会去救他。天有不测风云,岂能自保,你就不要自责了,当下最主要的事情是我们要尽快找到雨儿。” 洛璃“嗯”一声,其后将那晚事情发生的经过说出来。 期间,胡一则多次狠拍桌子,紧握拳头:“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早知道将你们尸体千刀万剐,以消我心头之恨。” 然而,有一处她略过去了,那便是他满眼赤红地杀向自己的那一幕。因为她更愿意相信是幻觉,是错觉,他是不可能会害自己的。 对于秦雨眨眼间便将他们全部杀死,胡一则百思不得其解,平时也不见他使过什么武功法术,难道是以前学过还是私下学过? 脑袋中一片混乱,但总归是应了那句话,吉人自有天相。 胡一则忧伤道:“早知道我去就好,或许看在我是个糟老头的情况下,说不定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发生。” “现在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是生还是死?”洛璃拭去眼角泪水,低头自语。 胡一则缓缓走向窗边,凝望天际,半晌,哽咽地沙哑道:“雨儿,你在哪里啊?为父真的很挂念你……” ※※※ 一间雅致的屋内,房间收拾得整洁干净,墙上挂着一副用金银各色丝线绣着道家太极图案的帐幔,四个墙角处挂有铜制的灯架,上面的蜡烛已经燃尽,地面上铺陈着红色暗花的地毯,直接延伸至床脚下。 接连红毯的床上,躺着一位少年,看其模样在十五岁上下。 “咦,这是在哪里?”少年缓缓醒来,面对房屋的华丽装潢感到很是惊奇,“好漂亮的房间啊!” 少年下床,在屋内四处观望,似乎被这室内装扮所吸引,左看看,右看看,玩味一阵后,觉得乏味枯燥,便打开门,跨步走出去。 和煦温暖的阳光洋洋洒洒地照在整个大院,庭院中间整整齐齐地铺设青石砖,若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砖与砖之间的缝隙,这工艺水准天下也没谁了。再看,回廊呈四方状,每边各有十余条大理石柱,柱与柱之间的顶梁横置拱形花雕木刻,中间处,涂有黑白太极图案。 小到砖瓦石块、枝末细节,大到交错搭配、院落布局,都显现出精妙设计及巧夺天工的良苦用心。 但对于眼前的少年来说,似乎没有太大吸引力,或者说是不懂欣赏吧。他扭头拐脸地三步两步来到庭院中间的长条石板,用手轻轻触碰光滑的表面,童稚一笑,跳坐上去,平躺下身子,然后架起单腿没有规律地上下抖动着。 午后的太阳真是舒服啊,少年一脸惬意地享受这一美好时刻。 没多久,一个身影遮挡住阳光,少年眼前一黑,惊讶地望着对方。 “你已经醒啦,我叫罗朔,是内事堂弟子。”白衣男子微微一笑。 “哦,罗大哥你好!什么是内事堂?” “你好!”罗朔淡若一笑,“内事堂是灵隐山内设的一个分支。” “灵隐山是什么?” “灵隐山是天下第一大修仙门派。” “哦。” “你已经昏迷三天,今日总算醒了。掌门他们对你很是关心,每天都会过问你的情况,我等弟子若是能得到这样的牵挂,此生足矣。”罗朔感慨道。 “罗大哥,我为什么会睡这么久啊?掌门是什么东西?”少年瞪大眼睛,迷惑地望着他。 罗朔一时无语,不知道面前的少年是从哪个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走来,连“掌门”都不清楚,却又是如何跟本门攀扯上关系的,实在令人费解。但对方已开口相问,只好强作镇定详细地跟他解释一番。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少年若有所思的样子,“罗大哥,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会睡这么久呢?” 罗朔一怔,心想这小子虽然看上去有点傻乎乎,但逻辑思路犹存,知道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他。随后,他将当夜发现他时的前后情况说与他听。当然,这些都是他从别处听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哦,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真是奇怪,罗大哥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应该无假。”罗朔也不计较太多,相反认为这个少年颇为有趣,觉得时候差不多,便继续道,“师尊已获悉你醒了,说是要见你,走吧,我带你去。” “嗯!”少年一个翻身落地,应声道。 灵隐山脉,连绵千里,草木四季常青。灵隐山门派处于山脉最中央,共有五大峰,分别是灵都峰、以及东、西、南、北灵峰,以灵都峰为主峰,其余四峰环绕四边。灵都峰,巍峨高耸,有俯瞰群峰众山之势,其峰顶常年云雾缭绕,宛若人间仙境,极难见得真容。 一路上看得少年目不暇接,叹为观止,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如林间之鸟般雀跃惊呼。 对于少年的表情变化,罗朔像是早已做了心理准备,淡淡一笑:“灵隐山的风景向来如此,前面就是斗灵广场,请随我走吧。” 少年收回留恋的眼神,“哦”了一声,紧跟在罗朔的后面。 斗灵广场顾名思义,用来比武论道的地方。偌大的广场分为三大块,分设左、中、右三个位置,均为圆形状,且由白玉石砖铺砌而成,以中间最大,两旁次之。 其中中心广场两边分置八枚青铜巨鼎,鼎身刻有青龙盘环,龙头突出,口含金珠。更令人称奇的是,左、右两个广场,双双悬浮于半空,然后以石头砌成无墩柱之拱桥,横跨连接中心广场。 远远望去,飘云仿若在脚下,但散云虽美,却千万别被其表象所欺骗,因为云端的下面是,令人毛然悚骨的万长悬崖,目不尽底。 罗朔在斗灵广场故意放缓脚步,任由这位童真少年尽情体验灵隐山的奇幻曼妙。时间稍久,再呼吁他加快行进。 斗灵广场正对着玄清殿,它是灵隐山的主殿。不过中间隔着一道七彩虹桥,与前面左右广场的两道拱桥完全不一样,因为它是汇聚灵隐山的灵气加以至纯真气强化而成,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七彩斑斓的光芒。下端低,上端高,由此通往玄清殿。 少年走上虹桥,桥侧两旁是一湾望不见底的千祗湖,碧绿清澈,不远处是断水涯,一条硕大的瀑布从上往下倾泻,灌入湖中,湖面清光粼粼,轻风吹来,顿觉心旷神怡,少年不知觉地往边上挪动,想进一步感受这绝美之境。 “别靠太边,万一掉下去就不好说了,听说湖底一只上古神兽,凶悍无比,你可别惊动它老人家。”罗朔谆谆告诫道。 少年一惊,猛然后退几步,跌倒在地,面露骇色。 罗朔失笑道:“赶紧走吧。”少年立马起身,快步跟上去,时不时回头侧望湖水,想看看那只神兽到底藏在水中何处,有没有像他所说的凶悍无比。 “前面就是玄清殿,师尊已等候多时,待会你要跟在我身后,切记不可喧哗,不可乱走。”罗朔神情严肃,简单整理衣襟,正色道。 “是!罗大哥。” 抬头望去,大殿门梁处,高挂三个金色大字:“玄清殿。”门外竖着几根硕大石柱,金黄的琉璃瓦在骄阳下闪耀刺眼的光芒。殿内,地铺白玉,云顶檀木作梁,多根红色巨柱支撑,范金为柱础,每根柱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分外壮观。中间放有一尊近一米高,数丈阔的金属器物,其上边呈平面圆形状,古老的麒麟图案略微凹陷,暗淡无光。 大门亮敞,少年不加犹豫地一脚跨进这扇即将改变他命运的门。 这位少年的未来到底如何?是福,抑或是祸? 无人得知…… ps:第一卷写完,第二卷开始将更加精彩,敬请期待。求收藏求推荐!! 第二十章 入门 ——我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去。—— 罗朔领着秦雨一前一后地步入玄清殿。 “启禀师尊,我已经将他带过来。”罗朔低头拱手道,然后退至一旁。 秦雨望向正前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披墨褐色道袍,手持拂尘,神情炯然,丝毫看不出老态龙钟的样子,颇有几分仙风鹤骨,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正觉,他便是当今灵隐山的掌门,玉乙真人。 在他的左右两侧分坐着门派的五大长老,左侧坐着的有三名男子,分别是东灵峰谢冷秋、西灵峰傅江以及南灵峰元阳,其中靠近老者旁边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冷酷严峻,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赶脚,想来于门中有不小的威望。右侧坐着一女一男,女的是北灵峰长老,名叫青水,生得秀雅气质,身形丰腴,凹凸有致,甚有美妙女子之风韵。男的是内事堂长老林从南,只见他两眼深邃无神,略弓着腰,偶尔一两声咳嗽,俨然一副病怏怏的架子,像是得了病一样。 “师尊,你好。”第一次见这么多人,有些说不出的威压之感,于是,急忙跪地叩首道。 殿前的几人你望我,我望你,突然一阵哈哈大笑。罗朔在旁抹了一把冷汗,想不到秦雨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偷偷瞄一眼,压低声音道:“诶诶,师尊是我叫的,你不是本门弟子,不能乱叫啊。” “呵呵,我已不收徒多年,现在亦无收徒之念,你且起来说话吧,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玉乙真人淡淡一笑,伸手示意道。 “嗯。”秦雨缓身站起。 “这个珠子你知道叫什么吗?”玉乙真人拿出一颗透明珠子,徐徐问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不知道。”秦雨茫然摇头,摸着脑后勺,想了一会,念道,“好像,好像是一个老人给的。” “掌门问你话,是就是,不要说‘好像’。”一旁冷峻的中年男子面有不悦之色,怒而起身,厉声道。 “冷秋师弟,此子尚幼,不妨事,你且坐下。”玉乙真人安抚谢冷秋。 “你知道那老人长得什么样?”玉乙真人继续道。 尽管秦雨丧失绝大多数记忆,但对于南翁老人,脑海里总有一些许印象,沉思了片刻,迟疑道:“呃……似乎,似乎跟你有点像。” 谢冷秋冷眼斜视,秦雨倒吸一口凉气,把视线回归到正前方的老者身上。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玉乙真人脸色一凝,问道。 秦雨又回想片刻,但脑海中像是被砸空似的,一片空白,惶恐道:“我、我已经记不清了。” 众人一阵骚动,显然秦雨的回答,令大家十分失望。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玉乙真人面色闪过一丝异样,但也只是稍纵即逝,随后抚须轻轻道。 “我只记得我叫秦雨,其他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那天,古州城郊外的破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又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地方?”玉乙真人没有顺着秦雨的思路,像是问题已提前设置好,只需要对方一一回答即可。 秦雨拍了拍脑袋,歪着头,迷惑道:“破庙我听罗朔大哥说过,还有你们发现的情况,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起来任何事。”说完,跪伏在地,不敢起身。 玉乙真人收起目光,深思一会,之后吩咐罗朔先将秦雨带至偏厅等候传话。 等他们离开后,玉乙真人扫视在场的五位长老,询声道:“各位师弟、师妹对此有何看法?” 谢冷秋朝着玉乙真人,拱手道:“掌门师兄,世间千奇百怪,各种因缘巧合,我想只不过是他偶然拾得连灵珠,并无其他前后缘由,再看此人,资质低劣,师叔他老人家也不可能看上这样的人。” “是的,掌门师兄,此子来历不明,几年前东海异兆,再加上近年来,妖兽魔人渐显活跃的迹象,我们还是慎重些好,给他点银两,送他下山就可以了。”谢冷秋身边的傅江跟声道。 “我的看法与冷秋师兄和傅江师兄一致。”元阳附和道。 玉乙真人点了点头,而另外一侧的林从南和青水仍是保持缄默,没有开口发表言论。 玉乙真人望向他们:“从南师弟和青水师妹,你们俩怎么看?” 青水顿了一下,挪动丹唇,面色冷漠地开口道:“掌门师兄,师祖传位之时,师叔便不辞而别,出门游历,未曾回过灵隐山。如今连灵珠突然出现,说明此童与他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应当借此机会找寻师叔;其二,虽然他资质不堪大用,但毕竟记忆丧失,无家可归,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放由他走,恐怕很难生存下去。因此,我认为先把他留下来,待他记忆恢复后,再择事。” 玉乙真人微眯双眼,轻轻点头。 “从南师弟,你呢?” “我同意青水师妹的说法,不但如此,我想既然他与师叔有缘,我们更应该将他招入门,这样也算对师叔他老人家也是一种尊敬,至于资质低劣,后天慢慢培养便是。” “不可,此等劣子若招进来,岂不损我门之名声。”冷秋争辩道。 “冷秋师兄,损与不损这倒未必吧,此子虽然愚钝,我料十有八九是记忆受损所导致,当前若贸然下定论,恐怕有失公允。”青水冷声回道。 “哼,有失公允?我执掌本门戒罚多年,从严治规,未曾失过偏颇,师妹你这话说得可是有些不讲道理啊。” “正是因为过严,才需要矫枉。否则,不都由得你说了算。” “你无非惦记着上次收徒的那件事?” “是啊,一个根骨清奇,资质绝佳的弟子,被你三言两语就揽过去了,我们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啊。”青水冰冷的目光扫过傅江、元阳。 他们俩双双暗自低下头,对于谢冷秋的做法,他们也颇感无奈,当今,门徒最多属东灵峰无疑,每次遇到有好苗子,谢冷秋总是想第一个争取过去。虽然爱才之心人皆有之,但也过于强势。 “好玉自需良工磨。”冷秋辩解道。 “良工?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都是误人子弟咯?”林从南突然一怒,站起身发声,“你莫非也认为我是废人一般。” “好了好了,怎么越说越不对路,你们莫要争执了,我心中自有打算。”玉乙真人抬手阻止,让大家冷静,稍安勿躁。 “是,掌门师兄!”见掌门发话了,谢冷秋、青水、林从南先后拱手点头,坐回原位。 玉乙真人召唤罗朔将秦雨重新带上来,然后不缓不慢地问秦雨:“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记不起来我的家在哪,求……求您收留我吧,做牛做马都可以,来日我记起来,绝不赖在这儿不走。”秦雨一阵慌乱,不知道对方是何意,跪伏道。 “哈哈哈,有趣。做牛做马倒不用了。”玉乙真人环顾五位长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也罢,我就暂且收你入门,但我不收徒多年,不知你们五人之中谁想收他为徒?” 一听到“收徒”,谢冷秋立马把脸甩向一边,表示跟这收徒之事毫无关系,划清界线,而元阳和傅江则先后抬头举目巡视上方,像是在寻找什么,也清晰表表明自己不想趟这“浑水”,至于青水,则保持一往的冷漠,没有说话。 林从南则是微微低下头,不作声。 