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四国本纪》 楔子 穿对性别是技术活 按照穿越的套路,穿越了的主角总要经历些什么才能和自己的新爹妈确定关系。不论是废柴儿子痴心妈,还是独爱天才狠心爹,穿越者总要亲身感受几天父母无私的爱或者是功利的心,才能够承认这具身体本来的父母,或者断绝这具身体残存的一点对父母亲的执念。按苏一一的想法,她觉得若是自己,还是挺难突然之间就承认两个陌生人是自己亲身爹妈的。就算自己得了便宜占了人家的身体,就算这一对男女对自己再好,总还是敌不过自己二十来年的记忆,一时之间恐怕没法在精神上接受整个世界已经不一样了这一设定。 苏一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这点念头被发现了还是怎样,自己被迫从娘胎里重新走了一遭。当然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点小事的时候,怎么穿越的,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既来之则安之,穿都穿了再追究原因有意义吗?何况穿到了娘胎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真要说起来,自己也没个什么系统随时给开金手指,还不如早来几年早做打算。没有这十来年的时间去打基础,自己又如何保证自己能够掌握此地的语言,文化,历史等基本信息呢?自己又如何能够利用自己其实成熟的意志在年幼的时候就苦练琴棋书画,饱读诗书去泡各国皇子呢? 若是真从二十二岁穿到了二十二岁,那她才是真的点背,因为没了这多出的二十年,换个世界自己仍旧是个泯然众人的普通女子。别说艳名满天下,在自己家乡的一亩三分地出人头地都难。你若是个七岁的丫头,能弹琴作诗自然名震一方。而你二十多岁的人了,这点事情则只是稀松平常,丝毫不会被别人高看一点。 刚刚出生的苏一一想到这里,突然感觉一阵疲倦,可能是因为婴儿的身体寄居着自己的灵魂负荷太大吧,眼睛尚未能睁开便就昏沉睡去了。待到终于再醒的时候也不知过了多久,脑中甄嬛传,美人心计都已经过了几十遍了,就只等自己勤学苦练,将来母仪天下。内在肯定是没有问题了,就是不知道自己底子怎么样,长得如何,再有就是家世,不知自己出生如何。对了!家世,我只要看看我爸妈的长相装扮不就可以大概了解自己的样貌和家境了吗?睁开双眼没有能够见到人,从这个视角看自己应当是被放在了床上。自己刚刚出生,周边一定有人看着,自己只要发出声音就可以,对,发出声音。为了不那么惊世骇俗,苏一一便只是规规矩矩,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 按照她心中理想的剧本,应当是一个老大妈的脸首先出现,然后面露喜色地大声招呼:“老爷!夫人!小姐醒啦!”然后自己的爸妈快步赶来,老爸气宇轩昂身居高位,最好是个将军,再不济得是个四品起码的官。老妈呢,出身不要紧,一定得是个大美女,给自己打好底子,然后..... 想着想着苏一一停了下来,因为有一张人脸出现了。这...这是我妈吗??这么漂亮??眼前出现的这张脸大约三十出头,面容清丽不施粉黛,在网络时代见多了美女的苏一一看来,也是一等一的美人。最重要的是眉宇之间的那一点英气,苏一一见所未见,只是...只是此人是自己的母亲吗?看上去她面色如常不像是前两天才生育过的样子,还有就是,她没有那种母亲看自己刚生出来的孩子的那种,难以形容的神态。那种神态是无法模仿的,只有自己生过孩子的母亲,才能有那种怜爱的感觉,因而才会有那种慈爱的神态。那么...问题来了,这个人应当不是自己的母亲,却又不似奶妈下人,更重要的是,她好似没有呼唤自己父母亲的意思。难不成自己刚出生就被拐卖了?呃。。倒也不是坏事,若是刚刚出生就被拐卖了,说明自己家室应当还不错,否则自己没有被利用的价...等等!万一自己是被穷逼亲爹妈卖了呢! 想到这个可能性苏一一打了一个冷战,把自己身上盖的被毯踢开了一些。眼见这位美女看到自己这般动静忍俊不禁,把毯子好好的给面前的婴儿细心的重新盖上,还在小家伙的胯间轻轻弹了一下,苏一一心道还好,看这举动至少面前这人是喜欢自己的,不至于刚穿过来就遭遇危...等下,她刚刚是不是弹了什么东西??好像...好像就在我两腿之间弹了什么东西?难道难道难道难道???我剧本是不是拿错了??不是说好了宫锁心计艳名天下吗?为什么给我带了个把儿啊??? 想来想去自己的确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一男一女,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广大的穿越同仁们总是能准确无误的穿对性别呢?为什么就是男归男,女归女,这么巧呢?仔细想想的确不大科学。只是...只是为什么要在我的身上开玩笑啊?穿越者之众多,穿越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职业了,没想到特么的穿对性别竟然还是个技术活。 绝望的苏一一再次昏睡了过去。不知道她需要过多久才能接受这个事实,这可比自己穿越过来换了个爹妈难以接受多了,但估摸着她也没有那份勇气试试死一遭会不会再穿一次,既来之,则安之,留有余生应庆之。多个把儿就不要计较了吧。 第一章 叶城有女今为男 叶城隶属周,在周皇朝的东北方向,大陆在叶城附近变窄,若用苏一一前世所在中国的地图为例,叶城相当于在鸡脖子那个位置。只是此地周边陆地比之中国更窄,而此地西北,东南方向也并非他国的土地,为一望无垠的沧流海。以此地为中心,西南向是周皇朝的领土,东北向则是汉皇朝的领土,沧流海亦有海国。只是海国人久居沧流海,早已不可居住在陆地之上,因而海国与周汉二朝之间互相之间没有威胁。周汉两朝互有吞并之心,然叶城附近百余里陆地狭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万余人驻扎在此,敌方纵使有百万人,也无法摆开阵势,仅仅只有先头部队能发挥作用。 也正是因为这个地方的特殊,大商皇朝覆灭之后,诸侯并起,群雄逐鹿。周皇朝的开国皇帝李裕与汉皇朝的开国皇帝刘启都是天纵之才,但在席卷吞并了周边诸国之后,两位却都被叶城附近的天险所阻,未能一分胜负,最终二分天下。战后数年天下安定,作为天险附近唯一的大城,叶城毗邻三国,这个往日的军事要塞早几年便热闹了起来,成为了天下最大的贸易中心。为鼓励加强西周,东汉与海国之间的贸易行为,周历二年,李裕特免了叶城十年税收,十年减半。要知道李裕是周王,他扫清大商皇朝东边十余个诸侯国,与刘启二分天下衣锦还乡定都的时候,他老家人民跪迎李裕请求免税的时候,李裕也只免了三年,由此可见这十年免税十年减半的力度,我们也可以从中窥探一二那十几年的诸侯逐鹿究竟给天下百姓造成了多大的创伤。 叶城位置好,本也美丽,现在又成了最大的贸易中心。因而许多大人物都在此地购有府第,只是多用于旺季前来贸易娱乐之时所用,平时并不居住,毕竟此地是周朝边境,距离都城太远,并没有什么大人物留下久居。久居叶城的人之中按理来说最大的人物应当是徐州总督,因为叶城属徐州,徐州总督是一品大员,实权外派,不折不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叶城是周的命脉之地,毗邻其他二国,又为贸易中心,光是此一地的油水恐怕不比一州之数要少。所以叶城剔出徐州,单为一城,专有人来任城主,管辖处理此地,单独一城,封叶王。帝王心术,此地托付给谁,圣上自然是都信不过的,因而来的人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李泽,曾随圣上一起戎马天下的人物。 而心是女儿穿越为男的苏一一,便居于城主府。周历二年,苏一一六岁,仍旧不肯接受自己的性别。自己第一眼看到的英气美女名曰慕青竹,为自己起名林甫,字庆之。林甫(从此之后不再提及原名和原性别)未曾见过自己的父母,出生后由慕青竹带至叶城,居于城主府。他曾数次向慕青竹打听自己出生的来龙去脉,为什么自己见不到自己的父母,皆没有得到回答,只说长大了之后会告诉你的。 然而城主府内下人众多,稍微知道一些内情的还是有几个的,谁也不知道一个小家伙竟然听得懂他们在谈论什么,因而被林甫打听到了真相。京都有一件怪事,吏部尚书林盎的府邸门前挂的是将军府的牌匾。上面林府两字是当今圣上的亲笔题字,当今圣上是马上皇帝,少有墨宝流传,因而这牌匾就显得格外珍贵。这府邸原本是振威大将军林袁的宅子,早些年林将军在最后几战中战死,林将军一死,竟惹得昔日仇家起了贼心杀进了将军府刺杀了刚刚产下一子的将军夫人。而后大将军府便一直空着,偶尔来人也是宫里的仆人前来打扫,将军府始终一尘不染,可见帝君对大将军的感情。而后帝君觉得这宅子总这么空着也不是办法,便将林甫的叔父,时任吏部巡官的林盎安排了进去。 要知道官场等级森严,礼仪繁琐。振威大将军是一品大员,吏部巡官是四品文官,先不提文官武官的宅子格局不同,但从品级上说,于情于理林盎是不合适住在将军府的。但比起帝君心里的不痛快,这也算不上是太大的事情,且不到三年,林盎便节节高升,任了吏部尚书一职,正二品,算是圣上寄托哀思。而这林盎,则正是自己的叔父,自己就是那个父亲战死在外,老妈刚刚生了自己就被刺杀的倒霉蛋。听众人的描述,自己的要求基本上是完成了,老爹真的是个气宇轩昂的将军,还是个深得人心圣眷的大将军,只可惜死了。老妈的确是个大美女,不过也死了...自己也的确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眼如画,唇如刀削,只是他妈的带了个把儿! 至于自己为什么在叶城一事,林甫心中也猜到一二,多半是因为慕青竹。自己就算身份再如何,父母已经故去,若是带着自己的慕青竹不是一个人物的话,自己居人篱下,到底还是要被说闲话的,然而却并没有。府中住久了,虽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就连外表严厉的叶城主也很宠着自己,但那种明明喜欢男生却带着把儿的痛苦始终纠缠着林甫,这种无法言表只能自己慢慢消化的痛苦让他有点不开心。尤其府中的小王爷大自己七八岁,已经长开一些,端的是符合前世自己的口味。这非但没能让他心情好一些,反而让他更加难过于自己心是女儿身为男的事实。这要是特么的没这个把儿,是多么好的一个浪漫传奇啊。 整整六年,林甫还是没能解决自己的性取向问题,更可恶的是,每每下人伺候他洗浴更衣之后,总要感叹两句,林少爷生得如此俊美,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小姐。很气,气着气着就习惯了,否则怎么着,难不成把把儿卸了啊? 第二章 NPC神仙姐姐 没有开外挂的穿越人士算不得穿越人士。相比类似的另一种职业,重生人士,穿越人士是略显苦逼的。因为重生本就算另一种穿越,只是穿越到自己本身所在的那个世界。这样定义的话,此后数年乃至数十年的记忆和经历本就是一种外挂,而这样想的话若是不给穿越人士开点外挂,就显得有点不公平了。 况且林甫此时自觉处境尴尬,虽然旁人以为自己还不知道,但林甫自己心里明白,父母亲都已经去了,家中虽然叔父尚在,且承得圣上怀念仕途畅通,可毕竟只是自己叔父。叔父和父母亲亲疏如何,叔父此人性情如何,自己全然不知。曾生在二十一世纪,林甫对封建时代的仁义道德虽有耳闻可信不太过。自己此时居住在叶王爷的府邸中,叔父又在朝中官居二品,看似光鲜,实则十分的虚无。要知道,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总是不踏实的,此间无事倒罢了。若是再生变故,林甫可不想只能无能为力地眼睁睁看着灾难在自己身上碾过。这些年偷听打探下来,自己父母当时可以说是位极人臣,属于天下一等一的人物,然而一朝身死,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被慕青竹从京都带到叶城,昔年的惨案总让林甫放不下心来。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六年多了,要是在寻常人家恐怕林甫早就融入了其中。可偏偏家门不幸,父母设定虽合了他的意,怎想到自己刚到的第一天就归西了。住在华丽的叶王府中,衣食无忧却终究是客。小孩子不会想到,但这两辈子加起来马上三十的林甫,处在这样一个境地总觉得自己的性命岌岌可危。 客居叶王府,一来二去也见过不少人,更是因为自己的乖巧懂事,聪明得体,深得叶王爷的喜爱。可在林甫看来,这种喜爱总有点怜悯的成分在里面。意思是我现在好生待你,也许是因为我和你父母有交情,也许是因为我看你可怜,又或者是因为带着自己来叶城的神仙姐姐,但说到底跟你本人没有任何关系。死过一次的林甫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本想的最多只是后宫内斗,没想到卷入了灭门惨案。这位小将军本身其实多半是死透了,否则哪来的地方装他这个穿越而来的灵魂?父亲这边战死的消息传来,不到第二天早上就有居心叵测之人连夜犯下了这惊天大案,且听来听去也没听有人说到底是哪方势力做下了这胆大包天的事情。要知道振威将军是三军元帅,与帝君是从小打闹的发小,林府距离皇宫是京都所有建筑当中最近的。几乎可以说是在皇宫城门口犯下了这惊天命案。然六年过去了,叶王爷府里都听不到半点犯案者究竟是何人的蛛丝马迹,这让林甫对自己的安全很不放心。 按照穿越的基本法则,自己肯定是有金手指的。现在自己的这个处境,就是傻子用屁股都能想明白这金手指肯定是那位神仙姐姐没跑了。林甫跟着叶王爷五岁的小郡主一同在书房念书,却心不在焉,总想着怎么才能弄明白这位神仙姐姐是怎么回事。想着想着便走了神,被那不知何时走到自己眼前的迂腐大儒敲了个脑瓜儿蹦。 此间的典籍经书虽和古时的中国完全不同,但内容要旨却都相似相通,大抵是为了方便自己行事吧。林甫也不惊慌,向先生微微行了一礼以表歉意,便继续做着功课。先生心中对林甫的学习速度着实感到诧异,由于林甫有意藏拙,因而在先生眼中他的天赋也只是中上之姿罢了,并未引起先生的注意。但时间一久,先生却发觉这乖巧的林甫有一点似乎太怪异了,似乎从未见他贪玩。小孩子总是难以静下心来学习的,免不了要吵吵闹闹耍点小脾气,尤其又是权贵世家,向来被宠惯了,更加难以克制自己的本性。就算被长辈斥责,也只是表面上乖乖做功课,神色表情哪里瞒得过大人。这林甫却当真从来没有使过小性子,乖乖诵读经书。但先生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的真相,只当是林甫从慕青竹又或是哪里听到了一点自己的出生。想起六年前的那场惊天惨案,先生也不由得心中一紧,便不再苛责,继续教了下去。 等今日功课毕了,林甫向先生深行一礼,目送先生离开了书房,便一溜烟跑了,也不管身后的小郡主正奶声奶气地喊着哥哥,哥哥。叫什么哥哥啊,真让人头大,老子是姐姐好不好,可恶。心头气不打一处来,林甫一路小跑到了城主府西侧的一个别院,便马上停了下来。调整了一下呼吸,整理一下装扮,脸上准备好纯真可爱的笑容,冲着别院里那个熟悉的背影开口喊道:“神仙姐姐!” 慕青竹轻轻一笑,把林甫拉进怀里:“说了多少次了,我和你父亲是结拜兄妹,你要叫我姑姑。” 林甫一撇嘴,什么姑姑,我又不是过儿。他想起前世刘亦菲黄晓明版本的神雕侠侣,又想起刘亦菲神仙姐姐的绰号,觉得端的是适合眼前这位面容精致更带三分英气的美女姑姑,便一直不肯乖乖叫姑姑,而称她为神仙姐姐。仔细盘算一下,当今世上自己敢完全相信的除了隔壁叶王府那个小自己一岁,从小和自己一起打闹的小恶魔郡主,就只有眼前这位神仙姐姐了。倒不是动物本能,会相信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人,林甫连眼前这位神仙姐姐也是假借不懂事的小婴儿身份探查过一番的。那天偷偷看见慕青竹在海边练剑,林甫这才明白为啥自己到了叶王府之后,神仙姐姐也要在西边单独圈个别院住下。慕青竹自然是要将林甫抚养长大,她把林甫带离京都的时候就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皇宫门口能犯下这等命案,自然还是远离是非之地的好,等到林甫自己有了一定的实力自己再离开。但在林甫眼中,这只是理由的一部分,更重要的事情是NPC神仙姐姐除了救下自己一命之外,还有传授自己武功的任务没有完成,自然无法离开。理论上讲两种意思其实是一样的,NPC什么的自然也只是林甫的玩笑话,比起自己那个叔父,神仙姐姐更像是自己的亲人。 只是有一点林甫很不满,看别人穿越的时候,人家身边这个功能的NPC早就把秘籍放在人身边啦,再有厉害点带个系统的,打娘胎里就练出来个先天,三岁就一掌劈开百年老树了。怎么自己眼看七岁了还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孩子啊?今天说什么也要摊牌了。 第三章 此生最大的金手指 自偷听到自己家门惨案的第一天起,林甫就无论如何也无法安下心来。如之前所说的,他并不在意自己父母的下场,前世二十余年,岂是今生一出生就能够抵消的。可这灭门之仇还是一定要报的,并非是为了个人恩怨,而是自己心里明白这是一场政治斗争。林将军夫妇当年随圣上戎马天下,协助周从平平无奇的一个普通诸侯国荡平整个西方,与东汉高祖皇帝以叶城天险为界二分天下,仇敌自然是很多的,但都是疆场上的恩怨。案发那年整个西方已被圣上大致上收服,诸侯们死的死降的降,谁都不可能在皇宫门口犯下这等大案却又不流露出一些风声在叶王府。这是不科学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在大周朝的京都有实权人物里应外合,甚至于,这件事本就是京都内哪几位实权人物见大将军身死,用于夺权打压林家的政治手段。既然京都实权人物参与此事的可能性很大,那么自己这个借尸还魂的独子身份势必终将给自己带来天大的麻烦。 为了不在政治斗争中死得太难看,林甫这些年拼了命地想变强,但不论是通读四书五经还是兵法史记,又或者偷学点琴棋书画,这都是些个文人的本事。自己昔年虽然是个工科女,但对什么火药啊玻璃啊的制作,也只是略略了解,自己一个计算机技术专业的学生,连化学元素周期表都记不全了,要想在这个世界上搞个什么杂货店买点奇珍异宝发家致富可以说是难于上青天,思来想去就只有习武一条道路可以走了。 虽然没有什么附带的系统和功法让自己打娘胎里练出个先天,虽然自己家的神仙姐姐也没像五竹一样把盖世功法放在自己身边,但种种迹象表明带着自己的神仙姐姐肯定是一位习武之人,而且水平应当不低。抛开林甫的的确确偷看到自家神仙姐姐在海边练剑不说,自京都至叶城,近千里的路程,自己出生后只是昏睡了一次的功夫,慕青竹就孤身一人把自己送到了叶王府。从科学的角度上讲,自己的昏睡应当不会超过4时,也就是说两天之内,慕青竹就横跨京都叶城千里路程,把自己带离了命案的是非之地,送到了叶王李泽的府邸。从这个脚程来看,就算自家神仙姐姐功夫不到家,把这手逃命的本事教给自己也是极好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要是自己当真不是块习武的料,练出个宗师级的轻功保得自己一条小命,也是可以接受的。 那么自己眉眼之间满是英侠之气的神仙姐姐究竟厉害吗?答案肯定是厉害的,很厉害。 此间尚武,前些年又是诸侯纷争的战争年代,更是英雄人物辈出的年代,更是练武的风行盛行。全民锻体练功,人均体质要强出前世世界不少,然锻体练功终有极限,这是人体所限制的。但锻炼至极限的诸位高手之间又有不同,练到极限的人虽不多,天下之间仍有近百人之数,而若能够触类旁通,以物入道,例如以剑,以扇,乃至以书等等物件的使用领悟到意和势的力量,则能够突破人体的限制,以相同程度的身体使用出数倍威力的招式。这便是意境和虚无缥缈的势的威力了,同为人体的巅峰,入道与否可谓是云泥之别,个中的差距不亚于巅峰与寻常人家的区别,因而尊其为宗师。宗师之数,三国加起来不到两位数。 这个桥段很熟悉,当林甫满心欢喜地去找神仙姐姐打探这件事的时候,满心以为神仙姐姐会有个什么天下最年轻宗师又或者是唯一女宗师的名头的时候,却抱憾而归。慕青竹看着面前这早熟的小家伙听到自己并非宗师之后面露失望之色,气得半晌没能说出话。 “神仙姐姐你很厉害吗?”林甫心中打着小算盘,摇头晃脑地问道。 “那是自然”慕青竹觉得自己需要树立一下自己高大的形象,坐在太师椅上悠悠地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天下宗师不足两手之数,除开这几位,剩下的加起来也打不过我。”说到这里,慕青竹顿了顿,似乎是对小家伙目瞪口呆一脸震惊的样子格外的满意,又补充了一句,“你可以算是我是半个宗师。” 林甫把眼睛瞪得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心说我本想着撑死是个世界一百强,这下少说也能排在第十名了吧?待我把这一身功夫学到手,把前九名的消息记了个清清楚楚,打不过我绕着走,纵横天下,岂不美哉?所以说到底,这趟穿越还是公平的,既然没有让他死在灭门那一天,就总要给他一根金手指,否则这个剧本就演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林甫拉着慕青竹便要开练。慕青竹纹丝不动,说“急什么,男儿十五行冠礼,才可佩剑,你现才七岁,就不怕把骨头练坏了啊。” 林甫看着慕青竹丝毫不急的样子心里嘀咕说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你半个宗师自热是不急,我自己是块什么材料我自己还不清楚吗,这得笨鸟先飞,早飞,连夜飞才能练出点名堂来。慕青竹觉得练不练涉及到健康问题,而在林甫看来,练不练是脖子上能不能顶着这个脑袋,能顶多久的大问题啊!这时候哪里还管得着此间的什么礼节哇,林甫好说歹说,才说服慕青竹先将心法传给自己,让自己这只笨鸟先飞起来。 提前得了心法才算是金手指,林甫对自己的天赋还是挺没信心的。不过听闻了自家神仙姐姐也是天下排得上号的人物之后,林甫总算是能放下点心,在客居叶王府的这些年安心读书练功了。心安了之后,整个人精气神都焕然一新,就连隔壁每天缠着他打闹要听故事的便宜妹妹小郡主也显得没这么可恶了。来来,且听姐姐今天把甄嬛传给你特么的讲完。看着这位小恶魔还没长开的天真小脸上,随着宫斗的情节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林甫心中暗道,这帝王家的女人果真是非同寻常。政治,宫斗,原来都是天赋技能啊! 第四章 叶王府里的十年 春去秋来,有子弱冠。转眼林甫就到了十五岁行冠礼的年龄。 此间的男儿十五岁行冠礼,比前世的世界早五年,说的通俗一点就是把你的头发盘起来往上扎,然后为你戴上一顶帽子,再插上一根杆,便就是冠。行了此礼之后,象征你已经成年,进入了这个社会,才被允许进行社交活动。冠礼是士族男子才有的成年仪式,士族作为当今世界的贵族阶级,分四等。由上至下为王,诸侯,大夫,士四等。林甫是将军之后,按理应按大夫礼加冠,然昔年圣上对林将军有承诺,平定西方异族一统叶城天险以西之后,封林将军于原楚王的地盘为唯一的异姓王。虽然林将军身死战场,而林甫又被带走,但名义上林甫这一脉应当是楚王。现任的楚王李盈是当今圣上的四儿子,据《四国本纪》关于圣上封李盈为楚王的时候的记载,是”楚地富饶,不可一日无王,上遂任四子盈代王之“,意思是旨意下来的时候清清楚楚,乃是代理楚王。那么作为真楚王,应执诸侯礼节不仅要加冠,还要加冕。但依照慕青竹的意思,所加之冠只按普通的士族标准制作,实际场面也不大,只是委托叶王爷行了一个简单的冠礼。 冠礼是成年的象征,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加冠佩剑,慕青竹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第一次相见的那个流血夜。从舞起这把剑开始,自己就总自诩为一个潇洒的人。而后以惊人的天赋成为宗师之下第一人的时候,慕青竹就有了种我剑所至的范围之内,自己无所不能的感觉。又遇见了林将军夫妇二人,随军平定了大半国境。慕青竹那时候觉得侠客就是这样,天下纷争民不聊生的时候,择名主,跟着名将平定天下,然后了事拂衣去,匿迹于江湖,再做一个游侠儿,快意一生。遇有缘人就嫁,遇不见也没什么大不了。而自己昔年的知己封侯封王,思念的时候再见上一面,甚至不必坐下来好好喝酒畅谈,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知道他们过的很好,也许心中就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安慰。也就心满意足了。这才是一代奇女慕青竹本来的打算,然而谁能想到,前方刚刚传来林将军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消息,自己刚刚整理好行装连夜出城,身后就火光四起,林家血脉被屠杀大半。 这是人生中最怅然若失的事情,恨吗?恨,却不知道去哪里打听。所幸刚出生的孩子逃过一劫,慕青竹心灰意冷,带着林甫连夜离开了京都是非之地,远遁叶城,一呆就是十几年。所幸林甫内有二十来岁的灵魂,所言所行给了慕青竹许多慰藉。林甫来别院和自己学剑的这近十年,也真的很吃得了苦。 叶王府里的这十年可不好过,林甫想起这些年和神仙姐姐练剑的经历就感觉浑身酸痛。他的全身肌肉骨架,尤其是两只手臂,可以说没有一刻是不酸痛的。怪不得神仙姐姐在自己第一次提习武的事情的时候,要说怕把自己的骨架练坏了。林甫本以为自己的神仙姐姐是天仙一样的人物,温柔可人,再加上天赋过人,乃是宗师之下第一人,大陆上至少排第十的人物。一定教学有方,搞不好就能从裤裆里掏出一套醍醐灌顶的招式,让自己一步登天!然而并非如此,神仙姐姐不但教授剑法的时候经常词穷,只能以练授课,暴打当时才只是小家伙的林甫。就连心法的心得也支支吾吾说的词不达意,林甫每晚练功让体内这股元气运行在经脉之中运行一个个大周天小周天的时候都在暗自为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鸣不平。的亏我是个穿越人士,知书达理的,要是原本那个小家伙,碰上这么个老师不得给练死啦! 这习武之道是开玩笑的吗?这么个茶壶煮饺子有货倒不出的家伙竟然是天纵奇才,半个宗师,这件事让林甫十年以来一直忍不住暗暗腹诽自家神仙姐姐傻人有傻福。但实际上慕青竹在剑道上的水平当真至少是半个宗师级别,至少林甫日夜和神仙姐姐学剑术的时候,都感觉到自己的战斗力肉眼可见的在增加。想到仗剑走天下这种前世只能看看的事情如今变得有了可能性,林甫觉得生活真的很有趣。自己能有这位剑术高超偏偏又不善言辞的神仙姐姐,真是大幸。不但救了自己一条小命,还让林甫安下了心来,有了安身立命之本。任何事情都是基于还活着的基础上才能谈论的,若是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可聊的?习得半个宗师的一招半式之后,林甫感觉自己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从避之不及变成了临危不惧。自己两世为人,不去那京都走一走,总觉得重生一回亏了,少了些什么。 想着想着不由得恍了神,被慕青竹看了出来。林甫抹了一把汗,晃了晃两臂,冲神仙姐姐笑了笑,说”成年之际才发觉自己已经十五岁了,练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平“林甫说的是真心话,自己师父明明天纵奇才,却偏偏在武道一事上属性奇特。心法剑术倒不出也就罢了,偏偏连他人强弱也感觉的不清,只分成比我强和没我强两档。林甫第一次听的时候差点没笑死,这特么不成了宗师检验机了吗,除了不到二手之数的宗师们,其他人在她看来都一样。但想着自己一步步再接近宗师,也就一步步的远离性命之虞,这剑呀也就舞的格外有滋有味,格外的香。 读书练剑,给姐姐和妹妹讲故事,这就是叶王府里的十年。打底工程总要打好,日后的穿越生活才能过的有滋有味。本着这个原则,林甫读书练剑都充满了干劲,比之寻常孩童的偷懒耍赖,自然是数倍的投入。就连碎片的时间也没落下,这下就算自己再蠢再笨再没天赋,总不能太差劲了吧? 第五章 笄礼风波 又是一年秋来到,小郡主李木子也到了该举行成年礼的时候,也就是笄礼。 笄礼与冠礼意义类似,是女子的成年礼。前世中男二十弱冠,女十五及笄。而此间却都是十五。女子百天的时候剪一次头发,然后便不再剪发。头发长了之后就由额头中间分向两边,分叉好似一个丫字的上半部,因而未成年的又或者是不成熟的女孩子被唤做丫头。而十五周岁的时候,则举行及笄之礼,以示成年。在前世及笄之礼只在许嫁之后举行,若是一直没有许嫁则如冠礼一样,待到二十周岁的时候再举行。而前世世界的古时,女儿十几岁才许出去已经算是晚啦,不少女生十几岁已经有了一两个孩子,所以鲜有十五岁没有行礼的。此间世界女性的地位却是没有前世古代那么低下,从这及笄之礼之中就能看出。 古有云,冠者礼之始也,那么笄礼作为女性的头等大事,象征成年,也象征可以婚配。但前世是特在出嫁之前举行的成人礼,作为对于人生责任,社会角色的提醒,这种设定未免将女性的定位框地过于狭隘了一点。此间世界则在婚配这一事件上更加尊重女性一点。 小郡主笄礼的排场不小。当今圣上本是兄弟三人,李裕,李嗣,李泽。老二李嗣死得很早,没有子嗣留下。剩下兄弟二人忙着打天下,也没有时间去生育。待到后来天下安定了,终于抽出空来努力耕耘了那么几年,儿子七七八八一人生了有四五个,而女儿却是只各有一个。前面说到,林甫六岁的时候就叫李木子小郡主,也就是说李木子几乎是刚出生就被封了郡主。要知道若是圣上不封,王爷的女儿是万万叫不得郡主,公主的,只能称小姐。刚刚出生的小丫头就封了永嘉郡主,可见物以稀为贵,帝君两兄弟儿子见得多了就特别喜爱起女儿来。 不仅如此,当今圣上还特派了宫中的袁公公带了两位老嬷嬷来,负责进行成年后的成人教育。这点林甫心里如明镜似的,无非是妇德,妇容,妇功,妇言等内容。唉...封建迷信害死人啊。曾经做了二十来年新时代女性的林甫,时隔十六年,虽已渐渐接受自己男性的身份,但对于这种旧时代,封建时代,对女性的不公正的待遇,还是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你要想,这是皇帝唯一的亲弟弟的女儿,尚且要学这劳什子三从四德,妇德妇容,这要是寻常人家,岂不是和传销洗脑都没什么二致啦? 念及此处,林甫偷偷绕到小郡主后面,偷偷挠了挠她的手心,出言先给她打了个预防针,说:”妹妹,后面那什么三从四德,妇德妇容的,你且听着,可千万别信了,就当他放了个屁。“ 林甫自以为自己功夫到了位,这一手传音入密的招式玩得漂亮的时候。却偏偏没想到面前那公公,可是常侍于宫内,圣上和诸位娘娘左右的。常言有云,伴君如伴虎,这可是刀口舔血,随时要掉脑袋的差事。林甫只想着提醒一下这位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没想到眼前这位京都来的公公不仅看人眼色的功夫到位,连看人嘴巴的功夫也这么到位,竟读出了自己方才所说的话。直接出口斥到,”好一个狂妄小子,咱家带两位嬷嬷来教郡主是皇上金口玉言下的命令,你是哪家来的东西,口出狂言,敢说咱家放了个屁,难道你是想说皇上也放了个屁吗?“ 林甫没料到这太监看人脸色竟成了精,读出了自己嘴唇的动静,眉头暗皱,很是不爽。但考虑到此人来自皇宫,自己家在京都还不知道有多少仇人,还是认怂了事为好。毕竟自己客居叶王府这么久,寄人篱下总是低调一些,不给人乱惹是非。便抬起精致的眉眼,嬉笑着认怂,”小子不敢,袁公公定是看错了,我是叫妹妹好生学着,不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心意。“林甫其实本是一个不想低调的人,这是废话,穿越人士还要处处认怂,还不如找个马桶一头扎进去闷死算了。但形势比人强,自家那个凄惨的下场让林甫惶惶而不可终日,生怕哪天就被人取了自己的项上狗头。所幸穿越的时候承蒙不知道哪路大神不嫌弃,给他配了个神仙姐姐,跟着半个宗师练了十来年的武,心头算是大定,也起了去京都一探的贼心。心中扮猪吃虎的装逼欲望也燃烧了起来。 但想到这里毕竟不是自己主场,眼前人又是皇帝身边派来的,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也不愿给管了自己十来年饭的叶王府惹麻烦,这便急忙认怂。李木子冰雪聪明,也来打着圆场:”我离哥哥这么近也没听到什么动静,想来公公是听错了吧。“ 袁公公听了之后那个阴沉的表情显然是不信,”郡主大人这就说到点子上了。旁人不知情自然以为咱家是听错了,但这小子一张口就露了马脚,若他不是暗中腹诽咱家,又怎知咱家是看出他说的话而非是听到呢。咱家侍奉皇上多年,这点读唇的功夫还是有信心的。小子,承蒙郡主看你年长,叫你一声哥哥,你非但不知感恩,还暗中腹诽圣上安排,你是哪家的小子?“ 林甫看着对方鄙夷的神情和这不依不饶的架势,暗暗后悔,自己只是处于新时代女性的那点女权思想,提醒了自家妹妹一句,没想到却被这公公抓住不放。偏偏在这个世界被对方占着理,碰着对面那种你真是没文化的眼神,心中不爽至极。 事情不妙,早有聪明的下人偷偷溜去找王爷和夫人。其他紧张地看着场内情况的人也是不敢开口解释,大将军之后,名义上的楚王林甫在叶王府,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而当初知道林甫没死的人本也不多,经年累月并没有人太注意这件事。最多是觉得楚王盈代任楚王十余年,于礼不合,万万未曾想林家林将军这一脉竟然还有个嫡子活着。王爷不在,其他人哪敢擅自透露这层身份出去?但眼见着袁公公发火,只怕后面的话越说是要越过分了。 第六章 叶王解围 憋屈吗?不憋屈。 穿越人士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没有归属感。不仅仅是针对父母族人,甚至对于自己这个身份本身,也没有什么归属感。就比如林甫,在他看来,自己是一个客居叶王府的穿越客,是别院神仙姐姐的大徒弟,却偏偏不觉得自己是林将军之后。而在看待这个世界的时候,又总有一点置身世外的感觉,前些年调笑说神仙姐姐是NPC便是处于这种心理,总有点看客的心态在。因而许多本应觉得不忿,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的事情,比如被眼前这个阴阳怪气的老太监指着鼻子骂小东西,就显得代入感没有那么强。总会感觉自己在玩第一视角角色扮演类游戏,而眼前之人只是一个逼真的NPC罢了。 简而言之就是天生二皮脸嘛!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再加上来自二十一世纪,整天看贴灌水,什么吗卖批没听过?被指着鼻子骂小东西等级太低啦,根本无法在两世为人的林甫内心激起什么波澜。但在这个封建时代的人看来,就连同事之间称名而不称字,就算是骂人啦,被指着鼻子骂小东西已经可以算是了不得的事情了。即便袁公公口口声声地说林甫对皇帝旨意大不敬,但理由毕竟只是嘴巴动了动....在旁人看来有点莫须有的感觉。看着面前这个面容精致,胜似别家小姐的客居公子面色如常,一直退让,联想起他的身世,不由得产生了深深的同情。若是林将军安在,这位可是小王爷啊,袁公公敢在他面前崩出一个屁来都算是给他脸了。可事情没有如果,眼前这袁公公的嘴脸小郡主也劝不住,显得是格外的气人。 再说去搬救兵的小丫鬟这边,因为及笄之礼是大事,叶王爷李泽今日其实早早地就放下了公事,此时刚刚在内院换了衣服,正待出门的时候就遇见了赶着来报信的小丫鬟。作为战功赫赫的马上王爷,李泽做事雷厉风行,也不言语,两步并作一步,没一会就赶到了准备及笄之礼的正厅。 来的也巧,正赶上林甫一味作揖谢罪,袁公公却唾沫横飞不依不饶的时候。定睛一看,林甫眼中竟没有不满和血性的神色。不禁把林甫有点唯唯诺诺的样子和昔年戎马天下的一代名将林将军那番飒爽的英姿做了一个对比,不由得有点红了眼眶。心中暗暗叹息了几次,本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却因为这等反差一下子没了兴致。嗟乎,要是林大哥还在,这等没了种的宦官怎么敢在一代军神的独子面前如此飞扬跋扈? 叶王爷不喜欢宦官是有原因的。大商皇朝末年,皇帝安于淫乐,连月不朝,朝中大臣根本见不到皇帝,一来而去,负责传旨的太监们就把持了朝中的权利。尤其是皇帝身边的几位公公,几乎比内阁的几位首辅丞相都更加尊贵几分。然而这些宦官能有多少文化?又没有治理国家的经验,一味的以权谋私排除异己,不到一年便朝纲崩坏,天下四分五裂。大周皇朝和东汉二分天下之后,两位皇帝都吸取了教训,剥夺了大多宦官可能掌握权力的可能性,比如取消口谕一说,宦官传旨必须有盖了玉玺印记的圣旨,断去了宦官的一大便利。但仍旧没有取消这一职业,因为皇城的运行,的确需要这些宦官的维持。但那时站在皇帝的位置上考虑的,叶王爷比圣上性子直的多,就是看宦官们不顺眼。 其实这件事情袁公公着实特么的冤枉啊,他本也不是借着近了皇帝几分就敢飞扬跋扈的人,在加上这几年太监不好当,风声紧得很,哪敢在众所周知不喜欢太监的叶王府上闹事啊。要知道当今圣上天纵之才,开国皇帝总是气势很足的,敢触他霉头的不仅要身份尊贵,还得立下过赫赫战功。马上皇帝的事情,太后开口都没有那么的管用,而身份足够尊贵,又有资格和皇帝谈谈条件的,一共也只有三脉人物,叶王爷一脉,林将军一脉,还有早逝的李嗣...没有脉。三派人物里死了俩啦,叶王爷李泽是唯一敢狠起来给当今圣上脸色看的人了。他袁公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这里闹事哇。只是....只是面前这个小东西的确在小郡主耳边说悄悄话,说就当放了个屁呀! 他袁公公当真不是不依不饶,而是事情就是这样啊!他也是马上成精的人了,看到叶王爷的脸色一瞬间晴转多云有时雨,还能不明白人家已经站到那个小东西那边去了吗?也罢也罢,咱家今天就认栽了,就算闹出点什么误会,但自己毕竟是出于皇上的威严,想来也不至于受到什么责罚。解释定是无用了,便连忙顺着台阶下,”既然郡主大人也这么说,那想来咱家的确有可能看错了。“ 叶王爷龙行虎步踏入正厅,轻轻勾了勾左手示意林甫起身,林甫应着动作直起身后退几步,混入宾客当中。”袁大人怎么一看我来了就看错了,是不是本王一时不来,就一时没错啊。“说话时间也不正眼看袁公公,而是挥手示意诸位宾客入座。按礼仪来讲,袁公公是代君前来,理应事之如君,把他当作是皇帝亲至来对待。但说到底还特么不是看人,形势没有人强呀,袁公公毫不怀疑眼前这位王爷的与众不同,这可是敢跟皇上打架的独一位,那老拳可是尝过龙肉滋味的。心中暗骂自己多事,这屁放就放了,在这著名的讨厌太监的叶王府里闹事,大大的不理智。多说多错,袁公公却也不再多话,只是行礼后退,立在正厅一侧不再言语了。 第七章 一点儿也不像 袁公公这一闹只是个小插曲,叶王爷不放在眼里,而林甫本人其实更不在乎。况且...自己也的确说了放了个屁,虽然没有针对当今圣上的意思,但若是仔细论起来,就算当今圣上金口玉言说让自家妹妹学什么三从四德,林甫也绝对不会改变自己这个态度的。所以如果当真要算自己大不敬的话,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意见,因为他作为二十一世纪人,的确对皇帝这一职业缺乏敬畏之心。及笄之礼上的小风波,只是一个小插曲罢了。虽引得诸多下人议论纷纷,还扯上了昔年多少典故,但信息时代的林甫对这点点议论早就免疫啦。前世狗仔队的厉害,偷偷出去会一下情人第二天都能上娱乐版块头条,这点背后议论有算得了什么呢。 但有一个人不这样想,那就是叶王爷李泽。 军人么,总是讲究一个血性的,尤其叶王爷当年与林将军和当今圣上一同戎马天下,心中对自己这两位哥哥都是佩服得紧。林将军在最后几年的战争中战死,更是为他在叶王爷心中的形象添上了几分悲壮的色彩。不论怎么说,在一个军人出生的实权派王爷看来,自家哥哥的儿子应当是血性十足的,不说能和林将军一样,面对这种情况也该干他娘的,怎么能让一个阉货指着鼻子叫小东西呢?不过转念一想,倘若慕青竹不说的话,林甫的确有可能不大清楚自己的身世究竟是如何的。因而便在及笄之礼上找了个空当,让这小家伙晚上吃了饭之后到他书房来。 如今的周朝比之东汉要略微强盛,便是占了这叶城的便宜。昔年大商皇朝皇帝昏庸,好淫乐美色,他后宫中最最宠幸的几位妃子啊都有一个臭毛病,那就是喜欢海国特产的珍贵珍珠。着海国特产的珍珠可不是指沧流海中随处可以找到的珍珠,而是指海国皇族一脉流下的眼泪所化为的珍珠。化泪为珠的本领不是哪个海国人都有的,这是皇室血脉的特产,而昏庸的商皇帝为了讨几位妃子的欢心,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情大家自然可想而知。大肆捕杀袭击了许多海国人不说,由于海国人离了水不可多待的原因,竟将几位被抓住的皇族血脉手脚钉死在岸边,强行喂食食物让其求死不能,以长期索取珍珠。此举引得海国上下震怒,却有限于自身的特性无法攻打商朝,但也搅的整个海岸线百里之内,再无人敢居住。这样的皇朝自然是不得人心的,不多时,天下民众各举义旗,各路诸侯也揭竿而起,不足四个月,商王朝灭,李裕和刘启在诸多领袖当中脱颖而出,最终以叶城为界二分天下。 周文皇李裕大致平定了西方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和海国建交,最后格局定下之后,东汉也加入进来,天下重新恢复了贸易关系。而由于天下两分,叶城就成了唯一一个毗邻三国,最适合贸易的临海边界城市,可以说叶城几乎以一城之力,帮助周王朝在战后恢复当中占到了上风,提供了巨额的,让人难以想象的经济收入。 而早早做出这个决策的文皇,自然为人所称道,治下的百姓都认为他不仅是天下第一等的马上英雄人物,还是个不世出的治世之明君!但偏偏是这么个心思缜密城府极深的周文皇李裕,他的弟弟李泽,却在血性这件事上这么计较。要知道,若是文皇是个这么在意血性受不得委屈的人,早特么死了不知道多少回啦!不过站在林甫的角度上看待这件事情,却觉得可能不是那么的简单。不管叶王爷是真的老子性子就这么直这么血性,还是有意地流露出这么一面,这才是长治久安之计。纵观历史,开国君王不论开国的时候多么的英明,善于纳谏,待到晚年的是总是免不了疑神疑鬼。就连林甫看来最有超越时代的精神,提出唯才是举,不论德行的曹操,就连每次失败了自己背锅,成功了感谢下属的曹操,晚年也赐死了终生忠心不二的王佐之才荀彧。昔年的一百来个谋士,好似也只有无双乱武的贾诩滋润地身居高位还得以善终。所以在林甫看来,不论王爷是真的直,还是装的直,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呀。 待到用了晚膳,独自一人来到叶王爷的书房,林甫才突然发觉自己这是第一次单独面对这位父亲的结拜弟弟。想到这一点,林甫心中多少还是温暖的,这些年客居叶王府,叶王爷待自己极好,视如己出,甚至放任木子和自己嬉笑打闹,比之亲生儿子也没有什么两样。这番做派可不是看在神仙姐姐的面子上给的,林甫心里感觉的到。 不像京都中的那位,嘴上说着封自己老爹为唯一的异姓王,但这些年来也没见他想到自己。更是在周历七年立下了异姓不得封王的规矩作为日后的祖训。据后来的《四国本纪》记载,文皇颁布这条规矩的时候斩钉截铁,用语简洁,”非李不王“。在林甫的眼里,这件事总显得不那么地道。因为除了林将军,周朝本就不再封异姓王,作为独一家,这件事总显得有点针对自己的意思。好似是在为日后的事情做准备,打舆论基础。 而更加重要的一点,自己的冠礼,京都那位什么表示都没有,这让林甫对当今圣上对自己的看法是完全的捉摸不透。从自己叔父的升迁速度来看,肯定是有圣眷的,可京都那位在自己的事情上又总有点暧昧。因为男子冠礼是头等大事,要是真的看重自己的话是没有理由不表示一下的。若是能见得一面,林甫一定要和这位文皇好好说道说道,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贪心的人,这楚地您就自己收着好啦,只要项上狗头还在,他林甫就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啦,至于明里暗里地搞这点小动作吗?真是小家子气。 叶王爷要是知道眼前这个毛头小子正在自己眼皮底下暗暗腹诽自己的皇帝哥哥格局太小,恐怕能气的两个月说不出话来,但他不知道,他只是恍惚之间也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和这个家伙单独相处过。等到今天突然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十六岁啦,林甫十六岁了,和林将军一点也不像。 第八章 老了吗 一点儿也不像?不像就对啦! 先不说林甫本身被掉包成了穿越人士,就算林甫还是原来那个林甫,这么早早的没了爹妈,没有父母亲的言传身教,拿什么去像一代名将林将军呢?叶王爷想到这里心中也是万般感慨只能化作一口气叹出来。而且这段家世,始终是拖着没有告诉林甫。刚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林甫尚且年幼,不方便说,但谁知拖得久了却更是难以开口。放眼整个叶城,方便开口说这件事的只有两个人,一是神仙姐姐,二就是叶王爷。神仙姐姐越是在意的事情越是不善于表达,武道的心得尚且词不达意,让她去跟林甫解释当年的事情实在是难为她了。而叶王爷呢,又好死不死是个大老粗,每次想起这件事就憋得老脸通红,半天崩不出一个屁来,只能借酒浇愁,每每喝得大醉,自己上床都费劲,就别提跟林甫解释清楚了。 而今总算是个契机,眼前这小子也算是成年了。早几年就参加了乡试,考了个秀才回来,名次倒也不差,算是没有给林家丢人。但戎马一生的叶王爷看着眼前这小子,身形消瘦,根本不像是将门之子。长得倒是漂亮,但却也太阴柔了一些,哪里像个男子汉的样子?这件事其实林甫心里也在嘀咕,都说相由心生,莫不是因为自己其实是女儿心,才导致这面容这么清丽秀雅,不似男儿? 叶王爷端详了半天,总算是看出一些昔年林将军的眉眼,突然醒过神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来在叶城过的如何?” 林甫觉得这话听得怪怪的,怎么像是经年未见的样子,自己这不是一直呆在王爷眼皮子底下吗?但嘴上倒没迟疑,轻轻行了一礼“承蒙王爷不嫌弃,过得很好。” 叶王爷看着这才十来岁的孩子这副文人酸样,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最敬重的军事家竟是生出了个这么家伙。“皇兄并不是不管你,你不要怨他。” 林甫觉得无言以对,作为穿越人士的自己都对陛下的举动颇有微词,估计自己说不在意面前这位胆大包天的王爷也不会相信。 “我虽然没告诉你,慕丫头的性格想来也不会说,但府里的人毕竟还是有不少知道这件事的人。十来年过去,想必你也自己打听得到。” “是。” “委屈吗?” “不会不会。”林甫很真诚地笑了。但偏偏是这份真诚,看在叶王爷眼里显得是那么辛酸。 心怀怜悯的叶王爷忍不住出言为自己的皇兄辩解了几句,而这几句,透露出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不日陛下便要唤自己回京。 得了这个消息之后,林甫哪里还有心思陪着王爷演苦情戏?嗯嗯啊啊地应和着王爷说了几句,便急忙赶着回别院去找神仙姐姐商量此事。 “姐姐,你说侄儿是回是不回呢?” 这话的称呼差了辈分,不伦不类,不合礼数。但时间久了,慕青竹早就没了兴趣一次次地纠正。 “王爷可曾提起为了何事而回?” “未曾,王爷只说是陛下曾说要亲手为我加皮弁。” 此间的冠礼有三,一为缁冠,是四等士族都要加的,意味着有了治权。二为皮弁,意味着有了兵权,这就不是所有士族都有权利加的冠了,一般来说,诸侯都会加这种冠,而第三种则是爵弁,象征祭祀权,乃是天子独有的。 象征治权的缁冠只是成年的象征,但余下两种在二十岁加的冠则象征了这个时代最大的两件事,兵戎和祭祀。古有云,国之大事唯祀与戎。陛下说要亲自为林甫加象征兵权的冠,这其中的信息含量太多。最简单的一层,自己二十岁之前恐怕就要回到昔年流血夜的那个是非之地了,但自己的功夫究竟到不到家,能不能在那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站稳脚跟,林甫心中没底。 第二层意思则是这兵权,陛下前些年的所作所为不像是想要遵守当年封异姓王承诺的样子。那这象征兵权的冠加之何用呢?要知道如今天下无战事,陛下就算想要培养自己子继父业,却也没有用武之地。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甫这些年熟读经文典籍。这史书上有过记载的,被皇帝亲手加冠的,可没有皇子之外的人享受过这个待遇。这个心机深沉的老狐狸暗中不向自己表露出喜爱之意(成年礼没有派人前来),反而要在自己二十岁的时候主持这么一个授予兵权象征的礼仪以示宠爱,总让林甫觉得有想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的意思。 这究竟是单纯的喜爱之情还是政治行为,林甫看史书的时候分析的头头是道,结果等到自己被卷入其中的时候却是彻底傻了眼,思来想去,觉得怎么都有可能。自家的神仙姐姐更是一等一的政治白痴。不过林甫这次来别院打的自然也不是让神仙姐姐出谋划策的意思,而是要抓紧这三四年最后的时间,为自己制定特训的计划。因为说到底,在林甫看来提升自己的保命能力才是重中之重啊!任你再阴险再高明,我跑还不行吗? 叶城的西北方向有一处断崖,周边碎石密集地势险恶。碧蓝的海水被风卷着,映着一色的蓝天一下下扑打在断崖之上。海浪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此地便是今后数年林甫特训的地点。在这里特训很是符合慕青竹发挥她以练代教的教学方式,也用不着言语,在这天水一色的地方,于断崖之上吹着海风舞剑击石,总是能生出点有关势与意境的感悟。当然了,这倒不是说林甫已经练到身体极限,坐等入道了,而是入道一事并非一日之寒。神仙姐姐今年也有四十余岁了,卡在半步宗师已有十余年之久。但有关势与意境的理解,并不是顿悟,一瞬间的事情。不是说我今天坐地顿悟,变成了宗师啦。而是经年累月的提升,最终产生的质变然后得以入道。虽然并没有达到人体的极限,但十六岁的年纪有这个资本去接触一些势与意境的事情,这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成果了。猜到神仙姐姐的用意之后,林甫总算松了一口气,自己这些年辛勤练功夜读心法的苦总算是没有白吃。一来二去十几年也算是有资格了解一下究竟什么是意境和势了。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在断崖之上练起剑来,林甫恍惚之间好像在慕庆祝的眼角看到了皱纹的痕迹,动作为之一滞,被慕青竹两下夺下了兵刃。 神仙姐姐也老了吗......也是..已经..已经十六年了啊....... 第九章 沧海西来客 心法真的是太奇妙了。林甫在此苦修,领略势和意境已经有快一年了。每每在此盘坐冥想,运行心法的时候,他是当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对自己实力的提升。前世自己出去旅游置身与茫茫天地之间,四顾瑰丽的自然景象的时候,总是会生出天下之大,天下之雄伟而我之渺小的感叹。可万万没有想到,这种感受经历得多了,领悟得多了,竟然能在此间的世界造就出一个宗师出来。 作为前世的电脑科学专业硕士,你要是告诉他其实可以练体借势,借用茫茫天地之力,那是杀了他他也万万不肯相信的。他宁可相信其实人类是由二进制数无数个1和0组成的,但此生体内真气流动,外部天地虽茫茫,但自己竟有种天地之力为我所用的感觉。当真是如梦似幻。 气随心动,林甫体内的真气自丹田而出,顺着体内的经脉穴位蔓延至全身,然后再缓缓运转回至丹田,这便算是完成了一个小周天。慕青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静坐于此,隐隐有些接触了意境和势的林甫,认为眼前这个小子总算是有点天赋,心中满是欣慰。然而没想到的是,这小子其实是占了俩世为人的便宜,才在心法和意境上入门比较快。 林甫闭目修炼,不知道过了多久,海面上的朝阳缓缓升起,霞光倾泻在断崖之上。林甫的真气正自全身再回丹田,完成最后一个周天,然而突发变故,本应下沉丹田的真气突然猛地逆行直上,狠狠地由下而上穿透了林甫半个身体,撞击在天灵盖上。阳光中,本来正襟危坐的林甫身形一摇,一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林甫发觉自己竟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目不能张,手不能动,头不能抬。他本能地想转头看向慕青竹那边,脖子却像钉死了一般纹丝不动,看她的表情,似乎根本没能发觉自己的异....等等,林甫突然大吃一惊,我明明闭着眼睛,怎么能看到神仙姐姐的神情?感受了一下现在的视野,这分明不是人眼所能有的视野,超广角,接近两百度。自己就像是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和这个世界有了一种别样的接触。 正当林甫对眼前这情况一无所知摸不清头脑的时候,慕青竹猛地转过头,并不是看向自己,而是看向西北方向的海上。这短崖正在海边,乱石崚峋,暗礁遍布。周围没有人家,也没有船只,清静的很,整年不见人,然今天有客西来。林甫顺着慕青竹的方向望去,只见天海之间,看不分明的分界上,风浪之中却隐隐约约有个身影,渐渐变大。林甫本以为这人是驾着一叶扁舟,穿行于海上。觉得这人真真是位潇洒人物,一叶扁舟天地之间无处不可去得。只是这断崖附近暗礁遍布,这要是不小心擦破了船底,这么远的距离就是轻功再好也来不及到岸上吧?林甫这时候竟忘记了自己正出于走火入魔的要紧关头,开始关心起眼前这人要是搁浅了是不是要游过来。 客人再近,林甫却是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这披着披风戴着兜帽,在海浪之中来去自如的西来人竟然脚下空空如也!难怪完全不顾及断崖附近的暗礁。林甫大惊失色,这人也不知在海里走了多远,竟然还是这般的登萍渡水,就是自己的神仙姐姐恐怕也做不到,眼前这人多半是天下武道至尊,不到十人的宗师们其中之一了。念及此处,林甫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时隔多年再次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倒也不是他人怂,只是作为穿越人士,总是对自己的生活期望不低的。他这些年来这么认真练功读书,不就是为了过几年去过好日子吗?噫....小命不保啦! 心中打着小算盘,只见神仙姐姐已经动身。转瞬之间已经自断崖跃起,身体像是没有重量一样,好似一只风筝飘飘然直奔来客而去。虽然林甫此生习武也有十来年了,但其实并没有机会见识慕青竹真正的实力。慕青竹这一手像极了天外飞仙,几十米高的断崖,慕青竹几步跃起竟然飘行了好几百米,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手中的剑向前平举,直奔来者门面而去。 待得两者接近的时候,慕青竹的速度已经快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剑风如刀,迎面扑向来客。距离尚还有几米,剑风就已吹起了来客的兜帽,露出了此人的面容。 来客的相貌年龄不大,肤色湛蓝,看着直奔自己而来的半个宗师之剑面色如常,握住背后所背负的重剑横于面前一格,慕青竹的长剑正刺在来客重剑的剑身上,发出一声巨响。而自两剑的接触点为中心,突然之间狂风大作,附近潮水随之翻滚。 正面硬接了这自断崖一跃而起的天外一剑,来客被这股冲击之力震得向后划行了十余米。比之神仙姐姐燕子一般翩然而退的身法,看上去似乎落了下乘。但接下来的景象可以说是彻底颠覆了林甫对武道的认知,只见来客并不刻意地调整身体的平衡,身后激起的浪花竟然违背物理原则地向回托举,如同一张大手一样将来客扶了起来。 海面之上,慕青竹惊世一剑,飘飘然在空中。而来客登萍渡水,借沧海之力为己用。茫茫海面之上的两人,当世强者的风采看得林甫目瞪口呆。 “你入道了。”慕青竹如一片树叶缓缓飘至一块暗礁之上。来者已经入道,自然是没有打的必要了。“你为什么来这里。” 来客缓缓自海面上走来,看得林甫是一阵感叹,这等看似轻松的渡水功夫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学会。“她促成了叶城盟约,我自然是来为民报恩。上面那是她的儿子吗?” 慕青竹点了点头。 来客看她这个样子朗声大笑,“以往每次相见你都要追着我打,这次只有一剑我还当真不太习惯。”边说着边看向崖上的林甫,这一看,笑声戛然而止。 第十章 道境植物人 宗师之间自不会一碗水端平,也分高下,境界分两层,入道境和入微境。其区别就在与在借用天地之力的时候,对细节上控制的差距。虽然可以掌控的力量大致上差别不大,但在细节的掌握上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可以这样理解,入道境是掌握了天地之力只能一股脑儿凭借蛮力的低级宗师,而入微境则是可以借用天地之力进行高精度高难度工作的大师级人物。先前来客那一手踏浪而来如履平地的手段是入微境的水平,但他其实只是入道水准罢了。这从慕青竹的话中意思也能听出。十余年不见,这人入了道境,是万万不可能进展如此神速的。而他之所以在海上发挥出了入微境的实力这一点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连现在成了植物人的林甫都明白其中的原因。眼前这人皮肤湛蓝光滑,眉毛细长五官深邃,漆黑的长发并不束起扎起,而是任由它们散落在肩上。长发有着微微的波浪,如同海藻一般,这是海国人的样貌。此人作为一位海国的新晋宗师,在海上有BUFF加成,这是很好理解的事情。 但有件很难理解的事情很严肃,自己这身体这诡异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基于死过一次的经历,林甫完全没法在这种有性命之虞的时候安定下来,心情不受控制地变得浮躁。这是大忌,不论是今后武道还是官场。林甫暗下决心要解决这个问题,但这件事有个前提条件,自己不能变成植物人啊! 就在他思忖的时候,来客和慕青竹回到了断崖上。西来客毫不顾忌地围着自己绕了几圈,然后开口问到“他叫什么?” “林甫,字庆之。” 来客哈哈大笑,“庆之,庆之,有件事的确值得庆祝。”来客笑完之后神色复杂地盯着林甫看了半晌,把林甫看的心里发毛。 看着慕青竹脸上不解的神色,来客长出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说,“他入道了。” 入道了。林甫不敢相信。 慕青竹更是大惊失色,这才发觉林甫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她相信眼前这位人物的眼力,也相信他不会和自己开这等玩笑。海国太子溯光和自己二人被武道界誉为最有可能踏足宗师的两个人,自己始终胜他一筹,但却在意境这方面经年累月一无所获。溯光自然不会骗自己,但作为林甫出生以来就朝夕相伴的师傅,林甫的武道水平他一清二楚。炼体尚且没有达到巅峰,怎么可能入道呢? 溯光面对这个疑问也是一头雾水,眼前的小子身体水平还差了二三分火候,但这个状态分明是入道了。仔细想来,的确从理论上,宗师境界只是对于势与意境的感悟,也没有说一定非要练体之后才能入道。只是根据记载,最年轻的入道记录也是在二十七岁,但人家那等天才,入道之前早也就练体巅峰了,并没有遇到这么奇葩的情况。商皇朝初年的事情,距今也已经四百多年了,记载也没有那么详尽。 实际上林甫两辈子加起来,心理年龄已经四十岁了,再加上从小和世界第十号强者朝夕相处,倒不是没可能入道,只是没想到入得早了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把成了植物人的林甫送回了叶王府,溯光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下林甫的身体,得出了一个悲剧的结论。林甫以十六岁的年龄领悟了道境,却因为身体素质不过关,落下了病根,若将人体极限算作一百分,本来林甫已经练到了七八十。但受了自下而上,人体中枢的这一下真气的冲击,受伤不小,而且难以医治,只剩了个及格分。而且想要练到人体的极限,日后恐怕是事倍功半。 至于成了植物人,倒只是一时的事情。溯光的医术也还不错,号完脉之后安慰了一下已经完全没了半个宗师的形象正在偷偷抹眼泪的慕青竹。把事情的情况告诉了她,林甫只是被身体无法承受的元气冲伤了,按现在的话说就是脊椎由于不可承受的灵气刺激,暂时失去了反应,因而也无法控制身体成了植物人。但所幸底子还不算差,卧床休养个大半年的,应该就能恢复大部分。日后练到人体巅峰之时,便是林甫成为宗师之日。 林甫听着暗自欣喜,哪里知道溯光虽然说对了自己的病情,但对于原因的分析却是错了。这倒也不是他的水平不行,他的解释是相当合理的,若是想让他猜到真实的原因——灵魂和身体不匹配,这才是难为他了。因而这个结论也是不正确的,找到药物修复自己身体练到练体巅峰,林甫仍旧不会水到渠成成为宗师。他一日不能真正接受自己的性别,就一日不能给结合身体和道境的力量。因为道境是精神力,炼体是身体力量,精神和身体不匹配又提前领悟了道境,自然就出了大岔子,不慎伤到了中枢,成了植物人。 林甫跟着慕青竹去海边练剑却练成了植物人的消息在王府里传开来了。叶王爷听到这个消息是哭笑不得,深深地为自己的哥哥不值。按此间世界的习俗,一般来说十五岁之前进行启蒙教育,主要是读书,十五岁冠礼之后佩了剑才会开始较为专注的习武。林甫这些年来本着低调藏拙的原则,一直是偷偷学艺的,常人谁都不会想到这么爱读书的林甫背地里也如此刻苦,披星戴月地练武。再加上林甫连自己很是信任的小郡主都没有告诉,只是每次讲了故事哄她自己玩儿一会。所以并没有人知道林甫这些年来的努力,只道是林公子冠礼之后习武,一年出头把自己练出毛病了。个个虽然念着小公子平时对下人的礼遇和好处,但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常常忍不住地笑出声。倒不是他们没心没肺,而是在尚武的此间世界看来,十六岁的男儿郎练练剑法练得要卧床不起大半年,实在是羞死人啦。再加上小林公子本就生得一副胜似女儿的模样,便都在心里暗暗觉得小林公子当真不是一块习武的料。 倒是那年乡试的时候,写的什么《过商论》,直接惊动了一州总督!小林公子可没有借着叶王爷的名头,而是实打实地参加乡试考了个举人回来。他们下人虽然不懂,但徐州总督顾大人可是明白的,能引得顾大人拍案叫好的文章肯定错不了! 第十一章 不是经学是红学 卧病在床的日子出人意料的开心。林甫自穿越以来,从来没有过过这么安生的日子。他认得清自己的位置,没有因为叶王爷对自己的厚爱和家里叔父的帽子而沾沾自喜,而是时刻觉得自己有性命之虞。所以自打小林甫能走开始,几乎没有一刻是不在为自己打底工程在做准备的。此间世界的经史子集要读,毛笔字要练,历史文化要学,武功心法也不能落下,一秒钟也没有停过。 然而这下可好了,彻底瘫在床上,也算是忙里偷闲,放了几个月的假。躺着休息的这几个月对林甫心态的改善效果还是不错的,林甫一直只当自己是个旅人,此间的世界无非最多算是个大型仿真角色扮演类游戏。而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也更像是下副本刷装备,以保证自己在这个没有复活功能的网游世界你没有性命之忧。但前两月的入道体验,让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之所以入道时视角脱离了身体的一部分,很可能是因为自己心态上总当自己是个穿越客。这份怀疑并没有什么依据,也没有什么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给他,只是一种很纯粹,很单纯的直觉。而穿越人士的直觉总不会太差。 这年七月份的叶城很闷热,十分反常。林甫静养了许久,两个月前总算胳膊能动了,便呼唤下人做了个小木板架在床上,又拿来了些书籍纸笔,可见习惯的力量是多么的强大。这天读读写写就是到了晚上,正在恍神的时候,房中进来了一个身影为自己点灯焚香,心中暗笑这番场景。红袖添香夜读书,多少寒门士子的毕生夙愿除了仕途顺利之外,最大的就是这个了罢? 林甫写完了这页,抬起头来才看清来人哪里是什么丫鬟,原来是小郡主木子,不由得打趣道:“王爷最讨厌我这份子书生气,要是知道你跑来替我点灯恐怕少不得又要骂娘了。” 木子自然是知道自己老爹的脾气,颇为不满地说“父王总是觉得如今这天下还是诸侯纷争的时候,怎知道打天下容易守成难。没见着伯父这几年加了好几场科举,还不是因为文人紧缺。” 林甫自从乡试那篇《过商论》得到徐州总督顾龄顾大人的赏识之后,就深得木子的敬佩。木子郡主深得圣上和老粗叶王的喜爱,却偏偏没生出半天骄横的脾性出来,对诗词美文喜爱的紧,平日里也爱打听些青年文人才俊的事情。这件事叶王爷一直很不高兴,在加上后来林甫练剑练瘫在了床上,叶王爷对这两个小家伙可以说是失望至极。 林甫十四岁参加乡试之后,一身傲骨对叶王爷不冷不淡的徐州总督顾龄进了叶王府就直奔林甫而去,直呼吾之小友,一副文人知己惺惺相惜的样子,看的军人出生不喜欢读书人的叶王爷格外的不痛快。 木子看了《过商论》,冰雪聪明,自然看出来林甫是在先生面前藏拙。小女儿心思乱想,以为林甫是不想老师厚此薄彼,顾及自己的感受。再加上青梅竹马,自己又本就喜欢文采出众的才子,不禁地暗暗生出一点情意来。晚上独自跑来男子房间点灯添香,是比较逾越,不合礼数的事情。然而二十一世纪人的林甫虽然学了这么久的文化历史,但面对和自己一起从小长大的小丫头,完全没有在意这点细节。 林甫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接上这个话题。 木子把手中物什一放,款款走到林甫床边坐下,小脑袋凑过来看林甫手上的书稿,打趣道“哥哥看得这么认真,是在研究什么经学?” 林甫哑然一笑,想起了前世朱昌鼎的那个典故,便笑着说没错,只是跟经学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点,是红学。 木子一听心知林哥哥说和经学差不多,那定不是什么严肃的圣贤书籍,多半是乡野,便来了兴趣。 林甫已下决定,待自己身体恢复,不日便要离开叶城,先去京都看看,踩个点。日后被圣上唤了去多半是过不了什么安生的日子,于是打算参加来年二月的礼闱,打算在圣上召见自己之前先去考点功名,做个两年的小官儿,也算是体验生活。 然而要是离开叶城,总有一个人放心不下,新时代女性林甫总怕这些封建社会的大老爷们儿毒害自己的纯情妹妹小木子,却又限于时代所限,没法明言什么。想起前世《庆余年》里的桥段,总觉得想要抨击旧时的婚姻制度等级制度,红楼梦实在是极好的。恰巧木子妹妹又喜爱这等诗词喜欢得紧,这边开着外挂默着红楼。自己当真穿越了才知道文抄公做起来也不简单,就算过目不忘的本领送给你,这一本红楼也有七十万余字,自己这用的还是毛笔,生生抄了两个月才抄完前八十回。木子也不小了,说不得过几年就要面临指婚的命运。自己这些叛经离道的话着实也不好开口,只得借红楼一书,抒发一下希望她能够摆脱这等命运的想法。毕竟叶王爷就这一个女儿,真要是拒绝政治联姻想来也不会受多大惩罚吧? 木子热爱诗文心思玲珑得紧,读到十来章的时候已经品出了几分用意,心中很是温暖,但看到其中孟浪露骨的描写不禁便红了脸嗔道:“哥哥平日里什么时候都注重礼节,没想到下笔写的竟是这么无耻的东西。” 林甫连称不敢,“我哪有这本事写出这等奇书,这本红楼乃是曹雪芹曹公所著,我昔年爱不释手但却不知放在了何处,听闻妹妹喜欢精美诗文特地默写给你。” 这番话木子自然是不信的,哪有昔年所看的书现在还能默出的道理,作者书名都有,哪里会找不到,何苦自己辛苦抄写给自己。木子只当是林甫见自己啐骂这书稿无耻,推脱罢了,又联想起去年及笄之礼上的悄悄话,因而还是当作是林甫所做,并没有在意林甫的说辞。 第十二章 兄妹夜话 林甫做这文抄公,留曹公的石头记给木子,一方面是这个时代有些话的确不方便明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已经有了离开叶城的打算。卧病在床无事做,不如借用这前世四大名著之首,借这本奇书帮助木子摆脱一些封建礼制的毒害,也算作是一份纪念礼。 说起封建时代的事情,前世林甫一直非常好奇想要体验的一件事情,就是科举入仕。林甫上辈子也是个文学爱好者,虽然穿越附赠了过目不忘的本领让自己能够借用前世的诗词文章在此间的世界大展风采,那前提也得是看过是吧。别的不消说,就是完完整整看过曹公红楼一书的人,在前世就不到百分之一,这还是保守估计。所以说呀,林甫上辈子算是半个文学少女,且稍微偏爱诗词,当然了和木子这样如痴如醉的级别那是万万不能相比的,但大多数知名的诗文都有所涉猎。爱屋及乌,不免就看起了许多名士昔年参加科举受到赏识和高中的韵事。 林甫觉得自己迟早要和那个老狐狸一样的开国皇帝扯上关系,到时候就不得安宁啦。木子听闻林甫的打算也很是不解,“哥哥自己也曾说,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练武的读书的哪里分什么高下,不都是为了换取一官半职。我那皇帝伯伯又不会亏待了你,有顾大人做推荐,有何苦去和那些庸才一较高下。” 小木子因为林甫分享来的三两诗文,倒是把林甫的才华看的不低,直接把天下的莘莘学子通通唤作了庸才。林甫自知自己的水平没有那么高,但借着上辈子这些诗词歌赋和治国策略,在来年二月的会试和三月的殿试上取得个不错的名次还是手到擒来的。林甫打的别一个注意就是借着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这个机会,抢先看看这当今的圣上到底是怎样一位人物。至于在京城谋个一官半职,却只是想真正体验一下这个世界的普通人的生活罢了。毕竟自己这些年客居叶王府,读书练武,两耳不闻窗外事,真要被京都里那位老狐狸召见去了,没有点准备可不行。 小木子哪里会想到这般多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自家哥哥当真是奇怪,这份才华又何苦去参加什么会试殿试。不过也好,林哥哥在会试殿试上一定能大放异彩,前些年林哥哥是顾大人钦定的解元,要是能在会试殿试上都拔得头筹,那就是连中三元,上一位连中三元的才子都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啦。小木子这边倒是信得过林甫的水平,哪里知道他这个便宜哥哥打的是低调过关的主意。 体验生活?木子觉得这个理由甚是奇怪,咱们现在过的就不是生活吗。 林甫笑了笑,木子不能理解自己也是正常,便换了个理由,拍拍木子的脑袋,“知道为什么总是乡野更能吸引你吗?” 木子咬着手指思索了良久,说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生活吧。 说起来,林甫其实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才算是生活,但有一点,作为死过一次的人,他对自己多出来的性命有着相当的尊敬。世界很大,他想去看看,是真真正正的去看看,而不是跟在王爷圣上身边,象征性地,仪式性地看一看。而且更关键的一件事,他谁都不相信。但如果想要弄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想要报那一天京都流血夜的仇,他必须去京都。而若是不想毫无准备的被传过去,就只有自己先行一步啦。 其实林甫大可不必的,他对自己父母并没有什么认同感,若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大可以跟着神仙姐姐匿迹江湖,自己遭遇危险的可能性很小。但十余年的相处下来,林甫每每看到神仙姐姐独自一人在别院发呆时,那种怅然若失的神情,总是特别的心痛。而终于,在遇见西来客溯光的那天,自己领悟了道境,虽然身体受到了相当的创伤,但入尚能敷出,自己的实力得到了长足的提升,自然就起了贼胆。有了自保的实力,林甫做出了提前探京都的打算,他要报这个仇,却不是因为有人杀害了自己此间的父母。而是因为,竟然有人敢做出这等让自家神仙姐姐伤心的事情。 取得了政治力量才能够有希望报这份仇,才能够保证自家的妹妹不会被用于政治联姻。前世林甫其实想了无数次,自己要是穿越了应当如何在后宫当中斗倒其他诸位小婊子,从而成为最婊的那一位母仪天下。今生这剧情稍微跑偏了一点,但想来官场和后宫,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政治斗争场所,应当也不会差了太多吧? 木子虽然不大明白为什么明明可以直接取得结果,却偏偏要去参加这科举考试。但看林甫好像是暗下了什么决心,眼神中满是坚定的神色,还是开开心心地选择的支持。顾大人是当世大儒,既然他那么看中哥哥,一见面就直呼小友,那么哥哥的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吧!自己只要默默支持就可以了,只是这次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但万般心思在心中盘旋,却一句也没有说出口,只是催促林甫走之前一定得把这曹公的红学给默全了。 