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滚滚长江东逝水之风起青萍末》 第一回 引 苍穹如幕,繁星如织。 原来一番狂风骤雨过后的天空,竟可以如此地清澈璀璨。 汉灵帝刘宏移步温德殿外,凝视着殿顶上面一片片被闪电劈得支离破碎的金色琉璃,表情显得有些严肃。 怀着对刚刚结束的那场超强雷暴的余悸,灵帝唤来中常侍张让,提出想要登临永安台,视察一下宫外的民宅受灾几何。谁知这一看似平淡无奇的想法,却差点让张让惊出一身冷汗。 不过张让毕竟是老奸巨猾之人,他稍稍定了定神后,竟信手拈来道: “古语云,人君不当登高,登高则百姓散离。” 灵帝“哦”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 其实,灵帝从十二岁起便师从被誉为“东汉三君”之一的太傅陈蕃,且其本人还精于词赋,有《皇羲篇》、《追德赋》等名作传世,以他的才学,不可能察觉不到张让的杜撰之辞。 然而,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选择了相信。 因为对方可是张让,那个一直以来对他悉心照料的第一内侍,那个帮助他从大将军窦武手中夺回实际权力的第一功臣,那个被他尊称为“阿父”的第一亲信。这么多年来,张让说什么,灵帝便听什么。 夜色渐沉,朔风又起,灵帝径回内殿歇息。途中,他突然问话从人:“朕何如先帝?” 从人答曰:“陛下之于先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 灵帝不由得陷入了沉吟——先帝在位二十一年,朝野恶评如潮,与他相比半斤八两,真是叫人情何以堪哪…… …… 北皇宫外。 出了金商门,一直往东便是张让的宅邸。这是张让瞒着灵帝私建的一片超奢华建筑群,不但雍容富丽之程度登峰造极,而且竟然僭越朝制,将其楼阙庄院建得高过皇殿,简直无法无天。 这一日,张让家的老佣花了整晚的时间才将散落遍地的碎白玉碴儿拾掇干净。雨总算停下,他除去满身的泥泞,来到中庭花圃边,默默遥望着银色的锦缎垂挂在北皇宫的上方。 这时,只听得两个执帚小童在一旁轻声嘀咕起来: “快看快看,那座高楼都连着天啦!” “笨,那不是高楼,那是永安台啊。” …… 第二回 始乱之源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 公元二世纪下半叶的中国,也正处于大汉王朝的统治暮期。 世人皆曰桓、灵二帝误国。其实乱世之根,一早已经种下。 起初,汉武帝为了加强皇权,采取重用外戚的办法来稀释诸侯王和官僚士大夫的权力。然而事实证明这一做法乃是一柄双刃剑,在打压了其他势力的同时,也直接导致外戚集团的迅速膨胀,这一势头发展到极致,最终引发了外戚王莽篡权自立的悲剧。 此后,汉光武帝刘秀虽然实现了“中兴”,但仍然没有很好地解决外戚问题。尤其自汉章帝刘炟起,皇帝几乎个个短命,随之而来的便是频频的幼主登基,这就为外戚势力以“辅政”名义架空皇权创造了极为有利的运作条件。 然而,政治上的斗争不会有片刻停歇。小皇帝一天天长大,终有不再甘心任人摆布的一日。于是,一支第三方的势力——宦官,便成了皇帝在夺回权力的过程中最为倚重的力量。 一方面,皇帝自幼就由宦官服侍,所谓“内外臣僚,莫由亲接,所与居者,唯阉宦而已。”至少从情感上来说,皇帝早已把宦官当成亲人看待; 另一方面,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宦官最不可能威胁皇位;相反,为了巩固自身地位,宦官们的护主心一般都很强。由此看来,皇帝和宦官真可谓是天然的盟友。 实事求是地说,在皇权与外戚势力的长期斗争中,宦官们的确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尤其是汉桓帝刘志时期,中常侍单超、具瑷等五人竟设下密谋,成功铲除了被称作“跋扈将军”的外戚权臣——梁冀,从而帮助桓帝终结了其长达十三年的傀儡生涯,一时间大快人心。 但好景不长,皇帝出于感激而给予宦官们的特殊恩宠使得后者顺竿子爬高,也开始将触须伸向了政坛,并渐渐接过外戚的风头,成为了又一股舞权弄政的强大势力。 延熹九年(公元166年),第一次“党锢之祸”爆发,宦官集团在与另一派政敌——官僚士大夫的党争之中大获全胜,从而进一步巩固和扩大了对朝政的掌控。 永康元年(公元167年)十二月,汉桓帝去世。年仅十二岁的刘宏继位,史称汉灵帝。 建宁元年(公元168年)九月,外戚大将军窦武联合官僚士大夫的头脸人物——太傅陈蕃,试图组织一场针对宦官集团的清剿行动。谁知此密谋竟然在中途走漏了风声,结果中常侍曹节、王甫等人随即展开强力反扑,窦武、陈蕃二人双双遭到灭族,史称“九月辛亥政变”。 “九月辛亥政变”后不久,宦官集团趁热打铁,继续怂恿汉灵帝在全国范围内清剿士人,并挑起了第二次“党锢之祸“。士大夫集团由是遭遇灭顶之灾,以至于在此后的十几年间,只有议郎蔡邕于光和元年(公元178年)对“妇寺干政”的现象做过一次徒劳的弹劾,并随后被放职归田(史称“金商门应对事件”),而其他士人则普遍选择了明哲保身、低调避祸。宦官集团自此再无敌手,竟一度形成了所谓“中外服从,上下屏气”的政治局面。 汉灵帝在位的二十年,是宦官集团权势达到极盛的二十年,同时也创造了中国历史上宦官把持朝政的一个最高的时长记录。而在宦官集团内部,中常侍张让、赵忠、封谞、段珪、曹节、侯览、程旷、蹇硕、夏恽、郭胜等十人扮演着绝对核心的角色,被称作帝前“十常侍”。 “十常侍”一面在后宫中用奇玩美色催眠灵帝、堕其心志,一面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只手遮天。而他们的父兄子弟则横行于各个州郡,作威作福、辜财夺利,形成了一整套庞大而又错综复杂的权力关系网和利益输送体系。 而对于这一时期的劳苦大众来说,一方面是自然界频繁爆发的水旱震灾,另一方面则是来自“十常侍”及其爪牙的横征暴敛、肆意迫害。一时间民不聊生、哀鸿遍野、盗掠猖獗、叛乱四起……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一段荡气回肠、百花缭乱的汉末群英史,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徐徐展开了。 …… 冀州,巨鹿郡。 风和日暖的街头,明媚的蓝天白云,似乎让人暂时忘了竟是身处乱世。 大道两旁熙熙攘攘,一位位布衣芒履的百姓,正屏气凝神,翘首以盼着什么。 突然间,人群中爆发了一阵骚动。 “快看快看哪!大贤良师来啦!” 众人举目望去,只见一队黄衣黄幡的车仗,簇拥着一位披头散发的道者,招摇而至。 “喂喂……那个坐车上的是什么人啊?”一个清俊少年拉着同伴的手,细声问道。 “真没见识,”同伴白了少年一眼,“那个就是‘大贤良师’张角啊……” “哇!”少年发出了一声惊叹,“这位什么来头啊?怎么前面的人全都给跪了?” “嘘……小点声!”同伴赶紧使了个眼色,“这‘大贤良师’乃是‘南华老仙’的秘门弟子,精通仙法《太平要术》,因而拥有神力。他在民间施符治病十数年,医术高超、药到病除,百姓们都说他是神仙下凡哩……” “神仙?神仙不是会飞么?怎么还要人抬着啊?”少年又嘀咕了几句。 “哎呀你说话小心点!”同伴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俩,这才松了口气,“那些都是他的教众呢!” “教众?” “嗯。‘大贤良师’的拥趸太多,所以他便开宗立教,号为‘太平道’,教众遍布天下,据说总数有四十多万呢……” “啊?那么威风!那我长大以后也学医去!”少年兴奋地说道。 “别废话了!车仗都过来啦,快跪下吧!”同伴使劲拽了拽少年的袖子。 “哼,讨厌!”少年一脸不情愿地趴在道旁,“我又没有生病……” …… 第三回 黄巾起义 巨鹿郡,廮陶县,“太平道”行营。 两个头领模样的男子一左一右,大步流星地来到张角座旁。 “大哥,百姓们还聚在门口,久久不肯离去呢。”二人中年岁稍长者向张角汇报道。 “是啊,”另一位男子接过了话茬儿,“听说刚才在赤玑巷一带还发生了踩踏,死伤了好几个人呢!” “唉,罪过罪过!”张角叹了口气,“张宝、张梁,你们一会儿便去死伤的百姓家中探望一下,多赐些钱帛咒符与他们吧。” “大哥就是菩萨心肠!”张梁赶紧奉承道。 “唉,是菩萨就不会误伤百姓了……”张角还是显得有些耿耿于怀。 “大哥,不必为此等意外介怀,”张宝赶紧上前宽慰道,“这些年来,大哥救死扶伤无数,所到之处遍布恩惠,百姓皆视大哥为再造——今日百姓相互践踏,不正是出于对大哥的一片虔诚之心么……” “是哇,”张梁也跟着附和道,“如今青、幽、徐、冀、荆、扬、兖、豫等八州地方,家家户户都供奉‘大贤良师’——小弟我可是亲眼所见哪!” “唔……总之,今后还是不要这么张扬了。”张角淡淡地说道。 “大哥,张不张扬其实不在我等……”张梁眯了眯眼睛,幽幽地对张角说道。 “什么?” “三弟说的没错,大哥,”张宝接过话来,“如今大哥一旦现身,百姓闻讯便纷至沓来,所到之处水泄不通……实非我等刻意显摆啊……” “你们两个……”张角似乎突然察觉到什么,“从进门起嘴里就一直念叨着‘百姓’……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呃,大哥既然明察秋毫……”张宝快步凑至张角近前,“我这几日跟三弟商量了一下……” “究竟何事?” “大哥,至难得者——民心也,如今大哥既然为民心所向……”张宝说到这里,迅速瞪了一眼张梁。 “……若不趁机夺取天下,诚为可惜!”张梁接道。 原,来,如,此。 …… “二弟、三弟,”张角将双手合拢,搭靠在胸前,“你们说的,为兄并非没有考虑过,只是……“ “只是什么,大哥?”张宝和张梁急切地问道。 ”只是当年南华仙翁传道于我时,曾再三叮嘱说,‘若萌异心,必获恶报’……“张角说到这里,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如今我若做非分之想,只怕会……引来天谴哪!” “大哥,恕小弟直言,”张宝一脸严肃地说道,“当年仙翁传你神力,望你普济世人。自那时起,我等便追随大哥你云游四方、行善传道。谁知十余年过去,民间疾苦竟有增无减——却是为何?” “呸!”张梁狠狠地啐了一口,“还不是因为这狗日的汉廷?” “唔……”张角沉吟了一下,“如今天子昏聩、‘十常侍’乱国,百姓苦难日益深重,为兄的确是愈发力不从心了……” “没错!为今之计,只有推翻汉廷,由大哥来开创一个清平世界!”张宝、张梁异口同声。 “清…平…世界么……” 张角若有所思地念叨着。 …… “好吧!天下苍生依旧水深火热,容不得为兄继续迷茫了!”张角腾地站起身来,“二弟、三弟,这义旗一举,我们便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你们,可准备好了?” “大哥!”张宝激动地说道,“小弟情愿誓死追随,哪怕万劫不复!” “哪怕万劫不复!” “好!”张角一时目光如炬,双手高高举起“太平道”的圣物——轰火神杖,“从今日起,便请看我张角如何——” 替,天,行,道! ……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 中平元年(公元184年)二月,东汉末年规模最大、影响时间最长的农民起义——“黄巾起义”正式爆发。汉土各地三十六处“太平道”据点“一时俱起”,反者高达四五十万。 作为起义军的领袖,“大贤良师”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坐镇冀州以总揽全局;而其弟张宝和张梁则一称“地公将军”、一称“人公将军”,协助指挥各路人马。起义军人人头裹黄色头巾以为标识,因此称为“黄巾军”。 黄巾军声势浩大,“旬日之间,天下响应”。急报传至洛阳,京师震动。 “这……这帮江湖术士,竟敢聚众造反!”汉灵帝勃然大怒。 “陛下勿忧,”大将军何进出列道,“微臣已有安排。” “哦?”汉灵帝眼前一亮,“爱卿如何退敌?” “回陛下,”何进一脸的淡定,“微臣早知黄巾必反,因而已先命左右羽林及五校尉营加强京城防守,并在洛阳周边增设轩辕、太谷等八大关卡日夜哨戒……” “嗯……布置得妥当!”汉灵帝抚掌称赞。 “至于京畿以外嘛……”何进接着说道,“微臣以为,陛下可命中郎将卢植、皇甫嵩和朱儁三人,兵分三路沿途镇压……再令各州郡自行扩充武装,强化守备即可。” “好!就依爱卿所言,朕立刻拟诏……不过话说回来,”汉灵帝突然一个转念,“爱卿何以能够未雨绸缪?” “这……”何进顿了一下,“说起来,微臣另有一事欲奏明陛下,只是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启禀陛下,”何进放缓了语速,“张角等人此前在各地招摇撞骗时,微臣已有所警觉,于是便安插了数名细作在彼……” “哦,原来是有内线提前通报……”灵帝大悟,“不过这种事情,有甚难以启齿?” “呃……实际上……”何进突然吞吐了起来,“不久前,一名细作回报我说,张角暗中勾结……天子近臣,欲与之里应外合……” “什么?!”灵帝闻言大怒,“朕平日待左右甚厚,竟还有人勾连外贼图谋害朕——究竟是谁?” “回陛下,乃是帝前‘十常侍’之一——封谞。” “可恶!”灵帝一拍龙案,“来人,立刻将中常侍封谞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 第四回 桃园兄弟 是夜,大将军府。 两名神色隐秘的男子正在堂屋之内秉烛商议着什么。 “恭喜大将军!听说今日天子在朝堂之上,已将封谞当场收监了?” “嗯,没错。” “呼……我们盯了‘十常侍’这么多年,今天终于打开了一个口子,真是可喜可贺!” “哈哈哈,还是多亏了你派去张角那儿的卧底——唐周办事得力啊!” “惭愧惭愧,属下的情报只是张角有意联络封谞而已……关键的文章,还是得靠大将军来做呢。” “嗯……应该说时机配合得也不错——眼下这种情况,天子肯定是宁可信其有了。” “是啊,听说廷尉还从封谞家中搜出好几本《太平要术》呢……看来这回封谞这个狗奴才是彻底翻不了身了。” “哼……岂止是他,总有一天我会让‘十常侍’全部翻不了身……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尽快想办法将黄巾贼党平定吧。” “大将军英明神武,区区黄巾何足道哉!” “咳……你不明白,可怕的不是黄巾,而是被黄巾唤醒的——” 不,轨,之,心。 …… 幽州,涿县。 新芽初上。一撮撮绿意缀满招展的枝条,和着旖旎的春风,懵懂般地轻轻吟唱。 夕阳从霭海中探出身子,漫不经心地勾勒出三张年轻的面庞。 “云长、翼徳,你们看。”站在中间的素衣男子将手指往城墙方向。 一块块青灰色的城砖错落有致地紧紧挨着,整齐划一的“工”字线条在一道米黄色的榜文四周停了下来。 “俺老张不认得那许多字。”一位豹头环眼、黑面虎髭的彪型大汉在一旁兀自嘟囔起来。 “三弟,这是官府的募兵告示,动员乡亲们去前线抗击黄巾军呢。”说这话的人赤面长髯,身高九尺,口音里带着一股浓厚的晋西腔。 素衣男子叹了口气,同时拍了拍一左一右两块臂膀。 “云长、翼徳,我看那榜文上其实只写了两个字。” 乱,世。 …… “大哥,你既是汉室宗亲,此时不为国家出力,何故长叹啊?”黑面大汉突然嘟囔了起来。 “翼徳,愚兄岂无救国之志,只是担心力不能及耳。”素衣男子说完,又轻叹了一声。 “怕什么!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俺老张替你扛!”翼徳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蛇矛高高举起,再重重地插进地里。 “大哥,事在人为!”云长也缓缓转过身子,投送出一脸坚毅的表情。 嗯,好一个“事在人为”! 素衣男子的双眼突然变得铮亮起来。 “好吧,既然二位贤弟如此不弃,那我刘备便唯有以纵横天下相报!今后便请二位随我一道,勇往直前!”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 落日优雅地挥霍着最后的一箩余晖,将一片片飘舞的桃花染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大哥,我们这是去投军么?” “不……我们是去开辟一个——” 新,的,时,代。 …… 蓟县,幽州治所。 幽州太守刘焉正在与一众幕僚紧张地评估着当前的局势。 谁都不曾料到,仅仅一个月之内,黄巾军便席卷了全国七州二十八郡,规模也迅速扩张到百万之众。而未经证实的情报显示,黄巾起义甚至得到了异族势力的暗中支持,这让刘焉心里突然一紧——幽州毕竟是边陲之地,北面正对匈奴,万一真的出现什么内外勾连的行动,此地必然首当其冲——这不能不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不过,刘焉最为担心的事情还远不止眼前的战事。站在一个皇室成员和州郡长官的高度,他已经预见到了一个比黄巾起义可怕十倍、乃至百倍的情况;而更加可怕的是,这一预见几乎肯定会成为现实。 想到这里,刘焉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已经不敢再琢磨下去了。 就在此时,校尉邹靖入内汇报,言说涿县人士——刘备(字玄德)、关羽(字云长)、张飞(字翼德)三位结义兄弟携五百名当地乡勇在外求见。 “涿县来的义勇军是么,好,好……“刘焉嘴里说着好,心思却显然并不在刘备他们身上,”听说涿县当地就有黄巾袭扰,请各位立刻回去保卫家乡吧。” “是!”刘备领命而出。 “等等!“ 刘备等人方才转身,却又被刘焉叫住。 ”你刚才说你是景帝玄孙、中山靖王之后?算起来似乎与我是叔侄辈分,不介意的话,请至偏厅叙过礼后再出发吧。” …… 刘备等人走后…… “大人,”邹靖一脸不快地进言道,“那刘备不过是涿县楼桑村内一个织席贩履之徒,虽然言必称汉室宗亲,其实未辨真假——您与他行叔侄之礼,是否有些……” “哎……不能那么说,”刘焉摆了摆手,“如今局势混乱、人心思变,我礼遇刘备,便是礼遇天下之人,绝对有益无害;况且……如果一番叔侄之礼便可以代替真金白银来劳军的话,老夫倒是非常乐意帐下再多一些刘备这样的远房亲戚呢,哈哈哈!” …… 不数日,涿县方面传来战报:刘备部在涿县东北大兴山附近击溃了黄巾渠帅程远志部五万大军,阵斩程远志及其副将邓茂。 真是令人意外! 其实刘焉压根没指望过这五百名乡勇能够派上什么用场。在他看来,黄巾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在军械和作战素养方面连入门级都谈不上,因此各郡县的正规军只要倚城固守,黄巾军很难占到便宜。 当然,招募乡勇这件事情还是绝对必要的——但这一安排的最大目的并不是作战,而是尽量笼络潜藏在民间的战斗力,以防他们被黄巾军争取过去。只是没想到无心插柳,刘备的五百新丁竟然仅靠野战便解决了一支五万人的大军。 “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啊……”刘焉下意识地咂了咂嘴。 涿县一战,充分证实了刘焉此前对于黄巾军的判断。然而,这却使得他心中的那份担忧,愈发强烈了。 必须尽快寻求自保之策! …… 第五回 长社之战 正思虑间,一封急信自青州太守龚景处而来,言称临淄城即将陷落,特求增援。 “邹将军,这事你怎么看?”刘焉面无表情地望着邹靖。 “大人,虽说青州是黄巾军的重灾区,但区区几天工夫便被贼军打到了临淄城,未免也太夸张了一些吧……”邹靖半带些刻意地撇了撇嘴。 “唉,”刘焉叹了口气,“你说,这究竟是盗贼猖獗凸显官员无能呢,还是官员无能导致盗贼猖獗啊……” “大人,现在可不是感慨的时候哇,”邹靖提醒道,“龚大人那边我们救还是不救?” “救!当然要救!”刘焉毫不犹豫地说道,“临淄毕竟是州治地位,一旦不保,朝廷必然震怒,届时非但龚太守要被追责,连我们也可能会因救援不力而受到牵连;再者说,青州地区背靠渤海,后顾无忧,一旦失陷,则黄巾军便可以此为基地,肆无忌惮地向外扩张,如此一来我们也很难独善其身啊。” “好的,那属下这就领五千人马驰援青州!” “嗯还有,这次作战,顺便带上刘备他们吧。” “刘备?” “对,”刘焉点点头,“这帮草根勇士的战斗能力看起来相当不俗。更重要的是,这群乡勇可以帮我们节省下五百个正规军的编制呢……” “好的,属下明白!” …… 不数日,邹靖引兵凯旋而归,刘焉大喜,亲自出城相迎。 “辛苦了!邹将军,”刘焉拍了拍邹靖的肩膀,“此去青州,可还顺利?” “回大人,青州贼势虽众,但不知兵法。我与刘备以正兵迎敌,关羽、张飞二人则以伏兵包抄其侧翼,最终大获全胜。” “好好,总算对龚太守有了个交代……对了,刘备他们呢?” “呃,这个……” 原来,刘备一早便察觉到刘焉此人并非以诚相待,因此便萌生了去意。于是,在成功化解青州之围后,刘备便以前往支援昔日恩师——中郎将卢植为由,与关羽、张飞及五百子弟兵一道脱离邹靖部,转投冀州广宗县去了。 “哦,这样子是么,那就随他去吧……” …… 刘焉,是刘备出道以来投靠的第一位主公,而从刘备的不辞而别来看,双方的合作似乎并不愉快。从此以后,二人便再未相见。 四年后,刘焉终于找到了破解时局之策,并很快在乱世中开辟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十年后,刘焉病逝,为其子嗣留下了一份弥足珍贵的政治和物质遗产。 三十年后,汉土的西南一隅发生了一场震惊全国的重大变故。而作为主角之一的刘备,则在那场变故中,以一种极为特别的方式,致敬了他与刘焉之间沉寂已久的“叔侄之缘”。 …… 豫州,颖川郡。 “地公将军”张宝和“人公将军”张梁正率领着十余万黄巾军主力在此作战。而他们的对手,则是中郎将皇甫嵩和朱儁所率领的数万中央军。 中平元年(公元184年)四月,在大将波才等人的活跃之下,颍川黄巾军曾一度重创中央军,占得上风。皇甫嵩等被迫退入颖水上游东侧的长社城坚守不出。而黄巾军则顺势推进,对长社实施了笼城战术,但却久攻不下。 不觉已到了仲夏时节,终日烈焰如炽。黄巾军为避酷暑,便在颖水北临遍寻阴凉通风之地,将军寨陆续转移至草木茂盛处,前后绵延十数里。 这一日,皇甫嵩和朱儁二人登高而望,发现黄巾军布成这等阵势,不禁哑然失笑: “贼兵竟如此结营,真乃天助我也!” 是夜,皇甫嵩和朱儁令军士每人携草把一束,在黄巾军营寨附近埋伏妥当,听候号令。 二更天后,狂风大作,中央军突然从四面齐出、一道放火烧营。 此时黄巾军大多还在酣睡之中,一睁眼突然发现帐外烈焰滚滚、喊杀不断,顿时魂飞魄散,只顾四散奔命。皇甫嵩和朱儁麾军突进,势如破竹。张宝、张梁死战得脱,黄巾军颖川地区主力一夜折损数万,遭遇沉重打击。 …… 却说皇甫嵩和朱儁正乘胜追击,突见一彪军马自北面飞驰而来。 “皇甫大人,朱大人,在下涿县刘备,奉恩师卢植之命,特来助战!” 原来刘备在广宗寻得卢植,被其收于帐下,并随即派往颖川联络当地官军。这一日,刘备星夜南下,遥望长社城方向火光冲天,便知有大战事发生,于是赶紧挥军急进,至黎明时分,总算赶上皇甫嵩等部,然黄巾已败。 从某种角度上看,与长社城之战的擦肩而过,对于刘备来说是一个终身遗憾。更夸张点说,它甚至影响到了历史车轮的演进。三十八年后,刘备在一场决定着后东汉时期天下走势的命运之战中犯了一个致命性的错误,而这一错误,原本是可以从长社一战中获取前车之鉴的。 …… 却说刘备与皇甫嵩和朱儁相见,一番互通军情后,刘备便回军复命。谁知刚至半路,却见前方一队官兵护送着一辆囚车缓缓驶来。走近一看,囚车中所押之人竟是卢植! “恩师!”刘备慌忙奔至车前,伏拜于地,“您怎么会……这究竟是……” “咳咳,原来是玄德啊……快快请起,无甚要紧事情。”卢植淡然一笑。 “那这却是为何……”刘备双手扶栏,仰头望着卢植。 “哦,前几日,小黄门(中阶宦官)左丰曾至前线视察,并借机向我索贿,被我严词拒绝。不想此人返回后,竟在天子跟前污蔑我怠慢军心——因此天子下诏,将我押回京城审问。”卢植平静地说道。 “什么?!可恶!” 国难当头之际,宦官集团却仍然不忘以权谋私、构陷忠良,其爱岗敬业之心委实令人佩服;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区区一个小黄门便可以蛊惑得灵帝置紧张的战局于不顾,随意押解前线最高指挥官——朝廷内部政局之混乱,由此可见一斑。 …… 第六回 异心恶报 “喂喂,你们几个到底说够了没有啊?”两个押车的小兵嚷嚷起来,“俺们还要着急赶路呢,耽搁了时间可是死罪!” “哼!你们这帮走狗,是非不分、为虎作伥,俺老张今天就要替天行道!”张飞越说越激动,举起蛇矛便要上前厮杀。 “三弟!不得无礼!”关羽连忙挺身拦住张飞,“他们也是奉命行事,我等不可造次。” “呵呵,玄德,还有这两位英雄,你们快去吧,”卢植的眼神中充满了欣慰,“为师老啦,今后的天下,就拜托你们啦……” “恩师……” 刘备等人义愤填膺,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囚车继续颠簸而去。 就是那一瞬间,刘备突然觉得,自己心中那团救国安民的梦想,似乎也与那渐行渐远的囚车一样,愈发浑晦模糊了起来。 …… 冀州,安平国,广宗县。 大势去矣…… “天公将军”张角,此时正侧卧于病榻之上,枕边的案台上堆满了各地友军发来的告急文书。 昏黄的烛火忽明忽暗,像是一个个不安跳动的精灵,漫无目的地在躲闪着什么。 曾几何时,“天公将军”率领着百万黄巾子民们席卷华夏,杀得贪官污吏们抱头鼠窜、人人自危,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但谁又曾想,还未到一年的时间,形势便已急转直下——分散在各地的友军被官兵和豪强武装不断分割包围、各个击破,而张角自己的嫡系部队,虽然在广宗一带打退了卢植的继任者——中郎将董卓的多次进攻,但也被弄得元气大伤,越来越难以为继了。 …… 正在惆怅之时,探马突然进帐来报: “尊师!小徒探得朝廷对中郎将董卓屡战屡败极为不满,现已调遣皇甫嵩前来广宗接替董卓,不日即至。” 一股阴风倏地拨开帘幕,带走了最靠近帐口的两朵精灵。 “唉,走了一狼,又来一虎……” 张角长叹一声,忽然又惦记起还在浴血奋战中的两个弟弟。 我本打算拯救苍生、再造盛世,可是到头来,居然连自己家人也无法保护——天赐神力于我又有何用? “罢了……” “天公将军”竟突然释怀了起来。他缓缓撑起病体,轻轻倚住床头,慢慢地从胸口掏出那本一直贴身收藏的《太平要术》,略带些颤抖地将它置落于烛台之中。 方才还怯生生的小精灵瞬间便化为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红色狂魔,它肆无忌惮地扭动着身躯,似乎要将眼前的一切吞噬殆尽。 影影绰绰间,南华老仙的昔日教诲又突然响起,很快便弥漫了整座大帐。 “若…萌…异…心,必…获…恶…报…” “天公将军”的视野渐渐变得狭窄起来,嘴角却不合时宜地上扬了一下。 弟子欲普度众生,不得不先推翻这腐朽不堪的汉王朝,是否如此便算作是“异心”呢? 仙翁吾师,弟子诸事不明,伏乞垂教…… 想着想着,“天公将军”便渐渐睡去,伴随着一屋子的灰烟飞灭,永远地睡去。 …… 张角死后,分别困守冀州曲阳、阳城两地的“人公将军”张梁和“地公将军”张宝也陆续被官兵击破。而伴随三大领袖的陨落,轰轰烈烈的黄巾大起义也由此走向了末路。虽然在此后十数年间,汉土仍四处可见黄巾军的残余势力,但其多数已沦为流寇,难成大器了。 …… 黄巾起义的失败,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由于内奸唐周的告密,使得张角的各项计划和部署被汉廷提前获悉,潜在的内应封谞也被迅速清除,这就令到黄巾军完全丧失了战略先机; 其次,张角的领导能力明显不足。“天公将军”做为精神领袖来说表现不错,但是真到打起仗来,水平还是有所欠缺,至少没看出他有什么大局观,只是任凭手下军团们各自为战,于是战力愈发分散,最终被各个击破; 再次,黄巾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滥竽充数者大有人在,战斗力和纪律性根本无法保证。加之起义者大多是因生活所迫才参与造反,所以往往是刚刚占据些地盘便开始烧杀抢掠、不思进取,因此虽然整个军队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实际却外强中干,在训练有素的官军面前经常会出现一触即溃的情况。 不过,和历史上所有的农民起义一样,黄巾起义也打出了自己的精神和气势,有力地动摇了汉王朝的统治基础。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汉廷为了镇压叛乱,竟然被迫鼓励地方豪强募兵参战——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表面上看是解决了政府的燃眉之急,但却直接导致了地方实力派进一步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反而大大加速了汉王朝的分崩离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汉王朝的败落已成定局,每一次的挣扎只会是愈陷愈深而已。群雄逐鹿的时代,已经正式到来了! 只是不晓得,当后来的乱世群英们在大汉疆土上各领风骚的时候,可有谁还记得,曾经披靡全国的那一卷黄巾风暴? …… 冀州,中山国,安喜县。 话说刘备因在平定黄巾军的过程中立下战功,便被朝廷除授在此地就任县尉。他在任上清正廉洁、勤政爱民,获得了当地百姓的交口称赞。 平日里,刘关张三兄弟食则同桌、睡则同床,形影不离。关张二人一文一武,也为刘备大哥分忧不少,不觉时光已过去三月有余。 …… “今天,也会是按部就班的一天吧?” 刘备常常会一边凝视着初升的日头,一边像这样喃喃自语。 …… 但是,这次真的有些不一样了。刘备一来到政厅,便从县令口中得知了一件大事: “刘县尉,方才朝廷突然降诏,决定淘汰一批因军功受封的中高级官员——你也知晓一下吧。” “什么……”刘备心中吃了一惊。 天子这是……嫌天下还不够乱么? …… 第七回 怒鞭督邮 沙汰官员? 距离黄巾起义平定不过数月的时间,朝廷便开始全面裁撤有功之臣,这一出过河拆桥,真的是非常败人品啊…… 话说今后倘若天下再有动荡,还会有谁再来替你卖命呢? 汉灵帝不管怎么昏庸好了,但相信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因此,想必这一决策背后另有隐情,不妨略探一二。 首先,“十常侍”很可能出于维护自身利益的需要,刻意拦截了各地上报的军情,导致汉灵帝误认为天下已经重归太平。然而事实上,当时在南部的荆州地方,仍有黄巾余党——区星盘踞于长沙一带,而在北部的幽州渔阳郡,土豪张举、张纯等人亦拥兵自立——如果汉灵帝知道各地叛乱频仍,多半应该不敢轻举妄动吧; 其次,从诏令中可以看出,汉灵帝的打击对象实质上就是平定黄巾的主力,而这些目标人物要么是功高震主的朝廷重臣,要么是拥兵自重的地方豪强——汉灵帝也许是担心这股势力日后会尾大不掉,所以才决定趁其立足未稳,先发制人收回他们的权力,以除后患; 此外,罢免官员可能还有着经济方面的原因。话说大汉帝国自开朝以来便一穷二白,甚至穷到在对匈奴作战时都拿不出像样的马匹,逼得皇帝只能一次次地拿自家闺女去换取短暂的和平。穷到最后,皇帝为了弥补国库亏空,竟然将各种官位明码标价后投放市场,导致卖官鬻爵之风盛极一时。而如今大批官员因军功受封,朝廷也就无形间丧失了大量财源,这显然是一向奢靡无度的汉灵帝和“十常侍”们所不愿意看到的。 虽然以上这些说法都仅仅只是猜测,但非常遗憾的是,皇甫嵩和朱儁这两位大功臣很快便出事了。具体情况是:“十常侍”以官职为要挟,向皇甫嵩和朱儁索要贿赂。但皇甫嵩和朱儁心知肚明,自己就是汉灵帝这次清理门户的重点目标,交钱也是白交,于是便拒绝向“十常侍”行贿。最终汉灵帝“听信谗言”将两位重臣双双革职。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前脚皇甫嵩和朱儁刚刚遭到罢免,后脚汉灵帝便立刻册封赵忠等宦臣接替此二人之位,个中缘由,耐人寻味啊。 …… 安喜县,县衙内。 刘备端坐在案头抚卷良久,却几乎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 突如其来的裁员诏令,着实让刘备吃惊不小。不过,相比官职的朝不夕保来说,朝廷卸磨杀驴的无良态度则更加令他感到心寒无比。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冀州太守突然又派出一位督邮大人来到安喜县内考核官员。刘备得知情况,不敢怠慢,当即便和关、张二人引着一班手下夹道出迎。 少时,只见一名肥头大耳的黑袍官员,乘坐着一匹高头大马,在一帮小吏的簇拥之下趾高气昂地荡悠了过来。 “下官安喜县尉刘备,恭迎督邮大人!”刘备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唔,刘县尉是么,似乎是新上任的官员呢……”督邮盛气凌人地扬着头颅,以铁鞭微微指点刘备,“请问阁下是何出身哪?”。 “回大人,”刘备拱手答道,“下官乃汉景帝玄孙,中山靖王之后,自涿县兴义兵讨伐黄巾,大小历经三十余战,略得寸功,因而得承天子厚恩,被叙为本县县尉。” “大胆刘备!”督邮听到这里,不知怎的竟突然吹胡子瞪眼起来,“你竟敢诈称皇亲、虚报战功,如今朝廷正要沙汰你这种滥竽充数之人!” “哦,哦……”刘备感到一阵莫明奇妙,只得先诺诺连声,支吾着场面。 “混……混……”张飞怒发冲冠,正要发作,却被关羽一把架住胳膊捂住了嘴。 “唔……“督邮也不再多言,只是在马上打了两个哈欠,”本官舟车疲惫,打算先回馆驿歇息,诸人无事且退,明日再行计较。” “下官恭送督邮大人。” 刘备默然而退,心中惆怅难止,只得先行返回县衙。 …… “县尉大人,您新官至此,不识本地规矩……”刘备一回衙内,县吏便赶紧上前进言道,“那督邮作威作福乃是常态,无非是……” “无非什么?”刘备一脸不解。 “嗨……无非是索要贿赂罢了。” “什么?岂……岂有此理!” 当晚,刘备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浮现的便是那辆监禁着卢植老师的囚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蹒跚而行,一走就走了整整一夜…… 佞臣总说黄巾祸国殃民,可又是谁,将天下弄得乌烟瘴气,逼反了黄巾? …… 翌日,刘备正如常前往县衙。眼看将至时,却突然听得衙门口人声鼎沸、喧闹异常。 “大侠……大爷……哦不,爷爷饶命啊!” 刘备拨开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惊讶地发现督邮大人竟被五花大绑在衙前马桩上哭告求饶;而他的对面,一个满脸胡髭的壮汉正手执钢鞭,不知疲倦地挥舞着臂膀。 “啊呦痛哇……救命啊!” 起起落落的钢鞭,如同无数条噬人的蟒蛇来回游窜,制造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翼徳,快住手!”刘备慌忙喊道。 “大哥来得正好,看我老张如何为民除害!”张飞一边嚷嚷着,一边又结结实实地补上两鞭子。 “翼德,你这是……”刘备环顾四周,突然瞧见县吏正哆哆嗦嗦地瘫在一旁,于是便一把将其扶起身来,急急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县尉大人恕罪!”县吏战战兢兢地答道,“是督邮大人……他见您迟迟不去孝敬,便在自家馆驿私设公堂,将小的掳去,威逼小的……诬陷您……蠹政害民……” “什么?!”刘备吃了一惊,“竟有此事!” “嗯嗯,”县吏接着说道,“张将军一早路过馆驿,见百姓皆聚在门口为县尉大人求情……方才得知原委,于是便将督邮挟来县衙这边暴打起来……” …… 第八回 生死时速 “玄德公救我性命……”一声细若游丝的呻吟,从一具早已皮开肉绽的躯体中飘了出来。 “三弟!你先住手,且看大哥如何处置。”关羽一个箭步冲到张飞跟前,双手拦住。 “哼!此等害民贼,不打死等甚!”张飞止住了鞭笞,但四肢仍剧烈颤抖着。 “翼德,为兄知你快意恩仇,“刘备走到近前,轻轻地拍了拍张飞的肩膀,”只是你的钢鞭虽利,又能否锄尽世间狗官?” “大哥,若依着你,该当如何?”张飞忿忿地问道。 “云长、翼德,还记得当初举义兵时我曾说过什么?”刘备抬起头来,仰望着天空。 “开辟新时代!” “没错!”刘备的眼神再度锐利了起来,“开辟一个新的时代,然后——” 布,德,天,下! …… 晚霞染红了天际,染不红恒水河畔的杨柳青青。知了们结束了一天的吟唱,空气的暑意似乎也随之稍稍退去。 “刘大人真的要走么?” 一张张略显局促的面孔,依依不舍地纷纷追问着。 “各位乡亲,枳棘丛中,非栖鸾风之所。我大哥胸怀壮志,不可为此奸人所误。各位珍重,后会有期!” 关羽说完,又深深鞠了一躬。 “大哥,该出发啦!”张飞迫不及待地催促起来。 刘备“嗯”了一声,便取出县尉的印绶,挂在奄奄一息的督邮身上。 随后,他拾起鞭子,使出浑身气力,冲着督邮狠狠地抽出一记! 我打你,便是在—— 打这天下! …… 话说刘备等人离开安喜县后,便一路北上幽州——他们先是前往代郡投靠当地太守刘恢,随后又被推荐至州牧刘虞帐下,并协助后者顺利平定了张举、张纯的叛乱。而在幽州军中,刘备还欣喜地重逢了昔日的发小兼同门师兄——骑都尉公孙瓒(字伯珪)。 如果说刘备这一生除了关羽和张飞之外,还有过那么几个生死之交的话,公孙瓒无疑是其中一个;如果说刘备在长期的风雨漂泊中,还遇见过那么几位贵人的话,公孙瓒无疑也是其中一个。在刘备整个霸业生涯的初期,此人一直像兄长照顾弟弟一般,给予了刘备莫大的支持和帮助。 在刘虞和公孙瓒的共同保举下,玄德因平乱有功而被封为别部司马,领平原县令,昔日鞭笞督邮一事也得以既往不咎。 上天关一扇门,必会开一盏窗。 ……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四月,被各种内忧外患摧残了一辈子的汉灵帝,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尽管年仅三十四岁,但死亡对于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然而令人困扰的是,灵帝此前似乎并没有对“历任先帝多半短命”这一事实给予足够的重视,因此在位期间并没有及时立储,以至于到了行将就木之际还要为继位人选煞费苦心,真是生命不息、杯具不止。 …… 候选的接班人一共两位,一位是大皇子刘辩,何皇后所生——那何皇后出身屠户之家,后来入宫做了贵人,不久便晋身皇后,其兄何进也因此平步青云,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风光无限。 而另一位,则是小皇子刘协,宠妃王美人所生。 值得一提的是,小刘协的诞生,可说是一个生命的奇迹。话说那汉灵帝对宫闱之事极为勤勉,曾创下过“夜御三十妃嫔”、“十五日历遍一百二十女子”之惊人纪录。但自打何皇后生诞下龙子后,其他后宫佳丽竟无人可再为灵帝增添子嗣,十分诡异。 刘协的命够硬,尽管他的母亲王美人刚产下他几日便离奇死亡,尽管他自己也差点“被夭折”,但他还是顽强地存活了下来,并得到祖母董太后的庇护,最终成长为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 按照灵帝的想法,他更倾向于让小皇子刘协接班—— 往小了说,小刘协更加聪慧讨喜,而灵帝亏欠王美人的也实在太多; 往大了说,相对于宦官乱政来说,灵帝更加担心外戚专权,大皇子一旦继位,等于把刘家的天下送给何家,这是灵帝无法接受的。 但是问题随即来了: 第一、自古以来,世袭的原则都是立长不立幼; 第二、皇后和大将军那边如何摆平? 第一个问题很好解决——原则什么的完全可以灵活掌控; 但这第二个问题,却着实让灵帝伤透了脑筋。 …… 是夜,灵帝强拖病体,召来自己的心腹老臣——禁军总管、中常侍蹇硕商议对策。 良久,蹇硕出,灵帝旋即走出立储的第一步棋——宣大将军何进入宫。 诏书是在深夜下达的,灵帝这是在跟死神赛跑。而汉王室的命运,何尝不也是在跟死神赛跑。 …… 灵帝弥留之际深夜宣召,任谁都明白是要托付后事了。何进不敢怠慢,跨上他的汗血宝马便飞奔宫中。 眼看将近宫门,何进突然瞧见禁军校尉潘隐正毕恭毕敬地伫立于门外。 这潘隐乃是蹇硕手下要员,同时又是何进旧友。何进本想与他寒暄几句,但生怕误了大事,只得稍稍放缓速度,借着错身而过的机会,向潘隐颔首致意。 “见过大将军……” “嗯。” …… 一瞬间可以有多久? 它可以很短,短到只有一秒、十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秒;它也可以很长,长到足以让行色匆匆的大将军从昏黄的火光中瞥见潘隐眼神中的异样! 那个瞬间,平静得让人窒息。 …… 中平六年四月的那个夜晚,出现了戏剧般的一幕: 披星戴月奉旨入宫的大将军,竟然在一只脚踏进皇宫门禁的时候,突然拨转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诱杀何进、为小皇子扫清障碍的计划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泡汤了。灵帝和蹇硕怎么想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那一夜,风大得出奇。灵帝在心力交瘁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困惑和不安留给了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蹇公公。蹇硕默默地守在榻前,长跪不起。 你永远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到来。 …… 第九回 改朝换代 却说何进平安地逃回自宅,但是一颗悬着的心却始终没法放下。一路上,他都在反复咀嚼着潘隐给他使的那个眼色,试图从中挖掘出更多的信息。 他害怕自己判断错了,误解了潘隐的用意,而这样的误解无疑是致命的;他更加害怕自己判断对了——天子竟然对他下了杀招! 君要臣死——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吗? ……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何进定了定神,便赶紧调遣人手,一路去往皇宫内打探消息,另一路则召集心腹家臣们前来府上商量对策。 刚刚安排妥当,却只听得门外一阵喧哗,天子御前黄门侍郎竟然提剑径直闯入了内堂。 “天子诏曰,宣大将军何进火速进宫商议要事,钦此!” 这枚敕令,是灵帝留下的唯一一招后手,也是身负重托的蹇硕赌上性命的孤注一掷。 大将军这下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再次抗旨的话,黄门侍郎甚至当场就可以用尚方宝剑将他正法;但如果奉诏入宫的话,会不会也同样是踏上一条不归路呢? 生死关头,何进卑微地匍匐在地上,汗水浸透全身,活像一尊正在融化的蜡像。黄门侍郎催促他谢恩领旨,他竟一动也不敢动了。 …… 突然,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黄门侍郎倏地倒在了血泊中。 何进大惊,急忙抬头看去,只见潘隐正手持宝剑站在身前。 “大将军受惊了!天子业已驾崩,蹇硕勾连八大常侍假传圣旨,意图谋害大将军,卑职特来通报。”潘隐一字一句地说道。 哈哈哈,当初在禁军内部埋下的这枝眼线,关键时刻还真是有够给力! …… 不多久,大将军的亲信们陆续到齐——虎贲中郎将袁术(字公路)、司隶校尉袁绍(字本初)、典军校尉曹操(字孟德)……群英荟萃。 大将军笑了,他轻轻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幅金丝卷轴。 “出发吧各位,皇上宣我们进宫了!” …… 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大将军何进全副披挂,在五千御林军的簇拥之下径直踏入金銮殿,正式拥立大皇子刘辩继任大统,改年号为“光熹”,史称汉少帝。 此外,小皇子刘协被另封为陈留王,安置于永乐宫(而其庇护者董太后却在不久之后,被何后和何进设计鸩杀)。 是日,洛阳皇城一片鼓乐升腾,文武百官三跪九叩、“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 却说少帝登基典礼方毕,司隶校尉袁绍便自告奋勇,亲率一军前往后宫捉拿蹇硕等人。 话说这袁绍乃是出身名门的贵公子,其家族从司徒袁安开始,连续四代都有人位居“三公”之列(所谓“四世三公”),门生故吏更是遍布天下。袁绍继承了这笔宝贵的政治财富,深得官僚士大夫阶层的拥戴——虽然目前他还只是何进手下的一员幕僚,但其声望却大有超越何进之势,可谓前途无量。 …… 那一日,袁绍手执利剑,在内府横冲直撞,但逢白面无须者便当作宦官斩杀。 情急之下,蹇硕曾经的亲密战友——中常侍郭胜为求自保,竟然抢先杀害了蹇硕交于袁绍,希望借此向大将军献媚。原先蹇硕所统领的内府禁军也尽数归顺了大将军何进。 …… 洛阳城,大将军府。 “哈哈哈,大将军,”袁绍手提蹇硕人头前来复命,“如今蹇硕已亡,‘十常侍’极度失势,何不趁此机会,将这帮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呵呵,本初啊,”何进抚掌笑道,“我知你与已故的窦武将军乃是生死之交,一直恨不能将‘十常侍’千刀万剐……不过你放心,于公于私,我都不可能放过这帮阉党!” …… 洛阳,北皇城。 张让、赵忠等人得知大祸临头,慌忙奔往长乐宫,向何太后求救。 “太后……”八位老者纷纷伏于何太后脚边,“蹇硕图谋不轨,已被臣等所杀……不想大将军却听信谗言,欲诛尽臣等……臣等自知在劫难逃,情愿死于太后驾前!” …… 话说那何太后作为大将军的妹妹,理应是与大将军一个鼻孔出气。张让等人此时跑去抱她的大腿,多少有点慌不择路的感觉。 但实事求是地说,何太后、乃至整个何家,的确是欠了张让人情的—— 没有张让等人的大力运作,何后很难从一介宫女晋升为皇后;没有张让等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后根本无法毒害那么多皇子和嫔妃——尤其是在王美人被鸩死后,汉灵帝龙颜大怒,何后几遭废黜,又是张让等人百般劝阻,这才将事态平息下来。 …… 何太后的一生,是为谋上位不择手段的一生,是这个杀手有点冷的一生。然而这一次,何太后却动了恻隐之心,决定还张让一个人情。 “唉……你们先行退下吧,”何太后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来人,去传大将军进见!” …… 洛阳北皇城,长乐宫。 大将军何进正垂手肃立,聆听何太后的训话。 “兄长,你我本是寒门出身,若非张让等人一路善待,怎能坐享今日富贵?”何太后瞪了一眼何进,“如今先帝新亡,尸骨未寒,兄长便急于清洗旧臣,若此事传出去,世人岂不笑我何家忘恩负义?” “太后,这……” 何太后见何进语塞,便放柔了态度:“况今天子年幼,哀家暂且摄政,也的确离不开张让等人代步传令……兄长,你就看在哀家面上,高抬贵手吧。” “太后……” 何进虽然已经权倾朝野,但太后的懿旨他还是得掂量掂量,于是只得诺诺而退。 …… 北皇城,德阳门外。 何进刚一出宫,便被袁绍等幕僚围了起来。 “大将军,计议若何?” “唉……太后已明言,不许擅动‘十常侍’。” “啊啊……这却如何是好……” 此时,却见司隶校尉袁绍挺身而出: “大将军勿忧,下官自有妙计!” …… 第十回 醉翁之意 “哦?本初有何良策?” “回大将军,太后袒护‘十常侍’,无非碍于情面。但她只是不许大将军动手,没说不许别人动手……“袁绍突然放缓了语速,”大将军何不号令各地诸侯共同前来京城锄奸,届时由诸侯们出面请愿,太后便没理由阻拦了。” …… 呃,真是醉了啊。 这个,也能叫做计策么…… 自打黄巾起义之后,地方豪强如雨后春笋般崛起,其中虽不乏忠君护国之士,但更多的还是拥兵自重、野心勃勃的割据军阀。如今中央政府已然风雨飘摇,而袁绍为了铲除区区几个太监,竟欲邀请各路军马在皇城禁地舞刀弄枪,这不明摆着唯恐天下不乱吗? 一个一出生便顶着荣耀光环的名门之后、一个被世人寄予厚望的政坛明星,竟然只能提出一个如此大失水准的建议。大汉王朝的前景,一个字——堪忧,两个字——非常堪忧。 然而令人颇感意外的是,何进对于这个提案的第一反应竟然是: “此计大妙!” 虽然何进一向被世人认为是“无谋”之辈,但他毕竟是堂堂的一名汉廷顶级官员,不大可能傻到连外藩入京的危险都看不出来。那么,他口中所说的“妙”,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 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两个幕僚站了出来。 “大将军如今大权在握,对付区区几个宦官易如反掌,何必借助外力?”主簿陈琳语气坚决地反对道,“想那四方诸侯各怀鬼胎,若聚于皇城脚下,恐生祸乱!” “陈主簿之言是也,”典军校尉曹操也出面附议说,“中官之乱,元凶不过数人,只需交付一狱卒即可处置。至于召集外藩,不但劳师动众,而且动静实在太大,只怕会节外生枝啊。” …… 人生就像一场棋局,时不时地总会有人给你一些提点,就看你听还是不听。 然而,大将军似乎不打算领这个情。 话说何进本是屠户出身,对文人一向不大感冒,哪怕对方是被誉为“建安七子”之一的陈琳; 而至于曹操嘛,此人是宦官之后(其父曹嵩乃是宦官曹腾之养子),身份本来就很可疑,何况他还总是极力鼓吹对待宦官要抓大放小,不要赶尽杀绝——就凭这种表现,何进不把他交给廷尉严肃查办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又怎么可能听得进他的意见呢。 总之,陈琳和曹操的劝阻,非但没有让大将军回心转意,反而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不过,何进的固执己见,倒是再次说明他在这个问题上其实是很有自己想法的。 是啊,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 光熹元年(公元189年)七月的一天,前将军董卓突然接到圣旨,命他立刻领兵前往京城剿灭宦官。 话说董卓当年因讨伐黄巾不力而被贬至陇西地区,后又被遣往凉州镇压边章和韩遂的叛乱,在那里打了几场漂亮仗,于是重获重用。他在西凉地区经营多年,坐拥二十万大军,是当时最强大的地方实力派。 朝廷十分忌惮董卓的能量,曾先后任命他为少府和并州牧,表面上是升官,其实意在诱使他交出凉州军权。但董卓却见招拆招,几次推脱未果后,竟干脆带着他的西凉铁骑一起前往并州赴任——大军行至河东郡的时候,便接到了大将军让他进京的命令。 “此事实在蹊跷,”董卓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以大将军的实力,制服几个阉党简直轻而易举,为何非要动用西凉军这帮边防战士?” “难道大将军得了‘长官综合症’,想趁着新帝初登之际,秀一下自己权力?”董卓的大女婿牛辅揣测说。 “岳父大人,”董卓的二女婿兼军师——李儒进言道,“小婿以为,大将军可能另有所图……” “哦?”董卓转过脸来,“说来听听。” “岳父大人,目前情报有限,小婿一时也难做判断,只是单纯觉得背后必有阴谋。”李儒答道。 “那么眼下该当如何应对?”董卓问道。 “那就以不变应万变,按兵不动呗!”牛辅提议说。 “不妥,”李儒摇了摇头,“目前形势不明,我们贸然抗旨,只怕会授人以柄……不如……” “不如什么?”董卓追问道。 “不如来个‘仙人指路’——牛将军领西凉军主力原地驻守以防不测,岳父大人率小婿并三千精兵赶往洛阳,一探虚实。” “嗯……”董卓思考了一阵,“那就这么办吧。” …… 话说董卓一行出发后不久,便收到了两条消息: 一是荆州刺史丁原也在此次应征之列; 二是西园军副司马——张杨被何进派去并州招募军队。 那丁原虽然是地方诸侯,但很早便投靠了何进,他是上一任的并州刺史,对董卓并无善意,这次明显是被何进派来牵制董卓的;而张杨作为何进的心腹大将,竟然跑去董卓即将接管的属地搞军事渗透……这一连串的动作,看起来似乎并不只是为了诛杀宦官那么简单。 董卓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这次征召外兵入京的背后,究竟还包藏了多少祸心? 大将军,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 洛阳南皇宫,嘉德殿。 “十常侍”正在此召开紧急会议。 老实说,没有谁愿意参加这种会议,因为基本上都不会讨论什么好事。而且更加邪门的是,近段时间来,每次聚会后不久,“十常侍”内部便会有人遭遇不测——最近一次是蹇硕,再上一次是封谞,以至于堂堂的“十常侍”目前只剩下了八个人,真不知道下一个倒霉鬼又会是谁了。 不过这次再不聚议是不行了——根据可靠情报,东郡太守桥瑁已经到达洛阳城东一百里处的城皋重镇;前将军董卓驻扎在渑池,离洛阳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而荆州刺史丁原则干脆在洛阳城外的孟津县放起火来,说是要先给宦官们一些颜色看看。 形势万分危急。 …… 第十一回 青琐夕拜 “诸位,眼下该当如何?” 作为“十常侍”的首领,张让总是试图让自己保持一份最起码的镇定。但这一次,他的语速和语气完全出卖了他。 八个人面面相觑。 许久,段珪弱弱地发出声来:“当年封谞被收押之时,我曾从其私宅抢回一本《太平要术》,其中似乎有教授土遁水遁之术,不然咱们试试……” “试你个头啊,白痴!”张让恨不得立刻上前赏给段珪两个嘴巴,“死到临头尚有心说笑!” 郭胜接过话茬:“之前我帮何进杀了蹇硕,不如让我去趟将军府为大家求求情吧。” “你个老狐狸只是去为自己求情吧?”赵高冷笑一声,“听好了,咱们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单溜!” “住口!”郭胜也被激怒了,“当初要不是你和蹇硕怂恿我等暗算何进,我等怎会有今日之祸?”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 张让的话一向最为管用,现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诛杀何进!”张让恶狠狠地说。 “诛杀何进?我们已经试过很多次了。” “那就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 又是一个平静温柔的傍晚,后殿的香堂内格外安详。八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虔诚地跪伏在佛祖脚边,和煦的夕阳铺洒进来,袅袅的青烟四处弥漫。 “佛祖保佑!” 佛祖笑而不语。 …… 翌日,大将军突然接到太后懿旨,宣他进宫议事。 “哈哈,太后终于坐不住了!” 何进内心一阵激动,传令车驾备妥,即刻进宫。 “好戏这才刚刚开始吧……” 大将军得意地笑着。 …… 洛阳南皇宫,青琐门。 按汉官礼仪,每逢日暮时分,便有黄门侍郎在此向门而拜,称为“青琐拜”。公卿大臣朝见,亦由此禁门而入,至嘉徳殿议事。 …… “大将军何故入宫?”几名宫卫手持斧钺,将何进车驾拦下。 “奉太后懿旨,有要事相商。” 何进回头使了个眼色,一名从人便踱着碎步走上前来,将太后手谕递上。 “既是太后传唤,大将军请自速往。”宫卫们退往两边,给何进让出一条通道,“只是……其余人等不便入内。” “了解。” 大将军吩咐左右在门外静候,自己则昂首阔步径入宫内。 …… 洛阳城北,酒肆。 袁绍袁术两兄弟正与曹操把酒言欢,畅谈童年时一起干过的那些缺德事情。突然有部下匆匆来报说,大将军离了府邸往南皇宫方向去了。 “什么?!” 三人大惊失色。 “大将军这也太大意了吧!” “是啊,且不说这宣召是真是假,那禁宫之内毕竟是‘十常侍’的巢穴,这种时候只身前往,实在太危险了!” 三人越想越怕,慌忙联络上何进部将吴匡、张璋等人,又火速调集五百精兵,共同赶往南皇宫护驾。 …… 南皇宫内,中心偏西位置便是嘉徳殿。光彩熠熠的金顶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 何进大步流星跨入殿门,眼看将至政厅,却突然发现张让、段珪二人各执利刃,领着数十位刀斧手迎面而来! “何进!你个忘恩负义的屠沽小辈!” 大将军自知中计,也不搭话,而是赶紧转回甬道,往殿门方向奔去。 “当初若非我等在先帝跟前美言,你兄妹二人怎会有出头之日?如今你何家只手遮天,便要将我等赶尽杀绝,岂有此理!” 殿门不知何时被人锁闭了,大将军用肩膀猛撞了好几下,毫无效果。刀斧手渐渐逼近,分三路包围了过来。 “匹夫无能,却视我等内臣为浊流,那敢问这世间,清者又当是谁?!” 何进被逼退至墙角,正欲拔剑,才想起入宫之前已将佩剑卸去。他略微苦笑了一下,却仍旧一语不发。 …… 话说袁绍等人行至青琐门前,却被宫卫拦住去路。 “皇宫禁地,不得擅入!” 袁绍看了一眼停在宫门外的大将军车驾,正想上前争辩几句,却见一团血淋淋的包裹从空中直落而下,狠狠地向他扑了过来。袁绍赶紧闪避,那血球重重砸在地上,滚出很远。 再定睛一看,竟是一段云锦,束裹着大将军的头颅! 众人魂飞魄散! 这时,只见八大常侍的身影齐齐出现于高墙之上,为首一人从怀中取出诏书,悠然自得地念诵道: “何进谋反,业已伏诛。其余协从,一概不咎!” …… 不觉又是日暮时分,青琐门前,黄门侍郎纷纷聚来,稽首而拜,是为“青琐夕拜”。 天,渐渐落起了细雨。 …… “杀尽阉人!为大将军报仇!” 袁绍发出声嘶力竭的一声怒吼,打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将士们都被瞬间引爆了! 只见袁术一马当先,挥舞利剑带领手下冲击宫门。卫兵上前阻止,却被当场砍死数人,双方就地厮打起来。吴匡便趁乱在宫外放火,青琐门很快便被浓烟吞没。 张让等人见势不妙,赶紧向禁宫深处而逃。袁绍等人不久便杀入宫中,但凡遇到宦官,无论高矮长幼,尽皆砍死。长乐宫一带火光冲天,哀嚎不断,顿成人间地狱。 这场杀戮一直持续到子夜时分。赵忠、程旷、夏恽、郭胜、曹节、侯览等六大常侍陆续被诛,何进之弟何苗也死于乱军之中。“十常侍”中仅剩张让、段珪二人劫持了少帝和陈留王,从北宫门仓惶脱出。 袁绍等人得知天子被劫,连忙领军连夜追赶。张让、段珪见形势危急,只得弃了少帝和陈留王,加速奔命。二人逃至黄河渡口时,遭到河南中部掾——闵贡的强力拦截,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坠河自尽。 至此,呼风唤雨长达数十年的的“十常侍”全部殒命,而外戚何家也栋梁尽失,仅剩下何太后一人孤掌难鸣——一个世纪以来,宦官和外戚轮流把持朝政的权力游戏,就在这一场血雨腥风中永远地成为了历史。 素闻世事无常,瞬息万变,却不想沧桑陵谷,竟也只在一夜之间。 …… 第十二回 针锋相对 却说汉少帝和陈留王二人被丢弃在洛阳城外的北邙山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相互搀扶着,漫无目的地摸索在荆棘遍布的黑暗之中。 少帝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身为九五之尊,竟会被如此狠心置于荒郊野岭;而对于陈留王刘协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尝到被劫持的滋味——然而他此时还并不知道,自己漫长的人质生涯,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 无情惟洛水,日夜东流;寂寞北邙山,苦对西风。 …… 正当兄弟二人感到彷徨无助的时候,却只见无数萤火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犹如繁星点点,坠入尘世,一时绚烂无比。兄弟二人借着空灵的萤火之光,在茫茫山野中亦步亦趋,不觉已是五更时分。 黑夜很可怕是么,也许吧。但其实更可怕的是,穿过黑夜以后,却看不到天明的样子。 有时转念一想,如果这兄弟二人就此走失,流落民间,从此过着平凡但却安定的生活,是不是会更加幸福一些? …… 灰头土脸、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有气无力——当朝廷派来的搜救队发现少帝和陈留王时,二人大抵是这般光景。 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候军校尉鲍信、中军校尉袁绍等文武官员,携数百人马前来接驾。君臣相见,竟如同阔别数年,一时勾起多少伤心事,令人感慨万千。 究竟是谁让天子蒙尘?“十常侍”,何太后,何进,袁绍,还是眼前这帮姗姗来迟的朝廷重臣? 不管怎样还是先行回宫吧。国,不可一日无君。 好在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而少帝,早已在马背上打起了瞌睡。 …… 车驾走了不到数里,却见前方旌旗密布、尘土蔽日,一彪人马气势汹汹地挡住去路。 再仔细看那旌旗,褐底金边,正中央朱红色上书一个“董”字。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董卓这家伙擅自进军了! 众人正一片惊愕之间,却见董卓军中一员大将策马而出,厉声吼道: “天子何在?” 这一吼不要紧,少帝吓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惊魂未定中,只见一个相貌凶恶、彪悍异常的粗人向他逼近过来。少帝魂飞魄散,哪里还有胆子搭腔。 就在这时,身在一旁的陈留王应声而出:“来者何人?” “前将军董卓!”来将依旧是盛气凌人。 “哦,董卓是吗……不知爱卿是来保驾呢,还是来劫驾?” 陈留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四两拨千斤。董卓顿觉理亏,赶紧收起气焰,毕恭毕敬地答道: “微臣特来保驾。” “既来保驾,看见天子和本王,为何不拜?” 董卓彻底失了气势,只好老老实实下马跪拜。他本打算在落难天子跟前摆摆威风,没想到却被一旁的陈留王狠狠地呛了一下。 哈哈,这娃儿,有个性,我喜欢! 董卓心里这么想着。 …… 青闱朱邸翊皇宫,垂杨紫陌映几重;洛水桥边月如练,玉叶琼蕤百花中。 “不愧是洛阳城啊,登高而望之,真是美不胜收呢!” 董卓竟然看得有些陶醉了。 这时,突然有从人来报说,少帝已将年号改为“昭宁”,同时大赦天下。 董卓“嗯”了一声。 从人又近前两步,附耳低语道: “主公,据说宫里……不见了传国玉玺呢……” “哦?是么……” 话说那传国玉玺,乃是用大名鼎鼎的战国和氏璧精心雕琢而成,从秦代一路流传至今,一直被视作是天子权力的象征。它的遗失,是否也在昭示着汉王朝的没落呢? 董卓的内心深处,突然产生了一个极为强烈的想法。 …… 突然,一阵急促而又整齐的脚步声,搅乱了董卓的思绪。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那个,应该是袁绍的部队吧? 董卓不禁皱了皱眉头,再度陷入了沉思。 …… 大将军死后,司隶校尉袁绍作为接班人的热门人选,行情一路看涨,以至于坊间甚至出现了一种阴谋论,认为袁绍当初献计召诸侯前来洛阳,目的就是为了害死何进然后取而代之——虽然后续的事态演变证明这种论调有点高估袁绍的智商,但在当时看来,袁绍的上位的确是大势所趋、众望所归。 不过呢,董卓却不打算买他这个账。 西凉人,过惯了茹毛饮血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弱肉强食才是至高无上的法则——你有你的名望,我有我的野望,到最后就看谁的胳膊粗、拳头硬了。 然而此时的袁绍,手中掌握着皇城内最为精锐的西园八营禁军,理论编制在一万人左右,而他的胞弟——虎贲中郎将袁术也拥有一支接近两千人的虎贲军,再加上大量处于实际控制下的原大将军的嫡系部队……总之对于袁绍来说,想要摆平董卓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之事。 好消息是,目前袁绍那边似乎还不知道董卓军的底细; 坏消息是,他们很快就会知道。 …… 茫茫夜色下,一只孤独的西北狼默默守望在洛阳城头。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他的那群—— 同,伴。 …… 为了尽快扭转劣势,在军师李儒的建议之下,董卓很快便采取了两大反制之策: 一是即刻差遣流星马前往河东郡调令大将牛辅速率西凉大军前来增援; 二是在当前这段兵力的真空期内,通过施展障眼法来迷惑袁绍等人。具体的做法是——安排手头的三千士兵每天深夜偷偷溜出洛阳城去,待到第二天日出时分再大张旗鼓地开进城内,从而营造出西凉兵力源源不断的假象。 平心而论,董卓的这个伎俩其实风险非常之大,一旦被眼尖之人识破,后果便不堪设想。然而,偏偏就是在那种人心惶惶的混乱局势下,这份小聪明竟然产生了奇效。 一时间,整个皇城都弥漫着对董卓的恐惧。更加要命的是,这股恐惧的情绪竟然还传染给了袁绍。 …… 第十三回 废立大计 其实到目前为止,袁绍的形势都一片大好——之前便被视作大将军的接班候选人,而不久前又立下剿灭宦官和勤王护驾两件大功,如今只要再趁势翦除掉董卓势力的话,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掌权上位了。 可是,就在这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收官时刻,这位堂堂的豪门贵公子却突然——缩了。 …… 洛阳城,袁绍私宅。 “本初兄,”何进的老部下鲍信深夜登门造访,力劝袁绍先下手为强,“我观董卓此人飞扬跋扈、野心勃勃,日后必起祸乱。宜早除之!” “唔……话虽如此,怎奈朝廷新定,未可轻动啊……”袁绍摆出一脸的无奈。 啊呦,到底是要多么扯淡的人,才会说出这么扯淡的理由哇。 朝廷新定?只要那董卓一日还在,这朝廷能安定得下来么?再者说了,朝廷新定,恰恰是杀人立威的大好时机啊。对于袁绍来说,如果想要走上神坛,那个肥头大耳的董卓,不就是再好不过的祭品么? 这些道理,任谁都懂,袁绍就更没有理由不懂。那么,他迟迟不肯动手,就只能说明——他确实是害怕董卓了。 …… 那一天,董卓在洛阳城楼上笑得很疯狂。因为他看见了一支杀气腾腾的军队正踏着有力的步伐,风风火火地朝着城门方向逼近过来。为首的那员武将,名叫牛辅,不会错的。 …… 在这样的大形势下,大批何进的旧部已不再对袁绍抱有任何幻想,转而纷纷投靠了董卓。 而另外一边,被董卓的障眼法糊弄了数日之久的袁绍,在知道真相以后眼泪掉下来。然而一切为时已晚,军事实力的此消彼长,使得袁绍从而无力再与西凉军叫板,从而不得不默认了董卓势力的做大。 于是,就在短短的一夜之间,似乎整个洛阳城都已经归顺了董卓。 …… 一日正午,董卓在温明园内大宴文武百官。公卿们惧怕董卓威势,只得悉数到齐。 三巡酒后,董卓突然示意停下舞乐,随后便一脸严肃地向百官宣布说: “诸君,老夫欲废黜当今天子,改立陈留王为帝,诸君以为何如?”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这时,只见荆州刺史丁原掷杯掀桌而起,手指董卓厉声呵斥道: “大胆狂徒,竟敢妄议君王废立,该当何罪?” 董卓大笑一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主上怯懦无能,不足以安邦定国,陈留王聪天资聪颖、胆识过人,理应取而代之。