门派收徒向来尤重资质,若是天资愚钝,教不会,白浪费时间还好,坏了招牌名声,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因此,选徒之事,是慎重再慎重。 无人开口,殿上的静默,让玉乙颇显尴尬,但作为一派掌门,威望极高,必然有其过人之处,仅片刻,玉乙当即说道:“青水师妹,向来不收男徒弟,我想从南师弟与其有缘,同时门中就你那边最少人,多年来也没再收过徒弟,不如就归到你门下,好生照料,为兄相信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掌门师兄,这……”林从南一时哑然,没想到玉乙掌门一下将他推给自己,正意欲拒绝。 “好啦,就这么定了吧。”更没令他想到的是,玉乙掌门根本没给林从南推脱的机会,立即拍案道。 玉乙真人站起身来,眼角处瞟了一脸无奈的林从南,大有种辛苦你了的意思,然后转身快步离去。谢冷秋冷眼望了林从南一下,又扫一眼秦雨,露出得意的笑容。青水看着他,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却也是稍纵即逝,恢复如先,只是在步经他身旁时,微微停顿下,随后,踏步而去。 众人相继离去,只留得林从南、罗朔、秦雨。 林从南静坐原地,迟迟不肯起身。罗朔见师父没有动静,上前小声探问:“师傅,你看师弟一直跪着???” 林从南回过神,摆摆手,叹气道:“还是掌门师兄‘厉害’!一句话就把人丢给我了。你先带他回内事堂,我出去走走。” “是!师傅。”罗朔应声道。 林从南挺着略显瘦弱的身躯,负手从容地走出大殿。 “师弟,你赶快起来吧!师傅已经答应收你为徒了。”罗朔展露笑容,对着秦雨道。 “啊?那师傅呢?”秦雨抬头一望,只看见罗朔,不见林从南,四处张望。 “师傅有事先走了,你别介意,他老人家就喜欢这样的,别跪着了,赶紧起来跟我一起回内事堂。” “嗯!” 随后,两人离开玄清殿,步往内事堂。 内事堂位于灵都峰主峰,只不过内事堂在主峰偏下方,主要负责药草丹丸的炼制,其实主要还是林从南练给自己食用。像东灵峰谢冷秋则主掌刑罚、戒律戒规,而青水、傅江、元阳三位长老则没有明显的界定,门内大小事都参与。 回到内事堂,一会儿的功夫,便围上来三个人,二男一女,都睁大眼睛上下大量眼前的少年。奇怪的是,秦雨也跟他们一样,张大眼睛一会望望女的,一会望望男的,没有招呼,没有说话,场面有点怪异。 过会,其中的女孩用手指轻轻戳几下秦雨的肩膀,似乎想看他反应,秦雨觉得眼前女孩有点木讷神经,也用手缓慢指戳了对方几下。女孩顿时托着下巴,偷偷地将罗朔拉往一边,悄声问道:“大师兄,这小子是不是头脑有点问题啊?” 罗朔忙打断话,沉声道:“小师妹,你别乱说,他是师傅新招收的弟子,叫秦雨。秦雨师弟只是记忆受损,对陌生人稍有些好奇而已。” 被罗朔称为小师妹的少女叫林思菱,年方十六,是内事堂长老林从南的女儿,一身红衣,凤冠霞披,生得柳腰莲脸,柔嫩的雪白肌肤无不衬托着少女般青春靓丽的气息。 “秦……雨……?记忆受损?”林思菱若有所思地道一声,“怪不得觉有点傻傻的。” 林思菱重新来到秦雨跟前,张开嫩唇:“秦雨师弟,我叫林思菱,听大师兄说你记忆受损,所以才傻乎乎的。” 罗朔捏了一把冷汗,解释道:“小师妹,他记忆受损是没错,但我可没说他傻乎乎的,小师妹莫要陷我于不义啊。” “反正都差不多嘛。” “这……”罗朔顿时无语。 “思菱师姐好!” “嗯,不错!”林思菱赞赏道,“嘴巴还算麻利。” “这位是二弟子吴考继。”罗朔相继介绍道,“还有这位是三弟子王旺。” 秦雨一一作揖行礼问候后,王旺上前泛着大眼睛,惊呆呆地望着秦雨:“秦师弟,听说你给掌门和五大长老救回来了,是真的吗?” 秦雨迟疑了下,方道:“应该是吧。” “你太了不起了,能得到他们的出手相救,要是换做我,就算死了也值得。” “王旺师弟,你都胡说些什么,让开让开。”吴考继瞅了王旺一眼,挤开他问道,“秦师弟,听说师叔祖点化过你,你是不是身上怀有什么惊天绝技?来给我们露两手瞧瞧。” 秦雨面色尴尬,不好意思说道:“考继师兄,十分抱歉,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啊!不会吧?”吴考继大失所望,还以为这位师弟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原来什么都不会。 “那你会什么?”林思菱娇噗噗的脸庞,眨巴水汪汪的眼睛,惊呼道。 秦雨苦思良久,最终得意地说出两个字:“烧饭。” 众人目瞪口呆,顿时一片沉默,无言以对。 第二十一章 拜师 ——不管未来如何,此刻有你,我便知足。—— 当夜,秦雨住进罗朔大师兄安排好的房间,和之前醒来时所见到的豪华装潢全然不一样。几根简陋的木柱,一张普通的木床,不大的木桌铺着一层淡淡的灰尘以及三两张凳子。一切都跟木有关,似乎更贴切地反映出朴素的山间生活,还有修仙炼道的清贫。 躺在床上的他,迟迟睡不着,虽然基本丧失了绝大部分记忆,但内心深处总有一丝不安,道不出也说不明,也许是发生过重大或者太深刻的事情,才会觉得如此吧。 不过,灵隐山的迷人风光确实是极为美丽,更为重要的是,虽然觉得林从南师傅稍显冷漠,但师兄师姐们看上去蛮有趣,有种温馨的感觉。 “温……馨……?”秦雨拉长声音,然后自言自语地念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是家么?我的家人是谁?他们在哪里?” …… ※※※ 次日,一大早。 罗朔推门叫醒仍在床上酣睡的秦雨:“小师弟,别睡了,赶紧起床。” “大师兄,天刚亮就要做开始做功课么?”由于昨晚没睡好,秦雨的双眼半睁半合。 “不是做功课,今天你要进行拜师仪式,师傅已经在大堂候着了。”罗朔万分焦急,一边解释,一边拉着秦雨往外走去。 “可是、可是我还没洗漱呢?”秦雨喃喃道。 “我的小师弟啊,哪管得上洗漱,去慢了,师傅他老人家会很不高兴的。”罗朔在说到“很”字时加重了语气。 就这样,罗朔拉着秦雨一路飞奔,迅速赶往内事堂大堂。 大堂上,林从南端坐在正堂之上,下面分别站在吴考继、王旺、林思菱等三人,见这位新进的小师弟还没出现,甚为忐忑焦急。此刻,林从南脸上开始显现不悦,第一天拜师居然还迟到,林思菱则是很担心地是不是翘望门外,盼着他们早点赶来。 “你说今天小师弟会不会被罚呢?”吴考继小声跟旁边的王旺说道。 “呃,那还要用说,师傅那么小心眼,逮住了肯定有罪受。”王旺白了他一眼。 “要不然我们来打个赌,我猜肯定不会。” “不可能吧,赌注是什么?” “十只烤鸡,如何?”吴考继睁大眼睛,显然对于烤鸡颇为兴趣的他,一说到有关于鸡的一切便情不自禁流露出向往的神情。 “得了吧,烤鸡就只是你一个人喜欢吃,我真不知道你家人为什么给你取了一个“无烤鸡”这样的名字。 “哎,所以现在才要好好弥补过去嘛。” “要是我赢,不要烤鸡,又该如何?”王旺觉得不公平,反问道。 “你赢的话……那就替你下厨一个月,如何?” “真的吗?那是你说的哈,到时可别抵赖。”烧饭下厨的活,一般都是王旺自己干的,听到有人可以替自己的活,内心抑制不住兴奋,将信将疑地望着吴考继。 “那是那是,我是你二师兄,怎会抵赖呢。”吴考继嘴角轻轻扬起,笑嘻嘻道。 堂上本是寂静无比,虽然他们俩说话的声很小,但还是打扰到林从南,忽而望向吴考继,正好看见他在笑,眉头微蹙,厉眼瞪了一下。吴考继回过脸,刚好发现林从南怒视自己,心头一惊,立即捂住嘴巴,把嘴巴紧紧憋住,不再说话。 “哼”了一声,林从南把视线移开。 终于,罗朔、秦雨二人仓促赶到。可能是太着急,在跨过门槛时,秦雨没留神,踢到门槛,绊倒在地,来了个迎面撞击,五体扑地,扬起一阵灰尘。 “啊?小师弟你没事吧?怎么样了?”罗朔个高步子大,一直在前面拉着秦雨专注赶路,见到他扑倒在地,立时回身关心问道。 “鼻子……好痛!”秦雨抬起头,鼻子上沾满灰尘,眼角闪闪有泪光。 罗朔忙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赶得太急了。” 