待到这时候,本是女儿身的林甫就算再迟钝,也感觉到了小丫头木子好像对自己有了那么一点意思,不由得心中长叹。若自己本是个男生,定会许她一生,在这个一夫一妻多妾制的世界成为一股清流。但....但...不是哥哥不喜欢你,而是.....而是设定出了差错啊。 林甫回想起自己上辈子死前提出的要求,要有个将军老爹,母亲的是个大美女给自己打好底子,要有一等一的贵族后裔倾心于自己,仔细一想,嗨,还全他妈兑现了。只是为什么要求明明都兑现了,现实的画风会显得那么奇怪啊!!! 第十三章 击空明兮溯流光 时至九月末,林甫停停写写,也算是写(抄)完了红学。身体恢复了五六成,床上躺了三个多月的林甫自然是再也闲不住了,每天清晨闻鸡起舞,起来做一些身体恢复运动。 做完运动就溜达着跑到了王府别院,来给神仙姐姐道一声早安,结果没想到竟然有人来得比自己还早,正想调笑两句,结果定睛一看,来者乃是前两月渡水西来的新晋宗师,溯光,已经到了嘴边的俏皮话顿时憋了回去,老老实实地冲溯光行了一礼。 慕青竹看到他这个吃瘪的样子开心得紧,自己这些年来可没少在言语上吃亏,这倒霉孩子不知道哪里学来那么多俏皮话,常常是说得自己哑口无言。平日私下里还经常语出惊人,常常说出些在此间的世界看来,有些叛经离道的话。要不是神仙姐姐本身是个有些江湖气息的侠女,多半是早就把林甫的屁股打烂了。自己还道这小子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在宗师面前一下子就老实了。 溯光对林甫实在感兴趣的紧,先是眼见着这个天赋一般的家伙,以在他看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差的身体底子入了道境。后来在叶城的这几天听了一些林甫的奇谈怪论,更是来了兴趣。看着林甫见了自己之后老老实实的样子,哈哈大笑,“我和你家长辈是旧识,不必见外。” 溯光和林家长辈不仅是旧识,还在当年海国与周皇朝的贸易协定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简单的说,象征海国和大陆恢复贸易的叶城盟约,便是眼前这个人一力促成的。而周这边,提出,并力排众议说服了当今圣上签下了盟约的,正是自己一直觉得只是为了给自己提供面貌底子的美貌老妈。 得知这件事之后,林甫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老妈被刺杀的事情,远远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既然她有这份能力力排众议,促成这份盟约,那么自己一直以来对自己老妈的形象定位就出了问题。如此想来,自己老妈京都被刺,跟林将军战死沙场,可能并没有因果关系。 林甫正在胡思乱想,这边溯光和自家神仙姐姐已经是准备要出门了。几个人这一动身,林甫这才突然发现原来溯光身后还藏了一个人。溯光也才发现这点,便将这这个看上去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家伙拉到身前,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 这位年龄和自己相若的家伙是溯光的后裔,之所以要使用后裔这个有些拗口的词是因为这位年轻的海国皇室血脉还没有确定性别。根据《海国图志》记载,海国皇室不仅有化泪为珠的本领,还有一件很奇特的事情是他们生命中的前十五年是没有性别的。按海国的礼仪,皇室血脉满十五岁要由长辈带领外出游历,直到看见一位自己喜欢的人,便会拥有与之相对的性别。这倒不是说一见钟情,非他莫属,而是这种血脉会根据第一个动心的人决定自身的性别。这里倒有个小八卦,溯光当年便是因为慕青竹而化为男性,但两个人其实也只是互相欣赏罢了,并不是说非要爱情才会决定性别。 而获得性别之后,成年礼还不算是完成,皇子或者公主便须回国祭祀,这才算是完成了整套流程。比起陆地人士简单明了的冠礼,海国的礼节显得稍微坑爹耗时了那么一点,林甫忍不住出声问道“这要是一直碰不见怎么办,难不成一直找下去啊。” 林甫满以为会有什么补救设定或者时间限制,没想到溯光非常严肃地板着脸告诉他,倘若没有找到的话是一直不能够回去的,期满一年之后长辈便会先行回去,只留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性别的小家伙漫无目的地寻找,变成老家伙也不管用,必须得有了性别才能回来。 林甫听的是一愣一愣的,溯此时却是若有所思,很是哲学地感叹了一番,倘若是找的久了标准自然会降低。这里溯光只是有感而发,感叹了一句,哪知旁边的慕青竹对号入了座,看见自家神仙姐姐猪肝色的表情,林甫哪能猜不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海国皇太子作为新晋宗师却丝毫没有半点架子,让林甫对当今圣上这个传奇人物究竟会是怎样一个人更加的好奇。 要么说海国人活得久呢,溯光四十多岁了还以太子的身份在到处乱跑,心态也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交谈起来,两世为人实际上也是近四十岁的林甫总觉得自己好似更加成熟一些。周历十三年冬,十二月,皇太孙伏波礼成化为男性,溯光随之归去。临行前,溯光在初见的那个断崖前的海中,表演了一段民族特色舞蹈来道别,还带伴唱的,当真是个妙人儿。 随着溯光拍打海面的动作,海面一起一伏映衬着他的歌声。波浪将海面上的阳光分割开来,粼粼波光收入眼中美不胜收。水波很快,歌声很慢很悠扬,却分外的合拍。在领略到道境之前,林甫绝对不会认为有人能够如此施施然地立于海上,与浪共舞,歌声轻合。这番场面正如前世那句,击空明兮溯流光,看得林甫感慨万千。 他本以为宗师人物皆是古板守旧,头发都白了的老头,却没想到第一个遇见的宗师这么年轻潇洒,容易相处。虽然有自家长辈的情分在,但溯光此人为人如何,虽然相处的不久,但林甫却是看得明明白白。爽朗,容易相处,为人体贴,临走了还借这一场歌舞,将自己对宗师境界的领悟传授给自己二人。虽然能够学到多少得另说了,但就是这份心意就让林甫觉得自己之前实在是把宗师的形象定义的太狭隘了。 转瞬之间,西来客往西去了,消失在看不明分明的海平面。林甫恍惚之间生出万分感慨,随即好似想起了什么,随口问到。“伏波那小子也不知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变身变的这么利索。” 本是不经意的一问,却迟迟没有得到回答,林甫有些奇怪地转过头看向慕青竹,却只见自家神仙姐姐面色古怪地看着自己,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难道...难道???? 慕青竹那个玩味的表情就是最好的答案。 第十四章 另一种太监 受过宫刑的,在皇城内外任职,服侍帝王一家的人是宦官,外有国子监,是国家最高学府,钦天监,是管理气象天气的部门,上林苑监,是管理畜牧种植的部门。内有十二监,司礼监,内官监,司设监,御马监,尚膳监,御用监,直殿监,印绶监,尚衣监,都知监,神宫监,尚宝监,这内十二监都是有宦官管理。寻常宦官算不得是太监,只有这内十二监里掌管事物的宦官,才能叫做是太监。可以说太监是宦官中的高级品种,位列四品。这个品级不小了,当年林甫的叔父,林盎搬进将军府的时候,时任吏部巡官,也才将将算是四品官员。 而从内十二监的职能上,也能很清楚的看出,这帮太监们管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天子一家的衣食住行。天子近臣本就见官高两级,就比如袁公公,他虽然只是四品,但作为天子近臣,就算身上没带着圣旨,当朝一品的大员也得对他恭恭敬敬,只有内阁几位常常同皇帝一同坐下来商谈国家大事的阁老见到这些太监们姿态能稍稍高上那么一点。但却也不敢怠慢了,就算内阁首辅算是官场的尽头了,但惹得几位红人太监在皇帝耳边吹风,自己的日子也过的不会太舒服。 普通人要成为太监需净身,说的直白点就是上点麻醉,连棍带球的都给你卸了。在精神上,你还是一个男人,但在生理上,你缺了一个把儿,这便是宦官,做的大了就是太监。但林甫这个时候的情况恰恰相反,在生理上,多了一个把儿,心理上那个把儿却迟迟没有长出来。在林甫自己看来,按照太监的身体情况,自己这应当算作是别一种太监,精神上的太监。 慕青竹不知道这个变身究竟是什么原理,只当是伏波对眉清目秀的林甫有了好感,却因为面容的缘故错把他当成了姑娘家,闹出了这个大乌龙。但林甫却觉得事情稍微诡异了一点,虽然不知道海国皇室血脉这个变身的属性是什么作用原理,但人家的的确确是变对了。林甫虽然面容柔弱了一点,但喉结还是明明白白长在那里的,而且最关键的,此间世界又不是前世的现代,男女穿衣的区别越来越少。此间衣着那是大有讲究的,不说别的,男子头上是冠,女子头上是笄,就是这一点,再迟钝也不可能认错自己的性别。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伏波明明对作为男性的自己有了好感,却不知道在判定上出了什么问题,把自己算作了女性。 这是一件很骚的事情,林甫倒不是很在意自己被当成了男还是女,只是这件事情让他稍微有点担心,会不会有类似的方法可以看出来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到底是什么情况。这其实有点杞人忧天了,作为当事人,他很容易可以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要在这个守旧的世界看来,要让他们承认一个人里面的灵魂竟然是不知道什么地方穿越而来的,就算你两岁的时候拿起毛笔来用宋徽宗的瘦金体给他们写一本史记出来,他们也是万万不会相信灵魂穿越这种事情的。 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林甫感觉不太妙,自己想要练到宗师,能有那一日叶城西边溯光西来那一剑的风采,恐怕这件事情也需要解决一下。所以说穿越人士的直觉总不会太差,但发现问题只是第一步,解决问题才是真正的难点。真要让一个二十来岁的新时代女性真真正正打心底里接受自己男性的身份,这个难度比起让太监重新长出把儿来也差不了太远啦。留余庆,留余庆,既然穿越来了,就终有因果在里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走一步看一步吧,自己就算是当真一辈子是另一种太监,也要做万人景仰的那一个! 溯光西去后的断崖附近风平浪静,阳光照在水面上是完整的一块儿,两位十七年未曾分离的另类“姐弟”相互之间打着趣儿,说着些男儿还是姑娘家的玩笑话儿,却不知道怎的生出了一点忧伤的感觉。林甫在崖别坐着,痴痴地望着溯光西去的方向,看着一色的天海,飞翔着的海鸥映着夕阳,一副现实版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不禁悠悠然吟唱了出来。这既是有感而发,也是一种在天地悠悠美景之前的感慨。深夜想到死亡和置身于天地之间的时候,人的感慨和矫情总是特别的多。因为在自然的景致和谁也逃不掉的死亡面前,人总是显得渺小异常,出于恐惧也好,震撼也罢,总是有许多情感需要抒发的。 而林甫此时的感慨,自然不仅仅是对这番美景的感叹,而是回想起前世到处做驴友的经历来,还是止不住的有点眷恋。再世为人,却一直客居叶王府,分明是在寻求保护。自己也一直被生存危机压抑着,刻苦用功,没有一刻是敢放松警惕的,他憋屈,很憋屈,在穿越人士当中,业绩一定算是差的。一直像个乌龟一样,缩在壳里面终日惶惶,就算身边有半个宗师也觉得自己会有危险。这其实不能怪他,死过一次的人肯定是惜命的,自己没有一定的实力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来。神仙姐姐自然是靠得住的,却不是百分之百万无一失的,否则自己的爸妈也不会死了。而且就算靠得住,自己总不能一辈子靠别人。神仙姐姐陪了自己十七年,已经是仁至义尽啦,她也不是《庆余年》里的机器人五竹,可以毫不顾忌的一辈子跟着自己保护自己。总有一天她要走的,自己将要走的路是危险的,既然慕青竹当年选择带自己连夜逃离京都再不回去,自己自然不会把她拖回去。 穿越人士,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自己是要做纵横天下的人物的,何惧小小一个京都耶? 第十五章 别院雨中话闲年(上) 慕青竹也看着溯光离去的方向,偷偷地笑了笑,被林甫看在眼里,前世的八卦之魂顿时燃起。慕青竹哪里看不明白这小鬼头眼神中的意思,自己想起当年的往事一直不知从何说起,一拖再拖,找了许多借口。告诉自己什么林甫还小啦,有些事情他还是不知道为好啦,但理由找的多了心里也就明白那些其实都是假的。自己一直在逃避,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林甫。但自己终究是不能瞒他一辈子的,溯光西来,勾起了许多昔年的回忆,也说起了很多当年的故事。 万事开头难,有了契机,开了话头,事情好像就显得自然了许多。林甫长大了,慕青竹心里自觉明白这个孩子这些年来卧薪尝胆,下了十来年的苦功夫为的是什么。这世界上哪有密不透风的墙,从林甫六岁跑来要自己教她练武的时候她就心知肚明,他对自己的身世几乎是全都知道了。在她看来,这个孩子这些年来的努力是很让人心疼的。是多么大的不甘心和仇恨才能够支撑一个刚刚懂事的孩子十多年如一日的读书练剑,像海绵一样吸收一切自己可以接触到的知识。虽然平日里和自己嬉笑怒骂,仿佛是有说不完的俏皮话,讲不完的小故事,但在她看来,正是这种表面上看上去的无事,才更让她觉得林甫心里有事。 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慕青竹觉得林甫卧薪尝胆是要回京探查真相,为当年惊天的那场京都谋杀案报仇。然而自己却是个政治白痴,帮不上什么忙,若是跟着去了京城反而会因为自己当年的身份给林甫带来麻烦。自己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林甫也很争气,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在溯光西来的那天领悟了道境。自己本以为可以彻底放下心来,却不想林甫这位这件事身体受到了重创。经过了大半年的恢复,虽然已经无恙,但体内的暗伤却是拉低了林甫的身体实力。若将练体巅峰记作九等,林甫这时候只能勉强算作是五等水平,这让慕青竹很是不放心。 但林甫倒是看得开,毕竟自己身体的原因,现在看上去简直是弱不禁风,虽然有着五级的水准,但耐力更是差上几分,要是单凭身体力量,十几招过后肯定要败落在寻常的五级手下。这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情,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已经练到了七级的水平,又练了两年竟然越练越回去了,倒退了两级。若是自己身体还是如常,林甫肯定是以恢复实力为重,先练回七级再做打算。但中枢的暗伤,让林甫在恢复阶段,从五级炼回七级这个阶段都已经感到了举步维艰,再拖肯定不是长久之计了。因而下定了决心,一月末便离开叶城,去参加京城的会试。 况且步入道境,虽然由于身体素质不过关,天地之力现在暂时完全无法借用,但毕竟对于周边环境和敌人真气动作的走向,得到了长足的提升,所以问题倒也不大了。 一月份的叶城,阴雨连绵,微风之间隐隐几分寒冷,但湿冷总比湿热来的稍微舒服一些。林甫端着一盏叶城特有的海茶,这等植物的特点是离了海水一两个个时辰内便得研磨加工,然后泡入沸水之中才能不失了风味的,过了这个时间就效果大减,因而可以说是叶城特色。此茶入口清爽,有点薄荷的感觉,清新口气,而咽下之后不消几秒,却有暖流回涌。用来暖身子效果极佳,因而林甫冬日的时候总是爱不释手,端着个小茶盏,走到哪里都时不时地抿上两口。有时候出了门去,身边竟还跟着个佣人提着茶壶,随时给添茶。十七岁的少年喝口茶喝得摇头晃脑,喝得那么开心,看得王府诸人是啼笑皆非。 林甫的开心自然是有有原因的,慕青竹答应今天告诉自己她所知道的一切。他虽然从小仗着自己可爱可人的模样,四处偷偷打听了一些内幕,但那些自然都是流传在外的说法。且不说口口相传在下人中间,可信度和准确率究竟有多少,单就一点,下人们能够知道的隐秘终究是有限的。如果有可能的话,慕青竹当然是一辈子都不想把那些伤心事告诉林甫的,她本就是个侠女,不大在乎所谓的血脉传承。在她看来最重要的事情是,林甫能不能开心快乐,健康幸福地过完这一辈子。 但林甫终究还是知道了,而且六岁的时候就知道了。此后的一切慕青竹都看在眼里,她觉得倘若他不想弄清真相,报那个流血夜之仇的话,是没有道理,也没有什么能让一个小孩子拥有这么大的决心和毅力苦学十多年的。既然林甫做出了这个选择,自己当然不能再瞒下去,但终究还是一拖再拖,直到林甫不几日就要启程,这才算是下了决心。 林甫其实本也不太在乎自己父母的事情,以为无非也就是一代名将罢了,朝堂之间的政治斗争罢了。自己前世历史看得多了,哪里会在乎这一点。直到西来客溯光的出现,林甫才感觉到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自己显然低估了很多角色在历史进程中的作用,然而这些情报就不是王府中打听得到的了。思来想去,自己也就只能向三个人打听这件事,神仙姐姐,叔父林盎,和当今圣上。这三个人之间,林甫自然只有神仙姐姐是可以放心相信的,叔父林盎还不好说,至于当今圣上,不说自己根本无法向这位九五至尊提问题,他本身就怀疑陛下在这件事上的作用不光彩。 所以慕青竹拖来拖去终于松口的时候,林甫很是高兴。 外边的雨淅淅沥沥的下,林甫和慕青竹倚在别院的栏杆上悠闲地看着外边的景致。叶城很美,真的很美,空气清新,气候宜人,有山有水有断崖,随处可见的飞鸟和可爱的小动物也不惧人,蹦蹦跳跳地就过来冲你讨食吃。逢着风雨天气,还会钻进院子里来避雨,也不知谁才是此间的主人。林甫不由得想,这此间的世界还有什么地方呢?自己抽的空了,替神仙姐姐了却了当年心事,一定要去看看。 林甫看着神仙姐姐眼角已经开始慢慢浮现的皱纹,也不知道心里这到底算是什么心情,凭栏无话,谁也不急。十七年啦,还差这一会儿吗? 第十六章 别院雨中话闲年(中) 凭栏观雨,很是惬意。林甫盯着慕青竹,慕青竹盯着院子里的雨,伴着滴滴答答的微微雨声,也不知两人这么呆立了多久。恍惚之间慕青竹幽幽地开了口,缓缓的语调轻轻地把林甫的思绪也跟着拉到了许多年前。 “妹妹姓刘,叫刘雉。我遇见她的那一年,她还没有认识你父亲。”慕青竹收回目光,低下头笑了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那年刚刚出师,觉得自己呀,要做世界上最潇洒最厉害的侠女,于是就云游各地,用你的话来说,也算是仗剑走天涯了。” “那些年的日子不好过,民不聊生,走到哪里都是数不清的难民,我有心帮助这天下苍生,但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是无能为力。”慕青竹的笑容这时带了一点苦涩,“说到底,为了天下苍生只是一句口号。我学了那么多年的剑,却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帮到这些食不果腹,颠沛流离的百姓们。” 林甫听着也笑了,穷苦的百姓是昏庸皇帝治下的必然产物,有的皇帝自己就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上行下效,百姓自然是被各种苛捐杂税压迫的一日三餐都吃不饱;有的皇帝则是昏庸无道,任由手下的黑心官吏中饱私囊,这种情况比皇帝自己就鱼肉百姓要强一点,但时间久了其实也没有多大区别,百姓们总是要落得这般下场的。何况那个时候已经动乱了起来,各地战火纷飞,到处都是为了躲避战争背井离乡的难民,数量之大即使倾一国之力,也无法解决,更何况是初入江湖懵懵懂懂的慕青竹,这根本不是她凭借心里的那点侠义之心就能够解决的。 “我没想到做善事比作坏事还难,只是想要让这些可怜的难民过上好一些的日子竟然需要那么多钱,我很是迷茫,就想做一些劫富济贫的事情。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认识了妹妹。” 劫富济贫?林甫心中暗笑,果然是神仙姐姐风格的思维,劫富济贫,乱世中的富人也是日了狗了,积攒点家业本就不容易,忽逢乱世也就算了,还要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姐姐打秋风。 慕青竹看林甫憋笑的那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被这个平日里鬼点子和各种看法多多的后辈暗中腹诽,这表情倒是和刘雉如出一辙。“当年我闯进妹妹家里的时候,妹妹听了我的打算也是这个反应。” 林甫听了之后大惊,心说你别搞我啊,自家神仙姐姐打秋风打到自家老妈家里去了?那还真是奇妙的缘分。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将侠义到底是什么搞清楚的,你以前跟我讲故事的时候曾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八个字比你母亲当年跟我说的侠道精致凝练多了,她说,劫富济贫只救得了一时,却救不了他们一世。给快要饿死的难民吃一顿饱饭是没有意义的,要从根本出发,让这个天下安定下来,再不会有人流离失所,再不会有愿意辛勤劳作的人食不果腹。” 林甫听得是一脸惊讶,妇人之仁一词就是因为封建时代的女性受不到高等的教育,因而在很多家国大事上没有远见,只看得到战争导致民众流离失所,却看不见武力一统天下才是一劳永逸解决战争问题的最好方式。 “然后我和妹妹就遇见了你父亲,还有当今的圣上。妹妹很厉害,在许多事情上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起初大家都不以为意,但在你父亲的坚持下,实践最终证明妹妹是很英明的。后来大家就都很敬佩她,包括当今的圣上。而因为你的父亲起初就很维护她,本身又是一位帅才,两个人就渐渐的走到了一起。” 慕青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林甫细细品味着神仙姐姐的话和神情,总觉得慕青竹隐瞒了什么没说,“姐姐是不是也喜欢我父亲。” 慕青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那样的英雄人物谁会不喜欢呢?”林甫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总觉得有点儿不是滋味。“林将军对得起他的名声,是他劝当今圣上第一时间先向东北向进军,一统了叶城附近的领地,轻军把守便隔绝了天险以东的诸侯,解决了后顾之忧。又在妹妹的主张之下,促成了叶城盟约,化解了海国和陆地上的仇恨,海国人这才退了回去,沿岸百里的地方的百姓才得以还乡。就是因为这件事,陛下的声望在整个大陆脱颖而出,而周才得以招募到许多人才,从一个平平无奇的诸侯国,获得了问鼎天下的实力。” 和自己的妹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结果人家两个人两情相悦门当户对的感觉,想必是不好受的。林甫暗暗咋舌,不知道神仙姐姐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和自己父亲结拜兄妹的。当不了神仙眷侣,就当个兄妹也好,但想到前世多少人玩这套兄妹的把戏,就是为了进退有据,然后抓住机会从干妹妹变成干妹妹,林甫就总觉得这件事情的味道有那么点怪。 “我没有那么聪明,就只是跟着一起随军奋战,几年下来,整个西方也算是安定下来了。这个时候我才算是彻底明白,这个侠客,却也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容易。不是仗剑走天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就叫侠客,那种侠客说到底还是混混,充其量才算是个小侠,而真正的大侠,就如你所说的,为国为民,能帮助天下人从根本上获得安定富足的生活。眼看着百姓们安居乐业,本来随处可见的难民一天天的变少,我真的很庆幸那天能碰到你的母亲。” 就算她和你爱的人在一起了也不要紧吗,林甫很想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却又生生憋了回去。 “但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呢,这真的很不公平,战火纷飞的那些年,我和他们一起东奔西走,总算是为天下百姓谋得了一个明主,打下了一片可以安定生活的江山,但他们却离我而去了。” 第十七章 别院雨中话闲年(下) 京都流血夜就是林甫成为穿越人士的那一天,也是导致这些年林甫一直觉得自己不安全的直接原因。根据这些年来在叶王府打听到的说法,林将军是当时在西南方向的草原上收服异族的时候,在投降仪式上被暗算的。 由于草原部落单于决定归降的时候独断专行,没有与其他部落首领商谈,导致出现了周皇朝将领被伏杀的事件。这样看来的话说是战死其实是欠妥的,虽然同样是工伤,但准确的来说应当是被暗算的。 这样的事情是无处可报的,挑起暴动的部落首领自然当天就被林将军手下的将士宰了。当今圣上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不接受投降,放弃和平收复西南草原,非要把草原部落的人给杀了,如果这样岂不是遂了那个伏击林将军的部落首领的意?两国邦交上出现的问题是最让人无奈的,死了也就白死了,因小失大是不理智的事情。所以林甫可以理解帝君在这件事情上的作为·。 事情真正的关键在于,京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林甫的老妈刘夫人的死,究竟和林将军的死有没有内在的联系,为什么这个时间点这么的巧妙,在慕青竹听到了林将军的死讯后要去送行的时间点,就恰恰就在这个时间点上,刘夫人身边一大助力将将出城的时候,一股不知名的势力对将军府进行了合围,就在天子脚下杀掉了当时的一品诰命夫人刘雉。 关于这件事情林甫有几个关键的地方很是不解,在他看来,慕青竹是刚刚生产的刘雉最大的安全保障,从理论上讲,想要在慕青竹手下杀掉刘雉和她的直系血亲,必须要宗师的参与,否则绝不可能达成目标。 为了刺杀刘雉而请来宗师参与是一件可能性非常低的事情,因为慕青竹并不是必要目标,她的生死并不重要,所以如果只是调虎离山的话,成本显然要低上很多,而事实上,京都血案那天的事实也正是如此,慕青竹的的确确在好闺蜜成功产下一子之后离开了林府。这件事情究竟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这是十几年来林甫一直也想不通的事情。 因为如果这件事是早有预谋,设计杀死林将军,以他的死讯引诱慕青竹出城,然后杀掉留在林府之中的刘夫人以及林家的一些直系血亲,这是非常多此一举的事情。 因为林将军并不是什么武道高手,当真如此的话,只要趁慕青竹不在的某个晚上直接动手就可以了,监视慕青竹有没有出城远远比这一系列动作要来的简单稳定。因为慕青竹对林将军有爱慕之情,才会在听到他遭遇不测的时候一时失去了理智,想要赶去。 即便如此,她仍旧很快感到了不对劲,赶回林府救下了年幼的自己。这件事是非常私密的,如果慕青竹不是爱慕林将军,她是绝不可能放着刚刚生产的刘雉不管,离开林府的。没有人可以算准她会不会离开,所以如果说这是早有预谋的事情,那这个计谋的成本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而如果说这是某方势力听闻了林将军身死之后的政治行动,又有那么几点解释不清。一是慕青竹一来一回的时间并不太久,如果是仓促之间准备动手的话,绝不可能在那一天正好卡着慕青竹不在的时候干劲利落的犯下了这场血案。 因为林将军是去接受投降的,谁都不会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消息刚刚传到京城,当天这股势力就能准确的组织好秘密部队,悄无声息地赶着慕青竹不在的这个空当,把林家在京城的这一脉杀了的话,那敌人的实力实在是太恐怖了,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原因大费周章,这个情况就已经不是自己有希望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林甫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这两种可能分明都不科学,在逻辑上讲不通。唯一的解释,只能说林将军的死和京都血案没有必然联系,他的死讯在血案当天传回京都只是巧合,这股势力只是想要调开慕青竹,然后把没有反抗能力的刘雉等人杀掉。 而这个时间选择在林将军不在的时候,说明林将军的存在对于这方势力仍旧是利大于弊,他还有利用价值,所以这次行动选在他不在的时候,而他的死也只是巧合。这从逻辑上最能理解,但从结果上却最滑稽,因为按神仙姐姐的描述,刘雉是一个很有智慧的才女,但她在周皇朝内并无实权,只是跟着林将军封了一个一品的诰命夫人,这是完全依附在林将军一品官位上的唯一政治身份,放着林将军不除反而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在皇宫门口杀一品诰命夫人,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这件事情林甫从成为穿越人士的那天起就一直在想,想到自己要去京都了也没能理清头绪。每种说法都有可能,但却都有无法解释的地方。不过想到这些年来,这个案子一直是无头悬案毫无头绪,犯案人员悉数逍遥法外,连一根毛的线索都没有,自己凭借着现有的信息理不清这件事也就可以理解了。 胡思乱想期间,慕青竹的话不知道何时听了。说到自己看到身后京城火起,说到自己赶回林府的时候那番狼藉,说到自己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的小林甫,却再也说不下去了。时隔多年,慕青竹总以为,有些事情只要不去提它,不去想它,过得久了也就能渐渐淡化,过得久了也就能若无其事的提起,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是不能,慕青竹说到我当时以为连庆之你也死了的时候,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情感,眼泪突然倾泄而出,毫无征兆。 林甫看着哭成了泪人儿的神仙姐姐,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好。他不知道这些年慕青竹一个人度过的夜晚究竟会不会想起此事,是不是都是一直倔强地憋着,才会在今天别院的雨中爆发出来。只是当年的将军儿子的确是死了,活着的是庆之。而庆之,也必将把当年的作恶之徒送入地狱。 第十八章 暂别,暂别 看着怀里的神仙姐姐,林甫不由得暗暗叹息,自家姐姐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怎么总像是十来岁的小女儿。若不是蒙得上苍不嫌弃,有一身不错的剑术天赋本事,还不得被人给卖了啊?也难怪,慕青竹以半个宗师的身份,这些年来却迟迟没有去打探当年的事情,留在叶王府照顾自己。 传道授业只是原因的一部分,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搞了半天她不被暗算了就不错啦!哪里还有那个余力从毫无头绪的那个京都政治漩涡里,揪出滑不溜秋至今没有任何线索的犯案者的本事。不过她也算是幸运,碰到了穿越人士,承蒙教导十七年,虽然自己不是真正的将军儿子,但为了慕青竹,就算将来同样命丧其中,林甫也绝不后悔。这是穿越人士尊严。 借尸还魂的林甫究竟算不算是将军儿子,这是一个哲学问题。从穿越历程上看,林甫其实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间节点上穿越在这个小婴儿身上的。如果是在出生前,应当还是算将军儿子的。 不过若是在出生后穿越的话,这个事情就说不清楚了,因为这涉及到前世十分困难的一个哲学问题,判定一个人究竟是谁的依据是什么。倘若自己和将军儿子的情况是身体互换的话,究竟意识层面比较重要,还是身体层面比较重要。倘若是按照意识来算的话,不论自己的身体怎么换,终究以意识为准,那么林甫又有另一个问题想不明白了。 他前世一直在思索,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完成超时空传送技术的话,该技术将人的肉体泯灭,利用高科技的技术将意识也复制,在于目的地用相同分子结构的材料重组这个人的身体,把意识copy进去,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个人还是他吗? 虽然名义上他的意识还是原本的他,但是总给人的感觉其实是个复制黏贴的副本文件,已经算不得是原件啦。要说是同一个人,可原件分明已经被消灭啦!这种原理的超时空传送装置究竟是交通工具还是断头台,这个问题就说不清楚了。在外人的视角看来,你这个人还是你这个人,思维,身体都没有任何的变化,但走进这个传送点的你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倒不是林甫闲的蛋疼思索这种问题,而是他刚刚成为穿越人士的时候,意识清醒但是根本没法自由活动啊!这种时候思考哲学问题是最打发时间的,而作为一个理工科专业的学生,林甫对于这种借尸还魂的穿越原理,也着实有着许多问题想要求证。 此时把神仙姐姐的脑袋揽在怀里轻轻拍打安抚擦眼泪的林甫,看着她伤心欲绝地说起自己当年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事情,总觉得这个事情略略有些荒谬。和她在一起的人是自己,每天聊天打趣说俏皮话给她讲故事解闷的也是自己,可偏偏神仙姐姐在意的人是将军儿子。 从理论上讲,事实应当是,慕青竹从来在意的爱的都是自己,而不是将军儿子。但她在意的是将军儿子这个陈述句又没有任何的问题。林甫陷入了哲学的沉思,这是穿越人士特有的错位感。而不论在爱情,亲情,友情当中,这种情感的错位总是最寂寞的。 又是一年冬去也,二月初,这便到了林甫启程的日子。看着叶王府的别院,心中感叹良多,和神仙姐姐道过了别,静静地站在这个十几年来天天跑的院子旁,林甫很寂寞。看着风拂起几片冒出了点滴春色的树叶,在别院门前扬了扬,又落了去,心中满是不舍和怅然。 冲着自己曾经披星戴月夜舞剑的别院深深鞠了一躬,林甫打心底的感激和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美丽又厉害的神仙姐姐,救了自己的小命,带自己离开了是非之地,给了自己喘息之机,让自己有了安身立命之本。最最重要的原因,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一个人会在京都流血之夜那天,因为一个看上去好像死去了(实际上也死去了)的婴儿而嚎啕大哭,而不是只是一声平淡如水的叹息,和一句毫无分量的怜悯与同情。 是她,怕麻烦的自己才会做出重回京都是非地的决定;是她,惜命的自己才愿意孤身一人踏足自己一无所知的政治漩涡;也是她,才让本觉得永远也不会承认这具身体原本身份的自己,真的有那么一点自豪。自豪自己有一个能征善战的父亲,自豪自己有一个冰雪聪明的母亲,当然,最最自豪的还是,这个情意深重,内心感情细腻百转千回却不善言辞的神仙姐姐。那天她抱着自己哭了半晌,后面羞得不肯见自己,现在却又扒在窗台之上偷偷地看。 十七年了,林甫觉得自己也算是足够了解了慕青竹。这个家伙人不聪明,却不是能够在一个地方闲住的人,自己离开叶城之后,怕是她从此要匿迹江湖,做她的侠女去了。 承蒙不知道哪路大神不嫌弃,让这位神仙姐姐陪着自己客居叶城十七年,相伴相随亦有之,唯庆之二字而已。此别经年,天各一方,不知何时能再会。希望有缘再见的时候,不说昔年的恩仇已了,只求自己至少能保得项上狗头罢! 正所谓: 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 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 劝人生,济困扶穷。 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 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林甫就不信自己这要死没死穿越而来的运气,能因为此间世界十七年前的血案被玩死。穿越人士没点目标和追求,这余出的一世又有什么意义?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要强求,上承恩泽,留有余生,庆之庆之。然而却终究要迈出离开的这一步,苟且偷生是别一种死。留余应庆之,却也要生死不足辞!这样才算得上是穿越人士。 第十九章 叶王府的那朵花儿 前世的林甫读计算机科学,整体与电脑相伴,就连看些诗文,读些都离不开电子设备。而今到了此间的时间,却一直没觉得少了什么无事可做。这实在是因为穿越人士太有危机意识,也太有超前意识,十来年间除了读书练剑别无他想,早晨在书房和先生学了功课,读了些经史子集,这边急忙赶着去别院。 只有打发小跟屁虫木子,给她讲故事哄她自己去玩儿的时候精神才算是放松了一些。做了十七年的准备,真到了启程的时候却闲了下来,这些天他久违地放下书剑,又干起前世驴友的勾当来,看看叶城的山水精致,看看叶城的风土人情,就连清晨那噪杂的集市都看得林甫心中一暖。 林甫想起前世《庆余年》中范闲刚刚穿越的时候,每天跟费介学毒,跟五竹学武,跟丫鬟奶奶聊天打屁,还能抽出空来给京都的妹妹回信,给邻里街坊的小孩子们开故事会。不禁暗道人比人气死人,自己背背书练练剑,就连出王府的时间都没啦,自己这些年比之范闲,少了门下毒识毒的手艺不说,连日子过的也是艰苦了许多。穿越人士么,也分条件好坏资质高低,笨鸟就要多飞,林甫倒不觉着自己委屈。所幸打底工程总算是告一段落,自己总算是能安安心心地看看那些花儿。 十七年前,尚是婴儿还未睁开双眼的林甫来了,慕青竹千里奔袭,把林甫送到了这位实权王爷的府邸。而今天,林甫要走了,叶城的百姓们根本不知道昔年万人景仰的军帅后人来过,也不知道昔年促成叶城盟约给了她们富足生活的刘雉之子一直在这里生活,这些年里便是在叶城起早摸黑的读书学艺,甚至没有空闲去看看叶城野外的那些花儿。 王府厅内,林甫小小的行囊里装了几壶海茶,和几张银票,送行的诸人皆是一阵无语。都知道林少爷喜欢喝这叶城的海茶,却没想到喜欢到了这个地步,若不是这几壶茶占了地方,余下几张薄薄的银票往怀里一揣即可,便可直接空手出发了。叶王爷对林甫总是恨铁不成钢,看着这小子临行了也没个正型,忍不住又是骂了几声娘。林甫此间心情大好,只是笑嘻嘻地凑趣道,去了京都再买便是了,难不成叔叔还缺这点小钱不成。叶王爷这是第一次听林甫叫自己叔叔,不由得一愣,好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屏退诸人,要和林甫说几句悄悄话。 “你这孩子,一点不像你爹娘。古灵精怪的,心底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小算盘。不过这倒也好,你一个人去京城,要不是有点聪明劲儿,我也放不下心来。” 林甫听着暗笑,一根筋的叶王爷这时候倒是心思百转,恐怕是刚才那一声叔叔勾起了他昔年的回忆。说起来叶王爷和自己父母关系是极好的,否则当年慕青竹京都救下自己的时候也不会第一时间就跋涉千里直奔叶王府。只是这些年在他看来,自己文成武不就,合不上他的胃口。 但即便如此,叶王爷还是数次私下里流露过想要把小木子许给自己的意思,可见当年的这份情意有多深重。只是林甫设定上出了错,后来又决定去京都,便一直推辞,这让叶王爷很是不快,后来很久都没给自己好脸色看。 待到自己临行的时候,总算是冰释前嫌,久久地叹息了一声。“还记得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么。” 叶王爷不想自己去京都,林甫心底自然是明白的,此刻王爷提起他心里咯噔一声,却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一声“记得。” “你却又何苦去京城呢。按我的心思,我是不想你去的。天下平定时候大哥也有些变了,你说这人读书打仗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功名利禄,你就在这里和木子一起,这一辈子又有什么缺的呢?” 林甫只是微笑着听着。 叶王爷知道这小子处处恭敬有礼,其实心思坚定的很,也不在提不去的话,“但你要去,我没有理由拦你,只是还望你心狠一些,不要妇人之仁。就算不为你自己,也为慕丫头和木子想想。” 林甫无话可说,他明白这个道理,封建社会,尤其是京城,那不就是个尸体堆起来的权利场吗?善心者能走上去的少之又少,政治派系里的相互攻击,不是你心慈手软就能躲得过的,不肯去害别人,自己迟早要吃大亏。这个道理他自然是明白,但有的事情不是明白就能做到,作为现在官场的局外人,林甫确实也没有什么是敢保证的。 “也罢也罢,去吧。”叶王爷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愿再多说,转过身往内院去了,“如果京城不好过就回来,这儿始终是你的家。” 林甫看着叶王爷远去的背景,深深地作了一个揖,便转身去了。 周历十四年春,林甫离开叶王府。客居叶城的这些年,林甫很忙,忙到赶到临行前,前世的资深驴友才抽出空来看了看叶城的山山水水和那些花儿。但就在这起早贪黑的日日夜夜里,林甫还是不小心摘下了叶王府的那朵花儿。 林甫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能接受自己的性别,但日子久了却发现时间这把钝刀真的是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刮去的。昔年的承诺,昔年的过往,时间能带走一切,因而慕青竹对自己一家的情感才显得格外珍贵。林甫很喜欢木子,一方面木子是自己前世最想成为的那种女性,家世很好性子却平易近人,秀外慧中古灵精怪。自己喜欢吗?好像是喜欢的,只是自己意识的性别一片混乱,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同性之间的欣赏和闺蜜之情,还是异性之间的爱慕之情。 再加上自己此去京城,尚且不知凶吉,自然也没有理由耽误木子,又或者给下什么承诺。有缘分总会在一起,希望自己能在京都闯下些名头来,了却当年事,才算是配得上叶王府的那朵花儿。 第二十章 走个后门 林甫走了,虽然自己早就知道他要走,虽然自己也看着他拿着自己小小的行囊离开了别院,但等到第二天的时候,没有人嬉笑着摇头晃脑地溜达到别院来,跟自己聊天打趣道早安的时候,这才算是真的明白过来了这个事实。慕青竹的心里空荡荡的,这些年的林甫就是她的全部了,自己对他的感情也很复杂。 他是自己妹妹的儿子,是自己默默爱慕的人的儿子,在十几年客居叶城的岁月里也渐渐变成了自己的儿子。他不仅仅只是自己代为养大的别家孩子,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自己的心血,而今他的离去,就像是抽走了自己精神上的填充物,整个人心里都是空荡荡的。 心中有事的人是做不了侠客的,自然也就做不了侠女。慕青竹为林甫放弃了纵情江湖的原计划,而在他离去的时候也终将寻回。只是她很担心林甫,倒不是觉得他不够聪明,没有能力在京都那个名利场里站稳脚跟。 十几年来,虽然慕青竹迟钝了一点,但自家小子的聪明阴险她还是感受得到的,她只是怕这家伙从小走得顺风顺水,在短崖领悟了道境。所做的诗文又得到了当世名士徐州总督顾龄顾大人的赏识和推崇,会不会得意忘形,自视过高,以导致他托大。在那个中央集权的中心,一失足成千古恨,会不会也像他爹娘一样不明不白的死在那个地方。 林甫自然不会托大,惜命的他可以说是自视甚低,就连入道这件事都没有让他生出小看天下人的心思来。他心里自觉自己的安全都不够有保障,虽然两世为人,但其实官场经验完全停留在纸上谈兵的级别,哪里敢生出小看那帮老狐狸的心思。 只是自己现在虽然没有什么阴谋的经验,可幸得眷顾跟着神仙姐姐学艺十几年,可不是当年产后虚弱随便一个武士都可以杀死的刘雉,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死。从骨子讲,林甫是极其怕死的,这份替神仙姐姐了却心事的决心虽然很是勇气可嘉,但这也是事有可为的前提下,自己有了武艺的底子,至少能保住自己的小命,有了经史子集的功底,自然就有了在仕途上取得成就的本钱,抛开皇帝的态度和叶王爷的帮衬,自己只是凭借着顾龄顾大人的推荐,就已经很有希望取得不错的前景。 叶王爷本就不喜欢文人,自己要走的是科举入仕的路子,他的帮衬势必会惹人闲话,自己也不想和他绑在一起。拒绝叶王爷指婚的意思,不向叶王爷索要推荐文书,都是出于对捉摸不定的帝王心思的担忧。林甫前世读史,开国皇帝都是武夺天下,文治天下,国土安定之后许多开国功臣都受到了残忍的对待甚至杀害,尤其是掌握了兵权的功臣。 因为如果连年无战事,那么手握重兵的功臣就成为了不稳定因素,加上别有心思的小人进献谗言。本就心中担忧,抱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皇帝很快就会动心。有的被逼反,有的就不明不白的被杀害。叶王爷作为唯一的皇弟,虽然不至于如此,但如今的圣上毕竟年龄有些大了。帝王到了晚年,心机格外深沉和多疑,待到了重病的时候,自己的性命都已经不放在眼里,又哪里还管得上是不是自己的弟弟?没有谁是不可以杀的,只要可能影响江山的人物,都有可能遭遇危险。 本着这个想法,林甫一直都怀疑自己成为穿越人士的那一天,京都流血案件,乃是当今圣上本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尽走狗烹的原则,暗中默许的对林家两位人杰的迫害。否则怎么可能在皇城边上的林府犯下惊天命案的人,至今毫无线索? 他皇帝家门口死了将军夫人,他作为一国之君找不到犯人他就算不生气,他不害怕吗?犯人既然能不留痕迹的杀进林府,是不是牺牲一些人就能杀进皇宫呢?怕死的林甫觉得站在皇帝的角度这是很容易想到的事情,当了皇帝的人只会比自己更怕死,绝对不会想不到这一层。林甫是万万不信一国之君连一点线索都查不到的,要么是他只找到了嫌疑人还缺乏证据所以秘而不宣,要么就是他自己就是参与者,那自然是找不到嫌疑人了。 处于这种考虑,林甫觉得日后自己和皇帝的关系可能并不会融洽,倘若当今圣上就是主谋的话,自己可是打着刺驾远遁,浪迹天涯的主意的。自己客居叶王府知道的人很少,可若是自己借着叶王爷的推荐入仕这可是会天下皆知的事情。林甫如果最后发现皇帝是主谋,也犯下惊天血案,那叶王爷就成为万夫所指了。 作为皇帝的亲弟弟,却推荐了一个刺杀皇帝的人去当官,很可能会被扣上通贼谋篡的帽子,这在此间世界的人眼中是一等一的大罪。所以林甫不愿在入仕的事情上和叶王爷有过多的牵扯。 但推荐人总还是要有的,科举制度虽然名义上唯才是举,但林甫心里明白,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弯弯绕绕还是很多的。毕竟就算是后世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中考高考那么公平公正,找了关系托了人仍旧能够起到作用,更别提此间封建的世界,一位达官贵人的推荐所能起到的作用和分量了。就如与小木子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所说的,他林甫想要叶王爷打声招呼简直是易如反掌,根本就可以跳过科举,直接任职,何必要去参加考试? 所以出于保险,自己还是需要一个推荐人,因为他之前参加的乡试是一州一省的考试。林甫并不清楚整个周朝的文人水平,倘若在全国的会试当中,自己因为无人推荐而落榜,那可就丢人丢大发啦。且不说自己在小木子眼中精通诗词歌赋,随手写下红学奇书的高大形象要大打折扣,但就是叶王爷那个洋洋得意的表情,林甫就不想见到。 因而林甫离了叶王府之后并没有直接向着西南方向出城去,而是一转头先去了城东面的总督府。 第二十一章 别人家的孩子 如今的周皇朝是中兴之世,不仅连年无战事,连西边四百年来一直给大商皇朝造成了相当的麻烦的那些草原游牧部落,也在十几年前归降之后再无动作。草原部落投降后三年多,李裕扫平了西边的所有边边角角,完成了叶城以西的大一统,正式宣布称帝,是年为周历元年。 称帝之后,整个王朝的重心就发生了偏移,这是每个王朝都要面临的问题和转型。马上可以打天下,却不可以治天下,垂拱而治无为而治纯属吹牛不打草稿,这个时候是战后重建的关键时期,经济上政治上都急需应对方案。 政治上的决策出现了一点小偏差,就很有可能浪费数年的时间。治理的政策方向要对,方法要对,即使这两点都对了,还得在力度和程度上多加注意,才能够做出正确的决断,而这就不是那些马上打天下的人所擅长的事情了。所以周文皇大兴科举,不仅在战后第一时间恢复了科举,还在周历四年和六年分别加试两次,展现了这位千古一帝在人才招募这件事情上的决心。 但恰恰是这么一个重视人才的朝廷,反而滋生了一个走后门风气盛行的科举风气,导致连林甫这位穿越人士,中华上下五千年文采诗词加持的人物都觉得需要来拜访一下徐州总督顾大人,来保证一下自己的科举名次。当然了,这里面也有林甫想要藏拙,不引人注目的因素在。 要是林甫毫不顾忌,文抄公模式全开,把前世的诗文全都搬来,不说稳拿状元,至少也是一鸣惊人。但即便如此还是能够从一定层面上看出,此时周皇朝的科举到底有多么的腐败。 因此,当林甫登门拜访,顾龄将林甫带至书房坐下详谈的时候。林甫一说明来意,本就略略有些看不惯推举风气的顾龄就吹胡子瞪眼睛,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着实把林甫吓了一跳。 徐州总督顾龄今年六旬,稍有些古板的文人意气,性情严厉,却又爱惜人才。因而前些年看到林甫的《过商论》才会拍案叫好,以一州总督的身份登门拜访尚未成年的林甫。因为顾龄对于人才的爱惜,导致他格外看不惯现在官场上许多权贵之间风行的推荐行为。 林甫心里暗笑这位老爷子古板的有些可爱,自己当时改编自贾谊《过秦论》的《过商论》很是契合当前周皇朝的处境。林甫临场将这篇激昂澎湃,文辞慷慨行文壮丽的《过秦论》微一修改。 通过分析昔年商王朝的崛起,和它最终的覆灭,总结了一个四百年皇朝的英明的决策和走向覆灭的原因,并提出“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引以为鉴,在周皇朝新生十几年的时间点上来看,不仅文章字里行间极具感染力,更是让曾经深受商朝暴政的阅卷座师们感同身受,深有共鸣。 顾龄本来商王朝也有任职,以这位老先生耿直的性格,自然是讨不到好果子吃的。他曾因力谏商王不可因区区几位妃子的喜好而残害海国皇室血脉,因小失大,而被商王斥责,杖责二十不说还下了大狱。因而更是对过商论中,以澎湃排比句式列出的种种罪行深有体会。因为他曾经为了扭转这些暴行暴政而苦苦进谏,却无能为力。 所以在那年乡试上看到这篇过商论时,他便力主要钦点此文的作者为解元,并下断言此人必为国之栋梁。当时顾龄拜访叶王府之后,还将林甫请去了总督府做客,并且是以对待成年人的礼仪来对待当时尚未加冠的林甫。这在此间的世界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一州总督不仅亲自上门,还以成人礼节对待年仅十二三岁的自己,这是在这个世界上很是让人震惊的事情。 最最有趣的是,席间两人谈话聊天的时候,顾龄还将家中直系小辈全都叫了出来,指着林甫说,这便是我近来经常与你们提起的国士,吾之小友林甫,你们要好好地向他学,若是没有出息以后便去投奔他,也可成就一番事业。说得林甫是满脸通红一阵尴尬。这简直就是此间世界版本的“别人家的孩子”嘛! 前世的时候,林甫也不知道多少次听自己父母说这种话,人家怎么考第一名,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就能上985,就连别人家的孩子贪玩都是有道理的。不想这天道好轮回,风水轮流转,我林甫来到此间的世界竟然成了一州总督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所以说,顾总督拍桌子并不是因为林甫来求他而生气,是因为他觉得连他眼中别人家的孩子,吾之小友,国士林甫竟然也觉得这科举考试心中没底,要拉下脸来问自己讨一份推荐信。听了顾大人的话,林甫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但却也有些哭笑不得。这等于说你顾大人的推荐就是推荐,其他权贵的推荐就不是推荐吗?但看着顾大人那义愤填膺的模样,却怎么也不敢笑出声来。 既然是道别,这一面就见得特别久,顾龄听闻林甫明明有叶王爷的路子可走却偏要进京参考之后更是开心,哈哈大笑道,”当年徐州按察佥事赵涧还不肯听从老夫的建议点你为解元。说你年轻气盛,还未加冠就得此殊荣必定心念动摇,沉不下心来做学问,万万不可如此。“ 林甫一愣,完全没想到当年的事情还有这等内幕,想起前世的伤仲永,便说,”赵大人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顾龄大手一挥,”你莫要如此拘谨,他赵涧分明是杞人忧天。你当年那篇《过商论》又不是什么诗赋,短短百字之间将整个天下的弊病都看得清清楚楚说得明明白白,有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一点小小的成就得意忘形?“ 林甫闻言顿时有些脸红,自己当初得了解元的确沾沾自喜了好一阵子,还破天荒地放了自己一天假。而今顾大人这么抬举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好连忙低头喝茶,假装没有听到。 第二十二章 白条 前世世界当中,人才选拔的制度几经变化,由世袭制,察举制,九品公正制渐渐演化改善,最终,可以自由报考的科举制度的出现,结束了贵族阶层对于仕途的垄断。这种唯才是举不问出生的选拔方式,一直沿用到二十一世纪。 中考,高考制度在本质上和科举的精神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在根本上忽略参与者的出生,忽略参与者的年龄,忽略一切与参与者本身才能并无直接联系的条件,单纯的以考生在考题上展现出来的才能予以录取。当然了,封建时期的科举制度不论是在前世还是在此间的世界,都仍旧具有局限性,那就是并不接受女性参与科考。 科举考试几乎可以说是此间寒门学子通过自身努力完成阶级迁移的唯一途径。会试按惯例三年一次,前些年由于人才的缺乏,周文皇于周历初几年曾加试过两次,时至周历十四年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初。如果说林甫想要赶在圣上传唤自己回京之前,体验一番这前世被称为中国第五大发明的科举入仕的话,今年的会试只能是说是非去不可了。 周皇朝的科举风气的确不好,但其实可以理解,因为这是一个权利交接的过程。手握兵权的功臣派作为开国以来最大的权贵派系,这些人的手里握着过大的权利一不利于国家的安全,二不利于国家的治理。所以对于这些功臣派力量的削弱是每个开国皇帝都需要做的事情。 而周皇朝的开国功臣派除了自家培养文人才子之外,也通过笼络寒门士子,给予他们一个更好的平台和机会,来笼络原本不属于任何一方的有才之人。自己利用资源推荐寒门士子,待得这些士子取得了一定的官职品级和政治地位之后,就化为了自己派系的政治力量。 从理论上讲,这种交易其实是互惠互利的,因为士族阶层推荐的寒门学子总不至于太差,否则的话他们就无利可图了。察举制又或者说举荐,本身就是这个作用原理。但是当今时期的周,掌权阶层大多是战功赫赫的军队系统居多,他们家族派系内现在年轻的小辈由于家族一直随军争战的原因,文治的底子并不好。 可当今的时局是重文轻武,国无战事,走武这一条道路难以晋升。走文道,经史子集的底子又不够过关,自然只有递条子走后门一条路可以走了。说到底笼络来的寒门士子总是没有自家的直系血亲来的放心来的靠谱,林甫前世也看到过很多被举荐上来的寒门士子铁面无私,对举荐的权贵丝毫不包庇帮衬的千古佳话,所以从百分比上讲,当今周皇朝的科举中的权贵推荐,举”贤“不避亲的十有六七,真正有才能的,寥寥无几。 因而铁面无私的顾龄顾大人才会对林甫上门讨推荐文书一事感到很不开心,因为在他眼中林甫是当之无愧的大才,这样的一个本可以走门路托关系的人不仅不走捷径,勤学苦读成了大才,却因为当今科场的氛围不得不求助于自己,这是国之大不幸啊。 看着眼前这位颇有傲骨的老先生对自己如此推崇,言语之间满是溢美之词,饶是林甫再厚的脸皮,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前世读网文放松的时候,常有主角诗会上大发诗兴,一口气把唐诗三百全抄了来,看得时候倒是拍案而起大呼痛快,却没想到穿越来做文抄公也是个需要技术的专业工种,对脸皮的要求竟然这么高。所幸它同时也是个熟练工种,听得多了自然也就习惯了,脸皮也就一次次得厚了起来,这不,今天这不就只是稍微羞红了点,上一次被请到总督府里做客的时候可是半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喝着茶聊着天,顾大人这边便也提起笔来写推荐文书,不一会这推荐文书便算是写好了,字数不多,因为说是推荐文书,其实就是走后门递条子,自然是要简明扼要,总不能在条子上面唠家常吧,上面全得是干货。 顾大人写完这走后门的白条之后,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好似很满意的样子,腾出右手来抚了抚胡子,冲林甫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 将条子折好放入信封中蜡封好,交到林甫手中,”我知道你今天来找我打的不是走后门的主意,否则也不必舍近求远来找老夫。“ 这开头第一句就把林甫说的是惭愧不已,因为他打的其实就是走后门的主意!但看着顾大人那欣赏的眼神,那”我很懂你“的表情,也只得拱手称是。 ”你进京之后,赶在春闱之前把它交给太岳便放心好了,我对你有信心,不会让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你另眼相待,但也保管没有不长眼的东西敢挤掉你应有的位置。“ ”这便够了。“林甫微微行了一礼,”大人所说的太岳可是礼部尚书江殷江太岳?“ ”正是,昔年我们曾同拜在当世一位大儒门下,你去了只说是顾文炎的小友求见他必会亲自出门迎接。“ ”小子收了大人这一封荐书,也算是大人的半个门生了,自然要执学生礼登门拜见,怎敢让江大人出门相迎。“ 从老友升级到座师,顾龄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很是开心滋润地端起茶盏,慢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装足了架势,”老夫这辈子刚正不阿,但最是爱惜人才。我信得过你,今天就算你不来,我听闻了你去京都参考,也必会向太岳举荐你。你日后就算身居高位,也切莫忘了自己昔年写下《过商论》时的本心,不要明知故犯,否则不用圣上明察,老夫我就不会放过你。“ 林甫连声称是,这一老一少相视一笑,时候也不早了,林甫便起身告辞。 这边林甫已经走远了,顾龄却还是坐在原处看着他消失的那个方向,半晌,从桌旁翻出了一个卷宗,又展开一张白纸提笔写了些什么。这才摆摆手叫来在旁边候着已久的管家,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轻轻说道,”让老张头挑一个腿脚利索的,把这封信和卷宗带去京城给主子,就说林家小子已经在路上了。“ 第二十三章 向西走 向东走 (第一卷完) 在叶王府的下人眼中看来,这些年的王府别院里面住了一个奇怪的人,或者可以说,王府的别院本来就是一个奇怪的存在。说是王府别院,其实这里原本是叶王府的西客房。 十几年前的某个晚上,叶王爷李泽突然要求把王府西面整个改造一下,不仅西客房拆了不少,后来干脆连西边的院墙都进行了改造,将剩余那一间厢房连同附近的一些景致单独用围墙圈了起来,这便成了一个院中之院。李泽自然是知道里边住着的这个人轻功卓绝,但估摸着她不会喜欢在王府里走动,也没有人喜欢常年爬墙,于是还让人在西侧院墙上开了一个门,方便其中的人进出可以不通过王府的正门。 对于王府的下人而言,小林甫他们是很熟悉的。这个漂亮的小公子不仅好说话好服侍的很,还待人有礼,从来不把他们当下人看。但王府诸人对于带着这位小公子而来的那位姑娘,却是见得不多。只知道是个面容清丽带点英气的女子,和林将军夫妇是旧识,在那个令人咋舌的血案发生之后便带着小林公子来投奔林将军昔年的结拜弟弟,自家主子叶王爷。 其实叶王府的下人们对这位足不出户,极少露面的奇女子还是挺好奇的。毕竟京都流血案是周开国以来性质最恶劣,负面影响最大,也是线索最少的无头悬案。当时事件的唯一目击者就住在自家的别院,人们自然是很好奇的,只是也只是想想罢了,这件事情是万万不敢问出口的,神仙姐姐经年累月不出别院,时间久了下人们也就没了兴致,纷纷收回了盯着别院的目光。 十几年前慕青竹来了,带着小林甫客居叶城十七年,现在她要走了,却发现自己好像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回望一下自己的一生,好像自己后来的所有时光都悉数放在了林家两代人身上。也不知道算不算是遇人不淑吧,自己因为林将军错过了溯光,又因为林甫在叶城定居了十七年,青春的尾巴上的十七年。 这件事很难下结论,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本来会遇见什么,所以谁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谁都想早早的找到一些人,然后就再也犯不着去寻找,她本来以为找到了,却忘记了没有谁答应过这些人不会被夺走。但相比较自己得到的,慕青竹觉得自己应当是赚到了吧?这个世界没有给妹妹一家善人善报,自己就代替妹妹老天让林甫安安心心的成长,而今心愿已了,当侠客总不太晚。 慕青竹走了,来的时候她奔袭千里而来,走的时候却悄无声息。她来的不大潇洒,一脸疲惫,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像极了未婚先孕产出儿子而被赶出家门走投无路的可怜女子。走的倒是很干脆,执剑而去的背影一如当年。站在上帝视角看叶城,林甫与慕青竹一个向西走,一个向东走,两个人就在同一条街道路的两侧遥遥地擦肩而过,便也算是一起结束了客居叶城的这些年。 第一卷完。 ———————————————————————————————————————————————— 第一卷我也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字数比我想的少了一些,第一次写网文,总是不大了解的,看时容易下笔难,第一天动笔的时候那个开头一千来字写了我半天,所幸到后面渐渐找到感觉,也不算是太慢。有朋友跟我说代入感不够强,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有感觉,一本穿越不能没有背景交代和打底工程。否则日后踩人装逼的时候就显得突兀了一些,因而我总想着在我的上帝角度把一些事情说的清楚一点,逻辑清晰一点。因为只有逻辑明白,因果关系合理的世界,才能最终成为一个吸引人的世界,一个真实的世界,从而解决代入感的问题。我上帝视角的描写确实多了一些,这是我的问题,也是第一卷作为背景交代卷,主线交代卷,主角的成长卷不可避免的一个问题,会稍微枯燥一点。我会虚心接受大家的意见,在后面尽量不去站在上帝视角交代事情,但我也要在这里偷偷透露一下,虽然水平不算是高明,但第一卷里也算是埋下了一个大大的伏笔。 虽然是架空历史,但写的时候我还是基本上完全使用的中国古代的东西,比如冠,笄,科举等内容的设定,都是有据可查的,也是因为希望读者们也能在看个穿越文开心的时候顺带了解一些东西。 书评区我看的很勤,刚开几天就有朋友在评论区里留言,我看了之后很是开心。只是我的积分不够,竟然导致无法在自己的书评区里回复,这真是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所以还请愿意和作者交流,愿意为本书提出一些改进的意见和建议的朋友加群讨论。现在群里连个毛都没有,来了就是元老呀! 最后也按业界惯例,满地打滚求各种推荐收藏!人过留票,不要拍拍屁股就走呀! 第一章 归来的不一定是英雄 周历十四年的二月初,京都城门外飘着绵绵的细雨,赶着进城的人们都加快了速度,结果统统在城门口挤到了一起,排起一条长龙。一俩小小不起眼的马车排在队伍中间,车帘掀起,林甫望着城门口检车入城那缓慢的速度,不由得心中暗叹,原来京城堵车堵到三环乃是历史遗留的问题。只是环顾四周,莺歌燕舞,花红柳绿。护城河畔绿意盈盈,一掀起车帘来满是清新芬芳的味道,看来这雾霾想必不是京都就该有的了吧? 正待林甫在堵车的城门口苦苦等待的时候,却不想前面城门口好似有人和守备军士耳语了一番,随即有一位军士循着队伍询问过来。林甫本也不在意,以为只是探查些什么东西,直到军士来到自己车前问里面可是林公子的时候,林甫很是诧异地下了车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叔父林盎派人接他来了。 跟着这位军士走了特别通道,和前面那位与守备军士耳语的管家模样的人物会了面,这边一路畅通无阻地奔着城内去了。看着周边百姓望向自己马车且羡且妒的眼神,林甫不由得暗笑,自己某一世最讨厌走捷径的特权人物,不想得自己此间也成了二世祖。所幸此时的脸皮早已修炼得刀枪不入,便就施施然地跟着管家往里去了。 将军府虽说是离皇宫最近的宅子,但多少离皇宫还有段距离。高墙大院,附近住着的不是六部尚书就是内阁阁老,府门外干净整洁,平日里门前却因这院墙之深而冷清得紧。林甫坐着马车缓缓地来到将军府门前,周边没有市井人士好奇的眼光,只有数个家丁警惕询问的眼神。 林甫掀开车帘,缓步下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环顾四周,这个自己出生的地方,也没有任何记忆和感情。家丁正待上前询问,吏部尚书林大人从府中快步迎了出来,看了一眼林甫,心中感慨万千,这孩子的漂亮像极了他母亲,眉宇之间又带着一点林将军的英气,真真是让人喜欢得紧,就是身子骨上看去弱了点。 想来叶王爷也不至于亏待了他,那多半得是因为身世愁肠百结,看的叔父林盎是一阵心疼。看着这个小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招了招手,“回来了?”便转身往里走去。林甫笑了笑,跟着叔父往里走,也不言语。 将军府高墙大院,内中假山植被精致典雅,沿路所见下人都敛声碎步候在道旁,唤一声尚书大人。对尚书大人身边这个年轻人也不多言,也不多看,井井有序。越走越深,竟然还没看到内院。若是换做一般流落在外的人,初入这等一品大员的豪宅府邸,多半心中会有些压抑,行为举止多有拘谨。但林甫这些年不说是住在繁华叶城的王爷府,就是某一世也是逛过紫禁城的,因而一路走着望着,并无不自然的地方。 面上微笑虽带着两分拘谨之意,但这若是让那位神仙姐姐看见了,定又要打这小鬼头板子,装什么没见过世面的纯情少男?但周边之人并不知道他这十余年来经历了什么,只知道血案当年的情况是林甫被慕青竹带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但实际上谁也不知道慕大人去哪儿了。一众人见得这十几年不见的少爷竟然是这等人物,虽说也说不清好在何处,但总觉得有点意思。 进了内院,林大人往大厅中间的太师椅上一坐,这边便有下人端上茶水。林甫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往林尚书身侧一坐,闭目养神,不再关心周围的目光。 不多时,走廊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林甫侧过头,只见一位面容姣好,眸若星辰的女子一脸微笑地走了进来,她身后虽还有数人,但林甫的目光却完全被她所吸引,再无心去关注其他。 林尚书未有什么动作,犹自顾自地品茶。林甫微微吸了一口气,起身相迎。 那人远远地看到林甫站起来,便招呼道“弟弟长途跋涉,辛苦得紧,且坐着好了。” 来者自然是林尚书的长女林瑶了,林甫客套几句,待得大家都坐下,便正色开口冲林尚书道,“我这次来京都的原因,您可能还不知道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不少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林甫很是尴尬。窘窘地问“怎么?” 林尚书略带调侃地说,“你人到了京城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你来京城的原因已经被顾大人上报天听啦。” “啊?”林甫一惊,自己虽然没指望叶城方面的人不走露自己去京都的消息,但总觉得自己身份隐秘,这时代通讯也不发达,总要迟上写日子才会传来消息,“我特意快马加鞭赶来京城,却不想原来天下人都知道了?” “不会不会。只是我作为你的叔父,陛下将这件事告诉了我,让我稍作准备。”林尚书笑了笑,“徐州总督作为九州地方大员,于情于理这件事情都会通报皇上,只是如今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要故意隐瞒。倒是叔父想得太多了。” 林甫皱了皱眉头,心说这朝廷的实力真是无处不在,连自己的行程都算了个差不多。但这皇帝这么操心自己的事情,怎么又一直放着自己客居叶城十几年呢。 林尚书看出了他那点小心思,笑着说道”帝王家最是无情,你倒也不要多虑了。因为当年答应了你爹封王的事情,如今陛下对你的态度很是模糊。若是你不做一番事业,他自然乐得忽略你的存在。“ 林甫一想也是,倘若自己没有点利用的价值,自然放任自己烂在叶城好了,还省了一件事。 一家人也算是见过面了,林尚书便把林甫单独叫去书房。看着这个少年精致的面容,半晌才叹息道,“和你母亲真像。” 林甫并未接话,这句和你母亲真像他也不知道从慕姐姐那听到多少次了。 林甫不答话,林尚书便继续问,“这些年过的如何?” “慕姐姐待我很好。” “瞎胡闹,要叫姑姑,怎可乱了辈分。”林盎微一皱眉,“也就是她才会这么宠你。有她在,我才放心你一直在外面。对陛下的态度觉得委屈吗?” “我不大在乎他的态度,我只是觉得科举有趣,进京赶考罢了。” “混帐话。”林尚书微怒,“你现在身为一州解元,要谨言慎行。” “那又如何?”林甫神色如常,“我这趟在京都可能会呆很久,看样子有件事我必须先禀告叔父。” “说罢。” “您看我像是会乖乖听话的人吗?”林甫冲着从未谋面的叔父咧嘴一笑,“归来的不一定是英雄,还有可能是流氓。” 第二章 那一丢的风采 人走了,林尚书却一个人在书房里发呆。 他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侄子,他原以为自己这个侄子会老老实实按照自己替他打点的路走。按他的想法思路入仕,待得十余年后便能把自己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和老林家的产业都交给他。 若是他自己争气,摸得清皇帝的意思决口不再提昔年封王的事情。甚至给皇帝找个台阶下,那么皇帝自然也会念起当年的事情,林甫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进内阁当个史上最年轻的首辅次辅也不是没机会。但如今看着架势,这个便宜侄子是不会让自己省心了。 林盎本以为自家侄子常年客居他乡,不会有什么棱角。再加上林家这些年的日子的确也不是很好过,虽然自己承蒙圣眷成了六部之中最年轻的尚书,但流血夜那一天叶家宗系死的人太多了,伤了元气。 封建时代总是讲究一个世家大族,人多力量大嘛,权贵阶层很容易就能为自家的弟子亲戚谋得一官半职,人多自然官就多,不仅需要上面有三两位人杰身居高位,底下也需要众多直系血亲积攒实力,自家人总是比外边笼络来的人要靠谱。 其实林盎也是前两天从皇帝那儿才听说自家大哥竟然还有一位嫡子活在人世,可以说是大喜过望。大哥一家人的遭遇自己本就深为痛心。 如今忽然听闻竟然还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而且是被慕青竹带在身边,为林将军开心的同时,却又很快的把心思放在了为他安排一条入仕之路上面。念在昔年的份上,陛下一定会对他照顾有加,若是林甫日后入了内阁,那么可以说林家复兴有望。 说起来林盎其实是一片好心,不说林甫内有中华诗词文采五千年加持,外有半个宗师十来年的对练武艺,还外带附送了暂时不能用的道境第一层。 