老夫为社稷着想,仗义执言,有何不可?” “强词夺理,我看你分明图谋不轨!”丁原怒火中烧。 “哈哈哈哈,”董卓也站起身来,“丁大人忠君爱国,可为吾辈楷模!改日老夫一定携二十万西凉晚辈好好向您讨教!” “哼,想恐吓我么?”丁原毫不示弱,“不用改日,丁某这就回营恭候大驾!” …… 散席后。官员们三五成群,窸窸窣窣地各自交流着。 “哎呀呀,刚才的气氛还真是……话说这个董卓,究竟唱的是哪一出啊?” “哼,自光武帝以来,我朝便从未有过废帝之先例,那董卓匹夫才入京几日便敢提废立之事,简直是胆大包天!” “哎呀呀,不过有一点令人不解啊——陈留王明显比当今主上强势多了,董卓既欲专权,为何反倒要废弱立强呢?” “呸呸!这是做臣子的应当说的话么?还不掌嘴!” “依我看啊,所谓‘一朝君子一朝臣’,董卓他啊,是想重新洗牌呢……” “什么?重洗?那我的官位会不会被洗掉?” “呵呵呵,你觉得呢?” …… 不管怎么样,废黜国君毕竟是至为大逆不道之事,董卓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必须得做好大失民心、树敌四方的思想准备。 不过董卓可能暂时还考虑不了那么多,因为丁原的士兵已经站在城外搦战了——话说回来,丁原之所以敢于向董卓挑战,除了一腔热血之外,也并非完全没有底气。而丁原的底气,主要来自于他的义子——吕布。 吕布,字奉先,并州五原郡九原县人。其人身长丈余,腰及十围,体态雄壮,仪表堂堂,又弓马娴熟,武艺绝伦,享有“飞将军”之美誉。他不仅是丁原帐下第一猛将,更是整个东汉末年的第一猛将。 虽说自古以来都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吕布却是一个例外。吕布的强大武力可说是一个绝对的存在,简言之就是—— 天,下,无,敌。 千百年来,世人为曹操翻案者有之、揶揄刘备人品者有之、嘲讽诸葛智慧者有之、质疑关羽忠义者有之,唯独不见有人敢去颠覆吕布之武力——这,其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 凭借着吕布在战场上的活跃,丁原在与董卓的几次交锋中都出尽风头;然而军力上的绝对优势,还是令到董卓阵营可以从容周旋。双方一时陷入僵局之中。 …… 一日,一个胡子拉碴的将领突然来到董卓座前。 “主公,卑职此来,特求名马一匹。” 此人名唤李肃,乃是汉武帝时期名将李广的后代,现于董卓帐下任虎贲中郎将一职。 “哦?这倒是难得……”董卓笑了笑,“老夫手上名马甚多,不知李将军属意何者?” “主公,不是别个,正是那匹日行千里的‘汗血赤兔马’!” “什么?!” 话说那李肃所指的“赤兔马”,是董卓任西凉太守时期,由番邦进贡之宝物,长一丈、高八尺,浑身上下红如烈焰,竟无半根杂毛。此马速度惊人,足可日行千里;行军时登山涉水,则如履平地——乃是董卓最为钟爱的宝物之一。 “李肃,你好大的胆子!”董卓的脸色瞬间阴沉起来,“你可知这‘赤兔’宝马乃是老夫至爱?” “卑职自然了解,不过……”李肃凑至董卓近前,“主公欲取天下,何惜一马?” “哦?此话怎讲?” “主公,如此这般……” …… 第十四回 英雄亮剑 翌日,早朝时分。 大殿里面人声鼎沸,文武百官们全部都在议论着两件事情: 一是董卓突然在一夜之间便收编了丁原的全部兵马,军事实力达到顶峰; 二是吕布毫无征兆地转投去了董卓阵营,据说竟然还是提着丁原的人头前去报到的。 …… “勇而无谋、见利忘义……” 作为吕布多年的同乡旧友,李肃实在是对吕布的致命弱点再清楚不过了。 于是乎,一匹“赤兔马”,千两金元宝,便换得吕布变节、丁原殒命。自此,董卓已经彻底无人可挡。 夕阳蔼蔼,和风沐沐。董卓满脸惬意地斜倚在花梨麒麟椅上,微闭双目。 “主公欲取天下,何惜一马?” 回想起前日李肃的进言,悠然自得地笑了。 …… 吕布归顺董卓后,随即被封为骑都尉、中郎将、都亭侯,显贵非凡。不久之后,他又被董卓纳为了义子,进一步巩固了自身的权力和地位。从此以后,“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这八个字,便如同真理一般,被一代又一代人口耳相传下去。当然,同样流传下来的,还有另外一个经久不衰的荣誉称号—— “三,姓,家,奴。” 哪三姓?吕、丁还有董。 吕布,可真是一个令人纠结的汉子啊。 …… 昭宁元年(公元189年)八月,董卓以大雨连绵不绝为由,弹劾了负责礼仪和祭祀的司空——刘宏,自己则取而代之,从此便跻身三公之列,进入到了汉廷的最高决策层。如此一来,董卓便朝着他的废立大计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接下来,当然是要获取公卿大臣们的支持。实际上这一点董卓早就已经做到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丁原死后,朝堂上无人再敢反对董卓(至少不敢公然与之作对)。不过,为了进一步向官僚士大夫阶层示好,董卓还展现了出极大的政治智慧——他专门派出特使,公开吊祭在昔日“九月辛亥政变”中遇害的太傅陈蕃和大将军窦武二人,算是间接为长达二十余年的第二次“党锢之祸”做了平反,仅此一举,便使得士人阶层对于董卓之印象大为改观。 与此同时,董卓还软硬兼施,召回了当年被灵帝放逐的顶级名士——蔡邕,并三日内三迁其官,着力打造出自己礼贤下士的良好形象,希图籍此收集世人之众望。 最后,为了能够把事情做得更加漂亮些,董卓还需要获得一个重量级人物的明确表态。没错,他就是目前京城内仅次于董卓的实力派——袁绍。 …… 是日,董卓大开筵席,盛情邀请袁绍一聚。双方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就共同关心的话题深入交换了意见。结果当然是——谈崩了…… “袁将军,老夫方才之提议,未知尊意若何?” “司空大人心系社稷,袁某至为感怀,只是……当今圣上即位不过数月,并无失德之举,怎可随意废黜?” 袁绍虽然一早就在与董卓的暗战中失了先机,但袁氏集团毕竟家大业大,这盘棋还远没有输透,所以他断然没有跟董卓合作的道理。 “袁将军,如今世道凶险、时局动荡,天子平庸暗弱,只会纵容乱世——老夫这么做,也是希望能除旧布新,早日重振朝纲啊!” 董卓说完端起酒杯,遥祝了一下庙堂方向,然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 袁绍自小便常听父亲说,当一场争辩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结束它。 “袁某位卑言轻,实在不敢妄议朝政。此等国家大事,司空大人还是去与太傅大人商议方才妥当。” 真是绝妙的托辞啊。袁绍纵然威望再高,但从身份上来说毕竟只是个司隶校尉,的确不太适合参与如此重大的决策,这招金蝉脱壳用得极好。 还有,这个所谓的“太傅”,其实就是袁绍的叔父袁隗。虽然董卓现今在朝堂上呼云唤雨,但只论官阶的话,太傅被称为“上公”,地位比三公还高,自然压过董卓一头——袁绍这时把袁隗的名字报出来,其中多少带了些嘲讽董卓的味道。 …… 呵呵呵,敬酒不吃! 董卓冷笑一声,一个激灵倏地站起身来,紧紧按住腰际上的宝剑,厉声喝道:“天下事自有老夫做主,谁敢不从,可先问我手中利剑!” 董卓这句话正好戳在袁绍痛处——当初袁某若是早些亮剑,哪里还能有你董卓今天? 想到这里,袁绍竟失了之前的冷静,他也仗剑而起,针锋相对道:“哼,司空大人固有利剑,然袁某之剑,却也未尝不利!” 撂下这句狠话后,袁绍就立刻—— 跑路了。 是的,袁绍就是这么一条耿直的汉子,他拔出宝剑之后,并没有接着跟董卓互掐起来,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夺门而出,然后马不停蹄连夜奔往冀州方向去了。 …… 其实这一切也并不难理解。此时的袁绍,根本不具备和董卓直接对抗的实力,以他的作风,绝对不会去做任何以卵击石的事情。 面对着日益恶化的政治形势,或许袁绍早就开始盘算着应该如何逃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了。而这次与董卓的正面冲突,倒还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契机。 何况,临走之前,他还顺便逞了把大英雄——看我袁绍,敢在大庭广众下,剑指董卓! 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 冀州,袁绍居所。 镂空的雕花窗棂外,密密匝匝的紫色藤萝爬满木架,如同一串串光洁圆润的珠玑,织幕成帘。 为防董卓加害,袁绍这段日子深居简出,未发觉这方寸之间,竟还有美景如斯。 晌午时分,忽然两骑黄衣使者翩翩而来,传天子旨意,拜袁绍为渤海太守。 袁绍双膝跪地,长拜不起。两位使者递过诏书和印绶,又叮嘱几句,便绝尘而去。 使者已远,袁绍站起身来,一面扬手荡去衣袖上的尘土,一面心里不住地咒骂着: “董卓老贼,我与你势不两立!” …… 第十五回 识时务者 话说董卓的这一招,的确是有够损的。 这董卓借天子之名给袁绍封官,一方面是对袁绍的一种“以德报怨”,可以向天下展现出自己的宽宏大量;另一方面也是让袁绍被迫接受自己的“招安”,使其此前做出的“仗义离京”之举完全失去了煽动效果。 此外,这渤海郡乃是冀州辖内的一个弹丸之地,周围军阀林立,完全是被四面包夹之势。董卓把袁绍放到渤海,同时还密令冀州牧韩馥对其实施严密监视,这分明就是不让袁绍有好日子过嘛。 …… 洛阳城,司空府。 “哇哇!今儿个是怎么啦?门口都被车马堵满了呢!”一位取水小僮拎着两只木桶从府邸正门口经过,无意间往外瞥了一眼,随即便不由自主地大声嚷嚷起来。 “哎呀,你瞎吵吵什么!”一位同伴从前庭回廊内迎了过来,“还不是因为……太傅大人来了么……” “啊!太傅大人……”小僮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他怎么……怎么会屈尊……来我们府上?” “哈哈,你不懂了吧?”同伴洋洋得意地说,“太傅他啊,这是有求于我们主子呢——算不得屈尊。如今我们主子可是这洛阳城内第一大红人,我看呐,非得是天子御驾光临,才能称得上‘屈尊’哩。” “好呀好呀!”小僮听完,竟兴奋地跳了起来,“哪天若是天子来了,我一定求他……指个漂亮的宫女姐姐给我!” “呸,净没个正经……”同伴一撇嘴巴,“赶紧干活儿去吧!” …… 司空府,议事堂。 董卓与袁隗之间的谈话也渐渐接近了尾声。 “呵呵呵……说起来,不知本初贤侄最近在渤海可好?老夫倒是一直惦记着他呢。”董卓这一句寒暄看似问候,实则话中有话。 “哦哦……劣侄昔日多有冒犯,司空大人不但不予追究,反而加之为郡守……如此恩德,袁某在此,代劣侄谢过了。”袁隗力保袁绍,实际也就是在力保袁氏集团的未来。 “哎~~太傅大人言重了,”董卓笑道,“本初贤侄年轻有为,血气方刚,老夫甚为欣赏,又怎会因一时误会而耿耿于怀呢?” “啊,有司空大人这句话,袁某便放心了……司空大人睿智过人、虚怀若谷,今后我们袁家也要靠大人多多关照才是。”袁隗这次算是彻底放下了身段。 “哈哈!岂敢岂敢……“董卓满脸得意地摆了摆手,很快却又将表情收住,”倒是老夫……需要太傅大人鼎力相助呢!” “唔……司空大人若是指那件事的话……”袁隗主动交出了自己的筹码,“袁某绝无异议。” “哈哈哈哈,极好极好!”董卓开怀大笑,“太傅大人果然是通情达理、睿智过人,老夫佩服佩服!” “呃,司空大人见笑了……“袁隗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只是不想再做片刻逗留,”如此,袁某便先行告退了。” “好!来人,恭送太傅大人回府!” …… 就这样,在董卓的软硬兼施之下,太傅袁隗出于家族利益的考虑,不得不在废黜少帝的问题上作出了巨大让步。 司空大人的功力深厚,由此可见一斑。 太傅袁隗的默许,使得朝中所有反对废帝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照理说,此时董卓应当尽快把少帝撵下龙椅,以防夜长梦多。可是他并没有着急,而是不紧不慢地做了一件令人叫绝的事情。 …… 洛阳北皇城,长乐宫。 一个细目厚唇的文官突然提着宝剑闯入宫内。 “大胆李儒!”何太后远远望见来人,心中惊恐万分,却只能故作镇定地呵斥道,“你是何等身份,竟敢擅闯哀家禁闱,该当何罪!” “太后,”李儒似笑非笑地答道,“微臣特来请安。” “哼!董卓逆贼,欺君罔上,你这走狗,为虎作伥……你们,日后必遭天谴!”何太后手指李儒,厉声骂道。 “哈哈哈哈!”李儒放声大笑,“太后,说到天谴……您难道忘了董后之事么?” “你……”何太后表情突然间凝固了起来。 “昔日你们何家为了争权夺利,鸩杀董后,早已种下孽缘……”李儒冷冷地说道,“司空大人身为董后族人,如今替她报仇雪恨,实乃天经地义之举!” “你们……你们究竟想要怎样?”何太后彻底失了气势。 “太后英明!”李儒拱手道,“司空大人宅心仁厚,他特地托微臣前来传话说,倘若太后您愿意亲自下诏废黜当今圣上,他便放您母子二人一条生路……” 什,什么?! 原来……是董卓他怕直接动手会遭人非议,所以便让哀家出面来主持废立之事,以堵悠悠众口么…… “那……哀家若是不答应呢?”何太后显然不甘心受此大辱。 “哼哼,太后若是不允,“李儒一甩胳膊,将手中的长剑掷于何太后脚下,”便请您笑纳此物!” “混……混账!“何太后突然瞪大了双眼,抓狂一般地挥舞着双袖,将案几上的一樽琉璃盏打落地面,击得粉碎,”你们……你们一定会有报应的!” …… 昭宁元年(公元189年)九月,在瑟瑟的秋风所带来的一片萧条气氛中,汉少帝刘辩被自己的亲生母亲何太后下诏废黜,在位仅不到半年时间。何太后和废帝母子俩随后被董卓软禁于永安宫,而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无尽的黑暗。 与此同时,陈留王刘协继任大统,改年号为“永汉”(次年又改为“初平”),史称汉献帝。 董卓是此次政权更迭的始作俑者,自然也就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他先是自封为太尉,理顺了自身官职与实权之间的关系,紧接着他又恢复了被弃置已久的相国一职,并自任之。如此这般,董卓名义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上则是惟我独尊——至于汉献帝嘛,他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小孩子,大人的事情,不许插嘴! …… 第十六回 借刀杀人 平心而论,此时的天下,上至帝王公卿,下至黎民百姓,除了畏惧董卓之外,也还是对这位权臣抱有种种希望的。 多少年来,宦官和外戚之争,使得朝纲崩坏、民不聊生,而董卓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自然也就带给了世人许多想象的空间——毕竟,历史上也曾出现过伊尹、霍光等通过除旧布新的方式造福社稷的成功案例,谁又能够断言,董卓不会是下一个千古名相呢? …… 然而令人深感遗憾的是,就在大家都对董卓的表现翘首以盼的时候,董卓却突然——丧失了。对,彻彻底底地丧失了。 在个人权力达到顶峰之后,董卓的自我膨胀也发展到了极致。他开始放纵自己,卧龙床、宿宫女,做尽了荒淫无道之事;他将文武百官视为草芥,稍不顺眼便大开杀戒,做尽了冷血暴戾之事;他的军队每每以讨乱为由,四处烧杀抢掠,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 董卓,在肆意挥霍掉世人对他的满心期待后,还在继续挥霍着世人对他的最后一丝丝忍耐。 贺者在门,吊者在庐。董卓的灭亡已成定局,而唯一的悬念就是,他将在何时,以何种形式,迎来他的末日。 …… 洛阳,司徒府。 司徒王允独坐揽秀阁内,与夜幕对饮。 月影黯淡,重云蔽目,苍穹失色。王允触景生情,突然想起这段时间来朝中的种种变故,不由得长叹一声: “不想堂堂大汉天下,竟有今日……” 言未毕,泪已垂。 正惆怅间,门僮匆匆来报说,骁骑校尉曹操突然来访。 “曹操?”司徒王允颇为惊讶,“这么晚了,他来做甚?” …… “哈哈哈,”曹操一见到王允便拱手致敬,“曹某知今日乃司徒大人贵诞,特来献礼!” “哦哦……老朽先谢过了,”王允回了个揖,“只是不知孟德有何见赐?” “司徒大人……”曹操眼神中露出一丝诡邪,“今日如此喜庆,曹某便送董卓人头一具,为大人祝寿,如何?” “什么!?”王允大惊。 “曹孟德,你好大的胆子!”王允迅速调整回状态,“老朽素闻,当初袁绍离京后你便投靠了董相国,据说相国也待你甚厚——如今你却要谋害与他,到底是何居心!” “哈哈,司徒大人原来不知……曹某屈身董贼,实为取得其信任,以便行刺。” “行刺?” “对!董贼大逆不道、恶贯满盈,曹某欲除之久矣……”曹操眯了眯眼睛,“只是如今他独揽军政大权,正面与之冲突绝无胜算——只能设法暗杀之。” “原来如此……”王允捋了捋胡子,接着说道,“孟德既要行刺,只去便是,何必来知会老朽,你就不怕老朽告发你么?” “哈哈哈,”曹操仰首笑道,“曹某以为,司徒大人非但不会出卖曹某,而且还要拔刀相助哩!” “拔刀相助?” “嗯,是呢,”曹操点点头,“听闻司徒府上有一神器名曰‘七星宝刀’,曹某恳请借来一用,以便行刺董贼。” 呼……曹操这家伙,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 “孟德啊,”王允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自己便是带兵之人,刀剑应该不缺,即使缺,也应去找熟识的军官去讨——怎么会错来老朽这里?” “司徒大人,”曹操狡黠一笑,“曹某虽是替天行道,但那董贼毕竟是朝廷命官,倘若行刺成功,曹某却反被治罪,岂不是英雄流血又流泪哇?” “哦,”王允恍然大悟,“所以你便要带上老朽的宝刀前去行刺,以便事后让老朽出面为你背书是么?” “司徒大人英明!”曹操扬了扬眉毛。 “哼!想得倒美!”王允一甩袖子,“孟德你自己作死,别把老夫也拖下水去!” “哈哈哈,司徒大人您可要三思呢,”曹操面不改色,“董贼不死,曹某照样升官发财,但司徒大人只怕就命苦喽……” “嗯?此话怎讲?” “司徒大人,还用得着曹某明言么?”曹操凑近王允,“董贼独断专行、只手遮天,已将大人您的权力完全架空……更要命的是,此人残暴冷血、爱好激情杀人,大人您身居高位,目标明显,难道就不怕……明年的今日……” “住口!”王允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曹操说的一点儿也没错。自打董卓掌权的那一刻起,王允每天都生活在愤怒、茫然和恐惧之中,但却还要时刻保持微笑、恭敬和从容——那种感觉,绝对会让人发疯。 …… “孟德,这次行动,你可有把握?”王允关切地问道。 “司徒大人放心,曹某已被董贼视为心腹,可随意出入相府,只需寻得有利时机,取董贼狗命不过是举手之劳。”曹操伸出右臂,将手掌来回翻了两下。 “那你这一计划,可还有人知晓?”王允再问。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曹操一字一顿。 “好!”王允一个激灵,奋袂而起,“来人!速去取我‘七星宝刀’!” …… 相国府,水阁外回廊。 杏檐转午,清漏涔涔。 “孟德,你怎么到了大中午才来参拜?义父大人都已经睡下了……” “哦,抱歉了吕将军,曹某老马羸弱,愈发走不得路,因此耽误了些时日。” “这样啊……相府近日倒是收了几批西凉宝马,不然待义父大人醒了,你便向他求一匹去吧。” “呃……如此甚好!不过吕将军可否先去为我物色一匹,好让曹某一会儿有的放矢。” “嗯好,那我这就去马厩那里看看,义父大人正在阁内小憩,你自行前往便是——可别惊动了他休息!” “好,那就有劳吕将军了!” …… 水阁内。 朱红色的龙纹紫檀塌旁,袅袅轻烟正从一盏小巧而精致的紫金沉香炉中缓缓升起。 “哼哼!这老贼,真是命里该绝了!” 看到董卓在白玉榻上睡得如死猪一般,曹操心中激动不已。 …… 第十七回 宁我负人 暗香扣帘,氤氲抱阁,万物俱籁。曹操蹑手蹑脚、如履薄冰地贴近董卓榻边,一面缓缓将手伸向自己的腰间…… 倏! 一道犀利的寒光,从榻旁壁镜内猛然射出,瞬间将董卓刺醒。董卓触电一般地坐起身来,赫然发现曹操正站在床头咫尺之地,举刀相向! “孟德!你做什么?!” 刺杀行动就这么迅速地夭折了——曹操顿时陷入了巨大危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只见曹操从容跪地,双手将七星宝刀高高捧起,口中念念有词道: “恩相恕罪,属下近日收得宝刀一口,特携来相献,不想惊扰到恩相……” “哦,宝刀是么?拿来我看……”那七星宝刀果然名不虚传,董卓的注意力竟被瞬间转移至此物之上,“嗯嗯,七宝荟萃,雍容无比,果然是柄好刀——孟德真是有心了啊。” “多谢恩相赏识!”曹操用尽全身气力保持着镇定。 “孟德,你来看看这匹‘黑麒麟’是否合意?”曹操循声望去,却是吕布牵着一匹黑亮的骏马,站在水阁门外。 来得好! “恩相,”曹操赶紧转开话题,“属下因劣骑年迈不堪,耽误了些时辰,刚才还跟吕将军商量着,准备向您讨匹良马呢……” “哦呵呵,这等小事……”董卓笑道,“最近西域进贡良马甚多,孟德自取便是。” “多谢恩相!”曹操抱拳再拜,“那属下先去试乘一番。” “嗯,去吧。” 呼……就是现在! 趁着董卓一时失了心智,曹操一跃上马,狠命地挥出几鞭,便从相府一路冲出洛阳东门,迅速消失在了扬尘之中。 …… 相府,碧云斋内。 董卓浑身惬意地斜靠在金漆百兽雕花椅上,借着日光,对着七星宝刀柄身之上的鸽红碧玺端详了许久,随后又拿过刀鞘仔细研究起来。 突然间,一个念头儿从他的脑中一闪而过: 曹操方才,莫非是打算行刺么? …… “可恶!快去给老夫全力追捕!” …… 司隶,成皋县附近。 夕阳西下,枯藤老树昏鸦。 一位头系葛巾、相貌白净的褐袍书生正垂头丧气地瘫坐在一棵大槐树下,离他不远处的池塘边上,一个细目长须的白面男子正在使劲搓洗着身上的斑斑血迹。 “曹操!你前日落在我手,本已经是死人一个……可恨我误以为你满腔忠义,所以才将你擒了又放,还弃了官随你亡命至此——如今才知,你竟是如此狼心狗肺之徒!”褐袍书生一边说着,一边捶胸顿足起来。 “陈宫兄弟,你的救命之恩,曹某没齿不忘,”白面男子一边接着池水,一面扭头回话道,“只是曹某行刺董贼,实属仗义之举,怎么还反倒落得个‘狼心狗肺’呢?” “哼!你还想狡辩么?”陈宫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那吕恩公与你情同叔侄,他见你落难至此,好意留宿我俩,可你却因一时误会,将他全家杀光——你可真够狠毒啊!” “陈宫兄弟,曹某是朝廷要犯,不得不处处提防,”曹操申辩道,“适才叔父他外出讨酒迟迟不归,家中男丁又在后堂内磨刀霍霍,叫我怎能不起疑心?” “唉,就为了你那点疑心,我俩误杀他一家八口,已经铸成大错……”陈宫的语气中充满着懊恼,“可后来我们逃亡途中遇见恩公打酒归来,为何你连他也不放过?” “放过?难道放他回去见家人死绝,然后去县里喊官兵抓捕我俩么?”曹操突然正色而起,“陈宫兄弟,你还记得前日在中牟大牢里,我曾说过要回乡兴兵讨董么?大事未竟之前,我不能死!” “所以你便要无辜之人一路垫背?” “哼哼,”曹操冷笑一声,“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 陈宫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 清晰的月光,映照出清晰的黑夜。 成皋县东,馆驿客房内,面对着鼾声如雷的曹操,陈宫的内心纠结万分。 “此人心狠手辣,久后必为大患,不如尽早除之。” 想到这里,陈宫拔出长剑,就要刺向曹操脖颈。可手方扬起,他却又转念到——趁人不备,害人性命,自己不也成了无义之人? 唉,乱世出此奸雄,莫非天意…… 陈宫仰望着皎洁的明月,长叹一声。 罢了…… 曹孟德,今天就再留你一条性命。倘若日后你胆敢祸害天下,我陈宫一定新帐旧帐,加倍奉还! …… 寂夜之下的洛水河面,微光粼粼。一骑孤独的倒影在水中缓缓划过,渐行渐远。 …… 洛阳,司徒府。 王允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多少个晚上没有合眼了。 其实自打那一夜送走了曹操之后,王允便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他曾一度十分后怕,不应该如此轻易就与曹操达成协议——那曹操毕竟是董卓手下,万一是董卓特意安排过来试探自己的,那么那天晚上交出“七星宝刀”,无疑就等于是给自己宣判了死刑。 尽管后来的事态发展,让王允打消了这方面的顾虑,然而眼下的这一番情势,却似乎也并没有好到哪里——曹操将“七星宝刀”拱手献给了董卓,还走得如此从容,让天下苍生不得不怀疑这货以前是不是做过快递员,同时也不得不暗暗地为王司徒的命运捏了一把汗。 虽然从目前情况来看,董卓似乎仍然是把精力集中在追捕曹操上,可是一旦有一天他、或是有人提醒他改变思路,转而从凶器上开始调查,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七星宝刀”终究不是一般的物件——想当初曹操不就是慕名而来的么?话说以董卓的能量,若是想要打探出它的身世,又有何难呢? 还是说,其实董卓心里早就有数了,只是暂时还不想打草惊蛇,就等抓了曹操、拼好证据链后再来兴师问罪? 王允活了五十多岁,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 第十八回 隆冬将尽 “急报!急报!” 传令气喘吁吁地闯入司徒府,带来了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关东的十八镇诸侯组成了反董联军,现已向洛阳进发! 原来,曹操行刺失败后一路逃奔至兖州陈留,在那里,他得到了父亲曹嵩和乡绅卫弘的资助,开始招募义兵,俟机举事;同时,他还向全国各地发出檄文,号召各路诸侯组成反董联盟,共讨逆贼。 天下对董卓积怨已久,曹操的义旗一举,各镇诸侯纷纷响应,云集而来的英雄共计十八路,俱是当世之英杰。大家群情激奋、斗志昂扬,发誓要诛灭董卓,匡扶汉室。诸侯们推举袁绍为盟主,正浩浩荡荡地向洛阳杀奔而来…… 听到这里,王允再也掩饰不住内心激动,一个骨碌从床上奋然而起—— 什么……原来是一场梦啊…… …… 兖州,陈留。 腊月时节,霜枝玉蕊琼花。 这段日子以来,曹操每天都会穿着厚实的棉裘,倒背双手站在银装素裹的清景之中,一动不动地眺望着天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 与此同时—— 青州,北海郡。 太守孔融帐下谋士王修: “主公请三思。主公乃堂堂孔圣人之后,怎可屈尊去跟曹操这种逃犯合作?素闻曹操此人心狠手辣,听说他逃难之时,就曾将他叔父全家灭门。如今他为求自保,便四处假传圣旨,拉各路诸侯下水,实在居心叵测——主公不可不防啊。” “嗯……” …… 幽州,北平郡。 太守公孙瓒帐下谋士关靖: “主公请三思。那董卓虽然恶名远扬,但毕竟还是当朝国相,我等以下犯上,殊为不妥;况且此人主要在京畿一带为祸,并未侵犯到主公利益,主公又何苦去蹚这趟浑水呢?” “嗯……” …… 徐州,郯县。 刺史陶谦帐下谋士陈珪: “主公请三思,董卓本就坐拥二十多万虎狼之师,入京后又收编了丁原势力和皇城的西园军,加上天下无双的吕布,实力已经登峰造极。主公以区区徐州之众与之抗衡,岂非以卵击石?” “嗯……” …… 豫州,谯县。 刺史孔伷帐下谋士许靖: “主公,陈留的曹操似乎向各州郡发出了一份檄文,但是……” 孔伷:“怎么了?” “给我们的那份……被传令弄丢了……” “哦,想必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丢就丢罢。” …… 兖州,陈留。 又是一轮日升日落过去,不知那翩然归来的云雀,可曾从晚霞深处带回远方的佳音? …… “大人,先进屋歇息吧,别冻坏了身子。” “嗯,不碍事,我再待一会儿便回。” “大人你看,那枝腊梅儿开得真艳!” “嗯,这叫‘晚风吹落晴天雪,春色已向梅梢驻。’” “咯咯咯……” …… 隆冬将尽,春归不远。 …… 冀州,邺城。 刺史韩馥帐下谋士刘子惠: “主公……” “好了,不必多言,我不去响应曹操便是。”韩馥懒洋洋地插了句嘴。 “非也,卑职只是想提醒主公,未雨绸缪。” “哦,此话怎讲?”韩馥突然间提起了精神。 “董卓倒行逆施,早晚引火自焚……”刘子惠一面说一面,慢慢踱着步子,“主公试想,届时天下又会是谁主沉浮?” “你是说……抢占先机?可眼下各路诸侯都在观望,我们贸然出头,风险极大啊!” “固然不宜轻举妄动,不过呢……”刘子惠扬了扬眉毛,“我们可比其他诸侯多一枚棋子呢。” “棋子?” “嗯。”刘子惠走到韩馥近前,附耳私语了几句。 “好!就照你说的办。”韩馥的脸上,笑逐颜开。 …… 渤海郡,南皮城,政厅。 袁绍收到曹操的讨董檄文后,兴奋异常。 这段时间来,袁绍忍气吞声蛰伏在渤海,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东山再起。而曹操此时义旗高举,正好给了他一个绝佳的复出机会。 不过,眼下有一个问题相当棘手。 袁绍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窗外——自他上任的第一天起,冀州刺史韩馥便根据董卓的指示,派出重兵对他实施半软禁。如今自己一举一动都被严密监视,怎样才能与曹操顺利会合呢? 就在这时,从人急匆匆地叩门而入,一见到袁绍便语无伦次地嚷嚷道:“主公,刺史大人的兵……兵消失……全都撤走了!” “此话当真?” 袁绍一跃而起,几个箭步冲出府门,四处张望了许久。 果然撤围了! 这究竟是…… 袁绍的脑子里,迅速枚举着各种可能性。 “明白了!”袁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哼哼,韩馥这只老狐狸,心机很重嘛……不过,我袁绍可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咱们就走着瞧吧! “来人!速传我令,三军即刻整装,明日兵发陈留,会师曹操!” “遵命!” …… 袁绍的强势加盟,让已经奄奄一息的反董联盟计划瞬间获得了重大转机。 首先,袁绍公开举起反董大旗,使得很多原先在反董问题上积极性不是很强的诸侯们不得不认真考虑自己的立场——毕竟,董卓再这样胡作非为下去,灭亡是迟早的事,而目前来看,最有可能战胜董卓的就是袁绍。于是乎,对于诸侯们来说,是继续放任董卓,还是提前投资袁绍,必须尽快表明态度; 其次,袁绍是袁家势力的代表,他一旦起兵,同族的袁术、袁遗等兄弟必然会陆续响应,其军事规模不容小觑——虽然还不至于能够全面抗衡董卓,但在局部作战中还是具备一较高下的实力。这也正是袁绍敢于出头的底气所在; 再次,袁绍的名望,可以很好地弥补曹操在身份地位和号召力上的缺陷,使得有意反董的诸侯们可以消除许多不必要的顾虑,放心且体面地前来会盟。 于是接下来的故事就顺理成章了——袁绍与曹操会盟后,俩人又共同发布了第二次檄文,结果引得各路英杰纷至沓来。 …… 第十九回 反董联盟 冀州,邺城。 “子惠先生真乃高人也!”韩馥兴奋地拍了拍刘子惠的肩膀,“先松绑袁绍,吸引群雄跟风,我方随后再相机而动……妙极妙极!” “哈哈,主公过誉了,”刘子惠拱手称谢,“如今形势已明,主公应尽快跟进。冀州与他州相比,只强不弱,日后建功立勋,也必在他州之上。” “没错,是时候该我们大冀州登场亮相了。大家出发!” …… 汉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正月,汉土各镇共计十八路诸侯在兖州陈留郡的酸枣(今河南省延津县附近)聚义,他们分别是: 第一镇,后将军、南阳太守袁术; 第二镇,冀州刺史韩馥; 第三镇,豫州刺史孔伷; 第四镇,兖州刺史刘岱; 第五镇,河内太守王匡; 第六镇,陈留太守张邈; 第七镇,东郡太守乔瑁; 第八镇,山阳太守袁遗; 第九镇,济北相鲍信; 第十镇,北海太守孔融; 第十一镇,广陵太守张超; 第十二镇,徐州刺史陶谦; 第十三镇,西凉太守马腾; 第十四镇,北平太守公孙瓒; 第十五镇,上党太守张杨; 第十六镇,乌程侯、长沙太守孙坚; 第十七镇,祁乡侯、渤海太守袁绍; 第十八镇,曹操。 至此,反董联盟正式成立,史称“酸枣会盟”。袁绍被推举为盟主,而其胞弟袁术则负责总督各路粮草。同时,由于参会诸侯们绝大多数都来自虎牢关以东地区,因此反董卓联军亦被世人称为“关东联军”。 值得一提的是,久违了的刘备、关羽和张飞三兄弟,此番也以北平太守公孙瓒的客将身份加入了联盟。三位草根英雄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终于再度迎来了一次大展拳脚的机会。 …… 啰嗦得也够多的了,三军将士早已摩拳擦掌,那么便赶紧朝着董卓的藏身之处——洛阳进发吧! 挡在关东联军面前的第一个障碍,名曰汜水关。它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乃是关东联军进攻洛阳的必经之地,目前由董卓军的猛将——华雄把守。 相应地,关东联军派出了被誉为“江东之虎”的孙坚(字文台)作为先锋,希望这位“勇挚刚毅”的天下名将,能够帮助联军取得一场畅快的开门红。 然而,令人感到十分无语的是,关东诸侯之一的济北相——鲍信为了争夺头功,竟然暗中派遣其弟鲍忠抢在孙坚之前急袭汜水关,结果是三千人马有去无回,鲍忠也做了华雄的刀下鬼——第一功没有抢到手,倒是把第一猪队友的位子给坐实了,怎么说呢,也算是不虚此行吧。 …… 汜水关上,华雄正双手叉腰,气定神闲地俯视着关东联军的阵地。洛阳方面刚刚派人送来敕令,提拔华雄为都督,这使得他心情大好。 不过,关东联军的实力难道就只有如此么? 想到这里,华雄脸上的笑容开始有所收敛。 …… 果然,接下来出场的孙坚军就明显不那么容易对付了。 “江东之虎”带领着手下四大骁将——程普、黄盖、韩当、祖茂等人杀奔汜水关,轻松击溃前来迎击的五千守军,并阵斩华雄帐下第一副将——胡轸,一路势如破竹。 华雄见孙坚勇猛过人,只得命令全军暂且退回关内以避其锋芒。孙坚见一时难以攻下,也便勒兵回营,一面休整人马,一面策划下一波攻势。 …… “孙坚,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啊!” 想着想着,袁术竟再也无法入眠了。 等,一,下! 这个时候睡不着的人不应该是华雄么——怎么会是袁术? 这到底是在闹哪样? …… 这时,帐帘卷起,一位高颧细须的文官步入帐内。 “主公,深夜召唤卑职,必有要事?” “杨弘啊,来得正好,”袁术慢慢从床榻坐起身来,“你觉得孙坚这人怎样?” “孙坚?此人之前在荆州一带为非作歹,先后杀害荆州刺史王睿和南阳太守张咨,以致引发众怒。如今他为求庇护而投靠主公,不但将抢来的南阳郡拱手奉上,还随我等一道参加会盟,此番身为讨董先锋,表现倒是可圈可点呢。” “嗯……”袁术略微点了点头,继续追问道,“那你觉得这次联盟讨董,胜算几何?” “胜算?卑职以为,各路诸侯俱为逐利而来,心思迥异,只怕会像昔日五国伐秦一样,虎头蛇尾啊……”杨弘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哈哈,你方才说诸侯们各为逐利,那么倘若伐董失败,利又从何而来?” 袁术的目光,尖锐里隐藏着一抹难以言说的诡异。 “恕卑职斗胆,届时只怕联盟内部会——” 优,胜,劣,汰。 …… “说得好!”袁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所以回到我的第一个问题——你觉得孙坚这人怎样?” 杨弘一拍脑袋: “卑职愚钝!孙坚的正确用法,应当是日后为主公横扫群雄,而不是现在去跟董卓军做无谓消耗!” “正是如此,”袁术微微颔首,“不过,家兄袁绍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一早便拜孙坚为先锋,实在是居心叵测啊。” “这也难怪……盟主虽是家族长子,但毕竟是偏室庶出,比不得主公血脉纯正;再者主公近日又喜得天下第一南阳郡,中原诸侯莫敢争锋——想必盟主心里也正惴惴不安吧。” “唔,家兄目前实力有限,所谓‘盟主’也不过是个虚衔,不足为虑,只是……”袁术皱了皱眉头,“这个孙文台太不让人省心,家兄让他去做炮灰,他还真就火力全开,丝毫不知道保存实力,这却如何是好?” “主公勿忧,”杨弘拱手作揖道,“卑职已有对策了。” 只需如此如此。 “嗯……正合我意。” …… 晨风捋过蜷曲的战旗,发出猎猎的声响;黕蓝色的天幕之上,一颗高洁熠然的启明星,朗朗独照。 …… 第二十回 云长斩将 霏霏细雨,像一串串晶莹的珠帘,不着痕迹地遮掩住清晨的曙光。袁术早早地升起帐来,又很快在阶下文武的一片惊愕声中,宣布了一个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指令: 立刻停止向孙坚军供应粮草! 就是通过这样一种诡异而又极端的方式,袁术,向身在前线的“江东之虎”捎去了一声独特的问候: 文台兄,悠着点打,别用力过猛了。 …… 大佬就是大佬,袁术甫一出手,效果便立竿见影。断了炊的孙坚军很快便失去了战斗力,无法继续发动进攻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两件事情,却大大地出乎了袁术的预料: 一是孙坚似乎对袁术方面的意图判断失误,并没有及时将军队从前线撤出; 二是孙坚军内部被华雄安插的细作渗透,使得军中缺粮这一重要情报很快被华雄军掌握。 于是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让袁术有些欲哭无泪了——华雄连夜组织精锐人马突袭孙坚军大营,孙坚军兵无战心,一触即溃,孙坚本人死战逃脱,但其帐下大将——祖茂却为了掩护主力撤退而不幸战死在了乱军之中………… 后来,当孙坚拖着残兵败将怒气冲冲地来找袁术算账时,袁术无言以对,只得手边临时抓来一个低阶幕僚作为替罪羊,并当场斩首以示歉意。 …… 辕门之外,战云阴郁,金鼓喧天。华雄携得胜之军一路追击到了关东联军本营。袁绍大惊失色,立刻动员各路诸侯遣将迎敌。 “报~~方才袁术部俞涉将军出战,被华雄斩了!” “华雄匹夫,安敢如此!”袁绍勃然大怒。 “盟主勿忧,”冀州刺史韩馥应声而起,“我有上将潘凤,可斩华雄。” 潘凤奋然出列:“潘某手中大刀早已饥渴难耐!” “好!壮士速去速回。” …… “报~~潘凤将军也被华雄斩了!” “可恶!”袁绍狠狠地捶了捶拳,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还有哪位英雄敢战华雄?” 联军帐中,各路诸侯面面相觑,却又无人敢应。 袁绍一阵心烦意乱,嘴里不住地喃喃起来: “可惜吾上将颜良、文丑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惧华雄!” 袁绍的这番感慨,不小心暴露了他自赴盟之始便刻意隐藏自身实力的心机。现场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 就在群雄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却突然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从阶下传来: “小将愿斩华雄!” 话音落处,只见公孙瓒座旁一位赤面长髯的大汉拱手而出。 “哦?“袁绍突然双眼一亮,”敢问这位壮士高姓大名?” “小将姓关、名羽、字云长,乃平原令——刘备帐下马弓手是也。”想必这位热血男儿早就对诸侯们的拙劣表演忍无可忍,所以才按捺不住,主动请缨求战吧。 “什么?!区区一个马弓手,竟敢在此大放厥词!”袁绍座旁袁术却突然暴跳如雷起来——这位大佬一天之内接连遭遇了孙坚溃败和爱将俞涉被斩的双重打击,正是心情大坏之时,“若是派你出战,岂不是让华雄笑话我军已经无将可用了?” “哦哦……”听袁术这么一说,同样注重形象的袁绍也变得一脸的纠结。 大敌当前,刻不容缓之际,袁家两兄弟竟然还在为了面子问题纠结不已,今后若是把天下交给这二位来打点,真的没问题么? …… 关键时刻,还是曹操站出来打了个圆场: “本初、公路,二位不必过虑,此人仪表不俗,华雄怎知他是弓手?” 袁绍顾虑未消,却又别无他法,只得默不作声。曹操见状,赶紧给关羽递了个眼色,又回头呼唤从人道:”来人,速斟热酒为关将军壮行!“ 关羽大笑一声,三两下便披挂完毕,也不接酒,只绰起青龙偃月刀,从容丢下一句: “某去去就来”。 …… 鸾铃声伴着马蹄顿挫,疾如风火,方才寻听不见,却又立刻燃起一阵鼓乐齐鸣。 众人未及侧耳,帐外竟已复归平静。龙驹长啸处,只见关羽提着华雄首级凯旋而归!而天寒地冻之下,那杯壮行酒竟然余温尚存——此为温酒斩华雄是也。 温酒斩华雄,是关羽出道以来含金量最高的一记战功,标志着这位绝世虎将从此走上了扬名立万之路;同时,它也是曹操和关羽二人之间的第一次合作,这两位盖世英雄的不解之缘,也正由此而徐徐铺展开来。 …… 却说华雄被斩后,副将李肃一面收拾败军退回汜水关坚守,一面差快马前往洛阳向董卓告急求援。董卓在与谋士李儒仔细商议后,最终决定亲自出征。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震慑人心,同时也为防止袁氏集团里应外合,董卓在临行前,特意将太傅袁隗一家满门抄斩。 照理说,袁绍身负国仇家恨,应当自此与董卓彻底决裂,再无回圜之余地,但其日后的种种表现,却着实令人刮目相看——这个容后再表。 此次董卓起兵二十万,分两路汹涌而来——一路令大将李傕、郭汜增援汜水关的防御;另一路则是他本人与谋士李儒、大将张济和樊稠等坐镇洛阳城外五十里的虎牢关,还特别安排了天下第一猛将——吕布在虎牢关外设阵迎敌。 早有流星马探得军情,飞报袁绍。袁绍得悉,不由得心头一紧——区区一道汜水关就差点儿让关东联军原形毕露,如今董卓又尽起大军在虎牢关严阵以待,这却让关东联军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袁绍还是觉得应该先发制人。于是他命令王匡、乔瑁、鲍信、袁遗、孔融、张杨、陶谦、公孙瓒等八路诸侯组成联军,共同向虎牢关发动进攻,同时又安排曹操自领一军负责接应。 此次会战,是关东联军自起兵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军事行动,而且从自家兄弟袁遗都被派遣上阵的情况来看,袁绍手上的牌也没剩多少了,因此绝对不容有失。 …… 第二十一回 虎牢关外 虎牢关外,萧鼓沐霜,旌旗半上。 “人中吕布”此时正手执方天画戟,脚蹬赤兔宝马,领着三千铁骑一路风驰电掣,如同战神下凡。而关东联军的阵地内,则是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报~~王匡太守、乔瑁太守和袁遗太守的前部军溃败!方悦将军被吕布斩了!” “报~~穆顺将军被吕布斩了!武安国将军被吕布击退,身负重伤!” “报~~张太守部溃败!孔太守部溃败!吕布军逼近我军大营!” “速退!速退!速退!” …… 联军前方大营,公孙瓒军帐内。 “快去取我槊来,我要出战!”公孙瓒怒睁着双眼,向从人大声喊道。 “主公万万不可啊!”谋士单经慌忙跪伏在公孙瓒脚边,“吕布此人英勇无敌、势不可挡,方才曹操大人已经通知全军退回联军主营了。” “哼,一群懦夫!退回主营,然后再跟着姓袁的两个败家子继续撤退么?”公孙瓒一把夺过狼牙槊,愤愤地跃上白玉鞍,“我堂堂‘白马将军’公孙瓒倒要见识一下,这个什么‘人中吕布’究竟有几斤几两!” “主公!且慢啊主公……”单经阻挡不住,转头看见一旁的从人竟然呆若木鸡,于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愣着干嘛,快去通知刘备大人他们过来相助啊!” …… 关东联军前方大营外。 公孙瓒尽管使出了浑身解数,仍然难以招架吕布泰山压顶般的勇猛武力。寥寥数回合后,他力不从心,只得悻悻地拨马而回。 然而,吕布这边却不肯善罢甘休。他仗着赤兔马神速,一路尾随赶将过来,挺起画戟便直直刺向公孙瓒后心,同时也是关东联军的命门——关东联军自举事以来一路损兵折将,早已是风雨飘摇,如果这次再搭进去一路诸侯的性命,那么所谓的反董联盟,怕是离吃散伙饭也就不远了吧。 ……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耀眼的银信子从斜刺里一闪而过,一杆丈八点钢蛇矛横空出现,硬生生地挡回吕布的画戟,一位黑脸虎髭的大汉怒睁着一双硕大的环眼,冲着吕布厉声吼道: “三姓家奴休走,燕人张飞在此!” 吕布见有人挡道,也不答话,只是冷笑一声,挺戟直取张飞。双方激战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 “三弟,我来助你!”关东联军阵中突然又冲出一位长髯武将。 原来是关羽在阵边望见张飞招式渐渐凌乱,便赶紧策马舞刀上前助战。这二人一左一右、将吕布夹在正中,联袂并击,而吕布双拳对四手,抖擞起精神,竟也越战越勇。 …… 关东联军大营内。 “玄德啊,为兄真的是老了……”公孙瓒气喘吁吁地抖搂着身上的尘土,略显尴尬地躲避着刘备的目光,“若非刚才翼德挺身相救,为兄怕是已经为国捐躯啦。” “公孙大哥千万别这么说,那吕布全仗马力,本就胜之不武。”刘备赶忙安慰道。 “不不不,“公孙瓒连连摆手,”非止马力,这吕布的确勇不可当……不过云长跟翼德也俱是万人敌,应该顶得住吧。” 说话间,三位虎将又混战了三十回合。 …… “玄德啊,为兄从戎二十余年,从未见过吕布这等猛将,以一敌二,竟然丝毫不落下风,真是如同鬼神一般啊……” “咦?玄德人呢?” …… 原来刘备见关、张二人完全战不倒吕布,便也奋然催动赭目黄鬃马、提着雌雄双股剑冲出联军阵地,加入到群殴的队伍之中。这桃园三兄弟排出个三角形来,如同走马灯一般,将吕布围在核心,全力攻击。 电光火石间,玄镔相并,激起金星四射;风云际会处,铁蹄交错,荡起扬尘蔽日。周遭的世界仿佛全都凝固了起来,天下之大,竟也大不过虎牢关外的这一爿方圆。 又不知多少回合过去。 …… 话说那吕布纵然天下无双,毕竟是以一敌三,终于开始有些遮拦不定。眼看着联军阵脚渐渐回稳,他不敢继续恋战,于是冲着刘备面上虚晃一戟,借着刘备闪出的空档突破了三人的包围圈,策马掉头便退。 早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的八路诸侯们此时终于回过神来,立刻发动追击,将吕布一路撵回至虎牢关上。 …… 虎牢关前,这一场令人如痴如醉的酣战之中,刘关张三人虽有以多欺少之嫌,但毕竟是在万分危急的时刻挺身而出,奋力击退了不可一世的吕布,极大地挫败了董卓军的锐气,也将风声鹤唳的关东联军从空中解体的边缘挽救了回来。 而在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颠峰对决中,吕布的神勇无双、以及桃园三兄弟的热血刚强,都让人叹为观止、惊为天人。 虎牢关外,喧嚣已散。但“三英战吕布”的传奇故事,却如同一首永不终结的诗章,至今仍为世人所津津乐道着。 …… 翌日。虎牢关上,旌旗招展,铁甲井然。 董卓迈着两条肥硕的大腿缓缓爬上城楼,双手抵住雉堞,冷眼看着城下关东联军的将士们冒着如雨的矢石,退了又来。 “哼,一帮乌合之众!”董卓一面骂骂咧咧,一面顺手砍翻了两个试图爬上女墙的联军士兵。 “相父大人,此间危险,还是先回主阁歇息吧!”军师李儒急匆匆地奔到董卓跟前。 “哼,这帮反贼,老夫要将他们碎尸万段!”董卓怒气难止。 “相父大人,吕将军新败,兵无战心,目前只宜坚守,不可贸然出击啊。” “你说的老夫自然清楚,可我二十万大军长期滞留前线,天子在后方无人看护,只怕会让别有用心之徒有机可乘哪……”董卓越说眉头皱得越紧,“贤婿,你可有破局之策?” 从奉诏入京到权倾天下,董卓这一路走来,离不开帐下的这位第一谋士——李儒在幕后出谋划策。如今董卓势力陷入两难境地,李儒又能否以他的智慧,打破僵局呢? …… 第二十二回 第一毒计 “相父大人,“李儒的脸上露出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小婿倒是有些想法,但尚不成熟,还需酝酿些时日……”。 “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有话直说!”董卓的耐性一向不是很好。 “相父大人”,李儒凑近过来,语调突然变得低沉起来,“为今之计,莫不如……” “不如什么?” “迁,都,长,安。”李儒一字一顿地说着。 “迁都?哈哈哈哈!”董卓不禁哑然失笑。 仅仅因为一次进攻受挫便迁都西撤,似乎有些反应过度了吧?这可完全不是咱们西凉人的风格嘛…… 董卓下意识地对接上李儒的目光,试图从中寻找一些额外的信息,然而并找不到。因为从李儒的眼神中能看到的,只有满满的自信。那种炽热的、喷薄欲出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呢? …… 等等…… 老夫明白了! 董卓突然间恍然大悟。 迁都长安,对于董卓势力来说至少有着三大收益: 首先,关东联军名为反董、其实不过是为了逐利。董卓势力若是迁都长安,主动将洛阳这块骨头丢给关东诸侯们,便可以起到懈怠联军士气、诱使关东诸侯内讧的作用,让反董联盟在你争我夺中走向离心离德,走向四分五裂; 其次,退守长安,可以有效地将董卓军的军力聚拢收紧,同时拉长关东联军的兵线和补给。此消彼长之间,可以令到董卓军重新获得战略上的优势; 最后,通过迁都这一重量级事件,还可以顺带实现一个十分重要的政治目的——这一点,李儒他,应当很快就会主动提出来吧? …… “嗯,果然好计,就这么办吧!”董卓面不改色地试探着李儒的下一步反应。 “相父大人,迁都之举兹事体大,小婿担心的是……朝中必有阻力。” “哦,这个你大可放心,老夫自会摆平。”董卓充满自信地笑道。 “相父大人威武!”李儒闻言,立刻拱手而拜。 “贤婿啊,”董卓缓缓伸手搀扶起李儒,徐徐说道,“利用迁都一事引诱蛰伏于朝中的反对派现身,然后再一网打尽——这也是在你算计之中的吧?” “啊!相父大人果然火眼金睛,小婿五体投地。”李儒慌忙俯身再拜。 “哈哈哈,贤婿啊,你可不能趴在地上,”董卓笑着拍了拍李儒的肩膀,“你是一只直上云霄的鹰隼啊……” …… 话说董卓心中计较已定,便连夜率军赶回洛阳。 董卓这人也有一特点,便是执行力超强——第二天,他便立刻召集文武百官,共同商议迁都之事。 “相国大人,迁都一事,万万不可啊!” “是啊是啊,万万不可啊!” 果不其然,平日里一贯深藏不露的司徒杨彪和荀爽、太尉黄琬、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等人在这一重量级事件面前终于耐不住了性子,纷纷出头表示强烈反对。而董卓则再次展现出极高的办事效率,即刻便将周毖和伍琼斩首,并贬杨彪、荀爽和黄琬为庶民。自此,朝中再无敢忤逆董卓之人。 在顺利摆平了朝堂各方的阻力之后,董卓便开始具体实施迁都事宜。而在这一过程中,李儒又为他具体策划了三件大事: 一是顶着弑主的压力,将被困于冷宫的废帝刘辩鸩杀,以防其日后被关东联军所获——这是不给反董联盟留下任何政治上发挥的空间; 二是在撤离之前实施了残酷的焦土政策,将东汉王朝数百年的总基地、繁华而又宏伟的洛阳城付之一炬——这便将关东联军入城后的实际收益降至了最低; 三是以莫须有的罪名,杀遍洛阳城内的富贾并查抄各自家产;同时派出一支别动队,大肆挖掘洛阳地区的先皇及后妃陵墓,并从中攫取了大量珍宝——这就为新都城长安的建设解决了资金问题。 这三招,招招高效而且狠毒,乃是将李儒的冷酷老辣体现得淋漓尽致。顺便一提的是,现今评论普遍把即将在此后登场的贾诩称为“三国第一毒士”,但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李儒的“毒”,比起贾诩来说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迁都长安之计,以及随之衍生出来的一系列部署,无论从腹黑程度、还是从造成的破坏和影响来看,都堪称是“三国第一毒计”。 世人皆曰董卓人神共愤、失道寡助,可是上天却偏偏在他的身边安排了李儒和吕布这一对实力绝顶的文武搭配,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讽刺呐。 …… 司隶,洛阳城。 烈焰熊熊,映红了天际,与滚滚黑烟交织成一幅巨大的帷幕,将巍峨壮美的天下第一城——洛阳彻底与世隔绝。 火龙四起,肆无忌惮地翻腾咆哮着,将所到之处一饮而尽——翠枝、紫陌、琼楼、金阙……一个接着一个,全部化为乌有。 “步登北邙阪,遥望洛阳山。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 而在城外的青禾田边,一队队扛着包袱、推着独轮的黔首百姓正没精打采地低垂着头颅,一步一步地蹒跚西行。不谙世事的童稚们,手里提着风车,沿着水边不知疲倦地来回奔跑。打头的一个小女孩儿梳了个双顶髻儿,穿着碎花小褂,一边跑,一边领着小伙伴们齐声唱着: “远山青,杨柳长,洛水两岸芦花黄; 城上月,白如雪,清风叩开紫金阙……” …… 箴言道:“东头一个汉,西头一个汉,鹿走入长安,方可无斯难。” 却说董卓迁都长安之后,留守汜水关的董卓军将领赵岑见孤立无援,只得弃关投降,关东联军于是得以顺利进入洛阳城。 但此时的洛阳,已不再是昔日那个鼓吹旌轩、明宫华楼、碧瓦朱甍、翠林雪枝的天下第一城,而是一汪火海、一片砖墟、遍地灰烟、满目疮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 第二十三回 汴水之战 关东联军初至时,城中火势仍盛,以至无法入驻。袁绍只得令诸军屯兵荒野,又命孙坚前往城中救火。刚布置妥当,曹操便入帐来见。 “本初,”曹操的语调兴奋异常,“董贼已退,我们何不速速追击?” “不可不可!”还未等袁绍反应,豫州刺史孔伷便抢过话来,“我等苦战月余,皆已筋疲力尽,安能再战?” “盟主、孟德兄,”上党太守张杨也出列道,“董贼主动西撤,怕是另有诡计,我等应静观其变,不宜轻举妄动。” “孟德老弟啊,”袁术也凑起热闹来,“你也看到了,现今洛阳城焦土一片,我军毫无补给,想打也没力气啊……” 果不出李儒所料,关东诸侯在攻下洛阳后进取心全无,拒绝继续西进。虽然袁绍的态度还不清楚,但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做起顺水人情了吧。 “孟德,不然还是让兄弟们先休养一阵吧。”袁绍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袁本初!”曹操失望中夹杂着愤怒,“当年董贼初入京时,你瞻前顾后,结果酿成大祸。如今董贼方露败相,你又踌躇不前,难道是想重蹈覆辙么?” “孟德,你冷静一点,”袁绍两手一摊,“我虽身为盟主,但如今三军疲弊厌战,我也不能强人所难啊。” “好!既如此,诸位好生休养,我曹某自去追击便是!”曹操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帐。 曹操大概从未料到,第一个倡议反董联盟的是自己,第一个加入反董联盟的是自己,而如今,第一个分裂反董联盟的,竟然也是自己。 …… 不过话说回来,曹操的单独行动固然勇气可嘉,但从军事上来说却是极不可取的。 一来,董卓军的西撤并非败退,而仅仅是回收防线,其实力并未受损; 二来,董卓军既然是主动撤退,那就必然有妥善安排,不可能不防备联军追击。 事实上,李儒早已在退军路线上布置了重兵断后,随时准备给关东联军来个友情提示——请诸位英雄见好就收,不要得寸进尺了。 …… 荥阳城外,汴水陂。 无边之夜,流矢横飞,喊杀声此起彼伏。 …… “哎呦!” 曹操的爱骑“黑麒麟”突然双蹄跪地,将曹操重重地摔在了荆棘丛中。 “这下可跑不了啦!” 一高一矮两个董卓军士兵从一旁的草垛里猛地跳出,顺手从死马身上拔出一根长矛,然后顺势叉架在了曹操的后脖颈上。 “二位大哥,”曹操想借着夜色,蒙混过关一把,“小弟只是个传令兵,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望二位高抬贵手,您看我这还有些酒钱……” “哎呦,行了行了,曹大人,您就别跟俺哥俩来这套了!”高个儿士兵一句话便击碎了曹操的希望,“俺们李儒军师早就让俺们把关东十八位反贼的头像给认全了……您啊,就乖乖跟俺们走吧。” 高个儿说着,便从腰际抽出一条麻绳,又招呼矮个儿一道,把曹操结结实实地反绑起来。 “既如此,干脆给我个痛快吧!”曹操突然觉得有些生无可恋。 “痛快?噗~~那俺们可就亏大喽!”高个儿差点笑出了声,“李儒大人说了,十八位财神爷,死的赏千金,活的封万……万什么来着?” “万户侯!”矮个儿忍不住补了一句。 “对对!万户侯!”高个儿兴奋地挥了挥长矛,“走,俺们回营领赏去!” …… 三人在草丛中亦步亦趋。 “要说吧,俺们李儒军师可真是神机妙算,早就料到你们这帮人要来追击,”高个儿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不过呢,本来俺们还以为今天晚上会是场恶战,结果却只来了一路人马……曹大人,你可真是不怕死啊!” 矮个儿还是不太爱说话,只顾着埋着头赶自己的路。 就在这时,曹操突然仿佛听到了什么,于是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 “哎,你回什么头啊,别磨磨蹭蹭的!”高个儿用力推了曹操一把。 曹操一个趔趄稳住脚步,竟又顺势转过身来,摊开双臂挡在两个士兵的面前。 “二位兄台,你们真的不打算杀曹某?”曹操面带微笑地问道。 “那当然啊!曹大人,你可得给俺们好好活下去咧!” “哈哈哈哈,那曹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曹操说完便突然一个弯腰下身,伏倒在地。这时只见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地闪过,瞬间便带走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曹操站起身来,却见那团黑影从马上一跃而下,径直扑倒在曹操脚下。 “主公!曹洪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哈哈哈,果然是子廉啊!”曹操开怀大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主公,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 “嗯,好的,”曹操一边笑着,一边嬉戏般地在原地转了半圈,“不然先给我松了绑吧……” …… 曹洪牵着战马,载着曹操未走出几步,却又听见人喧马嘶声由远及近,渐渐逼来。 “主公,你骑马先行,我随后便赶来。”曹洪一边说,一边将缰绳递与曹操。 “这个……”曹操接过缰绳的手不自觉地迟疑了一下,“那你怎么办?” “主公放心,我曹洪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曹洪用力拍了拍胸脯。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不管!”曹操仍然坚持不肯离去。 “主公快走!”曹洪拔下一根树枝,对着马背狠狠抽了一记,那马便像触了电一般,大声嘶叫着飞奔了起来。 曹操扭过头去,模糊地看见一团黑影,又清晰地听见一声有力的呐喊: “天下可无曹洪,不可没有主公!” ……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在如此枪林刀树、弓矢横飞之际,曹洪将军居然还能寻得机会拍出此等顶级马屁——无怪乎看似资质平平的他此后能够一直受到曹操的特别袒护,在人才济济的曹营中笑看潮起潮落,坐享荣禄一生了。 …… 汴水一战,让曹操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一万多精锐被杀得仅剩五百残兵。而曹操的这场完败,也让他看清了世道的残酷、看清了人心的险恶、也彻底看清了他未来要走的道路。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 有一说是,那个满心汉室的一代能臣曹操,已经永远死在了汴水河边。而从此以后,这个细目长髯的翩翩男子便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乱,世,奸,雄。 …… 第二十四回 传国玉玺 话说曹操在汴水一战中的败绩传到洛阳城,关东诸侯在惊恐之余,再也无人敢提继续西进一事,而是代之以终日在洛阳置酒高歌、得过且过。袁绍见此光景,心里便知消灭董卓已绝无可能,这可真是让他这个反董联盟的盟主欲哭无泪啊。 不过,为了尽可能地维系住摇摇欲坠的反董联盟,在经历了无数次的辗转反侧后,袁绍最终构思出了一个无比惊人的计划—— 放弃效忠汉献帝,改为拥戴汉室宗亲、幽州牧——刘虞作为新天子,以关东诸郡的地盘与实力,与董卓势力分庭抗礼! …… 既然无法铲除董卓,那就找个没有董卓的地方画个圈圈自己玩;既然无力匡扶汉室,那就推倒重来再造一个新的汉室——不得不说的是,如今的袁绍已经变得老练了许多,开始学会了审时度势、随机应变,不再是当年那个公然跟董卓拔剑相向,然后拔腿就跑的愣头青了。 然而,为了自身的地位和利益,袁绍抛弃了对天子的忠心、对黎民的承诺以及对正义的追求。这个所谓的新汉室计划,让一直道貌岸然的袁绍彻底现出了原形。从它出炉的那一刻起,袁绍,其实已与董卓无异。 所谓成长,大概就是慢慢变成……自己曾经最为讨厌的样子吧。 …… 洛阳南皇宫,建章殿外。 断壁残垣,碎石满阶。几根伤痕累累的参天梁柱茕茕孑立,似乎正在静静地诉说着这里曾经有过的那片富丽堂皇。 破败不堪的金檐顶上,不时落下来一砖半瓦,坠入厚重的土墟中,扬起一缕细细的尘烟之后,便再寻不见。 …… “帝星不明,贼臣乱国,万民涂炭,京城一空!” “江东之虎”孙坚手扶宝剑矗立在大殿外的台阶之上,望着朗朗月空之下的这一片满目疮痍,心中不觉悲愤交加。 “主公~~这边有情况!” 一声急促的呼喊,将孙坚从哀思中唤醒过来。 “发生何事?” 孙坚循声而去,原来是殿南的甄官井内突然泛起五色异光,惊动了清理废墟的兵士。 “你,还有你,”孙坚随手点了两个小兵,“快下去看看。” …… 不多时,二人从井中浮出,却是打捞上来一枚百花锦囊,内里裹着一方朱红小匣,用一把镏金如意锁紧紧锁着。 孙坚唤来工匠启开金锁,却见朱匣之内盛放着玉玺一柄——四寸见方,通体晶莹翠绿,光彩照人,傍缺一角,以足金镶补,纽上雕琢玉螭五龙,印面则镌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八字篆文。 ……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大将程普在一旁端详许久,突然发出声来,“此物想必就落失已久的‘传国玉玺’!” “哦,原来是朝廷至宝,”孙坚右手轻抚着玉玺,又转头问道,“只是……与我又有何喜?” “主公,您有所不知,这‘传国玉玺’乃是皇权象征,遇乱则隐——此物于十常侍时期遗失,董贼入京后亦遍寻不着,如今却在主公手中重见天日,岂非大吉之兆!”程普的言语间,难掩内心激动。 “唔……原来如此,”孙坚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子,“那么眼下该当如何?” “主公,依属下之见,此地不宜久留,我等应速回江东,从长计议。”程普提议道。 “嗯,容我思之。”孙坚缓缓地说。 …… 长安,相国府内。 “贤婿啊,你的那个计划,真的能行么?”董卓一边啜饮着美酒,一边问话李儒道。 “相父大人放心,”李儒也小抿了一口,“算起来,也该有动静了。” “你怎能确定那关东群鼠必会清理旧宫?”董卓关切地追问着。 “相父大人,”李儒放下酒盅,“我军凭汴水一战威震天下,贼众已无进取之心,而袁绍为保住盟主之位,只能通过其它方式维系联盟——清理旧宫之举,一来可被诸侯用来标榜忠义,蛊惑世人,二来可让诸侯有事可做,尽量拖延时间,因此袁绍必会推行。” “可如果‘传国玉玺’被袁绍本人所获,或是他人得而上交,又该如何?”董卓也停下了畅饮。 “哈哈,相父大人不必过虑。依小婿之见,袁绍匹夫自认金枝玉叶,不可能亲力亲为;而那韩馥、孔伷、袁遗、陶谦、孔融等五人兵微将寡,顶多做些外围清扫,也绝无机会接触到玉玺所藏之处……”李儒说着,又站起身来,为董卓重新满上美酒,“至于其他反贼嘛,皆各自心怀鬼胎,得了玉玺之后必不肯轻易上交——吾计必成!” “嗯,”董卓连连点头,又将手中的紫金麒麟樽高高举起,“贤婿心思如此缜密,老夫再敬你一杯。” “多谢相父大人夸奖!” …… 酒过三巡。 “贤婿啊,你猜,最终会是谁人将‘传国玉玺’捞出?”董卓饶有兴致地问道。 “相父大人,依小婿愚见……“ 孙,坚。 …… 翌日。 洛阳,关东联军主营。 袁绍刚一升帐,孙坚便领着程普等人急急求见。 “禀盟主,孙某突患小疾,欲回长沙休养,特来辞行。”孙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一些。 “哈哈哈哈,”袁绍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文台老弟,你的病我已知之,乃是‘传国玉玺病’啊!” “这……盟主何出此言?”孙坚心里咯噔一下,顿觉大事不妙。 “文台老弟,玉玺乃是天子御印,既然拾得,理应交公,待击破董贼后复归朝廷——你怎能私自藏匿?” “盟主,究竟是何人造谣中伤,毁我清誉?”孙坚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袁绍冷冷地“哼”了一声:“还在抵赖,难道你意图谋反?” “孙某实无此物,何谈抵赖?” “没有?你敢当众起誓么?”袁绍不肯善罢甘休。 “盟主为何这般苦苦相逼?” “你不敢起誓,便是心中有鬼!” “好!”事已至此,孙坚也只能豁出性命了,“我孙坚对天发誓,若果真私藏玉玺,异日死于刀箭之下!” “孙坚,你……” …… 第二十五回 四分五裂 “盟主,孙某已然立下毒誓,如今你总该相信了吧!”孙坚一脸愤愤地冲着袁绍喝道。 “你,你竟然……”袁绍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盟主,文台既然下此重誓,想必确系误会。” “是啊是啊……” 不明就里的诸侯们纷纷为孙坚说起情来。 “诸位大人,”孙坚见风头逆转,便趁机傲娇一把,“孙某与董卓本无仇隙,但却不避千里之遥,与诸位大人会盟与此,又曾长期担任先锋之职,一路亲冒矢石、冲锋陷阵,一腔赤胆忠肝,可鉴日月……不料盟主却不知听信何人谗言,误将孙某视为奸佞之人,这岂非是亲痛仇快?孙某本就贱体欠安,如今又无端遭到盟主见疑,这等场面,孙某实在不敢久留,诸位大人珍重,咱们后会有期!” 孙坚说完,转身便走。 “孙坚,你给我回来!”袁绍已经气急败坏。 至此,孙坚与袁绍彻底决裂,当晚便脱出联盟,离开了洛阳城。 …… 客观地讲,玉玺事件对于孙坚来说,其实是得不偿失的。 一方面,“传国玉玺”的确象征着皇权,但正确的逻辑应该是:有皇权才有玉玺,而非有玉玺便有皇权——王霸之业,终究还是要靠自身实力来争取,而绝非仰仗一两个物件; 另一方面,孙坚跑来参加反董联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借着此次诸侯云集的机会,为自己求关注、求认可,打破之前一直被群雄孤立和敌视的被动局面。