林思菱脸色一沉,快步上前,将秦雨扶起来,轻拭去秦雨鼻头上的灰。 吴考继和王旺都把头放得低低的,感同身受地用手托了托额头,“扑地”的滋味肯定不好受。林从南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显得一脸无奈。 “师傅,弟子已将秦雨带到。”罗朔弓腰行礼。 林从南摆摆手,示意让他退到一旁。罗朔一边后退,一边甩头让秦雨上前。 此时的秦雨,鼻青脸肿的,鼻血悄然淌出,他用衣襟一把抹干,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然后下跪伏身,扣三个响头:“弟子秦雨,拜见师傅!” “你今天为何迟到?”林从南面无表情。 “这……”秦雨内心混乱,眼珠不停转动,“是我睡过头了,请师傅恕罪。” 罗朔乍然一听,神色惊慌,急忙下跪道:“师傅,不是小师弟的错,是我忘记提前告诉他,方导致如此,是我的过失。” “都没让你说话,你瞎着急做甚?”林从南对着罗朔斥道。 “爹……”林思菱娇呼一声。 “你也不要说话!”林从南盯着罗朔继续道,“既然是你的失误,那这个月的伙食工作你负责,如果做得比王旺还差,再加罚一个月。” “啊?!”罗朔一脸茫然。 “爹,那秦雨师弟呢?”林从南起身欲走,被林思菱喊住。 “好好待着,如果闷得慌,可以提前和他大师兄交流厨艺,免得到时不及。”语毕,林从南迅速离开大堂,不知走往何处。 “秦雨师弟,你起来吧。”林思菱向秦雨说道。 秦雨微微举头,歪着头不解道:“师姐,师傅好像还没让我起来?” “诶,他刚才要你和大师兄交流,意思很明了,师傅已经正式收你为徒啦!”林思菱嘟哝着小嘴。 “那拜师仪式呢?” “磕过头就算了。” “恩。”秦雨起身,随后把眼光投向罗朔,“大师兄……”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连饭都不会煮,师傅可太难为我了。”罗朔锤击手掌,作出一副满脸束手无策的样状。 “王旺师弟,别忘了你欠我十只烤鸡哦。”吴考继不忘提醒道。 “哦。”王旺略显沮丧,眼珠子一转溜,发现有些蹊跷,“不对啊,我怎么觉得逻辑有问题,如果是你输了,罚小师弟下厨的话,那你也不用下厨,你替我,他替你,你根本不会有任何损失,赢了的话,还净得十只烤鸡,无论惩罚结果怎样,你都不会吃亏啊。” “这都哪跟哪,万一师傅不罚下厨,那不都还是我干?” “可是,最近这几次你我受罚,都是轮流做伙夫,肯定还是下厨啊?” “啊!我明白怎么回事了。”吴考继沉思一会,突然转移话题,道,“肯定是师傅嫌弃你做的饭菜,说真的,实在太难吃了,所以才巴不得换个人试试。”话完,佯作呕吐状。 “你爱吃不吃,我觉得挺好吃的,为什么大家都没说难吃,就你一个人说。”王旺没有吴考继滑头机灵,瞬间被带至另一个的话题,皱着鼻头,不服气道。 “那你问问师兄和师妹。”吴考继翘起嘴,干巴巴说道。 “真有那么难吃么?”王旺皱起眉头,先后望了罗朔和林思菱,小心翼翼地问道。 罗朔和林思菱同时吞了吞口水,表情有点夸张。 “大师兄,你倒是说说看啊?”王旺隐隐感觉到他们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问。 “师弟,你烧的饭菜确实别有一番风味,一般人无福消受哪。”罗朔搭着王旺的肩膀,强颜欢笑道,“不管怎样,我还得跟你学习,你赶紧教我吧。” “你要跟他学习?大师兄你饶了我们吧,如果只是淡而无味,黑黑糊糊凑合着就算了,这么多年都熬过来,要是你再弄个半生不熟,那还不得把我们活活饿死呀。”林思菱苦着脸道。 “师妹所言极是,哎,以后的日子想必是‘凶险万分’了,天啊!你为何如此不公啊……”吴考继顺着林思菱的话,一脸唉声叹气的。 林思菱骤然想起了什么,将头朝向秦雨,不确定地道,“师弟,我记得昨天听你说过,你会做饭,是真的?” 众人齐刷刷把脸对向秦雨,一时间把他给忘记了。 只见秦雨嗫嗫喏喏地道:“好像……是的。” 除了王旺,众人一阵欢呼雀跃,不管怎么说,终于不用再吃王旺做的饭,能换种口味,肯定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内事堂门徒稀少,主要还是林从南身体不适,深居简出的原因,所以很少招收徒弟,故而也理所当然的成为灵隐山实力最弱的一支。正因为习惯了当弱者,所以大家基本不太执着于所谓的出类拔萃、鹤立鸡群什么的。 至于罗朔、吴考继、王旺三人,说来也是巧合,都是林从南下山游历偶然遇到,然后不明不白顺便招做自己的弟子。论资质,吴考继和王旺确实一般,罗朔虽然稍好些,就是太老实正直了。 晚饭时间,大家围坐一团,林从南扫了一眼,发现没看到秦雨,于是问道:“怎么少了一个人?” “爹,今晚是师弟下厨,所以才会晚些,估计现在快做好了。”林思菱话还没说完,一声呼唤声响起. “新鲜的野鸡炖菇汤来咯。” 香气四溢,霎时飘满整个房间,渗人心脾,特别是吴考继,听到有鸡肉吃,两眼发光,嘴角处开始流哈喇子,右手迅速拿起筷子,做出欲夹之状。 “师、师傅!”秦雨没想到林从南已经入座,蓦然吃惊。 林从南伸出手,指着秦雨,又指向餐桌位置,示意他端上就座。 秦雨刚往桌上中间一放,吴考继忍不住伸筷子夹鸡肉:“真的是太香了,我先尝一口。” “哼!”林从南发出重重的鼻音。 吴考继太嘴馋,一时忘记师傅的存在,被他这么一断喝,忙赔笑道:“我就是闻闻,我就是闻闻,嘿嘿……” 林从南瞪了吴考继一眼,然后拿起筷子随意夹一道菜放到嘴里,入口瞬间顿了下,之后开始嚼吧嚼吧,最后吞咽下去。接着再夹另外一道菜,也是同样的表情动作,接下来连续几道菜都是如出一辙的表情。 大伙都愣直了眼睛,看不出师傅到底满意还是满意,但师傅没让开动,大家皆不敢动筷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林从南吃,还时不时地吞了吞口水。 最后,林从南又拿起勺子,舀起一小勺鸡汤,送进嘴里。入口一刹那,紧闭双眼,稍后,吧唧一声发出,大赞:“真是美味啊!” 大伙早已饥肠辘辘,特别是师傅发出那一声赞叹后,顿时撒开手,拼命把菜往自己的碗里夹,往嘴里塞,其中夹得最多的当属吴考继和王旺,他们俩碗里的菜比饭还多,高出一大截,都快放不下去了。 “嗯,这菜真是太好吃了!” “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人间珍品啊!” “以后要是小师弟来做饭的话,每天让我劈柴烧水都愿意……” “你可当真?” “嘿嘿,说说不可以啊!” “我终于不用再吃,那难吃得要死的饭菜了,快要把我感动死了,尤其是那什么什么炖鸡汤……” “小师弟,你太厉害啦,佩服佩服。” …… 一阵七嘴八舌地,也分不清是谁跟谁说话。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大家胃口大开,狼吞虎咽,而秦雨成了最令人“感动”的人,被从头夸到尾,一下子成了师兄师姐们心目中的“英雄”。 晚饭大家都吃得很饱,连菜渣都没剩,林从南吃完饭,便扔下他们大摆身子,出门散步去了。吴考继总是不停地拿着筷子在盘子里搅来搅去,试图多收集一些菜肉。 “别在那敲来敲去的,你吃得最多,早都被吃个精光。”王旺嘴巴没吴考继大,速度也没他快,稍微不服气地道。 “我这不是节约,不浪费嘛。” “是啊是啊,那盘子都快被你敲破了,你干脆把盘子吃了得。”罗朔听到一连串声响,略显不耐烦。 吴考继停止鼓捣,伸手挠挠头皮,一脸歉意地道:“对不住,各位……今晚有那么一点点的失态哈。” “哟嗬,不会就一点点吧?”林思菱装作不理解的样子。 吴考继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厚脸皮被戳穿,只能一阵傻笑:“嘿嘿,小师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秦雨微微一笑,“嗯”声点头。 看着师兄师姐们的“吵吵闹闹”,秦雨心中感到一股不知名的温暖。 