就算林甫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二世祖,林盎也是会动用自己的资源为自己的侄子谋得一官半职,让他至少一辈子衣食无忧。但他哪里知道回来的这个人可是打着就算皇帝也杀给你看的心思的。 林甫的想法很简单,当年犯下京都流血案的人既然滑不溜手,十几年来也没听出什么蛛丝马迹,自己现在回来,在找出凶手这件事上没有任何的优势。 那么思来想去就只有一种办法才有可能让十几年来都藏得严严实实的犯案者露出马脚,那就是作为林将军独子的自己现身京都,并且渐渐打下一些名头,重回高位。 不过这也并不能保证对方真的就会对自己再动手,林甫并不打算太低调,毕竟自己需要获得一定的权力才能引起当年犯案者的重视。他本抱的打算只是赶在陛下见自己之前,通过科举进入官场,偷偷地走一走某一世那么多文人名相的仕途起步之路,也算是满足一下自己心中的奇妙情怀。 结果却不曾想自己还没进城,陛下就已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的叔父林盎,自己直接走着特权人士的绿色通道进了京城,不由得感叹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的朝廷对信息的控制能力,竟然连时间也算的这么准。 想到这里,林甫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将怀里揣着的那张徐州总督顾大人全天下士子都眼馋不已的条子随手丢在了一旁,那可是直递给礼部尚书江太岳的条子啊! 春闱会试乃是礼部主持,这一封送到礼部尚书手里的条子就算是上达天听,半只脚走进殿试里了,要是被人知道这么一张象征光辉前途的后门条就这么被林甫随手弃置,恐怕半天都回不上这口气来。 林甫自然是临时改变了主意,他不是不明白自家叔父的好意,但总对自家叔父那种根深蒂固的奴性感到气不打一处来。虽然这显然是封建王朝里几乎所有人的通病。 但自家遭到了这么大的变故,自己一个人的这些年皇帝老儿一点表示都没有便罢了,看着架势是琢磨这自己要是不成器没有利用价值就把自家封地削了去的心思。结果自家的叔父还要因为自己在家里面说的话训斥自己,这就让穿越人士很不愉悦了。 林甫很是生气,某一世当中人民群众大斗地主,搞得二十一世纪了也只有房子是自己的,屁股下面的地还是国家的,自己从也没能体验一下有块地是什么感觉,眼见着老爹不仅给自己留了,还是那么大的一块地,怎么能让他不动心呢? 他皇帝老儿想昧了自己家的封号,那么自己不仅要成器,还要成大器,要在会试殿试里拿下点名次来,看看这个自己一直怀疑的一代名主到底对自己会是什么态度。 五千年文采加成的林甫既然打定了自己要出头的主意,自然是不必再用那张所有士子都梦寐以求的条子了。林甫觉得自己丢开那条子的样子帅极了,当然还有一点原因就是林甫的确对徐州总督顾龄略有不满,这老头平日里小友呼唤的亲切,竟然不但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且转过头来就把自己的动向直接上报给了皇帝。 一州总督怎么可能跟皇帝打这种小报告,说明陛下本就要求他在徐州多多注意自己的动向。林甫是禁骂不禁夸,二皮脸天赋全点在了抗骂身上,藏拙藏得惯了没听过什么好话竟然对赞美之词毫无抵抗力。 一想起那个平日里对自己满是溢美之词,常常夸得自己不好意思的人竟然搞不好还有着奉命监视自己的任务在身,林甫心里就有点不痛快,倒不是因为自己被监视不痛快,而是觉得自己还是太笨了,竟然被人夸了几次就当真以为这人只是自己单纯的忘年交。 自己道行还是太浅啦!林甫努力晃了晃脑袋,似乎是要把自己杂乱的思绪全都摇出去,然后仔仔细细再重新捋一遍。 晃者无意看者有心,这边林瑶看着林甫走出林尚书的书房那摇头晃脑的样子忍俊不禁,心道自己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弟弟在这里倒是没有生疏感,很是有趣的样子。 听着笑声,林甫循着声音冲那边望去,甜甜一笑,”姐姐好。“ 第三章 王孙自可留 林瑶对这个新来的弟弟很是喜欢。 她觉得这个面容清秀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家伙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实际上倒出人意料的有些可爱。她是知道刚才那一丢意味着什么的,顾龄顾大人虽然承皇命注意林甫的动向,但他对穿越人士跨世界的创作是相当欣赏的。 因而老张头带去的信里,皇帝让他注意的东西,这些工作内容他汇报的很少,倒是此人定是国家栋梁之材这等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词占了大半篇幅。 而传林盎说这件事情的时候,陛下也是笑骂道,一句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就让顾文炎推崇成这样?去去,你们家的”仁义不施“明天怕是要到了,回去好生招待着。 帝君嘴上这般笑骂着,还把林甫戏称为”仁义不施“,但脸上的笑意却是丝毫不加掩饰。周朝实在是缺文人啊,他曾在周历四年和六年加试”恩科“,为让更多学子获得机会。 后来停止了恩科,并不是因为朝廷已经招纳到了足够的人才。而是商末的混乱统治再加上十余年的诸侯纷争造就了极差的读书环境,许多大儒死在战乱当中,而新生代根本没有好的环境,不少人甚至被迫投笔从戎,可以说统统是发育不良。 眼下周正处于根本性的青黄不接当中,根本问题是完全没有足够的好人才,这并不是加试恩科可以解决的问题。就连徐州总督顾文炎,还是他从商朝大狱里抢救下来的。 他带兵攻破商皇朝都城的时候,监狱里已经好几天不给饭吃啦。文皇知道商朝的暴君素有把文臣下大狱的习惯,几乎是笔直着冲进监狱里,这才救下来好几位老人家。 现在的当朝内阁首辅夏彦,徐州总督顾龄,益州总督徐文闫还有礼部尚书江殷等等,全都是同一批狱友,被周文皇救了下来,现在都是当朝一品二品的大员。 这一方面表现了周文皇的英明果断,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周实在是人才短缺啊,这才不得已大批量使用前朝官员担任如此重要的位置。 林甫如此被顾龄看中,文皇很高兴,他觉得这是一个鼓舞天下年轻士子的好机会。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你面前,一位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在我周平定天下之后通晓经史子集,治国策略。能在十四岁之龄总结出前朝兴起和失败的原因,并总结为一句精炼浓缩的话,”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 这件事不仅可以用来重振天下莘莘学子的读书风气和信心,更是周国泰民安的象征,民生不安,何以出这样年纪轻轻便如此惊才艳艳的少年天才?”这是大幸,国之大幸,更是陛下英明神武的体现!“。 张公公很是适时地插嘴道,一连串马屁拍得周文皇舒舒服服地从御书房起身向御花园去了。 顾龄自然不是凭空吹的人,他把林甫昔年考童生和乡试的卷子全翻了出来,让下人直接把原件带了去。皇帝看了之后自然是大受震动,某一世连贾谊写出《过秦论》的时候皇帝就大受震动,此间自己以十四岁之龄作(抄)出了这篇政论散文,皇帝的震惊肯定只多不少。 《过秦论》抄的很好,林瑶看到了之后自然也是很感叹,只不过在她看来政论散文好归好,但并不是很吸引她。陛下给了林盎一份手抄版的考卷,林瑶作为京都有名的才女自然也来凑趣看了一看。这一看就看到了林甫乡试的时候所答的五言八句诗。 说起来,林甫考乡试的时候觉得出人意料的累。不过这倒也正常,按照科举的制度类比某一世的考试,平日里读书就相当于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 考童生就是中考,这乡试可就相当于高考了,理论上说前世的高考绝对比乡试是要简单的。这乡试还不是一次考完的,第一场要靠四书节选各一段,外带一首五言八句的诗,第二场考五经各一道,第三场还要结合时政写一篇议论或者见解。《过商论》就是林甫第三场的答卷,也正是这张卷子,让他被顾龄一眼看中,题为解元。 乡试是一州之事,这个解元就等于是某一世的省高考状元,可见穿越的力量是很伟大的。 林瑶和木子的爱好倒是有些像了,见到了自己先不问别的,倒是提起了林甫初试时答的那首五言诗,《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听着林瑶软软糯糯地吟起了这首诗来,林甫还是非常的不适应。古人吟诗的时候难道就不会感到尴尬吗?这番吟的是千古流传的名句倒也还好,若是作出的是些韵律不通的狗屁之作,有他人在场的时候就旁若无人的吟了起来,只能说略略丢人。 正胡思乱想着,林瑶已经是念完了最后一句,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笑吟吟地问道”既然王孙自可留,弟弟为何要回京都来?“ 那时候的林甫还没有遇见溯光,自然还是怕得要命,作诗的时候便就只盯着寄情山水,描写隐居生活怡然自得的抄。后面不是升级了嘛,这便就来京都打探打探,只是这话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便答”朝堂将芜胡不归?“扯来朝堂缺文人的大旗做挡箭牌。 林瑶问王孙自可留自然是玩笑话,没想到这小子答得一本正经,便连忙放下架子,与林甫谈起这诗中的格律美感来。小恶魔木子是猎奇型文学爱好者,喜欢乡野和辞赋,柳永柳三变的作品最能讨她喜欢。而眼前这位端庄矜持的大家闺秀自然是优雅型文学爱好者,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王维自然是对付这种小女生最大的杀器。 林甫想到这一层,暗道自己以后搞不好能靠这满脑子的诗词泡来一二三四五六个老婆来,自己这五千年的底蕴,有李太白的豪迈,有杜工部的稳重,有柳三变的婉约,有王右丞的诗情画意,各种姿态随意切换,各种类型的妞儿皆可泡得啊! 第四章 京华诗会 要说为什么诗文能对封建时代的女性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这是事出有因的。封建时期的女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呆在家里面能干什么?还不是看点诗文。兴趣的力量是很强大的,这就造成了顶尖的诗文和才子对她们的吸引力巨大。 当然了,权贵人家的女儿家要好一些,到处走动走动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自家这位林姐姐就是常常出门走动,参加些诗文聚会的主儿。越聊林瑶的兴致越高,正巧今天恰逢每月一度的国子监京华诗会,便性质勃勃地拉着林甫要一起去。 周文皇这些年的政策兴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林甫没想到的是竟然急迫到了要让天下最高学府国子监办诗会,搞联谊的地步。尤其是这名字,京华诗会,总让林甫想到京华火腿。 但就算是联谊活动,这也是天下学子挤破脑袋想凑凑热闹的地方。不说是一词一句震惊天下,就是结交几位极有潜力的好友也好呀!这国子监的监生可都是天下排得上号的优秀学子。 况且由于文皇兴文,他下面那些有希望在文皇百年之后坐上那把椅子的诸位皇子都经常出没于京华诗会,以便结交人才。如果能得到哪位皇子的赏识,仕途自然是能更加通畅几分,就算是只得一声称赞,那也是大长名声的好方法。所以这一月一度的京华诗会参与者众多,其中自然不乏文采出众,几步成诗的人,林瑶自然是对这件事积极的很。 林甫本不想去,但突然想到来月不几天便是春闱,这时节正是天下学子齐聚京城的时候,应当是盛况空前的一次诗会。而且自己也想去看看即将和自己同场考试的莘莘学子们,将来可能一同进入官场的同僚们到底是怎么个样子,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稍作了一下准备便出了门,林甫在轿子里仔细想了想,总算是回过味儿来。自己和姐姐就算是血亲,也毕竟是素未谋面的,男女毕竟有别,哪有刚刚见面就拉着自己去诗会的道理。况且,诗会当中男女乃是分开不可混坐的,姐姐要是想要和自己聊聊诗文,在诗会上大是不便。不用想,这多半又是自家叔父看自己颇有文采,让自己先来打响点名气的点子。 林甫心中暗暗无奈于这种家长做派,也不问问自己的意见,便指派自己女儿拖自己来诗会。这诗会上闹出名声来,最多也是个吟弄风月的名声,有什么好争的。在来月的春闱中多答上几道题来才是王道。 这边国子监门口,林家一行人的轿子晃晃悠悠地过来之时,一位青年公子老远看到林字便把已经踏进门槛的脚收了回去,转身奔着轿子而去。待得第一台轿子中林瑶刚下来,一抬头便看见了一位熟人。 “林妹妹。”江陵这边迎上去,林瑶这边也微微欠身,问了声好。 听着外边两个人寒暄,林甫的思绪一下子飞回了叶王府的那朵花儿身上,自己那一年红学抄的辛苦,本就过目不忘的红楼现在更是入木三分,一听这一声林妹妹心下暗笑。掀起帘子来便是要看看这位宝哥哥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 江陵见得第二个轿子里下来一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清秀男子,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眼神也不住地往后面飘,心说那位兄弟你可得讲规矩分个先来后到啊。 林瑶看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掩面一笑,解释说,“这位是我家弟弟,颇有诗才,星夜兼程,今晨才到了京城,正赶着这月的京华诗会,就连忙带着他来了。” 林甫正了正衣裳,不慌不忙地冲江陵行了一礼,“林甫林庆之。” 江陵心中略有些奇怪,没听说林家外面还有亲戚啊?但脸上自然是没有表露,回了一礼,自报了姓名,转身便领着一行人进了院子。 院中,江陵和林甫虽是第一次见,但和林家却是相熟多年了,因而谈笑之间并未受心中那点小疑问的影响。倒是林瑶被林甫那种”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的赤裸眼神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连忙找了一个由头先奔着诗会的女子区那边去了。 这边江陵和林甫便在院内踱步,发现四周往来皆鸿儒,谈笑无白丁,心中暗暗觉得自己混在里面是鱼目混珠。偏偏几位长辈又都觉得自己是颇具诗才,林甫文抄公做得是开心,前世也算是文学少女,但要放在这种程度的诗会当中还当真是不大适应。 尤其听惯了流传千古的名句,听着此间诗会里面是不是传出来的三两句子,不由得觉得档次太低,很是不入耳。江陵看他隐隐不耐烦的样子,只当林瑶之前所说颇具诗才的话只是客套,心下里便当他和林瑶的亲弟弟,一位纨绔的二世祖一样,都是被林瑶强行拉来陶冶情操的。 江陵再旁敲侧击地打探了几句,但林甫言语之间全是太极,几圈逛下来,江陵却也没弄清楚这个漂亮的少年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便也觉得无趣,找了个由头退开,林甫也没有在意。 这日子不比前两日的细雨纷繁,雨过初晴,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微风带着清香环绕周身,舒服地紧。再加上这个时间点的文士们有些青黄不接,走来走去没有听到什么好句子,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重若千斤,只模模糊糊听着什么“日月星”、“杨柳岸”之类的东西。 虽然理智告诉他,第一次参加京城的上流聚会不能干出这种丢份儿的事,但终究还是没忍住,只能说万幸是在个僻静的地方。那边睡的正香,这边诗会却是热闹得紧。诗篇刚刚作出,便有专人誊抄传看,只见江陵踱步风中,隐隐为这边一圈文士的领袖,“今日微风拂面,风中带着清晨雨露,也透着阳光的温润,咱们就以风字为引,作上几首,如何?” 这个提议一出,自然一片附和之声,更有甚者已经摇头晃脑地吟了起来。一片热闹之中,却不知何处传来一句话,“林小姐诗名冠绝京都,听闻林小姐的弟弟也来了诗会,不如便由林公子开始吧?” 第五章 岂不美哉? 林甫今日来,本就算是被林尚书安排的。他只是打算来这看看来月春闱同考的学子当中有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人物而已。听得要自己作诗,林甫连连摆手,“我可没这个本事,还是诸位请吧。” 这边大家才来了兴致,就听得林甫说不作,哪里肯答应?再加上林小姐诗词盛名,林甫那精致面貌,都觉得他是吝啬赐教。诸人再三劝诗,林甫再三推辞。一来二去,不知道哪里传出一声讽刺,“作句诗也畏畏缩缩,像个娘们一样。” 江陵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他追求林瑶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还搞不清楚林甫这个所谓的林家弟弟到底在林瑶心中,在林尚书心中是个什么地位。单说他们三个人一起进了国子监京华诗会的场子,自己就得起到维护住这位林家弟弟的作用。不管他在林家重要不重要,以后都有可能成为自己追求林瑶的助力。 但适才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嘈杂的紧,这发话的人似乎是有备而来,一时之间也查不清楚是谁,便连忙先打圆场,“诗在于意境心境,林公子今晨才赶到京城,怕是倦了,诸君还是自行吟诵吧。”说这话时,眼睛一直在观察林甫的反应。 只见林甫面色始终不变,江陵看着他的脸,觉得此人不知深浅,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待得众人喧闹之声小了,林甫总算是放下了手里的杯子,缓缓地说道“诸君便把我当女人好了。” 众人听得这句话,顿时鸦雀无声。在在场的诸位士子眼中看来,国子监的京华诗会,能说出的最最重的话,也就是娘们两个字了。在场的诸位都是饱学之士,要是真有谁敢撸起袖子来骂出娘希匹来,那是肯定要被大家看不起的。所以说之前不知道谁说的那句像个娘们已经是很重的话了。 不仅是在此间的世界,就是在前世二十一世纪,人们不仍旧认为把男人叫娘们是一种辱骂吗?这种男性比女性好一些的默认前提不知道有什么理论依据,但林甫也是当过二十多年新时代女性的人了,对于叫自己娘们这件事,非但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反而忽然生出一点亲切的感觉来,自然犯不着跟他们生气较劲。这一句你们可以把我当女人,便是让这帮诗文水准不行却又养了一身文人相轻的臭毛病的士子们一拳落了空,使不上力来。 但就在林甫以为此事就此揭过的时候,却不想自己这一句可以把我当女人又惹恼了别的人物。 内阁首辅夏彦的孙女夏澹这才将将进了京华诗会的场,赶上了这一幕场景,便觉得很是恼火。这京华诗会叫做诗会,那自然便是要来作诗的。来这第一学府国子监的诗会凑趣又不肯作诗,这不是莫名其妙吗? 夏澹本也就低看了他一眼,这便要冲着林瑶所在的”女生区“那边去了,谁知这不识趣的小子目不识丁也就罢了,竟然顺着杆儿说什么把我当女人好了。真当女儿家就不如男儿吗? 夏澹为这件事感到不忿主要是因为封建时期女性不得参加科举,见着不少才学不如自己的男儿统统都考取了功名,内心一直以来为自己女儿家的身份感到遗憾。 简单点总结一下,这位夏澹夏小姐,经年累月受到内阁首辅夏彦的影响,乃是一位政治型文学爱好者。与林瑶不同,不喜欢诗情画意,更偏向于针砭时弊类型的政论诗,本就觉得风月诗简单的很。 因而夏大小姐一听对面这人,跑来诗会凑趣作首风月诗也推三阻四,竟敢让别人把他当女人,这不明摆着看不起女儿家吗?于是便愤而发声,朗声讽刺道,“你当女儿家都是你这样胸无点墨的人吗?” 得,腹背受敌。 江陵眼中怒意一闪而过,心道心道这夏大小姐当真是太过分了,自己作为当朝礼部尚书的嫡长子,已经摆开架势在出言维护了,众人也都不再言语。她竟这般不给自己面子,但毕竟此事林甫做得不漂亮,便也不好和她对上。转眼一看林甫又是一副悠闲模样,却又没来由地相信这个人,觉得自己应该不用出手,此人定有手段。 林甫当真是觉得这些个人很是无趣,没有五千年典籍加成来月要大比了在诗会聊的不是要考的经史子集,倒在这风花雪月起来了。要知道春闱会试相当于考研究生,这帮人等于是在考前几天不温书跑去开Party啊。 林尚书安排林瑶带自己赶这场诗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要让他出名,抢个彩头,日后仕途上走后门的事情也好多个由头。但林甫实在觉得和这些摇头晃脑互为捧哏的酸文人做这些个诗也不见得有什么意思。 林尚书觉得林甫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事实却恰恰相反,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因为他太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了,所以这些可有可无小名声他一点都不在乎。诗名嘛,自己以后抛诗砸人的时候名气总会有的,何苦在这就急着赶着像表演一样露一手,那不就成了耍猴了吗? 我想作(抄)的时候便作,不想作的时候便不作。林甫犹自悠闲地抿了口茶,他不知道这位的来头其他人可是清清楚楚这位是当朝首辅家的大小姐。周边无数道目光射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却只见他腼腆一笑,面露羞涩道,“那这位小姐便当我是男人好了。” 噎得夏大小姐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陵本来微微有些怒气,被这意想不到的回答弄得却是险些忍不住笑了出来。 林甫趁热打铁补充了几句,”诸君若觉得我扭扭捏捏便当我是个女人好了,我不在意;这位小姐若觉得我辱没了女儿家的名声,就当我是个男儿好了,我本来就是个男儿。大家和和气气,岂不美哉?何必闹得这么不愉快呢?” 听了这话,再看看林甫脸上那真挚的表情,江陵总算是忍不住带头笑了起来。场中的士子也有不少觉得眼前这人当真是个妙人,就算没有诗才倒也挺有意思的。 这是这一笑,夏大小姐的处境就略显尴尬,她本也就因为家世和才名的原因有些固执,仍旧是不依不饶。 第六章 一州解元 国子监内有水,很是符合诗会的气氛。一入正门距离建筑还有着一段不近的距离,这水便在此处。中间直通国子监主体建筑的主道将这水池从中一分为二,池边皆是汉白玉的栏杆扶手,上边以一步为距,雕着清一色的祥瑞玉兽。探头往池内看去。水面清澈碧绿,宛若明镜,里面点缀着三两荷叶,每隔几步还有形态各异的精致兽头在略高于水面的位置。 这古时的排水管头都做得如此精致,本来是让人大饱眼福,心情愉悦的事情。林甫跟着家姐来此凑趣,本就是看看这天下才子都长个什么模样,也顺便看看此间的宫廷朝堂建筑究竟和前世有什么不同。 却不想被哪位有心之人赶鸭子上架,非要他作诗。林甫自然没有这个点播功能,而江陵为自己解围,林甫看他这般隐隐为众人之首的样子,加之姓江,也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乃是顾大人所说的那位江太岳家的人。因为国子监本就隶属礼部。 江陵主场开口,大家本也就不再计较林甫不肯作诗的扫兴之事,却不曾想又有一位身份尊贵的不速之客,对林甫那一句玩笑之言甚是不满。 林甫心中也在嘀咕,这古时候的男女不是不可轻易相见吗,京华诗会也是男女分座。但眼看着池塘那边的自家姐姐也和身边两位姐妹冲着自己这边来了,便也明白此间男女虽有别,仍旧有什么三从四德,但风气较之前世还是开放了不少的。 林瑶自然是一直惦记着自家这个刚来的漂亮弟弟,之前众人围在一团,有人要赶鸭子上架她当然是听不见的。林甫那几句略有些无赖的话,她也不知,但这夏大小姐听见了什么之后直奔着自家弟弟去了林瑶却是看得分明的,便连忙往那个方向去了。 林瑶这边走到跟前,先是冲着夏澹微一欠身,便算是打了招呼。起身之后又冲着围观的诸位士子微行一礼,寒暄招呼了几句。这一来一去就过了一分多钟,看得在别院自在惯了的林甫老大的不适应。 这其实倒是正常的,古时候儿童读书,第一件事情先要学习礼仪,而后才是读书认字。胸无点墨不要紧,还是个读书人,但若是礼仪上失当,那就是颇具名声的才子背后也少不得要被指指点点,说些闲话。 林瑶款款而来,礼数虽做得很足,但心里不大开心。自家弟弟和江陵一起逛诗会,自己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结果这位夏大小姐一进门便和林甫起了冲突,饶是江陵在自家礼部地盘主场竟然劝不开。不说林瑶觉得自己弟弟知书达理,就算他是个纨绔子弟也不至于一见面就做出什么值得她夏大小姐这般不依不饶的事情。 封建时代家族风气总是很浓的,林家本是第一等的大族,却因为流血案现在枝叶稀疏,林瑶好不容易多出个漂亮弟弟,自然是护短的很。张口便带了三分火气,“不知道夏姐姐是什么事情和我家弟弟这般计较。” 围观的人之前听到说这人是林瑶的弟弟本没太在意,因为林家小姐就只有一个弟弟,在京城里的纨绔那是出了名的,绝不可能来诗会这等地方,只以为是哪家的朋友关系近了,叫一声姐姐弟弟。等到林瑶自己现了身亲口说这是自家弟弟,大家不由得仔细打量起林甫来,不知道他和林家到底关系是亲是疏。 夏澹听到这话自然是不开心的,这计较二字分明就把她放在了一个仗势欺人的位置上。便反问林瑶,“参加诗会哪有不肯作诗的道理,大家再三请他作诗一首,他却扭扭捏捏接连推脱,竟然还说什么可以把我当女人。真当我们女儿家都是他这般做不出诗也要来诗会沽名钓誉的无聊之人吗?” 林甫看着姐姐询问的眼神,便出言解释说。“像女儿乃是在场的不知道哪位仁兄所说的,他嫌我不肯作诗,便要把我当女儿家看。我倒是没有意见的,便说一句可以罢了。” 林瑶听了之后虽觉得林甫不肯作诗实在奇怪,但既然双方起了冲突自己总是要维护自家弟弟的,“诗会本就是大家作诗交流的地方,作与不作全看个人感悟,就是不作来此学习一番又有何不可?我家弟弟今日才到京城,本就是我要拉着他来看看这京都才子的盛会,夏小姐沽名钓誉一词从何而来?” 场中士子本觉得林瑶开头所说的理由实在有些强词夺理,诗会虽然是即兴而作,没有规定非作不可。但在座的大家都是读书人,众人如此请你作,你便是临时吟出两句想必也不难,自然就不至于扫了大家的兴致。 但听到后面便又觉得合情合理,这位新来的林家公子刚到京都,而且可能本就不是什么好诗之人,只是被自家姐姐拉了来,不作倒也情有可原。尤其听得小有诗名的林瑶说自己是京都才子,都觉得如同吃了大还丹一样舒爽。 林瑶不等她回话就继续连着发问,“我家弟弟是徐州乡试的解元,天下九州,自周历以来也就四场三十六位解元,这等功名在身又为何要来这沽名钓誉?” 众人听到这里大惊失色,前一秒还觉得人家是不善作诗,自己沾沾自喜成了林小姐口中的京都才子。这一转眼,眼前这位漂亮的公子就成了一州解元,刚才的作不出诗转眼之间成了深藏不露,这等反差实在惊得诸人下巴都掉了。 夏澹虽然听得林甫是一州解元之后吃了一惊,知道眼前这人不是作不出诗来这装样子的绣花枕头,但她爷爷毕竟是内阁首辅。历代首辅都是要兼任翰林院的翰林大学士的,也就是翰林院院长的意思。 解元参加会试,再通过之后的殿试,连续通过两场考试才能进入翰林院,称之为点翰林。所以夏澹虽然意想不到,但也并没有把这个解元放在眼里。 第七章 英俊沉下僚 夏澹毕竟是耳闻目染见得多了,一州解元毕竟也只能算是一省的高考状元,而翰林则相当于博士生。再加上许多童试,乡试取得了好成绩的,未必就能在会试,殿试上继续保持自己的光辉成绩。所以一州解元这个时候听起来风光,但若是不能通过会试,殿试,就算是解元自然也入不了翰林。 许多翰林夏澹都觉得稀松平常,何况眼前这个不对路子的小小解元。他作一首寻常的诗都如此推诿,多半不见得有什么真才实学,再说了,林尚书近些年颇得圣眷,这小子既然是林家亲戚,那搞不好这个解元都有水分在里面。否则为何不在京城考试,而要跑到那千里之外的徐州去? 念及此处,夏澹并不松口,“林姐姐,那既然这位林公子是一州解元,自然是饱读诗书的。为何要再三推辞,吝啬赐教呢?莫不是考试前有所准备,而现在却没有准备?解元公子行事当真是出人意料。” 她口中所说的准备乍听起来像是大比之前温了书,但稍稍一想,就能品出一些怪味儿来。参加诗会哪有温书的道理,夏大小姐分明是意指林甫找人捉刀代笔,自己事先背诵,这才夺取了好名次。现在意料不及,胸中自然就没有诗作。 林瑶今儿才将将看到了自家弟弟的试卷,心中喜欢的紧。听得夏澹非要抓着这件事情不松口,更是无中生有污蔑自家弟弟乡试的解元成绩又事先“准备”之嫌。虽然素来涵养极好,今儿也忍不住有了些怒气,但终究不好在这种场合下发作,这便强压下情绪。 “夏小姐要听我家弟弟的诗,不如我将他乡试第一场的诗作吟给你听一听。也好请夏小姐告诉我哪家能请来这等水准的高人来为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做准备。” 说着,林瑶便把那首王右丞的山居秋暝吟诵给在场的诸位士子一听。 在场的诸位听说这是这位林公子十四岁时所作,都来了兴趣,屏息凝神地听着,不知道会听到怎样的词句。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山中雨后,初秋时节,空气清新,景致美妙,这第一句好似中规中矩。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听得这两句,本在跟着摇头晃脑的江陵突然瞪起眼睛大声叫好,“天色已晚,却有皓月当空,青松如盖。清澈地山泉,流泻在山石之上,这两句写景如画可谓是炉火纯青啊,难以想象是出自十四岁少年之手。” 待得林瑶念完后两句,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众人皆是一阵沉默。又是江陵首先回过味来,大声叫好。 “我本以为第一句平平无奇,中规中矩。但这山中明明有竹喧,有浣女,有莲动,有渔舟。映衬地起句中的空山,分外高洁了起来,只是这第四句........” 江陵的话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夏澹品出了诗中的味道,便开口发难。 “这整首诗立意高洁,写景如画,自然是极好的。但这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第四句中透露的分明是此地美极,意欲归隐的高士情怀。倘若这位林公子真有如此气节,为何又要进京参考,和我等粗俗学子争食呢?” 林瑶维护心切,便将今天才看着的这首如画之诗连忙吟诵了出来,保住了自家弟弟的诗名。然而没有想到在场的都是顶尖学子,很快有人品出了其中味道的不对劲。被人如此发问,自己自然是不好再代他回答,于是只能转头看向林甫,要他自己解释这首诗的事情。 林甫很无奈,非常无奈。 他本想着自己这诗力加持省着些藏着些,第一次使用的时候总是效果最好的,若是自己先搬了李太白杜工部出来,之后再作诗效果便差了一些。却不想这第一天进京就凑到了风头浪尖上, 不想出风头却不得不出的感觉是很寂寞。无数道目光都聚集在林甫身上。他也只得起身拱了拱手,起身应道,“确是在下年前应试的时候,儿戏之作。” 夏澹听得他说这首乍看简单实则用词老道的写景佳作是自己儿戏,心下更是觉得是有人实现写好让他背诵。因为山居秋暝的主旨随是写景,但却有明显的归隐不入仕之意,想必是一位看不上功名利禄的隐世高人。被眼前这人盗了诗去,便出言讥讽。 “不知道林公子可还有别的儿戏之作?毕竟这也是您三年前的作品了,我们诗会一月一开,总是那前些年的东西来可不大够用。” 这话里的意思,够用二字分明就是不信他是自己作的这首山居秋暝,定是他人捉刀代笔。 林甫心中很是无奈,自己的确是叫了人捉刀代笔,但这五千年的代笔诗人全都在自己脑中,其他人又到何处说理去?自己想出的风头出起来才有滋有味,这般情况下出的风头,当真是不大舒服。 这帮权贵子弟,不好好念书,整天搞个什么诗会就当是响应了陛下文治天下的号召。每天摇扇踱步,吟风诵月,便以为自己是一等一的治世之才。考取功名靠递条子走后门,挤得多少寒门士子不得已也来这里摇头晃脑,只求那位世家人物能看重自己的才华? 林甫义愤填膺地想着,完全忘记了自己前几天也刚刚讨了一张条子。这样子能搞好文治就有鬼了,本来底子就不好,还把精力都用到了诗词上面。连国子监都出面来办什么京华诗会,真是可笑。 林甫心念一动,将这首诗里的冯公改成了此间世界的一位官场不得志的先贤,悠悠然地念了出来,既是回应夏澹的诗作,也是对山居秋暝中隐不入仕之意的一个回答。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金张借旧业,七叶珥汉貂。 周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此诗一出,掷地有声。整个前庭鸦雀无声,随即而来的是所有寒门士子的大声叫好。 第八章 一点感慨 这首咏史其二的中心思想在于这一句,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世胄便是指那些掌握了政治资源的位高权重者,周开国以来军功卓著者把持了权势,并在后来的科举当中为了巩固和维护自己派系的实力,大肆舞弊。 权贵家的读书者谋得功名官职的,十有八九。而寒门士子们,就算是文皇加试了恩科两场,依旧很难在已经被瓜分了大半的名额当中争取到一线机会。 即便被权贵看中,招募到麾下,着多半不会被给予要职,晋升的机会总是优先给自家的小辈,哪里轮得到这些寒门学子。 所以权贵当中,基本都可以有点官职,而寒门学子即便颇有才华,也大都只能当个没有什么地位的小官,少有可以身居高位的。这里的英俊指的便是有才能的寒门学子。 夏澹作为首辅的孙女如此咄咄逼人,公然怀疑一州解元的林甫诗作乃是早有准备,本就有三分仗势欺人的意思在。 而林甫这一句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用在此时真是妙极。为什么我的态度从“王孙自可留”转而要进京参考呢?因为权贵子弟们都可以身居高位,而有才能的寒门学子则地位卑下,这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另一方面,这一句英俊沉下僚也有暗指自己的意思。林甫身为一州解元,自然是有才能的人。但非但在诗会上分享了自己高中诗作没有被你权贵之后赏识,反而遭到嘲笑。 这句诗中没有说权贵就是没有才能的人,但是有才能的人低位卑微自然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本没有在诗中点出,但夏大小姐这前前后后的作为,正好就在在场的诸位眼中对号入了座。 人家明明就是上届的解元,在几天之后的会试大比中也算是头号种子选手。你作为首辅之女,毫无根据地就出言质疑别人的拔得头筹的诗作是“早有准备”。显然无形之中就被在场的各位不由得把她对号入座了进去。 这些都不是最妙的,最妙的是这首诗直接说到了所有寒门学子的心里,瞬间就获取了他们的支持。单看在场的诸位寒门学子那激动的神情,就能明白他们为了有出头之日究竟受了多少委屈,经历了多少辛酸。 寒门学子们这边群情激愤,士族子弟心里听了却是有点不痛快。虽然也没说权贵就是没才能的人,但这一句英俊沉下僚,说有才能的人都在当地位卑下的小官,这不就是在说权贵阶层全是草包吗! 国子监里的两派学子鱼龙混杂,你一句我一句的吵成一团。话说到了这份上,林甫再这里多呆也没了什么意思。夏澹夏大小姐刚进门就遭遇了这么一出,自然也不好多再次逗留,如此大家便各自出门不欢而散了,只留下无数学子还在争执。寒门学子要说自己是沉下僚的英俊,士族子弟则在力图证明自己是身居高位的英俊。 两派人争来争去,最终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关于林甫,不论大家是敬佩还是看不惯,都不得不承认一点,那就是此人肯定是英俊。 诗会没散林甫就跟着姐姐回了林府,进房间翻了一会书发觉温不进去,便出门要在院子里走一走。说起来,这里才是他第一天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所在的地方。 只是那时候睁不开眼睛,也不知道如今这偌大的院子到底是变了多少。十七年了,就是那年洒下几颗种子,现今这地方也该是绿树茵茵了。 林府很大,还有个后花园。一进院子圆形的拱门是一面石墙,遮挡住了这里面的满园春色,但仔细看看,还是犹有两三枝丫一枝红杏出墙来。 林甫踱进这后花园,突然想到,若是不生变故这里便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宅子。虽说陛下封了自己老爹楚王,但打死他林甫都不会相信一个皇帝会放一位不世帅才跑去这么大一块富饶之地上去当实权王爷。 皇帝的承诺就像是画饼充饥,大家明明都知道,这句欲与你共分土是当不得真的,只是皇帝拉拢人心的手段,但总会有人在不知不觉中生出了侥幸的心理。 也不知道自家老爹当年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真心信得过自己这个结拜大哥,竟然没有诚惶诚恐地推辞,反而是爽快的答应了,这得是多大的勇气啊。 林甫不知道到底皇帝是不是参与者,他只是时隔多年重回林府的时候,不知怎么地就生出了一些感慨。感慨若是他不要那么相信皇帝,要是他在临近文皇称帝的时候把自己的姿态放的低一点,自己家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君无戏言,那是皇帝乐意的时候。皇帝的话,聪明人就听听,若是皇帝后悔了,他们自然会及时脱身,该闭嘴的时候闭嘴,不问就不说,不吩咐就不作为,乐得做一个富贵人家不好吗? 这是林甫重回京都第一天的感慨,他觉得要像三国时期的贾诩那样才算是最明智,算无遗策,在乱世的时候既能够施展抱负,又能够明哲保身,最后身居高位得以善终。闷声发大财,这才是坠吼的。却忘了自己也是因为别人才踏足的这名利场,也忘了走上了这条道路,根本是身不由己,哪有多少东西可以选择。 周历十四年二月,林甫回到京都将军府,觉得自己的生父不够聪明。看着物是人非的旧居,凭空因为自己素未谋面的父母生出了几分伤春悲秋之感。 这个时候的林甫是年轻的,是自信的,带着几分穿越人士特有的自己一定可以轻轻松松纵横天下的错觉。他在周历的十四年春,站在自家林府后花园的门口,感觉什么事情都难不倒自己,最多是有些曲折,最终的结局一定会是好的。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想吃,想睡,想爱,想替神仙姐姐了却心事,甚至还有那么一瞬间想变成天上的云彩。然而而后的事情告诉他,生活就是逐渐发现很多事情自己其实都无能为力的一个过程,他所付出的代价也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第九章 徐州林英俊 君与臣的关系从来就是这么不对等,这么微妙。 这边的林甫正在昔年自己父母所居住的将军府后花园里伤春悲秋,触景生情,那边重重深宫之中的帝王家倒是另一番景象。 高耸的层层红墙之内,夕阳照在金色的琉璃瓦上,整个皇城处在倾泻而下的淡淡金光之中,显得分外的庄严宏伟,似乎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而屋檐下的主子们则悠闲地紧。 这书房当中,一位两鬓已经开始泛白,面容略显沧桑但很具威严的男子便是天下百姓心中文治武功都一等一的周文皇。他刚刚算是处理完了今日的政务,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和朱笔。 这边将将放下了手头的政务,马上便有两位宫女端上来些吃食,一盘是奇珍异果,一盘是精致糕点。 文皇只是舒展了一番筋骨,便往椅子上一依,这边自然便有人剥开果子喂到他嘴边。 “今天可是京华诗会的日子?”文皇稍稍嚼了嚼口中的果子,觉着稍微酸了一些,便摆手示意不必在剥,好似想到了什么,文皇又追问道“林家小子可到了?” 张公公知道这是在跟自己说话,便侧身上前两步,躬身答道,“回陛下,林家小子今晨儿到了城里,不多会便跟着林家丫头去了京华诗会,而且跟夏阁老家的丫头起了冲突。” “夏彦家的丫头,不奇怪。”夏彦平日在内阁就有些独断专行,文皇对此很是不满,却又一直不好发作,此刻便把错直接归在了夏澹的身上,”这位仁义不施可有新作?“ 张公公一听便笑了,”现在可不是仁义不施了,整个京华诗会都震动了,现在京城内的士子们都称他为徐州林英俊。这诗您看了一定喜欢。“说着便把早就抄好的这首咏史其二给文皇递了上去。 ”好一个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朝堂新文官系统被昔日的军权派把持一直是文皇心中的一块大石,如何真正选拔出优秀的寒门士子为己所用一直是文皇的心头大患,文皇看着这一句很是舒心,也不觉得果子酸了,自己剥了一个塞进嘴里。 张公公哪里还不明白主子这是看重了林家小子,便连忙顺着继续说了下去,”小林公子当真是国士无双,可堪大用。“ ”这一句说出了天底下寒门学子们的心声,也说出了朕的担忧啊。“文皇想起这件事,心中也不由得有些烦躁,开国十几年,不少前朝旧臣仍旧身居高位。境内的学子才能堪忧,偏偏科举的风气又如此之差。”林家小子凭借这首诗,可为天下寒门学子的领袖。“ 文皇说到这里突然长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张公公连忙碎步跟在他身后。 只见文皇走了几步又停了,侧过身来吩咐,”让司礼监派人去跟江太岳说一声,林家小子就算会试交了白卷也要点他上榜。朕要殿上亲自考他,看看他究竟能不能担当起这个大任。“ ----------------------- 这边林甫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会试已经被当今圣上钦点通过了,伤春悲秋完了往回走的时候碰上了自家的舅舅林盎。便被叫去书房训话。 “你这件事做的太孟浪了。”林盎听闻了自家侄子刚来京都就闹出这么大动静,便赶着回来给他做思想工作。 林甫惊诧于自家叔叔的嗅觉,他本以为叔父林盎只是蒙得自己爹娘的遗泽,第一面见自己的谈话格局也不算大,后面更是耍小手段让姐姐带他去诗会凑热闹。 林甫觉得这很是像个为了自家小辈能上个好大学而到处奔波塞钱的有钱长辈,心中虽然感激却又不免低看了他一眼。 “叔父想让我去京华诗会出名,我这番动静也算是打出了一些名头。” “你不是个蠢人,我也不是。”林尚书盯着自己这个便宜侄子,微微有点火气,“我也听说了顾大人很是欣赏你的才学,你作些什么诗不好,偏偏要说这一句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现在京都的士子都叫你一声林英俊,然而这有什么用呢?” 林尚书说到这里顿了顿,仿佛是想留给林甫一些时间思考,“你现在就因为一首诗,就因为这一句诗,几乎就站在了所有士族的对立面上。你不觉得你的处境很尴尬吗?” 处境的确挺尴尬的,林甫暗想,这帮学子们竟然叫自己林英俊,这是多么愚蠢的一个绰号啊。林甫回想起前世的那些名字叫英俊的人,发现无一例外都是面容滑稽的谐星,不由得感到深深的尴尬。 而至于士族究竟怎么看自己,林甫觉得并不大重要。穿越人士的眼光总还是不错的,此间官场清除前朝旧臣派和掌权士族派将会是未来许多年里的大趋势,自己想要高升自然是要挑一个最粗的大腿抱。 位极人臣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惹得皇帝不痛快了罢免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不痛快了不动手是有所顾忌,这番心情积攒地久了总要暴发出来的,自己想要以如此年轻的年龄平步青云,只是借着父母遗泽是不够的。 还需要投其所好,要挠到皇帝的痒处还不算完,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可以有所作用的方案也是重中之重。 而林甫给出的方案就是自己,这是他在京华诗会的时候突然想到的,还为自己的机智很是兴奋了一会。他通过这句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打出了一个寒门优秀学子地位卑下的旗号,而用自己,提拔自己,自然就是给予天下的有学之士一种,我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并且我重用提出这个问题的林英俊。这是一种信号和号召,可以极大的鼓舞寒门学子,吸引寒门学子。这个道理自己都想得到,叔父没理由会不懂。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叔父看得比自己远一些,他在考虑的事情是皇帝年龄已经有些大了,若是圣上百年之后,林家应该何去何从。 第十章 叔侄之间 这个问题林甫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自己会试,殿试大比迫在眉睫,陛下身体也无不适。时间总是不等人的,你不能在皇帝龙体无恙的时候就老想着百年之后给自己留后路。 全力投靠皇帝尚且需要技巧,才能得到一国之君的赏识。若是藏着掖着,自己哪里能够爬的快爬得高呢? 林甫的地位越高,在身份暴露之后就越能够勾起昔年犯案者的动作。而若是皇帝就是翻案者,自己为他这么努力的打工,也能博取一些信任,从而获得线索,甚至暗下杀手。 所以林甫是很急的,他很想早点往上爬,早点了却了这边的事情,最好事了之后自己还很年轻,可以跟着神仙姐姐一起叱咤江湖。 为了找出当年的犯案者,林甫可是把自己抛出去在当诱饵。人啊,要是自己的命都不当一回事了,又怎么会在意那些弯弯绕绕,到底有没有留后路呢? 林甫只是笑着说,“侄儿只知道,大腿要抱最粗的那一个。京城中的人们都在皇子中间站队,而我是要站在陛下那一边。” “很不错。”林盎看上去心情仍旧很差,“是要站在陛下这一边,我们林家永远只站在陛下这一边。只要站在陛下这一边,就没有什么错误是不能被原谅的。” “那么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便成了小问题。” “你莫要太高看自己了。”林盎看着林甫这自作聪明的样子终于是有点怒了,“不说陛下百年之后,你这样站在士族们的对立面上,替陛下拉拢寒门学子,你不是在为陛下做事,你只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 “那也是陛下手里的刀。” “你小小年纪权利欲望怎得如此之强!”林盎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陛下用你做刀子去捅天下的士族,挖出他们的血肉来喂寒门的有才之人,动手的人是陛下,但士族们恨的人是你你不明白吗!” 林甫听着自家叔父作为一部尚书竟然在自己面前说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心中不由得一暖。但自己不可能循规蹈矩地走仕途这条路的,官场沉浮几十年最终才能谋得一个能引起当年人注意的位置,这太久了。 甚至等到那个时候,当年的人是不是已经故去,都尚未可知。林甫想要找到线索就要快,越快越好。快一分,可能性就大一些。 自家叔父怒气冲冲的来找自己,多半是已经受到了多方的询问和压力。因为毕竟说到底他林甫蹑高位的世胄,如今他林家人摆出这么一个姿态来,在士族圈子里自然不会讨喜。 其实这件事也是林甫完全没有想到在京都这个地方,这么一首诗就能够引动如此多人的心思,就能引起这么大的风浪。 虽然他是有意识地打出这个方向的旗号,想要靠拢陛下的方向,但事前他着实没有想到京城圈子里的人看待事情竟然如此深沉,只是诗会上的一首诗便已经牵一发而动全身。 只是自己心意已决,他陛下想要用自己去捅士族们的后心,匀出位置来给寒门才子,也总得把自己磨得锋利一些。只有他林甫的权利足够大,地位足够高,才能做他陛下手中的一把刀子去捅人。 牺牲和利益相互之间总是会有关联的,叔父想的是明哲保身的事情,但自己去偏偏只能去刀口舔血。这个时候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和他所认为的最好的明哲保身的道路已经再无关系了。 也许他会功败垂成,同样身死在这里,然后在某一天被一位后辈认为是不够聪明,不够机智。如果不那么激进一切会不会不同。这和他之前在林府后院的伤春悲秋又是何其相似。 不处在那个环境当中,自然是不知道没有选择明哲保身的道路其实也是身不由己,其实也是因为有些难处,其实也是因为没得选择。 但是听着叔父为了自己当面说了那么大逆不道的话,林甫仍旧心中很是感动。“叔父,我说一件事情,您不要怪我。” “说罢。我何曾是在怪你,我是为你而担心。”林盎拍完桌子,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眼前这个孩子虽然聪明,也有政治觉悟,但毕竟做法太是张扬了一些。不过饶是如此,也比自家那个不争气的二世祖要好太多太多了。 “我想问您,这些年对这个院子里发生过的事情知道多少。” 林盎听了这句话皱紧了眉头,却又想到不是因为这件事,慕青竹也多半不会放他回来,但考虑到他年轻气盛,仗着自己几分才能在京都行事过于张扬,便只透露了一小部分事实。 “叔父这些年又怎么会不想弄清楚这件事,只是奈何此事牵扯颇多,叔父也没能查到太多。”此事也一直是林盎的一块心病,自家的哥哥嫂嫂死得不明不白,闹得本是第一大族的林家至今枝叶稀疏,底蕴大减,他又怎么会不想知道真相呢。 只是此事真的不好查,林盎每每找到一些线索,循着探查过去却发现皆是指向了皇宫之中。涉及天家,他自然不敢有大动作,一想到这里林盎的声音之中也不由得带上了森森寒意,自家大哥为天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年事情却总是查到到宫里去,这怎能不让他心生不满? “叔父虽然没有能够查明真相,但却可以告诉你,皇宫之中定然有人参与。” 林甫的眼睛微微眯起,果然吗,自己心中的天家无情的剧本这便要上映了吗?这个皇帝老儿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林盎的话却还没有说完,“但此事陛下却不像是参与了的。” 林甫对这句话却是不信,“此事动机最大的就是陛下,叔父要说陛下没有参与,可有什么依据?” 林甫紧紧地盯着自己叔父的脸,想看看究竟是什么理由会让他做出这样的判断,而林盎放出的消息着实也没有让他失望,“因为陛下当天在皇宫内受了伤。” 第十一章 另请高明吧! 就在十七年前的京都流血夜的当天,陛下在宫中受了伤。 这个事实让林甫陷入了迷茫当中,这又是怎么回事?林甫这些年来一直把周文皇当作是嫌疑最大的人,但如今这个情况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陛下在宫中受了伤?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宫内刺驾?” “一位九级的炼体巅峰高手。“这件事其实林盎也一直弄不清楚为什么,”九级上的高手,也算是世间少有了,没有宗师在根本留不下他来,让他跑了也很正常,这件事情至今没有头绪。“ 林甫十分震惊,那天晚上竟然同时还有一位和神仙姐姐水平差不太远的刺客杀进了皇宫,伤了陛下,险些刺驾成功。若不是知道自家神仙姐姐到底是怎样的一位人物,林甫几乎就要怀疑她不在林府的那段时间究竟是出了城还是去刺驾了。”叔父您怎么看这件事?“ ”你这孩子聪明,有才华,但是毕竟你太年轻了。慕大人的身手不错,心性却差了那么一些,也就没有教会你大多这种东西。“林盎看着这个孩子心里还是非常欣慰的。 ”你如果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这是万万急不得的,只能徐徐图之,陛下被刺这件事,知者甚少,我也是多方打探才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兹事体大,其中内幕还有许多,你这次虽然没有做错,但今后在京都行事切不可如此轻率,小心使得万年船。“ ”叔父想的周到,侄儿知错。“林甫还是有些诧异,自己这个叔父竟然肯为了自己父母的事情暗中打探了十几年,还是值得穿越人士尊敬的。 ”你不是错了。而是你的位置看不到这些。“林盎见这个一见面就给了自己一句归来的不一定是英雄,还可能是流氓作为下马威的侄子终于服了软,心中很是开心,眼中也多出了几丝赞赏和怜爱,”你年纪轻轻就有才名,又跟着慕大人,想必学到了一招半式,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有些傲气,做事张扬一点可以理解。但你要记住了,人可以有傲骨,却万不可有傲气。否则总有一天你要吃大亏。” “侄儿虽小有本事,但万不会看不起天下英杰,叔父教诲侄儿谨记了。” 林盎微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位京都口传的林英俊,微微叹息道,“叔父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这林家,之后就要看你了。“ 又聊了几句闲话,林甫这才行礼告退。 回到房中,林甫实在是非常在意这个重大的线索,流血夜陛下同时被刺,这和灭门案件若是没有联系绝不可能。但直到第二天,他仍旧没能想明白流血夜那天陛下被刺杀受伤的事情,暗道自己果然还是没有搞阴谋诡计的天赋,竟然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 但现在至少目标十分的明确,线索就在皇宫之中,那么现在自己当下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在几天后的大比当中取得好名次,成为文皇手里那一把锋利的刀,才会有可能接触到旁人所见不到的线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边林甫正在思索着当今陛下在流血夜被刺杀究竟意味着什么,却是有人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房门。 林甫应声去开,发现来人正是带着自己去京华诗会凑热闹的林瑶。便侧身让自家姐姐进了门来。 ”我看父亲昨天回来的时候面色阴沉得紧,他没责怪你吧?“林甫本以为自家姐姐有什么事情,没想到是关心自己来了。 ”叔父说的的确有道理,这次我确实太过激进了“林甫本以为自己借这一句诗向皇帝表心意的方式很高明,却是没有想到引起了士族派系这么大的反应,”我本以为随口一作,不会引发这么大的反响。况且那天那个丫头实在是咄咄逼人。“ 林瑶听得这话扑哧一声笑了,眼前这位怕是还是不知道对方是哪路人士,”夏澹的爷爷是内阁首辅,也是翰林院大学士,你这次进京大比若是一路顺风便是要进翰林院的,最后就是在内阁首辅夏彦手下任职。“ 说着又想起了夏澹那个倔得不行的个性,又补充道,”到时候怕是有你受的了。“ 林甫听到对方的来头吃了一惊,自己这是提前把顶头上司家的小公主得罪了,但一想到内阁首辅兼任大学士也只是兼职,便说”内阁首辅是百官之首,平时政务那么忙,就算我进翰林入职也没有那个空闲来找我麻烦吧。“ ”夏彦大人自然不会跟你计较,但是翰林院的不少人夏澹可是很熟的,你可要小心了。“ 林甫想到这件事觉得很操蛋,不过那也是殿试之后的事情了,自己现在实在是懒得去想,”此事到时候再伤脑筋吧,我能不能通过会试殿试尚且是未知之数呢。“ 林瑶自然是不信这天上掉下来的林弟弟会考不进殿试,便打趣道,”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林府出了一位林英俊,隐隐为寒门学子的领袖,若是不点你上榜,天下寒门士子的心可就被伤透了,想来也不至于。“ ”可别!“林甫听到这林英俊三个字就觉得头大,怎么听怎么觉得是揶揄,偏偏此间的人看来是极好的赞扬,”另请高明吧!我实在也不是谦虚,我一个将门之后,怎么就成了寒门领袖呢?“ ”还不是因为你这些年都不在林府,还在千里之外的徐州考了解元,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在将军府。不管在哪儿自然都很难比在将军府里过得舒服,大家自然就把你当成了有福不享偏要寒窗苦读的“寒门学子”。“ 林甫心中暗道,这帮人哪里猜得到我这些年住的地方可比将军府还要豪华呢! 林瑶又和林甫聊了几句,然后便说不打扰弟弟温书了,这便要离开。 林甫刚才思来想去流血夜陛下被刺杀的事情,越想越觉得自己还不如不知道的时候逻辑清晰呢,早就头疼的不行,连连表示这书根本是温不下去。 林瑶看他既然不打算看书,上次诗会也是不欢而散便回来了,便要带他去京城里转一转看一看。林甫来到京都也有一天多了,却是没有好好出门逛过,于是欣然答应。 第十二章 闲逛京都 京城里昨儿才飘了绵绵的细雨,今天天气放了晴,阳光罩在身上暖暖的。空气格外的清新,微湿,好似还带着些许昨日的水汽。 今儿的林家姐弟倒是没有乘轿子,林瑶说是要带着自家弟弟逛逛京城,自然是要边走边看,若是坐在轿子上掀起帘子看外边的景致,未免略显奇怪了一些。 走过几条街巷,远离了皇宫以及旁边的那些高墙大院,人便多了起来。 街巷当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林甫穿着一袭长衫走在这繁华热闹的街巷当中,感觉颇为新鲜。 不说这一世他为了日后能有实力踩别人而不是被别人踩而起早贪黑,就连上一世他也是终日和电脑为伴。 看书学习用电脑,听歌写作用电脑,就连吃个饭买个东西都是网上订餐淘宝。偶尔出几次门也是来去匆匆,现在想来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年没有这么自在地走在人群当中享受这热闹的氛围了。太久了,习惯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林甫正在这走着神,一转头却发现自家姐姐不见了人影,张望了一下发现自家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一个说书摊子旁边挑书去了。 三步并作两步凑了过去,发觉这摊子像极了前世卖盗版网文的小贩推着的三轮。上面全是当今市面上流行的,看看名字却是和某一世的网文差得远了,全是些什么《人狐情缘》,《白狐传》什么的名字。 心中也是暗道这一世的地摊文学作者太没有创意,题材全是风花雪月情情爱爱倒也罢了,却是连好好写些个风月故事都不肯,偏要把人家姑娘弄成牲畜,还是清一色的狐狸。 自己若是闲得空了,也要参合一手,写两本有点创意的奇书出来,直接就能垄断了地摊文学的市场。若是此间世界的人那么喜欢狐狸非得看狐狸不可,自己也可标新立异,把男主弄成狐狸,一定能够吸引住大量读者。 嗯.....名字也要标新立异,不能总把狐字写在的封皮上,就叫...火影忍者好了。 林甫心里正恶趣味地想着些有的没的,自家姐姐倒是挑得津津有味,拿了两本在手中爱不释手地比来比去,似乎是选择恐惧症不知道选哪本好。 这副样子看得穿越人士哭笑不得,他只见过拿着两个包包爱不释手地比来比去的女性,拿着两本地摊文学看来看去的这还是第一次见。便是爽快地掏出了银子把两本全都买了下来,这银子是临走前从叶王爷那儿摸的,花起来格外的爽。 看着自家姐姐开心的样子,林甫也是抽来一本随意的翻了翻,却觉得这质量也忒差了一些,便琢磨着什么时候给小木子写一封信问问好,顺便让她找两个下人把自己留在那的那本红学誊抄一封,给自己家对的欣赏还停留在地摊水平的姐姐长长见识。 其实周的地摊文学水平这么差倒是很正常的,封建时期读书很是讲究一个次序,经史子集,经学是最崇高的,也就是圣贤书,四书五经。这连年的战乱搞得周朝许多文人连经书都没的读,读不好,又怎么会有有大家大才去写什么呢? 而林瑶喜欢这地毯也是正常的事情,这个时代的娱乐项目毕竟很少,听听戏,喝酒吃饭,差不多就这么多了。要是男性还能逛逛青楼听听小曲儿,女儿家的看看也算是无奈的选择,已经是最具有娱乐性的事情了。 林瑶听得弟弟还曾作过一本,眼中霎时间几乎放出了绿光,好似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停地询问在哪儿能买到,怎么没带一本来。 林甫只得把情况详细地解释了一下,但隐去了和叶王爷有关的部分,只说是写下赠给友人,若是姐姐想看的话可以写信去让人誊抄,只是一来一回可能得要几个月的时间。 听得自家弟弟还有这等功能,林瑶愈发地觉得眼前这个少年真是讨喜,不知道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姐。不像自家那个纨绔小子,说也说不听,教也教不听,前两天刚刚用了家法打得下不了床,没几天能动了又跑没了影,约上三五狐朋狗友鬼混去了。 两人边逛边聊,由于林甫对自家姐姐最喜欢的东西都很是擅长,这一路走下来没有多久,倒是有了相处好几个月的亲近感。 逛着聊着便也饿了,两人便要挑一家酒家坐下来吃些什么慢慢聊。倒也没有特别去挑什么富贵的酒家,只是就近寻得一个还算视野还算不错的地方,便上了二楼坐下。 林瑶这一路来都在蹿腾着要林甫把他口中的那本红学也放到市面上卖一卖,林甫本觉得也无所谓,但仔细一想,红学本身就是奇女子多,恶男人也多。里面的女性人物总是别具特色,就算是有些坏,倒也坏的有些个性。可好男人可就少之又少了,朋友之间传阅一番倒也罢了,拿到市面上卖,可能要像之前那句英俊沉下僚一样惹得一些麻烦事。 更关键的是,红学里面四大家族最终都落得了一个凄惨下场,其中隐隐暗示着的含义放在周这边刚刚开国的百废待新之时,更是不合时宜了。这么一件小事林甫思索了这么多,便是因为着实感觉到了自己在政治权谋方面的大不足,正在竭力地逼迫自己成长。 林甫觉得自己虽然在这方面不大聪明,但所幸文治武功的底子都还可以,遇事多想三分,多想多学,应当本钱还是不错的。但这书的内容现在却也不好跟自家姐姐解释,边只是说等书到了姐姐一看便就明白。 这边慢慢的吃着聊着,本是很惬意的一件事。这边正聊着,外面却传来了嘈杂的喧哗之声,林甫本也没太在意,京都藏龙卧虎,外面最多是一出打脸和被打脸的戏码。 但自家姐姐却是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神色突然一变,像是发现了什么林甫没有注意的东西,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二楼栏杆旁,探出头来往下看去。 第十三章 乌龙 自己和自家姐姐绝对是八字不合,林甫心中暗暗觉得。这才来的京都没两天,每次和姐姐出门来就总能遇到意想不到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京都人都特别的闲,要到处闹事还是自己运气背,总能摊上些事情。 林瑶在二楼边上探身那么一瞧,一刻也没停地就下楼去了。看着自家姐姐这番动静,林甫暗暗叹了一口气,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半。这适才楼下传来的那喧哗动静里多半有自家弟弟搅和在里面。 说起来自己也到了林府两天了,却是没能见到过现在林府的这位正牌少爷。但这两天倒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这位少爷的信息,林甫没有太仔细地打听,所以知道的不大全面。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了解自己这位弟弟,因为他干出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一个性质。 自己叔父的这个弟弟现在十五岁,正值叛逆期,林家现在枝叶稀疏,想必是下不了重手管教这位大少爷。因而传出来的传闻韵事全都是些鲜衣怒马横行跋扈的事情。 这件事倒也不奇怪,前世读史的时候,其实不少名士将相年轻的时候都是很嚣张跋扈,很乱来的。比如曹操袁绍,年轻的时候就曾冲到别人的婚礼上抢新娘子,后来长大了做得大了,就改去抢天下了。可见年少的时候轻狂一点,放纵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年轻的时候不疯一把,难道等到什么时候老了退休了再去叫上三五好友去干抢新娘子的事情吗?那肯定是不合时宜的。两世为人的林甫看得很开,小孩子嘛,心里生出了这种感叹,却忘了其实此世他也才仅仅十七而已。 自家姐姐急急忙忙地下去了,林甫倒是没有那么着急。只觉得是小孩子家打闹口角,无非是你可知道我是谁家公子,竟敢挡了我的道之类的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不紧不慢地叫来店家付了银两,这才慢慢悠悠地下了楼去。 此间世界重男轻女的风气虽有,但比之前世世界倒是好了太多。虽然仍旧在形式上保有一些男女有别的地方,但似乎大家对没有遵从这个形式的女子也不太以为意。所以林甫也并没有担心自家姐姐,只当这是个小插曲。 结果待到下了楼来一看这场面,却是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尴尬了一些。林家小霸王今天惹出了这件事,自家姐姐还当真不好出面帮着劝和。眼前这出戏码倒是林甫万万没能想到的。 林甫和姐姐喝茶吃饭的地方从外望去景色宜人,这种地方自然是少不得有娱乐场所。只是林瑶从也不会注意这种地方,而林甫虽然了解不少其中的门道,但说起来来到此间十七年还当真没有见过青楼的模样。 适才路过的时候也是没有在意,不曾想旁边那个装潢精致华丽,上有牌匾”听雨楼“这般名字风雅的地方,竟然里面做的是拉皮条的勾当。 这倒只是一方面,最关键的事情是自家弟弟方才林甫也曾跟姐姐打听了两句,这才十五岁的年纪,放在封建世界自然是不小了,富贵人家的子弟纨绔一点也是正常。但在林甫眼中,这自然只是一个刚上高中的小孩子,虽然知道他纨绔叛逆了一些,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这大街之上就跟人因为青楼里的女子起了争执。 林甫倒也在奇怪,说怎么两天了还没见到这位现在林府的正牌大少爷,搞了半天是在青楼流连忘返,难怪叔父说他是不争气的小子。 下楼来没一会便是听明白了事情大概的经过,分明就是一出争风吃醋的戏码。古时候的所谓才子常常是如此,不见得能考取什么功名,但是青楼一定是去得很勤快的,好像若是不在青楼留下什么风花故事雪月传说,就算不得是才子名士。 要是这是这样的话,倒还不是不能理解,但是这当街因为一位青楼的清倌人如此喧哗,引得一众百姓围观,好像这脸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吧。 林甫前些年走运,在叶城断崖上入了道境。虽然导致他身体素质倒退,现在看上去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但五识却是得到了极大的增强,可以说是耳聪目明,下来的这一两分钟,已经大概理清楚了双方的情况。 眼前这位与自家弟弟起了争执的,姓袁名玮,乃是国子监里一名颇具才名的监生,在京都当中的声望倒也不错。他若是不清楚眼前这位少年的身份,倒是会忍下这口气来,不与他发生冲突。毕竟京城卧虎藏龙,关系错综复杂。 但眼前这位面容之上就带着几分跋扈之气的年轻人,袁玮可是知根知底的,这是吏部尚书林盎家的独子。因为林家早些年的变故,枝叶稀疏,就剩了这一个少爷,便给宠坏了。行事跋扈的很,连林尚书也不喜欢他。今天更是做出了逼迫清倌人接客伴宿的事情。 而这位清倌人袁才子又素来相识,知道人家的艰辛不易,这便一气之下也顾不上那么多,就在这青楼的一层正门口和林家少爷争执了起来。 也确实,这时代的才子都自命风流,看着自己赏识的清倌人送了一个胸无点墨的纨绔自己出来也就罢了,还要遇上咸猪手,被强迫着接客伴宿,自然是按捺不住心中火气的。 林甫也听了个大概,觉得这件事情姐姐终究是不好出头,便连忙从围观人群中挤了进去,站到了林瑶的旁边,正待开口,却没想到自家的倒霉弟弟倒是先冲着自己发起难来了。 ”喂!你是哪家的小子,竟敢站在我姐姐旁边。“林璞因为叛逆跋扈屡教不改,林盎和尚书夫人王氏都不给他好脸色看,动不动就要请动家法。每次都是林瑶不忍心,在他挨了打之后去照顾他安慰他,亲自给他上药换药。 因而林璞虽然发育还没完全,倒是生出了一些姐控情结,此时乍一见有人这么自然地站在了自家姐姐旁边,仔细那么一看,嗨,长得还这么好看,比小爷我强。竟然是忘记了自己正在跟袁大才子抢清倌人,冲着林甫发起难来。 第十四章 纨绔行径 林甫正欲开口息事宁人,却没想到这个便宜弟弟心倒是大得很。很是博爱嘛,外边风月场所的清倌人要抢,家里知书达理的贤淑姐姐也不让别人碰。 林瑶听了这句哪家的小子之后哭笑不得,心说你们两个不一样吗?都是一家的小子,”林璞!什么哪家的小子,怎么说话呢。这是你哥哥,前两天才来了京都。你若不是在这种地方鬼混,父亲早就罚你跟着你哥哥读书去了。“ 林甫听了自家弟弟的名字暗笑难怪。这瑶,意思是美玉,自家姐姐也是不负瑶这个字的含义,面容姣好,举止端庄,更是知书达理小有诗名。 而璞呢,意思是未经雕琢的玉,甚至也有尚在泥土里面的玉胚子的意思。自家弟弟究竟是不是玉,他尚且不知,但看这个架势未经雕琢那是没跑了。林甫暗笑自己叔父起名字的时候偏心,这下遭报应了吧,你要说他未经雕琢,他偏要纨绔给你看! 林瑶这正因为自家弟弟闹出来的事情烦心呢,一转头却看见林甫还有空闲偷笑,顿时有了三分火气,睁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瞪了林甫一眼。 林璞看着他偷笑的样子,再加上不想承认自己有这么个哥哥,便是不信,”姐姐你不要骗我了,我们林家人都在京城了,哪来这么一个哥哥。“ 看着林璞这个样子,林甫心知肚明,这小子这两天不仅是泡在青楼了,多半是连房间门也没出。自己那一句英俊沉下僚,可是在向皇帝表态我愿意成为你手中的一把刀和天下士族宣战的。不说他回不回家,就是稍微走动走动也能听说自己家出了一个林英俊。 不过自家弟弟没听说过自己的名头也是好的,毕竟他林甫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他可不想当街被这个在青楼里逼清倌人陪睡的纨绔子弟当街喊上一声”你就是那个林英俊!“,那可真是太窘了。 自己还得抽个空再出个什么名,给自己换个绰号,这林英俊听着也是土的掉渣了。 这边林家姐弟三人还在纠缠家族之间的关系,对面袁大才子却是不高兴了。他本就自诩风流,偏偏又有几分诗才,甚至于不少清倌人从他这里要得了几首小曲儿,唱着唱着竟然唱得有了几分名气。 袁大才子这番举动倒是像极了某一世的柳永柳三变,好在此间的人当真以为这是风流潇洒。 袁大才子今天来本就是逛青楼的,虽然说这青楼里也分清倌人和红倌人,清倌人呢就唱唱曲儿,红倌人呢则是要陪睡的。可是清倌人也不一定就是不坐台的,尤其是袁大才子这个情况,和清倌人在青楼里喝着聊着,再给人写个小曲儿,这清不清红不红,大家你情我愿便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他正要踏进这家听雨楼,便看得眼前这林家纨绔少爷拖着自己前些日子刚刚聊得你情我愿的清倌人,那个咸猪手上下而求索,嘴里还老说着些陪睡的调戏轻浮之语,于是便有了这番争执。 如今眼前这三人还在旁若无人地说着哥哥弟弟的话倒也算了,竟说自己这风流才子的行径是”在这种地方鬼混“,顿时怒火中烧,便出言讥讽道,”若是来这听雨楼便是鬼混,那你家弟弟这般逼迫清倌人的下流污秽行径又算是什么?“ 林璞一听眼前这自命不凡的小子竟敢说自己的风流是下流污秽,哪里受得了这般气,心头火一起,顿时连自家姐姐就在旁边也忘记了。冲着袁大才子破口便骂,”小爷我用权财迫使她,你用诗曲迫使她,又有甚不同?你这污秽之人却又在自命清高,小爷我最是看不惯!“ 叫着嚷着便要动手去打袁玮。 林甫着实一惊,他本以为自家弟弟只是年纪正值叛逆期,行事嚣张了一些,却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一言不合便要在这管道之上动手打人。暗道有权有势真是好,这要是普通百姓敢在这种繁华地段一言不合便动手殴打一位国子监的监生,恐怕得被京师守备抓走刑事拘留半个月。 交钱可都是不管用的,交点银子最多让他在里面少吃点苦头,想要把人赎出来不仅要备足了银两,还得有足够的关系。 林璞这些年本就不学无术,可以说是文不成武也不就。平日里欺负人都是仗着老爹吏部尚书的名号,和几个狐朋狗友在一起,诸人的背景加起来还真有些吓人,自然是只有他打人没有人打他。而今袁大才子也是有些背景的,并且动了怒气,虽然不是习武之人,也不是这个天天泡青楼的未成年少年打得过的。 眼见着林璞被袁大才子躲过了一拳,紧紧的抓住了双手,正疼得嗷嗷乱叫,林瑶一下子就着急了起来。但她毕竟是女子,上去也拉不动一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况且此间虽然民风开放一些,女子可以较为随意的抛头露面,却也不是授受可亲的。于是便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林甫。 林甫当然是觉得自家弟弟纨绔的过了头一些,觉着让他吃一些亏也不妨。别看林瑶平日里嘴上说得凶,但最心软,对林璞最好的也就是她。