结果他却为了一枚真伪未辨的玉玺而贸然脱离了反董联盟,还深深得罪了盟主袁绍,这就使得他之前所有的付出和牺牲都打了水漂——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 事实上,所谓的“传国玉玺”并没有让踌躇满志的“江东之虎”从此走上帝王之路,反倒是他在情急之中所立下的那句毒誓——“异日死于刀箭之下”,让他最终如愿以偿……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长安城,相国府。 “哈哈哈哈,”董卓听闻孙坚脱盟,不由得放声大笑,“世人皆言孙坚此人‘于兴义之中最有忠烈之称’,没想到也不过是个心怀不轨之徒啊!” “恭喜相父大人!”李儒也是一脸快意,“经此一事,关东诸侯之间的不信任情绪将会迅速蔓延发酵,关东联军的全面分裂只会是时间问题——相父大人大可高枕无忧了。” “嗯,贤婿妙计,世所罕见。”董卓稍微收敛了一下情绪,“不过老夫尚有一事不明——玉玺一事,孙坚应当操办得极为隐秘,何以袁绍却能够在第一时间获知情报?” “相父大人,”李儒故意压低了声音,“您可还记得不久前汜水关一战,孙坚军是因何败退?” “那个,不是因为缺粮么……等等,”董卓突然眼睛一亮,“你是说,孙坚军中的内应?” “嗯,非止孙坚,小婿在各路反贼军中皆安插了细作,因此无论玉玺落入谁手,必会有人通报袁绍。” “果然天衣无缝!”董卓惊叹一声,突然又变得有些惆怅起来,“只是可惜了那块‘传国玉玺’,竟然最终落入反贼手中……” “相父大人,‘传国玉玺’本是为安定天下而生,昔日秦皇便曾利用它来镇风驱浪——如今相父拿它换得关东诸侯离心、天下安定太平,这也算是——” 物,尽,其,用。 “嗯,贤婿金玉良言,令到老夫豁然开朗,哈哈哈哈。” …… 洛阳城,关东联军驻地。 就在孙坚出走后不久,袁绍一直筹谋的所谓“新汉室计划”也陷入了极大的困境中。 一方面,新天子的预备人选——幽州牧刘虞明确地拒绝与袁绍合作。这刘虞一来是秉性正直、忠于汉室,二来也是不愿意今后沦为袁绍把控的傀儡,所以从一开始便坚决反对袁绍的另立计划; 另一方面,同为袁氏子弟的袁术,竟然也相当高调地跳出来公开抵制袁绍的提案——那袁术现在的身份乃是后将军,职位上压着袁绍一头,而若是日后让袁绍牵头组织起新政权来,他又将如何自处? 与此同时,基于各种各样的利益考虑,其他关东诸侯也大多对袁绍的各项安排虚与委蛇。 重重阻力,使得袁绍心灰意冷,最终不得不放弃了建立新政权的尝试。 …… 值得一提的是,陈留太守张邈在看穿了袁绍的种种道貌岸然之后,曾数次对袁绍进行公开指责,二人因此结下梁子。而这两人之间的矛盾,影响极为深远,甚至差点让他们共同的好友——曹操为此丢掉性命,此事容后再表。 ……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新政权的胎死腹中,对于袁绍来说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从反董联盟一路以来的表现、以及袁绍作为盟主的一系列作为来看,实在很难让世人对一个以反董联盟为基础、以袁绍为主导的政权抱有太多幻想。而一旦新政权最终难以为继,那么等待着袁绍的,将会是全面的清算,和千古的骂名。 …… 却说袁绍计划受挫后,终日借酒浇愁。北平太守公孙瓒看出袁绍已难有作为,便伺机与刘关张三兄弟脱离联盟,返回各自驻地去了。 人心涣散之际,兖州刺史刘岱又与东郡太守乔瑁为了争夺粮草而展开血拼,最终导致乔瑁殒命,其众尽被收编。 袁绍见局面已然失去控制,为免祸及自身,他只得辞去盟主之位,迅速撤离洛阳这块是非之地,直奔河内郡而去。 至此,风风火火、喧嚣一时的反董联盟彻底宣告瓦解。 作为最有资本与董卓势力相抗衡的政治和军事集团,反董联盟汇聚了当时全天下最具声望和实力的英雄豪杰,肩负着推翻董卓暴政的光荣使命,也曾一度让人们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然而,由于各路诸侯在利益诉求上的矛盾冲突,以及在具体作战时普遍采取的保存实力的策略,使得反董联盟最终草草收场,沦为了一场虎头蛇尾的政治投机秀。 …… 第二十六回 恩将仇报 荆州,宛县城外。 话说孙坚自离开洛阳后,便领着手下一干兵将急急南归,大军行至宛县界口时,却突然被大山后方转出的一彪人马拦住了去路。 …… “孙将军且住!”一位浓眉硕目的男子从对面军阵中徐徐而出,“在下乃襄阳蒯越(字异度),奉我主刘景升之命,在此恭候多时。” “哦,原来是荆州刺史刘表的幕僚啊……”孙坚在马上微微施了一个礼,“敢问先生有何见教?” “哪里哪里,我主听闻孙将军欲回江东,因此特命在下前来护送,烦请孙将军务必先留下‘传国玉玺’,再走不迟。”蒯越不紧不慢地说道。 “哼!如何又是玉玺?”孙坚顿时恼怒起来,“孙某并无此物,可速放行!” 言毕,孙坚高举右手,令手下兵将们做好战斗准备。 “哈哈哈哈……“山谷间突然一阵金鼓齐鸣,无数兵将簇拥着一位体貌高壮、容姿温伟的长者徐徐而出——原来是刘表本人到来。 “文台老弟!难得光临鄙郡,何不在此歇息几日,让老夫尽一下地主之谊啊?” “刺史大人的好意,孙某心领了,”孙坚双手抱拳道,“怎奈孙某病躯未愈,宜速回江东休养,还请刺史大人行个方便。”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刘表再度大笑起来,“文台老弟只需将‘传国玉玺’留下,便可畅行无阻。” “刺史大人,此话怎讲?”孙坚开始装起了糊涂。 “哈哈哈哈,文台老弟有所不知,前日袁本初已经致书与我,尽言‘传国玉玺’一事,”刘表隔着距离,秀出一简尺牍,“文台老弟可速交出国宝,我当在天子跟前,表你大功。” “呵呵,原来如此……没想到刺史大人贵为一州之长,竟然还听从袁绍调遣!”孙坚心中早已将袁绍咒骂了百遍。 “哈哈哈哈,我岂会受他制约……”刘表面不改色道,“只因玉玺乃国之至宝,老夫身为汉室宗亲,焉能坐视不理?” “刺史大人,孙某若果有此物,情愿死于刀箭之下!”孙坚自思重复起誓,也至多应验一回。 “哈哈哈哈,那好,文台老弟的随军行李,便请任我搜看。”刘表仍旧不为所动。 “刘景升!”孙坚被彻底激怒了,“我与你素无瓜葛,为何这般无礼?” “哈哈哈哈,素无瓜葛是么?”刘表冷笑一声,“鄙郡前任刺史王睿大人是如何殉职的,文台老弟难道忘却了?” …… 原,来,如,此! 孙坚终于反应了过来。 只因上任刺史王睿是死于我手,所以刘表从一开始便对我抱有深深的敌意么…… 看来,也只能强行闯关了! 想到这里,孙坚便铁鞭一挥,大军一拥而上。刘表、蒯越引军转身便退。 孙坚趁势杀过界口,不想却突然听得一声炮响,两山间伏兵尽出,孙坚顿时被围困在乱军之中,凶险异常,幸得程普、黄盖、韩当三人拼死相救,这才杀出一条血路逃回江东。 此役孙坚损兵大半,元气大伤,自此与刘表结下梁子。 纵观刘表一生行为,均是以固守本土为主,极少主动攻击他人,不想此番他对于孙坚的截杀却毫不手软,的确是很耐人寻味的一件事情。而孙、刘两家的恩怨,影响极为深远,其对今后三国鼎立局面的形成和嬗变都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敬请随后细细体味。 …… 司隶,河内郡。 反董联盟解散后,袁绍便率军暂时屯驻于此。 此时的袁绍,正陷入极度的失败主义情绪之中——反董联盟的昙花一现、新汉室计划的胎死腹中,无一不让他觉得愤懑难当。 而随着关东诸侯的分道扬镳,袁绍顿时由风光无限的盟主沦落为孤家寡人。如今他正依依不舍地赖在河内,感觉更像是一个输光了筹码的赌徒,迟迟不肯离开赌桌。不过,眼看着兵粮渐渐不支,留给他的时间也已经屈指可数了。 果然,还是只能返回渤海继续蛰伏么? …… 就在袁绍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的时候,传令突然入帐来报说,冀州牧韩馥送来了一大批军粮作为资助。 韩馥的这一义举,有效地缓解了袁绍的燃眉之急,使其再次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真可说是一次价值千金的救援。 “哎呀呀,韩馥大人还真是……”袁绍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主公,您也太知足长乐了,”谋士逢纪(字元图)一脸的不屑,“大丈夫生天地之间,难道永远靠他人接济过活么?” “哦……我自是不甘,不知元图有何高见?”袁绍转过头来。 “主公,”逢纪一本正经地说道,“冀州自古为九州之首,其地沃野千里,财物极丰,韩馥弹指一挥便是我军三月粮草——如此福地,主公岂无意乎?” “呵,安能无意!只是……韩大人如此待我,我又何忍图谋于他?”袁绍口中说着不忍,目光中却掩饰不住对逢纪的期待。 “主公啊,您休要被韩馥骗过,”逢纪不以为然地说,“那韩馥绝非善类——昔日关东初举义时,他利用主公投石问路之事,主公可还记得?” “唔……形势不明的时候让我去做出头鸟,自己随后见风使舵——还真是阴险呢。” “嗯,没错。如今联盟解体,韩馥却继续支持我军驻守河内,多半也是担心董贼秋后清算,所以想让我们替他在前线站岗放哨吧。”逢纪继续吐槽着。 “这个这个……元图分析得确有道理。只是受人恩惠,夺人基业……这我可下不去手啊……”身为名门之后,袁绍在做任何缺德事情之前,还是有必要认真地扭捏一下。 “主公若是于心不忍,等得了冀州后,善待韩大人便是——今后他若是家里缺粮,您就加倍接济吧。” “嗯……好吧,”袁绍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不过这件事情一定要做得干净利落,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主公放心,”逢纪悠然地抖开一柄白色羽扇,“属下有一计,可令韩馥将冀州拱手献出,他人自然无话可说。” “哦?竟有这等良策?”袁绍顿时两眼放光。 “只需这般,这般……” …… 第二十七回 冀州易主 冀州,邺城。 一阵快速而又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议事厅内的平静。 “报~~主公,大事不好,袁绍大人遣特使捎来急信说,北平太守公孙瓒正密谋进犯我冀州!” “什么?!”邺城政厅内一片哗然。 “公孙瓒?“韩馥大为不解,”他不是被幽州刺史刘虞给限了兵权了么,为何还能够带兵往冀州而来?” “主公,”大将鞠义拱手出列道,“末将听闻那公孙瓒与刘虞二人嫌隙已久,公孙瓒往往不受节度,擅自出兵四处征伐,刘虞的限令,怕是起不到多大作用。” “那该如何是好?” “主公勿忧,”谋士辛评(字仲治)挺身进言道,“可一面令探马往幽州方向确认军情,一面动员冀州全境,尤其是北冀州以及邺城守军积极备战。” “嗯,就依仲治先生之言。” …… 不数日,探马急急回报说,公孙瓒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率领大军挥师南下,从目前的路线来看,的确有入侵冀州之意。 “公孙匹夫!”韩馥听完军报,当即破口大骂起来,“当初在联军大帐时,我还曾与他称兄道弟,没想到他竟是如此无义之徒!” “主公息怒,”谋士荀谌(字友若)出列进言道,“公孙瓒毕竟远道而来,我军只要以逸待劳即可,无需过虑。只是……卑职还在思考另一件事情……” “哦?“韩馥好奇地追问道,”何事?” “主公,为何袁绍大人能够提前得知这种机密军情,而且还要特地通知我等?”荀谌上前一步说道。 “唔……”韩馥皱了皱眉头。 “主公细想,幽州与冀州素为睦邻,我方一向对其只做了最低戒备……”荀谌继续分析道,“此番若不是袁绍大人通风报信,我等只怕会被公孙瓒打个措手不及啊……” “等等,你是说袁绍故意让我等做好充分备战,以便促成两虎相争,他却好从中坐收渔利?”韩馥被自己说出的这番话吓了一跳。 “嗯,如果按照这样的思路考虑的话……很可能公孙瓒的这次突然发兵,也是袁绍在背后搞的鬼也说不定呢。”荀谌又火上浇油了一把。 “哦哦,这个袁绍!我一向好意待他,谁知他竟恩将仇报!”韩馥勃然大怒,随后却又很快陷入了深深的恐慌,“如此一来,我们应当如何是好?” “主公不必担忧,卑职已有对策了。”荀谌一脸淡定地对韩馥说道。 “哦?有何良策,速速道来!”韩馥自然是急不可待。 荀谌微微一笑,缓缓说道:“主公可将袁绍请来邺城……” 共,治,冀,州。 …… “什么?不可不可!”一听到要请袁绍来冀州参政,韩馥连连摆手,“这不是让我交权与他?” “非也非也,”荀谌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主公可授一虚衔与他,名为‘共治’,实则赋予其守土之责,然后再令他率本部军马阻击公孙瓒——这叫‘将计就计’。” “唔,这倒是个办法……但我总觉得吧……”韩馥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主公,恕卑职斗胆,您自认比袁绍何如?”荀谌幽幽地问道。 “不如也。”韩馥汗颜。 “若不用此计,则袁绍或可与公孙瓒共击我方,或可待冀州与幽州两败俱伤后逐一收割——主公届时将何以自保?” “这……”韩馥语塞。 “主公,当断则断。否则待公孙瓒兵临城下,我等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唉,”韩馥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只有如此了……” …… 是夜,荀谌自宅。 两个不停跃动着的身影,在昏黄的烛灯下细声攀谈着什么。 “特使君,韩大人已经派人连夜向河内发出邀请。依我看啊,袁将军最快后天便可进入邺城——你可速去回复逢纪大人,让他放心便是。” “嗯,多亏了荀大人能言善辩,才让韩馥下定决心啊。” “哪里哪里,非我能言,只是形势如此,韩大人他也不得不从了。” “不过我听说耿武、关纯两位将军似乎对此事忿忿不平,只怕届时会有过激之举呢。” “过激之举?哈哈哈,那样的话岂不是更好?” “嗯,说来也是……” …… 两日后,冀州,邺城。 袁绍一身金盔金甲,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踏进邺城。谁知他甫一入城,冀州长史耿武和别驾关纯便对他发动了一场伏击,谁知却被轻易制服。随后,袁绍便以整顿治安为由,将整个邺城的防务独自揽下。 在实现了军事上的掌控后,袁绍继续步步为营,先是用一个“奋威将军”的虚衔将韩馥的实权换出,随即立刻安排自己的心腹——田丰、沮授、许攸和逢纪等人分管政务,将韩馥彻底架空。 眼看着袁绍一气呵成式的迅速夺权,韩馥“悔之无及”——他太高估了自己的智商和控局能力,又太低估了袁绍的野心和下作程度,最终铸成大错。 …… 邺城,韩馥自宅。 “韩大人,此时召唤卑职前来,有何要事?” “荀谌,袁绍一入冀州,便尽夺我权,这是你早就预计到的吧?” “韩大人,卑职只晓得对主公尽忠,不知其他。” “哼,你花言巧语、吃里扒外,致我身陷囹圄,也算是尽忠么?” “韩大人,您到现在还不明白么……卑职的主公,一直都是——袁绍大人呢!” …… 韩馥自知大势已去,为防遭遇不测,他只得弃却家小,南下投奔陈留太守张邈——却仍然难止日夜惶恐,最终为求解脱而选择了举刀自尽。 韩馥走了。他万万不曾想到,自己对昔日盟主的一次雪中送炭,却让心术不正的人起了贪念,由此导致整个河北的局势风云突变,也为自己引来了一场灭顶之灾。 韩馥走了。他留给袁绍的,是辽阔的华北平原上最为富庶的一块土地,是足以成就王霸之业的一笔财富,也是他自己未能守护好的一份家业。 韩馥走了。他也再看不见,日头落了又升,而潏湟浩渺的漳河两岸,山花依旧烂漫。 …… 第二十八回 界桥之战 幽州,北平郡南部。 公孙瓒南下征伐冀州的大军还没走出两步路,前方哨马便来报信说,冀州牧韩馥突然邀请袁绍进入邺城并随后交出政权,目前袁绍已全面接管冀州事务。 “什么?”公孙瓒闻言大吃一惊,“袁绍邀我共攻冀州,平分地盘,为何我军未至,韩馥却已献城?” 得知冀州易主后,公孙瓒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中了圈套。不过,出于对昔日盟主最起码的信任,他还是派出自己的胞弟公孙越前往邺城去找袁绍落实此前所谓的“分地之约”。 …… 二日后。 一个灰头土脸的裨将连滚带爬地跌入公孙瓒的大帐。 “主公……出大事了!少将军他……他遇害身亡了!” “什么!弟弟他……”公孙瓒闻毕几乎惊厥过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禀主公,少将军在邺城与袁绍交涉未果,于是只得先行返回。结果在回程途中遭到一彪人马伏击。对方自称董卓家将,一箭射死少将军——末将死战得脱,但却无力救援少将军,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可恶!什么‘董卓家将’,这分明就是贼喊捉贼!”公孙瓒勃然大怒,“袁绍匹夫,简直欺人太甚!” “主公,”谋士关靖出列道,“袁绍杀害少将军的手法过于拙劣,似乎是在故意激怒我方。如今袁绍已得冀州,以逸待劳,军势又盛,愚以为,主公应从长计议,不宜轻举妄动。” “哼!袁绍匹夫利用我唬走韩馥、顺走冀州,如今又赖我土地、杀我至亲,此仇如何不报!”公孙瓒越说火气越大,“关靖,你持我令牌速回北平,将‘白马义从’尽数调来前线助战;其余人等,打起精神随我继续南进,我公孙瓒誓要袁绍匹夫血债血偿!” …… 冀州,高唐城外,磐河附近。 公孙瓒军与袁绍军在此隔河相对。 “袁绍匹夫!“公孙瓒率先开骂道,”昔日我等以你为忠义之士,所以推举为盟主——不想你却竟是如此阴毒无耻之人!今日我公孙瓒便要替天行道,纳命来吧!” 磐河桥东,袁绍一言不发,只等一会儿刀剑说话。 这时,只见袁军大将文丑策马挺枪,冲过桥来。公孙瓒亲自上前与其交手。十余合后,公孙瓒招架不住,拨马便走。文丑乘胜追击,竟一鼓作气,将整个公孙瓒军阵型杀穿。 公孙瓒回头瞧见文丑无人可挡,只得弃了本阵往山谷深处而逃,不料马失前蹄,一头栽倒在山坡之上。这边文丑骤马赶到,捻枪便要来刺,公孙顿时瓒命悬一线。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谷里突然闪出来一骑翩翩少年,浓眉大眼、阔面重颐,骑一匹照夜玉狮雪鬃马,绰一杆龙胆亮银涯角枪,以迅雷之势生生挡住文丑去路。 文丑与此人交战五十余合,不能取胜。这时身后公孙瓒军救兵赶至,文丑不敢恋战,只得弃了公孙瓒,悻悻而归。 …… “呼……多谢少侠及时相救,”公孙瓒稳了稳神,对着那少年英雄深深施了一礼,“敢问高姓大名?” “回公孙将军,某姓赵、名云、字子龙,常山真定人也。” “哦,原来是常山英雄,”公孙瓒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听闻贵郡之人皆已归附袁绍,赵将军何故反倒救我?” “回将军,袁绍此人恩将仇报,鸠占鹊巢,赵某不齿其卑劣行径,因此决心转投公孙将军,不想恰好在此遇见。”赵云双手抱拳,昂然答道。 “哈哈哈,”公孙瓒仰天而笑,“鄙人得赵将军加盟,诚乃天赐洪福也!” 公孙瓒意外收获一员超级猛将,自然喜不自胜。但为谨慎起见,他并未将赵云编入主力,而只给他在后军安排了个位置。作为整个三国时期最擅长打逆风战的将领,赵云超强的殿后能力,可能正是从此时开始得到的锻炼吧。 …… 次日,公孙瓒重整军马,在广宗城东的界桥附近与袁绍再度对决。这一回,他亮出了自己的王牌部队——“白马义从”。 “白马义从”,是公孙瓒麾下最为精锐的一支骑兵部队,因所有战士均配备清一色的乌丸白马而得名——公孙瓒的领地位于北地边陲,经常与匈奴发生冲突,“白马义从”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迅速成长起来,并在一次次的对匈作战中大放异彩,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匈奴人但凡望见白马便逃,公孙瓒也由此得了个“白马将军”的雅号。 此番与袁绍决战,公孙瓒出动了骑兵五千余员,其中大部为“白马义从”——希望借助这支轻骑兵顶尖的速度和冲击能力,彻底摧毁袁军的部队。 然而这一次,公孙瓒的这支骐骥部队却遭遇到了它的克星——由袁军大将麹义率领的“先登死士”。 “先登死士”,顾名思义就是攻城时最先攀爬城墙的一批敢死队员,学名“炮灰”。但就是这帮习惯于牺牲和被牺牲的小人物,在经历了千百次的出生入死之后,逐渐进化成为一支令任何对手都不寒而栗的王牌之师。 界桥一战,面对着八百名“先登死士”的钢盾和强弩,“白马义从”引以为傲的机动性优势荡然无存,随即便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三千雪骑被杀得几乎片甲不留,其首领严纲也在此役中殒命——叱咤一时的“三国第一轻骑兵”就此作古,公孙瓒也因为这支王牌战队的覆灭而一蹶不振,从此再无力与袁绍抗衡。 …… 却说界桥一战袁军大胜,随即展开全面进攻。赵云保着公孙瓒一路杀出重围,且战且走。 袁绍自领一军紧追不舍,眼看渐渐接近,却见一彪人马从侧翼杀来,直取袁绍——原来是驻守平原的刘备得知公孙瓒与袁绍争斗,于是赶紧领着关张二人前来助战。 袁绍见此情景,只当是中了埋伏,于是便匆匆撤退,回营后亦坚守不出。 …… 第二十九回 投石问路 长安,相国府。 “相父大人,袁绍和公孙瓒二人在磐河对峙已经月余,您看……” “唔,关东群鼠的内讧速度比想象中的还要快很多嘛……”董卓语气之中充满了鄙夷,“那就让他们继续对掐就是了。” “相父大人,”李儒轻轻摇了摇头,“依小婿之见,我们倒是应当及时介入,不可放任自流。” “哦?却是为何,说来听听。” “禀相父,如今两军看似胜负未分,但袁绍已经坐实冀州,正如日中天,公孙瓒主力尽失,不过苟延残喘。倘若我们坐视不理,则公孙必败,届时袁绍很可能顺势吞并幽州,一统河北——如此则后患无穷啊!” “啊……”董卓一拍脑袋,“多亏贤婿提醒,否则非误了大事!不过老夫应该如何介入呢?” “愚以为,相父大人可以天子名义出面调停……”李儒不紧不慢地说,“一来尽量保住公孙瓒的有生力量,以便日后继续牵制袁绍;二来借此机会在关东地区施展怀柔政策,笼络四方诸侯。” “嗯,如此甚好!”董卓点了点头,“只是说到调停,公孙瓒应当乐见其成,但袁绍与我结下大仇,如今势头又盛,怎肯听我号令,轻易罢兵?” “哈哈,相父大人放心,我已算定,袁绍必然从命!” “何以见得?” “您且先看我准也不准!”李儒又一次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 数日后,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自冀州返回长安复命。 “启禀相国大人,托天子洪福、相国大人神威,袁绍和公孙瓒俱已罢兵。” “很好,有劳二位了,”董卓露出满意的表情,“此行一路可还顺利?” “回相国大人,极为顺利,”马日磾答道,“公孙瓒本就弱势,此番借机下台,自然爽快。只是不曾想……” “不曾想袁绍反倒更为积极,”赵岐接过话茬,“他得知我等入境,竟然出郭百里相迎,对和谈一事也极为配合,令人颇感意外。” “哈哈哈,果不出贤婿所料啊!”董卓将脸庞转向李儒,“现在可否透露其中奥妙了?” “相父大人,”李儒毕恭毕敬地答道,“那袁绍靠诡计诈得冀州,四方多有不服,他难免心虚,于是又自表州牧,希望得到朝廷认可,以堵悠悠之口。所以……” “所以我遣使调停,实际等于默认了他这个冀州牧是么?” “相父大人英明!”李儒拱手致意,“其实这次斡旋行动,明里是给袁绍和公孙调停,暗里却是我方与袁绍寻求和解。袁绍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取舍,所以小婿料定他必然应允。” “哈哈哈哈!”董卓抚掌大笑,“贤婿哇,老夫最大的幸事,就是有你在我帐下啊!” …… 自此以后,袁绍果然只专心在河北一带发展经营,再无任何反董的意向和举动。虽然他曾经是反董联盟的盟主,虽然董卓曾经对袁氏家族进行过灭门式的屠杀,但这些都无法阻止袁绍在实用主义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 却说袁术在南阳听闻袁绍新得冀州,心中大惊。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袁绍有了足以大展拳脚的地盘,而且还是所谓的“天下第一州”冀州,一块足以令袁术的“天下第一郡”——南阳郡都相形见绌的沃土。 这意味着,与袁绍的对决可能不得不提前了——拖得越久,对于袁术来说便越为不利。 不过,在与袁绍正式摊牌之前,还有一个潜在的威胁需要解除,那便是——荆州刺史刘表。 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刘表在明知孙坚是袁术的附属势力的情况下,仍然听从袁绍的指令出兵截击孙坚,这让袁术不得不对这位邻居心存顾忌。 …… 南阳郡,袁术府邸。 “杨弘,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袁术问道。 “主公,依卑职之见,可派出两路使者,一路往冀州向袁绍求借良马千匹……” “等等,良马千匹?”袁术不自觉地插了句嘴,“战马向来是军中至宝,那公孙瓒仅凭两三千白马便一度纵横河北,足可见其金贵——莫说家兄未必有所富余,即使有,也绝不肯一口气借出千匹吧?” “主公,”杨弘从容答道,“令兄不肯相借,便是不念兄弟之情。主公日后若是向其发难,便师出有名了。” “嗯,好计!”袁术接着问道,“那么另外一路呢?” “另一路则去往荆州,向刘表借粮二十万斛。” “二十万斛……差不多也就够我十万大军一月开销吧,这点军粮借来何用?”袁术再度不解。 “主公,那刘表与我们近在咫尺,一旦我们与冀州开战,刘表如何站队,直接关系到我们大后方的安全。” “没错。” “依属下愚见,我们此番借粮,主要是为试探刘表立场,所以数量不能太多,”杨弘继续说,“但倘若刘表连这九牛一毛都不肯接济,那我们怕是要对他高度戒备了。” “嗯,言之有理!”袁术露出赞许的表情,“那就开始行动吧。” …… 不数日,两路使者陆续返回,各自空手而归——袁绍不肯援助是早就预计到了的;而刘表也拒绝借粮,说明他至少不是袁术这边的人。 于是乎,形势变得明朗了起来—— 先除刘表,再战袁绍! …… 说到和刘表打交道,袁术还是有一点心得的。当初刘表赴荆州上任时,袁术就曾在其必经之路上设卡阻挠,竟逼得刘表只能乔装打扮,单骑潜入荆州——实在狼狈。而这一回,袁术准备再给刘表好好上一课。 只是这次,袁术并不打算亲自动手,因为有一位更加合适的人选可以代劳。 那个人,便是孙坚。 以刘表当初出兵截击一事挑唆孙坚,再以荆州的地盘利诱之,不愁孙坚不剑指荆州。而待孙坚和刘表两败俱伤之时,袁术再出面收割荆州,收编孙刘两家的残余战力,随后趁势北上与袁绍争锋…… 这,大约便是袁术的剧本了吧。 …… 第三十回 绝地之策 袁术的剧本开局不错,孙坚在袁术的一番怂恿之下,很快便发动起对刘表的复仇之战,亲率大军乘舟涉江,直奔荆州而来。刘表闻讯大惊,立刻下令江夏太守黄祖前往迎敌。 孙坚与黄祖两军很快便在樊城地方正面遭遇。黄祖军先下手为强,在城外江边布置下大量弓弩手,一时间弓矢齐飞,令到孙坚军的登陆尝试屡屡受挫。 见此情景,孙坚突然灵机一动,他令自家军船反复沿江岸游弋,作出即将靠岸的架势,实际旨在吸引黄祖军弓箭火力。黄祖军果然中计,但凡看见孙坚船只驶过便一阵弓弩伺候、万箭齐发。 一连三日,孙坚军船傍岸数十次,不但毫发未损,反而从黄祖处收获到利箭十几万枝,士气由是大振;黄祖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回运输队长,只能呆在岸上气得干瞪眼。 长久以来,人们对于诸葛亮“草船借箭”的故事都是耳熟能详,却鲜有人知“江东之虎”孙坚也曾在樊城边岸做出过“泊舟取箭”的智举——这可是比“草船借箭”足足早了十七年之久。 …… 是日,正值江上大风骤起,孙坚下令将所得之箭全数奉还。一时间箭矢如雨,铺天盖地地向黄祖军的陆上工事齐齐射来,岸上的黄祖军招架不住,只得撤除江防,缩回樊城。孙坚军从而得以顺利登陆,并继续挥军北上,直取樊城。 黄祖既失了江防,又见孙坚军势大,难以抵抗,于是索性弃了樊城而逃。“江东之虎”长驱直入,一路追袭至汉水南岸地方,距离荆州治所、也即刘表的老巢——襄阳城仅一步之遥。 …… 襄阳城,政厅。 “主公,”刘表的妻兄兼帐下大将——蔡瑁(字德珪)万分焦急地报告说,“孙坚军的攻势愈发猛烈,我军怕是支撑不了太久了。” “啊!”刘表惊慌不已,“这下该如何是好?” “主公莫慌,”阶下突然转出了荆州第一谋士——蒯良(字子柔),“我们可向袁绍求救。” “啊?袁绍?”刘表听了,连连摇头,“此人面善心恶,为夺冀州,各种阴险狡诈,恩将仇报韩刺史不说,如今连与自家兄弟袁术都争得你死我活,又怎么会好意援救我等?” “主公,正因他与袁术争斗,所以才越容不下孙坚得势,”蒯良分析道,“再者说,荆州与江东之所以结仇,皆因当初袁绍教唆我等半道劫杀孙坚。如今主公因此受难,他又岂能袖手旁观?” “嗯……不过想想看,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那么,谁敢出城送信?”刘表扫了一眼阶下。 “末将愿往!”健将吕公应声而出。 “好!”刘表大喜,“我这就修书一封与你带去,我大荆州的休戚安危,就拜托吕将军啦。” “且慢!”蒯良突然接过话来,“吕将军,恕在下冒昧,敢问你可怕死?” “怕死?”吕公一愣,“城外皆是孙坚兵马,末将既敢突围而出,又怎会怕死!” “好!”蒯良十分用力地鼓了两声掌,“将军既不怕死,在下有一计可救荆州,不知将军可敢一试?” “却是何计?” “将军请靠近些,只需如此如此……” “什么?”吕公听毕大惊。“末将绝不怕死,但也同样不愿白白送死!” “吕将军,”蒯良神色严肃地深鞠一躬,“我蒯良可以全家老小,保将军死得其所!” “好!既然蒯先生如此自信,吕公领命!” 吕公说毕,便取了刘表手书,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政厅。 …… 众人散去后。 “子柔,你方才说的那个计策,真有把握么?”刘表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回主公,并无把握。”蒯良不假思索地答道。 “什么!”刘表两只眼睛突然间瞪得滚圆,“那你还要拿全家作保!” “主公,”蒯良淡然回道,“属下愚计若失,襄阳城必落,届时属下一家又岂能独善其身?” “那我们,我们不是……还有袁绍么?”刘表不解。 “哈哈,袁绍匹夫,连自家叔父被杀都无动于衷,何况我等……”蒯良笑道,“属下方才说向其求援,实为引出死士,行我计策啊!” “啊?!” “主公,荆州之命运,只在——” 今,夜,一,战! …… 是日黄昏时分,吕公领五百精兵从襄阳南门突围而出,谁知刚一出城便暴露了行踪。 孙坚得知消息,立刻纵身上马,火速展开追击。 其时天色已晚,吕公借着夜幕逶迤逃遁。孙坚恐其走脱,便不待接应,只自领三十余骑一路撵至城南岘山之上。 密林深处,吕公发觉再无退路,眼看追兵渐渐逼近,他便索性返身厮杀,却被孙坚部将一矛刺死。 孙坚见吕公已死,正得意时,却听得一声炮响,山林中突然矢石如注、箭羽横飞! …… 原来,这便是蒯良交代的计策——他教吕公兵分两路,自领一路为饵,迂回辗转,诱使孙坚孤军深入;而另一路则保护数百位弓箭手趁乱摆脱追兵,火速先往岘山深处设下埋伏,只等孙坚一至便万箭齐发,让其有来无回。 ……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四月,孙坚在襄阳城唾手可得的大好形势下,因为自己的一时轻敌而付出了致命的代价,连人带马被射杀在山涧之中,尸首也随后被掳入襄阳城中。 堂堂的“江东之虎”,以这样一种令人始料未及的速度和方式突然陨落,年仅三十七岁。 得知孙坚阵亡,襄阳城中蔡瑁、黄祖、蒯越等人即率大军出城掩杀,立解襄阳之围。而江东军则全靠黄盖、程普两位大将拼死力战,保着少主孙策杀出重围——途中竟然还生擒了江夏太守黄祖,并收拾败军缓缓退回汉水。 …… 由于孙坚的意外殒命,使得江东军不得不做撤军打算。为此,孙策派出使者桓楷前往刘表处,提议以人质黄祖换回孙坚尸首,两家说和。 刘表正欲应允,却又被蒯良阻止。 …… 第三十一回 杀鸡儆猴 荆州,襄阳城,政厅。 关于如何回应江东军议和一事,刘表与一众幕僚之间的讨论还在持续地进行着。 “主公,“蒯良语气坚决地进言道,”如今孙坚新亡,其子皆幼,我们何不一鼓作气根除江东势力,以绝后患?” “唔……”刘表沉吟良久,缓缓说道,“子柔之言确是有理,只是,倘若我方拒绝和解,岂不是将黄太守置于死地?” “主公,我们既然射死孙坚,便已经和江东势力结下世仇。如今他们群龙无首,自然希望和解。但倘若我们纵虎归山,待其日后恢复元气,必为荆州之大患啊!”蒯良再次力劝道。 “主公,”蒯良之弟蒯越(字异度)也附议说,“消灭孙坚残部,我们便可顺势囊括江东,如此不需数年,江南一带将尽归主公所有,到那时,则退可守王业而观江汉,进可图中原而定天下——为此而舍弃一无谋黄祖,又有何不可?” “唔……”刘表还是摆了摆手,“吾与黄祖心腹之交,实在不忍心弃之不顾。吾决意已下,诸君勿再多言。” 最终,刘表同意说和,孙坚长子孙策用俘获的江夏太守黄祖顺利换得父亲尸首,并领孙坚残部返回江东休养生息去了不提。 而另一方面,孙、刘两家的迅速和解,也让袁术坐收渔利的算盘彻底落空。而孙策势力经过种种转圜,最终还是率众投靠了袁术。“江东之虎”遗留下来的一支战力,至此被袁术正式纳为己有。 …… 襄阳城,刘表幕僚——伊籍(字机伯)自宅。 “机伯兄,”刘表的另一幕僚——王粲(字仲宣)轻声细语道,“今日政厅之上,主公之举,您有何高见啊?” “哈哈哈,”伊籍笑道,“仲宣老弟,你可是曾蒙大儒蔡邕‘倒履相迎’的天下奇才,怎会有此一问呢?” “哈哈,机伯兄莫要笑话小弟,小弟只是觉得,主公乃是堂堂的一镇诸侯,怎会因顾念与黄太守的个人交情而放弃整个江东之地呢?“ “唔……主公与黄太守二人的确私交极密,如今黄太守到了生死关头,主公动一动恻隐之心也未尝可知……” “不过,”王粲眼珠一转,“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对么?” “哈哈哈,仲宣老弟果然早有高见!”