第二十三章 磷火之毒 ——毒药的毒不在于它本身,而是它的使用者。—— 放眼天下,修仙门派个个身怀奇异功法,蕴含真气,讲究呼吸吐纳,是以天地间灵气为食,贯通真气,行合吐露,运用自如,达到无人无物的忘我境界。因此,有些人闭关数月,数年,甚至数十年都无需食用五谷杂粮,只需少量饮水。食物虽然不重要,但也并非意味着他们可以完全脱离食物。 对于当今灵隐山的弟子来说,虽不至于经常吃饭,但偶尔还是会吃下饭,烧烤肉食就更别提了,只要美味无比,总归是有人要嘴馋的。 第二天,秦雨花了不少功夫把兔肉烤熟,加上各种盐巴调料,然后切成大小适中的薄嫩肉片,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瓷盘上。对这得意之作,自己还是相当满意的。 ※※※ 内事堂,大堂。 林从南高坐躺椅,面有愠色,下面站着罗朔、林思菱、吴考继、王旺,个个面红耳赤,低头不语。显而易见,他们正在接受林从南的训斥。 “罗老大,你看看你,多少年过去,依旧停留在止心三层初期,你就不能长长心,多花些时间去钻研突破。还有吴老二,你整天就惦记吃,要是你多抽些时间去练功,也不会还是二层的水平。至于老三,你就是跟你罗大师兄一个样,愣头愣脑的,别到时候给我丢人现眼。还有那个……” “爹,师弟还没开始修习功法呢。”林思菱心想爹是想说秦雨,于是,接嘴道。 “我……当然知道,你还敢顶嘴,还有你,虽然还算可以,但就是太任性,光有天资不够,若不勤加苦练,迟早会被埋没。”林从南停顿了下,被林思菱一说破,稍微有点挂不住,转而斥向林思菱。 “哼!”林思菱甩头摆脸,显然不吃他爹这套。 “你!” 门外,秦雨端着熟透的兔肉跨进门,肥美的肉香也跟着飘窜进来。 “好香啊!哪里来的香味?”王旺敏锐的鼻子最先嗅到香味,悄悄说道。 吴考继一听,立马用力嗅了几下:“是啊,我也闻到了,真香啊!” “你们两个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林从南怒哼吴考继和王旺。 “没……没什么。”两人异口同声,连结巴都是惊人的一致。 林从南刚把视线移开,便看见秦雨走进门来,手里端着一盘油滑脂溢的食物。 秦雨只顾看着盘中美食,没注意堂上端坐的林从南,他听吴考继说,师傅几乎不上早堂,经常躲药炉里面炼制丹药。 “嘘嘘。” 吴考继侧边一直提醒秦雨,可他就是没留意,大家都为他着急,白捏一把冷汗。 “我正愁着没什么话说,你倒送上门来了。”林从南好不容易再逮住一个,意欲开腔。 “啊!师傅,你……你怎么在这?”秦雨没想到师傅会在,吃惊不已。 “我还想问你要干嘛?”一股肉香流入林从南的鼻子,不自觉地微动几下,奇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师傅,这是我给大家准备的烤野兔。只不知,您……您在这里。” 秦雨心惊胆战地回答道。 “我不仅在这里,还狠狠地斥骂你那些不成才的师兄师姐,如何?有没有兴趣加入?”林从南饶有余味地阔声道。 “师傅,我……我只是路过!” 秦雨突然一个画风转变,让罗朔他们目瞪口呆,吴考继内心暗自吐糟:“你这个没良心的,师兄我真是看错你了。” “你,那个,端上来。”林从南没把刚才的对话放在心上,指着秦雨手上端着的盘子,断续说道。 “哦。”秦雨三两步便送到林从南身前。 林从南顺手接过,用鼻子凑近闻闻,然后,伸出手捏起一块兔肉,放进口里,咂吧咂吧地起来,不忘说道:“你下去吧。” 林从南费了好大一口劲,才吞咽下去,看得吴考继、王旺他们双眼发绿,直勾勾地盯着那盘香脆的烤兔肉。 “今天就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林从南端着肉,迈开大步,一眨眼功夫就走出门外。 “不是吧,师傅居然这么狠,连一块肉也不留给我们呀!”吴考继一阵苦恼,顿时伤心欲绝。 王旺安慰道:“吴师兄,别气馁,我们再接再厉哈。” “去去去,我跟你接什么再什么厉,要接你自己接去。”吴考继仍对痛失烤肉耿耿于怀,自从秦雨第一步踏进门后,就一直惦记着能吃上一口,“师傅他老人家,好歹留一口给我也行啊。”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吃,小心撑死你。”罗朔笑骂道。 “就算是撑死,我也愿意!” 众人一阵摇头叹息,真是活见绝世“饿鬼”了。 林思菱对秦雨从哪弄的野兔颇感好奇,因为昨天离开后,似乎就没有离开过内事堂,问道:“秦师弟,你的兔肉哪里弄来的?” “师姐,是我昨晚在枫叶林打到的。” “大晚上的去打野兔?” 秦雨细想一下,那枚金戒指对于自己来说一定是件很重要的物品,在不清楚前因后果之下,隐藏与保护是人的一种本能,为保险起见,秦雨并没有透露,而是微微笑道:“闲来无事,去抓抓野兔。” “你又是如何知道有野兔的?”林思菱继续追问, “我,是猜的。这深山老林的,肯定有野鸡、野兔什么的,所以就去了,果不其然。”秦雨暗暗长吐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是个编谎高手。 林思菱迟疑了下,然后微微点头,秦雨的解释都讲得通。 罗朔对着秦雨笑道:“小师弟,你的‘命’够好。” 王旺不甘心地插嘴道:“是啊,早知以前我就努力学习厨艺,关键时刻,还能挡挡箭。” “那你现在学习,完全为时未晚。”罗朔特意提醒道,“你可以请小师弟做你师傅啊。” “不可,万万不可,乱了辈分怕是罪过。再说,我怎么能抢小师弟饭碗呢?”王旺装出一副甚为伟岸的样子。 “哼,什么辈分不辈分,抢不抢的,分明就是你懒。”吴考继没声好气的。 “愚见,真是愚见!”王旺一面摇头,一面灰溜溜走离大堂,呆得越久反而越难以自圆其说。 “扑哧!” “哈哈哈……” 几人相继哄堂而笑。 ※※※ 夜半。 秦雨的房屋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柔美的娇音发出:“秦师弟,我是思菱师姐,你睡了没?秦师弟……” 秦雨睡得不深,听见门外有人说话,下床打开门,一身红罗裙映入眼帘,揉着惺忪睡眼,哈欠道:“师姐,都大半夜了,你怎么还不睡啊?” “我睡不着,起来走走,没看路就走到这里来了。”林思菱一通毫无逻辑的牵强解释,“我想着你可能还没睡,所以就来找你。” “那要不,进来坐坐?”秦雨让开一个身段,迎身问道。 “嗯。” 林思菱跨步而入,径直走向木桌,轻坐下去,并没有对房内的任何地方浪费一个眼神。秦雨关好门,走到桌前翻开茶杯,往里面倒满茶水,推到她面前,然后静静地坐在她的旁边,似乎在等着她开口。 “最近我总觉得我爹怪怪的,特别喜欢吃东西,以前他对这些秽食腥物十分忌讳,几乎从来不吃。就算是吃,也没如此贪馋。”林思菱托着嫩嫩的腮红,略显焦虑。 “偶尔大吃几顿,也没有什么吧,再说,师兄他们不也是很喜欢吃吗?”秦雨一时不解。 “倒不是你做的不好吃,只是我爹他在门内也算是一位道行高深的长老,早已不食人间烟火,就是偶尔品用一些粗茶淡饭罢了。”林思菱继续说道,“总之,心里不是特别的踏实,有股不安的感觉。” “诶,师姐。我想你过于杞人忧天了,师傅他老人家,功德无量,何等崇高无上,自然有神明庇护。”秦雨一边劝慰,一边询问道,“不过,师傅他身体会如此瘦弱呢?当日所见,跟其他长老很不一样。” 林思菱内心一沉,明眸中闪过一丝忧伤,缓缓站起身,哀声叹道:“不瞒你说,两百年前正魔大战,他就是那时中了磷火之毒,此毒为当年噬血教所炼化,但凡中了此毒,夜夜遭受烈火灼心的苦楚,全身疼痛难忍,简直痛不欲生,而且据说还无药可解。” “如此泯灭天良的事情都干得出,那为什么不找噬血教要解药呢?”秦雨恨恨道。 “我们何尝不想呢?当我们攻杀到噬血教总坛的时候,他们却说,解药还没炼制出来,就算炼制出来,也不会给我们。那时大家都杀红了眼,哪管得了那么多,便将在场的噬血教魔徒一一屠尽,而找解药这条线路就算是彻底断了。” “那师傅现在为何还好好的?”秦雨甚是迷惑。 