有这么一个姐姐宠着,这个弟弟纨绔了一些也不奇怪。 林甫稍等了一两分钟,等林璞在袁大才子手里吃够了亏,这才不紧不慢地上前劝架。 袁玮自命是君子,自然是不屑于动手的,见林甫上前就松了手,把这个横行霸道的小纨绔往林甫的方向一推。林璞本就被制住双手,方才扭来扭去想要挣脱,此时被突然大力一推,根本无法保持平衡,直接就是一个趔趄,眼见要摔一个狗吃屎。 不料林甫人影一晃,一瞬间便从三步外赶至他身旁,一只手揪着他的领子便把他提了起来,拯救了他本该被磕掉了两颗门牙。 这人呐,就是贱。方才林璞还看这个长相俊秀的小子特别不顺眼,此刻被林甫这么一拉,倒是一下子觉得好似这个家伙一下子可爱了起来,没有那么惹自己讨厌了。 第十五章 哥哥也给你捐一个 袁玮自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眼看这林家的纨绔少爷逼迫清倌人也没有成功,虽然冲着自己破口大骂,但是手头上吃了自己的亏,丑态毕露。最后还被自己推了一个趔趄,要不是眼前这位好似是他哥哥的人身手不错把他接住了,这一跤绝对够他受的。 就算被眼前这个漂亮少年接住了,没有摔出个好歹,这林家少爷仍旧算是出足了洋相。虽然不少青楼里的清倌人其实也不是不接客,但做得这么难看很是丢份。他这件事被当众揭发出来,又大失风度地跟自己动手,结果吃了大亏。 袁玮觉得这个局面自己已经比较满意,加上对方的家人也来管教他了,便不想再和他计较,打算说两句场面话,做足了气势此事便罢了。便冲着林甫微一行礼,张口说道。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清倌人就是清倌人,你们若是两情相悦在下自然不会多嘴一句。但方才林少爷的所作所为大家也都看见了,我袁某只是替在场的诸位出个头,并没有不尊重林大人的意思,还请两位不要误会。“ 袁玮这一套组合拳,先把自己和所有围观群众统一战线,然后在把林家的势力撇出去,言明只是就事论事,可以说是给足了林甫姐弟二人面子。”在下冒昧逾越地稍稍管教了林公子一下,实在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有辱我士族的名声,若有冒犯之处在下在此致歉。“ 袁玮行礼说完之后便抬起头来盯着这个看似弱不禁风,但好似身手还不错的漂亮少年,不知道他会作何回应。 而林璞作为被一把揪起来的那一个,自然是感受到了这个多出来的哥哥似乎手上有点功夫,便瞬间来了劲,气焰眼见又要嚣张了起来。但看到自家姐姐瞪着自己几乎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统统咽了下去,但仍旧偷偷地侧过头来给自家哥哥使眼色,那意思是要自家哥哥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酸书生。 只见林甫给了自家弟弟一个”你放心“的眼神,然后大跨一步正面迎了上去。林璞一看顿时来了劲,要不是自家姐姐的手死死地按在自己脑袋上,几乎便要跳起来加油给他助威,完全是忘了最开始看见他站在自己姐姐旁边时的不愉快。 袁大才子看到林璞那得意的表情,心头也是一慌,连忙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却只见眼前这位少年动作干净利落的很,他也冲自己回了一礼,然后开口说道,”这位兄台,你说得很对!“ 袁玮这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不禁有点懵。一般来说,封建时期的人家族的气息比较浓,比较护短。就算自己也知道自家这边理亏了,但嘴上肯定还是不会松口的。你不松口,两边总还是各执一词,不分上下,围观的群众难以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这一松口难免就要落人话柄。 袁大才子这边没想到这位漂亮的少年应的这么爽快,林璞则是整个人呆滞在原地,处在死机状态。 虽然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袁玮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不由得蹬鼻子上脸,又补充了一句,”在官道上面便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当真是有辱斯文。“ ”我家弟弟不学无术,夜宿青楼,当街打人,自然很是丢份很是有辱斯文。“林甫很是实诚,有一说一地把自家弟弟的罪状全都数落了一番,气得身后的小霸王扬起拳头又要再动手,只是被自家姐姐狠狠拉住,往前了两步却是又被扯了回来。 ”我家弟弟虽是不够斯文,但是阁下却也高明不到哪里去。“林甫某一世作为新时代女性,也不是没有见过嫖客,但像这种当了嫖客还自命风流要说斯文二字的,却是惹得林甫有些不高兴了。”两位都不是什么斯文人,不如不要相互诋毁,大家各自打道回府向长辈领罚如何?“ 袁大才子万万是没想到刚才还面若春风的漂亮少年一转眼就变了脸色,而且言语狠毒,竟然说自己不是斯文人,不由得勃然大怒。 林甫自然没有想着说什么太重的话,只是他终究还是被某一世的思想所约束,忘记了此时的学子是最最看重自己的斯文,自己的名声的,听到别人说读了十多年圣贤书的自己算不得斯文,简直和刨了他家祖坟一样。 袁大才子大怒,连忙开始自报家门起来,我乃是国子监学生XXX,我X年X月考取了XXX,世人都叫我XX,我家... 林甫听得此人不知为何像触了电一样开始自报家门。若不是自己打断他,马上都要扯到曾祖父了,便觉着很是头大,”若是兄台非觉得自己很是斯文,在下倒是有一个点很是不解。“ 林甫侧过身来指着自家的弟弟,”阁下刚刚说自己是国子监学生,来月就是大比,你不在国子监里温书复习,跑来青楼和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做一样的事情。我家不成器的弟弟不斯文自然是没错的,你说的很对。“ 林甫顿了顿,然后脸上露出了”你好可怜,我是真的很看不起你“的表情,”但阁下您却只能和我家不成器的弟弟比斯文,想来也没有斯文到哪里去。若阁下真是斯文人的话,不若我们大比放榜的时候比比,若是阁下在我之前我便亲自上国子监去当着所有监生们的面登门道歉如何?“ 袁大才子听得对方要跟自己比大比的成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万万不好推诿。再加上自古文人总相轻嘛,读了点圣贤书总是觉得自己读的比别人好,便欣然答应,败者登门道歉。 林甫见双方说定了,便不想再跟这个嫖客纠缠,扭头拉着自家姐姐弟弟便走了。 尚未走出几步远,袁大才子就听得那边悠悠地传来一点那个漂亮的年轻人可恶的声音,气得几乎站不稳,”不就是个监生么,改明儿哥哥也去给你捐一个监生,再给你准备两手婉约词去泡清倌人,这样你就跟他一样了。“ 第十六章 故人 林甫姐弟三人离开之后,袁玮自然也是没了兴致去逛青楼,便也转身离去了。几位当事人走了,外三圈里三圈围着的群众们也就都散了。楼下围观的路人都各自散了,但周边几家楼上坐在边上有着VIP观赏位的人却不会挪动位置,自然还在兴致勃勃地聊着这件事。 这边楼上周边几位听得清楚的,听见了这位漂亮公子是林家新来的一位少爷,便知道了这正是昨个儿在京华诗会上和夏首辅的女儿起了争执怒斥她”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的林英俊。只是却还不知道这位林英俊究竟是林家哪支哪系的公子。 且说这边三楼边上一位尊贵的人物对林家这位新来的少爷起了兴趣,当然了,并不是因为今天这出闹剧。 ”我昨日看见父皇很高兴,听说就是因为这位的那句诗。“这位坐在三楼雅间里面的英武青年,面容颇具棱角,如刀削斧劈,口称父皇,正是当朝太子李允,只见他冲着对面那位说道,”我记着林叔叔的儿子是在你家长大的?“ ”正是。“,这坐在当今太子面前的这位青年,赫然是小林公子的故人。 林甫自然知道叶王府的小王爷早几年就离开了叶城,这个非常合他前世口味的小哥哥倒是很符合叶王爷的标准,是个没有太多心机的优秀军人。因而被陛下调来了京都当御林军统领。 陛下的确也是年纪大了,这几年正是几位皇子之间竞争的最激烈的时候,京中多事之秋,陛下需要找一个放得下心来且又不会对皇位有想法的人。思来想去能放心让他负责京师守备的人,也就只有叶王府的这位小王爷最理想了,于是早几年便把他调了来。 林甫知道这个小哥哥离开了叶王府,只是他那个时候还在苦苦地为自己的打底事业而奋斗,所以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却不想他也是来了京都。 说到储君的形势,除了已经出了京都开府封王的几位,京城里还是有不少皇子有这个资本继承皇位的。 虽然其中真正具备和太子一搏的实力的只有两位,三皇子和七皇子。但剩余的几位如果放弃自己争夺的机会选择站队的话,的确也会生出许多的变数来。 所以太子昨天刚刚从张公公那儿打听到了陛下那么开心的原因,原来是因为昔年林将军独子回了京都在诗会上作了一首挠到陛下痒处的诗,今天便约了小王爷出来喝酒,便是想要问一问这位徐州林英俊是个怎么样的人。却是没想到这么巧,恰恰在楼上看到了一出闹剧,暗道这个人果然是有点意思。 太子端起一杯酒缓缓地饮了,慢悠悠地说到,”都说国子监这期的学生,当数江陵和袁玮最有才学,两人齐名。今日一见,这袁玮决计成不了什么气候,倒是江家那小子不错。看来传言多是不可信。“ 小王爷想了想,说”这袁玮虽然性子差了一些,但还是有真才实学的。“ 太子对此不屑一顾,摇了摇头,”这官场上要的可不只是真才实学,最重要的是能看得清楚形势,这点他和小林公子差的太远了。“说到这儿,太子突然顿了一顿,好似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问到,”你说这袁玮和林家小子要在春闱大比上一教高下,谁的胜算要大一些?“ ”林甫。“小王爷想都不想,就迸出了这句回答,”此人的才学远远超乎你的预料。“ 太子吃了一惊,毕竟袁玮也算是国子监前三甲的才子,他万万没有想到小王爷的态度这么坚决,便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小王爷,似乎在等他给出具体的解释。 ”我知道你想从我这听到什么天赋异禀的奇闻异事做例证。“小王爷笑了笑,”但是却并没有,可这恰恰才是最奇怪的地方。他从小就藏得太好了,教书先生也从没有说过他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好似他的才学只是中庸之姿。“ ”但偏偏他一去参加童试,乡试便能拔得头筹,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他居住在我家府上,却是连我和我父亲都不完全信任。“小王爷眯着眼睛,好像是在回想当年的事情。 ”当然了,这些都是我个人的猜测。最重要的线索是,我那个妹妹,极好诗文词赋,歌曲,到了后来我家的先生都已经无法满足她的欣赏水平。但是每次她凑到林家小子旁边不多时,便总是好像心满意足地回来了。他这样藏拙的目的我不知道,究竟是心机还是怕麻烦,那是你们聪明人该想的事情。“ ”不过他的身世如此,小小年纪就懂得要小心一些倒也不足为怪,记着昨天那首诗作是和夏澹起了争执才做的。“太子回想起了李公公的话。”这个人看朝堂的大方向倒是很准。父皇不日便要着手清理旧派和士族政治势力,他便及时地打出了这个旗号来当先锋,很合时宜,值得结交,小林公子日后定会是朝堂中的重要角色。“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小王爷咧着嘴笑道,似乎很是享受自家几个哥哥弟弟为了这把椅子焦头烂额的样子,”我来的时候答应了父王不参与你们之间的事情,如今跟你透了庆之一些底是看在你总请我喝酒的份上,虽然我和他交情不错,但你若要拉拢他的话我可不会出面帮忙,你只得自己去了。“ 小王爷又想了想,似乎是觉得自己的确喝了别人太多,又补充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直接一点,他不是很喜欢弯弯绕绕,你若是一波三折,他会假装不明白的。“ 太子听后大笑,自己身份尊崇,已经许久没有遇见敢和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了,开口笑道,”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才能成就一番事业。“言语神情之中似乎很是欣赏小林公子。 小王爷看他这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心中暗笑,小林公子的的确确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只怕到时候疯起来连皇帝都觉着荒唐,哪里是你能够驾驭得住的。不过心中虽这么想,脸上却是神色如常,招呼着这位储君哥哥吃菜喝酒。 第十七章 兄友弟恭(写崩了) 再看这边一路向着林府而回的姐弟三人,一路上林璞都很是敬佩地望着自家哥哥。这个年纪的人喜恶总是来的飞快也去的飞快,适才刚刚见面的时候,他心中还对自家哥哥有着强烈的抵触,经过这么一场闹剧,转眼之间就只剩下敬佩了。 虽然他心里承认,自家哥哥不但长得比他好看,而且手上接自己的那一下应该也有一些功夫,还敢和袁玮比春闱榜单上的名次,可以说自己不论是文治武功还是长相,都是彻彻底底的输了的。可这些却都不是他转变自己态度的理由。 真正让他开始接受自己这个哥哥的原因,是在他之前的所有人对自己的行径都是大加指责,就算是身边这个最最宠他的姐姐,嘴上也从来没有向着他说一句话。 而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纨绔行径呢?只是自己从小生于富贵世家,在文武上的天赋却都资质平庸,让他由此心生逃避,整日走马弄鹰麻醉自己。在这个最脆弱的时节,却没有人肯鼓励他,让他觉得自己得到了认可。一味的指责让他心中的叛逆情绪控制住了他,更是整日沉醉在各种声色犬马的地方,不肯面对现实。 而今天自己这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林哥哥,虽然嘴上不饶自己,没有说自己一点好。但是也把对面那个袁大才子和自己拉到了一个水平线上!他觉得自己一个纨绔换了一个大才子,简直是划算极了,又听得自家哥哥要给自己捐一个监生,顿时觉着自己咸鱼翻身,霎时间便真的和袁玮一个等级了。 林瑶见自家弟弟当了真,一路上都在伸着脖子问是真的吗,顿时来了火气,瞪起眼睛啐道,“国子监是天下第一学府,多少举人秀才想进而不得进,就算当真给你捐了一个,你是要在国子监里面和袁玮打架吗!” 林璞听了之后悻悻地把脑袋缩了回去,用可怜巴巴的眼神偷偷看向自家哥哥。 林甫知道林家曾经对这个唯一的少爷寄予了多大的希望,却没想到他文武皆是下品,根本看不到出路。后面便也不再报什么希望,对他要做的事情也只是听之任之,只要不太过分便也懒得再管了。 而这个纨绔弟弟感受到了自家长辈的失望,却在一直的指责当中找不到发泄自己情绪的方法,纨绔行径便也就愈演愈烈。这是一个教育层面上的恶性循环,过于注重结果而不是林璞的内心,反而导致事情适得其反。 林甫接触了他一会儿,发现自家的弟弟心性并不坏,这种鲜衣怒马的纨绔行为只是想获得人们的认可或者说是敬畏。可以说是典型的叛逆期儿童。便有了帮他一把的想法。 说到底,自家弟弟总是在外面横行霸道是不太好的一件事情,不仅不体面,还可能生出事端或者被人利用。给他捐个监生也好,让他有点正经事做,况且江陵也会照看他几分。便微笑着冲着自家弟弟点头。 林瑶看林甫竟然点了头,不禁大吃一惊。“你怎么也跟着一起胡闹,他这副样子如何去得了国子监?捐出来的监生传出去......” 林甫没等自家姐姐说完便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转身冲着自己这个纨绔弟弟,非常严肃的说,“去国子监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林甫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只是你在书本上的功夫太差,读国子监会很苦,也会被里面的士子们嘲笑,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倘若你去了几天便敢哭着喊着要回来,我是不依的。” 林璞精神一震,眼睛中好似放出了亮光,“哥哥你相信我吗?相信我能做到吗?” “这天下的士子脖子上都只有一个脑袋,谁也不比谁多出来一个。你以前学的如何我且不论,即便是此时从头开始却也是不迟的。”林甫很是认真地盯着他,“你说真心话,你想要做什么?难道你就喜欢整天走马弄鹰,年纪轻轻就夜宿青楼?” 林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是因为害怕吧,害怕面对自己文武都一无所成的事实,也害怕面对别人失望的眼神,便只想每天流连在声色犬马的销金窟里。这里的人让他觉得自己很厉害,仿佛无所不能,便一天天的离不开这里。只想在里面醉生梦死,直到花光了身上的钱才会回到现实。 已经很久了,很久没有人愿意相信他其实也还有可能有所起色,很久没有人愿意倾听他的真心话,很久没有人愿意真正认真地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的感受考虑一二。 林甫愿意相信他,愿意为他拿出一大笔银子来捐监生,而自己却是第一天见这个哥哥,并且一见面便指着他叫了一声哪家的小子。 但却就是他,没有和所有人一样指责自己的过错,反而愿意相信自己,愿意帮助自己,顿时觉得这个素未谋面的哥哥很是亲切。“我......我......我也想考取功名入仕。”林璞像是寻回了自己丢失许久的愿望,“但先生说我不是这块料.....” “那是他教的不好。”林甫很是臭屁地说道,“以后有不懂的来问我。” 林璞连连点头。 见着林甫欣然应下了捐监生的这件事,林瑶微微有点担心,总觉得这件事情稍微有点荒唐,“捐监生恐怕实在荒唐了一些,父亲会答应吗?” 林甫嘿嘿一笑,“若是让他去捐,他自然是不肯答应的。可若是我去捐,只怕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林盎怎么可能没有想过为自家的儿子做打算,只不过这些年林璞纨绔的行为实在过分,让他拉不下脸来动手。这件事让自己来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林瑶听了之后还是将信将疑,觉得此事荒唐,恐怕父亲不会出这份钱。 “不要紧,待得我春闱会试夺得头筹,陛下定会赏赐财物。” 林璞听了这句话,很是佩服地盯着他,万万没想到自家哥哥的脸皮厚度比自己的纨绔程度还要强上三个层次。 第十八章 春闱 今天便是春闱会试的日子。说起来,林甫有些拖延症,加上自己前些年在叶城断崖上受了伤,所以本着能练一天是一天的原则,几乎是卡着春闱的时间来的京都。 但仔细回想一下,春闱前就这几天的时间,自己才出了两次门,就碰到了这些个事情。只能说人在京都需谨慎,时时刻刻要留心啊。 春闱会试一直都是林甫想要尝试经历一下的新鲜事物,从结果上讲,他却是稍微低估了一些春闱会试的恶心程度。 这京城贡院门外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全是等着入场考试的举人,随身携带的包裹里还有不少的干粮以应对长时间的考试。 进贡院的门不仅随身物件要接受严格的检查,就连衣服都要脱去,被几位全副武装的士兵陪同着的考官看个遍,方才能捂着凌乱的衣衫去里面寻一间狭小的号舍。 而随身所带的吃食,竟然也要接受严格检查,糕点酥饼全都要切成一寸见方,以表示其中没有字条内藏。 不仅号舍的简陋程度超乎了林甫的想象,大小装饰都像是监狱,春闱九天,每场三昼夜,竟然皆是要在这长不足两米,夜间躺下身躯都无法伸直的地方度过,真真是一种恐怖的折磨。 就连监考力度也是让他瞠目结舌。考场内的号舍旁,几乎是每三五步就有一位手持长兵器的士兵原地待命,每二十步有一位腰间悬挂有刀的士兵来回巡逻,周围墙上还有带刺的荆棘遍布,若不是手头拿到了春闱的试卷,他还当真以为自己是囚犯而不是考生呢。 林甫本以为某一世的高考景象已经颇为壮观,却没想到古时的大比比之更甚,至少高考的时候不必吃喝拉撒全都在考场啊不是! 而同试的考生们却也是年龄相差极大,林甫甚至瞥见有须发皆白的耄耋老翁,看那副样子恐怕是笔都握不稳了,真不知道这就算过了,究竟又有几分意义。 待得林甫坐进这号舍之中,便发现这供考生使用三次三昼夜的答题之地,竟然比外面看上去还要寒酸几分。左右都是砖墙,在离地一二尺的位置砌出上、下两道砖托,用于放置上、下两层木板。 白天考试,上层木板代替桌案,下层木板为坐凳,供考生坐着答题,夜晚取出上层木板并入下层,用来当睡觉的床。 林甫本以为京城的条件要比乡试的时候好上几分,却不想因为各州赶考的人都汇聚京都,这号舍的大小竟然比徐州还要小上几分。 所幸会试是在初春时节,所以谓之春闱,空气的温度虽稍有些寒冷,却也好过秋闱乡试时的九月。秋闱之时整个号舍闷热异常,并且随身所带的吃食容易变质发霉。若是吃坏了肚子,上个厕所搞不好还需要排队,因为一整排号舍才设一个粪号,供参考学子们解决生理需求所用。 历年来都有考生死在考场之中,有被拥挤着入场的众考生挤倒遭遇不测的踩踏事故,也有食物变质发霉的中毒事件,听说还有被毒蛇咬死的,相比之下中暑昏迷那都算是小意思。 不过春闱倒是有一点比不上秋闱,这方圆将将过两平米的寒酸号舍,正门是完全中空,这时节的京城考生还得自备油布来遮蔽风寒,可谓是大不易。 正想着,只见门外春炮响起,贡院大门缓缓闭上,这是圣旨到了,这拨的春闱便正式宣告开考。 林甫看着院门死死地闭上,想起了春闱的规定,这院门是不论如何也不可以提前打开的。前世还听说了有院内起火,但却没有上级命令不敢开门的段子,也不知是真是假。所幸自己身体虽然带有暗伤,但一身轻身功夫却是在的,应当还不至于碰到这种事。 就在林甫胡思乱想的时间,随着圣旨的来到,一众学子已经开始动笔作答。众人皆是快速地看题答题,整个院内升起了一种紧张的氛围,毕竟这几乎可以说是鱼跃龙门的一次试炼,乃是学生士子们的战场。 尤其是身出寒门的学子们,若是不能中榜,这些年的苦读就将是百无一用,只得回乡等待三年再战。会试的选拔之严格,再加上诸位权贵暗中瓜分名额,即便有才华的寒门学子两三次不中也是常事。这两三次不中,来回之间,寒窗苦读,不知不觉便是十年的光景。 因而可以说这是所有人都不敢放松的一个时刻,大概也就只有穿越人士能在这个时间还能有闲情逸致胡思乱想了吧。 不仅考试环境不易,试题也是不易。这两年不知怎的流行起了截搭题,将四书五经中的句子截断牵搭作为题目的意思,就如林甫此时所看的这道,截搭“异邦之人亦曰君夫人”和“阳货欲见孔子”为《君夫人阳货欲》,看得林甫是目瞪口呆。 思索半晌方才抛开自己脑中污秽的联想,这才提笔作答,“君夫人者,妇也,阳货者,才器也,君夫人之欲得阳货,犹若陛下之欲取名士,即理所当然,又妙不可言。”写罢,又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对此题的龌龊含义的联想,忍不住手贱在旁边添了一句蝇头小楷“此阳货陛下所欲而非我所欲也”,权当是苦中作乐了。 写着写着突然不知怎么的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似乎从来没听说状元有并列的,那若是有人同分该如何是好呢?又想起某一世的太祖赵匡胤,曾让两位并列第一的才子当场展开搏斗,打赢的就是状元。不由得暗笑,若是自己和别人走到这一步,定能轻松取胜,万不至于那么狼狈。 这倒也不是林甫心大,而是古人太会绕弯子,题目的考法出法都太有想象力,让他也不由得走了神,想起了一些前世科举的段子。 这边众考生都是苦思冥想,抓耳挠腮,林甫这答题答的总是笑出声来就格外引人注目。 众考生当然没有这个精力分心多想,可监管考场秩序的诸位大人都在百般聊赖之中,自然而然就对他起了兴趣。 第十九章 《二》 春闱会试要考三个三昼夜,除去两次换场那便是九天七夜。其中题量其实不算多,只是答法在穿越人士看来是在有些迂腐。 这考的八股文,由固定格式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且要用昔日圣人的语气口吻说话,平仄对仗,不可用风花雪月的典故亵渎圣人。 这本是议论文的一种格式,但自从成了科举必须采用的格式之后,就成了学子们深恶痛恨的东西。况且近年来出题总是截取拼凑圣人语句,就如林甫刚刚答的那题“君夫人阳货欲”,如此拆解经书语句拼凑出题,实在是在为难广大考生。 这科举当中许多的帖经墨义,也就是填空题和简答题就已经极其耗费学子们的精力。因为科举可不会给考试范围,若想要一次高中那四书五经都是要熟读熟记的。 不仅范围大,考法也是阴损的紧。林甫本以为前世的试卷已经足够为难广大学子们,却不曾想比起这春闱会试倒是差得远了。 就比如此题帖经,要你填出经书原文当中此题所在位置的前后文。本只是前世都很常见的填空而已,而古人的考法却是比某一世下三路太多了,此题帖经就仅仅一个字,《二》,想必这出题人是极二的。 所幸穿越人士附赠了过目不忘的本领,但在四书五经中检索这个二字也是吃力至极。这岂止是在割裂经文出题,这特么的就剩一个字了好不好? 穿越人士只是检索了一本书,含有二字的就有一十三句。后来终于苦思冥想,得出了结论,这《二》题应当指的是,“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之所以锁定此句,是因为此句当中的二乃是单独成句的,这在今人看来倒也稍微能够解释得通。可古时候的经书上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弄懂这经书如何断句称之为名句读。敢情不仅四书五经要背,这标点符号要加在什么位置也要精确地掌握,否则这《二》题便是答不上来。 林甫想到此间的学子不仅要被这种坑爹题目所折磨,就算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搞不好还要被权贵递的条子轻松抹了去,黯然回乡再读三年,就不由得感觉很是滑稽。 帖经墨义这种基本题就如此阴损坑爹,文体形式又多有限制,再加上国之大比春闱会试三年一次。中榜与否可能直接决定一个学子的命运,这样来看的话,这些林甫看来不多的题目要考三个昼夜也就算不上是多奇怪的一件事了。 正答着,时间便接近了正午。艳阳高照,温暖的阳光泻进窄小寒酸的号舍当中,总算是少了几分寒意。林甫觉着写起字来舒服流畅了许多,蓦地想到自己就算早早答了题也不可以交卷,而这书法也是计入评判标准当中的,便放下笔来运动了一下身子,搓暖了手再提笔继续。 作为一州解元的林甫有一个福利,那便是他的号舍乃是居于首排。虽然一样是寒酸的不行,但由于号舍之间排列紧密,相比后排的号舍由于前排的遮挡连这份正午的阳光都享受不全,林甫此刻能沐浴在阳光之中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当然,沐浴阳光只是小事,最关键的地方在于首排号舍正对贡院大门,诸位监考的达官贵人来回巡查之余,身份最最尊崇的几位都会停留在在这正门大广场内休息。 若是能在此次春闱中高中,又能提前在这里和几位大人混了一个眼熟,那就是最最理想的事情了。虽然诸位大人也会到各排各间号舍巡查,但说到底这些贵人要在这里陪同九天也是极为无趣的。大部分时间还是会留在此处喝茶休息。 而若是留在此处广场,那便只有首排号舍的学子可以被诸位大人们看见。虽然并没有确切的事情证明这首排的好处,但大家却都是认为这里比之后排要高上几分。 春闱会试总裁礼部尚书江太岳便坐在此处广场的中央喝茶。 他这几日的心情是极差的,任职礼部尚书也有十几年了,每次春闱的这几天就很是不痛快。尤其这两年陛下渐渐鬓发泛白,各方势力却都是起了积攒实力的心思,送来自己府上的条子一次比一次多,举荐的人却是一个比一个没用,少有真才实学之人。 朝中几位迂腐大儒递的条子倒也还好,夏彦夏首辅,徐州顾文炎,还有内阁几位学士自己也算是知根知底,尤其前两位还是一批的狱友。这些人的秉性江太岳是清楚的,全都是真才实学,这条子也算不得是条子,只是让自己留心一下,别让那些利欲熏心的权贵们瓜分名额的时候给抹了。 太子,三皇子和七皇子要积攒自己的班子,给自己递的条子倒还不算过分,毕竟按他们的打算,若是能坐上那把椅子这些个人都是要帮助他们管理江山的。 但朝中的军派递过来的条子根本就是不像话,他刚刚巡查的时候留心看了一下,根本是连破题都有困难的草包,竟然还敢列上一长串的名单往自己府上送。 最最让他感觉事情难办的,是就在前两天,司礼监的大太监,陛下的贴身心腹张公公派人传来了陛下的口谕,说林家新来的那个小子就算是交了白卷也得给他送进殿试来让朕看看。 念及此处,江尚书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已经年近七旬,若不是老来才得子,自家的小子还没有入朝为官,他早就想退休了,又何苦参合在这么浑的一潭水里? 诸方递来的条子一次比一次过分,今年加起来的人数几乎接近中榜人数的八成了。条子递起来自然是轻松,写上几个人名之后送过来就是了,谅他一个势单力薄的前朝旧臣也不敢不听话。只是这次春闱连陛下都要参合进来打个招呼,江太岳实在是觉得头疼。 第二十章 考生与考官 其实春闱会试递条子也是老规矩了,中间的猫腻程序更是早就被投机倒把的官僚们做成了流水线。 每届春闱开试之后,只要上面把名字透露下来,下面誊抄的,糊名的,阅卷的,都是流水线作业的熟练业务员,就算是不同派系彼此之间配合的是亲密无间。这是各方势力暗中瓜分入仕名额的重要途径,因而大家都遵守着不成文的规定,就算谁家的条子递的不好,那也得老老实实地接受这个事实。 若是敢暗中闹事惹出事端来弄得这件事东窗事发,那就是坏了规矩,其他人就会群起而攻之。因而就算陛下一直有重振科举风气的心,也里里外外加强了入场的审核,监考的力度,但却也是效果平平。 因为这院子里监考的官员们都是利益相关者,就算陛下再圣明,他终究需要借助官员们去治理天下。而这些个参与的官员们全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的话,这科举就已经从根部烂掉了。外边的什么审核,监考,都只是毛毛雨而已。 虽然每年也有夹带纸条被发现的倒霉蛋,不仅被终生剥夺了获得功名的权利,还得在贡院门口被脱个八成光绑在哪里示众两个月。这样的人自然只是没有门路的小贼,比起那些递了条子安心作答的,说不好才学还要高上几分呢。 都说是十年寒窗苦功夫要卖给帝王家,但能不能有机会让帝王家看到,还得先站队买通权贵家向礼部负责的人递上条子才行哇。 递条子的人是方便得很,但这收条子的人日子可不好过。江太岳一脸阴沉地坐在广场中的太师椅上,缓缓地喝着茶暖着身子,心中暗自思索着这名单上的那些人到底怎么办。 又看着号舍中的诸位学子,心下暗叹,这帮寒窗苦读的莘莘学子们,哪里知道榜单中的名额十有七八已经瓜分预定了。 往年这种事其实轮不到他费心,但又想到今年陛下也派人传出话来,心下也拿不准陛下是什么意思,对科举舞弊的事情又是什么看法和打算。再加上诸位权贵胃口越发大了,今年名单的名额也是略略过分。 可这名单上哪家的可以削减,哪家的可以削到什么程度,削了哪家的就要保证另一家也不能太多。这可都是有门道有规矩,不是他江太岳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如今他也正在为此事伤脑筋中。 世人都以为他礼部尚书在会试当中是最高裁决,又哪里知道他作为前朝旧臣没有拉帮结派,说到底还是京都中权利纷争下的一个傀儡罢了。所幸自家幼子江陵这届也在参考,若是能在殿试中及第,那他便也可以在近两年早早寻个时间退休了。让下一个倒霉蛋来头疼这件事吧。 可偏偏这最后一届的名单情况格外棘手,就连陛下都金口玉言来点将,江尚书很是烦心。 这正烦心的时候,恰巧看见了苦中作乐,答题答得嘿嘿笑的林甫,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江大人这边皱起了眉头,周边两位提调大人都是看的分明的。倒不是他们精于察言观色溜须拍马,而是林甫那个咧嘴走神傻笑的样子扎眼的紧,又是在第一排,所以早就有一位提调早就偷偷溜过去看过了。只是见大人想事情想的入神,没有打扰。 所以说此人的异常,江大人其实算是后知后觉,他一直在愣神想着今年名单分配的问题,直到此时才发现了异常的地方。这便张口问两位提调,“今年这拨的试卷题目可有什么特别的?我记着翰林院的学士说这届的题可不简单,其他人都愁眉苦脸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让他乐成这样?” 这话一问出口,两位提调还没回答便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其中一位微一拱手先张口说道,“题目自然是有可乐之处的,近些年来的截搭题,小题越出越怪异了,只是这题目我们看来笑得出,倒是不知道他作为考生是怎么笑得出的。我觉着是此人本身便是有趣,自然不论在哪里都笑得出来。” 另一位去偷偷看了林甫答卷的提调,听了这一问连忙补充道,“这位公子可是妙极了的,这拨儿的试题,不知谁截搭的论语两句“异邦之人亦曰君夫人”和“阳货欲见孔子”,为君夫人阳货欲,这龌龊小子便是冲着这题笑了半晌,我看他在卷上说阳货犹若名士也,还用蝇头小楷在边上调侃说阳货此物陛下所欲而非我所欲也。” 江尚书听罢噗的一声把口中尚未咽下的茶水喷了出来,“瞎胡闹么这不是!” 两位提调大人看着江尚书这般反应,很是开心地笑了起来,其中偷偷看了小林公子答卷的那位又开口了,“不过此人的才学定是不同凡响的,我在那附近逛了一刻钟,他帖经墨义做答入流,几乎不需要思索停顿。就连今年那道《二》他也没想太久就锁定了正确的经句。” “说不定只是死读书死背硬记罢了。”江大人不是很喜欢依仗着自己才学就做出标新立异之举的人,更何况此人竟敢借着这道截搭题调侃陛下。不过今年的题出得是有些奇怪了,这少年连那题《二》都不需要想太久,不知道是谁家子弟,便问那位去偷看了卷子的提调“你适才可看到他的姓名?” “回大人,他左臂压住了名,只见得单姓一个林字。” 单姓一个林字......江大人回想了一下,诸位权贵的名单之中好似没有林姓之人,若是此人真如这位提调所说的话,倒是可以留心一下,免得他因为这权贵瓜分名额而名落孙山。不过他竟敢调笑陛下,名次不可以给他太高,以免他得意忘形,还需要打磨他的心性。只是今年陛下也参与进来,自己总是隐约觉得此间春闱舞弊的事件很是危险。 正琢磨的时候,江大人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来。等下......陛下说的那小子....似乎就是姓林啊! 第二十一章 门生 春闱会试接近尾声,古人出题的坑爹程度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在这几天几夜的时间里已经彻底震惊了过目不忘的穿越人士。 可以说出题的人绝对是极其二逼的,而答题的人是极其懵逼的,唯有附赠了过目不忘能力的穿越人士算是看出了一些其中的门道。 在林甫看来,这样出题实在很没意思。就如《二》题,与其说是在考帖经墨义,考学子们对经书的理解,还不如说是在考校哪位学子的运气比较好能在茫茫含有二字的句子当中找到正确的那一个。 找到了位置,几乎便没有人不会答,而若是定位不到题目的来源,则只有分数丢光一个下场。 林甫本以为只有最开始的帖经墨义由于比较死板,才会出题如此刁钻,如此阴损。却不想诗词也是如此,就如此题,“黄花如散金”。最为人熟知的礼记当中是菊有黄花,但此句的出处“青条若总翠,黄花如散金”其实是说春天的油菜花。这摆明了想坑学子们写菊花写秋景,好扣人家的分数。 就好似某一世晚清的时候,考什么劳什子《项羽拿破轮论》,要求考生辩证地讨论一下项羽和拿破仑这两位中外人杰的得失成败,当时刚刚才开了国门,许多读书人哪里知道这拿破轮原来是个人啊! 这件事情的本质其实是一样的,你让这帮士子们写春景油菜花又或者是论项羽,他们下笔千言高论叠出根本不是问题。但偏偏要考人家黄花如散金,项羽拿破轮,这其中的曲曲折折实在是没意思,还不如直接考人家黄花到底是什么花,这拿破轮究竟又是什么人呢。 若不是穿越人士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加上这一世努力异常,根本是无法在这种地狱难度的科考中取得什么名次。 这边穿越人士正一边下笔如有神地答题,一边还不忘用蝇头小楷在卷子旁边写下类似“夫黄花,意指春景也,然礼有云菊有黄花,此题不妥”之类的话来吐槽和指责出题人,看得压抑不住自己好奇心前来打探的江太岳惊诧地合不拢嘴。 林甫答得兴起,写完了这几题刚刚将笔放下正待舒展一番筋骨,却突然看到一位表情浮夸的老先生张着大嘴看着自己,不禁吓了一大跳,几乎跳了起来。 江太岳倒是瞬间缓过神来,摆摆手示意他靠过来。 林甫一脸迷茫地凑了过去,听了两句便是明白了眼前这老狐狸是什么意思————他要和自己约定门生。 点门生是科举中很重要的一环,科场中的座师职位被人抢破了头便是因为点门生这一个环节。 通过了科考的才子们具有了做官的权利,而考官们则对中榜的才子们进行挑选,便就是点门生。 被选中的才子们就成为了这位考官的门生,而门生和同学便就是官场当中非常亲密的两种联系。 因为这官场就是尸骨堆起来的名利场,命运莫测,起起伏伏都太突然,全是天家一句话的事情。今天还是二品尚书,明天就成了刀下亡魂,这都是有可能的事情。想要小命活得久,位置坐得稳,就要和各路人马搞好关系。除了自家的派系,还需要一个同学门生的关系网络,甚至连竞争对手也要有一定的相处方式,这才能左右逢源。 而这些新才子们进入官场的时候,势单力薄,考官作为老官担任座师,为自己的门生提供建议指导和帮助。而门生们则相互照应,相互扶持,一起成长。等到座师退下来了,再去表示表示,以作回报。要知道大多数情况,在官场里儿子是帮不到自己的,不一起被连坐了就不错了。 能救你让你安安心心活着退休的,最靠谱的就是门生们。 而很明显的,江太岳要和自己约定门生,并非是点门生,这两者有着本质的不同。 点门生是座师们考后在榜中点,而约定门生则是出成绩之前就事先约好,一般来说座师是需要透题出来,以保证自己能够招募到某些杰出的才子的。 而今林甫题目已经答了大半,他自然是不肯白白吃这个亏的,适才他看了自己的卷子,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水平。上榜那是轻松的事情,而关键在于,林甫很想拿那个会试第一的会元位置,这才是面前这位能不能与自己达成门生约定的最重要因素。 他觉得眼前这个老狐狸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胃口,林甫盯着这位顾大人曾让他登门拜访的礼部尚书的眼睛,右手不为人知地轻轻在桌面上虚写下了一个元字。 江太岳看了之后暗笑,眼前这年轻人大概不知道连陛下都已经钦点他入殿试了,若他知道自己已经引得了陛下开口,凭借他这份才学,他若是第二,谁人敢拿这第一名的会元位置?自己这中榜人选本就身不由己,何不乐得卖这个人情给他,点他为会元,自己白当这么一位大才子当门生? 见到江太岳没有思索太久就含笑点头,林甫心中暗暗奇怪,这约定门生可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这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交易,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来跟自己说了悄悄话,再点自己为会元,就不怕这场中别有用心的人看见了,去皇帝那里告他的御状? 只能说过目不忘的穿越人士实在是高估了同考的诸位学子,这卷子之中满是《二》题,除了带有这种特殊本领的穿越人士,哪有什么人能答上那么多坑爹的题目啊! 况且,此时小林公子还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皇帝钦点入殿试的人了。自己作为皇帝钦点的人,卷面又如此漂亮,他江太岳又何惧谁去告御状?那简直是自杀行为。 可怜我们的穿越人士并不知道这么多,还在暗想自己果然看不懂这些官场沉浮了几十年的老狐狸。虽然他也知道江大人自然是看了自己的卷子,确定自己本身就具有前三甲的实力,才敢做出如此惊人的举动。但不知道皇帝心思的他,总觉得此事江大人做的也太是明显了,难道就不怕留下话柄吗? 第二十二章 结束 不知不觉,春闱已经换班两次。 今天是春闱会试的最后一天,林甫早已答完了卷子,但按律不可离开。可即便是不必在这寒酸的号舍里苦思冥想,春闱会试也的确够磨人的。 不说号舍里被冷风吹了个透心凉的考生们,就连正厅里喝茶暖着身子的,随时有好吃食的诸位大人到了这第九天也是乏得不行。 贡院当中,考生们都是一脸倦容地在检查试题,看看自己是不是哪里有什么纰漏。而诸位大人们到了最后一天,一个个都瘫在了椅子上。 唯有穿越人士精神抖擞地在思索江大人跑来和自己约定门生的事情。 这件事情蹊跷异常,先是一位提调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身边徘徊了很久,然后会试总裁江大人干脆直接奔着自己就过来了,就在这贡院之中,当着各派势力安插进来的考官们的面,和自己说了几句悄悄话。 而自己问他讨会元的位置,本就是狮子大开口,想和他商量一个合理的价格。他林甫把自己卖出去当门生,总要来一点实质性的优惠不是,这是穿越人士的尊严。 本以为大家讨价还价一会儿,这事儿就算是定了。在科举体制腐败的周,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他今天这样明目张胆地来和自己说悄悄话,若是真的点了自己为会元,再收了自己当门生,那岂不是真把科场当儿戏了? 约定俗成的东西是潜规则,说是潜规则那当然是上不得台面的,怎么就这么爽快的答应了呢?穿越人士百思不得其解。 天色渐暗,此时已经可以提前交卷离去,林甫自然不再客气耽搁,不等最后收场的锣声响起就先行交卷离开了贡院。 林甫前世可是见识过高考铃响的那一秒后,许多学子挣扎着再写上几笔的那个场面的,这春闱会试版本的再让我写两笔,其尴尬程度至少十倍于前世。 毕竟这是关乎自己仕途的大事,估摸着得要两旁的军士动手架住才肯离开。 而这最后两笔究竟有没有写上,其实根本就不要紧,以大部分人的才学,根本就还没有到需要拼最后两笔的时候。 考官其实是比考生更加辛苦的工种,这考试并非是考完即可,封卷,糊名,誊抄,批改这些个工作那才是考官司职中的大头。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里面全是加了特技的猫腻成分,但还都是面面相觑地在这堂中一起看着各位大人各司其职,完成这些手续。 江太岳此时也不再头疼了,将诸位大人要点将的那些名字通通放了下去,也不再思索筛选优劣,拿捏分寸的事情。 堂中两位礼部官员接过试卷准备糊名的时候都是暗自咋舌,这接卷宗当然是大有讲究的,试卷到这个位置有关系和没有关系这两种已经完全分开。 两位礼部官员大约摸看了一下此次上面递了条子走了关系的那些卷子,大概感受了一下这个数量,心中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虽然科场舞弊已经做成了熟练工种,但名义上讲,这可还是一等一的大罪。尤其这些年一次做的比一次过分,今年这卷宗数量大概估摸一下得有二百人,接近榜单的七成人数了。 这手笔实在是太大了一些,看得两位糊名的小官心里有些害怕。 江太岳看出了这两位眼神中的意思,只是和蔼地望着这两位,“两位辛苦,但时候也不早了,这一个个环节禁不起耽误。” 两位虽然不清楚自家大人打的是什么算盘,但仔细一想,这件事要是真扯出来,大半个官场的人都要完蛋,自己这两条小杂鱼哪里是糊不糊这卷宗的名字就能改变自己命运的?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就算个子特别高的头很硬,硬是把天顶破了一个洞,自家礼部的老大人他跑不了啊。 老大人英明一世,自然有他这么做的到底,自己又有什么好参合的。想着便乖乖接过卷宗做手脚去了。 一来二去,礼部上上下下为了这春闱忙活了一整夜,眼见着要天明了总算是完成了所有的工序,这便可以送去批改了。 江大人扯了一番每三年都要说一通的惯例说辞,讲了些空洞无物的大道理,便挥手解散了诸位礼部官吏。 眼看着这些试卷往翰林院那边送去了,江大人这才有些疲惫地坐上了自家的马车。上了马车之后接过一条温热的毛巾稍微擦了擦,这才算是稍微缓过来一些。 侧过头来看了一眼递来毛巾的那位,不是一直以来跟着自己的老管家,而是自家儿子,林甫京华诗会上遇见的那位江陵。江大人心中满是欣慰,他老来得子,这个儿子还是很争气,很出息,很贴心的嘛。 江大人将用过的毛巾往旁边一放,一张口还是脱离不了春闱会试的话题,他这这边忙了九天九夜,为了避嫌也不曾见过自己的儿子,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答的如何。 “答的还算顺利。”江陵的确不愧为国子监最出名的监生之一,太子对他的夸赞并不是空穴来风。这满是《二》题的卷子,作为非穿越人士的他能答到这个程度,说是还算顺利实在是有些谦虚了。 江陵对自己上榜还是有着绝对的信心的,只是科举前的这些天一直看到父亲因为科场舞弊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脉络和数不胜数的后门条子而烦心,作为一个参与其中的学子。他不仅只在乎自己的中榜与否,作为一个思想比较清流的人,他同样在乎其他的有才之士会不会被权贵们的纸条给挤下去。 尤其是那位小林公子,虽然林家也算是不小的家族,但小林公子前些日子的那句诗,恐怕权贵派系的诸位不会让他在科场上太好过。便赶着这个时候来问问自家父亲,小林公子究竟答的如何,被筛下去了没有。 江大人看见自家儿子竟然如此积极地打探那小子的事情,暗道那龌龊小子人缘还挺好,没几天竟然就和自家小子搭上了线。不过倒也是,自家这个儿子哪里都好,就是整日地追在林家丫头的屁股后面,这两个小子不认识倒才奇怪了。 第二十三章 胆大包天 看着自家儿子还有闲心关心那龌龊小子的情况,江大人不禁感慨于年轻人的活力和无忧无虑。 而相比之下,他以前朝旧臣的身份坐在这个位置上,可以说随着年龄的增大,压力也与日俱增。 官场上的事情,起起伏伏是很难说的,江大人一直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对于传统的权贵阶层,甚至是百战之勋的功臣派系尚且有朝不保夕的担忧。 昔日老林家地位如何的尊崇,仍旧突然之间毁于一旦,显赫如林家尚且会有这种遭遇,更何况自己作为前朝老臣呢? 朝堂上的局势陛下究竟会如何处理,江大人不敢说自己已经洞悉,但有一件事情是再明显不过的,那就是天家的心思在渡过了刚刚开国的尴尬时期之后,重心已经转向了长治久安的中央集权方向。 自己作为前朝派系,所能够寻求的早已经不是什么荣华富贵了,他并不是夏彦夏首辅那样迂腐固执的人,依仗着自己的一身才华就敢和皇帝据理力争。 在他看来,皇帝年龄日益变大,两鬓渐白,为了能够给自己的子孙们留下足够集权的政治力量,虽说军权派那帮人的力量急需削弱,但陛下仍旧是无法容忍太多前朝派系身居高位的。 江太岳在几位旧臣当中可以说心思是最为活络的,倘若不是想给自家儿子一个保障,他早就向陛下请辞,告老还乡了。 商朝末年的那一次下大狱,不同于另外两位迂腐大儒仍旧保持着自己的文人风骨。江大人看透了许多的事情,周建国之后十几年,陛下一直求贤若渴,即使是对前朝旧臣都委以重任,许多人甚至是当事人都早已忘记了天家总是无情的。 今次陛下插手春闱,江太岳动了心。 只是一直居中调和和稀泥,在各大权贵争斗的夹缝当中求生存,那是不够的。 他作为前朝派,没有任何结党的权利,若为江陵着想,这次的春闱是一个大好机会。因而他将诸位权贵递来条子上的名单进行了仔细的筛选审核,将其中的核心人物剃了出去,余下的通通放在需要做手脚的那一侧,由着礼部的官员糊名誊抄加关节。 而一转手,派自己家的老管家,走司礼监大太监张公公的关系,托人送进了宫中交给了张公公,委托他交给圣上过目。 这当真是一件胆大包天,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因为能对春闱会试的名单掌握到这么详细的人,并没有几个,这件事情闹开来之后他江太岳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没有几天就会被暗中调查出来。 他这般如此明目张胆地违背了诸方势力之间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反手将这份涵盖了大部分权贵势力的名单,轻轻巧巧地送进了宫中。 这绝对可以说是富贵险中求,在江太岳看来,他觉得陛下插手春闱之事,直接如同寻常权贵一样把话托到了自己的门上,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说明陛下并非是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只是实在难以下手,其中所牵涉的东西太多。但随着陛下一年年老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管管这科举舞弊之事。 而自己此时的反水投靠,应当说是雪中送炭,如果只是象征性地回应陛下,那很可能只能落得一个两边不讨好的下场。 权贵派系不会记得你的恩情,而虽然他江太岳投靠了陛下,陛下也会觉得你不老实。 既然想到了这一层,那也唯有此才能在自己孤家寡人百年之后,给自己儿子一个好的机会,摆脱前朝派系的帽子,真正加入到新皇朝的政权当中。 看着自己身边的儿子,江大人不禁有些感慨于世事的无常。 昔年他出生低微,发奋读书的时候心中想的都是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绝不能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吃这种苦。 而在商朝任职的时候,外表虽然光鲜,却因一句谏言便被下了大狱。 现在虽拜陛下所赐,他前朝的一个臣子仍能够位居六部之一的礼部之首,任二品尚书。 但却不知道怎么的,面对自己这个心灵纯洁正直,才学过人的儿子。江大人的心中升起了一种,“若是你生在寻常人家该多好.......“的感慨。 生在寻常人家,虽是粗茶淡饭,但凭借自家小子的才华总能出头。 而今看似是尚书之子,却是岌岌可危,随时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和作为被打入冷宫,难以启用。 所以他必须赌,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赌,也是为了究竟自己能不能安安稳稳地从这个官场中退下来。即是为了自家的景绣前程,也是为了自己这半条残命。 当初他还是穷酸学子的时候,听着坐师发出类似的感慨还颇为不解。这名和权,自然是越多越好的,却是没有想到,这权是天家给的,你站到错误的队伍里去的时候,天家自然也能把这些收回来。 给的时候是封赏,这收回来的时候可就不是罢官这么简单的事情了,不是你把大印一挂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了,搞不好自己就被挂起来啦! 江陵虽然也在贡院之中磨了九天七夜,但毕竟是年轻人,精力旺盛,此刻还能有兴致关心小林公子的状况。 而江太岳江大人,虽是在贡院正厅好吃好喝供着,这一晚的劳累加上此次春闱的变故,做出了这个大胆决定的江大人,看上去疲惫更甚几分。 江陵见得父亲这般模样,关心地连声询问。江大人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他觉得自家的儿子生于这么一个交错的位置上,能有一颗赤子之心难能可贵,这个中的缘由,他明知道不告诉他可能不妥,却又实在不想告知自家这个心地难得纯净正直的孩子。便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两个人这便回家去了。 凌晨的京都分外平静,咯咯吱吱的马车声当中,江大人想到那个春闱会试上竟还能时不时笑出声的小林公子,他能惹得陛下钦点,又有如此才学,定有过人之处。 只希望自己这一次押宝押在他身上赌对了吧。 第二十四章 案发 这几日的京城风平浪静,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寒门学子,谁都没有察觉到今年的春闱科考有何不同。 江大人轻轻巧巧地用科场名单这一递向陛下表明了心意,而那边却是照常地放下了名单。 只是糊名环节的时候留了一手,把各方权贵本家关系最近的几位撇了出去,没有在糊名之上做手脚。但上交名单的时候却是如实禀报给了皇上,只能说在表面上彻底倒向陛下的同时,也算是给自己留了一点余地。 因为陛下即便想要肃清科场和入仕这两块污浊的地方,却也要顾及朝廷的完整性,不可能一次玩太大。 他江太岳将名单彻彻底底地交给了皇上那是在表忠心,自然是不能也不敢藏私的,否则日后这点被发现那就是说不清会不会掉脑袋的事情。 但这些人的名单皇帝拿到手里,即使他决心再大,这些自己撇出去的那几位他也是动不得的。 因为名单所涉甚大,真的追究起来大半个朝堂都要倒下,他皇帝虽然有这个能力,却终归要指望这些臣子来帮助自己治理天下。 真的追究到底,就算是开国皇帝陛下也不好收场。因而他敢于冒这个风险撇去几人的名字,做出自己不敢把他们得罪死的样子。 二品尚书做事尚且如此瞻前顾后,且动辄有性命之虞,可见封建时期官场的无情和恐怖。 而诸位权贵们做这等事情一年比一年熟练,礼部尚书作为此事的总裁也一直没有换人,皆是放松了警惕。 他们这边等着出春闱的榜单,推杯换盏,夜夜笙歌。皇帝手下的卫士和叶王府的那位小王爷带领着京城守备却是按照名单,依着关系亲疏由外往内一个个乘着夜色杀进府中抓人拿证据,翻出来往书信无数。 更有甚者还有记账本,谁家哪位某年某月某日送礼多少银两,因而助他在春闱中拿到多少的名次,清清楚楚地一笔一笔记在上面。 此次春闱榜中三百学子,递条者二百四十七人,抛去江大人隐去的二十余人,尚有二百二十。 仅仅十余年,重开的科举考试这一整条线路就烂成了这样。不怪陛下如此震怒。 不过江大人实在低估了陛下的胃口,陛下批下的名单共有二百三十二人,抓到快二百人的时候,大部权贵家竟然仍旧一无所知,没有什么明显的消息传开来。 等到放榜的那一天,迟迟不见上了榜的学子来自家登门拜谢,许多人方才觉得这次的事情有点不对劲,只是早就为时已晚。 ---------------------------------------- 周历十四年的三月中,新春佳季,路旁的茵茵树木之上春意盎然,花鸟相映成趣,这景致是喜气洋洋,但这酒楼中的氛围却是死气沉沉。 全国各地的学子几乎全都聚集在了这翰林院的附近,周边的酒楼客栈人满为患,只是这酒桌之上却是没有什么吃食菜肴,只是三三两两摆放着一些零散的坚果小食。 此间的学子几乎全都是死气沉沉地不甘神色,几乎没有几位围在翰林院外张贴着的那张榜单旁边,皆是在借酒浇愁。 “莫说是今年没有上榜了。”一位益州学子面如死灰,“这榜单上几乎全是各路权贵子弟,完全不见几位我等寒门学子。徐州的柳文长柳兄,荆州的许砚许兄,益州的唐观唐兄,这等天下闻名的大才都排在榜单的最末,几乎是卡着边儿上了榜,我等寒门学子只怕再无出头之日了。” “这位兄台何出此言。”边上一位学子面容英武精壮,身材魁梧,若不是一副地地道道地学子打扮,只怕会被人当作是习武之人。他微一拱手向先前说话的那位学子行了一礼,迎着周边几位看向他的学子们的目光自报家门,正是先前那位所提到的徐州柳文长。 “此次榜中的会元林庆之林兄,前日在京都有诗作云“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可算是说出了我等寒门学子的心声。引得诸多权贵对他不满,却仍旧在今次会试当中高中榜首,可见即便不走权贵的门路,我等寒门子弟只要勤学苦读终会有出头之日。” 这位柳兄的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却是没有引得在场的学子们多少共鸣。 话音未落便有人出言讥讽道,“柳兄莫不是读书读傻了罢,这科举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每次会试只取前三百,朝中托几位,国子监进几位,咱们都能理解。我等寒士自然不报奢望,只求上面暗定名单的时候能选上几位当真有才学的寒士作作陪衬便好,也算是堵上咱们的嘴。可今年这榜单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位兄台所言极是,往年尚有百余寒士作陪衬,这今年的榜单,怕是连五十人都不满了,我看我等还是不要千里跋涉来这京城参与什么劳什子科考,省下三五年时间学几门手艺,好歹能养活自己。” “柳兄你也算是天下排得上号的才子,你的文章策论我等都有研读,那文采结构自认是万万比不上的,今次连你也险些落榜,又谈何出头之日??” 柳文长见诸位学子都如此心灰意冷,不由得感到这世道深深的可悲。他作为天下知名的前几号才子,才将将踩着三百名的线,他当然是心知肚明其中大有猫腻。 只是他这个人时时刻刻总是抱有希望,因而即便自己也觉得所说的话实在牵强,却还是出言想让大家振奋起来。 他想起前些年那位胜了自己一筹拿下徐州会试的小林公子,他非是京城权贵子弟,却是拿下了头筹,于是强打精神想要以此事鼓舞大家。 没想到却是被消息灵通的人指了出来,原来这位这几天新起的寒门领袖,竟然是吏部尚书林盎林大人家的子弟。一时间竟然当真再也找不出什么有才之士在榜上排名靠前的,不免有些讷讷,半晌说不出话来。 正当这边气氛如此低沉的时候,外边却是突然喧哗起来,众人都是有些好奇,这榜单如此,还有什么事情好值得注意的? 只见外面一传十十传百,寒门士子们面色狂喜,奔走相告,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在嘶吼着,“春闱弊案案发!涉案上榜者尽已下狱!空位后补!新榜已到!寒榜已到!!!” 第二十五章 寒榜 这放榜日外边的景致仍旧是绿树茵茵,花鸟相映,而这般景致在这些学子眼中却是一瞬间亮了起来,似乎他们刚刚才注意到原来今天这景色是如此的迷人。 酒家客栈内的诸位听得外面士子们喊的那些话,口口相传的那句,“春闱弊案案发!涉案上榜者尽已下狱!空位后补!新榜已到!寒榜已到!!!”。 其中所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在场的诸位第一时间根本没能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诸人短暂地楞了一下,面面相觑,然后全都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起身奔向了外面,三五成群地分作几波围向了正在喊话的那几位士子。 经过了一番七嘴八舌的询问,整个翰林院的周边可以说完全炸开了锅。 问的人太多,问题也太多。答的人神情激动,情绪根本控制不住,可以说答的是乱七八糟,牛头不对马嘴。 但吵吵嚷嚷地问了好一会,大家总算也是听了个明白。这当今圣上不知道是怎么了,也不知是哪来的消息,就在这几日出动了自己的直系力量和京师守备,由远及近,悄无声息地一个个抓捕了涉案学子,查获了大量证据,人赃俱获。 至于榜上的那些权贵直系,则是拖到了今天早朝,诸位大人出了门的时候这才动手,所以先前榜单还是照常发了出来,没有打草惊蛇引人瞩目。 先前那张榜单,权贵递条者有接近二百五十人,凭真才实学上榜的如江陵,小林公子之辈又有十数人,榜上寒门学子不足四十之数,可谓是彻彻底底的权贵榜。 而实际上,陛下早有打算,涉案者此时均已下狱,榜中空缺出的位置则由后面的人向前补齐。就连这张新榜单,陛下也已经准备好了。 相比先前的那张权贵榜单,两边所占的人数几乎是截然相反,新榜单中寒门子弟接近二百六十人,因而引得诸位寒门士子神情激动地奔走相告,口中呼喊寒榜到了。 这不仅是寒榜到了,更是寒门士子们的机会到了。 而朝堂之上,文皇面对大多还毫不知情地诸位朝臣,轻描淡写地说出此事,说涉案者皆已下狱,新榜单约莫着也已经派人送达的时候。整个朝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当中。 诸人扭过头来,看到朝臣的队伍似乎一人未少,而礼部尚书江太岳也还安安稳稳地站在队伍当中,却也着实拿不准是他卖了大家,还是陛下尚未动手。 这次行动陛下的行动迅捷果断只是一小部分,江大人那一张清清楚楚地单子也不能算最重要的原因。 最关键的地方还是诸位权贵大人相互勾结,实在太大意,太不把这件事情放在眼里了。 各路地方权贵家的学子带着银两来京城,走了门路递了条子,其实哪朝都有这样的事情。只是这么明目张胆地记在账本之上,甚至明码标价了各科名次价位的行为,实在太过猖獗。 陛下本只打算敲打一下诸位朝臣,没收了此次春闱的名额。但看了叶王府小王爷递上来的战利品,却是勃然大怒,将因案下狱的学子统统剥夺了获取功名的权利。这几乎可以说是剥夺了他们做官的机会。 而整个朝廷,则是有不下二十之数的官员被停职查办。不过仔细听了这些官员到底姓氏名谁之后,诸位学子却是渐渐品出了一些味道,这查办的官员却是没有一个高于四品的,全是些五六品的小官。 这边陛下刚刚说完了此事,江太岳江大人便很是识时务地第一个跪在了地上,口中高呼有罪,请陛下责罚。 他身为此次春闱的总裁,不论如何都可以说是责任重大。于情于理他要被重罚,虽然他倒向陛下促成了此事,但此刻着实也拿不准陛下的意思。 这一跪可以说是不变应万变,当一个捧哏先把陛下的话接上了。 江太岳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心中其实是极其忐忑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陛下说你年岁已高,便很是识相地应声请辞。陛下的脸上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挥挥手准了。 其实这科场的名单算不得是什么秘密,哪位座师手里没个几张?这挑卷宗是在几万里面挑两百多个,这份工作量自然是非一人之力可以完成的。 只是他江太岳手里的名单最全,拿到的最早,更是知道大概名单的所有人员之中最容易最方便上达天听的人。因而最是引人注目。 但今次的时期,陛下惩涉案学子下了重手,通通下了大狱,且剥夺了他们再考的权利。但这朝堂之上却是没有伤筋动骨,只是象征性地严惩了几十小官,对能入宫上朝的大员,只是轻描淡写地罢免了礼部尚书,让诸人对江大人的怀疑则是少了几分。 江大人自是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春闱弊案一发,自己不论如何都难以有什么好下场。他作为春闱会试的总裁,此事难逃其咎,这么退下礼部尚书的位置,已经算是中上之策。 虽然不清楚陛下此事不追究高品官员,只是单单罢免了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是不是以为自己的投诚为自己开脱。自己这般退下去却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受一些。 心中虽是暗喜,却还要在退朝之后和假惺惺地前来打探口风,心怀叵测的诸位大人拼一拼演技,做出一副毫不知情惨遭飞来横祸的样子。 ------------------------------ 只是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和个中内情与细节,学子们却是丝毫不知。 先前的那位面如死灰愤然出言的益州学子变脸倒是足够快,先前那番黯然的神色一扫而空,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抄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呼痛快。 一旁还有想得通透的学子在猜测其中的内情,觉得陛下此举只是治标不治本,科场的弊病说到底其实是官场的弊病。 如此严惩学子却只是象征性地敲打官员,好像有些本末倒置。其中一些下了大狱的地方权贵家的学子,其实并非是不学无术之人,只是不走京城权贵派系的路子,实在是机会渺茫,这番行径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在此刻的狂喜之下,大家哪里还会在乎这些事情,都是疯了一样地挤向榜单跟前,看看这新的寒榜之中到底有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第二十六章 文人次序 科场弊病如此处理自然是没有管到根本上的,但说到底官场上的事情又哪里是这些寒门学子们真正在乎的事情? 他们在榜单有失公允的时候大加评议,可毕竟他们也只是尚未入仕的莘莘学子,此刻新榜单已出,又被诸位学子成为寒榜,比之距离自己实在遥远的官场之事,大家自然是更加在意和自己切身相关的这新寒榜究竟是否公正公允,自己又在其中可有一席之地。 官场科场的弊病说到底不是一日之寒,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扭转的。最最鼓舞这些学子的事情,是陛下的态度。陛下愿意用如此的力度严惩涉案学子,把用了非常手段的取巧之人下了大狱,那么至少今次的春闱最后的结局是好的。 并且文皇一直以来在文治武功上的名声,也让诸位学子坚信今后的情况一定会更好。 -------------------------------- 翰林院外春意闹,这春意盎然的美好日子却偏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让人无暇观赏这宜人景色。 这天的早朝下了没一会,翰林院周围的学子几乎尚未有谁退去的时候,礼部尚书江大人“老迈年高,上表请辞“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春闱会试这案子闹了半天,总算也是有了一位二品大员落马,虽是没有下大狱打板子,虽然这理由端得是冠冕堂皇,但也总算是革职了不是? 在寒门子弟眼中看来,这江大人就算是没有参一手猫腻,就是这监管不力的罪名,革了他的职位那也是不过分的。又哪里想得到皇帝陛下此次能抓得这么精准狠辣,全是靠了这唯一一个落马大员的反水投靠呢? 可怜这江太岳江大人,朝中权贵怀疑他作用不光彩,而这春闱事件就算他成了污点证人,可作为总负责人的他却是捞不到一点好处,反而落得一个孑然一身的草民身份。 这些倒也罢了,场中诸位因他反水投靠这才得以有机会入仕的才子们,口中却也是没有他一句好话,只以为他是咎由自取。 诸位学子举杯痛饮,大呼痛快,都很是感激不知哪位大人,暗中助了陛下一臂之力,让陛下竟能悄无声息地端掉二百多名涉案学子。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自己口中的大恶人和大贵人竟是同一位。 时间已是午时,翰林院旁边的客栈酒楼之中仍旧全是激动的学子们喝酒谈笑,倒不是他们不积极去看新榜,而是这新榜被数千学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时半会根本挤不进去。 所以适才的几位虽然是心中焦急,但也只得先在此继续喝着聊着,待得前面的人看完了榜单再动身。 不过这些学子们虽然尚且不清楚自己是否榜上有名,心中脸上的阴霾却已经一扫而空。先前那位面如死灰的益州学子常佳纪,此刻眼中尽是痛快的神色,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叫嚷着,“爽快!爽快!!!哈哈哈哈!就算此次我上不得榜,有这二百余权贵子弟与我一同落榜,也当真是不虚此行。” 常佳纪说完之后,又举杯痛饮了几回,蓦地想到了什么,起身恭祝柳文长,“柳兄适才将将上榜,这番变故之后,名列二甲,至少得是前几十的贡士,我等前途尚未可知,但你柳兄可算是一飞冲天了!哈哈!也算是给我等寒门子弟争了一口气!” 此言一出,正在谈论试题,说着自己等人究竟中是不中的众人一想的确,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榜上是否有名,但柳兄可是方才就高中了的。 听说涉案学子抓了二百来个,那柳兄这可是至少排名前五十左右的第二甲的贡士啊!便纷纷起身道贺,不比寻常时节的那种礼节性的象征性的道喜。诸人的言语神情之中满满的都是真诚,绝对是由衷的道喜。 甚至可以说,在多年坏风气的压抑之下,这帮学子比之自己上榜,其实更希望看到这些权贵子弟遭遇不测。因而柳兄作为寒门才子中的知名人物,此回由将将上榜一转眼踩过二百多名权贵子弟,身居二甲,这是他们最最开心的事情。 而说到这二甲,就不得不提这封建时期的文人才子最是注重科场的排名这件事。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又有古话云文人相轻。文人之间总是互相看不起的,却又没个干脆利落的方法来比个高下,各人的文章都是各有千秋,比起武者这实打实的胜负,文人之间全是磨嘴皮子的功夫。 难得有个排的清楚的科举考试,这些自命清流不凡的文人便有了高人一等的凭据。 比如若是日后,柳兄与王,李二位大人在私下相识,若是没有公事需要商谈,聊起天来一定就会说起功名出身来。 这是古时文人的习俗,不相识的文人相见,见面没有几句便是出身。假设这王大人是三品进士,而李大人是二品的举人,而柳文长柳兄刚入官场才刚刚六品,最先找借口离开的绝对是官位最高的李大人。 因为他只是一个举人,没有考中贡士,也就没能参加最后的殿试成为进士。人家王柳二人报完出生,聊的绝逼是我当年在殿试上怎么怎么的事情,你凑个什么热闹呢?虽然举人就具备了当官的资格,但即便他官位很大,却也没用,文人之间排名次不管你这个。 而说完出身之后就是聊资历,他柳文长是周历十四年参加的春闱和殿试,王大人这是周历四年的恩科,此时所有人便要向这位资历最早的王大人行礼,这是遇见师兄了,不论年龄官职,遇见早登科的师兄就要行礼。 说完了出身和资历,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步,聊名次了,名次出身高者更受尊崇。这一甲可是只有三个人,所以二甲基本上就算是前几位了。科举入仕的诸位文人就是如此排序交往,形成文人派系的。 当然了,此刻的诸位学子尚且只是贡士,需得再通过了最后金銮殿上的殿试,才有可能成为进士。 而春闱会试的名次也并不等于最后殿试的成绩,但还是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且还有机会继续提升。所以诸人皆是由衷地为柳兄感到开心,纷纷拱手预祝他进士一定及第有个好名次。 第二十七章 看榜是个体力活 按理来说,这放榜的日子,作为权贵子弟自是不必挤着去看榜的。本身文人就自觉高人一等,这权贵家的文人自然是觉得去挤着看榜有失身份。 所以寻常权贵家的子弟,即便心里急得不行,想知道自己到底考中没有,这脸上却一定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手下自然有家仆去打探消息,万万是犯不着自己去挤的。 而达官贵人家的子弟则更是会有内部消息送来,根本就犯不着去理什么榜单。尤其这几年愈演愈烈,几乎开考前名单就知道了个七八成,考后消息自然就专门派人送到了府上,又哪里需要劳烦这权贵子弟自己去打探呢? 只是这小林公子却是个例外,要说体验科举考试,自然是要体验个全套,因而自家姐姐一脸喜色来找自己的时候,林甫连忙赶在她开口前就制止了她,这才算是没有打消了穿越人士的雅兴。 虽然看着自家姐姐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是已经上榜了,不过这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跑去翰林院外和千万莘莘学子一起看看榜单,在这万里挑一的榜单上找找自己的名字,和天下九州的各路学子道一声恭喜,说两句兄台,淡定地报上自己的名次接受诸人惊羡的目光,这才是整个科举流程中最有趣的事情嘛! 在小林公子看来,古人偏偏喜欢在中榜及第之后招摇过市,这是挺奇怪的事情。虽说是衣锦还乡,但也不至于什么都往牌子上写吧。 倘若考了一甲的前三位倒也罢了,骑着马招摇过市的时候,旁边牌子上写着写状元,榜眼,探花等字样,倒是有点炫耀的资本,好歹也是陛下御笔钦点的翰林。 但这前些年,小林公子在徐州考乡试的时候,有四十来岁的大叔终于中了举,在县衙门谋了个主簿的官职,这九品芝麻官竟然也还大摇大摆地举着举人出身,X县主簿的牌子大摇大摆得自叶城回了乡,真是看的小林公子尴尬不已。 不过,想到近代解放的时候,陈独秀和当时的北大校长蒋梦麟,还曾比较过自己的出身,并以此为荣,这蒋先生考的是策论,而陈独秀中的是八股。陈独秀先生竟因此大为得意,而蒋先生则连忙作揖以示尊敬,看来这科举的功名大约这是并非土生土长的穿越人士永远也无法切身体会的事情吧。 总之,小林公子拒绝了坐享其成,硬是不肯安心呆在尚书府里,听闻放了榜就屁颠颠地跑了出去。 这尚书府距离翰林院尚且有些距离,林甫问姐姐讨了个管家,借了辆马车便向翰林院那边去了。 马鞭声音一起,这辆不大的马车便慢慢悠悠地向着翰林院的方向去了,等快到临近的几个巷子的时候,马车却是停了下来。 小林公子探出头来,本以为这是到了,仔细一看倒是还有一段距离。 