伊籍一下子来了兴致,“愚兄愿闻其详。” “好,那小弟就先抛砖引玉,”王粲不紧不慢道,“小弟以为,到目前为止,荆州方面的所有的军事行动都仅限于自身防御,而一旦由守转攻,则需要承担额外的战争风险。毕竟,近在咫尺的袁术不可能坐视自己的附属军团被我家主公连根铲除,而一旦其出手干涉,那么局势会变得格外复杂——这对于专注于固守本土的主公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嗯,仲宣老弟看得深远,”伊籍点了点头,“不过老弟你来荆州时日不多,还有些隐情还不曾发掘呢。” “哦?此话怎讲?” “唉,仲宣老弟有所不知,想我家主公初入荆州时,荆州各地宗贼叛乱不止,以至于主公不得不求助于本地蒯氏(蒯良、蒯越)、蔡氏(蔡瑁)等豪强家族的力量,同时也直接导致这两大家族日益做大……” “哦,我明白了!”王粲一拍脑袋,“主公一旦对江东军展开追杀,黄太守必被撕票,那么主公将会立刻丧失一支弥足珍贵的第三方制衡力量,而军事重镇江夏也将不免落入蒯、蔡两家之手——所以主公这是在……维护他自己啊!” “哈哈哈哈,仲宣老弟不愧是‘建安才子之冠冕’!”伊籍抚掌大笑,“不过,最后那一句,还是不要说出来的为好啊……” …… 西京,长安城。 却说董卓自从退守长安后,反董联盟内部分裂火并的消息便不绝于耳,令到他整天乐不可支。如今又得知孙坚毙命、其子身为年幼,董卓更是欣喜若狂,自认天下再无敌手,便于初平二年(公元191年)自称“太师”,从此便越发肆无忌惮。 而同样身在长安城内,另外一个人的心情就没那么舒畅了。 反董联盟的成立、关东联军的攻势,都曾一度让司徒王允充满期待。谁知一场大火、一座废城,便将一群乌合之众轻易瓦解。如今外患已除,接下来董卓会不会又将注意力转回朝廷内部呢? 王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噩梦还在继续。 …… 这一日,董卓在朝中设宴大会群臣。 省台之上,龠舞笙鼓,乐既和奏;百官举酬逸逸,温温其恭。 酒过三巡,众人皆已双眼迷离,望朱成碧。此时,吕布突然自外而入,风风火火地直奔董卓座前,附耳低语了几句。 “哼哼,”董卓听完汇报,冷笑一声,“既然证据确凿,直接处置便是,何必问我!” “是!” 吕布一脸严肃地转过身来,两下走到筵席左排靠前位置,将司空张温从座席上猛地揪起,不由分说径直拖拽出去。 少顷,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众人胆战心惊间,却只见吕布再度入内,身姿笔挺地站在大殿中央,手中托着一副雕纹镂金赭木盘,上用暗花黄铜盖盖着。 “诸位,”董卓望着台下噤若寒蝉的百官们,徐徐发话道,“席间无甚乐趣,特制佳肴一道,给诸位下酒!” 话音刚落,吕布便倏地将铜盖掀开,众官看去,尽皆魂飞魄散——原来盘中盛放的,竟是司空张温的头颅! 这时,只见董卓笑意盎然地安抚众人道: “诸位勿惊,逆贼张温暗中勾结袁术,企图谋害老夫,谁知老夫自有天助,袁术的回信竟寄到我儿奉先处,因此被抓了现行。如今逆臣已经伏法,其余诸位皆忠君爱国之士,不必介怀,继续欢饮便是。” “哦哦,太师洪福齐天,吉人天相!” 一众文武官员唯唯诺诺,如坐针毡,哪里还有一丝饮乐的兴致。 …… 第三十二回 闭月貂蝉 散席后。群僚们三五成群,心照不宣地加快着步伐。 “士孙大人,图谋太师如此机密之事,为何袁术竟能下错书信?” “唉,黄大人你有所不知,中平三年(公元186年)凉州爆发叛乱,彼时还是前将军的董太师镇压不力,差点被负责督战的张温就地处斩——这个仇,太师可一直都还记得在啊……” “哦?这么说,太师这是在公报私仇喽?” “不好说……不过即使张温谋反,也应交由廷尉审讯后再作公论,怎能随意自行处置……” “太师这是在杀鸡儆猴吧……大庭广众之下动用私刑,连司空都敢坑杀,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王大人你说是吧?” “咦,王大人呢……” …… 王允已经全然忘记自己是如何返回的府邸。日间省台上发生的那血腥一幕,让王允感到了窒息一般的深深恐怖。对于早已成为惊弓之鸟的他来说,张温的职位与自己平级,又因谋反的罪名被诛,这究竟是偶然,还是董卓刻意释放的某种信号,细细思来,恐怖之至。 …… 夜幕降临,王允神色木然,化身为一具失了魂的行尸走肉,毫无目的地游荡在府院四处。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王允无力作解,只能任凭夜深月明,独自仰天垂泪。 恍惚间,不觉已移步至后园,忽闻不远处传来长吁短叹之声。王允循声而去,却见牡丹亭内,一个婀娜的身姿婉约娉婷。 王允突然眼前一亮—— 谁想汉家天下,竟在此人手中! …… 原来此女名唤貂蝉,乃是王允府上歌伎,今年刚满二八,正值妙龄时期——其人螓首蛾眉、明眸皓齿、玉姿倩影、蕙质兰心,行时风摆杨柳、静时文雅恬谧,确是美不胜收。 貂蝉之美,蔚为大观。传说貂蝉降生人世,当地桃杏接连三年花开即凋;貂蝉午夜拜月,嫦娥自愧不如,匆匆隐入云中——因此得名“闭月”。 貂蝉因其美貌而跻身“四大美人”之列,是“四大美人”中唯一一个未见史册的人物,也是唯一一个用天上之物(月)作比的女子,足见其美,超凡脱俗。 …… 话说貂蝉虽是司徒府中歌伎,但王允却一直对其以礼相待,二人情同父女。这段时间王允终日惶恐,无心歌舞,让他渐渐忽略了府上这位绝代佳人——不曾想竟会在此不期而遇。 美人似花临月镜,月明如水照花香。 王允不禁看得醉了。 “真是美得夺人性命啊!” 王允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惊人的计划。 他要用貂蝉……夺一个人的性命! 那个月白风清的夜晚,改变了王司徒,乃至整个汉王室的命运。而王允的那个夺命计划,则被后人称作—— 连,环,计。 …… 这一日,吕布在府中小憩,忽家僮报称司徒王允差人送来金冠一顶。吕布见那金冠内嵌明珠数颗,价值连城,顿时喜不自胜,于是当晚便前往司徒府道谢。 司徒府,敛翠阁内。 珍馐纷呈、鼓乐齐鸣。 吕布斟满一杯,致敬王允:“布不过区区一名家将耳,司徒大人何故赠此大礼?” “哈哈哈,”王允举杯回敬,“老朽非敬将军之职,乃敬将军之才也。” “司徒错爱,吕布愧不敢当。”吕布再饮一杯。 二人酒酣耳热。 “素闻将军英勇无敌,虎牢关一战杀得十八路诸侯抱头鼠窜,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王允一再恭维道。 “哪里哪里,司徒大人过奖了。”吕布不自觉地挠了挠头。 “不过……”王允突然卖弄起玄虚。 “不过什么?” “老朽府中倒是有一厉害角色,不知将军能降服否?”王允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哦?究竟何方神圣?布虽不才,乞试降之!”吕布拍了拍胸脯。 “好!”王允突然正襟危坐,用力击了两声掌,“唤孩儿来!” …… 不多时,两个青衣丫鬟簇拥着一位丽质仙娥款款而出。 “吕将军,这便是我家小女,貂蝉。” “见过吕将军……”貂蝉水瞳轻垂,朱唇轻启,寥寥数字,柔媚万千。 “吕将军~~” “吕将军?” 吕布这边竟早已成痴人一个。 “哎呀,真是的……”貂蝉撅了撅嘴,一脸无辜地望着王允。 “啊……不想司徒大人……令嫒竟是如此绝色佳人,久仰,哦不,幸会幸会!” 吕布总算回过神来,可说起话来还是有些不着边际。 “哈哈,”王允欣然笑道,“女儿,快来为吕将军把盏!” 貂蝉腼腆羞怯地伸出纤纤玉手,为吕布满上一盅。吕布一低头对上貂蝉视线,貂蝉脸一红,扭头便躲,那吕布却竟不顾王允在旁,直勾勾地盯住不放了。 “吕将军……吕将军!”王允又把吕布给喊了回来,“老朽再敬将军一杯!” “岂敢岂敢。”吕布迅速将酒吞掉,生怕耽误了和貂蝉眉目传情。 “吕将军,方才所言,可还作数?”王允意味深长地望着吕布。 “何言?” “老朽爱女,将军还敢降否?” 王允说毕,放声大笑起来。 “啊?这……”吕布顿觉脑袋一片空白,“司徒大人莫非说笑?” “哈哈哈,老朽年过半百,膝下只有此一女,自小视为掌上明珠,如今到了婚嫁年龄,自然用心……”王允煞有介事地说着,“吾观当今天下,唯有将军英雄盖世,足以托付,只是……未知钧意若何?” “啊!”吕布像触了电一般,离席跪拜道,“司徒大人如此厚恩,布纵然做牛做马,亦无以为报!” “爹!人家才不依呢……”貂蝉媚眼含羞,满脸绯红地迈开莲步,往内堂便退。 吕布引颈目送貂蝉倩影归去,心中悸动难止。 “吕将军稍安,”王允轻轻拍了拍已经陷入云里雾里的吕布,“本欲今晚就送小女出阁,怎奈老朽多少算是有些头脸,嫁女亦须遵从些礼数……将军可先回府上,静候良辰便是。” “拜谢司徒大人!”吕布恋恋而归。 …… 第三十三回 致命邂逅 数日后。 司徒府,内阁。 “小蝉啊,今晚终于轮到董卓出场了,你可做好准备?” “义父放心,一切都交给女儿吧。” “嗯,”王允点了点头,“不过,这次你不可再做我女儿,只能以歌伎示人了……” “哦……何故如此?” “先前那吕布虽是董卓义子,但官职低微,为父以女儿许他,他便是高攀于我,心中自然欣喜……”王允稍稍停顿了一下,“但乃董卓乃是万人之上,我若再献女给他,岂不是成了他的泰山大人——他又怎肯受此折杀?” “哦,明白了,如果只是歌伎的话,便不打紧了。” “嗯,小蝉啊,今晚可真是要委屈你了。” “义父大人多虑了,女儿本就是府上乐僮,怎谈得上委屈。” “小蝉啊,”王允轻抚着貂蝉的额头,“为父的意思是……馈赠歌伎不同嫁女,董卓可是今晚便能将你领走啊……” “哦……义父大人不必挂念,女儿心里早有觉悟……” “小蝉,为父对不住你……”王允不禁哽咽了起来。 …… 是夜,司徒府。 慢脸娇娥纤复秾,轻罗金缕花葱茏。回裾转袖若飞雪,绕梁氍毹满地红…… 幽兰阁内,貂蝉的一段水袖白纻舞,美轮美奂,令到董卓激赏不已。 那董卓虽然每日夜宿龙床、**宫女,却也未曾见过貂蝉这般倾国倾城、又色艺俱佳之人,不由得想入非非了起来。 “哈哈哈哈,美人快来……不知美人芳龄几许啊?”董卓拉着貂蝉的双手,色迷迷地问道。 “贱妾年方二八。”貂蝉怯生生地回答。 “哈哈哈哈,”董卓将头转向王允,“不想司徒大人府上,竟有如此神仙中人哪!” “庸脂俗粉而已,让太师见笑了!”王允毕恭毕敬地答道。 “哈哈哈哈,如此倾国倾城之人,司徒大人竟然称为庸粉,是不是害怕老夫横刀夺爱啊?” “岂敢岂敢!难得太师喜欢,老臣便将此女献于太师。”王允赶紧顺水推舟。 “哎~”董卓摆了摆手,“老夫说笑而已,司徒大人不必当真!” “太师此言差矣,”王允一面给董卓斟酒,一面说道,“此女得蒙太师垂青,实乃前世造化,老臣不过是做一顺水人情罢了。” “哈哈哈哈,即使如此,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董卓一把搂过貂蝉,一仰脖子,满饮了杯中美酒。 “来人,速备车驾,随我送太师回府!” 王允撤席散筵,恭送董卓等人返程,并一路陪同至太师府。 至此,“连环计”的布局阶段已经基本完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发生了一桩意外。 …… 却说吕布自从与貂蝉一别后,饱受相思之苦,非但茶饭不思,连日常上朝也心不在焉。这一天他则干脆告假不出,于自宅中坐立不安,只是思念貂蝉。 至晚间,突有手下亲信入室报说,于街头看见貂蝉被王允送去了太师府! 吕布听毕又惊又恼,当即披挂上马来寻王允问话,恰好中途遇到——此时王允正于太师府返家路上。 “王司徒!”吕布一把揪住王允衣襟,厉声质问道,“你既将貂蝉许我,为何又送与太师去了?” “咳咳,吕将军,街巷内非说话之处,且先随我回府中细谈吧。” 姜还是老的辣。面对突然出现的吕布,王允表现得极为冷静,借故将吕布引至自家府中,为自己争取到了必要的反应时间。 …… 司徒府,贤思阁。 “这么说……义父大人今晚是替我迎亲来了?”吕布一脸的懵懂。 “没错。太师与老朽都身居要职,他担心我俩家联姻,容易惹人非议,因此特地嘱咐老朽不可声张,只暗自将小婵接去太师府上,近日低调完婚便是了。”王允一本正经地解释着。 “哦……”吕布恍然大悟,“义父大人果然考虑周到啊。” “嗯,只是竟劳烦太师屈尊前来敝府迎亲……看来太师对将军之事相当上心呢。将军好福气啊!” “呃……方才错怪了司徒大人,还望见谅!”吕布一脸羞愧地致歉道。 “不妨事不妨事,”王允笑着宽慰道,“小女颇有些妆奁首饰,待老朽拾掇妥当,早晚送至府上。” “多谢司徒大人!” …… 却说吕布自回府中苦等一晚,当然是毫无音信。心急之下,他次日一大清晨便径入相府打探消息,方入内堂,只见一个青衣侍女款款走来。 “这位小妹……”吕布拦住侍女,“可曾见到太师么?” “啊,是吕大将军呀……今天看起来气色一般呢……”侍女的脸上抹过一丝绯红,“太师他嘛……昨夜与新人共寝,至今未起呢……” “新人?”吕布瞪大了眼睛。 “是啊,好像是昨儿个刚从司徒府里送来的……”侍女嘟着粉色小嘴,“妾身昨夜听太师唤她‘小婵’什么的……嗯,总之是个大美女呢,嘻嘻。” “小,婵?!” 什么?!义父竟然将貂蝉…… 占,为,己,有?! …… 此时的吕布,心中早已经出离愤怒。但令人略感意外的是,他还是保持了必要的冷静,并没有轻举妄动。 如今,从王允那里已不可能再问出些什么,而自己与董卓既父子又主仆的双重关系,也使得与董卓当面对质显得有失体统。眼下之计,只有从貂蝉身上着手,设法弄清事情的真相。 于是乎,此后吕布为寻机会与貂蝉沟通,便每日在董卓卧房附近窥探,终于在一日被董卓察觉出了异样。 “奉先,今后无事,不准入堂!”董卓面色狰狞地训诫道。 “哼!”吕布忿忿而出。 …… 长安,司徒府。 得知董、吕之间开始产生裂痕,王允心中的喜悦之情却相当地节制。 一来,吕布被赶出太师府后,与貂蝉接触的机会大大减少,反而不利于貂蝉从中离间; 二来,王允的心中始终对一个人十分忌惮—— 连环计,真的可以瞒过他么? …… 第三十四回 凤仪亭边 翌日,王允收到一条消息——吕布突然受到董卓褒赏,且又重新被允许进出太师府。 这真是一条令人咂舌的消息! 短短一天的时间,董卓的态度竟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显然是有人出面干涉所致。 究竟是谁,如此关心和维护董吕之间的关系;又是谁,能够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使得不可一世的董卓愿意放下架子,主动向吕布示好? 难道真的是他? ……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随着吕布被重新允许入府,貂蝉这颗棋子也随即被再度激活,局面可望得到进一步打开,这对于王允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果不其然,吕布在接受董卓安抚后,仍然对貂蝉念念不忘,终于让他寻得一次机会,趁董卓在朝堂议事的工夫,偷溜回太师府与貂蝉幽会。 …… 太师府,后花苑。 貂蝉见吕布前来,便乍移莲步,一路将其引至凤仪亭内。 那凤仪亭本是碧瓦朱楹、雕梁画栋,貂蝉身在其中,如芙蓉初发,更显楚楚可怜。 二人相见,各种别恨离愁,自不待言。 “小蝉,你……你如何侍奉太师去了?”吕布万分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将军……那晚太师突然造访,说明儿个便是良辰吉日,因此先接了妾身回去,只待天明便与将军完婚——家父自然不敢推脱……”貂蝉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谁想当夜……太师他,他竟……呜呜呜……” 貂蝉的这一说辞,与王允遥相呼应,可见是提前商议妥当的。此二人的默契串和,成功消除了吕布对王允一女二嫁的怀疑,并使其转向对董卓横刀夺爱的愤恨。 “可恶!老贼欺人太甚!”吕布怒发冲冠,一落手将方天画戟狠狠地掷于地上。 “呜呜呜……”貂蝉哭得梨花带雨,“妾身忍辱偷生至今,只为再见将军一面,如今衷肠已诉,妾身愿死于将军面前,以证清白!” 貂蝉说完,双手攀起曲阑,直望亭边荷花池便跳。吕布赶紧上前,一把抱住。 “小蝉,我吕布今生不能以汝为妻,非英雄也!” “呜呜呜……将军……”貂蝉啜泣着依偎在吕布怀中,“妾身初在深闺之中,便闻将军威名,天下无双。如今妾身被奸人霸占,度日如年,愿将军垂怜相救!” “小蝉,你放心,我……” 吕布紧紧抱着貂蝉,正欲…… …… “吕布!貂蝉!” 一声粗暴的怒吼,打断二人的卿卿我我—— “尔等在此何干?!” 不好!董……董卓来了! 原来,董卓在朝堂见吕布无故早退,心中不安,便匆匆退朝返回,果然在凤仪亭撞见二人私情。 吕布见被撞破,一时惊慌失措,夺路便逃,方天画戟竟也不及拾取,却被董卓顺手绰过,狠命向吕布后心掷去。 生死关头,亏得吕布眼疾手快,一拳将画戟打下,却也被震得一个踉跄险些扑地,最终鼠窜得脱。董卓再去追时,已赶不上。 以上,便是前三国时期极为著名的“凤仪亭事件”。 …… 凤仪亭事件,是王允的“连环计”取得的一次战略性的胜利。 董卓在扔出夺命一戟的同时,也扔掉了所有对吕布的信任和厚爱;而对于心怀夺妻之辱和掷戟之恨的吕布来说,接下来展开他的报复行动,应该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顺便一提的是,倘若当初董卓那一戟正中吕布后心,则董卓会立刻丧失左膀右臂,距离走向灭亡也就不远了。 这,可能也是司徒大人安排的另一个备选结局吧。 …… 眼看着董卓和吕布即将彻底决裂的时候,有一个人再次站了出来。他便是那个让王允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的人物,名叫李儒。 话说董卓之所以能有今日之权势,文靠李儒,武靠吕布。李儒非常清醒地意识到,一旦董卓和吕布合作破裂,董氏政权的根基将会遭到极大动摇。而“凤仪亭事件”后,董吕之间已然势同水火,李儒自然要及时出面,力挽狂澜。 其实在连环计这件事情上,老谋深算的李儒也出现了一个致命的失误——他在充分见识到貂蝉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子所蕴含的巨大破坏力之后,却没有对貂蝉的来历做哪怕是最最基本的调查。 否则,以李儒的智商和洞察力,一定会对貂蝉背后的王允产生疑心,继而彻底识破“连环计”这一惊天阴谋。 可惜他并未如此。 但李儒的过人之处便在于,即使在没有额外信息的帮助下,仅凭对事件本身的分析便可以制定出具有针对性的解决方案。而这一次,也不例外。 …… 太师府,雅岚斋。 一墩石桌,两盏清茶,二人对坐,观方寸天下。 “贤婿,何故陷入长考?”董卓一手“小飞挂角”,窥视八方,李儒许久不应。 “啊,回太师,”李儒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昨日夜读《说苑》,四更方才入睡,反应有些迟钝了。” “哦?何种奇书,竟能让贤婿废寝?”董卓的语气中充满了好奇,“可否试说其中一二?” “好,那小婿就为太师讲一个‘绝缨之会’吧。” 李儒为免董卓催促,索性在中路先落下一子,随后再娓娓道来: “春秋时,楚庄王一次大宴群臣。席间一阵疾风尽灭灯烛,黑暗中,一人欲图轻薄庄王爱妃许姬……” “哇,这还得了!”董卓开始在右下角叫吃。 “有趣的是,此人许是心慌手乱,不但没有得逞,还被许姬在拉扯中还拽下帽缨,并回报庄王……”李儒一心二用,应了几步后便弃了左路。 “哈哈,那此人岂不是在劫难逃?”董卓一抬手,将李儒九粒白子尽皆提走。 “不,太师,”李儒十分刻意地摇了摇头,“庄王为了维护下属,竟当即下令群臣将各自帽缨摘下,随后才安排侍者将灯烛复燃……” “哦……庄王还真是识得大体之人呢……”董卓不自觉地喃喃道。 “太师,这还没完。”李儒的白子在天元附近做出模样,开始组织起反攻来,“不久后,楚秦两国交战,庄王被秦军重重包围,手下皆自顾奔命,不想却有一员大将——蒋雄不避刀箭,左冲右突,冒死杀入秦军阵中,硬是救回庄王一命……” 董卓眼看着自己的一条大龙被逼入绝境,他也随即陷入沉思。 …… 第三十五回 貂蝉逆袭 “所以……那个蒋雄……便是当初调戏许姬之人吧?”董卓的右手紧紧地捏着棋子。 “太师英明!”李儒拱手示敬。 董卓这时才突然发现,李儒在大杀四方的同时,竟然还不着痕迹地给他留下了足以逆转全局的关键一手。 “哈哈哈哈……贤婿啊,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董卓投了子,畅然笑道,“我当考虑将貂蝉赐予吕布。” 李儒听毕,立刻起身避席而拜:“太师王者胸襟,真乃世所罕见也!” …… 就是这样,一场对弈下来,形势便风云突变。此前一直顺利运作的“连环计”竟然在顷刻间面临彻底失败的巨大危机。 不仅如此,一旦董卓将貂蝉赐予吕布,则王允今后不得不与吕布以翁婿相称,如此重要的一层关系,不可能不引起董卓的注意——别忘了貂蝉当初可是以舞女身份被赠与董卓的,一旦董卓对此起疑,之后会发生什么,还真有点不堪设想。 可以说从此刻起,王允和貂蝉的命运,已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更可怕的是,他们对此还毫不知情。 李儒不除,董卓难亡。 …… 话说董卓回到内阁,思绪万千。此时,却见貂蝉罗衣轻裾,从卧房款款而出。 “小蝉,你过来,”董卓轻声唤过貂蝉,“老夫有话问你。” “来了来了,太师何事呀?”貂蝉娇滴滴地腾挪过来。 “小蝉,”董卓仔细端详着貂蝉的面容,“你与吕布……到底有否私情?” “啊!”貂蝉失惊了一声,兰雪般的十指顿时剧烈地颤抖起来,“小蝉,小婵冤枉哪……前日凤仪亭内妾身被吕布非礼,幸亏太师及时赶到,才免遭污辱……呜呜……此事小蝉当时便向太师澄清过,太师今日又提,莫非……莫非太师还是怀疑小蝉清白么?” 话还未毕,貂蝉便嘤嘤咽咽地啼哭起来。 “唉……小蝉哪,”董卓叹了口气,“老夫自思年事已高,不想耽误你青春芳华,不如……不如成全了你和吕布吧……” “什么?!” 貂蝉花容失色,一错手将案上一樽琉璃盏打翻在地。 那一瞬间,貂蝉十分清醒地意识到,生死存亡的时刻来了。 “太师……呜呜呜……”貂蝉一下子扑倒在董卓腿边,声泪俱下,双肩也不住抽搐起来,“太师果然是嫌弃小蝉了……呜呜呜……” “小蝉……”董卓的指尖慢慢地拂过貂蝉的缕缕青丝,“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啊……” “哼!太师真是好狠心哪!”,貂蝉抬起红肿的双眼,恨恨地说道,“小蝉本已身事贵人,一直尽心侍奉太师,不想如今却含冤被下赐家奴……小蝉宁死不受此辱!” 貂蝉说着,一把推开董卓站起身来,拔出壁挂宝剑便架在玉颈之上,给董卓来个以死相逼。 感觉上,貂蝉在拔剑引颈的时候,也未必完全是在装腔作势。因为万一董卓果真铁石心肠,也许她真的会选择通过自尽来保护王允,同时也进一步离间董、吕二人。 …… “小蝉!快住手!” 眼看着貂蝉泪湿衣襟,娇媚的身躯在碧玺银剑的映衬下愈发惹人垂怜,董卓的心忽地一软。 “快把剑放下!”董卓严厉的语气遮掩不住焦急的情绪,“老夫说笑而已,不必当真!” “说笑……太师竟然拿此事说笑……好!待小蝉死了,看太师笑也不笑!”貂蝉挥剑便要自刎。 “别闹了!”董卓猛冲上前,一把制住貂蝉纤臂,“老夫答应你,下次不会了。” “哼!”貂蝉一扬手,将宝剑掷开老远,满脸嗔怒地钻进董卓怀里,“下次太师若是不要小蝉,就直接赐死我好了!” “哈哈哈哈,你这丫头……”董卓摩挲着貂蝉的后背,“老夫怎么舍得呢……” …… 事实上,貂蝉的哭诉,也的确勾起了董卓内心中对于转送貂蝉之事的一些顾虑。 其一,貂蝉乃王允所献,董卓将其转送吕布,客观上是对王允的一种不尊重。那王允毕竟位列三公,而且一直以来在各方面对董卓都比较配合,他的感受,董卓还是要照顾到的; 其二,吕布固然是心腹大将,但作为一个家臣,他竟敢将手伸向主公的侍妾,如果过分迁就容忍,可能助长其嚣张气焰,导致其更加肆无忌惮; 其三,李儒几次三番为吕布求情,处处维护吕布的利益,虽然声称是为了大局着想,但此二人私底下是否过从甚密,这是董卓不得不加以堤防的。 当然,以上这些顾虑,相较于君临天下的野望来说都不值一提,但令人瞋目结舌的是,貂蝉的这番梨花一枝春带雨,似乎已经直接哭掉了董卓的进取之心。 不可多得……英雄气,最难消受…… 美,人,恩。 …… 翌日,太师府。 李儒一大早便匆匆入见。 “太师,今日良辰,可将貂禅送与吕布。” “贤婿啊,”董卓摆摆手,“老夫与吕布毕竟有父子之分,下赐貂蝉有违人伦,还是罢了。” “太师!”李儒大惊,“昨日决心已下,如何又生变故?” “老夫只说会考虑此事,并未应允。” “太师!”李儒罕见地失去了冷静,“太师不可被妖妇所惑啊!” “放肆!”董卓重重地击响案台,“倘若吕布看上你的妻子,你也要给他么?倘若吕布看上老夫的天下,老夫也要给他么?” “这……”李儒语塞,不能应对。 “好了!”董卓一脸严肃地总结道,“貂蝉之事已有定论,再言必斩!” “唉……”李儒双目黯淡,如同行尸一般阒然离开了太师府。 “我等……皆死于妇人之手!” …… 却说李儒走后,便一直托病不出。 在董卓倍受蛊惑、锐意尽失,吕布因爱生恨、离心离德之际,李儒竟也意气用事、放任自流。曾经雄霸天下无人能敌的西凉金三角,一日之间分崩离析,董卓的败局,已再无转寰之机。 …… 第三十六回 急流勇退 巧合的是,在这期间,董卓也突然大病了一场,许久才愈。 太师府,内阁。 “太师~~今日是最后一副药了,快趁热服用吧。”貂蝉温柔地递过青瓷碗。 “小婵啊,”董卓一把揽过貂蝉,“这些日子多亏你床前榻后,悉心照料啊……” “太师贵体转安,便是小婵之福,小婵这点辛苦算得什么……”貂蝉低声喃喃着。 “小婵,”董卓双指托起貂蝉面颊,“随老夫一起搬去郿坞吧。” “郿坞?” “嗯,那郿坞离长安二百六十里,乃是老夫动用二十五万人力筑造而成,内设宫殿场所,金银美食不计其数,可说是一个极乐世界呢……”董卓如数家珍。 “小婵自当追随太师,只是太师若去彼处,岂不是耽误了政事?” “哈哈哈哈,老夫已位极人臣,政事什么的又复何求!”董卓紧紧拥住貂蝉,开怀大笑,“老夫年过半百,此番大病得愈,诚觉天伦可贵,以后要多花些时间陪伴你才是。” “啊啊!太师真是……”貂蝉粉面之上掠过一丝绯红,“小婵谢恩!” …… 郿坞,璟月台。 高轩凭栏,观长空蹀躞,碧波潋滟;细风绕指,惹暗香氤氲,红薇翩跹。 说起来,郿坞这等极乐净土,本是作为一时避世润养之用,但如今董卓却决定长驻于此,其心态也转为退而长做富家翁,并企图“守此足以养老”,可见壮志全无。 董卓已然忘记,之前他一路倒行逆施,早已获罪天下,哪里还有什么急流勇退的余地。如今唯有牢牢把持朝政,才能继续生存下去,可他却主动放弃长安,远离权力中心,可以说从此刻起,董卓已是死人一个。 …… 却说董卓移居郿坞,此后终日寻欢作乐,不理朝政。更加作死的是,为防吕布骚扰貂蝉,他竟将吕布独自留在长安,不许其跟随左右,这无疑是又给王允送上一个大礼。 …… 长安,司徒府。 “唉……不想太师他,竟将小女占为己有……”王允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布誓杀此贼,以雪心头之恨!”吕布咬牙切齿,双拳紧握。 “将军休要胡言!小心惹祸上身哪!”,王允慌忙离席捂住吕布之口。 “哼!”吕布隔开王允手臂,“老贼的天下都是我吕布打下的,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嗯……”王允见吕布已有反意,便顺势助推一波,“依老朽所见,将军之才,确非太师所能限制。” “老贼夺我妻子,辱我英名,我欲杀之久矣,”说到这里,吕布突然又放低了语调,将头凑近王允,“怎奈我与他有父子之情,只恐惹人非议啊。” “哈哈哈哈,父子之情么……”王允放声大笑,“将军姓吕、太师姓董,本非一家。再者说,太师当初凤仪亭掷戟之时,可曾念过父子之情?” “是了!”吕布一拍大腿,奋然起身道,“多谢司徒大人指点迷津,吕布心意已决,还乞司徒大人鼎力相助!” “哎呀呀……这可是死罪啊……”王允摆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司徒大人!”吕布拔出佩刀,刺破上臂,带血跪拜于地,“吕布情愿一死,也要从老贼手中救出小蝉!” “哈哈哈,老朽果然没有看错人!”王允抖了抖袖口,伸手扶起吕布,“将军既肯为小女豁出性命,老朽自当舍此贱躯,助将军一臂之力!” “多谢司徒大人!” …… 郿坞,天岁殿内。 骑都尉李肃自长安城前来求见。 “恭喜太师!贺喜太师!”李肃一入殿门便兴奋地嚷嚷起来。 “哦,何喜之有?”董卓漫不经心地问道。 “天子欲将皇位让于太师,特遣卑职赍诏前来请太师回长安受禅!”李肃双手献上圣旨。 “什么?竟有此事?!”董卓一个激灵站起身来,仔细确认了一遍圣旨,“李肃,这究竟是何缘故?” “回太师,”李肃毕恭毕敬地答道,“太师离京后,天子试图亲政,但百官阳奉阴违,不肯尽力辅佐,地方诸侯也各怀异心,多有不服……” “哈哈哈,”董卓笑道,“主上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 “太师,”李肃接着说道,“如今朝纲崩坏,叛乱四起,边告又急,天子心力交瘁,一心只盼太师回京重拾大局,因此情愿将皇位相让。” “唉,这个……”董卓捋了捋胡子,“老夫久疏政坛,还是让后起之秀继续辅佐主上吧。” “太师!”李肃双膝跪地,“现今天下大乱,非太师不能稳定局面,太师真的忍心弃天下苍生于不顾么?” “唔……那朝中重臣意下如何?” “回太师,司徒王允、仆射士孙瑞、司隶校尉黄琬等人已在未央殿筑好‘受禅台’一座,恭候太师尊驾,其余百官皆日夜翘首,期待太师回京。” “好吧!”董卓手抚着金丝卷轴,缓缓站起身来,“既是如此,老夫也不能负了众望……来人!准备车驾,即日返京!” …… 郿坞,太师别邸。 “太师真的要回长安么?”貂蝉轻舒兰指,为董卓仔细打点好冠戴。 “哈哈哈,小婵,”董卓握住貂蝉双手,“老夫曾许你的贵妃,就要成真了呢!” “太师……”貂蝉双目低垂,欲言又止。 “怎么了?”董卓满脸疑惑地望着貂蝉。 “没……没什么……小蝉那日,不过是说笑而已……” “哈哈哈,傻丫头!”董卓爱抚着貂蝉的面庞,“你先在这儿收拾收拾,老夫过几日便接你风光回京!” “太师……”貂蝉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路上小心……” “嗯,放心就是。” …… 碧牙舆、紫金辂、朱雀幡、黄钺车……千余乘仪卫,簇拥着董卓的五色行龙辇,浩浩荡荡地行进在渭水河畔。 初夏的日光,温柔明媚,董卓无比惬意地躺在和暖的空气中,打起了盹来。 …… “太师~~小蝉这身打扮好看么?” “嗯,真是惊为天人!可惜老夫不是皇帝,不然啊一定封你做皇后……” “不要不要,小蝉才不做皇后呢,还是当个贵妃最好,嘻嘻!” “好!老夫准了。哈哈哈……” …… 第三十七回 奉诏讨贼 日暮时分,车仗行至长安城外。此时,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将董卓的行龙辇折断一轮。 “李肃,疾风折我车轮,主何吉凶啊?”董卓随口问道。 “回太师,”李肃稍作思考后,从容答道,“愚意以为,此乃天象变换、除旧布新之意也。” “嗯,言之有理。” 说话间,从人报称吕布自长安城而出,特来迎驾。 “吾儿哇,”董卓将吕布唤至近前,“为父登九五之尊,便让你总督天下兵马!” “孩儿叩谢义父大人!” “好了,”董卓大手一挥,“你去传老夫旨意,车仗就地驻扎,待明日老夫斋戒沐浴后再行入城。” “是!” …… 是夜,帐外野地里忽有儿童作歌: “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歌罢,声相悲切。 董卓为童谣所扰,唤来李肃再问: “此童谣字间颇为悲怆,何故也?” “回太师,此是世道凋敝,民不聊生,惟愿太师拯救万民于水火啊!” “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 …… 少顷,李肃返回自营,一脸铁青地叫来从人。 “你们这群废物究竟是如何办事的?”李肃怒气冲冲地问道。 “大人恕罪,小的不明……” “不是一早就命你们仔细清理周边么?为何还会有人在此夜诵童谣?” “这……大概是附近农家小儿夜语吧。” “呸!”李肃狠狠啐了一口,“‘千里草’是‘董’字,‘十日卜’是‘卓’字,这首童谣意为‘董卓不得生’,分明是有人想暗中通风报信!” “啊!”从人大惊,“小的这就去收拾他们!” “记住,手脚麻利些,千万别再节外生枝!” “小的明白!” “真是废物……” …… 次日清晨,董卓焚香沐浴,亲驾玉面逍遥马,领车仗进入长安城。方至西门边,却见一名青袍道人,手执长竿,高挂白布一丈,上书两个“口”字,赫然立于青石阶边。 “此道人何意也?”董卓又问李肃。 何意? 呵呵,就差直接告诉董卓要提防“吕”布了!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太师,这多半是有病之人!”李肃一面勉强敷衍,一面气急败坏地转向从人,“还不快将他赶走!” …… 车仗缓缓入宫,行至北掖门,守卫拦下随行兵马,董卓便与吕布等二十余名随从径入未央殿内。未走几步,却见王允手持宝剑,携百余兵士拦住去路。 “王允!你干什么?”董卓厉声质问道。 王允环顾左右:“老贼已至,诸位还不动手!” 话音未落,众武士便一拥而上。董卓未及反应便遭乱刃相向,他虽身披坚甲,但仍被刺伤手臂,栽下马来。 “吾儿……吾儿奉先何在?”董卓连滚带爬,本能般地呼唤着吕布。 “吕布在此!”吕布轻策赤兔马,从车驾一旁转出身来。 董卓大喜,使出浑身解数向吕布狂奔而去。 “吾儿快……快将这群乱党……” “哼哼!”吕布举起方天戟,冷冷一笑,“孩儿奉诏讨贼!” “什么?!” …… 郿坞,流香阁。 月白风高,草萤轻舞。一位身姿姽婳的少女正轻蹙蛾眉,翘首远眺。 突然,一道空灵的寒光划破天幕,璀璨了整个夜空,又迅速坠入了远山彼端。 “太师……你许小婵的贵妃,看不到了呢……” …… 时为汉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四月。 …… 话说董卓毙命后,吕布第一时间便放出话说: “助董卓欺君者,皆李儒也,谁可擒之?” 此番言论,一面将自己这些年来为虎作伥的恶行摘得一干二净,一面又对处处维护自己的李儒痛下杀手,实在是非常的大义凛然。 不过,此时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吕布话音刚落,北掖门外便报说,李儒家奴已绑了李儒献来。 这件事情非常之匪夷所思。 首先,诛杀董卓乃是密谋,知情者应当极为有限,根本不可能让李儒甚至其家奴得知; 其次,逮捕李儒的决定是在董卓被杀后当场做出,李儒家奴竟能够第一时间把人绑来,说明这是一次自发的独立行动。 于是问题来了——按照对外的宣传,董卓可是来长安受禅继位的,而如果说李儒家奴并不知晓诛董密谋,那么他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要把董卓的第一谋士五花大绑去受禅现场呢? 一个可能的解释是,李儒虽因心怀愤懑而抱病不出,但仍时刻关注朝中局势。当他得知董卓被邀来长安“受禅”时,心中便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考虑到自己直接现身必然会被王允等人控制,因此他只能继续蛰伏家中,转而暗中布置人手,通过童谣和旗幡等方式对董卓进行最后的提醒——这也是他对董卓最后的尽忠。而至于被家奴押入宫中,则很可能是李儒得知董卓入宫后,自认大势已去、在劫难逃,为免祸及无辜才特意为之的吧。 …… 却说董卓的几位心腹大将——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其时正驻守郿坞,得知董卓被诛,四人慌率三千飞熊军连夜逃回西凉。 不久,吕布便在王允的授意下攻入郿坞,对董氏家族进行了灭门式的屠杀,同时将坞内酒池肉林一举捣毁,金银珠翠尽皆充公,董卓退而求做富家翁的想法,终成黄粱一梦。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董卓的党羽,包括曾在董卓门下趋炎附势者也遭到了全面清洗。曾经如日中天的董氏政权,在一夜之间彻底崩塌。 至于吕布,其因诛杀董卓而成功洗白为“讨逆功臣”,加之夺回了朝思暮想的貂蝉,一时春风得意;然而,在失去了强力的后台老板和足够的智力支持后,吕布的前途,其实也悄然变得黯淡起来。 至此,“连环计”圆满成功。关东十八路诸侯合力也无法推翻的董卓集团,却被一名柔弱女子化解于无形之中,实在令人唏嘘慨叹。 …… 第三十八回 毒士贾诩 尚书台,都堂。 却说董卓被诛后,司徒王允当晚便设下太平国宴,与京城的文武百官们一道把酒言欢,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众人正畅饮间,却突见一名校尉快步入内,伏于阶下。 “哦,是冯芳啊……这么风风火火的,有何事禀报啊?” “回司徒大人,”冯芳大声回复道,“卑职已按大人吩咐,将董卓尸首弃于街市,特来复命。” “好极!好极!”王允十分刻意地用力鼓了几个掌,“对了,你可知民众反应若何?” “回司徒大人,”冯芳答道,“据卑职亲眼所见,长安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过者竞相践踏,甚至还有好事者将烛火引入其脐,随后置灯为乐。” “哈哈哈哈!”王允仰天大笑,随后又狠狠地啐了一口,“恶贼当有此报!” “不过……”冯芳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犹豫了一下。 “嗯?不过什么?”王允突然拉下脸来。 “这个……”冯芳自觉失语,却已不及改口。 “快给我说!”王允的表情已经由嗔转怒。 “是……大人……”冯芳颤颤巍巍地回道,“实际上是……侍中蔡邕他……他曾趁无人时赶来,抚尸恸哭……” “你说什么!”王允大怒,“来人!立刻把蔡邕那个混帐给我带来!延误立斩!” “是!” …… 须臾,蔡邕被几个粗壮的武士捆绑而至。 “大胆蔡邕!”王允怒目圆睁,“董贼伏诛,乃国之大幸,你却竟当众痛哭其尸,究竟是何居心?” “回司徒大人,”蔡邕连忙陈情道,“蔡某非敢背国忘义,只是念及董卓昔日知遇之恩,一时感怀于形而已。” “哼,好一个知遇之恩,既是如此,老夫便做一顺水人情,成全你与之地下再聚!” “司徒大人,”蔡邕伏地再拜,“蔡某自知死罪,奈何眼下正主修国史,关键时刻,职责未竟,不敢先亡。蔡某恳请先受黥首刖足之刑,暂留贱躯待日后立功赎罪,望司徒大人垂怜!” “司徒大人,”太傅马日磾也携众官群起,为蔡邕求起情来,“蔡侍中旷世奇才,蜚声海内,今虽举止失当,但若得将功补过,亦不失为一桩美谈啊。” “哼!我汉廷人才济济,修史何必指望一人,”王允不屑道,“尔等皆为蔡邕求情,难道是他同党?” “这……”百官惶恐。 “众人听着,蔡邕是非不分,与董贼沆瀣一气,又公然哭贼,损我朝廷威严,不斩不足以正威名!”王允命刀斧手将蔡邕拖出,又狠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有再敢为之求情者,与之同罪!” 蔡邕一案,使得司徒大人此前一直被苦苦压抑的暴戾之气,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 随着蔡邕被王允处死,本就风雨飘摇的中央政府又痛失了一位栋梁之才。而更为重要的是,由于此前朝廷的大批高级官员都是由蔡邕一一举荐上来,因此蔡邕在朝中享有极大威望。王允的这次滥杀,直接导致太傅马日磾等人与其分道扬镳,而朝中清流派士大夫也渐渐与之离心离德。 …… 雍州,弘农郡,董卓余党暂驻地。 董卓旧将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等人既逃至此,心中惴惴不安,只知日夜打探长安动静。 “好消息……好消息!天子……天子下诏,大赦天下了!”郭汜上气不接下气地四处通报着。 “哦?真是太好了!”张济眼睛一亮,“我等可速去长安求赦!” “呃,只怕没那么容易吧……”李傕面露疑色,“你们难道没听说蔡邕大人的下场么?” “可这是天子下诏哎,应该没有问题吧……”樊稠嘀咕了一句。 “诸位!”说话间,一位身长八尺、眉目庄朗的男子翩然而至,“可先听贾某一言,切勿贸然行事,吾料长安方面难以见容。” “贾诩!你可算来了!”李傕一跃而起,“眼下如何是好?” “将军,可先派使者致书朝廷,再行定论,万不可亲往长安。”贾诩(字文和)冷静地说道。 “好,就这么办!” …… 数日后,使者回归。 “怎么样?此行顺利么?天子作何表态?”李傕一连串地追问着。 “将……将军,小的书信上呈天子时被……被王允拦下,他说……” “说什么?”郭汜催促道。 “他说……‘大赦天下,独不赦此四人’……” “什么!简直可恶!” …… 如果说王允在杀蔡邕这件事情上的做法是有欠考虑的话,那么在处理李、郭等四人的问题时则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 从上书求赦这一举动来看,李、郭等人并无意对抗中央,若对其网开一面,则对于消除动荡、巩固政局都有好处;即使四人罪不可恕,也可借此机会将其引至京城,解除武装之后再行发落,怎能在对四人毫无控制的情况下远程判他们死刑呢? 王允的以上表现,让人不禁联想,如果不是貂蝉美貌与智慧并存,“连环计”能否顺利奏效,还真是个大大的问号。 总而言之,在董卓新亡的这段时间,王允的种种鲁莽专断,让天下人不得不对后董卓时期的局势变化表示担忧。这种担忧,随着诛杀董卓的快感渐渐消褪,而变得越发明显起来。 …… 弘农郡,董卓余党驻地。 “王允匹夫,竟然对我们赶尽杀绝!”李傕愤怒地咆哮着。 “既然求赦不得,我等只能各自逃生了。”张济一挥手,将钢盔扔得老远。 “不可不可!”贾诩急忙发话,“诸位若弃军独行,则区区一亭长便能将诸位遣送长安。” “那就领着弟兄们占山据林!”郭汜大声吆喝道。 “张将军此计甚好!”贾诩点头赞同,“只是,西凉凋敝,非久居之地。” “文和先生如此说法,想必另有良选?”樊稠追问道。 “嗯……”贾诩目光坚定地注视着远处天际,“既是占山为王,我们便要挑个最大的山头!” “哦?是何地方?” “各位,贾某说的就是——” 长,安! …… 第三十九回 各有所长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五月,也即董卓被诛的一个月后,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等董卓余党率领十万西凉大军入寇长安。长安方面吕布领军匆忙组织起城防,却很快被贾诩设计击溃,只得引败军逃往关东地区。 西凉军随后破城,王允为守气节,坚决拒绝撤离,最终杀身成仁。刚从董卓之乱中争取到一线生机的中央政府再次遭到致命一击,从此彻底失去了回天之力。 …… 回首整个过程,似乎是由于贾诩在关键时刻的果断建言,才使得西凉军在生死存亡之际成功逆袭,最终给王允主持的新政权送上了致命一击——而贾诩也因此一举成名,被后人评为“三国第一毒士”,甚至还出现了所谓“乱天下者贾文和”的说法。 客观上来说,贾诩的这次献策,的确是给奄奄一息的汉王朝再次带来一场浩劫。但细细追究之下,其初衷毕竟只在自救——证据就是在李傕等人上表朝廷求赦时,贾诩并未出手阻拦或是鼓动造反,可见其起初并没有危害朝廷之故意。 事实上,若非王允行事太过极端,可能结果不至于此。因此给贾诩强行扣上“毒士”一称,似乎有些太过。 而至于所谓的“乱天下”的说法,则更加地站不住脚。 李、郭等人入寇长安,的确打破了董卓死后汉廷获得的短暂平静。但就王允执政时期的各种表现来看,其独断专行的程度其实并不输给董卓,想要获得天下归心的可能性仍然很小。 另一方面,各路诸侯在经历了黄巾起义、十常侍之乱、天子废立、反董联盟等一系列事件之后,早已羽翼丰满。整个国家四分五裂的状态,不可能因为董卓的灭亡而得到本质性的改善,反倒可能因董卓的暴力威慑不复存在而造成地方豪强更加地有恃无恐。 简而言之,天下并非因贾诩而乱,更不可能无贾诩就不乱。 …… 就在巍巍的大汉王朝运转到即将灭亡的时候,世人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一直臭名昭著的宦官和外戚两股势力才是保障皇权的中流砥柱。几百年来,这两大势力虽然相互倾轧、斗争不断,但却始终支撑和维系着刘姓江山的安定稳固。而自从宦官和外戚在长乐宫的那一场大火中同归于尽之后,汉朝天下便再也难以复兴。 所以,还是曹操当年评价何进的一席话最为妥贴—— “乱天下者,必进也。” 只是不知何时开始,“乱天下”这个黑锅却让贾诩给背了起来,而这一背,却反倒让此人声名大噪,甚至被各种捧上神坛,着实有趣。当然,作为整个三国时期极为罕见的能做到“算无遗策”顶级谋士,贾诩也的确配得上被后人神化就是了。 …… 长安东城,宣平门。 汉献帝在几个近侍的搀扶下匆匆登上门楼,壮起胆子向攻入城中的西凉大军喊话道: “皇宫禁地,众卿来此何干?” 宣平门外,李傕、郭汜等人正在叽叽喳喳地争论着。 “哼!还跟这个小屁孩废话什么,索性一刀宰了,咱们自立门户就是!”郭汜说着,就要引兵冲击宫门。 “住手!”张济赶紧拦住郭汜,“我等诛杀王允,还可说是为董太师报仇;若弑了天子,那就真背上千古罪名了!” “没错,”樊稠接过话来,“我等新入长安,众人未服,若再伤及天子,四方诸侯正好可以借此兴兵问罪,我等岂不是自讨苦吃?” “嗯,”李傕也点了点头,“我们还是效仿董太师,扔旧拥奉天子,只拿他来号令天下便是!” “好!”众人一齐点头。。 李傕的这一主张,与后来著名片的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思想,在内容和本质上都相差无几。从中可以看出的是,汉王朝的孱弱,已经发展到连区区一介西凉武夫都认为皇帝只是一个弄权工具,实在可悲至极。 …… “众卿何不回话?”献帝在门楼上又喊了一遍。 “吾皇万岁!”李傕在马上微微欠身,“王允大逆不道,公然谋害当朝太师,欲图造反,臣等特冒死前来,为陛下清理门户。” “朕知道了。如今王允已经毙命,卿等可速速退军。” “回陛下,如今朝堂之上佞贼横行,臣等担心陛下为人所害,因此不敢退军。愿陛下念臣等一片赤诚,赐臣等在左右护驾。” 护驾?真是可恶!这帮反贼,竟以武力向朕勒索官职! 献帝强忍住心中怒火,尽量面不改色地回复道: “卿等一片忠心,朕自当重用,但不知卿等所长何事?” …… “喂喂,天子在说什么?问我们特长?”郭汜不停扭头张望着其余三人。 “呃……”李傕擦了擦额头,“天子这是怕了我们,让我们自报官职,他好依此封赏呢。” “哦,那你就替我报一个吧,跟你差不多的就行。” “啊?!” …… “陛下,臣等所长,皆已尽述,望陛下酌情考量。”李傕一支飞箭,“嗖”地从献帝脖颈左侧掠过,正中身后木梁。 献帝战栗无比,一时不能行动。 侍卫赶忙从木梁上拔出羽箭,原来箭头之上穿有一封书信,献帝缓缓展开视之: “李傕为车骑将军、池阳侯,领司隶校尉、假节钺;郭汜为后将军、美阳侯、假节钺;樊稠为右将军、万年侯;张济为骠骑将军、平阳侯。” 唉……我说王允王司徒啊,你瞧瞧你干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哇! …… 却说李、郭、张、樊等四人得了献帝封赏后,便各就各位,分别把持朝政。此四人之飞扬跋扈,并不输于董卓,且因初掌大权,自然火力全开,搞得献帝及文武百官个个生不如死。 四人正作威作福之际,却忽有流星马飞速来报说,西凉太守马腾(字寿成)会同并州刺史韩遂(字文约),正率十万西凉联军向长安直直杀奔而来。 …… 第四十回 莫敢谁和 “什么?马腾、韩遂?就是那两个西凉乱党?”听闻西凉联军来袭,郭汜满脸的不屑。 “嗯,”樊稠说道,“此二人曾经在西凉作乱,被董太师率军镇压,随后归附朝廷,一直未见异常,怎么如今说反就反……” “不对,”张济摇了摇头,“他俩其实一直都蠢蠢欲动,想当年关东十八路诸侯中,就有马腾一个。如今董太师新丧,我等立足未稳,他俩过来趁火打劫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 “只不过他们哪里来的十万大军!”李傕接过话来,“我们明明已经将凉州兵力都带来长安了。” “四位大人,”城门校尉李蒙拜于阶下,“末将不才,愿与义弟王方共同出城迎敌!” “呃……末将亦同请战!”王方亦拜。 “不可!”贾诩出面阻止道,“二位将军,贼众方至,士气正盛,战则不利。” “贾大人如何尽长他人志气?”李蒙大声回应道,“我二人如若不胜,甘当军令!” “好!”李傕喝了声彩,“既然二位将军如此自信,就与你们精兵一万,速去斩将立功!” “末将得令!” …… 退帐后。 “李兄,”王方不解地向李蒙问道,“方才你何故主动请战,还要立下军令?” “贤弟,你方才没有听到么?”李蒙得意地笑着,“西凉军力根本就没剩下几个兵了,马腾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所以李兄料定我军必胜,便抢先求战,免得被他人夺了功劳是么?” “正是!”李蒙一拍王方肩膀,“王老弟,我兄弟二人先随董卓,后从吕布,皆不得志,如今天赐大功于我俩,怎能轻易错过?” “李兄言之有理啊!”王方慌忙转身施礼,“如此良机,李兄竟不忘关照小弟,小弟拜谢!” “哎,我俩兄弟多年,何必见外。明日战场上好好表现便是!” “嗯,李兄放心,小弟自当拼尽全力!” …… 是日暮时,李傕私邸。 “主公,那马腾乃是前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异常善战,当年太师与之交战便吃尽苦头;而其子马超虽然年仅十七,却已然被称作‘小吕布’,有万夫不当之勇……”贾诩说到这里,突然凑近李傕,“属下以为李蒙、王方二人,绝非西凉军敌手。” “什么?”李傕大为不解,“那你为何还特地叮嘱我把他俩喊来军议,还用激将法鼓动他俩参战?” “主公,”贾诩不紧不慢地说道,“李、王二人本是吕布旧将,关键时刻出卖吕布,献了长安城门引我军入城——此等人物,放在身边始终是个祸患……倒不如借马腾韩遂之手除之,顺便探一探敌方虚实。” “所以你一早就算定了他俩立功心切,于是便激他们写下军令,确保他们战败必死是么?” “主公……”贾诩微微笑道,“此是其一。” “其一?”李傕瞪大了眼睛,“难道说你还有其他目的?” “主公试想,倘若李、王二将不出,您将如何迎敌?” “这个,当然是我与郭汜等亲自出城阻击。”李傕不假思索地答道。 “嗯,这便是了,”贾诩优雅地收起手中的紫竹扇,“主公可曾想过,马腾、韩遂明明实力有限,为何却敢公然来犯?” “唔,的确蹊跷……”李傕看了看贾诩,“那么文和有何高见?” “主公,属下以为,长安城中……” 必,有,内,应! …… 翌日,长安守军主营。 “报~~李蒙、王方二位将军在郿坞附近被西凉联军大将马超双双击毙,我军先锋部队折损过半,联军已顺势逼近武功县!” “呸!两个废物!”郭汜哼哼了两声。 “大家稍安勿躁,”李傕示意全场安静,然后将头转向贾诩,“文和,接下来由你指挥。” “诸位,”贾诩清了清嗓子,“西凉联军远道而来,后勤供给难以持久,我方只需坚壁清野、固守不出,待敌军粮尽自退即可。” “什么?你是说让我们做缩头乌龟么?”郭汜不屑地问道。 “不不,不用缩头,”贾诩摆摆手,“武功县以南有一关隘名曰‘盩厔’,可以驻军,烦请张济、樊稠二位将军各领一万五千人去此处据守,扼住联军进军线路——这叫以守为攻。” “明白了,我等这就出发!”张济、樊稠得令而出。 “喂喂,文和,那让我做什么?”郭汜一脸焦急地望着贾诩。 “郭将军,”贾诩又摘下一支令牌,“这里倒是有一重任,不知将军可敢应承?” “快别跟我磨磨唧唧的,到底何事?” “贾某想烦请将军速领十万铁骑,即刻启程,绕道联军后方,急袭马、韩二人的西凉大本营!”贾诩朗声说道。 “急袭?!”郭汜瞪大了眼睛,“文和你刚才不是说,坚壁固守么?” “哈哈哈哈,这就叫瞒天过海,”贾诩笑道,“怎么,郭将军害怕了?” “害怕?真是笑话!老子本就是西凉出身,如今带兵打回老家,有什么好怕的?” “好!那么今日午时,贾某就与文武百官一道,在未央宫外为郭将军饯行,恭祝将军马到成功!” “慢着!”李傕听到这里,忍不住发话道,“文和,十万精兵倾巢而出,长安岂不是成了空城一座?” “主公放心,”贾诩胸有成竹道,“张济、樊稠二位将军能征善战,必能拖住敌军,长安城内只需三千飞熊军留守足矣。” “呃……既然如此,那就听你的吧。” …… 是日子时,长安城西城墙附近。 无边的夜色,默默地掩护一个模糊的身影沿着墙根,忽隐忽现。 突然,只见雍门官道两侧火把通明,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将一个行色匆匆的男子重重包围起来。 “哎呦,这位不是侍中马大人家里的王二么……这是去了哪儿啊,深更半夜才想起回城,真是好兴致啊!” “呃……这个这个……” …… 第四十一回 东山再起 翌日清晨,两支杀气腾腾的军队在长安城章城门外正面遭遇。 “郭汜?!怎么会……你不是已经……” “我不是已经离开长安了是么?哈哈哈哈!”郭汜放声大笑,“我们家贾诩军师说了,这两日长安城必有贵客来访,没想到是你啊韩遂兄!” “贾诩……难道说……”韩遂突然间冒出一身冷汗。 “哈哈哈哈,别瞎猜了!”郭汜又是一阵大笑,“偷袭西凉只是一个幌子,目的是引出长安城中的内应——昨天那个王二给你们送完情报后就落网了,他供出来的三个主谋——侍中马宇、谏议大夫种邵和左中郎将刘范已经全部伏法喽。” “什么?马大人他们……” “哈哈哈哈,韩遂兄,他们许你的镇西将军,怕是当不成喽!” “你们,你们……” “还你们啥呀,贾诩军师他料定你们得了情报,必然会趁虚偷袭长安——所以便他叫我先不着急赶去西凉,等招待完客人再说吧。”郭汜说着,拔出了宝剑,高举过头。 韩遂心知不妙,拨马便回。 “兄弟们,快撤!” “哈哈哈哈,来不及喽……”郭汜一脸悠闲地抖了抖马鞭,“张济和樊稠的部队应该也快从你后方包抄过来了,韩遂兄哇,你就自求多福吧!” 飞熊军,给我全体突击! …… 长安城外一役,西凉联军一败涂地,韩遂亦被樊稠一军紧追不舍,最终却因樊稠顾念同乡之情而侥幸得脱。西凉联军内焦外困,不敢久留,只能黯然退军,一场声势浩大的长安“讨逆战”,就这样草草地收尾了。 不过,西凉联军的这次风波,还是使得长安城的内部发生了一些变故。樊稠在战场上对韩遂网开一面的做法,使得李傕对其产生了极大的疑心,并最终将其处死,尽收其兵。而张济见同僚被诛,担心自己也步其后尘,于是主动申请领兵离开长安,前往东面的弘农郡驻扎,以求自保。 至此,李、郭、张、樊四人乱政的形势,因一次军事风波而演变为了李傕、郭汜二人分掌朝政的局面。看似少了两个爪牙,但李、郭二人的权力也因此而更加集中,加之西凉联军战败之后,各地诸侯亦再无敢于直觑长安者,李、郭二人于是便更加地肆无忌惮。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期间,军师贾诩反复劝诫李傕、郭汜广施仁政、安抚士官百姓,二人方才有所收敛,朝政由是得以日渐改善——此事也再次印证贾诩之“毒”,的确是言过其实了。 …… 话说朝廷生意正略有起色,突然兖州刺史刘岱差人来报说,“青州黄巾”正大举进犯兖州地界,兖州告急,特向中央政府求助。 “黄巾?”献帝听了战报后,满脸的疑惑,“黄巾贼党不是已经平定八年了么?如何又来了个‘青州黄巾’?” “陛下,”太仆朱儁出列道,“这‘青州黄巾’乃是张角死后,各地黄巾余部在青州地区蚁聚而成。此势力在青州活跃数年,作恶无数,如今又将魔爪伸向兖州,实在可恶!” “哦,既是余党,何必在意,任其自生自灭便是。”李傕不屑地说。 “是啊是啊,话说那个刘岱,当年跟着袁绍匹夫进犯洛阳的时候不是还挺威风的么……”郭汜也补了一句风凉话。 “不可不可!”朱儁赶紧发声道,“陛下、二位将军,据说那‘青州黄巾’已有百万之众,光靠刘岱怕是招架不住,倘若放任自流,必成大患啊!” “什么,百万?”郭汜听完吃了一惊。 “陛下、诸位大人,依微臣之见,兖州为孔孟故里、齐鲁咽喉,不可为黄巾贼党所扰,”贾诩不慌不忙地上前建言道,“况且,地方诸侯既然有求于朝廷,正是陛下立威四方之良机,不宜轻易错过。” “贾诩,你开什么玩笑!”郭汜嚷嚷起来,“我们长安城可拿不出百万人马来啊。” “郭将军,此事不用费长安一兵一卒,”贾诩从容回应道,“只需在兖州内部寻找战力便可。” “嗯?兖州除了刘岱,还有其他人选?”李傕好奇地问道。 “没错,”贾诩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转向朱儁,“这个人,想必太仆大人也很熟识吧?” “哦?你是说……” “东郡太守——” 曹,操。 …… 午后,车骑将军府。 “文和,让曹操去讨伐青州黄巾,真的没问题么?” “主公放心!当年张角在时,百万黄巾也不过昙花一现而已,何况如今这些余党呢。” “哦,我的意思是……会不会让曹操借机做大?” “主公,正是要让他做大呢。” “哦?此话怎讲?” “主公,虽然您现在大权在握,但不得不说,这长安城外,还是袁家的天下。相比黄巾什么的,袁绍和袁术兄弟一北一南,才是我们真正的心腹之患啊。” “嗯,你说的没错。” “好在南阳袁术目光短浅,又有刘表在一傍各种牵制,因此我料他难成大器;但河北袁绍嘛……自界桥一战后,似乎已经变得无人可挡了呢。” “所以你便希望扶植曹操来搅搅局?” “不,不是搅局,而是抗衡——属下观遍整个中原地区,能够与袁绍一较高下的,唯有此人而已。” “可曹操和袁绍俩人不是死党么?曹操当年脱离关东联军后,多亏袁绍保举他做了东郡太守,才让他有了今日的立足之地啊。” “哈哈,主公放心,时间自会给出答案。” …… 八年后,一场决定着汉土命运的终极大对决,在苍茫的黄河之畔全面地展开。而对战的双方,便是袁绍和曹操这两个曾经的刎颈之交——贾诩当初的一番预言,终成现实。 只是这八年之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落花流水春去,颦烟啼月望秋。 八年之后的长安城,红梅紫陌依旧,不过有些人,却再也看不见了。 …… 第四十二回 徐州之殇 兖州,东郡。 南楼纵目白翎齐,落影琼光古殿低。翠色独凝洙水北,风声遥应岱峰西。 …… “曹操听旨,加封汝为镇东将军,即日出兵,讨伐境内黄巾余党!” “臣曹操,谨遵圣命!” 呵呵呵……我堂堂曹孟德,终于东山再起了! …… 话说曹操得令后,便立刻组织起军事力量对“青州黄巾”进行征讨。不想“青州黄巾”不仅人多势众,并且战力相当不俗,双方在寿张地方遭遇,曹操竟不能取胜,甚至还在一次进攻中搭上了自己的亲密盟友——济北相鲍信的性命。 不过,曹操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并相应调整起战术。他一面尽量避免与黄巾军主力正面对抗,一面针对黄巾军后勤保障主要依靠劫掠的特点,采取轻骑突袭、日夜骚扰的方法,重点阻击黄巾军的外出掠夺,使得黄巾军的补给工作陷入瘫痪,士气随之一落千丈。 …… 济北国境内,曹军大营。 “孟德,”曹军第一大将夏侯惇(字元让)兴奋地奔入大帐,“黄巾军已被我们逼退至济水南岸,就让我去将他们全数歼灭吧!” “不,元让,”曹操摇了摇头,“困兽犹斗,贸然进攻的话代价太大。何况……” “何况什么?” “这支军队我想留下。”曹操笑着说道。 “你是说,收降他们么?不过对方可是黄巾贼啊,只怕野性难驯吧……” “元让,问你个问题,”曹操扬了扬眉毛,“一般来说,大军出征,家眷都留在后方,是何缘故?” “这……孟德莫非说笑?”夏侯惇愣了一下,“一来出于安全考虑,二来为防前线将士叛逃——这可是常识啊。” “嗯,没错!所以当年长平一战,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降卒,就是考虑到留不住人心呢。” “唔……孟德,听你这么一说,‘青州黄巾’的确有些特别……” “哈哈,你也发现了对吧?”曹操大笑,“‘青州黄巾’规模虽大,本质上还是流寇,所以都是兵员和家眷一起行动。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把家眷安置妥当,这支军队就能为我所用!” “孟德啊,话虽如此,”夏侯敦皱了皱眉头,“但‘青州黄巾’毕竟有百万之众,按照我们目前的军饷配给,别说东郡,就是整个兖州也很快会被吃垮吧。” “嗯,这点你放心,”曹操胸有成竹地说道,“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屯,田。 …… 就这样,曹操对济水河边的黄巾军发动了强大的心理攻势,终于使得‘青州黄巾’全体缴械。归降的百万军众被曹操缩编为一支二十余万人的精锐部队,号为“青州军”,成为曹操日后争霸中原的主力部队;而其余家眷、力夫等人员则被安排在后方从事屯田工作,旨在为曹军建立起系统和稳定的战备保障。 平定‘青州黄巾’,是曹操继反董联盟后再一次崭露头角,其过人的智慧和远见,再度获得了世人的认可。朝廷为表彰其卓越功勋,拔擢其接替刘岱,成为新一任的兖州刺史。 随着曹操的声望大增,四方才俊或慕名而来、或相互举荐,归附者极多。日后曹营中的栋梁之才如荀彧(字文若)、荀攸(字公达)、程昱(字仲德)、郭嘉(字奉孝)、刘晔(字子阳)、满宠(字伯宁)、吕虔(字子恪)、毛玠(字孝先)、于禁(字文则)、典韦(字叔钦)等等均是这一时期投奔而来,加上之前就在曹操帐下的夏侯惇、夏侯渊、李典、乐进等人,确是文有谋臣,武有猛将,一片欣欣向荣之势。 如果说此前曹操的目标还仅限于匡扶汉室、做一个治世能臣的话,那么随着实力的猛增,现在的他,则开始有了独自平定天下的志向。一代奸雄的王霸之路,正式展开了。 …… 话说曹操在兖州蒸蒸日上,便差遣泰山太守应邵前往琅琊郡迎接父亲曹嵩过来濮阳城团聚。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正是这一情理之中的安排,竟然酿出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惨案来。 …… 兖州治所,濮阳城。 “曹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一个****的小兵一头栽进了州府政厅。 “哦,你是何人?有何大事?”曹操疑惑地问道。 “禀……禀大人,小的是泰山太守应邵部下……”小卒连喘了几口粗气,“我等奉了太守尊命,负责护送曹老先生前来濮阳……” “嗯,然后呢?”曹操突然感到有些不安起来。 “然……然后,曹老先生车仗路过徐州时,刺史陶谦为巴结我等,特地设宴款待,更安排都尉张闿领兵五百沿途护送,极尽殷勤……”小卒的语速突然降了下来,“不想……不想张闿他……他见老先生车马辎重丰厚……竟发动手下兵士趁夜打劫……” “什么?!”曹操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来,“家父现在如何?” “老先生……老先生他……”小卒不敢再说。 “快给我说!”曹操狠狠的一个巴掌,震得案台砰砰作响。 “老先生他……并随行家眷四十余人……已经……已经全部遇害了!” “什么?!父亲……父亲他……不可能!不!可!能!” …… 翌日,兖州刺史官邸。 “父……亲……”曹操一动不动地躺在花梨虎脚榻上,嘴里不住喃喃着。 “主公!你可算醒了!”曹洪激动地紧握着曹操的手,“你都昏迷整整两天了!” “子……子廉,我没事……”曹操慢慢扶起身子,“那个兵卒,在哪里了?” “主公,那小卒也是疲于奔命,荀彧大人安排他好生休息去了。” “我昏迷之后,你们可有再问出些什么?” “哦……我们打听出张闿等人已投淮南而去。还有应劭……这家伙捡回条小命,却不敢回来见你,便往河北投袁绍去了。” “……” “子廉,”曹操沉默良久后,缓缓地对曹洪说道,“帮我喊元让和文若他们过来吧。” “是!” …… 第四十三回 在劫难逃 徐州治所,彭城。 “陶谦大人!不……不好了!兖州刺史曹操尽起境内之兵,杀奔徐州来了!” “什……什么?!” …… 曹操此次兵发徐州,名义上自然是为父报仇。然而此事虽是因陶谦而起,但凶犯毕竟是张闿等人。曹操可以倾巢出动来徐州讨伐陶谦,却未见派遣一兵一卒前往淮南袁术处搜捕张闿,一则确有欺软怕硬的嫌疑,二则也让人对其是否借此机会侵占徐州产生联想。总而言之,这次曹操兵发徐州,看起来似乎并不像是一场单纯的复仇之战。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则是令到全天下人都为之瞋目结舌——前不久才通过大施怀柔政策顺利收服黄巾余党的曹操,在此番进攻徐州时竟然下达了格杀令,授意手下部队一旦攻下城池,便将城中军民尽皆屠戮,活口不留。 以下便是曹军在进攻徐州期间取得的一系列辉煌战绩: 初平四年(公元193年)秋,曹军攻克博阳县以及徐州治所彭城,杀害包括降兵在内的守军万余人; 同年冬,曹军取道泗南,在下邳郡的取虑、睢陵、夏丘等县大肆屠城,共计杀害十数万(亦说数十万)男女百姓,后将尸体填入泗水,竟一度导致“泗水为之不流”; 兴平元年(公元194年),曹军开始进攻陶谦最后的藏身之地——郯城,并沿途在琅琊郡和东海国两地大肆劫掠,杀害无辜居民,导致当地竟变为“鸡犬亦尽,墟邑无复行人”的惨绝模样。 除了屠杀徐州军民之外,曹操对敢于救助徐州的第三方力量也毫不手软——九江太守边让,其人英姿飒爽,才华更堪称当时士林阶层之翘楚,因与陶谦交情深厚,特引兵五千前来徐州支援,不想却被曹操派出夏侯惇于途中截杀,其妻随后也被曹操霸占,甚至连与边让交好的沛国国相袁忠和沛国名士桓邵二人也受到牵连,一同遇害——这便是当时震惊中原的“一日杀三士”事件。 徐州大屠戮,是曹操整个英雄生涯中的一个巨大污点。虽然纵观曹操的一生,此等极不理智的大开杀戒之举并不多见,但这种程度的暴行只要发生过一次,便足以给曹操带来无法挽回的恶果。 从短期来看,曹操的暴戾恣睢,使得周边诸侯对其由同情转向忌惮,直接导致了此后支持徐州的力量四面而至; 从长远来看,曹操因肆意杀戮,使得他此前在平民和士大夫阶层中树立的良好形象遭到严重损害,民间反曹的呼声和力量开始渐渐有了市场,到后来竟使得高举“反曹”和“仁德”两面大旗的某人获得了巨大的发展空间,最终成长为曹操一生的劲敌。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曹操在徐州的恶行,对其日后的王霸之业所造成的破坏力,简直就是难以估量的。 …… 徐州,沂水东岸,曹军主营。 一名褐袍男子在两个卫兵的引导下大步走入曹操军帐。 “曹孟德!”男子大声喊道,“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哦……我当是谁呢,”曹操轻哂了一下,“原来是昔日恩公——陈宫大人啊!” “孟德,你且听我一言,”陈宫言辞恳切地劝说道,“令尊之事实属意外,与陶刺史无关,更与徐州百姓无关……你还是赶紧住手吧!” “住手?”曹操瞪大了血丝密布的双眼,“昔日我曾说过‘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如今家父在徐州遇难,我便要陶谦老儿和徐州军民一同陪葬!” “曹孟德,令尊在世时,素以恭良敦厚著称。我猜他也不想看你今日变成杀人魔王吧?” “唉,我说公台兄啊,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般妇人之仁,如何成得了大事!” “大事……”陈宫恍然大悟,“你果然从一开始就是另有所图啊!” “那又如何?”曹操不屑地笑道,“我数十万大军在此,谁能阻止?” “曹孟德!”陈宫大怒,“你给我听好,我陈宫就算拼上性命,也一定要阻止你!” 话毕,陈宫便一扭头冲出大帐,愤愤而归。 …… 陈宫虽然离去,但此次曹营之行的影响却远未结束。曹操的铁石心肠,进一步强化了陈宫对昔日义释曹操之举的懊悔,其对于曹操的态度亦由失望转化为仇恨,从而走上了一条坚决的反曹之路。 另一方面,曹操此时还并不知道,陈宫很快便会兑现自己的诺言,展开他的第一次阻击行动。而就是这第一次出手,便差点让曹操丢掉了性命。 …… 郯城外,漫山遍野皆是披麻戴孝的曹军。