林思菱两行清泪落下,轻叹道:“多亏了玄云师叔,数次潜入魔教,寻求解药秘方,终于获得一半药方。” “一半药方?” “对,不完整的解药秘方,据说是魔宗的一位圣使,偷拿出来。虽然我爹可以不用再忍受疼痛了,但终生却也离不开药,所以我爹弄了个药炉自己炼药,之后就是你看到现在这个样子了。”林思菱坐回了原处,神情凄凄。 秦雨抬起手,想要搭在她肩上,踟躇了下,然后收了回去,好奇道:“前面你说到正魔大战,那是怎么回事呢?” 林思菱呼出一口气,重新理了理思绪,慢慢说道:“我也是听说的,据说两百年前,妖魔横生,魔族祸乱苍生,无恶不作。于是,我们灵隐山与苍云阁和雷恩寺形成正道同盟,以灵隐山为领袖,上任掌门太涯祖师出任盟主,正式讨伐由魔宗、幻宗以及噬血教组成的魔族。那场正魔大战整整延续一年。最后,我们赢了,却是一场惨胜,门内子弟死伤殆尽,其他两个门派也一样。” “想不到人世间竟如此险恶,听师姐你这么一说,当真是打开眼界啊。”秦雨连连摇头,感叹自己是多么的渺小。 林思菱凛然道:“我们只要秉持正义之心,潜心修道,自然不怕那些邪魔歪道。” “嗯!” 秦雨重重点了点头,“终有一天我也要除尽这些恶魔。” 林思菱“咯咯”笑起来,如银铃般悦耳:“我亲爱的师弟,突然这么正经,师姐我反倒有点不习惯。” “师姐,你刚才那么正经,师弟我才反倒不习惯。”秦雨抬头,眼睛盯着屋脊梁,撅起嘴巴。 “你竟敢学我说话,想找死是不?”林思菱一把狠狠地捏住秦雨的胳膊。 “诶诶,救命、救命啊……” 第二十四章 误闯 ——最初的相遇,总带点晦涩与不解。—— 一个月很快过去,这些天秦雨几乎包办厨房的一切事务,原本冷冷清清的厨房,因为秦雨的到来,而热闹起来。每天都会做些好吃的菜肴给大家品尝,而每次做饭之前,吴考继和王旺都会凑过来瞧瞧,美其名说是想闻闻菜香,看看菜色,实则都是为了能提前偷吃一把。 今日闲来无事,秦雨一个人在外面散散步,不知不觉便来到枫叶林。与一个月前相比,枫叶基本脱落殆尽,地上满是厚厚的一层枫叶,有半尺之高。 嫩阳微升,抵挡不住丝丝寒意。 前方不远处的枫叶堆下,骤然发出一连串声响,秦雨眉头一紧,急忙从地上捡起一根粗枝干当武器,做出防御姿势,眼睛死死地盯向异动的地方。 “嗖嗖!” 一只硕大的野兔忽然窜出,灰褐的毛色,四肢短小,撑大两只赤红色的眼睛与秦雨对视。 秦雨惊出一身冷汗,长长吁出一口气,原来只是一只野兔。 “好家伙!”秦雨立马扔掉手中的“武器”,二话不说,迅速冲上去,意欲抓住它。野兔似有灵性般,也不着急逃跑,定定地立在原地,与秦雨形成对峙。 “哎呀,你倒是挺镇定。”秦雨卷起衣袖,张开双手,早就视它为囊中之物。来回移动脚步,想卯准时机来个一锤定音。 眼瞅差不多了,大喊一声,扑向野兔。 “哎呀!” 在即将被扑到的瞬间,野兔骤然一闪,秦雨扑了空,一头扎进枫叶堆里。野兔躲在一旁,发出“咕咕”叫,而后是一阵磨牙,仿佛在嘲笑眼前的呆笨少年。 感受到对方的冷嘲热讽,秦雨顿时火冒三丈,怒视着它:“都活成精了,待会被我捉住,非要扒了你皮不可。” 野兔像是听懂了秦雨的说话,惊吓得迅捷逃离。 “知道怕了吧,可惜你已经来不及了。”秦雨起身飞快地追上去。 虽然是只老野兔,长得又十分肥胖,却动作熟练敏捷,跑得贼快。秦雨追了好长一段路,都没追上,在溪谷处,终于追丢了。对于自己的大意,秦雨顿感懊恼不已,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秦雨蹲下身不停喘气,隐约几颗汗珠在额头上攒动。须臾,秦雨擦拭汗水,甩甩衣袖,回身准备离去。 忽地,轻微的潺潺水声传来,应该就附近不远,恰好此刻口有些渴,侧耳倾听,估算大致方向,然后迈步循声靠近。不多会,便来到一湾溪水,水流轻缓,澄澈透亮,水底碎砂裹覆,水中兀石外露,良景悠悠,早已干渴的秦雨俯身手捧清水,饮酌几大口,入口时顿感清凉甘润,畅爽非凡。 透过密林,上空横跨一条彩虹,烟雾弥漫,水声震天,透露着不可窥探的秘密,秦雨眼神一凝,迈开步伐朝水源处一探究竟。随着越来越近,水雾愈加浓厚,拨开雾帘,一条瀑布从十几丈高奔涌而下,猛力撞击光滑的石块表面,溅起漫天雨雾。 从阵势来说,尽管比不上灵都峰顶上浩大的湍急瀑布,但此处更显奇妙变化,宛若身处迷幻之境一般,令人神往。 秦雨被眼前一幕迷住,手扶着一旁的石头,稳住身体,闭上眼尽情享受这一刻。 “咦,怎么手上感觉丝丝滑滑的?”秦雨心头一惊,侧脸一看,居然是女子衣裳,完好的一堆,上面留有未散尽的体温,以及淡淡清香。秦雨脸色一红,不知道是哪位姑娘家将衣服遗忘在这儿。 举目瞭望下,没有发现任何人影。心想这里湿气甚重,还是将衣裳拿放到干燥处,做个标记,以便等主人记起时回头再取。 衣裳刚拿抱在手里,突然,水中冒出一个曼妙女子的脖颈,长长的秀发抛出一道惟妙惟俏的弧度,一张绝美的精致脸蛋仰头向天,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双颊犹若盛开的桃花般鲜艳。裸露的香肩,锁骨凸显,肌肤胜雪,丰润的酥胸若隐若现,玉手轻缓拨弄着脖颈,娇艳无伦。 碧水寒潭上,氤氲缭绕,恍若仙子下凡。 “仙……女……” 秦雨从未见过如此香艳场面,想要挪动,却觉脚犹如绑着铅块般愈发沉重,怎么也不听使唤,心不由衷地惊叹。 溪中女子,听觉敏锐,似乎听到羸弱的起伏呼吸音,侧身一看,发现岸上一位少年男子正盯着自己,两眼发直。 美丽女子迅速双手环抱胸前,怒目而视,眼神掠过一丝杀人的光芒。 秦雨打了个冷颤,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不小心,看见姑娘你,你在洗澡。现、现在就走……” 刚走没几步,想到手中还抱着衣物,又退回来,将衣物放回原处,不停地哈腰低头,表示歉意。 溪中女子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一直冷冷怒瞪对方,眼神从未离开过,仿佛要将眼前此人碎尸万段。 秦雨一放好衣物,拔腿就跑,有多快跑多快,有多远跑多远,一想到对方那想要杀死自己的眼神,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一阵冷风袭来,秦雨的背后,腾空飞出一道紫色身影,回头一看,却是对方追了上来。 秦雨的双腿又加快几分,呼喊道:“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也许是太害怕,脚底一拌蒜,摔了个跟头。顿时,被秦雨称呼为“仙女”的紫衣女子瞬间杀到,缓缓飘落在他身前,玉指紧扣剑鞘。 “误会,误会,我刚才只是口渴,不小心误入姑娘你的……” 紫衣女子俏眉一凝,意欲拔剑。 “且听我说,且听我说,我是内事堂秦雨,是为了追野兔而不小心僭越贵宝地,野兔可以作证。” “咦,野兔呢?”秦雨不知头尾地说了一句,扭头四下观望,随后低下头,“它……好像,好像不见了。” 紫衣女子没有任何移动,登时拔出剑,指向秦雨。 “那好吧,既然你不相信也没办法,悉听尊便了!”秦雨心想,无论说什么,对方肯定都不会相信,自己又误看她洗澡,这下是百口莫辩了。干脆脸庞一甩,眼睛紧闭,期待奇迹发生。 “秦师弟,你在哪?” 对方在抵达喉咙一刻,一声娇嫩的呼唤声传来,秦雨猛然睁开双眼,眼前意欲取自己性命的紫衣女子骤然消失不见,惊魂未定的他,慌慌张起身,对刚才的性命危险仍心有余悸。 “在、在这。” “秦师弟,你怎么在这?我找你找了好久。”林思菱憋着嘴,看到秦雨惊慌失措的样子,担心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秦雨回过神,长吐一口气,故作镇定:“没事,刚才追的一只野兔给它溜走了。” “哦。我爹有事喊你过去,快些回去吧。”林思菱拉着秦雨的手,往回赶。 秦雨不时地回头翘望,也不知那位紫衣女子飞往何处,等哪天再次遇到她,势必要跟她好好解释这场误会。 风轻扬,叶卷飞。枝傲立,人难却。 ※※※ 内事堂偏堂。 林从南正在淡然品茗云茶。 