周管家面露难色,“这翰林院旁是外来学子聚集的地方,但这个时间万不至于拥堵至此,今年这不知是怎么了,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马车恐怕是走不动了。” 小林公子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这点事情,“不妨事。”这便下了马车要往里走。 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周管家还驾着马车等在这里,稍稍愣了一下,摆摆手便让他先回去。 周管家脸色一苦,“少爷,要是老爷知道了我把你丢在这自己回去了,肯定会教训小的。” 林甫一听哑然失笑,他一直以来在别院自在惯了,一时间还真的有些不习惯这过分的恭敬。好说歹说总算让他先行回去,小林公子也算落得个自在,这便施施然往里走。 往年的榜单早早就张贴出来,这午时的时候当然不会太过拥堵,只是今年的情况特殊,先是寒门学子见着了这权贵榜单之后心中怨气难平,个个都不肯退去。 再加上后面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因而即便是过了三四个时辰,这翰林院周边的学子们竟然是一个都不见少。 林甫潇洒地摆足了架势施施然往里走了几步,却是潇洒不起来了,这进了巷口之后端的是人声鼎沸,只能贴着人群左拥右挤,过了好久总算是找到了一家酒家暂缓一口气,连榜单在那个方位都是没能摸清。 林甫借着这家酒楼的地方打算询问一下这榜单究竟在什么方向,一旁的热心学子指明方位之后好心劝道,“这位兄台,我告知了你位置也不管用,宫里刚刚放了寒榜,里面正围得严实呢,我们这些人也都还没见着新榜单。只能等前面的那些人看完了散去,咱们才好挤到前面去。” 小林公子听完之后摇头苦笑,自己只想着凑个热闹,倒是没曾想这古时候放榜竟然是这般浩大的声势。当初某一世小学的时候成绩张贴出来,景象也是颇为壮观,只是后来都是网上查询成绩,久而久之林甫就忘了这一茬。 若是早知如此,还凑个什么趣,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府中看了成绩喝茶聊天。在这走几步都快挤成煎饼了,说起来小林公子其实根本没走动几步,后面根本就是被人流挤着就推进了这酒家当中,倒是找回了几分某一世排队的感觉。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要他此时扭头回去再问自家姐姐讨成绩,这等事情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所幸旁边这几位热心的学子不知怎的兴致如此之高,很是热情地邀请小林公子加入进来一起吃点喝点,一会一同看榜。林甫心下感觉有些奇怪,但也却之不恭了。 坐下来之后林甫想起刚才这几位学子的话,隐隐感觉有些奇怪,这便出声询问,“适才听各位兄台说刚刚才放了寒榜,这榜单不是一早就放了出来吗?而且春闱会试的榜单就是榜单,这寒榜又是怎么个说法?” 周边的书生们一听便明白了这位刚来的漂亮公子怕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事情可是解气得紧,所以大家都是很是起劲,一个个都要插上两句,把本来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情搞得复杂异常,小林公子愣是半天没听明白。 最后总算是二甲贡士的柳文长压住了场子,把兴奋的诸位学子压了下去,一个人说清楚了这件事。 第二十八章 你别吓我啊 听完了整件事情,林甫的震惊绝对要比在场的每一位都要更甚几分,这等变故在他的角度看来实在是太吓人了。尤其他还问徐州总督顾大人讨了一张条子去走关系,还好还没到京都就被陛下和叔父发现了自己的踪迹,因此也就没有打算藏拙,那张条子自然也是没有用上。 这要是当时自己也拿着条子上门拜访了江大人,按陛下这个惩罚的力度,恐怕自己也不会例外,此刻应该也是在大狱之中吧? 这几天前还是春闱会试总裁,拿那会元的位置和自己约定门生的江大人,今天竟然是因为自己“老迈年高”因而“上表请辞”了。 这句老迈年高上表请辞八个字肯定是一个字都信不得的,这怎么看都是东窗事发被革职了啊!连根本还是政治白痴的小林公子都能看出这只是陛下不想动高层官员,但礼部尚书作为最高负责人肯定是要背锅的,因而虽然罢免是罢免了,却也给江大人留足了面子。 虽然是个人都能看得出这是被革职,但这面子不就是皇帝的新装嘛。虽然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层遮掩毕竟还是要的。 只是这江大人被革职了,小林公子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当初春闱会试当中他江大人和自己约定门生的事情,这事好在没有什么证据,两个人之前也没有任何来往,未曾见过一面。 可这次的惩罚力度却是够吓人的,就连刑部尚书的独子,首辅夏彦的侄子都没例外,现在统统在天牢里吃牢饭呢。小林公子现在很是后悔自己当初心一黑,就敢问江大人讨会元的位置。 虽然他自信自己的才学三百人当中排个前二十不是问题,但这不是作为穿越人士憋屈久了就想轻轻地装一个小比嘛!哪里想到这还不到一周的时间,春闱会试的总裁便是倒台了。 不知道他到底有没动手脚要点自己为会元,也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是因为自己的才学的确到位所以没有引人注目,还是因为此事涉及会元这个第一之位,所以还在收集证据,等着把自己办成铁案。 穿越人士有些慌了,他的确也是太不把这科举当回事了,本就是抱着体验一下的心态参加,却是没有想到卷入了这么一个案件当中。 不过仔细想想,他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没有拿着条子去找江大人,这约定门生毕竟就是当时两句悄悄话的事情,只要江大人没有那么蠢,老老实实地和盘托出,那么这件事根本就是没有任何证据的,说有可以,说没有也可以。 冷静下来想一下,既然新的榜单已经到了,涉案的学子都下了大狱,那么仍旧好端端站在这里,对此事毫不知情的自己作为阳光小平民,那多半是没有什么事情的。 小林公子适才的心情像是过山车一般,忽上忽下,异常刺激。不过这般表情和反应在众学子看来倒是正常的,听得这样的事情,作为参考的学子,有什么样夸张的反应都算不得过分。 等林甫楞了一小会反应了过来的时候,大家都没有觉得什么,适才那位热心招呼他一起加入的学子就是那位常佳纪,此刻高兴异常,招呼着林甫喝酒吃肉,“来来,这位公子,淡酒几杯,牛羊肉几碟,不嫌弃便请坐。” “承蒙招待不胜感激,哪来的嫌弃二字?”林甫笑着坐下,“只是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益州学子常佳纪。”常佳纪拱手自报家门的时候也是笑嘻嘻的,看来真的是高兴的不行,自我介绍完之后,又连忙将刚才为小林公子细细说了这春闱变故的柳文长介绍给了小林公子,“这位乃是徐州柳大才子,这回春闱案发,柳兄总算是拿到了自己应有的名次,位居二甲,不用卡在榜单末位仰人鼻息了!” 林甫一听这人自己竟然还有点渊源,同是徐州学子,连忙起身拱手回了一句,“原来是柳文长柳兄,柳兄文章林某有幸看过,当真是气象万千,精彩至极。” “哪里哪里,林公子说笑了。”柳文长见眼前这位漂亮公子只听一句“徐州柳才子”就能定位出自己姓名,还说看过自己的作品,精彩至极,却是没有半点自傲自矜的神色,而是很是真诚地谦虚了几句。 说完却也没有太在意这位刚来的公子,虽然这考生临近中午了才来看榜有些古怪,却也没想太多,大家继续聊了起来。 这些寒门学子继续起了刚才柳兄此次高中定能有所作为的话题,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若是此次春闱事件自己能有所作为,到底会如何处理此事。 这倒和林甫想的不大一样,本以为古时学子们相遇,谈论的大多是风花雪月之类的误国清谈,却是没有想到这帮学子还挺是务实,这才没几句就从春闱中榜说到了治理之道。 小林公子偷偷端了一碟牛肉在面前慢慢地啃,饶有兴致地听着面前的几位聊着自己的处理之道,听得津津有味。 听着听着却是发觉这柳兄却是有些死板了一些,凡事总是细究律法。这要是事事都可以细究律法,按律施为的话,京都府尹又哪里需要年年换? 还不是因为这京城尤其是无法讲律法的地方。就说这今年的春闱案件,若不是陛下使了大力,哪里动得了二品大员?莫说是江大人,就连大部分权贵家的子弟恐怕都是安然无恙,否则为何这科场一年比一年要烂? 倒是这常佳纪通晓人情一些,更重效果而非是手法过程。这要在小林公子看来,自然是常兄更加圆滑可靠一些,通俗来讲就是情商高一些,而柳兄虽然高中,但只怕是仕途不会太顺。 林甫边吃着喝着,边竖着耳朵听这几位细细辩论解析这治理之道,不知不觉却也学到了一些东西,加上此时榜单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也没有别的事情做,就在这有滋有味地听着。 听着听着就过了许久,面前牛肉也吃了两盘,正在犯困的时候,突然听得这柳兄猛地一拍桌,感叹道,“只是可惜了那林庆之林公子!” 蓦地一惊,一下子就精神了。 第二十九章 两榜第一 小林公子吃饱了正在犯困的时候,蓦地听到这句话一时间根本是摸不着头脑。 清醒过来细细听了一会,这才明白过来,大家不知道为什么皆是以为他已经被下了大狱了。 只见柳公子无不痛心地说道,“唉。我前些年看到了林公子乡试时候答的有关前朝兴起没落的那《过商论》,那行文说理的结构,当真是一等一的大才,在下实在自愧不如。” 常佳纪也附和道,“也不怪林公子动了这个念头,这先前榜上前面哪里有不走关系的学子?即便是天下大才,不走动走动关系,也只能落得将将上榜甚至落榜的下场。林公子虽然有才,但却也没能走出这个怪圈。” 说到这里,常佳纪好似想起了什么,就此事又和柳文长辩论了起来,“柳兄方才所说,事事按律施为为佳,如今这情况,林公子分明是极有才学之人,偏偏却因为朝中的龌龊事情,为施展胸中才学走了偏门。如今这等结果,岂不正好证明了要讲规劝教化,不可事事苛责吗?” 柳文长对此却并不赞同,“林公子才学分明在我之上,我如今能取得二甲贡士的成绩,他若是和我一样坚守本心,名次只会比我高,绝不会比我低。偏偏他却走了权贵关系的门路,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却也不足为奇。” 这一番话说的正气凌然,不少学子都暗暗点头。但常佳纪却觉得如此看待事情太过表面,“在场的诸位走关系门路自然是要处心积虑,但人林公子却是吏部尚书家的子弟,所谓的走关系门路无非是酒席之上一句话的事情。这科举之前,你柳兄可敢说今次就一定中榜?” 柳文长稍一沉吟,“在下不才,虽然承蒙各位高看一眼,却也是万万不敢说一定上榜的。” “这便是了,我觉着林公子也是出于这个考虑,甚至说不定林公子根本没有此意,只是家中长辈自作主张这么一提,自己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却恰巧赶上陛下整顿科场。这若是事事按律施为,明明才华横溢的林公子和那些整日走马弄鹰不学无术的权贵子弟一并论处,未免有失公允。” 柳文长心中明白这分明是歪理,放在这里这么一说却偏偏极有道理。明明都是科场舞弊递了条子,但仔细想想似乎林公子比之其他人应当罪名轻些,但这罪行其中的轻重度量,却是在于酌情和舞弊的一线之间。 “正是因为这许多案子判决的时候有太多所谓的酌情和觉得有失公允,在外人看来才会显得个中异常黑暗。这林公子若是因为满腹才学得到特赦,我等知情人自然明白他是有真才实学配得上名次,可老百姓又哪里清楚他到底是怎么一个人物,恐怕只以为是林尚书玩弄权势的结果。” 柳文长虽然心中替小林公子惋惜,但仍旧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觉得理应按律行事,“若是今次你常兄因为这等事差上一名落榜,你是会体谅林公子这边的事情觉得论处有失公允,还是会觉得此事应当按律行事同等查处呢?” 常佳纪本已经占据上风,说得许多学子们暗暗点头,却是没想到被柳文长这么一句反问噎了个哑口无言。这问题可是诛心至极的,要说能体谅的确太虚伪,这春闱会试是学子的头等大事,哪里有会体谅走了关系的权贵子弟挤掉自己名额的道理。但要说觉得按律行事好,却又等于是输了辩论,自然又是不甘心的。 林甫听了这两人争论自己的事情,心中暗笑。这常兄的想法倒是更加贴合自己几分,不过柳兄这等坚持本心的人他也是极为赞赏的。 不过这柳兄的辩法倒是有些偏颇了,他将常兄代入其中一边,那一边是陌生人的事情,一边是自己的事情,当然是以自己为重。 若是反驳他,你处于这等境地,家中长辈不知什么时候替自己打点的关系,自己一无所知,明明成绩也够上榜此刻却要落得下大狱的下场,那么他也是万万说不出觉得按律一同查处好的。 要问看法,自然得是两边都是陌生人,才不会有感性的成分,若是把自己也带入进去,那么有所偏向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更关键的事情是他小林公子怎么就当真是可惜了,难道这是有什么消息传了出来吗?林甫想想也觉得不大可能,自家姐姐分明今天是一脸喜色,自己要是有个什么事情家父家姐怎么可能比这些寒门学子还要慢知道? 林甫看准了空当插嘴一问,才知道这搞了半天分明是莫须有的事情。 原来是在场的诸位学子觉得春闱会试实在太过黑暗,就算是再有才学的人,不走关系门路也是万万没有机会拿到一甲前三名的,于是乎很是痛惜这么一位柳兄口中的才子误入歧途,落得如此下场。 小林公子听完之后是哑然失笑,自己先前打了个盹儿,一恍神就听着诸位在说自己可惜了,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发生了。搞了半天是因为自己先前在权贵榜上便就拿了第一名的位置,此刻众人虽未见到新榜单,但心下都是对科场的黑暗心知肚明,因而觉着小林公子虽是有第一之才,但既在权贵榜上拿得到第一,总也是走了门路的。 虽然比之其他下大狱的权贵自己,诸人言语之中对他多有赞赏和同情,但却是没有一个人提起他小林公子其实真的没有递条子的这种可能。 只能说他们的猜测其实是很贴近事实的,若不是林甫京华诗会上的那一句惹得了陛下的青睐,此次春闱就算他答的再好,这一甲三名的位置都断然是和他无缘的。 不过听了其中的缘由,林甫却是没有必要去看榜单了。他先前就在权贵榜上排了第一,如今涉案学子尽已下狱,空位后补,他第一则是没有了变化的余地。 如今新榜放了出来,他本人又安然无恙,那么想来这两榜上面自然都是一甲第一名的位置。念及此处,他觉得倒是有必要拜访一下此时已为草民的江太岳江大人,也好问个明白他到底有没有动手脚点自己为会元。 第三十章 中了! 起初诸人见着这位漂亮公子午时才来看榜,已经觉着有一些些奇怪,但也没有太在意。 但此刻他与大家聊了几句,话也不多,却不知怎么的起身打算离开,连榜单也不打算看了,这倒是让大家看不明白了。 尤其是常佳纪,他方才热心回答了这位漂亮公子好几个问题,此刻不知道这位公子是怎么了,起身向大家道了别便要离开,感到很是奇怪,便第一个出言询问。 “林公子,怎得突然就要走,连这榜单也不看了?”常佳纪出言调笑道,“莫不是嫌弃咱们这淡酒糙肉,不合胃口?” “哪里那里。”林甫连连摆手,“淡酒糙肉味道是极好的,只是我已知道自己名次,各位兄台却尚要等待许久。若是无事定当陪诸位一同把酒言欢,只是却还有些俗事缠身,这便向诸位告辞了。” 大家对这事也是也不太在意,一听他有事在身,当然就不再挽留。 只是常佳纪比诸人多了一个心眼,适才就是他为小林公子指的榜单方向,这说明他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名次,怎地听了主任几刻钟的聊天倒是知道了自己的名次?但问的时候却是没提,只是问道,“兄台既已知晓自己名次,倒是不知兄台是否高中?” 诸位学子急着看榜却围不过去,此刻听了有人知道自己的名次,就都来了劲。 这有名次自然是上榜了的,否则落榜人数几万之数,何来名次一谈?诸人听着这是有名次的,这才跟着追问不休。 见着诸位追问不休,小林公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至今尚未见着榜单,名次还是诸位告诉我的。这若是先前的榜单上林某侥幸中了个第一的话,换了寒榜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了吧” 常佳纪听了之后哪里还不明白,搞了半天这位漂亮公子就是这几天传得沸沸扬扬的徐州林庆之,一想到自己几人刚才还在编排人家下了大狱当真是可惜,不免觉着有些讪讪,有些尴尬。 倒是柳兄很快缓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林甫行了一礼,”原来公子就是徐州林英俊,先前我们倒也只是猜测,无意冒犯编排公子,当真是失礼了。“ ”诸位叫我庆之就好,英俊二字还是算了。“林甫比起这件事,倒是更加在意那土得掉渣的称呼,”大家说的却也是不错,说是编排倒也不至于,先前我自徐州来的时候,确实是问徐州总督顾大人讨了一纸递给江大人的推荐文书,诸位所言倒也不错。只是后来因为自身的原因没有登门拜访,如今事了榜出,江大人也已经请辞,倒是可以不用避讳了。“ 听得小林公子这么说,众人心里都有些惭愧。先不说自己几位当着人家的面编排了人家那么久,单单就是这份一州总督的推荐信,在场的诸位学子扪心自问,几乎都是免不了俗的。 这要是自己有这个条件,有现成的推荐信一递就是礼部尚书的门路,怕是绝对不会因为什么自身原因不去登门拜访。回想一下自己几位先前的猜测,对比之下不由得觉着尴尬异常。 人家小林公子不仅是凭着实力冲破了二百来位走了关系门路的权贵子弟这层层防线,力拔头筹,而且更是手握一等大儒顾总督的推荐信而没有使用,可谓是德才兼备。不论怎么看都是读书人应当学习的榜样。 场中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还是比较通晓人情的常佳纪回过神来笑着圆场,”林公子才学过人,我等先前唐突了,今次林公子高中了,还盼着日后平步青云的时候记着几分今日这淡酒糙肉的缘分。“ 这话说得俗套至极,却是引得在场的诸位都哈哈大笑。这文人虽时时刻刻都想着入朝为官,却是万万不会如此明白着说的。常佳纪这番打趣,不仅化解了场中尴尬的气氛,却也给了在场诸位学子上前相识的机会。 林甫连忙摆手,这官场艰险哪里是一次科举就能断定的?但架不住诸位学子的热情,又和别几位相互认识了一番,便再次道别,口称有事,便离去了。 等到小林公子远去了之后,在场的诸位一时没了话题,却又面面相觑了起来。 常佳纪捉了几粒花生,笑骂道,”柳兄亏你还是徐州人士,今儿你们徐州学子出了会元,我记着前些年他还是你们州的解元来着?这等说不定要连中三元的惊世大才,你同为徐州人士却不认得,咱们闹出这种笑话,当着人的面儿编排了些有的没的,可真是滑稽极了。“ 柳文长却也是一脸委屈,”徐州士子出名的几位我几乎全是相熟的,偏偏这位林公子从不肯来参与我们的诗会聚会,我这些年在徐州一直想见识一番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林公子却未能如愿,倒是来了京城之后如此有缘分,不仅是见着了,还当着人的面一阵编排。尴尬至极!“ 聊着聊着前面榜单周边的人终于是稀疏了一些,一众人再也按捺不住,起身拍拍长衫,都是紧张无比地凑着过去寻着自己的名字。 今年的这榜单取一甲三人,二甲七十七人,按序排列,这三甲却是没有先后,只是一股脑地写了上去。因为先前空位后补,实在赶不及连再排清楚这三甲的二百二十人。 不过这倒也无妨,毕竟春闱会试连着殿试,这金銮殿上取得的排名才是最重要的。 诸学子等了许久才来看榜,人虽是少了一些挤起来却仍旧是分外艰难吃力,好不容易挤到榜下,紧张地再从左边索起。 其实在场的诸位早些时候都已经查了一次榜了,这一波十几人和小林公子一起在酒楼喝酒聊天的,只柳兄一人中了榜,还是三甲末。可未曾想,陛下使力查出了舞弊者,竟张贴了一张寒榜出来。 此时几位前来看榜,其实比早上更加紧张几分。经历了绝望的人再看到希望,当然是心情很是复杂的。 常佳纪在帮上寻觅许久,还是无果,眼见榜单越看越少,剩余的名字所剩不多的时候,只听得身边的柳文长一声大呼,”中了中了!常兄!这里!“ 顺着柳兄的手指看去,才发觉自己竟是看漏的自己的名字,自嘲了一句,惹得一片笑声。 第三十一章 拜访 中了!这榜上”常佳纪“三个大字,红底金纹,跃然纸上。 常佳纪适才在酒楼中虽然说的是,”不中也有二百余权贵自己陪我一同落榜,爽快!“ 但心底里,这到底还是所有学子们朝夕期盼的事情。常佳纪仔细看去,这第三甲第二列第三个,正是自己的名字。虽说只是三甲,但这也是入殿试的门票! 虽然嘴上说得风情云淡,但想到这些年来的寒窗苦读,先前落榜的忿忿不平,再到现在的三甲贡士,心中不禁是感慨万千,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脸上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但眼眶却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湿润了,怎么也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抬起头冲着天大吼大叫了几声,这才算是缓了过来。 而这波的十几人仔细找寻了一番,除了之前就榜上有名的柳文长如今位列二甲三十四名,就只有荆州的秦观然赶上了这波后补,与常佳纪同列三甲。 这放榜,换榜到中榜落榜,诸人的命运是各有不同。柳兄这是始终稳坐钓鱼台,稳稳当当地拿下了二甲三十四名,而常,秦两位,则算是苦尽甘来,赶着春闱案件总算是出人头地。 而余下的几位却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悲后是喜,绝望后是寒榜到的好消息,而这喜后却还是悲,春闱榜单毕竟是几万人中取三百,他们一行十几人能有三位中榜,已经可以说是幸运至极了。 空位后补,说到底其实也只有二百多人而已,大部分人最终仍旧是落第的下场。 其实大家本就没多大的指望,按上次的情况,春闱三百人,寒门子弟仅百余人而已,本就希望渺茫。偏偏这次陛下给了他们希望,看这榜单当中,除了林甫,江陵等不到十人是官宦之子,剩下的二百九十多人竟全都是寒门子弟,比之往年番了三倍,这一次抵得上十年机会。 所以这寒榜一出,燃起了多少寒门学子的希望,但毕竟就算三百人全是寒门学子,那也是百里挑一的选拔,因而仍旧是欢喜者少愁者多。 这番景象倒是见怪不怪了,每三年春闱放榜之时,这看榜的场景都是这般癫狂。中了的喜极而泣,大嚷大叫,没中的哭天喊地,号啕不止。 毕竟这科举乃是平民寒门的文人士子们进行阶级迁跃,变身达官贵人的唯一途径。适才谈天论地的时候再怎么潇洒写意,等到看榜的时候却是都稳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一行十余人不甘心地再看了好几遍,却仍旧是没有找到第四个名字。难怪前面围着的那些人看榜这么慢,谁看到自己榜上无名,自然都是不大甘心的,而不中的人又比中的多,大家都一个个找寻上四五遍,自然是数个时辰也不见人少。 常,柳,秦三人虽然此时心下激动得紧,此刻诸人退了出来之后却也压抑了几分,在诸多没有中榜的同伴面前不好张扬。也只能安慰他们苦读三年,下次定中。 这话本来只是客套,象征性的安慰,今次却特别管用。几位没中的学子比之往年都少了几分颓废,多了几分希望,”今年榜单寒门学子三倍于往年,咱们再拼上六年,这三次考试抵得上以前近三十年的功夫,陛下圣明,我等刻苦用功定有出头之日!“ 中榜的三人见大家打起了精神,心下总算放心了一些。 只是经历了刚才的癫狂,常佳纪又是想起了先前的那位漂亮公子,林甫。不禁啧啧感叹,”小林公子当真是天纵之才,竟然能在两榜上面都拿下第一。“ 秦观然也颇为惊叹,”我记着林公子先前中午才来看榜,竟然是丝毫不急,听我们说了他第一榜的名次,更是连榜单却也是不看了,就这么施施然离去了,当真是潇洒之际。“ 而柳文长心里也是生出了一丝挫败感,”我先前以为自己只是稍逊一筹,今回不仅是名次上输了,连这份心境也是输得多了。“ 柳文长先前明知道自己一定上榜,且是二甲,但是没有亲眼看到之前心中总是悬着,完全是没法做到小林公子那样洒脱。等着看榜的时候那是心急如焚,心下也是对林甫敬佩至极。 --------------------------------------- 而被诸人视作心境淡如水的林甫,此刻其实反而有些忐忑,实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洒脱。 在林甫看来,春闱会试他得了会元的位置,绝对和当时江太岳江大人和自己说悄悄话有关系。这其中的原因非常简单。就如诸位学子所说的,这等腐烂的科场,没有贵人相助,在暗中使力。就算他才学再怎么过人,也是不可能拿一甲的。 因而小林公子断定,他之所以能在这么大的变故之中屹立不倒,为两榜第一,后边定有贵人相助。但他在京城根基尚浅,根本没有什么相识的人。 自家叔父小心谨慎,若是帮了手断没有理由不和自己通气,那么思来想去,还是这位江大人最最可能。 一方面是因为他在科场上和他约定门生说了悄悄话,自己也的确提了这个条件,另一方面他觉着顾大人和江大人关系匪浅,给自己写了推荐条的同时可能也和江大人有联络。 但令他很是不解的事情是,自己今次春闱怎么想都多半是承了江大人的恩泽,可这江大人如今成了唯一倒台的大员,自己却是分毫没有受到影响,依旧在榜单上高居榜首。 如此情况,自然也就不大在乎这榜单上到底是有没有自己的名字,而是搞清楚江大人到底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更为关键一些。 小林公子可完全不是什么心境洒脱的人,他只是急着去拜访江大人搞清楚真相而已。 若是他真洒脱,也就不会跑去翰林院旁边凑热闹了。要是被这闷骚小子知道了诸位对他的赞扬,恐怕这尾巴是要翘到天上去啦! 第三十二章 尴尬 小林公子是知道江大人的居所到底是在何处的,倒不是他早有打算或是怎样,而是先前问徐州总督要了封推荐信,当然是需要对即将要拜访的这位江大人有所了解。 毕竟上门是要求人办事,那少不了要了解一下人家的喜恶,好投其所好,也好注意一二不要惹人生厌。 这等大员的资料自然也是好找的紧,林甫看的时候顺便也就记下了这江大人的住处。 就不再耽搁,直奔着江大人的府邸去了。 到了门前扣了扣大门上的兽首,等了半晌却是仍没有人来,心中暗暗奇怪,这江府的下人是不是也太怠慢了一些? 正想着,这大门突然打开了,开门的却是位有过几面之缘的江陵。 江陵倒不是有意要让人等,只是这官场之事人走茶凉。 自从自家父亲倒了台,这江府从春闱前的门庭若市到倒台后的门可罗雀也就用了短短几天的时间。 家中仆人也遣散了大半,毕竟这也是要讲究身份地位的东西,此刻江大人变为一介草民,若是还是往时的排场不免会惹人闲话。 好在这父子两人倒也不大在乎这些事情,林甫本还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但看着江陵的脸色倒也还算正常。 虽然是多了几分担忧之色,总体来说竟没有收到太大影响,犹自出言调笑道,”自家父请辞之后,家中冷清地紧,再也无人来访。本以为是家父的哪位门生前来探望,却没想到是你这小子。“ 这官员下台之后虽说是人走茶凉,但至于这近一周都没有相熟之人前来拜访吗?不过仔细一想,江大人的确也不算寻常官员,作为前朝旧臣,他在本朝中不好发展关系。 寻常朝臣被贬之后尚有重新启用的可能,而这前朝的臣子,本身身居高位已经属于圣眷,如今下了台,年纪又大了,的的确确是没有什么东山再起的可能了。 再加上身份的原因,在朝中影响力看似有几位同是旧臣的同僚仍旧身居高位,但实际上他们之间为了不惹得陛下怀疑,是万万不可结党互帮互助的。 因而这江大人退了下来,竟是当真和寻常百姓别无二致了,前几日还是众星捧月般被拥在中心的春闱总裁,如今庭院里就已经冷清成这样,看得与江大人也算是朝夕相处了九天的小林公子一阵唏嘘。 ”细细说来,我也算是令尊的门生。“小林公子想到春闱上约定门生的事情,如今自己得偿所愿取了春闱的头筹,那按照约定的话,自己便就是江大人的门生了,”如此说来,你刚才倒没有想错。“ 江陵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什么时候成了家父门生,我怎么不知道?“ ”春闱会场当中做的约定,你正在答题,自然不会知道。“ 听得这话江陵吓了一跳,连忙左顾右盼看向四周,确定了周围没有第三个人之后这才开口,”林兄怎么什么话都敢乱说?你可知这春闱案件闹得多大?这句春闱会场中的约定要是被别人听去,林兄你考取的功名可都算是白考了。“ 林甫看他这般反映,觉着有些尴尬,连忙岔开话题,”开个玩笑罢了,我倒也不大清楚其中的情况,不知令尊现在何处,这件事还需向他讨教一二。“ 江陵这边边带着路,一边还在语重心长地劝着小林公子一定要谨言慎行,看来这次的事情对他影响的确也是不小。 江大人正在书房读书,见着自家儿子进了门并未在意,只是看到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人之后心情有些复杂。 愣了那么一下神,江大人不知怎么地叹了一口气,”你实在不该来的。“ 林甫大感尴尬,自己虽是在叶城打了十几年的文武基础,但实在政治水平太差了一些。这刚刚进了京都十几天,总是云里雾里看不清局势。 他此刻当然也是明白江大人作为唯一春闱案中倒台的大员,自己作为学子不当在这个时间点上前来拜访,应该有所避讳才是。 只是春闱案这么大的事情,他要是不搞清楚江大人到底有没有在自己的卷子上动手脚,终究是放心不下。 自觉着自己答的也好,清者自清,就还是登门来了,却是没想到江大人劈头第一句就是你不该来。 但到了这个地步也是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真实来意,只扯着春闱时的约定作大旗,”先前和大人约定,如中会元当为大人门生,今天榜单已出便前来拜访。“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江太岳听了嗤之以鼻,”你这小子好生虚伪,如今我一介草民,谈何大人?我在朝堂之中已无席位,这门生又如何收得?你无非是想知道自己中这会元究竟有没有人出力,又是谁出了力罢了。“ 说完这话江大人轻轻地摇了摇头,把目光又放回了手中的书本之上,竟是不再看向这边。 小林公子大感窘迫,不是都说古人最重礼节和什么弯弯绕绕吗!怎么这位说话如此直来直去,揭穿了他林甫的意图也就罢了,竟然还丝毫不透露其中的内情。 但来都来了,又怎可空手而归?尴尬这种东西,尬着尬着就习惯了,”大人所言极是,学生确有此意,但这如约而来当这个门生却也是不假的。“ 听得他在自己点破了他的小心思之后这么说,江大人的确是没有想到。这门生与座师,自然是互帮互助的关系,可如今自己孑然一身,怎么想都不大可能在日后提供什么帮助了,他却仍肯上门来当这个门生。 只能说自己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人在春闱的试卷上敢用蝇头小楷调笑陛下,果真骨子里是很由着性子来的一个人。 他心中是既是盼着林甫来,又盼着林甫不要来。这其实是挺矛盾的一件事。 盼他来是因为林甫是他最后抓住的一颗棋子,若他在这个时间也能来就证明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日后如有能力一定会保江家。 盼他不来,则是因为此时来找自己实在不智,春闱他反了水,这件事藏不了多久,若是自己收了这个门生,日后被他坑了的这些权贵一定会为难林甫,江大人着实是爱才之人,不希望他因此遭遇什么风波。 但林甫终究还是来了。 第三十三章 猜反了 江大人已经看到了小林公子,却发现自己心里还在想来不来的事情,不由得觉得自己有些滑稽。 ”罢了罢了,我既然见到你的面,再说不该来,却是已经晚了。你已经在这个时间点踏进了我家的门,那么不论我们在这院子里谈论了些什么,他们都不会让你好过的。” 林甫明白这他们指的是京城的权贵派系,倒不太以为意,因为他本就打算做马前卒,当陛下手中割士族肉的一把刀,先前诗会那一句诗便算是聊表心意。 而在春闱中出全力争会元,甚至在国之大典中起了贼心把自己卖了出去问面前这位总裁要名次,也是为了把自己这把刀磨的锋利一些,为日后的晋升打基础。但却是没想到春闱案发,连这位江大人都下了大狱。 “这倒也无妨,我本也没打算和他们好好相处。学生虽然初入京城,但也明白这科场也是官场的一部分,没有老师的帮衬断然拿不到第一的位置。”小林公子沉不住气,几句话总是往自己的来意上饶,颇有几分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不罢休的意思。 “不知道老师是怎么保下学生的呢?”这是林甫最最好奇的事情。 江大人听了之后哈哈大笑,看着眼前这位有点愣头青的年轻才子,蓦地想到了自己当年中榜那番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当真有几分像。便也不避讳,作为春闱的总裁,直直地揭露了整个春闱的舞弊过程。 “这春闱会试,不论是哪方哪面递了条子,最后的名单都会汇总到我和几位提调大人手里。这名单知道的人不少,知道的如此周全的却只有我们几位。” 林甫早就听了坊间传言,说是有一封阴森无比的名单,他本以为这可是绝密名单,此时听到这名单竟然是好几位大人都有便觉得有些奇怪,“我本以为这等关键的东西知道的人只有老师一位。” “那是你不明白其中的关键。”江大人摆摆手笑道,“这春闱数万份卷子,名单上二百余人,要赶在糊名之前就得尽数区分清楚。这糊名的时候动了手脚,誊抄的时候才好标上记号,阅卷的时候则不需分辨太多,将有记号的卷子先行挑出给予高分,余下的那一点可怜的名额再择优录用。” ”而这选出二百余人的过程,一个人这是万万赶不上规定时间的,因而这名单纵然是再绝密,却也是要几位一起筛选,这才能赶在天明之间将卷宗统统整理好,送去翰林院批阅。“ 林甫连连点头表示明白,只是有些觉得这等舞弊的做法太明目张胆了一些,糊名誊抄的时候做了手脚,这统统是有据可查的,这答卷按律可都是要保存下来的,日后查将起来这都是铁证啊! 像是看穿了林甫的想法,江大人微笑着解释道,”这舞弊手法只是形式,本质上是所有的官员都沆瀣一气来骗陛下。若是所有官员都狼狈为奸,那么就算手法再明目张胆那也是无处可查的,陛下掌控天下终究需要官员,这天下寒门学子都知道科场有问题,陛下又怎么不知道呢?“ ”他是无人可用,也无处可查。但如果这环节当中有人反水了陛下,这其中的手段就算再高明,自然也就瞒不过陛下。只是狼狈为奸可以瓜分入仕名额,而反水陛下则要站在所有士族的对面,又有谁会放弃如此轻松的好处,去争取危机四伏的好处呢?“ 听到这里林甫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要说整个利益链条里,参与舞弊最最没有好处的就是眼前这位春闱总裁江太岳了。他是前朝旧臣,在现今的朝堂上要注意身份,不可过于亲密的结交大臣,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士子来投奔,虽然身居高位却是孤家寡人一个。 家中的后辈江陵又是很有才华的人,他虽为利益链条的最高层,但只是职务使然,根本没有自己的利益在里面。倒是作为前朝旧臣,他很有可能为了自己的晚年和后辈反水投向陛下。 只是倘若如此的话,他作为最大功臣,又怎么成了唯一倒台的大员呢?林甫愣了一下,旋即想通了。 次奥!这特么分明是陛下回护他的手段! 罢免看似是贬,但只罢免他一位大员分明起到了维护的作用。若是爆发了如此大的案件,却还让这春闱的总裁安安稳稳地坐着礼部尚书的位置,不是等于明摆着就是他告密的吗? 虽然士族很快就会怀疑到江大人头上,但这革职却是做足了姿态,士族一日不能拿到证据,一日就只是怀疑,就算再怀疑也总是不确定的,当然就不会做出太鱼死网破的恶性事件。 而这证据,很显然在陛下手里,他一日不拿出来,权贵们又哪里查得到? 看到林甫这精彩的表情,江太岳心道这小子才华虽有,但在官场角度上看还是太嫩了,虽然表面上谦谦有礼,但骨子里却是有些有持无恐,所幸还不算太笨,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自己在这件事情当中起到的作用。 林甫此刻的心中仿佛有无数的神兽在狂奔,他这时候才算是明白了江大人口中的”他们不会让你好过的“是什么意思。 敢情他江太岳反水了一众权贵把名单卖给了皇上,但偏偏特么的起了惜才的心思,把自己保了上去。 当时春闱上两个人说悄悄话的景象不少人看得清清楚楚,自己还赶在这个时节来拜访他。 现在江大人成了头号嫌疑人,那么自己在权贵眼中当然是成了眼中钉。 好啊你,姓江的,把我们玩了卖了,自己倒是挑了一位保了上去。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小林公子此时真是想把自己的腿打断,自己怎么又是不知不觉的就卷进政治事件里,看来今后是真得警言慎行多看多学了。 这春闱的内情对比之前在翰林院外酒楼里听了消息时的猜测,不仅是十万八千里,简直是完全猜反了啊! 第三十四章 被抓 平心而论,林甫虽然在诗会上打出了旗号,但那是有目的的行为。 本质上他是一个怕麻烦的人,说老实话,要是提前猜到了这一层,原来这最大的受害者,唯一倒台的大员乃是告密者。 那他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在风头上跑来拜访江大人的。 他本以为最多自己曾和江大人春闱上说过悄悄话,此时应当避嫌。 但作为穿越人士,林甫不知不觉的就带上了几分不羁的习气,觉得这点小事算什么,若是不敢去才是落了下乘。 却没想到是陷入了这么尴尬的境地。 不过江大人接下来的话倒是让他有些欣喜。 “适才所说的那是寻常二甲三甲的名次,若是想要助一位学子名列前十,那反而是万万不可在在中间程序上动手脚的。因为陛下每次春闱会试都要调取前十的卷宗,陛下日理万机,因而只能取一小部分作了解,看看他们的诗才策论,也好因材施用,发挥人才的最大作用。” “可若是不动手脚,又怎么助一位学子名列前十呢?先生又如何敢在春闱会场向学生保证这第一之位?” “前十的卷宗陛下要看,是万万不能动手脚,所以只能靠记。”江大人说起此事很是得意,“我记着你几题是如何作答的,待得依着名单选好了人,再从余下脱颖而出的卷宗里找。倘若你的才学不能从那点名额里出线,那我自然是无计可施,可若是你出了线,我则是可以轻轻松松助你一臂之力,因为既可以知道名字在春闱上看考生卷子,又有权力在翰林院参与名次评议的只有我一个。” 林甫听着心中暗笑,这不等于是把两边都蒙着骗了吗?翰林院那边看江大人挑出了自己的卷子,还满心欢喜以为是自己人的答卷,却是没有想到江大人在里面夹杂了私货,还排去了第一。 “可大人这等行为学生却有不解。”林甫听完了春闱的整个流程,总觉得有一处地方不合逻辑,“先生既要倒向陛下,反水卖了一众权贵,那就不该相助学生,我如今上门拜访,想来陛下很容易就能猜到其中的联系。” 既自己安插了学生进榜,又一反手卖掉了二百多权贵子弟,这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分明是自己要摸,还不让和尚摸。 听上去是很赚,但这显然是坏了规矩,反水陛下的同时自己还玩小把戏,这不是在玩火吗? 听到林甫这个问题,江大人却是轻松地笑了,“你我非亲非故,送你至榜首我出了大力是一部分,你的确答得精彩是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还是我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江大人说到这件事,面上是止不住的得意,今次安稳的退下来其实可以说是得偿所愿。而小林公子的确也是重情重义,自己没有赌错,他今儿来拜访,恐怕外面盯着的那些权贵们都恨得牙痒痒吧? 只是他们哪里知道面前这位可是陛下钦点的大才呢?他们若是忍不住要对小林公子动手,那场面才叫精彩。想到这里,总算是放下了手里的书本,美滋滋地端起茶来喝了两口。这帮权贵们弄得自己焦头烂额这么些年,这下总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看着面前这位喝茶的那副得意的模样,林甫只能苦笑。 林甫两世为人,文武双全,虽然处处谦虚有礼,再加上前世的影响,对下人百姓都是一视同仁,从不觉得自己身份高人一等,因而一直被高度评价。 久而久之,再加上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五千年诗文加持,虽然没有看不起别人的意思,但总觉得自己是极聪明的。 然而才来了京都不到一个月,京华诗会上一时冲动做了首诗,就引得士族不满害叔父到处替他打点擦屁股。而这春闱案当中,原来是陛下稍作提点,江大人顺势把自己推了上去当靶子。 那看来自己的那首诗倒比自己想的有用一些,至少成功地引起了陛下的注意。可这一头雾水,整件事情都云里雾里的感觉当真不好受 虽说这正是自己的正确用法,但究竟是自己积极参与,还是自己懵逼着被玩弄于股掌之上,其中滋味还是大不相同的。 只能说小林公子的确低估了封建官场的险恶程度,而作为能文能武的穿越人士,他也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不过,有对比才有高下,相比旁边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的江陵,小林公子领悟江大人话中内幕的能力就是十分过人的了。 事情既然已经问清说清,再寒暄了几句之后,林甫便起身告辞。 江大人似乎很是满意,也不客套,只是摆摆手示意江陵送客。 这位也算是小林公子在京城最先认识的外人了,刚刚到了京都就被姐姐拉去诗会,第一位碰上的就是这位国子监大才子。 那天见面的时候江陵的表现就很让林甫心生好感,进退有据。在诗会上也隐隐为众才子之首。 刚才寒暄的时候江大人也提了,江陵凭着自己的实力考了二甲第三名,也算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了。 只是看他这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倒是比自己政治觉悟还要差上几分,看得林甫不由得想笑。 两人一直走到门前却也无话,江陵犹自是神游天外的样子,只怕突然间知道了自己父亲如此多的内幕,尚还在消化。 林甫也不多言,只是祝他殿试好运。江陵魂不守舍地回了一句,两人就此作别。 ------------------------- 这刚刚出了江府没几步,却是被几位身着官服的差役团团围住。 为首的那一位把手里的牌子一亮,林甫一看便明白了,这是刑部的人。 刚刚在江大人那里知道了真相,他便猜到了士族派系很快就会来找自己的麻烦,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刚刚出了江大人的院门就直接被堵在了这里。 听说刑部尚书的独子被下了大狱,看这样子怕是气坏了,竟然当街就敢抓自己去刑部受审。 若是来之前恐怕林甫还会慌张一些,此刻他已经知道真相,根本是淡定至极,这便毫不在意地跟着几位向刑部去了。 第三十五章 受审(上) 这边林甫孤身一人被几位差役押着,他本以为这些差役会如前世不少中描写的那样对自己大声呵斥,实际上却也没有对他无礼,只是请他去刑部接受审问。 按理来说这事情是不应该的,虽然林甫此时没有官职,刑部对于这种身份的嫌疑人可以随时派人带回审讯。 但小林公子毕竟目前名义上是吏部尚书林家的子弟,还在这次春闱中中了会元。 若是差人前来抓他的人知道这位的真实身世乃是林将军的儿子,按辈分见着当今皇上也有资格叫一句伯伯的话,恐怕是心中再气也万万不敢做出这等事的。 可此刻的情况,在士族派看来真是好气啊,他刑部尚书梅尹的独子下了大狱,连内阁首辅的侄子都没能幸免,反而是你吏部尚书家分支的一个小人物渔翁得利。 若他安安稳稳地呆在家里避风头也就算了,偏偏还大摇大摆地去看榜,再大摇大摆的去拜访了春闱会场上说了悄悄话的江太岳,梅尚书心中的愤恨很是难平,便马上派了手下几位直奔着江府去了,在门口堵住了小林公子。 只不过此时的小林公子已经不是对其中脉络一无所知的迷茫考生,今天从江太岳口中听闻了事情的真相,这小小春闱会试当中竟然就参杂了这么多方势力的明争暗斗。 陛下要肃清吏治,江大人要谋后路,诸位权贵要瓜分入仕名额,这其中如何瓜分又是错综复杂的无数条线。 如果说先前京华诗会惹起士族不满的时候,林甫还不以为意觉得不过如此的话,此刻的林甫已经真的感受到了自己在权利场中的渺小和无力,完全收起了轻视此间人物的心思。 因为先前他曾遇见过的人杰,如叶王爷,神仙姐姐,又或者是海国太子溯光,全都是与他父母有旧的,自然不会对他不利。 虽然感受到了他们的强大,却没有那种危机感。 而此刻,一位官场上孤家寡人的尚书,就能轻轻松松把自己抬上去,也能轻轻松松地把自己毁了。 假设他与自己有仇怨,只要稍作手脚,自己定然要和诸位学子一样下大狱。 更加坑爹的事情是,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不算很好,这要是拘捕逃窜,万一被抓了回去这可就完啦! 林甫渴望地位,他本以为自己两世为人早就看透了这些东西,但真事到临头的时候,才发觉权真的是好东西。 习武只能保一时,只有足够大的权力才能更好的保证自己在乎的人不会受到伤害。 所幸自己先前在诗会上虽然是孟浪了一些,但倒还真的如愿起到了效果,引得了陛下青睐。 他只要殿试答得好,再承着父母亲的遗泽,绝对是升官如火箭。 只不过那倒是之后的事情了,此刻的林甫已经走进了刑部大堂,这地方到不愧是刑部,整个就显得阴森森凉飕飕的。 倒也没有穿堂风吹着,不知道是哪来的透骨寒意。 今个儿审自己排场也不大,不过若按自己的身份来说的话,已经算是超标了不少。 高台上坐的自然是刑部尚书梅尹,旁边坐着的那位不知道是谁,从官服上看像是一位御史,而大堂两侧则是各有一长排的差役,手持杀威棒,口中随着台上大人的指令和动作呼喝有声。 这审讯的时候两排的这几位是少不了的,寻常没有见过世面的嫌疑犯,被这架势一吓,心中早已怯懦了大半。 这时候上面主审的大人再摆足了架势恩威并施,下面的犯人没两下就招架不住,乖乖招供了。 只是小林公子倒是不怯,按律有功名在身是不可刑讯逼供的,他们若是拿不出证据来说什么事情,最多只能吓唬吓唬自己。 更何况自己可不是一般的功名在身,新鲜出炉的春闱会元,家里叔父地位也不低。而证据根本就是没有,自己作会元乃是陛下青睐,江大人顺势而为的。 自己卷面脱颖而出,江大人顺势推为第一,根本没有做过手脚,事情如此,小林公子自然就不怕他们什么。 林甫正想着,上面主审的大人已经开始了问话,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这下面站着的,可是春闱会试的会元林甫?” 这堂上冷冰冰的发问,配合左右一长排的喝威,还当真效果很足。 这影视剧上看的和自己亲身经历这架势,到底还是不一样。 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穿越人士心中仍旧是一怵,不过想到自己此事的后台乃是陛下,这天下还有比这张更大的牌吗? 便马上缓了过来,放宽了心微笑应答,“正是学生。” “今日审讯,想必你心中清楚。问的是春闱之事。”堂上这位倒当真是好大的官威,“你与江殷在春闱会场耳语,又在出榜后上门拜访,其中内情你给本官一一道来。” 林甫本想好好应对,给双方都留足面子,但遇着这位态度如此之差的大人,便也消极应对了起来,“这其中的过程方才大人说得清清楚楚,不知道其中还有何内情?” 这话一说,堂上了两位都是动了火气,大约是从未遇见过身无官职的人敢如此冒犯他们,把手中惊堂木猛地一拍,响脆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大堂“本官就是在问你!你春闱之上为何与江殷私下耳语,有为何放榜之后独自上门拜访!江殷此次案件责任重大,你与他数次联络如不好生配合也脱不开关系!” 听着堂上这人一口一个江殷的叫着,林甫心中多有不齿。封建时期不称呼人的字太岳,而直呼其名这是大大的不尊重,江大人好歹先前与他位列同品级,转眼之间就如此嘴脸,当真是叫人看不起。 堂上的人发了怒,小林公子却是有持无恐,“先前春闱时,学生正在答卷,江大人巡查号舍时路过学生,指出学生此处当有避讳。学生可是谨遵考场律法始终未发一言,何来耳语一说?而事后拜访,学生先前在徐州从顾总督那儿要给江大人带一封信,只是念及来月春闱,为避讳便不曾上门。此刻榜单放出,便上门拜访有何不可?” 第三十六章 受审(下) 小林公子的这回答,看似答话实则话中带刺,尤其是上面这位刑部尚书的儿子如今还在监狱里蹲着,听到林甫口中的出于避讳没有在考前拜访,更是恨得牙痒痒。 堂上的两位大人心中恼火得很,谁都不是小孩子了,这科场的腐败他们是最清楚的,哪有没人帮忙能拿一甲第一名的道理?可偏偏这小子一副无辜至极的表情,迷茫地瞪大了眼睛,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而且这话中倒也没有漏洞,说来说去所有的证据都是两个人见面几句话的事情,眼前这小子不招供,江太岳那个老油条就更不可能露马脚出来了。 这要是里里外外问不出什么来,也当真不好把他怎么样。 可这次江大人将他们整个供了出去,虽说他们的立场上尚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主要怀疑目标还是有几位的。 这林甫的中榜分明里里外外透露着诡异,这其中的事情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他们这些参与者吗? 科场的规矩他们是缔造者,自然是清清楚楚,眼前这小子分明是走了门路,且多半是江太岳那一环。因为有权在礼部看卷,又有权在后几日参与前几名评判的就只有他一个,他若是不帮忙又怎么可能两榜都是第一呢? 可偏偏这做判断的理由见不得人,是不可能说出口的,所以台上两人明知其中的猫腻,偏偏又不好发问。而若不直截了当的问,眼前这小子又端的是胆大油滑,不仅没有露出马脚,还软中带刺地扎了自己一下,当真是可恶至极。 可怜林甫那句话真的是实话,他决意尽全力不藏拙之后虽然用不上那份推荐信,但却还是想拜访江大人一下来着。是真的觉得需要避讳,因而拖到了现在。却没想到这件事无意之间戳到了堂上人的痛处。 堂上梅尚书因为这春闱案发,自己的安排布置被全盘打乱,自己的独生子恰巧也是这波参考,被下了大狱。他因此事不开心,他身后的主子也是看不惯这位小林公子反而在这场大风波中一枝独秀。 身边这位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便是带来了自己背后主子的意思,这是要治一治这个刚来了京都就不知天高地厚,公然作诗与士族作为,又胆敢在春闱中玩手段如此嚣张拿了两榜第一的年轻人。 最最可恶的是他这小手段还当真让他玩成功了,反倒是自家的儿子栽在了监狱里。这让梅尚书如何不气? 此刻又见着他如此淡然应对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起背后给自己撑腰的主子,这边眼睛一瞪,惊堂木一拍,“你这小子竟不肯认,来人呐!给我打他三十杀威棒,看他还敢不敢嘴硬!” 次奥!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打我板子啊! “打不得打不得!”林甫连连高呼,这特么是怎么回事啊!看这架势堂上这位好似当真要对自己动手,小林公子这两辈子都没挨过打,怎么能让这么个一脸猥琐的老头子得了手?这便开口据理力争。 “放肆!”梅尚书又是惊堂木一拍,这玩意儿拍起来还真是有气势,林甫暗想,以后有机会了自己也要拍上一拍。“这公堂之上哪有你说话的地方,你与春闱案首犯江殷勾结,暗中牟利,如何打不得!来人啊!给我打!” “学生是举人出身,如今是春闱会元,一甲贡士,按律不可刑讯逼供。”林甫觉着情况有点不对,对方好像并不想和自己讲道理,这没有官位就是惨啊,对方不讲规矩要打你板子竟然是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卖弄嘴皮子。 他真要是不想受这个罪,倒是可以动手,只是在刑部大堂上动了手,恐怕罪名不小,可眼前这位分明就是气急了,估摸着也顾不上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作为尚书担这么个罪名不痛不痒,最多是打了一个学生,撑死了是有点背景的学生,而他林甫要是敢在刑部大堂上动手,那可是天大的事情。这官位果然是好东西啊,看来自己真得加快点速度了。 “若是大人有证据在手,自然打得,但若是没有证据,按律是万万打不得的。” 林甫据理力争,把律法说得明明白白,但看这架势心里也觉得用嘴说恐怕是没有用了。 果然也是没有猜错,梅尚书把桌上桶中行刑的令箭执起,往前一扔,眼中狠色毕露,口中喝到,“打!” 左右两边各有两位差役出列而来,前面的两位伸手架住了林甫的胳膊,这便要将他按趴在地上,而后两位则是举起杀威棒,等待前两位按倒之后便轮流出棒,执行这三十杀威棒。 这封建时期的杀威棒林甫也是有所耳闻的,棒身特意处理过,也不记得是用水侵泡还是如何,质量比之寻常木棍要大上不少,这一棒子下去可不好受。 尤其这等衙门,平时经常做这等刑讯逼供的龌龊事情,这一手杀威棒使得是凌厉无匹,寻常人两三棒就能见血,就算是练武之人如他此刻能发挥出的实力,一位五级高手要是结结实实挨了这三十杀威棒那也是不会好受的,少说一两个月行动不便。 眼见着前面两位已经按到了自己身上,后面两位也做好了准备,就等着自己被按倒之后棍棒加身,林甫犹自在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出手,因为若是真的动了手这事情可就难以收场了。 但眼见着杀威棒已经举了起来,马上就要冲自己粉嫩嫩的屁股狠狠抽下来,林甫实在是不想挨这三十下。 就在他下定了决心要出手反抗,不说杀出刑部,至少不能白白挨这三十棍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堂外一道人影闪出,身法如电,须臾之间就赶到了堂内。 这位不速之客面色如霜,身法快,剑法更快,只见一道青光闪过,后面这两位差役高举着的杀威棒却已经是被齐齐削断。上半部颓然落地,而留在差役们手中的下半部,这特制的木棍切口竟是平滑如镜! 第三十七章 他乡遇故知 这位不速之客胆子也当真是大极了,堂堂刑部公堂不事先通报就敢带剑直闯而入。 阻碍公堂上的差役行刑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拔出佩剑来把这两位差役手里的杀威棒削了去! “这春闱案是我和大内御林军统领侯兄奉旨查办,我怎么不知你刑部也跟此案有什么关系?” 这位不仅行为张扬至极,连嘴里说的话竟然也是丝毫不把一部尚书放在眼里。 林甫此刻仍旧被差役按着未曾挣脱,他也没有猫头鹰那般把头扭上个一百八十度的本领,所以看不清背后这位胆大包天之人究竟是哪位,只是这声音怎么听着略略有些熟悉。 觉着相当熟悉,却一时间没想起来究竟是谁,正发着愣竟然也是忘记了挣脱,等到这位不速之客又上前几步这才看清了这位胆大包天敢于大闹刑部公堂的人物究竟是哪位。 眼前这位剑眉星目,英武逼人,锦衣华服上面还绣着龙纹的不速之客,和小林公子的关系可不止是熟悉这么简单了。 这位叶王府的小王爷虽然早几年来了京都,但在此之前可是和小林公子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虽赶不上郡主和林甫关系那么好,但也有不浅的兄弟情谊在。 小王爷性格颇有几分叶王爷的影子,火爆异常,直来直去,刚刚接到消息刑部把林甫抓去审问就带上了三五亲卫直奔此处而来,正赶上梅尚书不问青红皂白没有证据就要用刑打自家弟弟这一幕,便直接出手削下了两根正要落下的杀威棒,也削下了堂上梅尚书的面子。 从官阶上讲,小王爷李彻是禁军十四卫的总指挥,是从二品上将军,比起刑部尚书的正二品理论上还要低上一级。 但谁都知道,这位小王爷是那位最得陛下信任的叶王爷的嫡长子,这大小王爷两人都极少参与政治事件,只替陛下办事分忧,就连太子,三皇子七皇子的党争都丝毫不参与,因而极得陛下的信赖。 如今叶王爷把持着周皇朝的经济命脉和军事命脉之地,叶城,而眼前这位小王爷则在几年前被陛下调来了京都做禁军十二卫总指挥。 虽然官阶只是从二品,但由于这位小王爷是天家人,又极有才干,办事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因而禁军的权力越来越大,原本只是主要负责京都安全和守备的禁军十二卫,现在渐渐成为陛下掌控整个朝堂的有力力量,渐渐插手到吏治里面来,于是特意增设两卫,如今共十四卫。 今次的春闱案件,之所以早期的行动没有引得士族们的注意,这位小王爷功不可没。林甫也从江大人那儿听说了,此事涉及太多朝中权贵,因而陛下走的是直属的宫内御林军亲卫,和宫外的京都禁军的路子,只是却没有想到这禁军十四卫的总指挥竟然是小王爷。 这位总指挥今天应当是没有在处理公事,穿的这一身龙纹是便服,但说起来倒是比禁军的铠甲和官服更有威慑力一些,毕竟这龙纹可是天家的象征。 这位现今京城里的大红人不顾礼数含怒出手,背后带着的三五亲卫也都是军中精锐,气势上压倒了这些差役太多。 但梅尚书背后主使的那位大人也是天家人,此刻他也不好就此作罢,虽说小王爷这来的突然来的蹊跷,怕是自家的主子也没想到,可如今已经骑虎难下。 梅尚书心中明白此事已不可为,可名义上仍旧不能松口,急中生智便寻了个台阶,“此次刑部也是想要为陛下分忧,既然此次春闱案件由小王爷主办,那不如刑部将嫌犯交给小王爷审讯,想来定有公允的判决,不知小王爷意下如何?” 梅尚书不愧是老狐狸,几句话先将这烫手的山芋甩出去,再给对方扣上一顶大帽子。 这要是寻常官员来回护,就算将小林公子带了出去却也是不好处理,容易落下话柄。 但这次前来解围的又哪里是一般人?小王爷直接是理也不理这舌绽莲花的梅尚书,犹自看向此刻已经挣脱了那两名差役的林甫,“我记着父王一直跟我说不会让你来京都来着,怎地你最后还是来了?” 林甫他乡遇故知,本是极其开心的事情,却没想到是在这么滑稽的地方,在这阴森的大堂当中,这位叶王府的小哥哥和自己旁若无人地聊起了家常,不由得感觉气氛很是怪异。 “我这来不来的倒是不打紧,倒是哥哥你要是再不来,我恐怕就得杀将出去,逃回叶城了。” 这两句家常话一说,杀伤力可是比什么那些客套话要强上太多了。 这林甫,明明只是林家在徐州的旁支,怎么这话里话外的听起来和叶王府上下很是熟悉?更是有种多年老相识的感觉?? 说起来也是,虽然叶城剔出了徐州,但这科考,叶城人却还算作是徐州学子的。 可这也根本不是原因吧??这小王爷口中的父王,周皇朝的第一实权王爷竟然会“一直”提起眼前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学子? 而且而且,刚刚那林家小子称呼小王爷什么???“哥哥”?这天家人是这么轻轻巧巧能叫哥哥的吗?这要是没有充足的理由,拖出去杀头那都是理所应当的。 这自己会去看榜参加科考的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学子,虽说他叔父算是一部尚书,但他毕竟也只算是旁系,绝没有人会想到他是位和叶王爷一家相熟,能和这位实权小王爷称兄道弟的人物啊! 这件事恐怕自家主子是绝对不知道的,否则即便如自家主子那般尊贵,也是不敢正面和这位当朝红人闹得不愉快的。 因为这位小王爷私下里可是被诸位皇子都当作夺嫡之争的关键人物的,虽说他明里暗里都表明了自己一定不会参与到皇储争夺当中,只会听从陛下的指令。 可以这位的实力,根本不需要明确站队,只要他稍微偏向某位,等到局势真的动荡起来,所起到的作用绝对是一锤定音的。 第三十八章 太子在行动 眼前这位小王爷可是自家主子都想要拉拢的人物,这林小子竟然不知怎地能和这等人物交情颇深。 而且寻常人若是能和这位爷称兄道弟,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了,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也好让自己这等为主子打工的小的们不至于招惹到。 偏偏这位林小子,自己孤身一人去看榜,这权贵子弟家的哪有谁自己一个人去的啊!若不是知道他是吏部尚书林家的偏支,还以为他只是寻常寒门学子呢! 梅尚书眉头紧皱,这次本只是自己主子看不惯这位外来人在科场中左右逢源,既能走通门路还能逃过春闱案。 这梅尚书站队的可是当朝三皇子,皇储的有力竞争者之一,这位安插进科场的棋子都被统统抹了去,哪里看得惯一个刚来徐州的小族偏支如此春风得意?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和小王爷会有这么亲密的关系,虽说昔日林家和叶王府关系极其亲密,可那一脉都已经去了十七年了,林盎这一支这些年也没见得和叶王府有什么联络来往,久而久之大家就忘了昔日两家的亲密之处。 想到这里,梅尚书突然是头皮发麻,背后一凉。 眼前这位林小子的年龄,好似和昔年林将军家那位正好是对的上。 那年林盎这一支在外,林将军家遭遇惊天血案,小林公子为避风波悄无声息地去了徐州叶城,以当年两家的关系好似完全说得通! 完了完了,这位如果当真是林将军留下来的儿子的话,自己这回可就真的是倒了大霉了。 昔年林将军的旧部,如今光是一州总督就有两位,虽说文官武官相互之间并没有太大的联系,但谁愿意去惹那些兵蛮子啊! 况且如今面前这两位扯上了关系,自己背后那位主子肯定要弃车保帅,万万是不会回护自己的。 想到这里,虽然眼前这位小王爷根本是不搭理自己,梅尚书还是堆起了一脸笑,一张老脸皱成了一朵极惹人厌的菊花,悻悻地走下堂来凑到小王爷旁边,“刑部虽是想要帮忙,但的确是逾越了,不如小王爷将他带走自行处置可好?” 小王爷听着这话心中大是好笑,怎么着,刚才还要给我扣帽子让我好生审讯定有公允判决,现在回过味来了,知道我这弟弟也不是一般身份,就想扔了这烫手山芋把我们兄弟二人打发走? 他虽是直爽果断之人,但又不蠢,政治上的事情别的不说,至少比现在这位小林公子高上好几倍,此刻心里大是不快,哪里肯让这位如意? 所以根本是不接这话,“哪里哪里,梅尚书要为陛下分忧这是极好的,我也不好阻拦你的一番心意,不如梅尚书继续审着,我只作客旁听如何?” “梅尚书尽可放心审讯,只要不做出刑讯逼供这等违背条律的事件我一概不会多嘴。若是有什么证据该打的尽请打得。”他梅尚书见势不妙想脱身,哪有那么容易?小王爷先是回扣了帽子,接下来的话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可若是你拿不出什么证据,也审不出什么东西,那本官可就要上报天听治你公报私仇滥用私刑的罪名了!” 梅尚书满脸铁青,这要是有证据还审个什么?自己先前不知道这层关系,要是有证据早就直接动手把他下了大狱了!之所以在此浪费口舌,滥用私刑,这不就是因为手头里什么证据都没嘛! 这林小子本就滑不溜手话里带刺的,如今你小王爷来了这还审个什么! 林甫笑吟吟地看着这位梅尚书,脸上的表情格外可恶欠打,“梅大人恐怕最近公务缠身,需要审讯的人还有许多,若是已经没有问题要问学生,学生这便告辞了。” “没有了没有了。”梅尚书此刻心中想的皆是小王爷会不会回击自己,还有就是,若这位小林公子真的是林将军的后人,自己背后的三皇子到底会不会保自己,哪里还敢审讯什么。 这等情况就算他咬牙坚持到底,这打也打不得,什么都审不出来也就罢了,还要惹得这两位的极度不快。这便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位轻描淡写地施施然离开这阴森的刑部大堂。 只是他当真有些不明白,这层关系如此了不得,为何他直到即将被用刑的时候仍旧忍着不说?难道他就如此自信小王爷会在这个时候赶来解围? 这只要他说出了和小王爷这等亲密的关系,除了陛下还有谁敢用刑打他?难道这位的心机如此之深,想要使骨肉计接下这三十杀威棒? 看他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接了这三十杀威棒这代价也太大了一些,他小小年纪难道就城府深到了这个程度吗? 想到这里梅尚书心里也是一阵发怵。 --------------------------------------- 两人走出了刑部,林甫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我相识十几年,我对你也算是了解,你绝对不是会派人跟踪我的人,如今来的如此及时不知道是哪方面传来的消息?” 小王爷李彻哈哈大笑,“前些日子在听雨楼上和一位兄长见着了你的有趣行径,便将你介绍给了他。那天你和袁玮打赌要比春闱名次,我这位兄长也关注了春闱此事,春闱案爆发之后他担心你的安危便派了人暗中关注你,因而及时地传来了消息,我这才算是及时赶到了。” “兄长?”林甫想起那天的随性行为,觉着有些不好意思,这小王爷是叶王府的嫡长子,口中的兄长那定然就是京中的皇子无误了,“不知是承蒙哪位皇子的厚爱,小弟我才能逃过此劫?” 小王爷止住了笑,说实在的,这件事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是二皇子,也是太子。” 林甫听了之后半晌没有说什么,心中是暗暗叹息,自己还没得以入仕就屡屡卷入政治漩涡里,和皇子们之间的斗争相比,这春闱可就算是毛毛雨了,真是没想到自己这就已经和天下最大政治风波沾上了边。 第三十九章 橄榄枝 周文皇的嫡长子,大皇子就是代任楚王的李盈,他无心皇位,所以早早地出了京城开府为王,替陛下分忧国事。 当今的太子其实是二皇子,是余下皇子中的长子却不是皇后所出。 但这位二皇子的母亲却是早早的病逝了,被过继给了一国之母,如今的皇后娘娘抚养。 按照历代皇朝的祖制,长子为太子,但却不是每个皇帝都是长子的。 有时候出于陛下的喜爱,或者是当朝皇帝驾崩之后的动荡和争夺,改朝换代尚有之,何况区区太子之位呢? 所以名义上虽然太子稳坐东宫近二十年不变,但实际上究竟是谁笑到最后却仍旧是未知之数。 如今皇储的形势,最最有可能在陛下百年之后继承大统的这三位。 太子自然不必多说,为长子,且已稳坐东宫接近二十载年从未有大过失,颇有才干,几次代陛下执行国务的表现都可圈可点,是一位贤明的皇储。 而今次暗中指使梅尚书出头想要教训林甫的这位三皇子,则是皇后的二儿子。 从祖制上说,若嫡长子就是最大的儿子这是最稳当的事情,可偏偏嫡长子不愿参与这件事,那么余下的几位当中则是需要考校一番,择贤明者为太子。 比之另一位有力竞争者,如今后宫最得宠爱的淑贵妃的儿子七皇子,前面这两位不论从地位上,年龄上,还是力量的积累上,都比这第三位要强上不少,可以说不是一个等级层面的竞争对手。 如果是公平竞争,那七皇子当然是没有机会的。 可说破天说破地,这立太子的事情还是要看皇帝乐不乐意,倘若他真的铁了心要让七皇子继位,寻常皇帝朝堂上的大学士文官言官们还能劝劝,这位戎马天下的开国皇帝不买他们的帐那他们还真没办法。 而观其对淑贵妃的宠爱程度,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发生完全是不好做决断的事情。 这京都中的储君的形势大抵就是如此,也算不得什么大秘密,稍微有点本钱值得这三位拉拢的官员家都是清楚其中的关系。 只是林甫没有想到连自己这位刚刚入京的学子,连个官位都没有,都是已经进入了头号种子选手,当朝太子的视线之中。 看来这三派之间的竞争也真是无孔不入。 林甫觉着自己是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进去,小王爷李彻倒是觉得这位小林公子真是胆大命好。 入京的头一天就和夏首辅的孙女闹了不愉快,还凭借一句诗句上达天听。这若不是这句诗引得了陛下的青睐,江大人不会帮手,太子也不会注意到他。 他抛出这句投名状来,陛下轻轻巧巧地带了一句话过去,江大人心领神会,肃清吏治官场大震,这位小林公子一枝独秀,更是有资格引得三皇子出手对付他。 这些倒只是表面上的事情,这位小林公子的真正身世,恐怕在他进入官场之后会爆发出强大的后劲,因而心思细腻的太子早早地就来找自己询问了此事,已经展开了拉拢递来了橄榄枝。 而另两位恐怕还蒙在鼓里,以为这只是寻常学子吧? 小王爷来京已有段时间,距离上次回叶城也是挺久了,两人带着那几位亲卫进了一家富贵人家常去的酒家,要了一个雅间,许久不见,坐下慢慢聊上一会。 只是聊完叶城旧事,叶王爷,小木子和慕青竹,却总要聊回正事。 林甫笑道,“若是早知道你来了京城作这禁军十四卫总指挥,又有太子对我如此看中,我哪里还需犹豫什么,当堂就把那老头打了,看看他的老脸往哪搁。” 小王爷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可别可别,他滥用私刑违背律法,我这才敢擅闯刑部大堂如此张扬,你若是事情做的太出格,我不仅得出手帮你,父王还多半要写信骂我。” 林甫想到这么个场景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我的关系,我也不多说谢字。只是话说回来,太子托你前来想来可不只是替我解围,应当另有话要说吧?” 小王爷沉思了一下,似乎略略考虑了一下如何用词,这才开口,“先前来京都的时候,父王叮嘱我万万不可在皇子之间站队。因而我这些年向来都是一碗水端平,只是时间长了情感上却总有偏向。” “我与你的关系,我便有话直说了,那天在听雨楼上,太子就向我表示了想结交你的意思,不过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如今他托我来闯刑部大堂,我觉着实际上是为了向外面摆明你我之间的关系。” “你我之间的关系,在知道之前拉拢和在知道之后拉拢,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他想拉拢你,而且想让你以为他是在不知道你身世的情况下拉拢你,同时也想借此事将自己和其他几位皇子隔绝开来,比如今日的梅大人是三皇子那一派,三皇子若是因为我的缘故对你前倨而后恭,就算此事之后再如何拉拢你,想必你也万万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 林甫暗暗点头表示明白这里面的逻辑。 “但在我的层面,我却是要说明白这前因后果,太子可能并不比别的皇子要好,因为他只是赶在最开始就查清楚了你的身份而已。倘若他不知道你的身世,他也有可能做出类似的事情。”小王爷盯着林甫的眼睛,很是严肃。 “不过站在我个人的角度,如今京城中的形势,我最是看好太子,也最是喜欢此人。你如何判断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我已经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你。你如何选择,并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永远也不会参与到几位兄弟的斗争当中。” 林甫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大疙瘩,“我也真是不明白了,我究竟是何德何能,竟能让太子如此重视,甚至不惜把你也抬了出来就只为了减少我偏向其他几位的可能性。” “你跟我就不要装出这番纯洁的样子了吧。”小王爷看着他这副样子哈哈大笑,“我从小就知道你在先生面前藏拙,如今还想在这天下人面前藏拙吗?” 第四十章 学得好不如生得好 林甫想起小时候白天藏拙装傻,晚上星夜读书练功的事情搞了半天竟然早就暴露了读书那一部分,感到很是尴尬。 便微笑打趣着,“弟弟这般身世凄苦的,哪里比得上哥哥这般尊贵,自然不知不觉的就想藏着些免得引人注目。” 李彻听了之后一脸不屑,笑骂道“你来了京都之后这两次动静,又哪里是藏着掖着了?别人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无心为之,而我却是明白你是有意为之,手法差了些,奈何运气和身世却是足够好。” 林甫面露窘色,这两件事的本质与自己的预期相差的确甚远。诗会上那句诗,若不是陛下念着父母的旧情恐怕根本就不会听见,只会是白白惹得麻烦来,让自家叔父去擦屁股。 而今次春闱事件自己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敢问堂堂春闱总裁要第一名的位置,也当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不是先前虽波折了一些却还是引得了陛下的注意,他小林公子在江大人眼中,这要第一的举动恐怕当真是莫名其妙不知天高地厚。 所以说到底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满心以为这两件事都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诗才文才,一番了解下来却还是大都仰仗了自己父母。 那句英俊沉下僚,若不是看在自己父母亲的份上,陛下只怕是会觉得此人口出狂言,妄议朝政吧? 自己这两件事误打误撞得偿所愿,本以为是自己学得好,没想到到头来是自己投胎投得好,不仅如此,还引来了当朝太子的关注,这倒让林甫不禁有些纳闷。 “我父母的事迹我也略知一二,虽然素未谋面,但也算是明白他们两位昔年的功绩和身份地位。只是这近二十年过去了,人人都说官场之上人走茶凉,这二十年前的事情,连我都觉着淡了,太子至于如此在意,拉拢我这一位无品无级的小小学子吗?” “此言差矣,此言差矣。”