耀眼的白旗白甲,灵幡上大书着“报仇雪恨”四字,如铺霜涌雪,透露出刺骨的杀气,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眼看曹军兵临城下,大战一触即发,陶谦坐立不安,只能硬着头皮出城照面。 “曹公,”陶谦在马上欠身致意,“老朽本欲结好阁下,故托张闿等人沿途护送令尊,不想却酿成悲剧……此事老朽愿一人承担,望阁下高抬贵手,放过徐州百姓吧。” “哼!死到临头,便开始打悲情牌了么?”曹操转头望向本阵,“谁去为我将陶谦老儿擒来?” 话音未落,曹操阵中夏侯惇便拍马杀出。陶谦慌忙退走,徐州军第一大将曹豹挺枪迎上。双方刚欲厮杀,忽然狂风大作、砂石如雨,两军欲战不能,只得各自收兵而回。 陶谦退回城中,想到曹军势大难敌,心中忧惧不已。 “唉,曹军如此凶悍,老朽这回怕是在劫难逃了……”陶谦长叹一声,“诸君且放宽心,来日老朽将自缚前往曹营任其剖剐,希望以此救赎全城军民。” “主公!万万不可啊!” 阶下文官武将,唏嘘一片。 万念惧灰之际,却只见一人挺身而出,朗声进言道: “陶府君勿忧!在下不才,但愿施小策,绝对可教曹贼他死无葬身之地!” …… 第四十四回 北海风波 话说献计之人姓糜名竺,字子仲,出身商贾之家,到他这一代已经做到了徐州第一富豪。其人宅心仁厚,平日乐善好施,颇有名望,被陶谦聘为别驾从事。 “主公,”糜竺声色昂扬地说道,“曹操滥杀无辜,天怒人怨,必有仁人义士愿助我等。主公暂且坚守勿出,再派人外出求援,必可解徐州之围。” “嗯,那么依子仲之见,何人可为我援手?”陶谦追问道。 “回主公,依在下观之,北海太守孔融和青州刺史田楷,此皆仗义之人,必肯拔刀相助。”糜竺自信满满。 呃…… 陶谦一时无语。 还以为有什么妙计,原来就是去喊帮手打群架哇…… 再者说,那孔融、田楷二人,完全没有与曹操抗衡的实力,更遑论让曹***无葬生之地”了呢…… 不过,为今之计,与其坐以待毙,倒是还只能尝试一下其他可能性了呢。 …… “嗯,好吧,”陶谦点了点头,“那就烦请子仲先生前往北海、另请典农校尉陈登(字元龙)前往青州,分两路各自求援吧。” “属下遵命!” 二人得令而退。 …… “哎呀呀……”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陶谦似乎反应过来了些什么。 眼下郯城危急,陷落也就在指日之间。按照曹军之前的作风,只怕这里又会是…… 啧啧……糜竺这个家伙,离开得还真是时候呢…… …… 青州,北海郡。 骄阳的烈芒,如同一根根锋利无比的金针,破开燥热的空气,一道道地扎进干枯皲裂的土地上。 地平线上,一队黄旗黄甲的兵马,正顶着赤炎,有气无力地蹒跚在一望无际的荒野道中。 “管老大,我们还得走多久啊,弟兄们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上饭了。” “大伙儿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北海郡的治所——剧县,据说那里是整个青州为数不多的钱粮充裕之地,准保有吃的!” “北……北海治所?话说太守是谁啊?” “说出来你一定认识……” 孔,融。 …… 孔融,字文举,孔子的二十世孙,也是脍炙人口的“孔融让梨”故事的主角。他年少成名,因其声望和异才,被誉为“建安七子”之首。 孔融于而立之年出仕,曾被征召入京,官至虎贲中郎将,后因在废立天子的问题上触怒了董卓,而被后者发配到盗贼最为猖獗的青州北海郡出任太守,这一待就是整整六年。 这一日,孔融正端坐政厅,与幕僚谈论徐州战事。忽侍从报说,徐州特使糜竺自郯城前来求见。 “原来是子仲啊……此时造访鄙郡,莫非是为徐州而来?”宾主一番寒暄后,孔融便直接问道。 “正是正是,”糜竺拱手作揖道,“如今曹操围攻甚急,郯城军民危在旦夕,望文举兄垂怜相救。” “嗯,子仲放心,徐州惨遭生灵涂炭,我孔融虽在邻郡,但感同身受,如何不救!”孔融整了整冠冕,“不过,我与曹操亦是文朋墨友,平日素有往来,倘若贸然发兵,倒也有些不尽人情……” “那依文举兄之意,该当如何?” “唔,这样吧,待我先修书至曹操处调停一番,如其不从,我再发兵增援。”孔融说着,便唤从人准备纸墨。 “文举兄,还是一面修书,一面点军待发吧,”糜竺焦急地说道,“我料曹操必不肯善罢甘休,若待其回复后再行备战,只怕耽误了时日。” “好!就依子仲之言。” …… 孔融正提笔时,一个传令兵突然冲进了政厅。 “报~~太守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孔融右手一抖,两滴玄武墨洇湿了信笺。 “咋咋唬唬的,成何体统!没看见有贵客在场么?” “小的该死!不过太守大人,呃,还有贵客大人……黄巾余党管亥领数万之众,已经杀至城外了!” “什么!” …… 惊悉黄巾军兵临城下,孔融慌忙召集本部军出门迎敌。不想双方甫一交手,孔融军大将宗宝便被管亥所斩。孔融军士气大坏,只得退入城中闭门不出。管亥军分兵四面围定、水泄不通。 而糜竺这边本就求援心切,又见孔融军连黄巾余党都难以招架,如何对抗得了曹操的虎狼之师,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 正忧虑间,忽然城外一阵喧嚣,只见一名红衣勇士,持枪搭箭,在管亥军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终于杀出重围,来到城下喊话: “速开城门!” “这是……”孔融未识来者,不敢擅动。 “开门!我乃东莱太史慈也,特来救援!”来人倚住城壕,又接连搠死十数个追兵。 “文举兄,放他入城吧,”糜竺进言道,“此人身手不凡,倘是敌军,直接进攻我等即可,何必演这一出。” “嗯,子仲说得是……传令,速速开门!” …… 太史慈于是入城,孔融将其迎入政厅就坐,又唤人敬上茶水。 “太史将军仗义相助,孔某感激不尽!” “不敢不敢!”太史慈朗声回道,“家母久居城外二十里都昌县内,常得府君关照,深感厚恩。如今得知剧县被围,她老人家再三嘱我前来助一臂之力。” “哦,原来是文举兄平日厚待子民,今日收得善报哇……”糜竺在一旁感叹道。 “府君,俗话说兵来将挡,在下愿借精兵一千,出城杀敌!”太史慈奋然请战道。 “这个……”孔融见太史慈威猛善战,心中固然欢喜,然而北海第一骁将宗宝的死,还是给孔融蒙上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将军虽勇,但贼势甚众,眼下不宜轻出……” “府君,在下虽然武艺不精,对阵黄巾之流亦可以一敌百,但若只是协助守城,便与普通士卒无甚差别了。”太史慈奉母命报恩,自然希望尽快打开局面。 “嗯,这样子的话……”孔融也意识到一味消极防御并非长久之计,“孔某有一重任想要托付于将军,不知尊意若何?” “府君尽管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 第四十五回 拖人下水 “好!”孔融将太史慈唤至近前,“太史将军,剧县西面不远便是平原县,当地县令刘备乃是当年力破黄巾的大英雄。孔某一直寻思请他前来支援,只是无人可突围而出。方才我见将军进出敌阵如入无人之境,敢问将军可否替我走这一趟?” “哦,如此小事,府君放心,在下一定不辱使命!” “哈哈,好!那孔某就在此恭候佳音了!” …… 派出太史慈前往平原刘备处请求援军,这既是孔融对求战不得的太史慈的一种安抚,也是为北海困境寻求突破所做的一次尝试。谁知正是这次略显无奈的求援,在机缘巧合之间,竟给日后徐州的局势发展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奇妙变数。 …… 却说太史慈携孔融书信单枪匹马杀出城外,管亥见有人突围,知是前去通风报信,便连忙引兵来追,不想却被太史慈一路拈弓搭箭,接连射死百余人,只得悻悻而归——太史慈既然英勇如此,若是果真令其率领二、三千精兵,再配之以合理的战术,倒是未必不能直接击退管亥军。不得不说的是,孔融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理方式还是显得过于保守了。 …… 平原县,青州平原郡治所,因其地处平原地带而得名。刘备在这块地方已经默默耕耘了两年多时间,这期间他勤政爱民、广施仁德,深得人心。 话说自公孙瓒和袁绍和解后,河北局势相对稳定,这让刘备度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在平静中,他得知了董卓被诛的消息,却又失望地发现,天下并未因此而回归太平,反倒是动荡愈甚。面对着自己治下的这片井然有序的小天地,刘备的心中,竟突然觉得莫名彷徨了起来。 正茫然间,突然传令报说一陌生将军自北海前来求见,原来是太史慈已经顺利抵达平原。 “刘备大人,在下乃东莱人士太史慈,因黄巾余党围困剧县甚急,北海太守孔融大人特意托我星夜突围而出,前来贵处请求救援!” “哦哦,孔北海竟知世间有我刘备其人啊……”习惯了默默无闻的刘备,在得知当世大儒孔融竟会在危急时刻首先想到向他求助,内心由不得闪过一丝激动,“二弟、三弟,援助北海义不容辞,你俩速速随我出军!” 就这样,刘备欣然喊上关、张二弟,尽起本部三千兵将,与太史慈一道直奔北海而来。不知不觉已过而立之年的楼桑英雄,心中那团沉睡良久的凌云壮志,再度燃烧了起来。 …… 话说刘备军火速南下来救孔融。管亥见有援军至,连忙分兵前来迎战。刘备亲率主力出击,管亥欺刘备兵少,不等后军跟上便引着几十从骑上前厮杀,不想却迎面遇上关羽,交手数十合,便被关羽青龙刀斩于马下,黄巾军众顿时方寸大乱。这时,张飞和太史慈两翼齐出,刘备自引中军从正面突击,三路人马如猛虎驱羊,势不可挡。 剧县城头,孔融见黄巾军已露败相,便立刻派兵出城夹击,黄巾军全面崩溃,死降无数,其余皆作鸟兽四散而逃。 …… 北海之围顺利化解,孔融当晚便大设筵席款待众人。 席间,孔融引糜竺与刘备等人相见,共叙徐州危局。 “唉……想当初曹操与陶府君也曾是反董盟友,谁知今日竟然闹得势同水火……”刘备感叹道。 “哼,那曹操为了一己之私,视徐州百姓为草芥,实在过分!”孔融忿忿地说,“孔某素闻玄德公义薄云天,何不随我一同前往徐州伸张正义?” “唔,若得玄德公相助,实乃徐州之大幸也!”糜竺说着,便为刘备斟上一杯。 …… 力邀刘备一事,可能仅仅出自孔融个人意思,但更有可能是孔融和糜竺私下里达成的一致。 剧县保卫战,令到孔融彻底看清了手下那群虾兵蟹将们的真正实力。孔融自知,带着这支部队去对抗曹操,下场绝对不会比边让军好看——然而,他毕竟曾经大拍胸脯答应过糜竺出兵,现在即使想要反悔,对于他这样注重名节的士大夫来说也是绝难启齿的。万幸的是,他在误打误撞间请来了刘备一支力量,正好可以拉去徐州做个垫背什么的,因此绝不能轻易放过。 而对于糜竺来说,拉拢刘备的心情就更加急迫了。他此前曾在陶谦跟前夸下海口,说若能请得两路援军,便足以击退曹操。谁曾想孔融麾下军队竟然如此不堪,估计田楷军那边也强不到哪去——这绝对是狠狠地扇了自己的耳光。为今之计,只能继续寻找其他的力量,于是刘备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的目标。 …… “呃……救援徐州是么……”刘备欲言又止,显得有些为难。 首先,刘备的军马不过三千,对付黄巾军这种乌合之众尚能担当,但若是真跑去跟曹操比划,那显然还是不够看。实力上的绝对差距,让刘备不得不有所顾忌; 其次,曹操与陶谦交战,无论谁是谁非,刘备作为一个局外人都不宜轻率插手。即使曹操连续屠城丧尽天良,那也不应该由刘备出头来进行道德审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孔融出兵固然是出于满腔正义,但他至少也是响应陶谦的求救,合情合理;而相比之下,刘备倘若带兵去徐州搅合,无论其主观动机多么单纯,仍然会显得有些师出无名,从而给自己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关于这一点,在后来的事态发展中,也得到了印证; 再次,刘备现在是公孙瓒的小弟,公孙瓒出钱出人助他在平原发展,如今他擅离职守前来北海作战,已经多少有些冒失,如果接着又跑去徐州火拼,恐怕会引起老大哥的不满;反过来说,刘备军现在代表着公孙瓒的势力,如果贸然出手,会否无意间造成曹操和公孙瓒之间关系恶化,这是刘备必须慎重考虑的。 …… 第四十六回 一让徐州 “徐州受难,刘备忧愤不已……”刘备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怎奈本人兵微将寡,只怕爱莫能助啊……” “什么?”孔融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玄德公身为汉室宗亲,眼看汉土血雨腥风,为何全无仗义之心?” 这这…… 若无义心,我刘备现在又怎会身在北海嘛…… “呃……这样吧,时间紧迫,请府君率北海义兵随子仲先行,容备去公孙瓒处借些人马,再去接应。”刘备总算给大家都找了个台阶下。 “一言为定,玄德公切勿失信!”孔融又跟上一句。 “府君以备为何等人也!”刘备被孔融挤兑得有些怒了,“刘备或借得军、或借不得军,必来徐州相助,公等勿疑!” …… 面对着仗义而来的救命恩人,孔融却用道德绑架的方式,逼迫其一同再去徐州趟次浑水,实在是有些得寸进尺。看来,与某些名士大儒相处起来,除了激赏其高才之外,还是要敬而远之来的要好。 …… 翌日,孔融送走刘备,便发兵开往徐州。太史慈报了母恩,也就此辞别,往投扬州刺史刘繇去了。 从北海被围时的保守胆怯,到挤兑刘备时的咄咄逼人,孔融的种种表现,都没有给太史慈留下太好的印象,因此太史慈的出走可谓必然。倒是一向知人善用的刘备与这位三国名将的擦肩而过,令人感到有些唏嘘——可能是因为二人相处时间太短,来不及擦出火花;也可能是因为此时的刘备,跟谁也擦不出火花,心思只在一人身上。 那个人,很快便能得见了。 …… 幽州治所,蓟县。 “贤弟何故至此啊?”公孙瓒见刘备等人前来,显得有些惊讶。 “唉,公孙兄,说来话长啊……” 刘备将事情原委详述一遍。 “贤弟,你与曹操无冤无仇,何苦替他人出力?”公孙瓒说道。 “公孙兄,这其中利害,小弟也大致了解……”刘备略微皱了皱眉,“只是既已许诺相助,也不好失信于人了。” “唉,贤弟啊,你就是太重仁义……”公孙瓒摇了摇头,“好吧,为兄就借两千精兵与你。” “多谢公孙兄!”刘备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小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哈哈,让为兄猜猜,”公孙瓒笑道,“是不是还要借赵子龙一用?” “正是!”刘备精神一振,“公孙兄真知我者也!” “哈哈哈,当年界桥一战,你二人合力保我击退袁军——从那时起你便对子龙赞不绝口,为兄可都还记得哩。” “小弟确与子龙惺惺相惜!” “好!为兄就成人之美。你俩这次可要好好叙叙旧哦!” “公孙兄大德,小弟感激不尽!” …… 徐州,郯城一带。 话说孔融军抵达徐州,恰逢陈登亦引田楷军前来。然二路援军惧怕曹军势大,不敢接近城池,只得远远依山下寨,做观望姿态。曹操见有援军至,也分兵相距,不敢轻易攻城。陶谦在城中见得如此光景,心里喜忧参半。 这一日,陶谦登上城楼,见曹军旌旗密布,杀气重重,心中顿生苦闷。 正怅然间,却见曹军大将于禁的驻地突然陷入一片混乱。刀光剑影处,只见一彪人马,红旗银甲,从乱军中绝尘而出,直奔郯城之下。陶谦见那旗上大书“平原刘玄德”,赶忙命人开门迎入城来。 原来,刘备从公孙瓒处借得兵将后,便立刻前来徐州与孔融汇合。孔融则再次展现出他的保守本色,建议刘备屯军野外,观望为主。但刘备始终担心陶谦困守孤城,长期得不到实质性的援助,心理防线即将崩溃。因此,他毅然率领一千精兵,冒着极大风险突围入城,以稳陶谦军心。 单从这一行动来看,刘备的眼光智慧和勇气果敢,实在比孔融等辈高出太多太多。 …… 却说陶谦与刘备相见,心中甚感宽慰,郯城军民亦因刘备的到来而欢欣鼓舞。而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 郯城政厅,礼宴阁。 陶谦以州宴规格设下酒席,为刘备等人接风洗尘。 “玄德公,如今郯城被围,物资有限,老朽只能粗备薄酒,略表寸心了。”陶谦说着,便向刘备敬上一盅。 “哎~~陶府君见外了,”刘备举杯回敬,“在下此来,非为饮乐,只愿能尽绵薄之力,与大人共克时艰。” “玄德公不久前才帮孔太守解了北海之围,如今又马不停蹄驰援老朽……倘若世人皆似玄德公慷慨仗义,天下又怎会纷扰如斯……” “陶府君过誉了,在下愧不敢当……”刘备摇了摇头,突然有感而发道,“然而世间纷扰,皆为利起,见利忘义,迷失本心……在下多年来孜孜不倦,惟愿以大义济世,只是势单力薄,有些力不从心呐。” “哈哈哈,玄德公果然志存高远!”陶谦开怀大笑,“阁下既要广布仁义,老朽便第一个支持——” “子仲!”陶谦突然将糜竺唤至近前,“替我取徐州牌印来,老朽现在便将徐州全权托付于玄德恩公!” “什么?!” 全场一片哗然。 …… “府君……您这是……”刘备突然陷入一头雾水。 “哎~~玄德公不必多虑,”陶谦解释道,“现今天下大乱,豺狼四起,老朽无德无能,为徐州引来此等浩劫,连累无数军民惨遭屠戮,实在罪孽深重。玄德公乃汉室宗亲,又有匡扶宇宙之志,只是未得用武之地——老朽便以徐州为资,祝阁下早成大业,我等亦可共享治世!” “府君万万不可!”刘备坚决推辞,“在下本是仗义前来相助,如今曹军未退,在下却接管贵郡,岂非趁火打劫?刘备若存此念,皇天不佑!” “玄德公,徐州军民得知贵军入城,皆欢呼雀跃……”陶谦双目微垂,“恳请阁下以天下苍生为重啊!” …… 呵呵,终于说出实情了呢! 原来是见我带兵入城,怕我另有所图啊…… …… 第四十七回 书信退兵 “陶府君,守土之责事关重大,请大人切勿轻易自弃!”刘备斩钉截铁地回应道。 “玄德公,这……” “哎~~府君、玄德公不必相争,且听在下一句,”糜竺突然起身建言道,“现今曹贼兵临城下,一切应以军情为重,待事平之日,再当相让可也。” “唔……就依子仲之言吧。”陶谦结束了对话。 众人遂散。 …… 是夜,糜竺自宅。 “兄长,日间府君相让徐州一事,您怎么看?”糜竺胞弟糜芳发问道。 “弟弟,据我所知,府君此前迫于形势,确有放弃徐州、逃往扬州丹阳老家避难的打算,”糜竺缓缓踱了两步,“只是如今三路救兵已至,尚未交战便将徐州拱手相让,实在不合情理。” “您认为府君他另有目的?” “嗯,没错,”糜竺点了点头,“一则刘备虽是孔融与我力邀而来,但对府君来说仍是一个不速之客,所以必须先探明其来意;二则刘备仗义前来,精神可嘉,通过此举可以对其进行一定的抚慰和笼络;三则刘备是公孙瓒的小弟,也不能排除府君有向公孙瓒势力示好的意思在里面……” “哦……怪不得刘备他再三推却了呢。”糜芳恍然大悟。 “哈哈,刘备远非等闲之辈,陶府君这点算计怕是早被看透了吧……” “既然如此,兄长为何还要提议退兵之后再行商议?”糜芳又问道。 “弟弟,”糜竺意味深长地浅笑了一下,“你不觉得……徐州之主可以换换了么?” “兄长的意思是……” “我们糜家乃经商之家,对你我来说,谁做徐州之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够保护我们在徐州的家业和利益……” “嗯,没错。” “如今徐州危在旦夕,事实证明陶府君已经没有能力保护我们了……至于城外的曹操嘛,虽然基本面不错,但他在徐州肆意杀戮,为兄实在不敢对他抱有任何期望……”糜竺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倒是刘备此人,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无论其在北海还是在徐州的表现,都令为兄激赏不已……依为兄之见,此人身上有一股喷薄欲出的英雄之气,日后一定前途无量!” “哦……所以兄长你便趁府君‘让徐州’时出面搅局,明里是给二人打圆场,其实是推动双方假戏真做!” “嗯,刘备初入徐州,民心未服,绝无立刻接管之可能。不过,若是他能成功退了曹兵嘛……”糜竺又不觉笑了起来,“总之此次事成,便是拿徐州作为我们投靠刘备的见面礼;事不成,也可大幅拉近与刘备的关系,以图日后进取……” “哇,兄长果然是会做买卖之人!” “弟弟啊,大买卖都是要靠赌的……”糜竺的语气突然变得深沉起来,“为兄今日出手,府君应当已经对我有所忌惮了吧……从今以后,我们就只有跟着刘备一路走到黑了。” “哈哈,兄长可是全徐州,哦不,全天下最有眼光的商人!”糜芳信心十足地表态道,“小弟情愿陪兄长好好赌上一把!” “嗯,好!咱们兄弟一心……” “其利断金!” …… “对了,小妹近日可还在连琴了?”糜竺突然关心了一句。 “呃~~这个……”糜芳挠了挠头,“小妹她说,这两天手指有些抽筋了什么的……今儿一大早就让我送她去了陈伯父家,跟他家千金玩了一整天哩……” “唉~~这孩子……” …… 翌日,郯城政厅。 “话说曹军的攻势似乎一时停下了呢……诸位怎么看?”陶谦一大早便连忙组织众人展开军议。 “陶府君,”刘备起身发言道,“孔融大人和田楷大人的军队在城外与我军互为犄角,曹军分了军势,自然不敢贸然攻城——不过曹操的话,应该会很快调整战术,再度发难的吧。” “唔……老朽也正担心此事,”陶谦眉头紧锁,“玄德公可有退敌之策?” “回府君,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刘备刻意放缓了语速,“在下所携兵将多半借自公孙瓒大人处,非到必要关头,不敢擅用……因此在下打算先致书曹操劝其退军,然后再做厮杀打算。” “哦,先礼后兵是么……”陶谦愁容未解,“不过听说孔文举曾经书面斡旋过一次……” “府君放心,致书曹操只为避免无谓牺牲,在下实际早已做好死战准备!”刘备坚定地说道。 “呃……如此,老朽拜谢了!”陶谦说着便起身避席,向刘备深鞠一躬。 “府君如此大礼,在下实不敢当!”刘备赶紧屈身还礼。 “玄德公,”陶谦收了礼,从案几上抽出一枚虎牌,“如今大敌当前,老朽便赠四千丹阳兵于你,以资差遣。” “什么,丹阳兵?”刘备一惊,“陶府君,您这是……” “玄德公,”陶谦微笑示意,“老朽一番心意,阁下就请笑纳吧。” “好吧,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晌午,刘备馆驿。 和风轻轻滑过窗台,调皮地拨弄着纸张。刘备端坐于文案傍,搦管思量。 “大哥,信还没写好么?”张飞走进了屋来。 “快了,”刘备回了回神,“还有些字句需要斟酌一下。” “难得大哥如此用心,曹操那厮若是不领情,俺老张一定不放过他!”张飞说完,又“哼”了一声。 “哈哈,”刘备笑了起来,“翼德,那你要做好准备喽……我猜曹操看完信便会打来的。” “什么?” “翼德,”刘备招呼张飞坐下,“如果你是曹操,你会退兵么?” “当然不会啊!”张飞不假思索地答道,“好不容易出来打次劫,对手又那么弱,干嘛要回去?” “哈哈,那就是了,”刘备点了点头,“郯城对曹操来说已是囊中之物,这两日虽说来了援军,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这种情况下,别说是我出面,就算是曹操父亲亲自托梦,曹操也断然不会就此罢休吧……” “那大哥你还费尽心思写这封劝架信作甚?”张飞不解。 “翼德,”刘备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我这封信,不是劝架,而是让曹操……” 放,马,过,来! “大哥,这究竟是……” …… 第四十八回 二让徐州 郯城,糜竺自宅。 “兄长,今日陶府君他,行事颇有些诡异呢……”糜芳吃着吃着饭,突然冒出来一句。 “哦,你是说馈赠丹阳兵么?”糜竺反问了一句。 “是啊,”糜芳停下了筷子,“那丹阳兵号称‘天下第一步兵’,是陶府君麾下最为精锐的战力,也是他的家底所在,陶府君一直视若珍宝,连对曹操作战都不舍得拿出——怎么今日一随手就送出四千给刘备?” “嗯,四千人,差不多是总数的十分之一呢……”糜竺掐了掐指头,“陶府君还是挺慷慨的嘛,哈哈哈。” “会不会……陶府君是见刘备以‘公孙之兵不可擅动’为由迟迟不战,所以便直接给他配兵,好断了他的后路啊?”糜芳轻声问道。 “嗯……有这可能,”糜竺拿过瓷匙,给糜芳盛了碗汤,“不过站在陶府君的立场,如果一不小心让刘备独力击退了曹军,情况会变得更糟吧……” “对对对,那样的话,刘备就更得人心了呢!”糜芳连连点头。 “还有一点你注意到没有?”糜竺将椅子又挪近了一些,“陶府君给刘备的兵士,比刘备自军还要多呢……” “哦,兄长这么一说,还真是……”糜芳端着的碗又放了下来,“那丹阳兵毕竟是陶府君的嫡系呢,会不会……” “哎,总之陶府君现在已经对刘备极为警惕了,之后还会有更多的反制措施吧……”糜竺轻轻扣了扣桌子,“看来我们也应该有所行动了。” “兄长,你是说……”糜芳放低了声音。 “哈哈,还没想好呢,”糜竺轻笑道,“对了,下次小妹再去找陈家千金玩的话,让我去送她吧。” “嗯,知道了。” …… 郯城城外西北,曹军主营。 “报~~主公,平原县令刘备遣使送来手书一封。” “直接念来!” “是!书云:‘备自关外得拜君颜,各天一方,不及趋侍。向者,尊父曹侯之事,皆因张闿之不仁,非陶恭祖之罪也。目今黄巾余孽,扰乱于外;董卓余党,盘踞于内。愿明公先朝廷之急而后私仇,撤徐州之兵以救国难。则徐州幸甚,天下幸甚!’” “哼,陈词滥调!”曹操接过书信,又粗略看了一眼,便丢在了一边。 “主公,”谋士郭嘉(字奉孝)突然发言道,“适才听得书信内容,其中似乎有讥讽之意呢。” “哦?”曹操捡回信笺,再度展卷,“愿闻奉孝高见。” “主公,恕属下冒昧,信中‘黄巾余孽’一词,似乎是在影射我军的‘青州兵’;至于‘董卓余党’嘛,多半是在暗指主公之职乃是李、郭汜二人所赐啊……” “啊,太可恶了!”曹操一把将信纸撕得粉碎,“来人,传我口谕,速斩来使,即刻攻城!” “主公息怒,”郭嘉示意传令官且住,“依属下之见,郯城目前内焦外困,刘备自知,倘若我军按兵不动,拖到徐州弹尽粮绝之日,他便万事皆休——所以他才故意致书激我们立刻攻城,若让他成功组织一两波防御,或可有一线生机呢。” “哦,原来如此……”曹操冷静了下来,“那么我便作书好言回复以慢其心,只是不退军便是。” “主公英明!” “哈哈哈!” ……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 若干时辰后,郯城政厅。 信使一路疯跑着冲了进来:“报~~主公、各位大人,曹操他,他……” 退,军,了! “什么?!” 陶谦急忙引众人赶至城西登楼远眺——曹军果然拔寨而归了! …… “主公、刘备大人,小的这儿还有曹操回给刘备大人的手书一枚。” “嗯,”刘备点了点头,也不伸手去接,“此非私笺,尊使尽管拆了与诸位过目便是。” 众人于是展卷观之: “曹某生父惨遭荼毒,故勒兵问罪于陶谦,以雪大冤。今玄德以帝室之胄遣书而来,慰某以天下之重,某感念不已,即日班师回守。略此以闻,别图后会。” …… 刘玄德,真乃徐州之救主也! …… 曹军既退,孔融、田楷等人也陆续入城。整个徐州转危为安。陶谦如释重负,大设宴席犒劳三军。酒足饭饱之后,陶谦突然将刘备引至上座,致语众人: “前日老朽曾有言在先,待事平之日,便将徐州相让。如今玄德公书信退曹兵,救我徐州万民于水火,老朽情愿退位让贤,将徐州托付于玄德公。” 陶谦此次旧事重提,全因此前糜竺一句“事平后相让”所致。现曹军已退,若陶谦装聋作哑,则难堵悠悠众口,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再给自己加一场戏,真是情何以堪呐。 …… “陶府君,此事万万不可!”刘备仍旧是以不变应万变。 “玄德公,”糜竺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徐州沃野千里、户籍百万、民多殷富、谷米封赡,曹操此番便是垂涎而来……玄德公既有匡扶宇宙之志,何不取徐州为建功立业之本?” …… 呵呵呵,这个糜子仲,果然已经投靠刘备了呢…… …… “玄德公,恕在下冒昧……”典农校尉陈登缓缓出列道,“府君已年过六旬,政事渐渐力不从心,玄德公请勿推辞!” …… 什么?连徐州第一望族——陈家也……难道又是糜竺从中作梗么…… …… “府君,在下才疏德薄,实不敢当此重任……素闻淮南袁术四世三公,兵精粮足,府君何不以州与之?”刘备突然抛出了一个诡异的提案。 “袁术?”此前一直保持缄默的孔融突然站起身来,“此人不过是冢中枯骨,何足道哉!如今天赐徐州于玄德公,玄德公当断则断,勿待日后追悔莫及啊!” 作为外人,孔融本无意出面发表意见,但他一直对袁术这种纨绔子弟极为反感,所以一时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 哦哦……连孔融都掺合进来了么…… 不可以继续失控下去了! …… 第四十九回 兖州变乱 想到这里,陶谦立刻正色说道:“玄德公若不肯领受,倘日后曹军复来,该当如何?” “若徐州有事,在下自当相救。”刘备当场表态。 “好!”陶谦紧紧握住刘备双手,“既是如此……郯城西北有一城池名曰小沛,本是隶属豫州,但实际为徐州所控。老朽当表玄德公为豫州刺史,请玄德公屯军此处,以保徐州,未审钧意若何?” “这……”刘备稍稍犹豫了一下,“好吧,不过在下还需与公孙大人知会一声。” “哦,不妨事,老朽自会致书伯珪,表明一切。” “如此,就有劳府君了。” …… 是夜,刘备馆驿。 “大哥,陶府君此人好生阴险,”关羽有些不忿地说道,“说是让徐州,实际却是想让我们替他看守门户啊!” “可恶,换作是我,就当场领了州印,再把这糟老头子赶回老家去!”张飞也在一旁嘟囔着。 “哈哈,不可不可,”刘备笑道,“既知府君是假意相让,若是贸然应了,只怕会反遭其害呢。” “那咱们就真去小沛站岗啦?”张飞一脸委屈。 “三弟,看你说的,”关羽转身解劝道,“如今大哥官升刺史,是件大喜事哩——话说你也不想一辈子呆在平原县吧?” “二位贤弟且放宽心,”刘备拍了拍二人肩膀,“我们三兄弟本就是仗剑天涯、四海为家,小沛什么的,去便去罢……” “大哥,说起来……”,关羽若有所思,“今日筵席之上,徐州糜、陈两大家族都已明确站在我们这边,倘若假以时日,大哥说不定真的可以将陶谦……” 取,而,代,之! …… 翌日,陶谦再度劳军,饮宴毕,孔融、田楷等各自离去,刘备则引关、张二人前去小沛驻扎,此时赵云也告辞返回公孙瓒处,这令刘备很是伤感。 “刘备大人,子龙在此别过了!”赵云抱拳致礼。 “子龙哇……”刘备紧紧拉住赵云双手,“我与你初相见时,便大有相逢很晚之感。此番徐州一行,和你一路朝夕相处,情谊甚厚。今朝一别,我可真是心如刀割呐……” “刘备大人,子龙向日以公孙瓒为英雄,如今观之,不过尔尔。然既身在帐下,不敢二心……”赵云说着,又鞠一躬,“刘备大人厚恩,子龙谨记于心,我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刘备拭去泪水,凝视着赵云离开的方向。 …… 兖州,鄄城以西。 一支白衣白甲的军队,在一马平川的旷野上整齐而又坚定地行进着。所到之处扬起重重的尘土,给本已浑浊阴晦的空气又镀上一层涩涩的味道。 “孟德,前面就是濮阳城了呢。”夏侯惇压住了行进速度。 “嗯,真没想到,竟然是以这样一个状态回来……”曹操凝视着巍峨的城墙,若有所思地说道。 “主公,是属下等人看护后方不利,给您添乱了。”荀彧在一旁慨叹道。 “哎~~文若言重了,”曹操摆了摆手,“张邈是我的生死之交,我出征徐州前曾对他以后事相托,谁知他竟趁我后方空虚,偷袭兖州——若非文若和仲德等人拼死守住鄄城等三县,我军可能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孟德,”夏侯惇不解道,“张邈与你情同手足,为何说反就反?” “唉,元让,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曹操叹了口气,“想当年反董联盟之时,张邈曾数次冒犯袁绍,二人表面平静,私底下早已势同水火。从那以后,袁绍一再以切断对兖州的支援为要挟,命我除掉张邈——张邈他可能是听到些风声,担心我最终会屈服袁绍,所以才对我率先发难吧。” “呃,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内情……”夏侯惇感叹道,“还好张邈他心虚,只派出吕布替他出面作战,不然一会儿两军对阵,还真不大好相见呢……” “哼,那个吕布匹夫,据说他自逃离长安后,先后投奔过袁术、袁绍、张杨等人,均不能长久——如今刚被张邈收留,便被任为主将进攻兖州,还真是迎来第二春了呢!”曹操一脸轻蔑地说道。 “主公,”荀彧进言道,“属下认为,相比吕布来说,倒是陈宫此人更加值得警惕啊……若不是他跑去怂恿张邈作乱,可能张邈还不至……” “唔,陈宫这家伙……”曹操抿了抿嘴,“他在徐州劝我退兵不成,便去陈留鼓动张邈端我老家,还亲自辅佐吕布进攻兖州——我对他还真是有点刮目相看了。” “嗯,虽然有些意外……”荀彧沉吟了一下,“不过,主公文韬武略,夏侯将军英勇无敌,相信我们一定能夺回兖州!” “哈哈哈,那是自然,”曹操笑道,“只是可惜了眼看就到手的徐州啊……” “是呢,”夏侯惇心有不甘地说道,“话说孟德,徐州那帮蠢材不会真以为咱们是因为刘备才退的兵吧?” “哈哈哈,谁知道呢……不过相比之下,还是先将濮阳城拿下更加要紧呢,”曹操突然伸出左手指向前方,“前面那支军队,应该就是吕布他们吧?” 顺着曹操的指向望去,只见一彪人马杀气腾腾地出现在濮阳城下,为首一将头戴三叉金冠,身披兽面环铠,手持方天画戟,座下赤兔宝马——这可正是“飞将军”吕布本人了! …… “吕布,我与你素无仇怨,何故夺我州郡?”曹操鞭指吕布,远远喊话道。 “哈哈,夺你州郡?笑话!”吕布放声大笑,“这可是汉家土地,见者有份!” “放肆!”曹操阵中夏侯惇和乐进冲了出来。 “嘁~~杂鱼,等着受死吧!”吕布带着满脸不屑的表情跃马冲出本阵。 量那夏侯惇和乐进怎会是吕布对手,招架了数十回合便败下阵来。陈宫在本阵见吕布得势,便一挥令旗,吕布军大将张辽(字文远)、臧霸(字宣高)引大军两翼齐出,直取曹操。曹军由是大败,后退三十里结营不出。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