此茶乃是自己闲暇间亲自栽种,除了己用,偶尔还奉送给掌门及其他长老享用。通过精心栽培,再加上细致筛选出来的茶叶,经由烘焙曝晒,泡出来的茶水入嘴甘润清口,回味无穷,真乃茶中极品。林从南满意地微眯双眼,品味自己的匠心之作。 这时,林思菱带着秦雨走进门来。 “爹,我将秦师弟他带来了。” “菱儿,你且下去,爹有话同他讲。”林从南柔和地望着林思菱,淡淡地说道。 “好的,爹。”林思菱回身后退,在经过秦雨身旁时,悄悄道,“我爹跟你说什么,待会你要告诉我听哦。” 秦雨微微点头。于是,林思菱也相应地点了下头,快步走出偏堂。 “你坐吧。”林从南顺手一指。 “徒儿不敢。”秦雨躬身回道。 林从南淡淡一笑:“一个多月了,为师没有传授你心法口诀,你可憎恨为师啊?” 秦雨一愣,不知师傅为何这么问,随即正色道:“徒儿绝对不敢,也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心法口诀。” “噢,那是为什么?一般人求仙问道无不渴望着至上功法,以达到至臻入化,甚至飞仙之境。”林从南继续道。 “徒儿虽想过强技傍身,他日好锄强扶弱,斩尽邪恶,但凡事都有个过程,莫要强求。”秦雨一字一句说道。 “说得好,那天在玄清殿上,发现你资慧不全,似有残缺,你可知道?” “弟子不知,还请师傅教诲。” “相对而言,资慧不全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已经发育完成,但出现奇异残损,另一种是,还没开始发育或者刚开始发育。” “那我,是属于前者?” “那倒未必,第一种往往是天生呆妄,鲁钝不堪,不可调教,而第二种嘛,为师还未见过。本来我是想让你安分守己,尽力尽职就可以了,但经这段时间发现,你有些特别。” “请师傅明示。” “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不属于第一种,为师也很好奇,至于未来是否如何,暂无法定论,权当作尝试,你且伸出双手吧。” 秦雨不知道林从南要做什么,也不敢问,只能乖乖地照做。林从南单手一挥,秦雨手上立时幻变出一卷书轴,瞬时光彩流华。 “收起他,好好参悟吧。” 此话一完,林从南转身负手,身形渐渐淡化,随即消失隐没不见。 秦雨原本对无端冒出一卷书轴诧异非常,此刻又看到林从南使用神奇妙法生生消失在空气中,内心无比惊讶。 当下,秦雨拾回目光,将目光落在眼前的书轴上,十分谨慎地缓慢打开卷轴,打开完整后,只见上面显眼处,郝然写着几个大字:“灵虚心法。” ※※※ 偏堂外,林思菱焦急地来回走动,不时望向偏堂内,也不知道爹跟秦雨说了些什么,由于是林从南第一次单独召见秦雨,因此显得格外不安。 “师妹,求求你,别走来走去,晃得我都心烦了。”秦雨被师傅召见的消息不胫而走,内事堂几个弟子陆续集聚一起,大家心里甚为着急,吴考继瞧着林思菱来回走动,口中哀求道。 “大家看,小师弟出来了。”罗朔首先发现秦雨,快步迎上去,关心问道,“小师弟,师傅找你所为何事啊?” “没什么。”秦雨面无表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伤心。 “师弟,我爹到底找你做什么呢?”林思菱一脸担心地望着他。 “师傅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给我一样莫名其妙的东西。” “什么话,什么东西?”王旺凑上去,插嘴道。 秦雨慢慢抬起手,端起卷轴,略微失望:“我还以为以后可以不用进伙房下厨,没想到师傅却给了这东西。” 林思菱出手一顺,立马拿到自己手中,打开一看,顿时娇笑起来,合不拢嘴。 罗朔不解,接过去一看,果然也跟大笑起来,吴考继心下好奇,急忙拿过来看看,顿时,欲哭无泪:“师傅真偏心,想当初我是等了一年,才等到的。” 王旺抢过来一看,一把鼻涕一把泪:“你还好,只等了一年,而我苦苦等了三年。说我什么资质愚钝,鬼才信呢,瞧瞧小师弟,他人再怎么看,也没有我聪明啊。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呀。” “你们俩别胡说八道了,师傅传授灵虚心法给小师弟,肯定有他的道理。”罗朔打断他们的话,对着秦雨笑笑道,“小师弟,福缘不浅哪,师兄我先行恭喜啦。” “可是,可是我看不懂。”秦雨无奈道。 “没关系,内事堂还有一位天资聪颖,靓绝无双的思菱小师妹,弟子中就她最厉害。”罗朔仰头一笑。 “大师兄,我还不知道你话里有话,不就不想教师弟呗。” “小师妹,此言差矣,差矣。”罗朔尴尬一笑,摆手作道。 “秦师弟,你放心。有什么不懂尽管问我,师姐管会。”林思菱拍着胸脯,保证道。 “不过……” “不过什么?”秦雨双眼凝睇着林思菱。 “我要十只烤鸡,还要十只烤兔。” …… 一阵缄默,众人哑口无言。 第二十五章 禁地 ——你可愿绾青丝,挽起情思,与我浮生一梦醉看凡尘。—— 白驹过隙,时光在不经意中流逝,抖落一地的风尘。 四年,转眼过去,秦雨从少年模样蜕变成英俊的青年,举手投足间隐约有三分清朗飘逸。 这些岁月里,他每天从没停下修习灵隐山至上法门灵虚心法,灵虚心法乃创派祖师凌阳子耗费百余载精心参研所悟出,正是凭此心法,逐渐走向正道巅峰,并长期稳固正道之首的位置。 灵虚心法分为止心、逆灵、上仙三个境界,每个境界又分一、二、三层。本门中是以掌门玉乙真人达到上仙之境,据说已臻至上仙二层,而门派五大长老基本在逆境三层上下,其余门内大部分弟子均集中止心与逆境之间。 但令人颇为不解的是,这四年来,秦雨每增加一点功力,在第二天醒来之时便几乎消散得无影无踪,长此以往,功力一直停留在止心一层。破了灵隐山开派以来最差的一项记录,即四年无法突破止心境界第一层。 对此,林从南可谓失望透顶,原先还会来探查一番,后面再也没过问过,怕是问了会不由得心痛吧。 又是到了晚饭时间,内事堂数人齐聚一堂。 秦雨做好饭菜,齐齐端上餐桌,然后找好位置安坐下来。林从南拿起双筷,正欲下筷,伸到半空中停止住,收了回来,忽然正色道:“再过一年,便是灵隐山每逢六十年的盛事甲子斗灵了,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们要加紧修炼,不要到时候给我丢人。” “是,师傅!”众人如出一口。 林从南点点头,继续道:“这次的规则较以往有不小的变动。” “敢问师傅,是何变动?”罗朔好奇道。 “按照上届甲子斗灵,是要求至少具备止心二层后期以上的实力,而本届改为由每位长老各推荐四名弟子,共计二十五人进行抽签比武。” 林思菱疑惑道:“那要求呢?” 林从南淡淡回了一句:“无要求。” “啊?不会吧。我怎么感觉这个规则是专为我们制定的。”吴考继大吃一惊。 “二师弟,你乱说些什么。”罗朔笑骂道。 “可不是,我们内事堂惨淡经营这么多年,也就五名弟子,更何况小师弟还达不到止心二层的功力。”罗朔越是让吴考继不要说,他越是管不住嘴,悻悻道。 秦雨深深地把头埋进胸口,自愧不如,脸色显得有些憔悴。 林思菱见后,严肃顿足道:“二师兄,你再说的话,我以后让师弟不给你做饭吃。” “啊,小师弟,你不要怪我这个大嘴巴,我不是故意的。”吴考继意识到错误,连忙道歉,然后大口吃饭,不再说话。 林从南反觉得跟没那回事一样,耸耸肩道:“我出去散散步,你们慢慢吃。” “爹,你怎么这样?”看着林从南离去的背影,林思菱略有些不解,甚至不满。 “师弟,你不要理会他们,走,我们一起出去走走。”说着,林思菱拉起秦雨往外走去。 “诶,师妹、小师弟你们饭还没吃呢?”吴考继大声呼道。 可是他们二人已经远离而去,隐没在黑夜之中。 吴考继无奈摊摊手,当视线回到饭桌时,贪婪的双眼绽放青光,口水欲流。 ※※※ 一轮金黄的圆月悬挂半空,柔和的光线,给人以一种舒适和迷人的感觉。在月光下,两个淡淡的黑影仿佛晃动着,然后在一棵倒地的粗树干前停止。 “这几年大家闭门修炼,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林思菱轻声说道。 