李彻知道慕青竹和自己父王都不大乐意提及当年林甫父母的事情,所以林甫最多只是对自己父母的事情有了一些了解,对于当年他们的势力派系和与陛下之间的交情恐怕并未有多少了解。 这也是太子和其余几位不一样的地方,太子最为年长,陛下今年已经六十出头了,太子将近三十,昔年陛下和林家林将军这一脉的关系,他那时候虽小,但打记事起却是亲眼看着的,少说也算是与林将军一家相识了七八年。 而皇后却是因为战事曾经被俘数年,等到被解救出来后面有了三皇子的时候却是晚了那么一些,所以太子和其余所有皇子的年龄是拉开了那么一些的,太子今年二十九,三皇子年仅二十二岁,七皇子和林甫一样仅仅十七岁。 可以看出陛下自三皇子开始,这个房事的频率显然是有极大的上升。 而这晚出生的人呢,在记事之前自然就见不着林将军夫妇,也永远也无法明白在陛下心中,这两位究竟是怎样一个位置和分量。 这倒也不怪他们,连林甫自己都不是特别相信这件事情。但太子记得,太子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年陛下对林袁大将军说出,“欲与君共分天下!”的时候究竟有多么真诚。 “太子一听着这吏部尚书林家来了位林公子,第一时间就猜到了你的身世。”李彻比林甫大七岁半,今年也才二十四岁,感触不如太子那般深刻,但从叶王爷的种种言行之间却也能明白当初几人的情谊,只是却也还比不上太子那般亲身经历来的真切。 “你那句诗作刚刚传到陛下耳中没多久,太子就注意到了陛下那几日的愉悦心情与你有关,通过多方门路从司礼监大太监张公公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之后,便又从你徐州解元的身份当中,猜到了你这些年来的居所乃是我家。” 林甫听着这环环的猜测和打探,暗暗惊叹这权利场中顶尖层次的人物竟是如此敏锐细致,这番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看上去倒是很像作科学家的料。 只是这听着个个都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真是不知道自己是能不能走到那一步,能不能从这些个官场油子口中套出些许当年的线索。 正想着,小王爷的话还在继续,“你也不要太担心,太子也只是想约见你一下,看看昔年那两位的后人究竟是位什么样的人物罢了。” 小王爷发觉了林甫好似因此有些忐忑,出言解释道,“那天在听雨楼上说起这事,我表态不参与其中让他自己来找你。但闹出了这刑部公堂的事情,他于你算是为你解围,于我则算是免去了我父王的一顿责骂,我也不好再推辞此事,不过这事也只是单纯的结交一下,太子设个小局,见个面吃吃饭而已,你倒也不要多虑了。” 林甫觉着这些年来,小王爷跟自己的关系怎么也要比和太子近不少。 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定然是真的没有什么太深的含义,其实想想也是,就算他父母当年再如何,如今他本身毕竟还只是无品无级的小小学子,哪里能有什么地方是太子看得上的? 想着想着便稍稍放宽了心一些,陛下虽已近暮年,身子骨却是硬朗得很,三五年之内这几位皇子绝不可能闹出太大动静,这位太子倒是心思细腻,连自己这位不起眼的小角色都出了不少力来拉拢。 虽说派人注意自己这件事有些让林甫不快,但他心里也是明白,这京都中到处都是各派的眼线,京中的官员们有时候私下里一举一动稍有逾越,第二天就有别派系的御史上本弹劾,这都是寻常事。 比之行为有些狭隘跋扈的三皇子,这位太子倒是给他感觉不错,如果自己将来步入官场真要站队的话,这位太子倒还真是不错的选择,此时早早的认识一下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点头应下,算是接受了太子的宴请。 第四十一章 权臣之始 小王爷看着他做出决定这犹犹豫豫的样子,哑然失笑,太子的贤明和才干在诸皇子当中还是出类拔萃的。曾行监国权,这整个天下听闻太子想要私下宴请喝喝茶吃吃饭,哪个不是忙不迭的答应? 全都是求之不得,可眼前这位倒好,不仅左思右想了半天,最后做出决定的时候还一副很是为难,颇为勉强的感觉,看得小王爷很是无语。 不过仔细说来,眼前这位再过上不久就要参加御前殿试,若是能保持这个水平拿下前几的话便也算是入了官场,成为一位七品翰林了。 具体的官职究竟是编撰,编修,还是庶吉士什么的视名次而定。 按惯例来说,大部分的人殿试的成绩与春闱会试的名次相差不远。这是因为春闱有十几天的时间阅卷,而殿试考完的当天就要所有人批阅完这三百学子的卷子,然后挑取其中最佳的十位上呈给陛下。 一般来说这十个人里有九位都是春闱的一甲三人加二甲前七名当中的学子,而这十位仁兄究竟如何排名那就是陛下个人喜恶的事情了。 至于剩下的二百九十多名学子,其实如果没有特别亮眼的发挥的话,几位大人都不会太仔细的看卷。因为殿试不同于春闱,春闱分工阅卷,同一份卷子只会有一两个人看,否则几万份卷子得批到何年何月去? 而殿试中的都是全国各地来的大才,这三百份卷子,每一位参与评审的大人学士们都要看,觉着文章精彩的就画一个圈,觉着这写的是啥狗屁不通的,就画一个叉。 要是觉得平平淡淡,就不作痕迹,看过就罢了。 一份殿试的答卷其实字数也不多,几千字而已。但三百份累计起来,那就近百万字了! 况且还不能像看网络一样一目十行,那都是说国事的策论。所以除了极佳的会被挑出来仔细评选,余下的卷子其实大家不会太仔细看,因而最后排名的时候就大多参考春闱时的排名,差不多的排一下,赐二甲进士出身,三甲同进士出身。 而前十可以任职的翰林编撰,编修和庶吉士这三种官职,则可以算作是一条直通内阁的青云路。 一甲第一状元授翰林编撰,第二第三的榜眼探花授翰林编修,余下七位再加上二甲三甲中格外出众的几位共为翰林院庶吉士,其实就是实习生,任期三年再转正成为编修。 但就是这庶吉士,也是了不得的实习生,官场当中宁愿用自己四品知府换一个没品的见习生---庶吉士的,不知有多少。可见这庶吉士的重要程度。 庶吉士取自《尚书》中“庶常吉士“一句,本意是对青年才俊的美称,上面虽然还有三位可以直接入翰林为官,但那毕竟是凤毛麟角,比之上面三位一甲仅三人的不近人情,庶吉士二甲三甲之中也会挑选人才,显然更加务实一点。 去做了庶吉士,这平时的职务可就厉害了,为皇帝皇子们讲解经史子集,并且有替皇帝起草诏书的职责。 但凡是入了内阁的大学士,最低标准就是当过庶吉士。此间世界取消了丞相一职,内阁前几位的阁老们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因而庶吉士又被称为储相,意思是丞相的摇篮,大学士的温床。 这也是内阁首辅夏彦同时兼任着翰林院最高长官的原因。 庶吉士尚且如此,那么半只脚已经踏进翰林院的林甫,再加上昔年父母遗泽陛下的赏识,林甫其实已经迈出了权臣之路的第一步。 在知情人士看来,他其实已经具备了被拉拢的资格,如果同时考虑到和小王爷李彻的这层关系的话,太子把他当作是潜力股投资是有充分理由的。 只是小王爷自己觉着自己定然不会战队,却是没有想到不是你不站队就没法把你拉在我这边的。 林甫应下了这宴请之后,听着小王爷又说了几句,这才知道敢情太子殿下已经定好了时间地点,不由得苦笑,这位一国储君虽然这事儿做得让人如沐春风,如此照拂自己,其实却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不过想来也是,他搬了自己这位哥哥来解围,自己怎么也没理由不答应这回事,又或者说太子恐怕还从来没有被拒绝过私人邀请,自然是理所应当地定下了。 说完了正事,又聊回了儿时的事情。 方才谈论的话题阴森森的,若是就此收场未免气氛有些奇怪。 两人便又聊了会儿天真可爱的木子,脑回路奇特的神仙姐姐,再打趣叶王爷两句,两人便就此作别。 ----------------------------------------------- 等回了林府,看到书房中那张誊抄的皇榜,说来还真有些讽刺,这位春闱中了会元的选手这时候才算是真的在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时候才蓦地想起那天和袁玮袁大才子还有比试春闱名次这么一回事,仔仔细细在榜单上寻了寻,发觉这位仁兄虽然时常出入青楼,倒还真有两下子。 林甫对此人有些不齿,因而先从中后部分看起,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寒榜之上,他竟然排在了一甲第三的位置,和自己仅仅只隔了一个身位。 他在后面没看着袁玮的名字,本还以为他春闱事件也犯了案,此刻正在大狱里蹲着呢,却是没有想到这位常常眠花宿柳又带着几分书生迂腐气息的国子监才子,竟然当真有这等实力,不仅和江陵齐名,更是名列其上。 不过林甫却是依旧看不起这人的行径和想法,因而权当是江大人为避嫌下压了江陵的成绩,待得陛下圣断再分高下。 看完了榜刚刚要出书房,却是迎面碰上了表情微妙的自家叔父,暗道不好,只怕是又要被叔父留住谈心了。 果不其然,林盎进了书房之后阖上了房门,抬手示意林甫坐下,这是摆足了一副长谈的架势,让林甫在心中叫苦不迭。 第四十二章 老谋深算 “这才安分了几日不到,你就又惹出了满城风雨!”林盎开口第一句便是在训斥林甫今日的行径,他也是今早上朝的时候才得知了陛下查办春闱案的消息。 本来他叶没想太多,因为自己没有替自家侄子走动门路,想来他刚刚入京就参与考试,应当也没有什么门路可以走动。 待得回了府后自家女儿喜滋滋地送来了两榜榜单,林盎哪里还能不明白其中的关节? 虽然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自家也是枝叶稀疏,因而林盎一直无人可推,就没有太多的参与其中。 可这科场中的猫腻,那已经是官员阶层当中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自己这位侄子能在两榜都屹立第一不倒,打通江太岳这一关节是必不可少的。 联想到徐州总督顾大人和两位的关系,似乎这倒也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件。 自家侄子就算真的在科场上玩弄了一些小把戏,在这次春闱案件当中渔翁得利,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件事本来就不光彩,大家也不可能摆明车马的干一架,自己保得他无事,待得风头过去,谁也不会真的揪住这件事情不放,那就太掉身价了。 本来倒没太在意这件事,没想到随口一问这小子去了哪里,林瑶却是笑意吟吟地说弟弟去翰林院看榜去了。 如今这春闱动荡,多少眼睛盯着他,就等着他犯个什么错,把这个家伙也拉下去。 可这位倒好,浑然不觉地大摇大摆就看榜去了。 林盎赶紧派了下人去翰林院周边找,但今次翰林院附近天下学子何其之多,别说是在里面找人了,就是在附近的几个巷子里走动都难,当然是一无所获。 林尚书也只能在家中期盼着,这不知深浅的小子千万别做出什么不知轻重的事情来。 谁知这是怕什么来什么,过了大概一两个时辰,便有太子家臣前来送信,说是小林公子看榜后去拜访江太岳,出来的时候被梅尹梅尚书截去了刑部大堂审讯。 不过还请林尚书安心,太子已经托人去解围了。 如此情形,让林尚书如何不气? 怒斥小林公子道,“寻常人见着案件首犯都是避之不及,可你倒好,忙不迭地上门拜访。这回被抓进了刑部大堂,若是太子殿下不托人去解围,你是打算跟那群牛头马面讲大道理,还是打算用慕大人教的一招半式杀出来啊!” 林甫只得苦笑相对,他的确是道行太浅,对京城里的弯弯绕绕想的太少,没想到私下这一拜访,刚刚出门就会被截住,押往刑部大堂受审。 若不是小王爷来的及时,恐怕他当真是无计可施,除了挨板子就真的只有在刑部公堂动手这一条路了。 穿越人士肯定是不想白白挨打的,所以动手几乎是势在必行。 可他现在这身份地位可不比小王爷,刑部大堂上动了佩剑,打了一部尚书的脸还能毫发无损安然无恙。 若是真的动了手,就算小王爷来维护他,也是需要磨上好一阵子嘴皮子的。 此情此景的确无话可说,只能苦笑认错。 但认错之余,林甫犹自挣扎了一句,”今儿是叶王府的小王爷来的刑部大堂,太子的人没有露面。“ ”你以为太子有没有参与这件事能瞒得过几个人?还是你以为太子打算在幕后给你擦屁股?“ 林盎看他还不开窍,大怒之下音量音调都高了八度。 林瑶听得动静赶了过来,面带忧色地看着书房里这两位,满心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父亲这么生气,内心很是歉疚。 林尚书则是无心和自己女儿多说,只是挥挥手让她离开,看得父亲如此生气,林瑶也不敢不听,只能应声下去。 林盎转过身来,面色寒如冰霜,”太子不是有闲心做无意义事情的人,他的厉害你可能还不知晓。你动脑子想想,今次他明明有家仆跟着你,为何你被截下的时候他不直接动手?“ 林盎冷哼了一声,”他太子的家仆一句话,那几个办事的差役没有主子在旁哪里还敢抓你?可他偏偏要等到你被抓回刑部大堂,再托小王爷前去解围。“ 林甫心头一惊,他适才情形紧张之下,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太子既然早早地关注自己,今天显然可以早早地化解此事,为何要玩得如此惊心动魄? ”他之所以要拖到最后一刻,就是要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梅尚书大家都清楚,他是三皇子的人,如今他要在公堂之上屈打你,你势必和三皇子不会交好。“ ”而这也只是一部分,我假设太子知道了你的身世,你现在却依然入不得他的眼。让他如此算计的原因乃是小王爷,小王爷这些年咬死了不在皇子之间站队,油盐不进。而此刻你却是进了京都,他托小王爷去解围,小王爷性情直,定然不会给梅尚书留面子。“ ”他在公堂上一跋扈,看似潇洒,其实根本就是被太子算的死死的。小王爷如此回护你,等于将你们两人绑在一起,日后他若是拉拢了你,就算小王爷再三言明自己不参与党争,可对手是不是还是要考虑你和小王爷之间的深厚情谊呢?“ ”他说自己不参与皇子之间的站队,可此刻受太子托付,削了三皇子下面梅尚书的面子,又如何让外人觉着他在这两位之间是一碗水端平的呢?“ 林盎连珠炮一般的分析和发问,彻底问懵了自我感觉良好的林甫。 小林公子本以为自家叔父升官如火箭乃是承了自己父母的恩泽,现在看来却不尽然,他在这些不多的线索当中,很快地捋清了思路,对太子的行为分析,比自己和小王爷所想的确是高明不少。 林甫消化了一会儿自己叔父的分析,低头受教,看来自己今后得多向这位老狐狸请教这官场的弯绕之处。 否则就如今天,当真是被太子算计了却还念着他的好。成了他手下的棋子还浑然不知呢。 第四十三章 那座心思深沉的皇宫(上) 话说此时那边的重重深宫啊,就像是某一世钱钟书先生所说的那围城,城外的人削尖了脑袋挤破了头,就是想和这宫内的几位尊贵的大人物们扯上些许点关系。 而这宫中的大人物呢,却又偏偏常生出几分自怨自艾,觉着若是生在寻常普通人家也挺好。 这皇宫后院御花园中,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太太正与一位贵妇人聊着些什么。 这位老太太身边的仗势可是不小,随行的太监宫女们数量惊人,毕竟这位太后年龄的确是大了,已经年近九旬,这在崇尚练武的此间世界虽然比不得某一世那么少见,那么高寿,但如此年岁仍旧这么精神的老人家,的确是屈指可数。 但毕竟太后年纪大了,所以走到哪里都有着极多的下人陪同看护,为的就是万无一失。 而这位开国皇帝的生母旁边服侍着给她揉肩捶腿的,则就是母仪天下的吕皇后了。 这番场景远远看去端的是融洽,这两位周皇朝最有权力的女人相互直接如此相亲相爱,看上去完全没有前世大家苦恼的那些个婆媳问题。 看上去像是在唠家常,可仔细看去,周围的下人大都距离这两位很远,离着近的几位老嬷嬷也是表情木讷,不敢随着这两位的话语露出什么表情反应。 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倒也是,这两位唠起家常,却也都是天家的事情,哪里是寻常人等敢听进去的,更别说是插嘴了。 太后躺在藤椅上,微微地摇着,看着御花园里的精致,眯着眼睛恍着神,蓦地开口缓缓地问道,“我听着林将军还有个孩子,前几天来了京城,皇后你觉得如何?” 皇后神经一紧,知道这次谈话终于说到了正题,微笑着小心应对,“林小子倒不愧为林将军的儿子,前些日子的春闱里拿下了会元,且倒也没和春闱案扯上什么关系,想来是很好的。” “既然你也觉着是好的,怎么封儿还和林小子起了冲突?我听说李彻为此很是恼火,竟是没给封儿留面子,当着梅尹的面在刑部大堂上拔了剑动了手,真是成何体统!” 皇后听着这话却也不太敢接,不知道太后这句成何体统说的是自己儿子三皇子李封还是小王爷,便不敢贸然开口,只是低头听着。 “老林家于我们家是有恩的。”太后缓缓地吐出了这句话,语气跌宕起伏,像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这做人呐总是不能忘了本,当年林小子和刘丫头帮了我们李家很多,是我们欠了他们的。就是你,当年还是林小子夫妇救下的,不能吃着苦的时候念着人家的好,如今富贵了就拿人家孩子出气。这不该是天家的作为。” 当年文皇出征,回娘家借兵的皇后半路被敌人劫走。那时候周的形势还不好,一时半会根本调不出兵来,否则也不需要行险让皇后回娘家借兵了。 因而皇后很是吃了几年的苦,原本还要再迟几年,还是林将军夫妇始终惦记着此事,最后险之又险地勉强将皇后救了出来。 那次行动危险系数极高,太后年岁大了总是喜欢提当年的事情,很是讲究因果报应,因而对三皇子这番做派很是不满。 皇后心里也清楚,自己这个二儿子性情跋扈了一些,行事多有些乖张,很是不讨陛下和太后的欢心。 可她心里也有自己的苦处和难处,“可盈儿他死活不肯继承大统,如今李允为太子,数次行监国权,陛下又整日钟情淑贵妃,对七皇子李倓多有恩宠,封儿他心里难免不是滋味,性情也就乖戾一些。” 皇后虽然知道自家儿子做的不好,但毕竟她就只这两个儿子,大儿子常年在外,只有三皇子一人陪伴身边,陛下对自己又多有冷落,不免对自己儿子过于恩宠放纵。 太后听着这话却是动了怒气,脸上的慈祥一扫而空,满面寒霜冲着皇后训斥了起来,“盈儿掌着富饶之地,允儿母亲死得早,说到底也是你的儿子,你又在和哀家数落什么?” 几位老嬷嬷见太后动了怒,便都悄无声息地齐齐退了出去,面无表情,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些年来陛下多忙于政务,朝中士族权利过大,多年也未解决,这些事儿你帮不上忙,自家的子女就该你多多管教。你那个好儿子,平日里走马弄鹰,这几年总算知道积累学习,却走得是这等下作的路子,又怎么让陛下喜欢的起来?” 近几年来,三皇子渐渐长大,总算也是学会了招纳门客,只是经验尚浅,行事偏颇了一些,在春闱案中份额不小。 此事不仅陛下不怎么高兴,如今看来这位太后也是多有不喜。 比之小王爷的替陛下分忧解难,这位三皇子分明就是捣乱嘛。 对比之下太后当然对此有些不满,此刻皇后还在和自己闹,说觉着陛下不宠三皇子,她又怎么能不恼怒呢? 只是这位皇后也是可怜人,昔年战争的时候为了给自己儿子借兵,在敌人那里遭受了几年的牢狱之灾,如今陛下也的确有些冷落她,看着她被自己一凶,眼泪都快掉了下来,心中也大是不忍。 便又出言劝慰道,“这恩宠是陛下给的,也是他自己挣的。你来和哀家闹又有什么用呢?若是他好学一些,聪明一些,不总是做这些丢面子的事情,陛下自然也不会厚此薄彼。” 皇后听着心中暗喜,知道太后虽然嘴上还是批评着三皇子,但实际上已经心软了,一定会为他争取一二。 自己若是再哭丧着脸只会扫了太后的兴致,便振作了一番,稍稍抹了抹眼睛,重新笑起来继续陪着太后聊。 “况且此事允儿做的却也是不地道,彻儿已经言明了只会替陛下分忧,皇子夺嫡这件事他概不会插手,允儿却是借着林小子的关系,要把叶王府绑在林小子身上。现今林小子和允儿交好,和封儿交恶,彻儿便被拉到了他那边去。如此手法却是不大地道。” 第四十四章 那座心思深沉的皇宫(中) 皇后听着欣喜之际,太后的话还在继续。 “待得月末的殿试结束了,我让陛下出面寻个由头,让封儿和彻儿还有林小子好好聚聚,这两家昔年也是交情匪浅的,有什么误会就坐下来解决喽。” 这做法皇后倒是不敢苟同,年轻人哪有太后那般年纪的人看得开,哪里是几句话就能说得通的。 不过太后接下来的法子,皇后倒是完全没有想到。 “你说,杏丫头年纪也不小了,把你这女儿许给林小子,两边这点误会又算的了什么?陛下就这一个女儿,林小子娶了你女儿,他举目无亲的,只有枝叶稀疏的叔父一脉,这不就等于成了上门女婿?” 皇后想来这林小子才学极好,又得陛下赏识,算起昔日里的情分来的确是配得上自己女儿的。 只是这女儿独一个,不仅陛下宠她,自己也是宠得紧,此刻说到女儿的婚事,不禁有些忘了这名利场里的斗争,倒是想起了自家女儿的意见。 太后也是活成人精的人了,看着皇后脸上神色的变换,早已猜到她的心思。心中不免有些不乐意,觉着皇后的格局实在小了一些。 在太后看来,林小子有才学,这时节又正赶上陛下启用自己信得过的人才之时,林小子当然是前途无量的。 而在封建时期的人看来,两家结交最好的方式就是姻亲,尤其这林小子父母家的人都故去了。皇后既然为了儿子求到了自己跟前,却又是舍不得自己女儿。 而这皇后的女儿难道就不是自己的孙女吗? 这宫中儿女的婚嫁之事,本就该是皇后张罗,杏儿本就年近二十了,迟迟不指婚一直是太后心头的一块石头。如今正巧赶上林甫如京。 太后毕竟是老人了,最是希望看见子孙绕膝,加着一直觉着欠了老林家的,此刻突然动了指婚的念头皇后却是犹犹豫豫的,便有些不大高兴。 再加上此次本就是三皇子生事,事情做得难看,便不想再说,从藤椅上站起身来,旁边的老嬷嬷和宫女们赶忙前来搀扶。 太后只说是乏了,便先行离去了。 只留下皇后一个人低着头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比之这边的争争斗斗,谈婚论嫁,皇宫那边的格局又是大不同。 今日京都里闹出的动静,小林公子拜访江太岳,三皇子李封指派梅尚书抓他审讯,要刑讯逼供打他三十杀威棒做下马威。 而太子则派人看着,林甫被抓时没有上前阻拦,而是略过不提此事,反手托小王爷前去解围。这一整串事情详详细细地写成了卷宗,就放在陛下御书房的桌旁。 陛下也早早地就看过了这份卷宗,并不以为意地放在了桌旁。又拿起了奏章批阅起来。 直到日落西山,天有暮色,手中的东西统统批阅了完,站起身子走动的时候,这才好似刚刚想起了这件事。 “你说,他究竟是学会了慕青竹几成的水平?”陛下走着走着,身形突然一滞,所思虑的问题和后宫层面则是完全不同。 张公公知道这是主子在和自己说话,连忙上前几步,“前些年那边的人传来了消息,说小林公子练剑练瘫在了床上,算起来是十五岁的事情,而今小林公子十七岁半,按理说不超过一两级的水平。” “放屁!”皇帝笑骂道,“慕丫头的性子我最清楚,庆之没有学到五级之上的水平,她是万万不会放心他一个人来的。” “那奴才就不好乱猜测了。”张公公被皇帝骂放屁,反而开心的笑了,“今个儿本来苏大人按照陛下的指示,蹿腾着梅大人要打他板子来着,本来陛下能窥探一二小林公子的底牌,却是没想到被小王爷打断了。” 说起此事来,皇帝也是哈哈大笑,很是欣慰。“允儿这一手使得漂亮,林小子和彻儿封儿都差他不少。只是彻儿本就无心这权谋之术,不学这手倒也无妨。林小子心性不错,自小不显山不露水地藏着拙,不骄不躁,把朕都给骗了,没想到朕那个将军弟弟却是生出了一个大学士的料出来。” 春闱会试前十的卷宗陛下早就看过,他本以为江太岳自作主张点林甫为会元是投机取巧,揣摩圣意,没想到看了卷子之后,这林小子竟然答的如此之好。 今年的题目之二连这位陛下都是有所耳闻的,林甫不仅轻轻巧巧地成为了唯一一位答上了所有坑爹题目的考生,竟然还有闲心在卷宗上写蝇头小楷来调侃自己和考官。 这当惯了一国之君,整天听多了马屁和山呼万岁,偶尔被调侃一下天下大才如阳货,此物陛下所欲也,倒也竟然会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 张公公那天可是看呆了,第一次见看春闱会试的答题卷宗还能看笑的,早就听说了小林公子春闱答题的时候就边答边笑,看陛下这模样,里面当真是有些玄机。 皇帝发觉了这小子这些年一直在藏拙,又了解慕青竹的实力,自然很是好奇这位到底武道水平几何,是不是文武双全,因而那天那位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苏名启苏大人上报天听,说春闱案犯事最多的三皇子反倒要整治整治这位一枝独秀的嚣张之徒的时候。 皇帝就一挥手说打,给朕打,看看他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文皇这些年都是大开大合的,哪里见得惯穿越人士的这点小手段,心下很是不喜,倒也不是真的不喜欢那种,只是倒起了几分和他做做对的玩心。 小林公子要把自己的武艺用自己的文采盖着,弱不禁风的样子掩着,陛下就起了心思偏要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又能忍住多少。而至于自己两个儿子关于这出闹剧的小手段,却是压根没有放在眼里。 不过显然的,话里话外都能感受到,他对此次太子的行为很满意。 第四十五章 那座心思深沉的皇宫(下) 俗话说的好,屁股决定思维,陛下屁股下面的那把椅子是独一份的,他的心思自然也是独一份的。 比之诸位皇子,皇后太后看问题的方向,皇帝陛下心中想的事情却是和他们完全不同的。 如今的周皇朝也算是春秋鼎盛,天下太平。有了叶城作为经济中心,整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农业生产,势头都算是不错。 随着自己的年纪大了,渐渐地,这位完成了武定天下,文治天下的开国皇帝,开始思虑起自己百年之后的事情来。 这三位皇子,后宫里的皇后贵妃,甚至太后,想的全是谁来坐这把椅子的问题。 而皇帝不同。 他作为唯一一位一直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物,看事情的眼界早已超脱了“哪个儿子来当皇帝”的局限,来到了“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儿子这把椅子坐得稳”这个方向上。 其实说句心里话,他倒是不大在乎这三个小子究竟谁最后能赢下这场夺嫡之争。 子子孙孙的,就让他们闹去罢。只要闹的不过分,只要手段不难看,皇帝乐得这几个儿子相互之间打压斗争。 因为这皇帝的位置,哪里是什么人都能坐得好的? 只是安安稳稳地长了几岁岁,然后就轻轻巧巧地坐上了皇帝的位置,这种皇帝是很难有什么作为的。 要做好皇帝的,需果决,要心狠,有远见也要有权谋,懂帝王心术,也要明了人情私心。 这些个东西如此驳杂精深,又哪里是书本上看得到,学堂里学得会的? 唯有实践得真知,也只有在这种赤裸裸的争斗当中,皇子们才能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怎么才能做到这些。 要果决,因为机会转瞬即逝;要心狠,这斗争当中宁愿害死别人也别让人害死自己。 尤其是这帝王心术和人之常情私心,就如此次三皇子让梅尚书去作先锋,结果触了小王爷的霉头,被太子彻底的算计到了。 他该如何调整自己的心态和策略,如何怀柔林甫和小王爷,如何安抚梅尚书等等,这些东西就是皇帝希望他在斗争中学到的。 不是历任的帝王都有看着自家儿子们相互残害的恶趣味,而是坐在他们那个位置上的人深深的知道这天下守成之难。 谁都想要让自家的基业世世代代地传递下去,就如前世始皇帝所梦想的那样,传至二世,三世,直至万世无穷尽。 而只有禁得住血的洗礼,在阴谋当中浴火重生,生存下来的那一个,才有权利接管自己拼搏了一辈子才打下来的这基业。 当然皇帝也不可能希望自己儿子们闹的太过分,真的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因而他也隐隐约约地表露了自己的态度,只要不超过这底线,怎么闹都可以,谁最后获胜了,才是真正的太子,才是下一任皇帝。 也就是皇帝的这种丛林法则的态度,这才让一国储君的太子如此的谨小慎微,心思细腻,连刚刚入京的一位官宦世家的旁系学子也会注意到。 就是生怕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从这个位置上掉了下去。 而三皇子,七皇子因为本来不是太子,反而有些有持无恐,行为大胆。 相比较太子之位的问题,皇帝心中更大的担忧其实是朝堂中新派势力太少。 开国功臣派本就势力最大,这些年还把持了新恢复的科举制度,十几年下来,新入朝的官员们几乎都有着自己效力的功臣元老们。 这陛下虽然是一统天下,压得住这些老人们,可等到自己百年之后,这几个儿子究竟能不能镇得住这些老兵油子和老臣们呢? 在大部分人都在关注这件事背后,两位没露面的皇子之间明里暗里的斗争,在思索着林甫的出现究竟对三位皇子之间的局势究竟有什么影响和改变的时候。 陛下却是借着这次春闱案,已经开始了削弱那些功臣权贵派系,培养直属自己的文臣们的布局。 如何能借着自家下面三个儿子斗争的这谭浑水,一点点地抹去士族派系的力量呢? 陛下此刻手里,完全信得过的力量,禁军十四卫,增设了两卫参与吏治,效果却是不太明显。大内御林军,有特务分部,平时做探子在京城内打探消息,效果虽然尚可,但要动摇士族们的力量却还是差了不少。 思来想去,根本还是因为在朝中没有太多心腹文官。 昔年一同打天下的手足,现在成了权贵士族,成了掣肘他李家的大累赘,垄断科场,天家在渐渐地失去对朝堂的绝对控制力。 而昔年的亲信如今大多渐渐成了自己要铲除,打压的人,皇帝手边一时之间竟然当真无人可用。 虽然尚有几位官员,如苏大人,其实暗中是陛下的人手。 但陛下的绝对力量还是大多集中在了禁军和御林军这一块,这从他彻查春闱案的时候不敢动用自己的朝堂文官力量,而是走了这两军的路子就能看出,陛下实在对自己手下的文官不放心。 所幸这次江太岳反水的彻底,陛下此次动作大获全胜,证据确凿,士族派系白白吞下这等苦果,却是没有理由开口。 而收获颇丰,近几日都很是高兴的皇帝,此刻在想的问题便是,今次寒榜出了,如何将这里面大部分的人才直接拉拢到自己麾下? 日后朝堂当中,又由谁来替自己扛大旗,作先锋去捅那些士族们的刀子? 皇子们的争斗只是小打小闹罢了,可怜那么多人算计着,分析着这件事,陛下却根本还没有把这个程度的斗争当回事。 当今之计,最重要的是挑出一位信得过的文官来,替自己在朝堂上唱黑脸去压那些士族们。 而这件事有一个人是极其适合的,很符合陛下心意的,那就是早先便喊出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的小林公子。 只是看他今天的表现和心性,陛下略有些失望,觉得尚且是嫩了那么一些。 张公公自小陪伴陛下,最是擅长揣摩陛下心思,看着陛下的表情,此刻适时地提出建议,“陛下,在殿试上,出有关这次春闱案的题目,考考小林公子的悟性看看?” 第四十六章 朝堂上的相声 殿试从理论上讲,是皇帝考校这三百天下最杰出学子学识才能的一场考试。但实际上这题目出什么,怎么出却还是需要几位阁老一同商定的。 这天早朝的时候,皇宫正殿之内,张公公微弓着身子怀揣拂尘而出,他是司礼监大太监,按理来说这事儿应该有专门的奏事处管事来做。 但张公公和陛下的情谊深了,张公公乐意做,陛下也就一直由着他。 “陛下驾到!跪!”随着张公公的声音,朝堂之上,百余位官员早已等候多时的官员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缓缓地自后面走出来,看着这大殿下面密密麻麻跪着的大臣们,心中觉着有点好笑。 昨天的风波刚刚过去,今天这朝堂上,少不了又是一轮接着一轮的相互攻讦。 这帮臣子们场面上跪得彻底,实际上心底里尽跟朕作对。这朝堂上权贵结党的事情困扰了陛下好些年,想到这事便也稍稍有些不快,走到那把椅子前,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抬起左手,“平身!” “谢陛下!”诸位臣子们跪得是齐刷刷的,利索得很,想来也是知道这跪慢了少搞不好是要出事情的。 起身的时候,这些年刮来的民脂民膏却是起了作用,不少身虚体胖的权贵们比陛下还小上不少,却是比陛下身体差远了。 “春闱案的事儿就别再议了。”有关这次大招寒门之后的一些细节,皇帝还没有想好,前几天又是被诸位大臣有关春闱案件的奏折弄得有些烦躁。 可毕竟此次实在抓进去太多权贵子弟,其中有几位身份还是比较敏感的,皇帝也不好一直关在那里,“这事儿暂且押后,待得过几天殿试结束了再做决断。” 下面众大臣皆是面面相觑,知道陛下这话里画外的意思可是有点微妙。 可这事本来就是众大臣理亏,陛下此时要押后,等殿试的成果出了,看看今年这届春闱的才子们,再视心情和情况做决定。他们却也是不好再开口,只能由着那些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们再在牢里受几天苦。 议完了国事,叶城的贸易问题,和海国以及东汉的外交问题,这就到了不同派系的臣子们相互攻击的时间。 倒不是说他们谈国事的时候就不结党营私,只是议国事的时候总不至于那么彻底罢了。 皇帝知道马上又是下面诸位臣子绕着弯儿表演,以打击对方为目的的环节,看得多了不由得也觉着有些无趣,右手撑着头斜着倚在龙椅上,有些无精打采地问“诸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昨日里刚刚闹出了那么一场串闹剧,由小林公子拜访春闱案首犯江太岳引发,最后成了背后有着两位皇子的那一出,自然今天朝堂上是要做文章的。 本来三皇子这件事情虽然理亏,但毕竟士族大都不喜这位在科场一枝独秀的外来人。 但没想到这位的身份竟然如此特殊,原来也是出自天下一等一的权贵世家。 在士族权贵们的角度看来,太子这一手真的是很秒,托小王爷前去解围,稍微有心一些的人物自然不会猜不到这位小林公子的身份。 林甫将军之后的身份在这个时间点一暴露,根本没有留给三皇子回旋的余地和时间。 林将军之后,叶王府长大,本是权贵中坚力量的兵部的人第一时间偏了向,七皇子的关系在兵部,便就顺水推舟,今天朝堂之上一反昨日的态势,对着梅尚书就是一通连番轰炸。 林盎站在左边文官的队列里面,听着右边七皇子下面的兵部如此卖力地打压着三皇子的势力,微微抬起头来看向皇帝右前方站着的那位太子,心中暗叹他这手实在厉害,连自己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层。 兵部的人多有林将军旧部,稍对军人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军人出生的人最是护短。虽然内里面军法严格,执行力度也很强,但到了这种对外的时候那是凝聚力极强的。 此刻听闻这位低调的春闱第一乃是自己昔年领导的儿子,心头根本压不住那种不快,七皇子怕是不是顺水推舟而是拦不住这帮人为林甫出头吧? 太子这次占了便宜,本不好在朝堂上对三皇子穷追猛打,加上太子是很谨慎的一个人,林盎本以为此事在朝堂上不会怎么提起。却是没想到自己这个侄子在朝中却是比自己想的有影响力一些。 皇帝坐在上面看着昔年跟着自己打天下的这几位齐刷刷地跪在地上替林甫出头,不由得也想起了几分当年的事情。 心中暗想,这老林家到底是不是上天派下来要帮他李家的,昔年战乱的时候送来了一位绝代军神;如今治理天下的时候却又是送来了一位才高八斗的才子,十七岁就高中春闱会元,要知道和他一起参考的学子们最年轻的也有二十四岁左右了,更不提那种四五十还在落榜的! 林盎偷偷抬起头来瞄了一眼太子,太子却是也在这时候看向了自己,两人眼光接触,太子只是微微一笑。 林盎却是思忖了起来,自己是皇派,如今却也是有隐隐有被太子拉去那边的架势。 今天上了朝才发觉,自己那天对太子这一举动的估计却还是粗糙了几分,这一手简直是一箭好多雕,箭身上几乎插满了,数都数不清楚是几个。 林盎心里叹了口气,心知陛下也快是听烦了,自己得主动一些表态,便整了整衣衫,迈出队列,躬身替林甫表态。 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下面这几派人演着戏,这样子也真是滑稽至极。 挑事的在自己身前坐山观虎斗,犯事的跪在地上被不相干的人追着打,而受害的倒是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替要打自己的人求情,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你说自己当年身边的那些人,林袁,刘雉,慕青竹,还有已经退了的上任兵部尚书傅风雪,个个都是真的不能再真,直的不能再直的人。自己那几年说过的真心话,大概比这当皇帝的二十年都多。 怎么现在要么不在了,要么退下去了,只留了自己一个人在朝堂上看这拙劣的表演呢? 第四十七章 内阁学士们 (上) 这朝堂上的相声自然是闹不出什么结果,大家也知道距离陛下最后下决定的时候也还早着呢。 只是这表面上的工作却是要做足,等到陛下出言象征性地罚了梅尚书半年的俸禄,堂下唱戏的诸位也是明白,陛下这意思是该停了,这事儿便也算是揭过了。 下了早朝,陛下精神似乎是好了一些,招手让内阁几位大学士们留下。 几位内阁的阁老们跟着陛下和张公公往内殿去了,余下的诸位才敢挪动,这早朝到这里便算是结束了。 大家三三两两凑成几波人马,慢慢地往外走去,这可是最好的交际时间,加上古时早朝时间极早,一般如果没有急事,大家大都会走得慢些,在这出宫的路上多多聊上几句。 和一个派系的同僚们互道声好,交流一下感情,和不熟的大人们也互相混个脸熟,有什么事也能在这小小地商谈一下。 就如此时林盎和兵部的诸位,就在这笑着打哈哈。 说来林盎这一脉的确和林将军的关系远了一些,所以这些年来除了陛下的圣眷,升官飞速,倒也没有和林将军的旧部们扯上太多关系。 此刻随着林甫的到来,两边扯上关系,林盎又断了他们在朝堂上的话头,虽然对方也是明白这其中缘故的,但总是当面解释一番来得更有诚意。 话说这边的五位大学士,跟着陛下弯弯绕绕走得已经是熟练无比了。不多时就来到了偏殿的一间书房里,这便是传说中的御书房了。 房间倒是不大,其中书架放置的很多,上面各种书籍堆得满满当当的。 虽然不怎么翻看上面的书,大都是在里面批阅奏章处理国事,偶尔在朝后与诸位大学士在此商讨国事。但这上面确实打扫地整整齐齐,就算是最顶上的书本也是一尘不染。 今天将几位大学士留下,要说的便是来日殿试的事情。 不几日就是殿试,这殿试顾名思义是皇帝出题考校这天下最杰出的三百学子的才学,但这道题到底怎么出,说是皇帝亲自考校,却也是要和大学士们一起商讨的。 按常理来说,御书房里商谈国事,三位皇子都会在旁旁听学习。能与五位阁老一同进御书房听这国体大事,这也是这三位能够在京城形成如此局势的原因。 因为陛下的这行为,分明就是在昭告天下,主要要培养这三人将来接自己的班。 其余几位,除了大皇子李盈,其实都是由于出生太晚,没有经历过战乱时期,从小富养起来。心性很不如皇帝的意,也不够勤勉,就被陛下撇了出去。 年纪比较轻的这一位七皇子,由于淑贵妃出自军人世家的原因,对他的要求颇为严厉,七皇子也敏而好学,因而赢得了陛下的赏识。 只是眼下商讨的是过几日殿试的事情,便没有让三位皇子旁听。 “诸位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饱学之士,如今科场情况总算明朗一些,大批寒门士子即将入仕。“皇帝说到这里声音里有着几分不愉悦,这大批寒门士子入仕的景象他已经盼了近十年了,磨磨唧唧这么多年,今年才总算是看见,还闹出了这么大一个案子,如何能开心起来? 尤其是皇帝眼前的五位大学士,这为首的夏彦,竟然也有侄子是参与了其中。”这等情况前所未见,大批散自民间的才子入仕,日后如何安排,众卿家可有什么想法?” 说是商讨试题,其实那倒只是小事,更重要的事情是今年的这寒门士子如此之多,几年之后是一股不小的政治力量,这股力量如何安排才是陛下关心的问题。 “今年的学子虽然寒门居多,人数相比往年却是没有什么变化。以臣所见,不宜有大变动,按旧制择一甲如翰林,二甲三甲出众着若干为庶吉士,其余赐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赴各州为官。” 夏彦作为首辅当仁不让地抢先开了口,却是没有领悟陛下这发问的意思。 这若是按往年安排操办,陛下在御书房里约见几位大学士还问个什么劲儿?尤其这位夏首辅家中还有侄儿参与了春闱弊案,此刻呆板地提起了往年制度倒是一本正经,陛下不由得皱了皱眉,略有些不满。 皇帝眼睛扫过夏彦的时候露出的那点不满,夏首辅略有些迂腐固执,浑然不觉,他身后的内阁次辅岳淞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岳淞昔年是出自地方世家的学子,在京都派眼中地方世家和寒门却是没有什么两样。因而岳次辅这些年来晋升的路途走得很是坎坷,比起出身望族性情有些古板守旧的老派文人夏彦不同。 他更是精通人情世故,善于揣摩他人心思,不仅深得陛下的赏识,与其他胡,朱,王三位大学士关系也更好一些,这三位也更加偏向他一些。加之夏彦有些自傲,许多事情常不与他们商讨,自行决断,几人心中都不喜欢此人。 只是出于资历,年龄的限制,夏首辅的位置无人能够撼动,这十几年来都稳稳当当的。 此刻岳淞心思轮转,已经大致猜到了陛下的意思。往年除了前几位,大多还是会去各州任职,慢慢作地大了才会有机会调到京都来任职。今年陛下的这意思,是想要收这些无派别的寒门士子为己用,于是便开口。 “今次春闱案件差彻了清楚,天下学子普天同庆,却总是会想起前几年没查出来的事情。” 说到这里,陛下眯着眼睛看向了这边,刚才皱起的眉头微微分开了一些,岳淞知道自己这是说对了,但说出了方向之后屁话不能多,要直奔方案,岳次辅很明白这个道理,顿了一下,稍微思索了一番,便继续开口。 “如今倒是可以加大些力度,多收几位有才之士在翰林以示陛下招贤纳士的决心。一甲直入翰林的不变,二甲三甲不如共多出二三十的名额,这些庶吉士本也就没有编制,是观摩学习国事运行的学生,到时候若是有不合格的,也能剔了去。” 岳大人又想了想,觉得这个力度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又试探性地添了几句,“若是余下的有想要留京的学子们,却是也可以在京城各部给他们谋一些见习的职位先锻炼着,闹出了这些个事情,如此也好定一定天下学子们的心。往后也会有更多的学子前来。” 第四十八章 内阁学士们 (下) 岳大学士的话说到这里,陛下虽说是面无表情,但御书房里的这几位都是明白这其实是同意的意思。 商讨国事的时候,皇帝陛下不反对就是同意,除了极少数情况你能说到他心底里去,说出他未曾想到的好点子给他一个惊喜的话,一般这位陛下并不如私下里和张公公聊国事家事的时候那般爱笑,而是总是板着一张脸。 岳大学士开了一个好头,胡大学士也跟着提议。 “贡生应殿试,往年虽原则上无出局的危险,每届却还是有几位犯了忌讳的或者答得不好的,不如就自今年春闱起,也算是为了让天下士子们彻底振作起来,以后的殿试就只是决定甲第,名次,不再行末位淘汰之法。” 这倒也是不错的一条建议,很能激励天下士子的士气。 以往虽然通过春闱成了贡士,但若是殿试上出了差错,得不到进士出身,不仅殿试,这春闱都等于白考。 如此的话,给学子们的感觉就是少了一次考试,过了春闱就是当学生的尽头了,这殿试只是排列名次的御前测试,也有助于学子们放心大胆地在殿试中发挥自己的才华,不至于畏首畏尾。 皇帝稍稍思索了一下,觉着前面两条还需详细商讨一下,胡大学士的这条倒是没什么妨碍,毕竟往年其实也不见得会淘汰几人,不若就借此机会将这淘汰之法废了去。 余下的几位,也都纷纷点头附议,夏彦虽然觉着这般不遵制度有些不和规矩,但就是迂腐如他也觉着陛下心意已定,便也不再开口。 这事再议了几句便也就差不多定下,这事由岳次辅牵头,吏部尚书林盎协办。 按惯例来说,这些学子除了一甲三人先要成为庶吉士或者类似的见习生才能入翰林,这事应当归翰林最高长官夏彦安排。 往年的士子们多已投靠权贵或出生士族,因而日后路途早有安排,此次大批寒门士子选出来,岳淞明白此事已经商定却是没有交给夏首辅去办,这是因为陛下对这个人数还不满意。 本来只需要吏部的巡官或者侍郎协办,便已经是足够了。但这次不仅入翰林的陛下要抓,去京城各处见习的陛下也要抓,因而竟然派了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林盎来协办此事。 若是三百学子留了大半在京中,翰林的几十人由自己牵头,而京中各处的学子们承了恩情的,可就是林尚书了啊! 这百余人此时身份低微,看似不起眼,但日后团结发展起来,可是相当大的一股力量。否则陛下也不会如此上心。 想起前些年,林盎火速从四品巡官升到二品尚书之后,就一直呆在这个位置上再也没动过,这回恐怕是要借着春闱的东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议完了三百学子的去向,就议到了殿试的细枝末节。 皇帝想起了昨个儿张公公的提议,”早些年我朝初立,殿试上问的是《国之中兴》,前几年天下渐渐太平,问的是《礼法》。这殿试总是要因地制宜,今年就以春闱案为因,考《科举之本》诸位意下如何?“ 这殿试试题,要事先和几位大学士商讨,就是因为有时出题偏颇了,这届的殿试效果就很可能一落千丈。 就比如文皇第一次科举殿试的时候,因为没当过皇帝嘛,他就考了诸生《问帝王之务》,遭到了夏彦的极力反对。 但陛下一意孤行,事后证明夏彦所言不虚,这答卷交上来,众生大多不敢答,文章写得是模棱两可,含含糊糊。 仔细一看都是废话套话。而真的答得精彩的,陛下心里看着却又觉得稍微有点不是滋味儿,因而这次科举是有些不了了之的感觉,殿试排名也无太多参考价值,被认为是最水的一届。 而后陛下每次出题,都要先问过夏彦这位大儒的意见,他虽然时常性子固执顶撞陛下,与同僚的关系也不好,但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否则也不可能稳坐这个位置这么久。 听了这次陛下的心思之后,夏彦微微沉吟了一下,觉着有些个不妥。 殿试题目切忌不可与考生太过相关,或者所考的东西太过忌讳。 不可与考生太过相关,是因为古人惯例要避嫌,春闱案诸学子都与之相关,加上殿试皇帝亲自监考,容易进退失据,发挥失常。 而所考东西太过忌讳也是一个道理,就如第一届考的,《问帝王之务》,学子们不免畏首畏尾,也容易影响发挥。 但比起古板守旧的夏首辅,敢于从一个小诸侯王拼成皇帝的陛下自然大胆许多,他本想考的是有关今后寒门学子入仕名额加大如此之多,应当如何处理的事情。想看看这些学子们有没有什么高明的见解。 如今连春闱案都不能考,那这就更不能考了。 陛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春闱案不考众学子也成,但这林家小子朕却是要考他这题,看看这位英俊沉下僚能在殿试上答出什么文章来。“ 仔细想想陛下觉得夏彦所说不错,殿试毕竟主要还是定次第,择优录取,这些事情大可以之后再问。但林甫皇帝却是不想给他太多思索的机会,想今早看看他到底会怎么答,因而就想出这么个一试两卷的法子来。 这话音刚落,夏首辅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万万不可啊陛下!这殿试是天下最高一级的考试,陛下日前才查处了那么些徇私舞弊的官员学子,又怎可如此?“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考天下学子,自己当皇帝的,殿试上问问自家侄子对于这些寒门士子有何看法却也是不行吗?又想到眼前这位家中还有子侄卷入了春闱案,不由得冷声提了一句,“夏首辅既如此公正严明,当先齐家才是。” 这话本也是发个脾气,要是换了寻常官员早就跪下来口称有罪,请陛下责罚了。 可这夏首辅当真是有些死迂,竟梗着脖子和陛下犟了起来,口称绝不徇私枉法,还请陛下依律查办,弄得皇帝很是下不来台。 还是岳淞出来打圆场,说是让小林公子答两题,多出的这题只是附加,给陛下看,评分的时候不作数,这才算是平息了两位的情绪,这次会面也是不欢而散。 第四十九章 殿试其实就是求职 三月初春闱开考,等到下旬的时候放榜,不几日,四月初的时候就是殿试。 自放榜那天出了闹剧,小林公子就被林盎禁了足,要他这几天好好在家温书,殿试之前不许再出门惹是生非。 只是被关在府中的林甫,自打得了会元之后,穿越人士的傲气又冒了出来,怎么也不肯安心温书。 好在前些日子寄给小郡主木子的信收到了回复,木子心思玲珑,本就打算把小林公子手抄的那本珍藏,不打算一直翻阅。 所以林甫信寄过去的时候,木子已经让下人抄好了一本,只是看着信里所说,是要给叔父家的姐姐看,回信的字里行间不知怎的冒出了些许酸味儿。 好在说了些许的京中趣事儿,小木子倒没有太在意这件事。 林璞此时好奇地看着游手好闲在院子里闲逛的哥哥,他承认自家哥哥真的很厉害,竟然当真如他自己所说的,在春闱会试中拔得头筹。 他本以为自家哥哥和自己一样,那么轻轻巧巧地说,只是吹牛罢了。 却是没想到当真如此轻松写意。 尤其此次春闱动荡极大,他外面的那几位狐朋狗友都被禁了足,怕在这几天触了这件事霉头生出事端,因而他无处可去,也只好呆在家里。 自己这位哥哥好像非但比自己想的厉害很多,而且...而且长得也比自己好看多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一直很仰慕的姐姐竟然也对他如此的服帖,自从前几天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本书,自己这位从不喜形于色,一直都是淡然温婉的姐姐看了之后竟然是欣喜若狂。 这都五六天了,那册子看起来也不算是太厚,怎么的也看过两遍了吧? 竟然仍旧是爱不释手地拿在手中慢慢读着,连三人来这后院散心也要边走边看。 更听说前几日,叶王府的小王爷也对他极为回护,难道自己这位哥哥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 可看他这几日游手好闲的样子,马上就要殿试了,从来也不见他温书看书,倒是比自己还像是纨绔子弟,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些事情的。 林甫被禁足的这些日子,心里轮转的全是有关各种阴谋诡计的思索。 但思来想去好几天,倒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此刻正对着院子里的柳树发愣,林璞倒是偷偷摸摸地跑到了他身边来。 小林公子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弟弟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有些不明所以。 林璞偷偷指了指正在树荫下攻读红学的林瑶,好似是很怕被姐姐发现自己在对她指指点点,用口型在问林甫,那本书到底有什么魔力。 林甫看着他这副活宝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想学吗?我教你啊!” 林璞连连摆手,这红学他也是翻看了几页的,根本觉不出好来,不一会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随手往后草草地翻了几页,正好翻到那一段,“是夜多浑虫醉倒在炕,二鼓人定,贾琏便溜进来相会。一见面早已神魂失据,也不及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 口中喃喃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搞了半天是情色。” 没想到正好是被自己姐姐听到了,结果被狠狠地教训了一番。如今连提有关这本书的事情都是偷偷摸摸的,哪里敢学得。 林瑶看完了这一回,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林璞凑在小林公子旁边鬼鬼祟祟地好像在说些什么。 而林甫却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想起先前“情色”那么一说,不由得有些气恼,可偏偏这本书又是眼前这人写的,自己得了这本如此喜爱,又不好说什么。 只得嗔怪他,“明个儿就殿试了,怎得还在这儿嘻嘻哈哈,到了最后一天也不知道温书,莫不是让林璞把纨绔的习性传染给了你?” 林璞心中暗叫冤枉,自己的那些最多算是小打小闹,跟着邻里几个不争气的子弟们一起横行霸道,做出来的事情最多只能算得上小纨绔,长辈们都懒得正眼看。 这位爷做出来的事情可比自己厉害多了,在刑部大堂落了梅尚书的面子,这层和叶王府的关系现在传得是满城风雨,自家这几天来登门拜访的都多了好些个,真不知道谁才是纨绔! 林甫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这副表情心里是在想什么,要说自己是纨绔实在是高看了自己几分。 这纨绔指的是富贵人家,不务正业的子弟。 自己昔年披星戴月,星夜读书练功十七年,无人知晓。 如今春闱第一都已经拿下,就是在自家院子里悠闲了两天,倒成了纨绔了? 况且自己这些年虽然是住在叶王府,但到底是外人,只是承蒙叶王爷不嫌弃,白吃白喝白住了这么久而已。 当然这都不是关键,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这殿试啊,只考策论。 也就是皇帝来做主考官,来干人力资源这个活,出一道有关国体国事的题目。 而在场的三百学子则针对陛下提出的这一问题,作一篇约两三千字的策论,说起来就是应用文,如何看待解决这样一个问题。 答得好的,问题解决的好,方法巧妙的,就选入翰林招聘入职。 日后授予官职,为国效力。 所以说啊,这殿试其实就是求职的面试环节,帝王心思这么难猜,他那里会知道陛下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前世温书复习看得实在够多了,这几天便乐得清闲清闲。 旁边的两姐弟听得林甫如此新奇的解释,都忍俊不禁。 虽然尚有几个奇怪的词语听不大明白意思,但大概也是明白了,自家这位三元连中只差临门一脚的大才子,竟然对如此神圣的殿试有着这般别样的粗俗见解。 仔细这么一琢磨,又想起前些日子林甫说的那句,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却是觉得这用买卖说起文人入仕的事情来倒还真觉得很是恰当。 便不由得打趣道,不知道弟弟打算把自己卖出个什么价? “我?”小林公子很是认真地想了想,“那怎么着也得是个首辅吧?” 林瑶听了之后笑得花枝乱颤,林璞倒是煞有介事地看着自己哥哥,因为先前他说要中会元的时候也是这般样子来着。? 第五十章 朝五晚九的殿试 四月初,愚人节去参考殿试,林甫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别的不说,就是这整个流程就有些逗人玩儿的味道。 金銮殿前的殿试,所谓“辰入酉出”,一日为限,凌晨进宫,日落交卷,也就是说天还没亮就得起来在宫门口排队。 所幸林府距离皇宫是最近的,小林公子磨磨唧唧赖了一会床,终于起来往宫门口赶的时候却也还算是早的。 到了门口一看,阅卷官们比考生来得还早还整齐,五位大学士再加上翰林院和礼部新走马上任的几位,统共一十二人,已经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排好了队列。 三百学子们则为三列,按榜上的名次规规整整地站好。 林甫作为新科会元,居中列首位,左边这第一位看榜的时候留意过,记着名字是叫孙天文,是一甲第二,不知道是哪家的子弟。 右边这位林甫可是熟悉极了,乃是那位眠柳宿娼还自命风流,让穿越人士很是看不惯的袁玮袁大才子。 小林公子见着这位衣容整肃地站在这里,目不斜视地瞪着前面的宫门,觉着有些好笑,便上去打趣,“按咱们当时的约定,还以为下次见着袁大才子是在我家府中呢,却没想到是在宫门口。” 这是在笑袁玮名次比自己低却还没有如约登门道歉。 袁玮这件事是很不服气的,他倒不是输不起,而是他作为五位大学士中朱芜的弟子,自然知道春闱这件事江太岳是出了大力的,否则眼前这可恶小子断然拿不到第一。 有作弊的成分,他觉着自然是不算数的,况且殿试也能算作是春闱,任你千百花招,自有陛下圣断! 袁大才子也不知道何处来的自信,大约是觉着如此不着调的人定然不如自己有才华罢,加之他有些在春闱里玩弄小花招的行径,所以也不理会林甫的玩笑话,只是盯着前方的宫门,一切等出了名次再说。 林甫本来也不在乎这所谓的上门道歉,只是当时随口说了一个彩头而已,此刻见袁大才子紧抿嘴唇像是卯足了劲儿,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正想再调侃几句,这位袁大才子一直盯着的宫门倒是打开了。便只能闭嘴,不好再说什么。 宫门打开,传礼官出来传话,这时候已经过了一会儿,学子们陆陆续续的竟然已经到齐了。说起来还真没有发生过学子来晚了所以失去资格没能赶上殿试的事情。 毕竟这宫门可就是鲤鱼跃龙门里的那龙门啊! 传礼官传完了话,左边的几位大人们便先行进宫了,随后的便是参与殿试的三百学子。 到了殿试的时候,其实要答的只一道策问,拢共两三千字而已,却是仍旧要朝五晚九,从凌晨考到日落。 此次考试至关重要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宫中礼仪规矩实在繁琐,若是能精简一些,万万用不着这么久。 不过好在走到了金銮殿前,总算是不用自己带些什么干粮糕点来充饥了,进这宫门的时候也不必再如之前那样脱得精光,只是几位兵士稍稍摸一摸,没有明显的诡异之处即可,也算是初步具有了身份。 过宫门搜身只是兴余节目,主要是认身份,这时候没有照片,身份凭证上只能尽量用言语描述这个人的容貌,殿试之前的排查最是严格,因为若是放了假的贡士进了宫,那就是等同于欺君的大罪,不仅顶替者要杀头,放他进去的士兵也讨不了好。因而这身份排查的时候就严格了一些。 阅卷的诸位大人进去之后,最左的那一列出列跟上,他们学子们进宫的速度就比不上那些大人们那般轻松了。而是一个个地接受详细的盘查和身份凭证地核对。 核对的过程极慢,此刻又是凌晨五点多,林甫不由得有些瞌睡,迷迷糊糊地跟着队伍往前,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没有轮到自己,耳边却是响起了争执的声音。 林甫回过神来,一想到这可是皇宫门口,一下子来了兴致,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这里喧哗?定睛一看倒还是一位熟人。 只听着前面那位负责看身份凭证校对身份的识认官冲着一位学子大吼了一声,“你这大胆刁民!竟敢冒名顶替!” 而遭此横祸的正是前些日子在酒楼里邀请小林公子喝酒吃肉的益州学子常佳纪,他正因为自己侥幸上榜春闱会试,今年又放出风殿试来只定次第不行淘汰之法而大感欣喜,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 正在此时却遭当头棒喝,“刁民!竟敢冒名顶替!”顿时目瞪口呆,我.....我哪里冒名顶替了??? 识认官见他还不承认,指着他的名册厉声喝道,“你这凭证上明明是微须,而你却有胡须!” 常佳纪犹自在懵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我......我我.我..是微须啊... “你是?”识认官见他还敢狡辩,大声呵斥道,“在场的诸位学子谁不知道,圣人说过,微斯人,吾谁与归?这微即为无,而你分明却有胡须!” “什么??”饶是常佳纪这等知晓人情世故的人也是被这无厘头的理由惊到了,“圣人是说过,微斯人,吾谁与归,但圣人也说过自己,”微服出行“啊!难不成这圣人是光着屁股的不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在宫门附近的学子们都被这一出逗的是乐不可支,不过笑虽是笑,在场的还是寒门子弟居多,没有谁敢上前劝说一下,在这宫门口乱说话。 小林公子见此情形只得笑着上前两步,向这位识认官行了一礼,“这位大人,此位学子的确是益州常佳纪,我日前与他有一面之缘,愿做担保,也省得让陛下多等。” 这识认官此时很是不高兴,他也是怕上面责怪,才如此计较,可方才的诸位学子们分明是在笑他,此刻连带着林甫也不给他好脸色,“你又是哪位,谁又来替你担保?”言下之意你是谁还不一定呢。 第五十一章 相见 被这位识认官这么呛了一句,林甫倒也不气恼,反而是饶有兴趣地开起玩笑来,“我记着陛下前几年还曾“微服私访”来着,这位大人总不能说咱们英明神武的陛下是光着身子的吧?”说着也把自己的身份凭证递了上去。 这话说出来,在场的诸位却是不敢笑了。 见到这位漂亮的学子竟敢当众调侃起皇帝来,这位识认官没有打出陛下的大旗呵斥林甫,却是谨慎了起来,收敛起了自己的气焰先接过了林甫手里的身份凭证。 这接过身份凭证这么一看,识认官的心里顿时明朗了,心中无比庆幸自己及时住了嘴。 心道我说是谁家的子弟这么大单,敢在宫门口调侃陛下,感情是昔年那位军爷的儿子,按理能唤陛下一声伯伯。 这几日中会元,和小王爷闹刑部,可算是出尽了风头,短短一个月就成了京都除了皇子之外最著名的权贵子弟。 林将军虽然不在了,但旧部们仍旧把持这兵部和不少地方军事力量,前两天京城里传得正盛,明明不关自己的事儿,兵部的人却为了眼前这位跟三皇子撕破了脸。 这位识认官虽然平日里和朝堂上的风波没什么联系,但却也认得清局势,眼前这位今天大约是最后一次白身入宫了。 这一步踏进宫门,就算是走上了一条青云路,下次再见这位的时候,那可就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识认官暗暗啧舌,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不同命的人啊,真是没法比。 这位爷哪里是有人敢冒充的,讪笑着冲小林公子作了个揖,算是谢罪,“既然是林公子作保,那我就放心了。” 林甫倒没有和他计较的心思,笑笑便和常佳纪一起进去了。 先进了宫门的也不能乱走,得老老实实地在门口等着,等到所有学子都进了门之后,便会有礼官带路去皇宫正殿。 进了宫门之后,常佳纪也是没有想到这位先前偶遇的公子竟然会出面为自己担保,而且竟然这般厉害,让宫门的官员都前倨而后恭,“多谢林兄。” 这刚刚开了一句口,余下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礼官瞪了一眼,知道自己失礼了,进了皇宫应该敛声静候,一会儿动身的时候也须低头趋步。 这倒不是针对学子们,就连二品一品的大员,入宫的时候也得低着头小碎步往里走。若是能在宫内正常地走路迈步,那可是世间少有的殊荣,朝内也没有几位有这等特权。 此间周朝的正殿叫承天殿,比之紫禁城,这正殿的地势要高上一些,殿下汉白玉台阶不知有几何,从宫门走到这来望去,正殿少说有四五层楼的高度,也不知每次上朝的时候诸位大人累是不累。 站在下面大宽石板铺就的殿前广场向正殿望去,正殿不仅高高在上给人一种威严压迫的感觉,其外观宏伟和华丽与这等威势相加,很是逼人。 走近了看,这汉白玉台阶还真是数不胜数,怪不得诸位大人老了总是要称病不朝,坊间传说前任兵部尚书傅风雪就是因为这百余台阶,不胜其烦,这才早早退位。 傅风雪是林将军昔年的副将,当时在军中声望仅在一人之下,这等大员的身份微妙异常,影响力已经不是该用品级衡量的了,就算他已经退了下去,在朝中的影响力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比得上。 这是官场尽头的境界,力量不用依仗自己的位置,不会人走茶凉,只要他人还活着,就没有人能真正掌握兵部的势力。因此即便七皇子派系的新军中势力把持了兵部尚书的位子,兵部依旧在朝堂之上为林甫出头。 这位百战之勋甚至没有开过口传过话,没有任何的动作,但兵部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站出来为林小子出头,这位老大人可是会生气的。 而此刻的三百学子们,则是与官场尽头的傅风雪隔了一整条官途,在这殿前广场踏出了第一步。 殿试虽说是殿试,但实际上却是在殿前广场举行。 其实想想也是,金銮殿内怎么可能放得下三百学子应试用的桌案和笔墨纸砚? 这殿前广场上,齐齐整整地摆放着三百桌案,上有文房四宝,只是案旁是一块蒲团,因为诸位尚无权力在天子脚下有座,因此这一整日的答题都得是跪着作答。 诸位学子按春闱的次第坐定之后,要先按次第点名,并有识认官二次盘查身份凭证,以免有人在入了宫门之后互换位置。 点名之后分发考卷,这整个流程倒是和前世没有什么区别。发着卷子,此时的天微微亮了起来,随着张公公一声“圣上驾到!”。 年过六旬的皇帝依旧是龙行虎步,身后跟着一十二位阅卷官,大步流星地自台阶上走下,极具威势。 众学子皆是应声跪下,恭迎圣驾,放低了自己的视线。 直视龙颜其实是很常见的事情,只要作为官员上朝的,总要看见皇帝的样子。但说到底较起真来,也的确是大罪,可以作为杀头的借口的。 只是林甫这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见到活的皇帝,不免有些遏制不住,偷偷地抬头,想要一窥龙颜。 这边陛下走到殿前广场上早已放置好的龙椅前坐下,左右一十二位大臣按照官位次序依次错开左右入座。 陛下和众位大臣都坐好之后,学子们才能起身,只是陛下坐下大臣们还在走动的时候,陛下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不消说,中间那位偷偷抬着头的就是林小子了吧?” 皇帝偏过头来对着左边的夏首辅笑着说,倒是完全不在意他竟敢偷偷抬头直视自己。 亏得林甫觉得自己动作隐蔽,这下面密密麻麻跪了一群,头都像是鸵鸟一样埋在了地里,只有他一个还敢往上抬,简直如黑暗中的烛光一样显眼,哪里躲得过这些老狐狸的眼睛。 夏首辅看到林甫的位置居第一排正中,正对着皇帝,不消说一定是了,便回应称是。只是眉头紧皱,不大喜欢这样不守常规的年轻人。 第五十二章 殿试为何是两道题??? 看到夏彦的表情,皇帝不由得有些扫兴,自己都没有计较这事情,这老家伙在这皱个什么眉头啊? 好在右边的岳淞及时接上了话,这才让陛下的心情不至于晴转多云。 林甫之所以这么胆大包天,也是因为陛下近几件事中流露出的意思,对自己分明很是维护照顾。 若非如此,以小心惜命的林甫的性格,肯定是把头埋得最低的那个,反正只要入了翰林,以后还不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偷偷瞄了一眼,龙颜倒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英俊神武,但虽是鬓发渐白,整个人面容流露出的精气神倒是很是慑人,加之帝王气场,饶是小林公子这般大胆也不敢多看。 陛下抬手让众学子平身之后,夏彦便作为翰林的最高长官,起身宣旨。 虽说是皇帝策问,但让皇帝自己问题目却是太跌份,因而由内阁首辅,翰林最高长官代劳。 这旨意当中,前面都是些废话,讲一些陛下对学子们的理解啊,赞赏啊,期许啊,要求啊什么的。 讲到快结束才是策问部分。 这策问虽是一个问题,却是很长的一个问题,其中包涵了诸多小问,考生皆需要一一作答。 若是来不及记住,或者没听见,排在后面听不到,这都不要紧,写清了试题的卷子已经发了下去,这策问写在圣旨里,只是为了加强殿试的无上地位,和诸学子“天子门生”的身份罢了,毕竟人家答过圣旨里问的题呢! 圣旨里从来只颁布旨意,除了殿试从不问问题,否则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们为什么总喜欢扯当年我在殿上如何如何作答,还不是因为答圣旨问的机会实在少有。 诸位学子都好好地跪在蒲团上,只听前面的夏首辅,说完了套话,这便说到了殿前试题的部分,“迩来贪风未息,诛求下吏,以奉上官,遂致不肖有司,私派横征,民生益困,何法而可革其夙弊欤?……兹欲使草野免追呼之苦,而度支恒足,其道安在?” 经过那次商讨,陛下最终没有出春闱案的试题,而是退而求其次,说起了吏治的问题。 “何以使殿最惟明,黜陟允当与?抑正己率属,大法则小廉也,崇奖洁清以风厉有位,尚有可讲求者与?今日治效犹未即臻,岂广厉之道有未尽欤?今欲诞敷教化,使天下蒸蒸振兴为善,其道何由?……尔多士其各抒所见,详切敷陈,朕将亲览焉,钦此!” 所以说,此次的殿试策问讲的是吏治。开篇,有官员贪污枉法,剥削下官百姓以孝敬上层,有什么办法能改革呢?罢黜惩罚的手段,何种程度为好呢? 一句话概括就是,这天下贪官污吏的问题,如何解决,请诸位学子以此为题作一篇3000字的论文,题材有限,不得诗歌,朕要亲自看! 夏首辅宣完旨,此刻便已经可以开始答题。 试卷尺寸约长250厘米、高44厘米、宽11厘米。对于两三千字来说略大,这是因为书法也占了很大的评分比重。 另发放草本一帧,尺寸略小,纵横与正卷相同,有横格二十四字,供应试者起草之用,因为试卷不允许有任何的涂改。试卷、草卷,均由礼部备办,于入场点名的时候就已经颁发给全体贡士。 林甫不紧不慢地研完了墨,先在试卷上写下了自己家族三代的个人信息,这也是他称殿试为求职的原因。卷首须详细写上个人信息,上溯要写到爷爷那一辈。 写完了这些之后林甫打开卷宗开始看题,这卷宗之内有关吏治的题目和圣旨当中略有不同,却是用语更加严谨,问题也更加分明了一些。 这本也没什么,只是.....只是自己的卷宗上为什么会有两道题啊.... 林甫对科举也算是很了解,这殿前策问从来也没有过两题的先例啊... 看完了题,还是觉得怪怪的,由于坐在第一排,只能偷偷左右瞄一下身旁的两位。只见袁玮正在慢悠悠地研墨,还在沉思着,左边的孙天文倒是已经动笔在草稿本上写着些什么了。 左右的人好似都没有什么异常,思索的在思索,答题的在答题,好像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仔细再看看卷面,除了有关吏治的一题,还有有关春闱案的一题。真要算起来的话,似乎春闱案也能够算在吏治范围里面,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先在大方向上分析,再就事论事详细作答吗?好像是说得通。 可这若是算作一问的话是不是也太长了一点,各种小问太多了一些...... 要按照发下的答题纸的规格,一一作答这些小问的话,那是说什么也不够的。 答题纸又非是空白的宣纸,上面都是有格子的,每一个字写多大都有详细的标准,字数是限的死死的,只可少不可多,想答完怎么看这卷面都有些紧张。 况且仔细分析这两道问题,总觉得不对劲。 春闱案这题小问问了科举的利弊,如何杜绝官员舞弊,今次涉案学子如何处理,大招寒门去向如何安排,以及如何保障寒门官员们在朝堂上的正当权益,发挥他们的特长和作用。 虽说基本上也是吏治的问题,但总和适才问的主题,贪官污吏稍稍有些偏差,不该算作是一个问题。 只是这众所周知,不光是这一世,就是两辈子也没有听说过殿前策问问两题的事情。若是宣纸够大,以林甫的才学干脆就当作两题作答,写两篇也不是什么难事,干脆就分开作答,一人答两卷也就算是解决问题了。 可偏偏不够用,不可能每道题都一板一眼地答清楚,只能拆开了揉碎了分布到整篇文章当中,才能算是勉强答完。 殿试的试卷是朝廷机密,没有人知道别人以前是怎么答的,这要是别的学子就算有些勉强,也就强行作答了。 但林甫前世看过有关科举的一些科普读物,此间殿试题目和前世差得不多,文化礼仪历史也很相近,那么策论的答法没有理由会不一样啊。 第五十三章 另辟蹊径 林甫前世曾看到过一甲的卷子,都是一板一眼地按顺序一一作答,因而心下很是迟疑,不知道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 而殿试这种情况可是不像前世考试那样,有问题就举手问老师,从来也没听过谁敢问这种坑爹问题的。 所以小林公子只是在这干坐着,不知不觉就过了小半个时辰。 此时陛下和不少大臣们方才已经起身离去了,因为这殿试朝五晚九,学子们答一天,会试的时候有礼部的人陪着。 殿试的时候这几位都是权利场顶峰的人,难不成要皇帝和内阁阁老们全在这陪着六七个时辰(一时辰等于两小时)啊? 所以接近早朝的时候,陛下和大部分阅卷官就都离去了,只留了一位在这坐镇,好应变处理一些突发状况。 走在去早朝的台阶上,皇帝也是有些好奇,徐州顾龄,前礼部尚书江太岳,这两位有名的大儒对林甫的才学皆是不吝溢美之词,但今天看了那么一小会,虽说殿试不可涂改需要深思熟虑,但这想的也是太久了一些。 接近半个时辰了,依旧尚未提笔的人寥寥无几,尤其是第一排的大才,大都才思敏捷,几乎都在草稿上先写下了大概思路,有快的人已经动笔开题了。 可这位才学一直备受好评,自己也寄予厚望的小林公子,却是一直迟迟不动。 陛下知道此时下结论为时尚早,所以倒也没有生出什么失望的情绪,只是觉着有些奇怪,因为小林公子在春闱的时候答题是极快的。 听了陛下的疑问,岳淞却是笑着出来请罪。 原来这事情实在史无前例,仓促之下下面给小林公子放了特别的卷子,却是忘记了还有答题纸这一茬,殿试也没有额外给答题纸,此时小林公子大概是困惑着,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呢。 陛下听了之后也是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说如此也好,想来他不会想到是宫里出了差错,此刻想必是在苦思冥想。 如此也好,皇帝倒要看看,这位引得两位大儒赞不绝口的外家侄子,到底能不能用有限的字数把这两件事给朕答清楚,答满意了。 这考起来是容易,但跪在蒲团上的林甫面对这种情况可就是有些挠头了。 因为对林甫来说,并不是答上这一篇策论的问题,而是要答好,要拿一甲保底。所以这才觉得很是棘手,不知道如何下笔。 时间慢慢流逝,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给他思索这一题两题的事情了,此时不论如何也一定要开始构思整篇文章的脉络,否则时间上实在有点紧张了。 林甫迟迟不动笔,坐在他右边的袁玮再怎么心无旁骛,也不免会注意到这件事,心里不由得有些看不起他,觉得果然如此,此人才学不过耳耳。 他哪里知道,林甫想的根本不是这些题目的问题,而是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有揣摩对了陛下的意思,他才能够在这最后一刻完成临门一脚,成就连中三元的壮举。 其实林甫的才学,如果真的考量起来,只能算三百学子中的中上水平,是配不上连中三元的程度的。 仔细回顾穿越人士林甫这些年来一直高中的原因,一是因为诗文加持,诗词歌赋有前世千年积累,总是能够掏出合时宜的好诗,这往往会抓住阅卷官的眼球。 二是因为过目不忘,对于大部分经史子集,他能烂熟于心,不会出差错,这就在基础题目上面不会丢分,帖经墨义不会出错,这会加强阅卷官的好感,让他觉得这个学生基础扎实,敏而好学。 真要说他八股策论的水品,其实是一般的,因为前世读过许多诗词歌赋,野史,但却是万万没有读过什么八股和策论的。 所以林甫的八股和策论,都是今生才学的。 这八股和策论,当真是需要天赋的,就算林甫过目不忘又如此努力,但走到这天下前三百的时候,还是排不上号的,撑死了中等偏上。 在春闱中,自己基础扎实,诗文出彩,八股策论只要不有大差错,综合分名列一甲是没问题的。 可殿前这殿试,只考一策论,林甫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想入二甲很容易,想排在前十,甚至一甲,乃至状元,凭实力是不可能的。 所以林甫需要剑走偏锋,需要揣摩圣意,只有在创意上,方向上走出了新意,走出了花样,才能保证自己能通过阅卷官那一关,进入前十送到皇帝面前。 只要送到了皇帝面前,凭借友情分,自己都可以轻松的进前五。 若是自己再说出一些挠到皇帝痒处的话,中状元只是陛下御笔一批的事情。 所以思路重之又重,只要确定了思路和大概内容,三千字只需两个时辰,说什么也可以完成了。 说是这么说,但一直盯着题目看,思来想去地研究着这里面可能蕴含的意思,对于初入京城一直没有过政治经验的林甫还是难了一些。 尤其又是在如此隆重关键的场所和事件当中,压力很大,周边的气氛也太严肃,让林甫很难静下心来。 但时不我待,眼见着太阳一点点往上升,马上就快中午了,林甫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心里也就越来越急。 他一路顶着第一的名次过来,心里却也是明白自己凭借的是什么,这殿前一策论,是对自己才学的一次很大考验,若是这一次失利,他至少要再花好几年的时间在入翰林上。 这倒是小事,关键是自己现在在京都中,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其实自己的才干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条件。 若自己不是春闱榜首,而是个窝囊废,兵部的人会替自己出头吗?太子会在乎自己要被打了吗?甚至小王爷替自己出头的时候,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甘情愿?显然不会,所以这次,自己决不能失手。 林甫转变了思路,不再去看题目,而是从历史进程上在下功夫。他在策论上的优势是可以借鉴前世类似时期的历史事实,提出的方法更加切实可行,也有许多历史事件作为警示,更容易发现自己方案的缺点。 他能够跳出时代的局限性,这是他在策论上唯一的优势。 想到日上三竿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政治新人林甫总算是猜到了陛下的心思。 第五十四章 言官体系(上) 此间的世界科举刚刚发展起来几百年,相比前世还不算太久。 而如今陛下下了大决心肃清科场,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寒门官员数量。 这个数量的寒门士子们进入朝廷,到底怎么用,如何用才能削弱士族们的势力,会激起士族们什么样的反应,全都是未知之数。但这是陛下用于削弱开国士族派系力量的重要方法,势在必行。 因为只是打压削减士族力量,只是治标不治本,唯有培养起一定数量的,忠于自己的寒门官员们分走他们的权力,才能够逐渐架空权贵们的力量。 可世家大族是枝叶繁茂的很,就如前世三国袁绍袁术一家,四世三公,四代人里出了三个宰相级别的人物,这等家族人数众多,大都品级不低,能发挥出来的力量很是惊人。 再加上不同世家之间联姻交际,能让陛下都束手束脚。 反观寒门士子,则全都是各州选拔出来的顶尖学子,一州之大才出几十个,往往相互之间根本就不认识,无法紧密地联合起来,就更别提如何掣肘那些权贵们了。 陛下前几年其实已经设立了都察院,其意图就是行监察监督的权利,意图局限士族派系的势力。 但受时代的局限,陛下也没有前世明太祖的魄力,这群都察院的官员们没有被赋予前世明朝那么大的权力,因而起到的效果也就相当有限了。 所以陛下最根本的需求,就是一套可以利用起这些学子们,削弱打压权贵们,培养出新一派政治力量的方案。 林甫眯着眼睛分析着陛下的心思,只能说总算总算,穿越人士在这件事情上还算是有点政治敏感度。 不过,猜到这层不算是太难,胆子稍微大一些的人,仔细思索一番,都不会想不到这种可能。 可知道陛下想借科场大量收纳寒门子弟打压权贵只是一个开始,难点在于如何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协助陛下完成这件事。 毕竟寒门子弟大量入仕在这个世界是第一次,受时代的局限,人们在这件事情上不免有些迟钝。 就连英明神武如陛下,在这件事上也有点迷茫。开拓者的道路总是艰辛的嘛。 但好在穿越人士有一整套“言官体系”,既能够保证大量寒门士子的去处,也能够赋予他们掣肘权贵的职能。 更加可怕的事情是,他还知道这一整套“言官体系”究竟有什么缺点,可能惹出什么麻烦,这是大明王朝几百年的历史教给他的。 但受于答卷字数的限制,如果要用这一套“言官体系”来出人头地的话,可能有一些冒险,因为这样的话卷宗上的一些题目可能无法涉及。 思忖再三,林甫决定冒这个险。倘若他是寻常人家的学子,他定然不敢放着本来就字数紧张的题目不答,而去揣摩圣心写什么“言官体系”。 可毕竟如今自己身份特殊,目前取得的成绩也显然引得了一些大人物的注意,尤其陛下曾钦点自己入殿试。 那么不论自己能不能通过阅卷官那一关,陛下多半也会亲自看一看自己的卷子。 只要陛下肯看一眼自己的卷子,林甫觉得自己对“言官体系”这一方案的介绍和分析一定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之所以他如此肯定,是因为这套“言官体系”实在是太适合现在周皇朝的历史进程了,况且陛下已经于前几年设立了都察院,这说明他已经初步有了这方面的想法。 这样的话,也就不用担心陛下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事。 所谓“言官体系”是明朝发展起来的特色,赋予言官极大的言论自由,评事议事绝对安全,不会受到惩罚。 这套言官体系采用的是以小制大的方法,都察院的御史言官们品级很低,全是七品官,但权力极大,什么都能插一手管管。 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需要处理的事务,每天要做的就是去各个部门转悠,去查查户部的亏空,兵部的军饷,吏部的官员安排什么的,晚上再去刑部看一看有啥冤假错案,一天就过去了。 用这些寒门学子们作言官,一来他们很多人本身就比较痛恨士族,二来这种读书读出来的,很多都比较死板,就如林甫进京之后所见到的柳文长,寒门学子当中有许多这样的人。 有这些寒门言官监督朝廷,就达成了掣肘权贵的目的,而让这些没有背景的寒门士子们以七品的身份监督长官,他们也就不至于太过分,毕竟受到品级限制,他们无法像大员那样随心行事,需要有所顾忌。 找一些死板固执的寒门学子,任御史行监察权,这是御史的正确用法。不仅监察权贵,连自己也一起以身作则。陛下牺牲一点作榜样,都察院就能慢慢坐大。 等都察院坐大之后,再找一些自己信得过的寒门学子甚至自己的心腹,放进都察院作长官,起到指哪打哪的效果,渐渐地也就能够完成最终目的。 如此以来,大批量的寒门学子有了去处,能起到监督官员徇私枉法的效果,也算是回答了部分有关吏治和春闱的策问。 虽然几乎是没有正面回答多少问题,但林甫相信这一套“言官体系”正是陛下所需要的,比起诸学子对题目表象性的套路回答,自己超脱了时代的见解一定抓住了陛下最本质的需求。 因而林甫略加思索了一番,就动笔在草稿上稍微梳理了一下大纲。把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大概组织了一下,按顺序写下了言官这一名词的概念,初期的选拔要点(选择比较死板认真的学子),如何建立起言官威信和权力,中期的转型方案(如何在都察院坐大之后转型成为削弱权贵势力的中坚力量),后期的限制政策(在削弱权贵势力的目的达成之后如何回收都察院权利),以及言官本身在明朝历史上出现的问题。 写完了概要之后,林甫对这些要点稍作了一些调整,便开始了答题。 第五十五章 言官体系(下) 写好了概要之后,林甫答卷还是很快的,不到两个时辰就完成了这篇殿前策论,此刻也才大概下午四点不到,大部分学子还没有答完试题。 这篇策论主要讲的是都察院的改革和寒门士子的用法,对于前世明朝言官体系出现的问题,林甫使用的是可能发生的假设,也就是在结尾的时候用“这方案可能会有某某问题”这种额外延伸的写法草草的带过了。 比如言官体系在中后期,可能会有平均质量下降的情况,如果没有足够清流的中坚力量,可能言官们就会变成一个投机倒把的群体。 不仅起不到监督大员的作用,反而心甘情愿地成为权势熏天者排除异己的工具,以求上位,以求利益。 比如由于言官们的权力较大,虽然不能够和没有犯错的大员硬着来,但是对于下面的基层官员和老百姓,可能横征暴敛,到处搜刮。 再比如,言官们可能以自己隐瞒不奏为条件,和其他官员们做交易,形成新的利益链条,就如春闱案一样,大半个官场沆瀣一气,监督的被监督的狼狈为奸。 这些都是前世明朝历史上出现过的问题,林甫虽也有想法改善这些情况,但奈何没有史料作证,不知道效果会如何,如此重要的场合不敢贸然尝试。 再加上字数也的确紧张,于是着重写了都察院的改革以及寒门士子的利用。只在结尾提及了这些可能的危险。 毕竟陛下现在的需求是利用寒门子弟打压权贵,这些言官体系的问题也都是明朝中后期的事情,那都是百年之后了,轮不到这么早操心。 再说了,林甫心中暗想,我死了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啊?到时候时过境迁,他林甫也不在了,一两百年后言官体系出了问题,也赖不到他头上,他也不在乎。 可以说言官体系是很好的方案,但是这个方案需要这些言官们具有相当高的个人素质。 因为言官要直言劝谏,这劝的都是一品二品的大员,乃至陛下。 需要以七品的身份和这些大人物们在朝堂上正面打擂台。虽然名义上说言官议事无罪,但心里总是犯憷的。 就比如前世皇帝也曾经干过把言官调离岗位,再下黑手这等掩耳盗铃的事情。 所以需要皇帝带头表率,以身作则树立起都察院的权威而不是现在这个花瓶都察院。 过了两三年之后,都察院地位上升,便可以开始着手慢慢清理陛下不想看到的势力。 而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位陛下信得过,又能服众的人。而且此人作为都察院的中坚力量,才学功名不能太差,那么究竟谁最适合担任这个职位呢? 很显然是自己。 这就是林甫冒险不正面答卷,而是提出这样一个言官体系的最终目的。 自己是陛下结拜弟弟的儿子,身份上信得过。自己家族枝叶稀疏,只和陛下的亲弟弟叶王府关系亲密,没有尾大甩不掉的后顾之忧。 自己的才学过人,就算没有连中三元成绩也是世间一流的人物,名望上说得通。更重要的事情是,自己是这个方案的提出者,设计者,陛下完全不用担心自己不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用起来很放心。 官位的品级上升是有最低限度的,自己中了一甲才是七品官,要是按照正常的流程,就算这么多层关系在,自己又那么早,十七岁半步入七品翰林的位置。 但想慢慢熬到一品二品入内阁,那再怎么样也得十来年,三十多岁了。 但自己走了这么一个路子,给了陛下一个正当理由宠信自己,等自己翰林磨砺几年出来入都察院,那升级速度肯定比正常流程快得多。 自己提出了这个改革方案,等到两三年都察院树立好威信后出翰林入都察院给陛下当刀子使,五六年的时间,就有可能直逼正三品。 因为翰林院是老机构,现在内阁的阁老们全是翰林院出来的,这条路虽然稳,但是太慢了。 而都察院是新机构,现在还在摸索阶段,自己指明了方向,再加入进去立功,跳着级往上爬就成为了可能。 等到自己爬到都察院左都御史,那就是从一品的大员,再转型入内阁当个阁老,绝对比在翰林熬要快至少一杯,岂不美哉? 这就是林甫的小算盘,因为说到底他在什么吏治,农业,经济,军事等等领域都没有什么过人的天赋,就只是普通人一个。 若是有幸连中三元,这等光环实在太耀眼,林甫也没有信心在国事上干出配得上名声的成就来。 但穿越人士看历史进程的能力是无人可比的,自己的这一套言官体系正合陛下的胃口,那么就已经不需要别的什么才能了,仅此一条即可保送自己平步青云。 既然皇子们的斗争已经把自己参合了进去,那么穿越人士也要出牌了。林甫可不傻,这种事情已经找上门来,可不是摆摆手就能推脱掉的。 要想在这种斗争当中不成为牺牲品,不成为被人玩弄的傀儡,那就需要足够的力量,足够的权势,足够的价值。 而目前情况,林甫实在没有想到什么其他的法子可让自己一路仕途畅通。 父母亲的关系虽然厉害,却都是在军方,加上自己完全不知道那边谁是谁,不好开口。而且就算走那边的门路,怎么走呢?现在天下太平,都是驻守的事情,最多偶尔和边境的游牧民族有点冲突,没有什么军功可立,还不如走文官的路子快。 而文官的路子,其实翰林是最快的了,起步就是七品,平时工作的地方全是内阁阁老们,要么怎么有人要用四品知府换没品的庶吉士呢?还不是因为三年就转正成为七品翰林。 但穿越人士还嫌不够快,要更快,不仅更快,他还想要比高于品级的力量,那么此时的文官体系可以说是一石四鸟。 陛下的赏识,科举的名次,升官的速度,日后的权力,尽在这区区三千字的策论当中! 于之陛下,是雪中送碳,解了燃眉之急;于之自己,则是一条青云路直铺上天! 众考生都在琢磨推敲自己的措辞用语的时候,在袁玮暗笑林甫不过如此的时候,林甫在想的根本不是一篇策论,而是今后数年的朝堂格局了。他虽是和老狐狸们相比嫩了太多,被算计得团团转,但比之同届的懵懂学子(其实第二小的也大了他七岁),却已经胜出太多了。 第五十六章 此间的毕业季 接近下午5点左右的时候,诸位阅卷官都回到了殿前广场,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再过了半个时辰,陛下也稍稍批阅了一些奏折,回到了殿前广场。 此时距离殿试时间截止很接近了,场中的学子们已经有半数往上已经放下了笔不再看卷。 因为殿试不允许涂改,因而答完卷子之后再看毫无意义。又不是前世的考试,还能查缺补漏,此时若是看到了自己的失误纰漏之处,又不能修改,只会影响自己的心情。 林甫一个时辰之前已经答完了卷,此刻盯着陛下脚下的石板,正在仔细沉思着今后的道路该怎么走。 此刻已经答完了卷宗,却是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提出的文官体系有些惊世骇俗,毕竟此间的世界仍旧是权贵把持的世界,寒门子弟的势力才刚刚萌芽,大部分人可能不大能够接受这一套理念。 这卷子,其实是答给陛下看的,因而林甫答得有些剑走偏锋。他想到过可能无法通过阅卷官这一层,但陛下一定会问自己的卷子,一定会看自己的卷子,所以可以答得偏一些。 可他却是没想到,这篇策论究竟合不合适给这一十二位阅卷官看,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这十二位中,到底有没有人,是陛下不想让他知道这套方案的。 这一点自己倒是疏忽了。 不过此时再想这件事已经太晚了,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到一个时辰,自己就算有新的答卷纸,推倒重写也是来不及了。 陛下悄悄地回到了殿前,此次倒是没有通报,因为不想打扰学子们答题。 学子们若是守规矩的,一直不肯抬头偷看陛下龙颜,一会结束了可能还以为陛下一直在这里监考呢。 回到坐上,陛下看到林甫还在低头沉思,偏头问右边的岳淞,“林小子不会一个字还没写吧?” 岳淞被问得一懵,这要真是一个字还没写,那真是千古第一人了,从来也没听说谁在殿试上交白卷的,“回陛下,半个时辰前,臣等回到此处的时候小林公子就已经合卷了。” 合卷就是答完收工了。最旁边那位留下来镇守的阅卷官见陛下回来了在问小林公子,连忙起身来到坐前打小报告,“禀陛下,小林公子沉思直至正午才提起笔,不到两个时辰就答完了卷宗,诸位大人回来的时候已经答完有半个时辰了,在众考生中完成时间也算是早的。” “哦?”陛下一听来了兴致,谋定而后动,不动则已,一动手就务求一鸣惊人,这倒有点像他爹行军作战的法子。 再过了一会,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学子们三三两两地都放下笔,时间不知不觉也就到了收卷的时候。 军士们将卷子一收,考生们今天在宫内的事情就都结束了,诸多考生再次排成三列,在礼官的带领之下出了宫门 这一天下来,敛声低头,心里不知道藏了多少话,但宫内这一整天都不敢喧哗,此刻终于出了宫门根本是按捺不住,像炸了锅一样,熟识的人分为几拨,开始聊起今天的事情来。 今天算是结束了,当晚就会几乎阅好卷子由陛下评出前十,明天早上,这十位最杰出的新科进士就会受到陛下的特别召见,称为“小传胪”。也就是说对于顶尖人物来说,大约明早就会知道自己的名次。 而明天整天则会排出所有学子的次第,第三天早上就会放榜。 这榜可不是寻常之榜,由填榜官负责填写榜文,所用黄纸为表里二层,称为“金榜”,有大小之分。小金榜交奏事处,存于大内;大金榜上有陛下玉玺印记,于放金榜传胪时,张挂于皇宫左门外,以昭告天下,咸使知闻。因“鲤鱼跳龙门”之典,皇宫左门又被称作“龙门”。 可以看出,这殿试的阅卷安排很是紧张,从考完到金榜题名,中间只有两天的时间。 一想到最多两天,自己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就会有结果,自己究竟去往何方,前途如何也就有了答案,宫门口的三百学子们就都兴奋得不能自已。 这算是考到底,熬出头了,再也不用苦读书,参加什么坑爹的考试了!这种情感就相当于前世过了论文答辩,就等着毕业证了,而且这里国家还给分配工作,准确的说是分配当官! 权贵子弟如林甫,江陵,袁玮倒还好,情绪都比较稳定,而那两百多的寒门子弟们中有不少人,则是因为此次殿试不再淘汰学子,自己一下子从春闱落榜变成同进士出身保底,一个个的有点状若癫狂。 刚出了宫门,首先遇见的是江陵,两人互相客气了几句,这是两位种子选手之间的寒暄,会试的时候他们一个是第一,第一个是第六,一甲三人很有可能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这两人没说几句,边上便是来了三位熟人,齐齐向林甫行礼致歉,“前日在翰林院旁酒家偶遇,我等臆断编排林公子实属无心,却也不敢贸然登门拜访,此刻总算再见,还望公子多多包涵。” 江陵听得云里雾里的,林甫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说无事,转过身来便把当初酒楼里认识的这三位中榜的寒门学子,柳文长,常佳纪和秦观然介绍给了江陵。 等到林甫又转过来介绍这位是江太岳家的公子,江陵的时候,气氛便稍稍有些尴尬了。 因为官场的秘辛,普通学子并不知晓,此刻寒门学子们还是以为江大人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因而连带着对江陵感觉也有点不好。 不过想到江大人现在被革职为草民,眼前的这位也就跟自己一样,算是成了寒门士子,却也又生出几分亲切感来。 仔细说起来,参加了殿试的士子们,再不济也是同进士出身,此时已经算不得是寒门了。 毕竟此间世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到三年一届的天下前三百,进士,加官进爵可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第五十七章 回转寿司式阅卷 进士是很恐怖的一个群体,几乎可以说大部分的当朝大员都是进士出身的。 现在在宫门口聊天侃大山的这些个学子们,过个二十年三十年,大部分都会成为朝廷的中坚力量。 一甲入翰林那不用说,直接和阁老们有了交集。当了庶吉士也不差,只要身子骨熬得住,就算啥也不会,熬到六十岁随便混混将来都是六部尚书侍郎级别的人物。 就算混得再差,至少也能去地方上做一个地方大员,做个土皇帝,那也是很厉害的了。 几人走走聊聊,也算是相互认识了,外边这时候也不早了,大家跪着答了一天也累的不行,寒暄了几句,互相预祝了一番便就都散了。 这里的学子们寻着自家在门口等候多时的轿子,一个个都离去,回家休息了。而那边一十二位的阅卷则刚刚开始。 殿试的答卷不必誊抄,只需盖上写有祖宗三代信息的那部分即可直接交给阅卷官审阅。 只见这一十二位当朝大员三位一边围成一个正方形,由内阁首辅夏彦开始,看完一本,就打上评分然后顺时针传递,到末位的时候统计得圈的数量,筛选出佳作十篇当晚交给陛下亲自审阅。 之所以为何要由夏首辅开始一个个传阅而不是每个人都拿一份在手里一个个传阅,是因为这殿试的阅卷要由内阁大学士们“定基调”。 这卷子,答得好打圈,打得不好打叉,若是不好不坏就不加印记,人数多了就容易使原本有一定差距的两篇策论得分相当。 而选出十篇佳作给陛下,时间很紧。他们要通宵阅卷,但万万不能让陛下多等,所以需要使用一些方法来加快效率,统一一下意见。 所以所有的卷子先经过五位大学士的手,其余的七位阅卷官先看看这五位大学士的意见,这就是所谓的基调。 若是五位大学士齐刷刷地打了五个圈,这卷子剩余的人也不必再批了,只需画圈即可。 若是发到手里已经有三个叉在上面,这篇也就不必多看,略略一扫即可。 定基调省去了一部分不必要的阅卷,也避免了阅卷官们分歧较大的问题。可能有的卷子五位大学士觉得不好,余下的人都觉得好,这样的作品进了佳作,筛选出十位的时候就容易引发争论和矛盾。 因而便让最权威的五位大学士先开始阅卷,其余的几位帮着糊名,等到五位攒下了一些卷子,他们再开始阅卷,这样也可以节省一些时间。 这些卷子就像是回转寿司一样,从夏首辅起,轮转一整个圈,到礼部侍郎那里结束,看上去很是滑稽。 虽然看上去很有意思,但这个流程所象征的意义可是严肃的很。 夏首辅这一笔上去究竟是个圈还是一个叉,直接就会影响到这位学子的一生。 他究竟是一甲还是三甲,是留京还是回乡,是一位平步青云的翰林还是一个偏僻地方的知府,那都在这圈圈叉叉只见。 只见正在看卷的夏首辅眉头紧皱,好似对手上这份卷子很是不满,两米多长的卷纸,越看眉头皱地越紧,越看眉头皱地越紧,看到结尾的时候已经皱得和鼻子一个高度了。 不消说,这份卷子夏首辅一定很不看好,岳淞接过这份答卷的时候心里这么想着。 倒不是因为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阅卷的同时还能抽空分心去看夏彦的脸色表情,而是......而是夏首辅的这个叉实在也太大了一些。 苍劲有力,力透纸背,一个放荡不羁的大大的叉,根本就没留什么地方给后面的人上记号,大抵是觉得这份卷纸已经不需要再审阅了吧。 本来,如果夏首辅如此不满意,其余人都是不大会细看这份卷子的。虽然夏彦为人古板固执了一些,但文字上的功底在座的确是没有人可以与之平辈论交的。 岳淞本想跟着打上一个叉算了,但由于他速度稍微快了一些,此时他手头只有这一份卷宗,便也起了兴致要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文章能让夏首辅打那么大一个叉。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没被吓死,这份考卷正是小林公子答的文官体系。 陛下当时想搞特殊,单独考小林公子一份卷子,被夏首辅的极力反对拦了下来。 最后是岳淞出的主意,考小林公子两道题。既然是他出的主意这件事自然是他去安排,所以他很清楚小林公子多出的一道题上问的究竟是什么。 问诸考生的策问主题是吏治,如何使官员清廉。 给小林公子加试的题目主题是也是吏治,但是却是如何用这些寒门士子。 岳淞的本意是只有一张答卷纸也好,如此可以考校林甫,能不能把这两个主题糅合起来,用紧张的字数答出如此多的小问。 却是没想到小林公子觉得字数不够,就干脆不答问题,这篇策论的主题分明就是“如何利用寒门士子削弱权贵势力”,虽然说是糅合了吏治和寒门士子的用法,但比起众人借着四书五经的泛泛而谈,这篇策论里所说的东西实在太具体太露骨了。 这谈的根本不是官吏治理,这是官吏斗争。答法写法内容都如此叛经离道,难怪刻板的夏首辅如此不喜欢。 但岳淞是明白人,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些年来官途走得坎坎坷坷却还是一路往上,一直坐到了内阁次辅的位置。 他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真的是多么特殊,多么有才能。他明白能让自己超越了许多同年进士们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低调,善于察言观色,会做人。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自己不是京城权贵派系的人。 这篇策论实在太大胆了一些,岳淞思忖了一下,觉得就算自己想到了这个主意,也是万万不敢如此露骨地上表给陛下的,更别提在殿试这种场合叛经离道地答出这种策论了。 但陛下一定会喜欢,岳淞心思轮转之间,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如果这篇是别人所做,那不一定。但这是小林公子所做,那么陛下一定能够容忍其中的冒昧和不敬,接受这个在当局者看来荒诞不经的“言官体系”。 第五十八章 不想当首辅的次辅不是好次辅 岳淞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自然是用计降低首辅夏彦地位,借机取而代之的大好机会。 内阁次辅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首辅的次辅也不是什么好次辅。 在封建王朝,权力大于一切的时代,没有哪个官僚是不想更进一步的。 其实放在前世的世界也一样,哪个当副部的不想扶正?哪个当第二的不想去争一争这个第一? 第一虽然只有一个,但我已经这么接近了,这个第一怎么就不能是我呢? 所以说,内阁次辅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取而代之,成为首辅,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人之常情,没有人会不想。 但到底是心里想想,还是付诸行动,那就是两个概念,两种性质了。 就如谁不想不劳而获?但想想无罪,去抢劫就出事了。 坐在次辅的位子上,老实点讲,岳淞有这个念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其实他是比较老实小心的人,也比较知足,按理来说,他是那种很难升起这种念头的人。 一般人可能在次辅的位置上干个半年,就有了想着自己有没有机会更进一步这种念头,那种权利欲望强的,刚刚走马上任的那一天就已经动了歪心思。 而岳淞却不是,他足足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四年,才因为对夏彦的不满而升起了这个念头。 这件事其实不怪他,而是夏彦做得实在太难看了一些。 按理说,内阁的阁老们,虽然也论资排辈,有先来后到,高低贵贱。 但再怎么说,就算是倒数一位那也是内阁的阁老啊!何况他岳淞是内阁次辅呢? 好些个时候,一些政务送到内阁来签字,明明按规章是要两位大人都签字的,可夏彦却总是仗着自己资历老,工作经验足。自己看完了之后从不征询他人意见,觉得此事可行就动笔批了。 他岳淞连这文件里写了什么,半个字都看不到,就更别提别的大学士们了。 这样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久了岳次辅慢慢地也就起了这样的歪心思。 他一路走得比较坎坷,好不容易熬成了内阁次辅,还要受这种气!但他终究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一直都没有表露出任何迹象,没有任何动作。能让近来他渐渐坚定自己心思的原因,那便是陛下的态度。 陛下最开始用夏彦为内阁首辅,是因为夏彦是前朝的礼部尚书,门生极多,那时天下刚刚平定,他需要一个有才之人来坐这个位置,也需要一个有名望的人,来吸引天下士子,夏彦是最好的选择。 后面效果达到之后,若是寻常情况其实就已经可以不再用夏彦,可偏偏夏彦脾气虽是又臭又硬,工作能力则是极强,陛下紧缺信得过的文人,夏彦这臭又硬的脾气保证了他不会和权贵们走到一起,所以一直沿用至今。 但随着陛下一点点的布局,包括设立都察院,增设禁军二卫,他对朝廷的掌控力正在慢慢变强,而古板的夏彦则一直对陛下的诸多改制极力反对,正在渐渐成为自己的阻碍。 因而近些年,陛下看夏首辅的时候越来越容易皱眉,越来越容易不满,这些岳淞都看在眼里。 可他还是不敢,不敢出手,不敢开这个头,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开这个头。 直到今天,他觉得机会终于来到了。小林公子就是他用来攻击夏彦最好的武器。 作为非权贵派系,岳淞对于这个言官体系虽然觉得很是惊诧,但还是比较支持的。而他也看得通透,陛下一定也是很支持的。 作为内阁次辅,又是善于察言观色揣摩心思的那一类人,岳淞当然不会像夏彦那样,觉得这个方案荒谬之极,打一个大大的叉上去。 他时常面圣,心里很是清楚,这言官体系里很多地方简直就是和陛下不谋而合! 甚至可以说,里面写了不少陛下本来想做,但由于种种事情的限制,最后没有付诸行动的东西。 这位小林公子的胆子实在是大极了,这根本不是一篇答殿试策问的策论,甚至这根本就不是以学子的身份写出来的东西,而是分明已经把自己放在了陛下心腹之臣的位置上。 这若是寻常学子敢这么大胆,陛下看到这篇策论就算是下旨砍了此人的脑袋,岳淞也是理解的。 可偏偏此人和陛下的关系很是硬朗,硬得不能再硬了,陛下看到这份策论,非但不会觉得小林公子逾越,反而会觉得很是感动欣慰,自己这个侄子怎么会如此贴心有才干,和朕想到一起去了! 而夏首辅却偏偏在这份策论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这就分明把自己拉到了小林公子和言官政策的对立面上。 反观自己,则是挽救了这份本无法入选前十的答卷,省去了陛下那“怎么没见着林小子的答卷”好奇的一问,你说这林甫入了翰林之后,会到拜谁的门下当学生? 日后陛下施行起这套言官政策来,究竟是鼎力支持的师生二人讨喜,还是伸着脖子反对的糟老头讨喜? 只需要轻轻巧巧的把这份答卷截下来,和前十的答卷一起拿去给皇帝过目,其他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多说,陛下心中自然会有决断。 他岳淞用屁股都能想到,拿出这套方案的小林公子日后到底会有多么夸张的升迁速度,若是将他收入门下,自己取代夏彦成为首辅,难道还需要太久吗? 终于,一生低调,警言慎行从不搞小动作的岳淞,在周历十四年的四月,做出了自己人生中最重大的一个决定。 他只是选了一个时机淡然地起身把画了一个大叉的这份卷子,放在了礼部侍郎旁边已阅那一堆的最下面。首辅次辅都很不看好的文章不必审阅,直接放去等第二天随便排一下次第即可,这是常事,所以没有任何人发觉其中的异常。 而在场的余下十位阅卷官,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第五十九章 佳卷 殿试完的当天就要大致选出前十进呈给陛下,这是工作量很大的一件事情。因而实际上大部分卷子都不会被仔细看完,阁老们稍稍定了基调,后面扫一眼开头,就跟着阁老们画圈叉,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若非如此,日落之后阅卷,也不可能赶在明天日出的时候就招前十的新科进士进宫面圣。 那么这十份卷子到底怎么选呢?这就要从殿试的座位上说起了。 殿试按次第排位,会试前十的卷子会放在最上。因为会试毕竟考了九天,考的东西非常全面,比殿试的一篇策论更能够说明学子的真实水平。 所以会试的前十,也就是前十份卷子,则会被重点批阅,而余下的,就不会看得太过仔细。 这也就是往年会试前十十有八九会成为殿试前十,只是排名略有出入的原因。 如果余下的二百九十份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最后礼部侍郎旁边作为前十备选的卷子,不会超过二十份。 再加上会试的前十,诸位大人都会去稍稍了解一下,到了殿试阅卷的时候卷子不誊抄,虽然名字被糊上了,但细心一些的人大都可以猜出,到底有哪些人被选了出来。 如果两者文章没有显然的上下之分,诸位大人们不免会想到会试时的成绩,取排名高者为佳卷。 其实林盎本来也应该作为阅卷官在此批卷,只是林甫参考,作为叔父他想必可以认出自家侄子的卷子,于是处于避嫌的原因他没有前往。 但实际上,其实稍微有点心的大人,都能够知道大概选出了那些,只是可能没有那么精确,可以定位到那一篇就是谁作的。 刚刚开批不久,就起身把卷子放过去未免有些显眼,所以当时岳淞扣下林甫的答卷之后,没有立刻动身,而是一直将它压在下面,等到阅卷批到一半的时候,答得较差的卷子多了起来,这才偷偷地把这份惊世骇俗的卷子放在了最下。 如此批阅的确是很快的,除了前面的看得略微仔细,后面则是仅仅只看一个开头,就凭着感觉画下圈或叉,怪不得能在两三个时辰内,赶在午夜之前送到陛下手中。 此刻已经批阅到一半了,可供选择的佳卷已经有了十六份。越往后能吸引住阁老们眼球的卷子也会越少,看这个架势的话,今年能被阁老们看中的学子,仍旧是不会超过二十人。 夏彦在诸位阅卷管里算是资格最老的,年龄也是最大的,但他却是毫不敷衍,反而显得比任何一个人批阅地都要认真。只是下笔画叉的时候也是毫不留情... 其实诸位考生也明白,虽然陛下说的是朕将亲览,但大部分文章是没有机会入天子眼的。不过就算自己够不到那个层次,若是能吸引几份阁老们的眼球,却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毕竟这官场上的升迁,虽说都要经过陛下批阅,但三品以下的官员调动,根本就是陛下懒得操心的事情,都是由内阁和吏部的人在处理。 虽然吏部尚书此次避嫌没有去批改,但只要给在场的十二位中的任何一人留下印象,这都是日后升迁的机会啊! 所以虽然大家心知肚明这入天子之眼是没什么希望的,但还是竭尽全力,按照天子御批的标准在写。 批着批着,卷子传递的速度越来越快。蓦地,夏彦的动作缓了下来,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晌手中的卷宗,然后颇为严肃地在上面画了一个圈,传给了岳淞。 “这篇策论作得颇得我心,不知你可能猜出这是哪位学子?” 几年来陛下极为关注科举问题,但每每避免不了舞弊的事情,因而岳淞很是自觉贴心的,每次春闱放榜后,总是要细细核对一下学子们的姓名和答卷,以帮助陛下筛选有才之人。 夏彦知道此事,所以看到自己中意的卷子却又不是熟知姓名的前十几之后,便就出言问岳淞。 虽然卷宗糊上了名字,但阅卷官并不忌讳谈论卷子是谁作答的。甚至往年几次最后选佳卷的时候,大家都是摆明了这份是谁谁的那份是谁谁的,很直接明白地在讨论的。 因为到了这个阶段,则已经不仅是选拔人才,而是选拔官员了。许多时候,学子的身份如果被认了出来,还有其他许多的方方面面需要考虑。 就比如朱大学士就毫不避讳地挑出了自己门生袁玮的卷子,而胡大学士也对自己门生江陵的卷子不吝溢美之词。 而岳淞更是私自压下了林甫的卷子,根本不打算让别人再批阅,最后直接作为第十一份卷子,直接交给陛下亲自定夺。 夏彦没有参与春闱,所以此刻便问岳淞。岳淞接过卷子之后仔细看了看,他也不是神仙,不可能完全记清这三百学子的特点,只会挑杰出的记。 好在这位的行文风格和个人理念较为有特点,岳淞稍作思索之后便想起了这位学子的身份信息,便回答道,“这位应当是徐州的柳文长。他的文章行为极具气势,理念大都十分中正刚直。” 作为殿试官按理说是不得吹捧答卷的,否则容易祸从口出。像两位大学士那样,是自家学生还好,至少知根知底,不说话反而有些虚伪了。 但对于身份不明的答卷,是不宜做出什么评论的。但夏首辅这等一身正气的人,自然是不怕别人心里腹诽他,也不会有人相信这位老大人会做什么私相授受的事情。 只见夏彦微笑着抚了抚胡须,语气之中满是欣喜之意,“这等学子,当为国之栋梁!“ 岳淞听着这位臭脾气的大人竟然对这位学生的答卷如此赞赏,不由得有些好奇。拿过来一看便是明白了。 这策论里对吏治的看法态度,将黑白分得如此泾渭分明,多处表达了按律施为的意思,与夏首辅的理念非常贴合,不由得哑然失笑,这样的学子陛下怕是不会太喜欢。 第六十章 第十一份卷子 虽然岳淞不大赞成柳文长的吏治理念,但不得不说柳文长的策论写得是极漂亮的。 行文澎湃颇有气势,几问之间的起承转合不留痕迹,一腔浩然正气贯穿全文,给人一气呵成的感觉。 因而并未多想,也打了一个圈上去,这便是第十七份佳卷。 时间再过了半个时辰,本次殿试的佳卷已经筛选完成,一共一十九份。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从中筛取十份送往皇宫,交给陛下亲览,定夺次第。 而剩下的九人也不必担心,并不是说没有选中前十送到宫内,他们就白白被选作佳卷了。 事实上,他们九人和那十位里除去一甲余下的七位其实区别不是很大。 因为二甲的前七是庶吉士,这其余的九人也是庶吉士,只是他们的排名还需再考究。 如果其中有三甲排名靠后的人,依然会当选庶吉士,而排名则仍旧是三甲,这便是为何庶吉士并不全是二甲的原因。 明天陛下面见前十的新科进士的时候,阅卷官会按照庶吉士的指标从余下的学子中挑选,这九位虽然没能让陛下看到,但也算是提前入选了,还是值得恭喜的。 十份佳作,春闱第二第三的孙天文和袁玮,第七的江陵首先被挑选了出来。 几位阅卷官再定夺了几份,其实仍旧是春闱的前十。按惯例,如果非前十没有表现出极大的才学,是不会纳入前十的。只是选到第八份的时候,夏彦毕竟是首辅,他牵头强势要点柳文长的这份入选,其他人也犯不着和他闹脾气,因而也就默认了这件事。 但选着选着,大家却是发现了一个问题,好像没有看到那位春闱会元,小林公子的卷子。 仔细说起来,小林公子的功底深厚,诗文当是天下第一流,但这策论的的确确没有什么特点。 他的卷子在场的诸位全都看过,却是没有一位能找得出哪份是小林公子的卷子。 岳淞内心暗忖道,这不是废话吗,小林公子的卷子被他压在了寻常卷子的最下面,能看到就有鬼了。 而夏彦也没有想过那份他如此不看好的卷子乃是小林公子所做,因而诸人完全是摸不着头脑。 见着大家在追究这件事,岳淞连忙打岔,”诸位,此事多说无益,我们也不可能拆了看看这究竟是不是小林公子的答卷,还是早些把佳卷呈给陛下,免得陛下多等。“ 大家想想也是,此时天色也不早了,不说陛下等急了,自己几位也该休息了。明天还要定后面的名词,筛选剩下的几十位庶吉士,的确不该在这种事情耽搁太久。 十份卷子,十二位阅卷官,只有两位闲着,剩下的都在忙着卷起这接近三米的答卷。于是岳淞乘着诸位不注意,将林甫答卷从下面抽出,和自己手中的这一份卷在了一起。 这天便算是结束了。 ----------------------------- 次日一清早,十二位阅卷官开始阅卷工作之前,一齐前往偏殿面圣。 因为虽然陛下已经定好了名次,但在公布出去之前,还是要知会诸位大人一声的。 一般来说这个环节只是走个流程,皇帝在上面说说自己对这十位的看法,诸位阅卷官应和几声,发表一下评论。 最后陛下说一下自己排的次第,诸位大人心中有数,这次会面便算是结束了。 但今次的会面,则显然不会如以前那样平静。因为此刻高居龙椅之上的皇帝,手里有十一份卷子。 也就是说,他必然会拿出一份排在最后的,让诸位大人带回。不过这倒是小事情,想来陛下也不会挑出袁玮和江陵两人让朱胡两位大学士丢了面子。 可是心思玲珑的岳淞早已心知肚明,今次的状元定然是小林公子无误,而由于自己压下了一份,导致将会有一位学子被淘汰出前十。此人有极大可能将会是柳文长! 因为柳文长本来名次就靠后,其理念多和夏彦相合,纵观所有的十一份卷子,他被淘汰的概率最大。这个局面就是岳淞想看到的。 陛下点那份上面有大大一个叉的卷子为状元,再把他夏彦最喜欢的学子踹出前十,夏彦会怎么做岳淞猜不出,但肯定不会做出什么让陛下开心的事情就对了。 心思轮转的时候,陛下已经开口,”今次殿试结果,朕心甚慰。因而打算大赦涉案学子,由礼部牵头办一场考试,答的好的,有才学的,恢复他们考取功名的权利。“ 此言一出,殿下站着,屏息凝神听着的十二位皆是大吃一惊。春闱案陛下有多生气别人不知道,他们几位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那简直恨不得把这些人全砍了。 怎得此时态度大变,一挥手就要把所有涉案学子都放了?甚至还起了爱才之心,要把有才学的选出来,重新给他们考功名的机会? 陛下口中说的是因为殿试结果,众位心里都有点嘀咕,那十份卷子他们都看的清清楚楚,虽说好是好,但....好似也不至于让陛下如此高兴吧? 唯有一个人此刻心脏狂跳,连呼吸的频率也加快了。因为单单只听这句话,他就知道他赌对了!岳淞长出了一口气,他赌赢了!! ”此事只是一提,其中详情大典之后再议。朕还有一事要说。“皇帝从座位上站起,拿着几个卷宗走下台阶,”今次殿试的次第朕已排好,只是这状元卷想来诸位大人大都还没有看过。“ 皇帝走到几位大人跟前,拿起一份卷宗,诸位大人除了岳淞皆是摸不着头脑,这状元卷也是前十卷,怎么他们就没有看过呢? ”殿试一甲头名,朕看此位甚好,不知众卿意下如何?“ 夏彦作为内阁首辅,自然带头出列,借下这份考卷,与身旁摸不着头脑的诸位大人一起展开这接近三米的长卷。 打开之后,因为卷子够长,十二位倒还都能看见。诸位定睛一看,嚯!好大的一个叉,力透纸背,很是苍劲。 再仔细找找,就再没有别的印记了,就更不说有几个圈了。 第六十一章 皇帝发火事件 诸位看完了标记,心中很是奇怪,自己对这么大一个叉不可能没印象啊? 仔细看了一眼内容,皆是吓得不轻。这....这哪里是论吏治,这根本就是作为谋士在出谋划策,还是相当阴险狡猾的计策。 这个行云流水的草书大叉,不用说,肯定是夏首辅干的。而自己等人根本没有看到这份卷子,肯定是排在自己前面的人把卷子扣下来了。 只有一个苍劲有力的叉,这件事不消说,多半是岳次辅干的好事。 岳淞此时也是冷汗直冒,搞不清楚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夏彦此刻倒也是足够耿直,”禀陛下,此卷行文结构均平平无奇,且主旨偏题太多,内容多有阴狠偏颇之处,因而臣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只是不知为何其他阅卷官没有批阅此卷,也不知为何此卷会在陛下手中,还成了状元之卷。“ ”夏首辅刚直不阿,值得赞赏。“皇帝嘴上这么说,但面上的表情却是半点笑意也没有,寒若冰霜,看不出半点赞赏的意思,”朕不日便要施行阴狠偏颇之法,夏首辅不如细细再读,也好来日处理国务的时候能够与朕同心,以免下面的官员们难办。“ 诸位大人一下子就惊了。 今次来偏殿,诸位阅卷官都以为只是例行公事,根本没有想到有别的什么,哪知道一转眼就成了修罗场,这内阁首辅和皇帝陛下闹得如此不愉快,此情此景,几位阅卷官都是识相地闭了嘴,低着头听着。 平日里议事,哪一位都可以说得上话。但陛下板起了脸,话里话外流露着的尽是对夏首辅的不满之意,而夏首辅又偏偏是宁折不弯的硬骨头。 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诸位大人每一个就是见过不少次的。所以心里都是分外的清楚,此时是万万插不得话的。 帮夏首辅说话?不敢.....他夏彦敢和陛下这么刚着,其他人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帮陛下说话呢?谁也不想得罪这个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头子。 若是上去和稀泥,那也是得看身份的,除了次辅岳淞,其他人都没有这个地位,能够劝得住这两位正在闹脾气的大人物。 这真是神仙打架殃及池鱼,几位阅卷官心里都在暗暗叫苦,这一会还有那么多卷子要排次序,在这闹着要是耽误了明天放榜,遭殃的肯定还是自己。 那边夏首辅正在伸着脖子和陛下争论都察院的事情,这边的其余几位则是在下面搞着小动作,又是比手势,又是使眼色,又是努嘴唇的。示意岳淞赶紧上去劝啊! 岳淞此刻心里也是悬着呢,本来他把小林公子的卷子压了下去,偷偷递给了皇帝,本以为陛下就算要点他为状元,也只会嘴上提一提,万万没想到陛下如此实诚,直接把小林公子这份惊世骇俗的卷子直接拿给各位阅卷官看了。 这一看不打紧,卷上那孤零零的一个大叉,这不明摆着就告诉大家,是自己扣下的卷子吗? 这件事此时被挑明了,自己还哪里敢上前多嘴?自己说什么?卷子是自己递的,上面就夏首辅的一个叉,现在陛下要点这份为状元,那自己不是明摆着在搞事情坑夏彦吗? 虽然自己的确就是在坑夏彦,但这种事有没有摆在台面上,这完全是两码事。这时候要是敢说话,一句话说错了,自己那就是万劫不复,只好低着头装死,就默默的听着。 听着听着这对话就越来越不对劲了,夏首辅倒是一切如常,一直就是这个伸着脖子的倔脾气。 但陛下的这声音可是越来越大,态度越来越差。 随着陛下的情绪越来越愤怒,诸位心里都是惊惧极了。天子一怒,寻常人哪里承受得住?尤其面前这位还是戎马天下的开国皇帝。 陛下一生气,说着说着就开骂了,“此法阴狠偏颇?那么夏首辅所举荐的学子,方法是怎样的中正刚直?”诸位都是最怕陛下称呼自己官位,这说明陛下已经不把自己当自己人了啊! 陛下这一边说着,一边则是把柳文长的那一篇卷宗拿了出来,一把就摔在了夏彦的脚下,“Duang“的一声巨响,诸位大人都是打了一个激灵。 “按律施为?徐徐图之?真是放屁!”陛下大概也是气急了,当着十来位大人的面,根本就是没给夏彦留一点面子。 “安插亲信的权贵们按律施为了吗?科场舞弊的官员们按律施为了吗?扣下奉上的贪官污吏们按律施为了吗?你们整个朝堂上上下下统统是不遵律法在欺瞒朕!根本不把朕放在眼里!这次春闱,你自己数数有多少官员搭了进去??若不是大半个朝廷都在里面,朕狠不得把这帮废物全杀了!” 发了一通火,吼了夏彦几句,皇帝的情绪稍微平定了一些,渐渐收起了脸上激动的表情,板起了一张脸,“朕设立都察院已有数年,效果平平,此次都察院改革势在必行,方式方法林小子所述甚详,此事不必再议,尔等照办即可。有异议不愿照办的,直接上交官印凭证回家养老吧,朕在此允了,不必上表请辞了。” 话说到这份上,别说是余下的几位大人了。就连夏首辅也只能跪地称是,其他人哪里还敢有什么异议? 这都是好不容易混到了最后一两层级别的人,要因为陛下改革都察院,加强它对六部行政系统的监督强度这点事情就请辞,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不论都察院势力多大,说到底除了几个头目,那都是七品小官,自己这都是一二品的大员了,犯不着跟他们较劲。 眼见面前诸位包括夏彦都认了怂,陛下虽然表面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但内心里还是非常开心的。 这个夏彦,自己也不知道跟他吵过多少次了,几乎没有几次是正面较量出结果,赢了他的。多半是岳淞出来打圆场,和稀泥。 此次,昨日里看到了这么和自己心意的一份卷子,今日里又正面压倒了夏彦,不由得觉得岳淞这小子真是会办事。 不仅送来了林甫的卷子,为保万无一失,还没有让别人看到。今天更是没有上来参合,让自己大获全胜,终于是让这个宁折不弯的糟老头子服气了一次,当然是越看岳淞越顺眼。 哪里知道岳淞根本是被吓得不敢开口。 第六十二章 次第与小传胪 皇帝发了火,诸位阅卷官对于陛下所排的次第便只好全盘接受,不敢多嘴了。 况且此时由于这么一番争论,已经耽误了小传胪的时间,既然陛下发了火,强势要定这份阴狠偏颇之卷为状元卷,那就如此吧。 毕竟状元榜眼探花,都是直入翰林,相差不至于太多,以后如何升迁还是要看学子们自身的才干。想来陛下也不可能一直这样保着他。 再说了,小林公子能连中三元,真才实学也是有的,让他因为这篇策论当上了状元,虽然有些走偏门出阴招的嫌疑,但在诸大人眼中,论才学小林公子当然是配得上状元之名的。 所以此事倒不要紧,关键是拆开弥封,看看余下的几位究竟排名如何。 皇帝排次第的时候,也是不拆封看名字的。只是这份如此逾越的卷子,想来除了小林公子仗着和陛下的关系,其他人万万没有这么大胆。 而柳文长的那一份,陛下并不知道这是谁的,只是其中论点迂腐中正,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夏彦提拔出来的学子,因而先前发火的时候摔在了夏首辅的脚下。 此刻皇帝当着大臣们的面拆开弥封,以示自己排列次第的时候也很公正,君臣一同见证前十的次第,然后皇帝派人去传呼新科进士进宫面圣,这是小传胪。 诸位阅卷官则带着卷子回去,排定好剩下的次第,然后由填榜官填写金榜,次日就要放榜,殿试的结果短短两天不到就会公布。 首先拆封的就是状元卷,众人虽都笃定此人一定是小林公子,但拆封的时候仍旧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卷首的位置看,因为毕竟是猜测,心中仍旧有那么一丁点的不确定,万一是哪位胆大包天的学子呢? 拆封自下往上撕,诸位看到林甫笔下林将军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战绩之时,不仅确定了此卷答者的身份,还都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淡了不少。 按道理,答卷上的履历都是春秋笔法,寥寥几句,这位小林公子可真有意思,对自己父亲随陛下征战的那一段进行了着重描写,绘声绘色好似自己就在现场似的。 岳淞哑然失笑,“臣先前还在担心小林公子一卷答两题字数难免不够,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林甫倒也不是故意要写,而是这些年来受到父亲的影响实在太多。白供了自己十几年吃住的叶王爷,自己京都的落脚点林盎,乃至朝堂上跪了一片为自己出头的傅风雪部下,这全都是自己老爹留下来的关系。 若是没有自己父亲,自己万万是不可能如此顺利走到这一步的。前世看那些穿越成寒门子弟,一路考取状元的,自己来了之后才知道难度有多大。 朝廷官员如此把持科场,如果仅仅是白身,如何能够让权贵们把这么大一块肥肉让出来? 这天下的大才之人也实在是数不胜数,林甫是才学加侥幸,剑走偏锋再加上父亲的关系,这才总算通过言官体系投其所好,搞到了这个状元的位置。其中的种种环节实在是缺一不可。 这边朝堂上,一个个的往下撕,林甫,袁玮,孙天文,江陵,这便是一至四位。 后面五至十位一一拆封之后,仍旧没有柳文长的名字,那么显而易见的,先前皇帝摔在夏彦脚下的那份卷子,也的确没有猜错,乃是夏首辅大力提拔的柳文长。 诸位阅卷官拿着这十一份卷子悻悻地离去了,耽误了不少的时间,一路上诸位都在责怪岳淞,怪他如此多事也就罢了,竟然不肯知会大家一声。 岳淞平时人缘极好,又很会隐忍很会做人,大家一下子也没有想到他这次有什么坏心思。岳次辅此刻连忙趁热打铁,“诸位大人也都看见了,小林公子这份卷子内容如此敏感,在下也实在不敢擅作决定,只能直接移交给陛下,让陛下亲览。” “若是诸位大人看了这份卷子,齐齐打上几个叉,今天的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众人一想也是,夏首辅定了那么大一个叉在上面,这份卷子内容又如此骇人,自己没看也还好,若是看了和陛下意见不一.... 他夏首辅受得住陛下的脾气,他们自己可受不了! ----------------------------------- 这边宫内出了变故,传唤新科进士的流程自然就受了影响,慢了不少。 但凡是觉着自己有希望入选前十的,皆是已经整装待发了!因为早上陛下传唤你来,你再去沐浴打扮,那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若是觉得自己有希望入选,那就需要早做准备,早早地起来沐浴更衣,先换上自己最隆重的行头,在正厅当中等待可能会来的圣旨。 新科进士只有十位,但起床来做准备的可是不止一百人,可见这古时候的文人还是有那么一些傲气,容易高看自己的。 其他人等着倒是不急,林甫等到这个时候却是有些忐忑了。 倒不是他耐心不够,这十几年他都甘心每天读书练武毫无怨言,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只是他的叔父林盎作为六部尚书之首,往年都是会去阅卷的。所以林甫已经得知,今早皇帝面见阅卷官只是一起拆个封走个形式。 这宫内的流程,时间是很严格的,尤其是要面见陛下的事情,绝对是只有早到没有晚到。 仔细算算时辰,自家又离皇宫这么近,再怎么说传旨太监也该到了。 难道自己就真的连前十都进不了?然后皇帝陛下也不闻不问这件事情?不至于吧.... 正在林甫由风轻云淡变得有些坐立不安的时候,传旨太监千呼万唤始出来,总算是进了自家的大门。 跪着接了圣旨,知道此时流程已经有些耽搁了,林甫手脚很是利索,连忙跟着这位太监就出了们。 距离皇宫也不远,两人就这么奔着宫门口去了。 第六十三章 朝天子(上) 殿试结果正式放榜之前,皇帝单独约见十位新科前十进士,这是小传胪。 从理论上讲,这次小传胪会面应当算作是面试,因为如果会面答得不好的话,是有可能影响到最后排名次第的。 只是具体实施起来,一直没有哪位进士有那么大胆,冒犯了皇上。诸学子都是第一次跟皇帝说话,基本上能把话说明白了,那就不错了。 所以就是皇帝提前见一见这些以后的栋梁之材,略作问答,一般不会出什么茬子,久而久之小传胪之前,就会让阅卷官把这十位的卷子拿走,直接交给填榜官填写了。 跟着这位太监走到宫门口,这一路上林甫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名次。 若是别家的子弟,大约这位传旨太监倒也不会这么殷勤,只是把路带到倒也罢了。 但面前这一位则是有必要套套近乎的。 这位洪公公也不小了,干这个传旨的活也有几十年了,林府那是不知道跑了多少次。 自己身边的这位爷第一次入宫是春闱会元,第二天入宫就变成了进士及第,金榜状元。等到明天再入宫的时候,那身份就是七品编撰了。 这是一天跳一级,恐怕不几年就一路奔着二品三品去了。 跟这位套近乎,那估摸是没有几天好机会了,趁着此时小林公子名义上还是白身,连忙寒暄了几句。 林甫一路跟着洪公公从偏门入宫,走过了一个个亭台楼榭,雕栏玉砌,便就来到了金銮殿左后方的偏殿附近。 洪公公带路到此处,便止步不前了,笑着对林甫说,“陛下说了,状元郎自行入殿便是,入此殿门后直行便是御书房,陛下就在里面等您!” 林甫微笑着冲着洪公公行了一礼,洪公公连忙去扶,口称担当不起,林甫顺势起身,右手却是将一大锭银两塞入洪公公袖中。不等他推辞,便说,“洪公公不必客气,来回奔波引路实在是辛苦了,学生小小心意而已。” 这些年太监不好当,洪公公哪里受过富贵家公子哥那么好的礼遇?只不过是领个路,又是行礼又是塞银子的。 心中是无尽地感慨,若是像小林公子这等有才却不自傲的人多一些,咱们太监也好做一些啊! 他们太监常见的大人物当中,就只有内阁次辅岳淞待自己这帮宦官们还算不错,每次都有点茶水招待,言语上也无怠慢。 那个什么夏首辅,要是一听说要宣旨给那位大人,传旨太监们那是轮着谁谁就是一副死了爹妈的表情。 小林公子若是做得大了,日后自己宦官的日子一定能好过一些,洪公公内心这么想着便退下去了。 洪公公退了下去,林甫便就是孤身一人在这偏殿殿门口,因而有了胆子举目四望。 此间的皇城是极大的,可能是因为此间尚武,人均身体素质比较好的缘故,这皇宫的大小盖得也是比前世大了一些。 这里仅仅是一个偏殿,殿门口就是偌大的一片灰石铺就的广场,不论往哪个方向望去,竟然都给人一种看大海时那种一望无垠的感觉。 林甫胆子也算是够大的,里面是皇帝在御书房等着,他竟然起了闲心观赏起了此间世界的皇宫。 扭过头来看高度两倍于前世故宫正殿的此间正殿,不得不感概,此间的皇城宫殿竟然是比前世所观赏的紫禁城还有宏伟雄壮几分。 此刻还是清晨,阳光倾泻在澄黄的琉璃瓦上,色泽四散开来,给整座皇城都披上了一层朦朦胧胧,金黄色的薄纱。 可能是因为此间的皇城还在使用当中,里面住着一位货真价实的皇帝,所以连带着皇城也多了几分生气,或者说是真龙之气,显得格外的威严。 林甫眯着眼看着自己右后方的皇宫正殿,想到自己过个一两年,可能就天天要来此上朝了,不由得感觉有些荒谬。因为由于前世的关系,他看皇宫总是觉得像是在看博物馆,而非是真正的皇宫。 一边看着这瑰丽的景致一边偏殿上走,却是没有注意偏殿门口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眼见着林甫一步一步缓缓地往上走,却是有些神色迷离地盯着早朝时所用的正殿看,这是极无礼数的,但这位尊贵的大人却是不恼,饶有兴致地出言问道,“看见了什么?” 小林公子听见有人问话,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是陛下出来了。 不管他是等得急了出来看看,还是本来就在外面,自己什么都不该想,先跪下才是。 只是此刻在台阶上,下跪总显得有些不大方面。跪到一半,上面偏殿门口的皇帝抬了抬手,出言示意他不必多礼,起身说话。 小林公子屁颠颠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皇帝附近,躬身答道“陛下江山如画。” “好!”陛下笑得很是开怀,转身往里走,林甫也小心翼翼地碎步跟着,“不怕朕?” 林甫暗暗腹诽这皇帝,眼下做足了有情有义的样子,就是这么多年来不见他有什么表示。只是面上肯定是一点都没有表露,扯起叶王爷作大旗,“王爷说了,小子无父无母,最最亲近的人就是陛下与王爷,虽未曾见过陛下,但王爷常常提起陛下的英明神武,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此刻倒也觉着是相识多年了。” “你倒是比你父亲会说话。”皇帝难得把对往年的感慨说出了口,也许是因为那些很真的人,都死得死,退的退了吧。这些年还好有张公公作为掌印太监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否则在这皇宫里,朝廷当中看这些个拙劣的表演,还真有种孤家寡人的感觉。 再念及林甫答的卷子,便又补充了一句,“胆子也比你父亲大多了。” 每次想起当年事的时候,皇帝总觉得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占据了他的全身。这当皇帝啊,是不归路,坐上这把椅子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休息的权利。 自己整天为了王朝的千秋万世忧心忡忡,而下面的几个儿子却是为自己这把椅子闹得不可开交。 大约皇帝是最觉不出自己屁股下面椅子究竟有多好的人吧。 第六十四章 朝天子(中) 林甫跟在皇帝后面,想起和神仙姐姐在叶城的王府别院,聊的那些往事,也不知道版本和陛下的到底一不一样。 看着陛下两侧已经遮挡不住的白发,林甫不由得想起自己家那个脸上也被岁月留下痕迹的神仙姐姐。不知道她现在究竟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再被人骗了去,就如当年自己母亲骗她加入了周王朝。 皇帝把自己关于那些年的感慨说了出来,而林甫却是不敢接话的,只能在心里暗暗想想。虽然知道陛下因为当年的事情给了自己很多友情分,但真要让他和陛下去聊那些事情,他林甫还是不敢的。 跟着陛下走进御书房,皇帝施施然坐下,总算寻着一个空,好好端详一下自己这个侄子。 仔细看看他的眉眼,依稀可以看到当年人的痕迹。比之林将军,倒是更像刘雉一些。 皇帝想了想这小子的所作所为,倒也觉着正常,眼前这小子和他父亲真是一点也不像。 听着陛下也发出了“一点儿也不像”的感慨,林甫不由得苦笑着回应,“王爷和叔父也是这么说的。” “那就对了。朕说的可不仅仅是相貌。连秉性为人你也和你父亲大不相同,倒是更像你母亲一些。” “母亲大人究竟是怎样的人,我却是不知道,慕姐姐的嘴巴实在是笨了一些。” 皇帝想起当时那个随军而征,剑术一流却不怎么懂得人情世故的奇女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如此,当年的事情比什么都更能够打动这颗早已变得无情的帝王心。 “自从朕坐上这把椅子,除了她,就再也没有人敢坦坦荡荡地和朕说话了。” 林甫也实在忍不住嗤笑出来,这倒是像极了神仙姐姐的作风,她觉不出别人的强弱,大概也分不清帝王和普通人究竟有什么区别吧。 “你直起身子来,朕不喜欢你扮出这副样子。你既然敢在殿试上如此答这份卷子,就说明你根本不是怕朕的人。如此的话又何必再扮出一副惊惧的样子?” 林甫暗暗叫苦,这皇帝陛下见着自己,想起了当年和自己父母亲还有神仙姐姐的往事,让自己站直了说话。 那万一日后哪天对自己不满意了,想起这天他林甫一次面圣的时候,就曾经在御书房里站直了身子,把自己拖出去砍了那可如何是好? 不过想归想,但也只好乖乖站直了身子。 “朕且问你,为何要如此答这份卷子。”皇帝饶有兴趣地盯着林甫。 林甫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面圣就获得了如此大的殊荣,要知道能在陛下面前直着身子说话的,虽说这是私下里,但在这全天下都没有几个人。 心中虽然有些忐忑,但也算是多了几分底气。加上这一晚上思索如何对答也想了很久,这便张口作答。 “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林甫开篇就用了张居正的话起了基调。 这天下的事情,立律法并不难,哪个最后覆灭的王朝,它本身的法律都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其问题便是在于这律法明明放在这里,却是成了一纸空文。 “我观卷上所问之事,所谓吏治,官吏贪污也好,科场舞弊也罢,不外乎在这一句,法之必行当中。如何惩处,如何杜绝,说到底都是如何保证心怀不轨之人如果违背了法律,就一定要受到惩罚。” “而卷宗上有两题近十问,小子又在家父履历上用多了笔墨,字数实在是不够用了。”林甫说到这里非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本写这一段是给皇帝看了,交上去之后才想起殿试定完前十次第之后才会拆封。 “因而我觉得与其回答卷上出于避嫌,忌讳,种种原因问的含含糊糊的问题,倒不如我直接针对陛下的忧心之事进行回答。” 林甫答完为什么要如此答卷,陛下半晌没有说话。 等到小林公子被陛下看得有点发毛了,皇帝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你卷中所说的有关都察院设立的一些事情,朕前些年设立都察院之时也如此想过,只是朕瞻前顾后没有下定决心,都察院起到的作用也是不痛不痒。而今看了你对今后局势的展望,却是觉得朕的顾虑实在显得多余了一些。” “陛下,士族权重,此事断无回旋的余地。时间愈长,只会给他们更多喘息的机会。” “兹事体大,朕虽然认同你这改革都察院的法子,却是有几件事还要问你。”这两三千字自然是没法写清言官体系的,因而在这个言官体系可能出现的问题这方面,林甫只是在结尾按前世明朝的遭遇提及,并没有办法继续详述。 可这一改革实在是一件大事,实行了小林公子的言官之法,都察院一两年内的权利将会飞速提升,与现在这个只能查查五品往下官员的都察院相比,那可是天差地别。 陛下要施行林甫所提及的言官法自然也不是一时兴起,从他早几年就设立了都察院可以看出,皇帝陛下本人也是有着一套想法的。 要用小林公子的方案,别的不说,小林公子自己就已经提及的弊端,那自然是要问问清楚的。 要说起言官体制的弊端,那也是非常难以解决的。赋予了这些年轻的七品言官如此大的,风闻议事的权力,但这些小年轻们也是要为自己以后做打算的。 若是在都察院干的时候,把别的大人得罪惨了,那日后的路到底怎么走那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但若是在都察院干的时候,不肯按律议论,弹劾那些官员,这都察院那就起不到监督作用。 这些问题让此间世界的谁来答,恐怕一时半会儿都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所幸小林公子不但有前世史实为鉴,在他殿试上提出这一言官体系之后,这一晚上他也思索了很多有关这方面的问题,这才能够把这个问题答得有理有据。 第六十五章 朝天子(下) 陛下所设立的都察院只有御史。大部分品秩不高,给予的权力也不够支撑都察院发挥其监督的职责。 若按林甫的建议,赋予都察院规谏皇帝,左右言路,弹劾、纠察百司、百官,巡视、按察地方吏治等等职能的话。 等于说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衙门,从皇帝到百官,从国家大事到社会生活,都在言官的监察和言事范围内。 那么言官由于身份独特,职权特殊,多启用寒门士子的话,他们由于在朝堂当中没有背景和靠山,就会形成一个独特的言官群体。 林甫参照前世明朝的情况来看,开始了自己如何选言官,如何用言官的长篇大论。 一是“必国而忘家,忠而忘身”,是那种舍小家为国家的一根筋。 二是必须正派刚直,介直敢言,是那种敢于敢于以下犯上,只论对错不论人的直臣。 三是学识突出,既通晓朝廷各方政务,又能博涉古今,否则一个门外汉去监督别人,那等于是添乱。 如此看来,多年来痛恨士族阶层的寒门士子们加入都察院是最好的。他们之中柳文长那种学识突出且刚直刚正的人所占比例不小,可以起到陛下意图打压士族们的效果。 陛下将历练了一两年的寒门士子们调入都察院任御史,他们自然会抓住那些行事张扬惯了的士族一顿猛打,陛下只需稍作牺牲作为榜样,即可树立起都察院的威信,让都察院获取足够的权利。 而后增设六科给事中对应六部,与御史们互补,六部直接对六科负责,而六科直接对陛下负责。如此一来都察院从一个刚正不弯,上谏皇帝,下正百官的监察机构,通过六科官员的委任,逐渐就变成了陛下的个人特务机构。 如此以来则就能够完成陛下指哪打哪,削弱士族阶层的目的。 在朝纲稳定之后,再引进张居正的考成法,尊主权,课吏职,行赏罚,一号令。 六部和都察院把所属官员应办的事情定立期限,并分别登记在三本账簿上,一本由六部和都察院留作底册,另一本送六科,最后一本呈内阁。 六部和都察院按账簿登记,逐月进行检查。对所属官员承办的事情,每完成一件须登出一件,反之必须如实申报,否则以违罪处罚;六科亦可根据账簿登记,要求六部每半年上报一次执行情况,违者限事例进行议处;最后内阁同样亦依账簿登记,对六科的稽查工作进行查实。 如此层层负责,层层上报,六部对六科负责,六科对内阁负责。 那么都察院最后绕着弯子回来,又成了内阁下属。而失去了陛下作为后盾的都察院六科,自然就会慢慢失去其特殊性,变成一个普通的行政环节。 而各科各部所行所做的事情,全都有据可查,如此层层负责,分三本记录,横跨六部,六科,内阁,就极大加大了官员们沆瀣一气的难度。 皇帝听着林甫滔滔不绝地从都察院威信树立,讲到六科设立打压士族,再到考成法裁减多余官员,转归内阁回收权力,听得是目瞪口呆。 要么怎么说时代的局限性是最恐怖的,周文皇天纵之才,也只想到了都察院御史这一步,还因为算不准士族反应和后续动作因而没有大力施行。 此刻听了小林公子一长串逻辑清晰的系统介绍,由于林甫是顺着皇帝的思路想起的这一套明朝言官系统,因而皇帝理解起这一长串的内容来并不是那么困难。 虽然这么一圈绕下来,最后内阁的权利稍微大了那么一些。但陛下心里清楚,有都察院越级议事的御史们在,内阁里的那些人不可能做到欺上瞒下一手遮天。 而事实上,明朝的内阁首辅也没有一个是没被言官攻击过的,很多甚至都是倒台在言官的批判之中。 如此施为,各部各科层层递进,各事有据可查,内阁控制六科,六科督察六部,六部督察地方藩、臬等司及抚按官,再以两司督察府州县官。 下层官员升迁贬谪自有直系上级负责,皇帝只要点好内阁人选便算是一劳永逸,比现在这操心的情况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天佑我大周!这是天佑我大周啊! 陛下如此激动地想,这的确也是有原因的。林袁,林甫这一对父子出现的时机实在也是太巧妙了。 一位在周这个诸侯国生死存亡的时期,挺身而出以自己卓绝的军事才能,挽救周皇朝于乱世。 而十七多年后的今天,正在陛下为如何整顿权贵势力,肃清吏治,想要给自己的后代留下一个干干净净,上下整肃的朝廷的时候。林甫又以少年天才的身份出现,第一次面见自己就提出了如此合自己心意的肺腑之言。 且从设想到结构,从计划到细节,从都察院改革到权力回收,那是详详细细,知无不言。 这些年来,夏彦办事虽利索,却是常常不合陛下的心意,平日里也多有顶撞。 岳淞很会做人,但手头上的功夫实在比夏彦是差了一些,在政务上不够聪明,否则陛下也不会一直留着夏彦。 今天小传胪见的第一位,状元郎故人之子,面容俊秀,举止进退有据不卑不亢。提出的政治方针不仅合乎自己的心意,更是事无巨细地分析了多种可能,给出了解决方案。 自从傅风雪退下之后,就再也没有这种即做实事做得够好,又能够摸清皇帝心里所想的人物了。 此情此景,再念及当年的情分,陛下实在是满意之极。当着身边掌印太监张公公的面,把手里的朱笔赐给了小林公子作为奖赏。 林甫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御赐的朱笔到底意味着多么大的荣耀,扑通一声瞬间就跪在了地上,三叩九拜口称万岁,双手将这支御用的朱笔接了下来,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御书房。 至此,林甫第一次面圣圆满结束,要问圆满到什么程度?这从林甫出殿的时候下面已经等了三个人,就可以看出。 第六十六章 放榜(上) 林甫出了偏殿的时候,阶梯下面已经等了三个人了。 袁玮,孙天文,江陵,按次序分别是二三四名。陛下单独召见进士,一般时间都是差不多的。所以传旨太监看规定时辰把进士们带进皇宫,一般来说只会是两位同届进士打个照面,不会有三个人碰到一起的情况。 而今算上状元郎小林公子,这就是四位周历十四年最耀眼的人物碰在了一起,足以见得陛下与小林公子这第一次见面有多么高兴。聊着聊着竟然就忘记了时间,门外已经有三位候在了这里。 这三位相互之间已经知道了名次,林甫却是不知道。不过这也不打紧,小林公子笑着冲袁玮拱了拱手,“虽不知袁兄高中几何,但袁兄想来是要来我家府上一叙了!恭候大驾!” 他小林公子中了状元,倒也不在乎这位袁大才子究竟考得如何了。只是之前的确是低估了这位,没想到他在殿试中也至少是前四。 林甫心里暗自想着,却是不知道这位自己不齿的袁大才子乃是榜眼,距离自己仅仅一步之遥。若不是林甫占了前世史实的便宜,这次科考的最终状元就是这位袁玮了。 袁玮此刻也是诧异至极,他在国子监内只有江陵可以和他比肩,会试时居第三,但他从老师那里知道,这位小林公子是有江大人在帮他。 所以说到底他其实没有把轻浮的小林公子放在眼里,只把孙天文当成了自己的对手。 此次在偏殿前等了又等,一直等到下一位来的时候一看,正是孙天文,心中很是开心。等到再等来一位,这是江陵,心下已经暗暗自诩自己为状元了。 却是想不到竟然从偏殿里走下来一位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物。 他本以为是陛下还没有开始,却没有猜到陛下是和状元郎相谈甚欢,根本就忘了后面的人还在等着。 当然了,就算陛下记得,让你等着怎么了!难不成你有意见? 袁玮自然是不敢有意见的,他也不是那种输了赖账的人,只能苦笑着应下来,“林公子大才,袁某甘拜下风,传胪大典之后定当上门拜访。” 这一脸的苦笑的确是苦到了心底去了。他袁玮师从大学士,这些年来,学子当中可以与自己相比的就寥寥无几,更别说胜过自己的了。却是没有想到街上碰到一个要与自己比试春闱名次的这位林公子,竟然就成了会试殿试都完胜自己的那个人。 多年来的骄傲被击破,心下的滋味自然是百味陈杂。 四位碰面的地方是御书房偏殿门口,林甫当然不敢多逗留,逗了袁玮一两句,和江陵拱手示意,再与孙天文互相自我介绍了一下,一共说了三句四句话的样子就不敢再多停留了。 虽说今后相识机会还有很多,但这白身之时,在御书房偏殿门口简短的认识,其中的交情可是难以估量的。虽说小林公子的关系很硬,但也需要多结交一些人物不是。况且林甫心中仍旧在怀疑陛下。 