秦雨低低望着眼前的女子,四年过去,已然长成一个大美人,落落大方的言谈举止,似乎跟以前那个活泼灵动的林思菱划清界线,一身红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瞩目,楚楚动人。 “是啊,真的好久了。以前的少不更事渐行渐远,有时我还挺怀念的。”秦雨被勾起了回忆,感叹道。 “以前我不知道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整天无忧无虑地过着,事情捅大了,有我爹罩住,想想还是有些霸道任性。慢慢地,我才发现,生活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什么不一样?” 林思菱憋着嘴巴,突然,用力拧秦雨的胳膊,咯咯笑道:“不告诉你。” “哎哎哎……别啊!”被突然偷袭,秦雨疼得哇哇叫,“师姐,下次你要拧,能提前告诉我一声不,我好做足心理准备,挑个硬一点的地方给你。” “哟,现在学会油嘴滑舌了哈。”林思菱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哎哎哎……”一阵酸麻再次传来,连续地揉拧让他苦不堪言,“师姐,我错、错了。” 林思菱松开玉指,沉吟一声,瞬间倒飞至空旷地方,火红的裙摆翩翩起舞,优美的身姿在银色月光令人遐想,凝脂玉肤若即若离,落地枫叶,随风扬起,围着她旋转,极为美丽震撼。 秦雨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画面,一时间,惊呆了,静静地伫在原地,生怕错过每一帧唯美画面。 林思菱的手中不知何时飞出一条长长的红菱,回眸一笑:“抓紧它。”秦雨不自觉地伸手抓住师姐的红菱,凝神望着她。 “起!”林思菱缓缓飞起,在红菱的拉动下,秦雨也跟着飞起。 高月银照,两人一前一后地在空中飘动,秦雨第一次被带着凌空飞行,表面上神情镇定,内心却是十分紧张。随着越来越高远,秦雨干脆闭上眼睛,否则要是一个手抖,掉落下去,那肯定必将是粉身碎骨,惨不忍睹。 林思菱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卷起红菱,手拉着秦雨,护在身后。 秀发飘飘,淡淡的体香流入秦雨的鼻腔,泌人心脾。秦雨张开眼睛,紧握住对方的白皙玉手,呆呆地望着身前的女子,出了神。 突然,一阵骤风猛然吹来,秦雨没有任何防备,一个不注意,失手掉落下去。林思菱发现异样,即刻回身下沉,直追秦雨。 在他即将落地之时,林思菱迅速赶至,一个飞身将他抱住,安然落地。秦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林思菱,而此时的林思菱也由于刚才的扑救动作,紧紧环抱着他,两人四目对视。 林思菱犹如触电般迅速松开双手,垂首不言,看上去十分娇羞妩媚。 秦雨发现自己失态,急忙收回视线,望向其他方向,吃力道:“刚才,多谢师姐相救。” 林思菱没有抬头,红红的脸颊,半天才低低“嗯”了一声。 秦雨摸摸头,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相当尴尬。最后,还是秦雨打破沉寂:“师姐,你瞧地方是哪,旁边的树木看上去怎么有点像烧焦的样子?” 话一说开,林思菱不再害羞,登时望向四周,果然如秦雨所言,确实有点不一样,于是道:“这地方我没来过,也不知道是哪里。” 秦雨神色微凝,心中犹疑:在灵隐山这样山灵水秀的地方,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景象。当下决定,前往探查究竟,林思菱本来就是好奇心极重的人,两人一拍即合,徒步向前方黑暗深处走去。 过一会,便来到一个山洞口前,秦雨停下脚步,正色道:“看样子应该是这里了,你看,周边的树木都焦枯了。” “嗯,那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林思菱虽然有些顾虑,但自信战胜了胆怯,毕竟在灵隐山这么年,还没遇见什么危险,便询声问道。 “呃……那就进去吧,不过师姐你法术高强,得保护我哈!”秦雨没想那么多,一脸笑嘻嘻地道。 “哼!” 林思菱扭头不理秦雨径直走进洞去。 “诶,你等等我呀。”秦雨在后面追上去。 乌云消散,月光重现,洞口旁草蔓密集处,矗立一座石碑,上面写着大大的两个字:禁地。 秦雨与林思菱两人越走越深入,可是不知为何,身体感到越来越热,心中有股焦躁不安的情绪。逐渐地,甬道里光线逐渐明亮起来,像是有火光照亮。 秦雨鼻子用力嗅了几下,面情凝重。 “怎么了?”林思菱焦虑地问道。 “这光并非火把或者灯火所照,否则,空气中必有木棍烧焦或油烟味道。” “你又怎么知道的?”林思菱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呵呵,你要是在厨房里呆久了,自然也会知晓明了。”秦雨微微一笑。 刚一说完,空中传来微弱的鼻鼾声,林思菱用手指放在嫩嘴前,做出嘘声状。 秦雨侧耳一听,果然有喘息声。两人对视点头,悄悄继续前进,想看看是什么。 “咻!” 突然,鼻鼾声一急促,发出刺耳的尖锐声。 “啊!” 林思菱被吓一跳,大叫了一声。 鼻鼾声像是被惊动一般戛然而止,稍后发出一声震天吼,来回响彻甬道,两人耳鸣欲聋,掩耳试图站住身形。 片刻之后,声音停止,两人重新站好,与此同时,双眼被前方刺眼的光芒照射得快睁不开。 待适应光芒后,两人双双举目向前望去,一只庞大的四脚怪兽正眼睁睁地审视自己。从形状看,龙首麋身,牛尾马蹄,四不像。头顶有角,嘴巴两处长须,全身通红,火光流动,极为震撼。 林思菱秀眉一拧,口中默念,掌中浮现一个头颅大小的耀眼光球,大喝一声,托掌而出,击向对方,可还没到对方身前,就被灼热融化掉了。 林思菱心头大骇,原是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实力,可结果严重超乎她的想象,情急之下,拉起秦雨,一声急呼:“巨兽实力异常强大,赶快离开。” 火光怪兽对着面前两人,也是十分好奇茫然,头左右地摆动着,大致想着这一男一女到底是什么东西。 当见到对方仓皇逃离时,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当下一怒,前肢高高抬起,猛然撞地,通道内顿时石头飞窜,火星四射。而后,后腿一登,往他们逃离的方向快速飞奔上去。 一只庞大的火光巨兽在后面穷追不舍,洞内甬道,震动欲坠。秦雨与林思菱倾尽全身力气往洞口逃去,眼看快要被追上,林思菱急转身,运功双掌挡出,不料巨兽声势浩大,冲击波一浪接着一浪,瞬间被反震飞出,飘落洞口。秦雨同样受到一股冲击波,跟着倒飞出去。 落地一刻,两人双双吐血而出。火光巨兽跃落在他们面前,向天一声怒嚎,愤怒地盯着秦雨和林思菱二人。 林思菱花容失色,脸色惨白,苦笑道:“不知这是何方神圣,如此凶猛,想不到今夜你我都要丧命于此了。”随后一声绝望的叹息。 秦雨手抓着林思菱,安慰道:“师姐,莫要伤心,相信一定会有奇迹的。” “奇迹?”林思菱哀叹道。 火光巨兽似乎有些烦躁,再次纵身一跳,张开大口扑向倒在地面上的两人,试图一举将对方扑杀。 生死一刻,一声洪亮有力的声音响起:“麒麟神尊,快快息怒!” 一条青蓝色的光柱从一位老者指中射出,打在火光巨兽身上,同时,在秦雨和火光巨兽之间隔起一层结界,将其分开。 火光巨兽退后几步,低鸣一声。抬头一望,像是看见熟悉之人,杀意顿时消失,俯首乖坐于地上。摇头晃脑几下,再次低鸣一声,便起身奔回洞中。 通亮的洞口,霎时暗淡了下来。 秦雨与林思菱同时回望,但见空中悬浮着六个人,施法的老者便是当今叱咤天下的灵隐山掌门,玉乙真人。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