跟着候在旁边的太监从偏门出了皇宫,这一路上林甫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客居叶城的十来年,从来没见陛下有任何的表示。可如今见了面之后,陛下表现出来的样子,偏偏像是比较重情重义的人。 感觉前后还是稍微有些矛盾。林甫思忖了一下,难道是因为自己现在连连高中,也提出了陛下需要的方案,所以陛下才念及了当年的事情? 而当年自己的表现平平无奇,因而陛下觉得不需关注?虽然这样听起来无情一些,但就实际情况看来,比较合乎情理。---------------------------------- 林甫作为新科会元,成为前十的新科进士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明日放榜之前,按理说如果陛下不说,那学子是不知道自己到底第几的,只知道是前十。 所以林甫淡然回府之后,林盎和小林公子的姐姐弟弟,倒是没有想太多,只以为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名次。 谁能想到,林甫会在连续考取解元,会元,状元之后如此淡定? 此间世界科举发展起来仅仅百余年,在这之前仅仅只有一位连中三元的大才,那也是几代人之前的事情了。 状元虽少,每三年总有一个,如果加试恩科,那就更多了。十四年也有七位状元。 可连中三元那就了不得了,这是读书人最高的荣耀,虽然前有古人,但百来年就一位啊! 林家人虽是好奇,却也是不急,反正明天就放榜了,去前十里面找找,那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次日早晨,殿试结果便已经放榜。只能说文皇作为开国皇帝,对整个朝堂的要求还是相当高的。 早朝的时间非常早,凌晨六点就要早朝。不像前世明朝,很多时候都是中午了才上朝。 从殿试的批阅,放榜速度也可以看出。前天晚上九点收卷,当晚就选出前十给陛下评定,第二天一早就面见前十进士。 余下一天的时间,选庶吉士,排名次,填榜张贴,写喜报这等等工作都要完成,今天一大早就已经开始放榜。其效率可见一斑。 与往年不同,今年的殿试没有淘汰的危险,因而三百进士皆是面露喜色,今儿就是来看个名次领一身进士服,与同僚们认识认识。 皇帝面见前十是按次第顺序正着来,先是状元,再是榜眼,探花。而放金榜则是倒着放,否则你先放了状元郎的名字出来,大家全都围过去祝贺套近乎了,后面的进士们就显得非常的尴尬。 因而先从三甲开始,三甲二百,二甲九十七人,最后是一甲三人。 跟着报子而来的,不但是自己的名次这个喜讯,还有一张喜报,和一套进士服。 这衣服就跟前世高中大学毕业,拍毕业照的时候给的那身衣服一样。就是借给你穿来拍一张照。参加完了传胪大典之后还要还回去,循环利用,过三年还要交给下一届进士。 第六十七章 放榜(下) 人总是贪心不足的。原本这些寒门学子们,只求会试能够上榜。 如今已经稳拿进士,却又想着能不能有机会混一个二甲,进士出身。 殿试一甲是进士及第,这等直入翰林的他们不去想。二甲九十七人赐的是进士出身,而三甲二百人赐的是同进士出身。 这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因为古时的官场能上不能下,如果没有犯大错,你就只能等着上面的官员们生病了或者退休了,才能留出空缺来给进士。 而有了空缺之后,进士之间是只论出生不论年份的。也就是说只要二甲的人没走完,就轮不到三甲去当官,因而轮到三甲,位置总是不如二甲好的。 这官场之中如此讲究资历,若是因为去了什么穷乡僻壤,迟了三五年,当然是天壤之别的。 不过好在今年宫里已经是传出消息,除了阅卷官选出的二十位优秀学子作为庶吉士,余下的二甲三甲还可以在传胪大典之后参加翰林院的复核,今年将有额外三十二个庶吉士的名额。 这等天大的好消息让三百进士们是雀跃不已。 “比起这庶吉士,二甲三甲出身又有什么分别!这可是直入翰林的通天之路啊!” 这位进士的话倒也不假,往年除了一甲和庶吉士,大都进士还是要去各地任职的。要么怎么说京官要比地方官大一级呢,这各州总督是一品官,真要算计起来,也就和二品的各部尚书差不多。 这一品的京官,什么内阁里的那些大学士,振威大将军,太师太傅什么的,各个都实打实的比总督们要高一级。 更何况京城里面富贵人如此之多,若是有幸能够结识几位,那是胜过地方上许多年的辛苦业绩。 说是放榜了,其实还是要等到报子们报完了所有的排名,金榜才会贴出,所以进士们并没有一窝蜂地堵在左门那里,而是选了几家比较近的酒家,茶楼,在里面交谈等候。 此刻各酒家茶楼里面都是喧闹至极,大家本就是一起来等好消息,相互祝贺兴致都很是高涨,此刻一听说今年一共选五十二位庶吉士,整个就炸了锅。 “考取庶吉士,这可是我们寒门士子位列公卿的青云路啊!” “往年都是阅卷的时候直接择优录取,今年在大典之后复核,好事虽是好事,只是不知会考些什么。” “我本以为再也不用考什么劳什子试了,却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这位进士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笑骂他,怎么着,给你机会考庶吉士不乐意? 常佳纪连连摆手,“哪敢哪敢,只是宫内礼仪繁琐,我怕我又闹出什么笑话来。这不,昨天我就已经把胡须都刮干净了。” 众人想起那天入宫的微须事件,皆是哈哈大笑。 常佳纪这桌,他身旁坐着的便是状元郎小林公子。说来这两人实在有缘,常佳纪几人一入这家店,他就看见了藏在角落里喝茶的小林公子。 这几位进士如今从寒门鱼跃龙门,一朝今非昔比,个个都有些眼高于顶,也没有在意常佳纪的这位朋友。 常佳纪知道小林公子如此坐,这是不想引人注目,因而也不多做介绍,只说是自己的朋友。 几位进士进了店门,店老板赶忙上前接待,这进士的名头尊贵的很,基本上都有得官当,只是大小之分,中央和地方之分。 但不论大小,过个几天,那也是个官儿,也不是自己一个做酒家的店家能够怠慢的,连忙殷勤招待。 几人坐定之后,聊了聊放榜的事情,不知不觉就说到了那天为常佳纪担保的小林公子。 这几位先前还不知道,昨日里细细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天为常佳纪担保的就是京中这几天流传甚广的,吏部尚书林盎家的林庆之。 吏部尚书是二品之最了,加上林甫和实权叶王府的这层关系,可以说小林公子现在是除了龙子龙孙之外,最大的权贵子弟。 这等子弟走科举入仕,今后大家都是一届的进士,这要是能混个脸熟,日后升迁路上少说也能省去三五年的功夫。 林甫在旁边听着暗笑,幸好此间世界没有照片这种高端的东西,自己孑然一身出来逛大街,根本没有几个人会想到小林公子如此身份会一个人出来,自然也猜不到他的身份。 否则自己以后出个门总是前呼后拥被一群人围观,那还真是挺扫兴的一件事。 不过自己尚未完全搞清楚自己今后的仕途究竟怎么走,这些进士们倒是已经开始指望自己起来了,不由得哑然。 常佳纪看着这等景象也是觉得有趣,心说这位爷就在你们旁边坐着呢,这位小林公子怎么总是藏在里面听别人聊他呢?上次自己就中了招,很是尴尬,因而连忙扯开话题。 “咱们还是想想,这翰林院复核究竟会考些什么。小林公子少说是一甲的才学,咱们若是考不上庶吉士,到时候就算是小林公子有心相帮咱们同届的进士,也得手够得着,再怎么也伸不到穷乡僻壤里边去啊不是?” 几人的话题转为了庶吉士复核究竟可能考些什么,林甫虽然是不用考,但却是不妨碍他说说自己的想法。 若是自己猜到了点子上,这几位进士定然会记得自己的好,也算是早早的开始下棋,为日后自己的派系势力做准备。 林甫觉得今年这届的庶吉士,多半会被派去都察院当御史。既然陛下认同了自己的方案,那就需要按照自己的标准去选寒门士子。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林甫也没有很引人注目,只是跟在里面不咸不淡地说着自己的见解。 这是自然的,虽然陛下钦点了自己,但此时自己的所作所为分明很可能会成为透题行为,所以他也不张扬,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一些自己的见解。至于听进去多少,具体愿意信多少,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第六十八章 报喜 林甫不咸不淡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别人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特殊的。但常佳纪可是清楚其中关节的。 这权贵子弟不可怕,就怕他们有文化。 就如他林家的另一个男丁,林璞。外面纨绔一下,回到家里还不是要被请家法打板子? 再说另一位,夏首辅的侄子,这次春闱走关节,还不是在牢里蹲着? 可这位小林公子就不一样了。人不仅是权贵,自己还经史子集样样精通,诗文策论俱佳。这种人就可怕了,前几日在刑部大堂纨绔了一次,不仅没有人打他板子,反而争相帮他出头。 这等人物才学就在自己之上,平日里还经常能见到一品二品的大人物,昨日想来还入宫面圣了。此时说的话,搞不好就是陛下金口玉言提过的! 这却是常佳纪仍旧低估穿越人士了,林甫说得全是自己那份状元卷的策略,只是陛下打算按着这份计划招募正直刚直的寒门士子罢了。 这边小林公子掐头去尾地说了一些选拔的要点,街上已经开始传来报子们唱名次的声音了。 虽然今年所有的贡生都能稳稳当当地升为进士,但真的到了报子来报喜,唱名次的时候,却还是激动不已,纷纷下楼挤到了街上去。 对于他们来说,这金榜其实是不用去看的,因为自有报子拿着喜报和进士服来。 位列三甲的人,心中倒是没有太多的喜悦之情。这是因为今年考前就已经知道了,不会淘汰学子。 心中总是想着,自己会不会在殿试中更进一步,不提一甲,好歹夺一个二甲的进士出身。 但现实总是残酷,春闱的九天的确也很真实地反映了诸人的水平。除了柳文长因为十分贴合夏首辅的治国理念被提拔到二甲第八名,其他人与原先名次的差别,没有一位是到达两位数的。 而通过殿试从三甲跃进二甲的,更是一个人都没有。这倒也正常,如果没有显眼的发挥,名次是不该有太大的变动。 三甲有二百人,所以三甲的喜报报完之后,附近的大部分进士手中都有了进士服。 进士服不是官服,但是和官服已经相差不是太多了,非常的正式,这是传胪大典的时候进士们需要穿戴的服装。此刻众人都是在试穿比划这进士服是否合身,若是不合身也好在此时与同届的进士互换。 这是因为时间紧迫,阅卷尚且有些赶时间,哪里有时间为学子们量身定做? 大家都在忙着试衣服换衣服,场面倒是有点滑稽。 二甲的报喜也已经开始了。三甲的时候并没有太分先后次序一个个报,而是数个报子一起,手中的喜报里则会有名次。 而报喜二甲的时候,就没有三甲的时候报的那么简单,而是把其名次也喊了出来。 听得街上报子那嘹亮的喊声,“荆州许老爷,高中殿试二甲十八名!” “益州唐老爷,高中殿试二甲十一名!” “徐州柳老爷,高中殿试二甲第八名!” 听到这里,林甫倒是有些意外。这位徐州柳老爷想必应该是柳文长无误了,这届徐州的学子他虽没有见过几个,但当时乡试榜上除了柳文长好似没有柳姓之人。 只是因为中了进士,报子已经不能直呼学子们的姓名,所以即使很确定了,也拿不准这位到底是不是柳文长。 记得会试的时候,柳文长还只排在五六十名的样子,没想到他殿试名次如此之好。 林甫暗暗想着,却是不知道他的那份卷子还挤掉了柳文长昨日面圣的机会呢。 正在试进士服的常佳纪听到这里,看到林甫有些吃惊的神色,出言解释到,“柳兄最是擅长策论文章,为人又刚直,行文很具中正的气势,如此名次倒是不足为奇。” 林甫想了想当时这两位辩论的时候,觉着也是。 报完了二甲第一名的江陵,还是没有听到小林公子的名字,常佳纪眼中的神色灼热了起来。 今年这报喜,越是不报越是喜。要是能拖到最后一刻那就是状元郎! 一想到眼前这位搞不好就是百余年未曾出现的状元郎,林甫没有什么感觉,常佳纪却是激动的难以克制。 毕竟作为穿越人士,实在难以理解此间学子对于文人最高荣耀,连中三元的渴望和尊崇。 常佳纪一直等着,等到探花的喜报出来,是孙天文,那剩下的只是五五之数,状元和榜眼。他握着栏杆的手心涔涔地出汗,一直伸着脖子往礼部的大门那里看,生怕错过了什么。 转过头来看看小林公子,这位却是在悠闲地喝茶,似乎一点也不急,不由得生出了深深的敬佩。 他哪里知道,虽然皇帝没有说过名次的事情,但那位身边无处不在的太监已经透露了消息给小林公子。 不过就算没有太监给小林公子通风报信,林甫也对自己的策论有信心。要么别让他进宫面圣,只要他见到了皇帝的面,那这个状元就没跑了,舍他其谁?! 等到一甲第二名,榜眼的喜报传出来,是袁玮,常佳纪这才算是明白了,自己那天邀请这位公子喝酒吃肉,已经不止是祖坟冒青烟了,这简直是祖坟烧起来了! 百年不见的连中三元,文曲星下凡,现在与自己成了朋友,还在殿试入宫的时候为自己作担保。 自己虽是三甲,不出几年定然比二甲的大部分人都要风光! 林甫见常佳纪不知怎得,看向自己的眼神突然从灼热变成那种色狼看不穿衣服的小姑娘,那种眼神,不由得心里发毛,下意识拉紧了自己的衣服。 状元的喜报就要出来了,诸位进士都很自觉地停下了手里的事情,这是读书人对三年一位的状元郎的尊重。不仅是读书人尊敬状元,状元郎作为阶级跃迁最杰出的代表,就连不相干的老百姓也统统围了过来。 不多时,里面传出了最后一位报子的声音,“报!徐州叶王府林老爷,高中十四年殿试状元!” 第六十九章 传胪大典 听着这个报子嘴里喊的内容,林甫噗的一声吧嘴里的茶水全都喷了出来。 心想还是帝王家的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这捷报喊的,若是不知道这是李家的天下,人家还以为他林甫是叶王府的小王爷呢。 想想自己只是接近十八岁之龄,虽然两辈子加起来也有四十岁了,但被唤作老爷心里觉得还是挺奇怪的。 小林公子的状元报喊出来,周边的诸位却是把常佳纪围住了。 “常兄!你发达啦!”旁边的学子们语气之中羡慕有之,嫉妒有之。 谁能想到只是三两淡酒,些许牛羊肉,就能结交到这么一位大人物啊! 在场的各位都是知道,入宫那天小林公子曾为常佳纪担保,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被围在中间的常佳纪却是苦笑,你们围着我干啥,状元郎不就在那坐着吗? 扭头过去一看,小林公子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 连中三元,这是轰动全国,乃至轰动三国的大事。 这要是寻常人家得此殊荣,恐怕落脚的地方已经是被各路学子和兴奋的民众们淹没了。 可偏偏这位报子一路跑进了林府,京都稍微待过段时间的人都知道,这是大将军府,里面住的是六部尚书之首。 就算这消息再轰动,情绪再激动,看了看这森严的高墙大院,以及林府门口那两个庄严的石狮子,那也是万万不敢进去讨点喜气的。 林甫偷偷溜进房间,却还是被叔父和姐姐抓了个正着。 “上次放榜的时候你就一个人溜去看榜,今次连来送进士服的报子也不见,偷偷摸摸又摸了出去,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春闱放榜的时候林甫偷偷跑出去看,还胆大包天地去拜访了春闱案首犯江大人,因而闹出了一连串事故,还扯出了两位皇子加一个小王爷。 那次林盎就很是不明白,这寻常人家的哪个不喜欢自己这么坐着,就有人送榜单过来?怎么自己家这个偏偏就喜欢一个人去凑热闹? 林甫也很委屈,前世读历史那么多,谁也没真的经历过国之大典,科举放榜,自然就忍不住想去凑凑热闹。只是这理由却是说不出口的,只能推说是为了结交士子。 说到要结交士子,林盎倒是笑了,“莫说是结交士子了,这边还有世子和太子等着呢。”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张请帖来,这是太子坐庄,小王爷作陪,单独宴请他林甫的这么一个私人宴会。 林甫这才想起来,那天春闱放榜回来,还答应了太子这一茬。 这事答应在殿试前,一看请帖上的时间,正是传胪大典之后的那一天。 心中暗叹太子真的会选时间,这个时候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次日一早,以状元林甫为首的三百新科进士就已经在皇宫左门口等好了。传胪大典,三年一度,凡是高于五品的京官只要还能下床,就统统要来参加这次的典礼。 参加了这个典礼,就象征着三百进士已经真正地进入了朝堂,所以时辰到了之后,进士们便跟着朝臣门一起进了宫门。 这一路走的路线和殿试的时候是完全一致的,走到大典举行的地方,也正是殿试时所用的殿前广场。 但这几天的时间,众学子却是变成了众进士,可谓是一朝富贵,这也正是封建时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原因。 就算你再是百无一用,只要读书读得好了,不须像小林公子那样拔得头筹,只要搏得一个二甲前列,有一个庶吉士的称号。 磨砺三五年再回乡看,不论是商贾还是地方官,统统都得上门给你请安,拍你马屁。 更莫说站在进士第一排,就连服装也与众不同的状元郎了。 等在殿前,礼部的司乐在奏隆重恢弘的乐曲。小林公子此生倒是没有来得及研究礼乐,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典故。但从流程上看,这是“丹陛大乐”,乃是陛下接受朝拜的时候专用的音乐。 众进士们等在殿前,由内阁首辅双手捧着存放于内阁的那张皇榜,放在广场中央的桌案之上。 此刻就只等皇帝了。 按理说,此时皇帝应当是乘坐銮驾前来,于殿前升座,然后由鸿胪寺官宣读旨意。 然而陛下却是龙行虎步地自正殿上走下来,立于座前,接受了下面众官众进士的三叩九拜,然后亲自宣读了旨意。 “朕于十四年四月初,于殿前策问天下英杰,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此外,赐二甲传胪(二甲第一名)直入翰林为编修,二甲二名至二十一名为庶吉士,另增设三十二名庶吉士,众生可于上旬末赴翰林院参考。” 陛下这段话说完,众位才真正成为了进士。接下来的就是唱名行礼,从状元唱到三甲第二百名。 三百进士以林甫和袁玮为首,站成两列,每唱到谁的名字名次,该进士便要出列,跪在队列一侧行礼。 单单就是唱名下跪这么一个环节,就要耗上不少的时间。等到唱名结束之后,众大臣进士再行三叩九拜之礼,陛下就机智地先打道回宫了。 留下诸位大臣和进士们,一路跟着拿着皇榜的礼部官员,穿过一道道宫门,来到皇城最外围,将榜单张贴在皇城的外墙之上。 此时才算得上真的放了榜。三百进士们在观榜之后,这一环节才算结束。 林甫本以为后面还有状元游街,前世看电视剧,状元手捧圣旨,骑着高头骏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欢声雷动,喜炮震天,遍街张灯结彩。 本以为后面还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那种桥段,此刻得知原来看了榜之后就可以回家了,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这要是真得带着众进士游街示众,那不是成了耍猴了? 林甫虽然喜欢小出风头,但这种哗众取宠的事情他还是不适应的。 第七十章 登科宴会 到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起身在一位挺稚嫩的小姑娘的服侍下洗了把脸。 若有所思地拿过毛巾来擦了擦手,冲着这个小萝莉说了声谢谢。 小姑娘听到这句谢吓了一跳,虽说早就听说了自家公子待人有礼,却是没想到对自己一个小丫环也会说谢,有些慌张的撒腿跑了。 林甫看到这个景象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在叶王府的时候总呆在别院,还当真没有享受过如此腐朽的资本主义生活。 此刻虽然也在林府呆了一个月了,却还是有些不适应。 想着想着,等到外面有小厮进来送请帖,这才发觉一件事情有些不对劲。 昨日是传胪大典,而今日礼部则设有登科宴会。 此宴按理来说,所有与殿试相关的人都会出席,当然,陛下是肯定不会来的,阅卷官们身份尊崇,一般没有这么多时间,只会来露个面。 虽然大人物们不在,但殿试相关的各部侍郎巡官,多半是会来的。等到这届的进士们步入官场积累了一定资历过后,差不多也是六部换人的时候了。 那时候,现在的侍郎巡官,搞不好就成了一部尚书!就算这登科宴会不能面见阅卷官那等大人物,但结识亲近亲近诸位侍郎巡官,那也是不错的。 只是昨天看太子请柬的时候没有注意,今天小厮送来了登科宴的帖子,才想到这两件事竟然定在了同一天。 林甫心想,这登科宴会,若自己只是二甲三甲,不去倒也罢了,想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可这要是身为状元郎的自己不去,那也太过显眼了一些。这状元郎,登科宴会上肯定是要成为焦点,被聊上几句的,自己若是放了鸽子,那不可能不被发现。 到时候自己这一当上状元就耍大牌的名声估计是跑不了了。 但这时间都在一起,这要是让太子等,他林甫却也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不说是自己了,就是朝中的诸位,也没有敢让这位出名的贤明太子等的。 可这太子不可能不知道登科宴会一贯都是传胪次日中午,为什么要定在这个冲突的时间呢? 想了半天很是挠头,自家叔父又已经上朝去了,若是公务繁忙的话搞不好晚上才能回来,远水解不了近渴。 思忖良久,最后还是跑去了叶王爷在京城的王府,去找自家哥哥指点一二。 小王爷毕竟是小王爷,虽然执掌禁军十四卫,但平时无事的时候还是比较清闲的。 听了林甫心中的疑问,李彻笑得很是无奈,“这朝中大员的升迁调动之事,向来是京城人最为关心的,你既是状元郎,不日要入翰林为七品编撰,对于这些事情不关注那是不行的。” 这倒是事实,林甫至今对官场中哪些个人物实权在握,哪些个人物在顶头上司下来之后是头号备选,这些时日的确不怎么关心。 不过这和自己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呢?林甫还是有些不明白。 小王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林甫,“前次我们相见的时候,你去拜访前礼部尚书江太岳,是也不是?” “正是。” “那我问你,你可知现任礼部尚书是谁?” “呃......小弟不知。”这一下还真把林甫问住了,他这些天不是在和姐姐聊天就是去凑科举的热闹,当真没有即将步入官场的自觉,连一部尚书这等大员的换人都没有关注。 “这不就是了,现在的礼部尚书杨万辰是太子太师,登科宴会又是礼部主办,你说太子会拆自己老师的台吗?” “你的意思是我去登科宴会上露个面再走?但先行退席这是阅卷官那等级别大人的特殊待遇,我小小一个新科状元,登科宴会提前离席未免有些失仪。” 小王爷有些无语,自己这个弟弟怎么考得出连中三元,偏偏在这种事情上如此迟钝。这倒也不能怪林甫,他心中前世的一些想法礼节已经根深蒂固,加上别院的十几年都和神仙姐姐一起过得无拘无束。 虽然文武学的都算很不错,但有关此间的繁琐礼节和官场的弯绕,却只停留在纸上谈兵的级别,未免显得有些迟钝。 经过小王爷的一番解释才算是明白,这登科宴会就是喝酒作乐,并不如传胪大典那么正式,不论是喝吐了现行回家休息,还是有大人要单独会见提前离席,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听完了这其中的内情,林甫也就放下心来,前往礼部。 虽然距离开宴还有那么一段时间,但作为尚未当官的进士就如此卡着时间那是万万不行的,因而要早到。 稍等了小半个时辰,礼部尚书杨万辰出来,众进士皆是起身行礼。登科宴会也算是正式开始。 林甫环顾四周,发觉自己是在是多虑了,这整场除了杨大人几乎就没有几个四品以上的官员了。怪不得小王爷说先敬了杨大人一杯酒之后,私下里知会他一声就说是和太子有约即可。 众进士也是一阵失望,本以为阅卷官这等大员不来,至少能有几位侍郎级别的人物。此刻一看,除了礼部的官员,尽剩下一些糊名拆封,填榜印卷的小官了.... 不过林甫虽然心大不曾了解,诸位进士都是打探过的。这位杨大人是太子太师,说句犯忌讳的话,陛下毕竟年龄也不小了,再有个十几年的时间最多了。 如今他们都是年轻的新一代进士,等陛下故去了自己也才四五十,正是官途走到最巅峰的时候,若是能搭上太子这班车,日后太子上位朝堂换人的时候,自己又能再跳三级! 因而虽然登科宴会只有一位大人物在,大家也都没有流露出半点怠慢的意思,杨大人向众进士敬酒,大家都赶紧起身回敬。 杨大人显然对诸位进士都稍作了了解,走到哪一桌都能说出几句与学子们相关的事情。 林甫一想到礼部此刻也被太子把持在了手里,这位太师也是这么早就开始提太子招揽这届的进士们,就不禁有些感叹,也不知道这礼部尚书的走马上任后面究竟有几方的斗争。 第七十一章 流韵江畔惊悚事件(上) 开宴几刻之后,杨大人的兴致很是高涨,也不知道是真的高涨还是为了招揽这些进士们。 林甫跟着喝了两杯,不敢耽误太久,就假作不胜酒力出了门。想来杨大人也不至于不知道自己和太子有个约会。 太子宴请自己的地点距离礼部直线距离不太远,但弯弯绕绕的巷子太多,虽说太子定的时间也留给了自己几刻来缓冲。奈何杨大人兴致实在比较高,林甫作为状元又分外显眼,愣是许久没有找到起身的时机,耽误那么一小会,等到现在出了礼部的大门却是稍微有些迟了。 不过好在自己没有带随从的习惯,此时前往与太子相约的流韵江畔虽然时间稍有不够,但林甫虽身体有暗伤,轻功却是不错的。 孑然一身就是这种打算铤而走险的时候比较方便,此时身边要是带着人反而有些不好办了。 林甫走过几条巷子,选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贴着一幢高大的建筑,一个箭步上前提气一纵,就来到了二三层楼的高度。 在空中大约地确认了一下方向,右脚在身边的建筑上轻轻一点,借力往前,便如柳絮一样轻飘飘地跃过了大半条巷子。 如此反复几次,时间上也就宽裕了起来。只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总是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才敢如此。否则以林甫的脚程此时已经到了。 毕竟惜命的林甫,当年天赋最好,练得最多的就是轻功,要论起跑路的能力,绝对九级水平,那是天下排得上号的。 眼见着马上就要到流韵江畔了,太子的豪华船舫就停在前面,林甫飘飘然落下的时候却是发现前面竟然已经有两位等在船前了。 一位是自己熟悉无比的叶王府小王爷,另一位站在他前面的不用说,肯定是当朝太子无误了。 虽然隔着长长一条巷子,但李彻作为习武之人还是眼尖看到了飘飘然落下来的林甫,心中震惊自己这个弟弟竟然还有这么一手轻功倒是其次,毕竟他和慕青竹一直呆在一起,手头上的功夫就算不强,也总会个两下子。 实在吃惊的是他竟敢在皇城附近,光天化日之下就做一个房上君子,这才是主要的。 这要是传出去,新科状元为赶赴太子宴会,公然踩着京都百姓的房顶就去了。别说是他自己,就是自己身前这位也讨不了好。 不过太子并非习武之人,倒是没有这么强的观察力,因而没有看到刚才建筑群上一闪而过的小林公子,直到又过了一会,林甫拐过弯儿来,走在直通江畔的这一条狭长的小巷子里的时候,这才注意到自己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小林公子转过了弯来,隔着这条长长的巷子大老远已经开始冲着太子拱手行礼。他还没有想好和这位三十多岁的太子应当如何相处,只得先把礼数做足了。 一边拱手一边笑着往前走,太子也微笑着缓缓向前相应,只是林甫走着走着却是笑不出来了。 环顾四周,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但自己的眉头却是不知怎么的紧紧皱了起来。 巷子对面的两位正在奇怪,这位状元郎是怎么了,走着走着就停了,不知道在东张西望些什么,但就在短短几个瞬间之后,李彻也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你们先退后!不要过来!”林甫虽然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但自从精神入道之后,他对于危机的感应能力就非常的强大,这一点加上他的特长轻功,也是他总是敢于一个人到处溜达的原因。 此时他虽然不明白局势,但心里非常明白,再闷在这个狭长的巷子里是不行的,连忙一跃而上,立在了巷子左侧的墙上。 就在他当机立断从巷中飞身跃起的一瞬间,自己方才所在的位置左右两侧的建筑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埋伏了不下十五名弩手。 林甫人尚在空中的时候,就听得了一阵连续的机关弹射声,这些贼人手里拿着的还不是一般的寻常弓弩,而是连发连射的高级品种。 区区十几人的样子,一轮弩箭连发过来,竟有不下百余支,声势浩大,铺面而来,直奔他方才所在的位置而去。 林甫连忙再跃,仗着轻身功夫连续后退了十几二十米,才算是脱离了方才那波弩箭的乱射,和交错弹射二次变向的流箭。 小王爷李彻有心前去相帮林甫,但此情此景,他的头等大事就是护送太子先安全回到船舫之上,回头看了一眼林甫暂无危险,连忙回头护着太子先往船上跑。 这情况谁也搞不清这群胆大包天的贼人到底是来杀谁的,在场的三位都是很重要的人物,哪一个是目标都有可能,甚至于可能三个人都是此次刺杀的目标。 只能说小王爷的判断还是比较理智的,而太子也不矫情,回头拔腿就跑,他知道此刻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脱离险境,保证自己的安全,否则此刻再出演什么苦情戏码,那只会成为这两位的累赘。 一轮箭雨结束,林甫脚下动作不敢停,但也不敢直奔着船舫的位置去,那等于是把火往太子身上引。 于是偏转了一些方向,先尽全力跑着,彻底脱离那群弩手的射程再说,他们高居楼层之上,想来是不方便追击自己的。 此时的情况与小王爷判断的不差,林甫的确是没有什么危险,眼见着小王爷和太子已经来到船舫跟前,马上就能抽出手来营救自己,心里便稍稍放宽了一些。 哪知道林甫突然浑身冷汗直冒,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自己还处于危险当中,只见异变突起,原来贼人还有一位高手,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近了林甫的身,此时剑光大作,从侧面直奔林甫的脖子而去。 这蒙面贼人的剑术相当阴毒狠辣,正抓着林甫这一步力竭的空当杀将出来。一柄长剑自下往上撩,不论林甫如何左躲右闪,都始终死死地锁定着小林公子的项上人头。 第七十二章 流韵江畔惊悚事件(中) 林甫跟剑术半个宗师慕青竹学了许久的武功,但是说到底就只是练习切磋。 别看他在叶城断崖旁边剑术用得那是有板有眼的,还能和半个宗师的慕青竹过上几招。 但一来,那是慕青竹,怎么打都是仙气飘飘的,点到而止,而现在那可是生死搏命,招招都是直奔要害的。 二来,那时候的林甫好歹还有七级水平,现在虽然精神上入了道境,但身体素质那可是倒退回了五级。 虽然过了几招之后,林甫也感觉出来,眼前这个蒙面人和神仙姐姐相比,水平差得远了,最多是八级的水平。 可他自己现在一个区区五级的小人物,加上这还是第一次面临生死搏斗,还是很快就落入了下风。 尤其是他从发觉危险到现在为止,其实仅仅只过去了几秒钟。 林甫左扭右闪,躲过了眼前这贼人如影随形宛若灵蛇的这几剑,却是一直没有机会把佩剑拔出来。 心中不由得暗骂,这破佩剑为了好看做的这么长,现在自己岂不是和当年秦始皇被荆轲刺杀时的情况一样了。 这附近没有柱子,林甫却是发现了一棵好几人才能合抱住的参天大树,赶忙往那个方向逃窜而去。 林甫躲到了树后,借着这粗壮的大树,使出了这一套秦王走位,凭着自己出色的轻身功夫绕着这一棵大树上窜下跳,一会从左边冒个头,一会在右边露个脸。 若是被追着绕树乱窜的不是小林公子自己,他作为旁观者一定会在心中暗笑,这情形像极了前世的打地鼠游戏。 再说这位追杀林甫的贼人不像是一般的高手,不仅仅是武功高超,以林甫的估计在八级左右,他的思路也相当的明确。 此时他早已知道,眼前这个目标虽然身体素质只有五级左右,却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手轻身功夫竟然不在自己之下。 若不是自己看准了机会已经欺身贴近他,让他不好撤身离去,这小子要是找准机会撒丫子跑了,自己估计是追不上的。 但即便是此时这个情况,对自己也极其不利。这小子竟然如泥鳅一般滑不溜手,虽然水平和自己差了三个级别,竟然就如能预测到自己剑术下一步的走向一样,自己始终伤他不得。 再拖延下去不仅自己杀不掉他,恐怕逃都不一定逃得掉了。 叶王府的小王爷差不多也有接近八级的水平,自己仅仅只比他强上那么一些,若是等他赶来支援缠住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灵活的家伙在旁边掠阵,自己肯定是跑不掉。 这位蒙面人长提了一口气,蓄了一息的真气,一剑轻轻点在面前这棵六七人才能合围的大树之上。 这一点稀松平常,好似平平无奇,但一个瞬间之后,只听“嘣”得一声巨响,这棵已经有了百余年岁的参天大树,自剑尖所点的那个位置,由内而外整个炸开来! 此刻小王爷已经护送太子到他的亲卫身边,本来刚刚出船一时不知该去哪个方向,此刻听闻这一声巨响,连忙运足了力气,冲着这边全力奔袭而来! 面前的大树爆炸了,林甫与这位贼人之间再无遮掩,跑是肯定不行的,此刻若是露出后背来只会死得更快。 林甫虽然还没有任何生死搏斗的经历,但是两世为人,加上他这辈子始终忧心忡忡自己的生命安全,这让他在这种生死关头反而更加的冷静。 参天大树炸开的一瞬间,林甫心中就已经想清楚了,此刻两人之间没有了遮掩,跑是很危险的,反正是要交手,还不如自己出动出击,抢占先机。 这般动静发出来,不说小王爷,附近也会有人前来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不会有什么卫兵来,但人一多想来眼前这贼人也不会真的和自己死磕。 因为既然他蒙着面,说明他的身份还是不能给别人知晓的,若是人围的多了,想来他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所以这树木炸开,木屑烟尘树叶都是一阵乱飞,一片混乱的时候,林甫总算是窥得这个空隙拔出了佩剑。 就算没有真的何人搏杀过,林甫出手的时候却是一丝一毫的拖拉都没有,左手横着遮在眼前,好保证木屑烟尘不至于伤到眼睛。 眯着眼睛锁定了贼人的位置,林甫右手出剑,由左至右横削。 小林公子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这么快的剑,这柄长剑化作了一道青光,在一片混乱之中,直奔贼人的颈部斩去! 得手了! 虽然没有能够如愿斩开这贼人的脖颈,小林公子在一团烟尘木屑当中也没有看分明自己到底斩中了什么,但自己能感觉的到,自己的剑划开了眼前这贼人的皮肉,而且不浅! 自贼人的伤口处鲜血飞溅出来,一股血腥的味道弥散开来。 这位黑衣人此刻暗道完了,自己受了伤,身份可就不好隐瞒了,不是换个衣服就能改头换面说自己和此事没有关系的了。 若是自己的主子会暴露,眼前这小子究竟是杀了好还是不杀好呢? 林甫哪里知道眼前这人受了剑伤,考虑的竟然还是杀不杀自己的问题? 好歹他曾经也是七级的水平,平日里对练的也是半个宗师,此时一击得手,哪里肯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何况此时自己身后已经传来了小王爷的声音,从声音上判断距离自己也不过几十米的路程,不消十几秒就能到自己身边,到时候看这贼人怎么跑! 此时林甫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这贼人,处于生死之间,精神高度紧张,第一时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小王爷在呼喊一些什么,仔细再一听小王爷所喊的内容,竟然是“小心弩箭!”!! 这反映过来的时间绝对不到一秒钟,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先前背后的弓弩手竟然是已经赶到,并冲着自己射出了弩箭! 林甫连忙再躲闪,但就算他轻功再好,此时也晚了那么一些。他飞速往左侧躲闪,寻找墙壁做掩体,右腿和右脚却还是分别各中了一箭。摔倒在地。 第七十三章 流韵江畔惊悚事件(下) 林甫两辈子也没有中过箭,受过这个程度的钻心之痛。前些年叶城断崖入道的时候,那是整个人都没了感觉,因而非常幸福地没有承受到痛楚。 此时蓦地中箭,直接就站立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所幸他还保有理智,再痛也没有放开手里的佩剑。 小王爷派了几个卫兵去驱逐那些弓弩手,抓不抓得到,杀不杀得了都是次要的了,此时最重要的事情是救下林甫。 只要把眼前这个贼人抓住,确认了身份,幕后的推手肯定是跑不了的。 那才是重头戏,这几个弓弩手都只是虾兵蟹将,死不足惜的。等到揪出幕后黑手在再跟他们算总账。 所以小王爷没有丝毫停顿,派了卫兵们去驱赶弓弩手们之后,直奔着这两人而来。 这个距离最多只要不到十秒钟,几十米的距离小王爷不要十秒钟就能赶到自己身边救下自己。 但真的来得及吗? 林甫中箭摔倒在地,那贼人第一时间就一个箭步踩住了林甫的剑身。 小林公子身体素质本就比贼人差上三级,此刻佩剑被踩在脚下,右脚右腿又分别中了一箭。 想正面拼搏,佩剑抽不出来,又如何拼得?难道用肉身之躯体和百炼宝剑硬碰硬吗?宗师行不行他不知道,这就是宗师之下第一人,慕青竹也是肯定做不到的。 想跑?自己右腿中了这两箭,怎么跑得掉??? 隔着面罩,林甫都能看到对方脸上嘲弄的笑容,看样子这贼人也是已经看出自己山穷水尽了。 此刻贼人心里也是明白,此事已经无可挽回,不管自己跑不跑得掉,自家主子会不会暴露,事已至此,自己怎么也要把这位碍事的小林公子给杀了! 既然下了决心,他也不再在意正飞奔而来的小王爷,踩住林甫佩剑的那只脚稳稳立着,左脚恶狠狠地踩在林甫身上,举起手中宝剑,举高力劈而下,狂声笑道,“去死吧!” 林甫两辈子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和痛苦,但他完全没有时间去愤怒。 他正第一次面临着生死的那一瞬间,穿越以来最大的困境,一直日夜困扰着他让他内心心神不宁的事情此刻真实的发生了。 林甫的全身都剧烈地微微颤抖着,这短短的一瞬间他想的事情有很多,他不知道这群贼人和杀害自己父母的究竟是同一群人吗? 自己后悔吗?不后悔吧,要是穿越封建王朝一次,都不能活出一点风采的话那和死了有什么分别?只是自己死得也太快了一些。 他不知道自己若是死在了自己,神仙姐姐到底该怎么办,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谁不是呢?林甫有些自嘲地想。我还有什么呢?神仙姐姐去做侠女了,我还有什么呢?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也结识了不少人,究竟有谁是和神仙姐姐一样,单纯的喜欢自己在意自己的呢? 叶王爷,小王爷,太子,乃至皇帝。他们都对自己很好,但却又原因各异。有的是因为当年事,有的是因为当今的自己表现出的利用价值。 自己的叔父,姐姐弟弟?不知道,他也不敢确定,但他总觉得他们只是把自己当成了枝叶稀疏的林家新的希望而已。 就算回来的不是林甫,而是林黛玉,林青霞,林俊杰又或者是林心如,只要是他们林家的人,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吧? 甚至就连神仙姐姐,也是因为自己是林袁和刘雉的儿子,她爱的也一直是那个早已在自己穿越而来的那天,死去的小将军。而不是自己。 胡思乱想到这里,林甫有些心灰意冷,他已经决定放弃了,小王爷距离自己还有二三十米,而自己面前的这把剑已经举至了最高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赶在它落下之前,拯救自己的命运了。 自己的穿越旅程真是窝囊啊,怕死了十几年,还因为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不明不白的死去,而始终对小木子的情感视而不见。但又如何呢,自己还不是死了,刚刚进入京城的这第二个月就要死了。 你说那种情况会好一些呢?告诉小木子,她爱的人从未爱过她,还是她爱的人,带着对她的爱死在了一位贼人的剑下? 等等!小木子! 林甫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株水草,一个沙漠中的旅客看见了绿洲,已经绝望放弃的内心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只是单单的喜欢他这个人,而非是他所象征的当年事,又或者是他可以带来的价值的话。 小木子其实是比神仙姐姐还要纯粹的一个人。 因为即使是神仙姐姐,也有可能是因为当年事,而小木子则是完完全全的喜欢自己啊! 就在那一个瞬间,林甫觉得自己找到了这一世的意义。 不应该是作为一个将军遗子以供当年的那些权贵们伤春悲秋,就如陛下,他的同情心多么廉价啊,偏偏自己又不能够拒绝。 也不应该是作为一个少年天才,供京城里的诸多派系拉拢利用,成为一个稍微强大一些的棋子。 之所以林甫一种都有一种,自己在玩角色扮演游戏的感觉,就是因为每个人眼中的林甫其实都不是真正的他。 但此刻突然想起小木子,想起那个十几年来整日追在自己屁股后面叫哥哥的小木子;想起那个从来不提当年事,也不说什么父亲母亲的小木子;想起那个唯一会和自己聊《庆余年》里的范闲究竟算不算多情,《红楼梦》里的宝哥哥到底算不算悲剧的小木子。 他不能死,因为他想起了有一个爱着他的人在等他。 就算是算上叶城短崖入道的那一天,林甫也从来没有哪一个瞬间觉得自己如此的强大。 面前贼人的剑飞速的斩下,而他身下踩着的林甫却已经不是之前的林甫了。 林甫有一种毫无依据感觉,这个人已经再也伤不了自己了。好似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轻柔地绕着他打转,右手中被死死踩住的佩剑,也不再是如何用力抽拽也纹丝不动的。 在这生死时刻的最后一秒,一直藏匿于他中枢脊椎的内力迸涌而出,沿着经脉猛地冲向他握着佩剑的右手。 第七十四章 划破天际的那一抹剑光 这股澎湃的内力直接轰开了死死踩在林甫剑身和身上的贼人,只见他连连却步,几乎不能维持平衡,眼神之中满是震惊之色,显然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林甫哪来如此强大的力量! 林甫此时心知肚明,自己这是借用了道境的力量,虽然以自己的身体不能发挥出宗师的水平,能有一半威力就不错了,但这一下若是实打实地集中这个贼人,少说也能撑到小王爷赶到。 他心里知道这股力量自己根本无法承受,这一击之后自己恐怕就会不省人事,所以根本无暇去想什么,连忙用尽全身的精神和力量,将所有自己可以控制的内力都集中于剑尖。 对准那被轰开了几步,此时正站立不稳的贼人,自下而上凌空一挑。剑如霞光,内力沿剑身倾泻而出,转瞬之间就劈至这贼人身上!! 林甫到底还是低估了道境的力量,这一抹转瞬即逝的霞光好似从天外而来,就如流星划破长空,自下而上直冲云霄。 面前这个比自己强三级左右的练家子竟然完全无法抵御蕴含了道境的这一抹剑光,自胯部到头颅皆尽被剑光划破,鲜血好似前世消防栓一样疯狂喷涌而出! 林甫觉得自己想到的这比喻很是滑稽,自己九死一生的关头了,竟然还有心思去想这么无厘头的比喻。 但还没来及笑出声来,就跟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不要钱一样从口中往下流。刚才他强用道境的力量,此刻损伤不小,虽然没有眼前那贼人被剑光贯穿那么惨,可身体负荷极大,虽无外伤,内伤却是颇重。 眼前那贼人,犹自挣扎着向前挪动了几步,最终仍是不甘地颓然倒下。虽蒙着鼻嘴,但林甫仍可以从他的眼神当中看出他的不甘心。 等到那贼人高手轰然倒地,林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两辈子第一次动手杀了人,两个人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加上贼人被自己道境的一剑劈了个半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流了一地。 方才在生死之间没有在意,此刻贼人倒地,林甫猛地胃酸上涌,感觉恶心至极,嘴里的血还没有吐完,就是一阵反胃,大吐特吐。 等吐了个差不多,还没来得及挪开一些,就已经觉得意识开始模糊,脚上的箭伤也不觉得疼了,两眼一翻就昏死了过去,倒在了一片血污与呕吐物之中,样子悲壮惨烈至极。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几秒钟之间! 自从贼人轰爆大树之后,小王爷这是飞速从船舫往古树这边赶。拢共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小王爷只用了五六秒的时间就飞奔至战场,但却还是将将差了一两秒。 方才贼人剑已举起,自己却还有十几米的距离要赶。 就连林甫自己都觉着小命不保,已经失去希望了,小王爷自然也是明白自己已经赶不上了。 所以他其实心中所想的,已经是一定要为自己这个弟弟报仇!一定要留下这个贼人,搞清楚事情的真相,让幕后的人付出代价! 哪知道就在此时,那个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小林公子,竟然突然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将这贼人堪堪震退好几步! 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小王爷已经赶到附近,正要出手的时候,半跪在地上很是狼狈的林甫却是如此发狠,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使出了如此惊艳的一击!好像....好像还大喊了一声“傻B”,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一抹剑光劈出,贼人遭到重创,死相很是难看。 而小林公子则也是狂吐不止,又是血又是今日登科宴会里吃的喝的,然后就两眼一番倒在里面了,样子也极为狼狈。 一直拼命飞奔而来的小王爷,此时刚刚赶到,战斗却是已经结束了! 这死得死,昏得昏,小王爷扑了个空,却也没时间多想了。 连忙查看了一下林甫的伤势情况,所幸没死,弩箭上也没有毒,只是消耗过大,内伤虽重,却是没有性命之忧,这才放下心来。 小王爷也不避讳这一地的脏乱血腥,把林甫从一滩混杂物里捞了出来,托起一条手臂架在了自己身上,浑然不觉自己华贵的龙纹衣物被沾染上了泥血和呕吐物。 往回走了几步,将林甫交给了太子亲卫,小王爷反过身,便去查探那个贼人高手,要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 结果揭下面纱,却是发现小林公子方才那一抹剑光真是极准的,自下而上,从跨中央批到了眉心,此刻这贼人除了双眼,整个面部都是一片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身份。 不过倒也无妨,小王爷招手唤来跟在后面的太子亲卫,示意吩咐他们把这具尸体抬走,去找专门的仵作细细验尸,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李彻还就不信了,竟敢在太子船舫面前,当着太子和自己这位禁军总指挥的面,堂而皇之地要扑杀刚刚出炉,还热着的新科状元,真是天大的狗胆! 最关键的事他们还险些得手,若不是小林公子自己实力惊人,还真特么就让他们当着自己两人的面把新科状元杀了。 一想起若是方才林甫真的死了,不说陛下,太子,傅风雪这种已经表露了意思的人会如何反应,也不谈京城朝堂的局势会如何动荡,单单就是自己父王和自己妹妹就能把自己剥了皮下油锅炸了吃! 查!这件事要彻查!不仅要彻查,还要和他死磕! 李彻心里无名火烧到了极点,自己来当禁军总指挥的这几年,谨遵父王命令,行事低调不在皇子之间站队,只替陛下做事。是不是这京都里的人就以为自己好欺负? 你有种别让我查出来到底是谁,否则老子不把你整得后悔出娘胎来,我就不姓李了! 本来是愉快的相见,转眼之间却上演了这么一出危机四伏的戏码。这顿饭也是吃不成了,卫兵们没有能够抓住弩手们,但是缴获了他们遗留下来的器具,这也是一份证据。 众人把有关的东西都收集了走,便连忙将小林公子送到了太子府中就医。 第七十五章 幕后黑手 京城向来很难有秘密,这个地方鱼龙混杂人心难测,各路人马的探子耳目极多,你晚上和自己三房小妾说两句情话,话里若是犯了什么忌讳,搞不好第二天就有人来拿你了。 后院当中的悄悄话尚且如此,这起流韵江畔的惊悚事件,这天尚未结束就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自陛下改元以来十四年,周皇朝天下升平,尤其京城。由于十七年前皇宫旁边的惨案,陛下手下御林军,禁军人数极为众多,京城戒备很是森严。 平日里最多是些小偷小盗的案子,往大了说,最多也是几个小毛贼,盯着那些外来人士干一些强取豪夺的勾当。对于在京城本地有点生活经历的,只要你能说一口京腔,那都是找不到你头上的。 就在这么一个和平安宁的地方,有人出动了十几位弩手,手里拿的还是军中特供的高级连发连射品种。 这还不算完,竟然派出了八级高手,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蒙面杀出,要直取陛下钦点的新科状元首级。 这件事情的性质实在太恶劣了一些。 本来这件事当是无头悬案,出动了一位八级高手,杀一个独行的文弱书生,那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只要他跑掉了,就算陛下再是震怒再是拍桌子,这事情都只能成为和十七年前一样毫无头绪的悬案。 但听说偏偏叶王府的小王爷早早地迎了出来,小林公子又有几分急智,这位八级高手第一时间没能得手,反而被赶来的小王爷诛杀当场。 当时的情况扑朔迷离,唯一真的目睹了凶案现场的只有小王爷。虽然他也很是震惊于自家的弟弟原来还藏了这么一手武艺在身,但出于多年相处的关系,小王爷很是默契地抹去了小林公子的武艺在这件事情中展现出的重大作用。 而是用自己第一时间就在场这件事,将众人的想象和猜测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既然他要藏着,那自己本就没帮上忙,总不能现在还坏了他的好事,那就太蠢了。 小林公子身上插着的箭矢,和缴获的那么几把弓弩已经查清楚了,乃是兵部武库司中签出去的。虽然那个被小林公子劈得血肉模糊的贼人,尚未查清楚是谁,这个案件好歹也是有了方向。 一位八级高手,不是小人物了,九级和宗师天下一共才一百人左右,八级高手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只要再给小王爷和太子两天,这两位周皇朝的大人物一定可以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别的东西不说,这位八级高手的身份只要弄清楚,害怕顺着线头捋不清事情的脉络吗? 此时真相虽未大白,事情的犯案者,主使者,却是已经慌了神。 七皇子挑起这次暗杀事件,本来是作了多方的考虑,埋伏了重重人手在林甫的赴宴路上。 他也不是蠢人,自然不会干毫无打算的事情。本来他算得很好,自己的关系在兵部,这堂而皇之的刺杀事件,留下满地的兵部特供箭矢,而致命伤却是八级高手留下的剑伤。 证据虽然指向自己这个方向,因为他的关系在兵部。但此时的事情,真亦假来假亦真。我悄无声息地杀了这位状元郎,却留下指向自己的证据,这叫故布疑阵。 发生了这种无头悬案,每个人都有嫌疑,就算是邀约他去的太子,也有嫌疑。此刻最没有嫌疑的人反而是最有嫌疑的。 只要林甫死了,自己这边没有人被抓住。那么到最后全是打嘴仗的事情。 你说你太子邀请林甫赴宴,还有谁知道?这路上被扑杀了,你是不是有嫌疑? 这一地的兵部箭矢,我虽然也有嫌疑,但正因为这嫌疑和太子一样,摆在明面上,反而就不足为信。 倒是前几天要屈打林甫的三皇子,此时摘得这么干净,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 七皇子想得很清楚,只要林甫死了,那么剩下的都是扯皮。他林家那一脉本就只剩他一个了,此时死了就算引起反扑。却也是后劲不足。 莫说这件事嘴仗永远打不清楚,就算是自己基本被确立为嫌疑犯,只要自己咬死不放,他们也没有证据,自然也奈何自己不得。 可这计划却是建立在一个条件上,那就是派去的人没有被留下。 所以七皇子派去的弓弩手都是精英人物,而且交代了他们,完不成任务不要紧,把箭矢射完了就跑,不被抓住就行。 而那位八级高手,则是他在军中的亲信。八级也是数得上号的人物了,杀一个文弱书生绰绰有余,所以七皇子并没有太担心他。 但谁能想到,反而就是这位实力最高强的人,被留在了当场! 并且,由于小林公子抄近道赶路,导致伏击的地点出现了差错,七皇子的人迟了一些才调整好位置。 而太子和小王爷偏偏又摆出了如此态度,早早就等在了船舫外! 七皇子暗骂那个八级高手是个蠢驴,看见太子在外面竟然还敢动手,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林甫就算是新科状元,那毕竟也是小人物,现在没有什么官位在身。 可太子可是储君啊!!!名义上身份仅次于皇帝的尊贵人物,他如此当着太子的面动手,其性质和刺杀太子其实已经没有了什么分别。事情的性质变了,也就难办了起来。 林甫的出现,兵部的人在朝堂上为他出头,这触及了七皇子的底线。因为那是他用来参与夺嫡之争的最大助力。 因而七皇子当机立断,要在他还没有成气候的时候,先强势将他扑杀,免得日后节外生枝,有什么变故。 这个计策也是他和几个亲信谋士们讨论了良久的,只要杀掉林甫,不谈嫁祸三皇子成功与否,自己只要不暴露就赚了。 可偏偏稳得不行的计划,却是因为林甫一个人横生这么多变故,非但林甫没死,还留下了自己的那个亲信! 虽然听说他被劈得面容模糊,一时还未分辨出到底是谁,可这.....这也只是时间问题啊! 第七十六章 宫中 ”禁军那边的折子已经送过来了。“陛下在御书房里破天荒地没有批奏折,而是背着手在看大陆的地图。张公公知道陛下这是很不高兴,因而也不多话,只是把折子送到陛下身旁。 ”兵部武库司的新型连弩动用了十几架,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秘密行动,结果就是为了杀朕的侄子!!“ 陛下看完奏折大怒,狠狠地把它摔在了地上。怒喊了这么一声之后,陛下长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情绪调整了回来。 ”彻儿不错,救下了林小子不说,这奏折也是不偏不倚,就事论事。“ 张公公见陛下情绪稳定了下来,这才敢插嘴,”小王爷还留下了领头的那位八级高手,就是一片混乱当中把那贼人的脸劈了个稀烂,认不出身份,现在仵作正在仔细的验尸,一定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这事先不提。“陛下摆摆手,等找到源头之后自然会有人上报,此时多聊也只是猜测,”你派人去问问傅风雪,就问他还能下床吗?能下床的话回来任兵部尚书。“ ”朕的侄子被伏击,他不在乎不要紧,这也是他敬重的那两位的儿子。你看看他刚卸任几年,这兵部就乱成了什么样子!简直放肆!“ 作为开国皇帝,陛下一直很在意和兵权有关的事情,御林军和禁军人数极多,牢牢地把握在手里,这样就算朝堂中出了再大的变故,陛下手握这两支重兵也能够稳若泰山。 此间兵部尚书的权利比之前世要略大一些,可能是以为刚刚武力建国的原因,各处屯驻的地方军队都有兵部掌管。 与吏部并为最重要,油水也最足的两部。 除了各州的土皇帝,一州总督,就数四个地方油水最足。那是闻名遐迩,万众所向,它们分别是吏部文选司、吏部考功司、兵部武选司、兵部武库司。 简单来说,这就是文武两边管升迁调动的部门。 吏部文选,升官走这里,吏部考功,贬谪走这里。 兵部武选,管任命升官。而武库看名字就知道,这是管军备后勤的。 此四司如此重要,就连皇帝有时候都要过问负责人选,此时武库司里的装备被调了出来在京城里杀新科状元。这事情陛下是万万不可容忍的。 七皇子本只是觉得兵部的人虽然站在自己这一边,却是为林甫出头,此事对他极其不利,因而想要除之而后快。 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论这些军弩到底是不是故布疑阵,陛下都不可能容忍现在的兵部尚书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 这和此时究竟由谁主使没有关系,只要在你的任上,兵部出了这种性质的事情,陛下就不想和你多啰嗦,直接把你官位抹了就是。 可怜七皇子扑杀林甫的目的没有达成,却是已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现任的兵部尚书虽然为小林公子出了头,但好歹是看在傅风雪的面子上,站队还是站在七皇子这边的。 如今这么一闹,陛下过几天把他抹了换人,换上来的是谁那可就不一定了! ------------------------------- 宫中局势变换莫测,太子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据说七皇子偷偷跑出去,去拜见了傅风雪,不知道跟那位老大人说了些什么。三皇子也不安分,派人到处打听着情况。 太子不屑地一笑,这才哪跟哪就慌了神?自己这两位兄弟作为自己的竞争者,却是一直没表露出能让自己重视的能耐。 若不是陛下总是玩弄着制衡的把戏时不时地抬着他们,若不是太后见不得子子孙孙的闹得太不愉快,自己至于这么窝囊吗? 就凭那两个小屁孩也能和我斗? 太子心里满是不忿,可陛下就是不死,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小心翼翼地呆在东宫的位置上守成。 所幸他做得很不错,陛下虽然一直抬着另两位,但太子心里还是明白的,陛下内心是偏向自己,认可自己的。 所以自己要做的就是等,等陛下去死。 第一次心里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其实挺不是滋味的。哪个与兄弟父亲闹得你死我活的人,他最开始都是有着一颗孝顺仁爱的心的。 可坐在太子之位上,实在是被逼的啊,自己母亲又去世的早,皇后和三皇子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不怀好意,自己又找谁说理去? 一直被皇后抚养长大,可嫌自己占了她家儿子位置的,不就是皇后吗? 难不成找陛下哭去?那像什么样子? 陛下今年六旬快七十,自己也三十多岁了。从二十岁不到一些当上太子开始,自己就注定是孤身一人在战斗。 没有母亲,少了一方势力可以依靠,同时也就没有后宫中的女人替自己吹枕边风。 天知道他这些年稳坐东宫究竟有多难,有多苦。 也好,也好。这些年不都过来了吗? 有得有失,至少自己现在看待事情比那两个在他眼中不成器的兄弟们强多了。 慢慢又抿了一口茶,太子有些好笑地想,就是熬嘛熬到现在宫里头那位死了,自己就算是出头了,这两个家伙难道就不明白,陛下是在那他们作磨刀石打磨自己吗?为甚一个个的这么拼,如此的胆大包天,连这种事情都做了出来。 虽然还未确定此事究竟是由谁牵头,但那几把军弩出来,犯案者一定在这两位兄弟之间没跑了。 七皇子自作聪明故布疑阵,却反而把自己牵扯了进去。 不过在太子看来,其实根本就无所谓了。可能此刻还躺着的小林公子会想知道,究竟是哪位犯下了这等事情,要置他于死地。 在太子的角度,却是不重要了。反正两个人都是敌人,好似弄明白具体是谁做的,并没有什么意义。 以太子的想法,若是有机会,能弄死就弄死,管他有没有害过自己呢!非要对方先对自己下死手,然后再回击,他太子可没有那么多命去一个个试。 第七十七章 轻功卓绝还是有好处的 小林公子已经昏迷快一周了,脸色苍白的吓人,还好躺在东宫的床上,有此间周王朝最好的御医招待着。 平日里各种流质食物往里供着养着,洗脸的,擦身子的,那都有的是专门的仆人负责,所以身体情况还算是稳定,甚至略略有好转的迹象。 只是....只是眼见着也七八天了,却还不见小林公子有什么反应,更别说醒来了。 这些日子里,一向低调的东宫倒是热闹极了,陛下来过两三次,小王爷那是天天来,就连整日窝在家中的傅风雪都和陛下一起来探查了一番小林公子的伤势。 太子也是好说话,特许了林瑶进宫照顾小林公子。 只是治来治去,虽然是没死,但总不见他醒来,真也是操蛋至极,陛下上次来的时候与傅风雪和太医们窝在旁边嘀嘀咕咕讨论了好多,可总不见醒,那群太医全都是愁眉苦脸的。 因而陛下终于是发了火,要是救不醒,你们也别醒着了,一起躺好吧! 说得太医们是手足无措。 等到第九天的时候,林甫总算是有了一些反应。 林甫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他重新度过了这两辈子。 感觉好漫长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甫也意识模糊,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已经有些怀疑,神仙姐姐,木子,连中三元,这些到底是不是黄粱一梦。 分不清了,分不清了,没想到前一世的那么多事情,自己仍然记得那么详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过的好不好。 你说,自己上一世死的时候,为什么不干脆死透呢? 这要是自己死一次就再穿一次,死一次就再穿一次,这十几年十几年的,得有多少人放心不下啊? 上辈子已经过去了,自己也认了,十几年过去,大抵也没有人还记得自己了吧?平日里总是想起前世的事情,等到生死时刻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就不是穿越人士,而是真正的林甫了。 虽然不是原装的那个小将军,但这一世的十几年,不论是什么原因,当年事也好,今生才也好,总算也是结识许多有趣的人,美好的人。 自己还有神仙姐姐的恩没有报,还有心中许给小木子的一辈子没有兑现,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想通了前世今生,在生死关头林甫总算是明白过来,原来此间的世界不知不觉已经取代了前世那个繁华的世界。 这辈子遭遇的人,也已经在自己心中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痕迹。自己早已经不是那个自己心中游戏人生的穿越客啦! 想明白了这件事,林甫灵魂和身体不匹配的问题总算渐渐的开始了好转,而挣扎了许久之后,林甫终于在一个深夜,勉强地将沉重的眼帘抬起那么一些,露出一小点缝隙出来,借着月光艰难地看向了陌生的四周。 这....这是哪里?看起来有些陌生。 想要扭动自己的头颅,却是发现有些脱力,浑身上下都不受自己控制。 总不见得真像是自己担心的那样,是又穿越了吧?此刻的这情况,还真有些像十七年前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乖乖地等着,直到神仙姐姐那张不施粉黛却清秀隽永的脸出现。 正在此时,发觉林甫动静的慕青竹探过头去,想看看这个小子是不是醒了。 呃.............. 林甫和慕青竹四目对视,林甫很是迷茫充满疑问的眼神对上慕青竹很是无辜好奇的一双大眼睛,那就更是迷茫了。 能看见神仙姐姐,说明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但!!自己明明在京都,哪来的神仙姐姐? 林甫刚刚恢复意识,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脑子一转就觉得乏,眼睛一翻就又倒了下去。 ------------------------ 就在林甫梦中想着前世今生的这不到十天,莫说是京城,全国各地都传遍了这个消息。 若是寻常暗杀事件,其实倒还不至于闹得如此沸沸扬扬,权贵们的斗争,虽然给劲,但百姓们还是没有那么关注的。 偏偏林甫有一个新科状元的身份,今年陛下大招寒门,虽然林甫叔父是吏部尚书,但他毕竟多年客居叶城,无父无母。 各地学子百姓们还是把这个身世凄苦,没有父母照拂的小林公子看作半个自己人的。 尤其他在春闱案中没有涉案被抓,就算他是个权贵,大家也对他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来。 所以在他连中三元之后,不少学子百姓们仍旧是更加愿意把他算作是一个寒门子弟,在听闻了这种骇人的事情之后,都很是不满。 大家口口相传,这流韵江畔暗杀事件竟然和小林公子高中状元的消息没差一两天,就传遍了全国。 等到一周时间过去,就连在汉朝边境溜达做侠女的慕青竹也听闻了这个消息。 神仙姐姐的口才不好,不会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因而她只是放下了手头的事情,星夜兼程地往京城赶,总算是在第九天晚上林甫醒来之前找到了地方。 要么怎么说林甫当年卯足了劲儿练轻功,这轻功卓绝还是有好处的!就算不在大周朝内,不到两天两夜也能赶到! 眼看着林甫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心中很是揪心,但又看到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坐在旁边,趴在他身上睡着了,又不免生出几分怒意! 好你个小子,和小木子装傻,现在到了京城来才一个多月,就已经花到了这个地步吗? 可怜林甫受伤如此深重,还要受到这种无厘头的怀疑和指控。神仙姐姐不愧是入宫都不走正常程序,直接就往里闯的脑回路奇特人士,想来也就注意不到此地乃是东宫吧? 这能入东宫照顾林甫的,不是血亲姐妹,就只能是正牌妻子了。他林甫尚未婚娶,那眼前这位想来只能是他表姐林瑶啊! 与其担心远在天边的小木子,倒不如想想等天亮了,被东宫的人发现小林公子的病房里多了一个陌生人,该如何自处吧! 第七十八章 特权人士 第二日,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林甫,在姐姐的搀扶之下总算是下了床。 虽然身子骨虚得很,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但实在也不好在床上多躺了。躺着养了也有十天了,时间再久一些,林甫觉得自己功能都要退化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天,那位蒙面贼人的身份早已被打探清楚,乃是七皇子关系里,京师附近益州驻军里的高手,大小也算是一个人物。 陛下这十天里来得不少,帝王尚且如此,余下的人不能没有表示。 就连日前要屈打林甫,给他一个下马威的三皇子也跟着皇后娘娘,带着自己妹妹,日前太后说是要指婚的公主杏儿前来东宫搂了一眼。 前世林甫的长相平平无奇,这辈子倒是占了不少便宜,生得一副俊秀无比的样子,还是非常讨此间的姑娘们喜欢的,除了略略阴柔了一些,但此刻的林甫受伤躺着,倒也不算特别明显。 杏公主与夏首辅家的孙女儿是闺中密友,关系一直不错。本来听了夏澹对这位新晋俊杰的评语,多有贬低不屑之意,因而感觉不是很好。 就算是小林公子夺了会元,夏澹也没有松口,杏公主倒是很挺自己这个姐妹,仍旧信了她。 直到陛下钦点了小林公子为状元,还在殿中当着所有阅卷官的面训斥了夏首辅之后,杏公主再傻此时也能够反应过来,自己一直以来对这位小林公子的看法,的确有些偏颇了。 而且,有一件残忍的事情必须说明,那就是不论是此间的世界,还是前世的世界,都是彻彻底底看脸的一个世界。 杏公主那天跟着哥哥和皇后来东宫搂了一眼小林公子,不仅此前因为夏澹而对小林公子产生的偏见一扫而空,甚至隐隐约约有几分心动的感觉。 她作为陛下唯一的亲生女儿,贵则贵矣,却总是要嫁人的,不可能一辈子单着,这不合礼数。 这要是在寻常帝王家,早就被指出去了,只是陛下和母后很宠着自己,就连婚事都由着自己,但太后年纪越来越大了,催着自己寻个好人家这件事也就提上了日程。 自己就算再得宠,等哪天太后身子不好了,再提出指婚的事情,那就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与其等到那时候再伤脑筋,还不如自己早早开始物色。结果却是没想到,太后虽然急着指婚,但这选定的人选....杏公主想到这里两颊不由自主地泛上了些许红晕,好像...好像还蛮合自己胃口的! 不知道夏澹那丫头和他闹得什么脾气,这明明不就是一位俊朗有才,八级高手面前还能有机智逃得生天的青年才俊嘛! 杏儿公主其实本身条件极佳,非但是皇帝陛下和太后最宠爱的孩子,本身却也是知书达理的温柔女子。 仔细说起来,林甫这辈子来了周皇朝,说实在的还真没见到几个鼻孔朝天目中无人的权贵子弟。就连自己家那个曾在青楼里逼清倌人陪睡的弟弟,也不是什么无可救药之人。 杏儿公主虽然来看了他,他却是昏迷着没有见到。小木子那等时而古灵精怪时而温婉乖巧的且不说,其余的权贵子弟,文有江陵,袁玮,武有小王爷。说起几位皇子来,也都没有什么智商低下,行为愚蠢的人。 尤其是太子,作为天底下最大的权贵子弟,不仅处处礼贤下士,待人接物令人觉得如沐春风。先前更是在船舫外面等待自己的到来,丝毫没有任何权贵的架子。 前世所见的电视剧,里面诸多不学无术偏偏又权势滔天的,此间倒是没有见到几个。 林甫颤颤悠悠地在姐姐的搀扶下起了床,只是这太子脾气再好,能接受有人夜闯东宫吗?想来也是不大可能吧? 先前林甫晕过去的最后一个瞬间还在担心神仙姐姐到底是怎么进的宫。 此刻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林甫想到昨天晚上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也不顾自己身子骨虚得已经不能再虚了,强撑着就要下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瑶不明所以,也劝不住他,只能扶着他往院子里走。 东宫院里好景致,比之林府更甚,毕竟这是当朝太子所居之地,加上太子这些年虽是动作不断,却是徐徐图之。因而这院子里啊,也带了几分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意境,颇有宁静致远的味道。 林甫很是好这一口,一路上缓缓地走着,绕过了这几蔟花丛,就来到了东宫的后院。 院中有一亭,曰定心亭,是陛下赐名,以表达自己对太子的期望。希望时年十八的太子可以不骄不躁,安定心性,慢慢打磨成才。 如今十几年过去,太子还真的颇有几分那种味道。 绕到小路上,依稀看见亭中有几位坐在那里,太子自是在的,却是没有想到自家的神仙姐姐竟然也施施然坐在桌旁,被奉为上宾。 入座的共有三人,余下的这一位丰神俊朗,看上去约莫四十余岁的样子。身着白袍,无须,长发皆散于背后,行为举止颇有韵味,饶是穿越之后对自己的长相很是自恋的林甫都不得不承认,此人若是年轻几十岁,容貌当在自己之上。 这么一位老帅哥,与太子和自家神仙姐姐似是平辈论交,一齐坐在定心亭里,好像是在聊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平日里云淡风轻,话不算太多的神仙姐姐竟然频频插嘴,看上去很是开心的样子。 不由得让林甫升起了几分八卦之心。 此时林甫才回过味儿来,差点都忘记了,自家的神仙姐姐若是入了政坛,按资历熬到现在,那也是可以震慑一方的大人物了。 只可惜她志不在此,虽然是白身一个,但与天家的关系那也是非同凡响的。林甫暗骂自己愚蠢,受了伤之后脑子也赚得慢了。 当年神仙姐姐也是随军征战天下的大人物,这些年来神仙姐姐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倒是让林甫忘记了这件事,出入宫禁哪里算是什么大事啊! 第七十九章 知情 林甫遥遥地望着自家的神仙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就笑出了声。 自己昔年还在担心神仙姐姐会不会被别人骗了去,如今看看这情景,神仙姐姐十几年前攒下的关系人脉,如今都厉害到了什么地步? 林甫慢慢悠悠地往亭子那边走,慕青竹突然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蓦然回首,翻身一跃,就纵身飘过这百余米的距离,来到了林甫的身边。 林甫暗想,这要是那天,自己和小王爷哪一位能有这一手功夫,自己也不至于惨到这个地步啊!现在简直是生活不能自理了,连走路都有些困难,需要别人搀扶着。 慕青竹脸上满是关切的神色,嘴里却是骂道,“臭小子,才出来几天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看着林甫面色惨白,嘴唇干裂,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鼻头一酸,眼眶一下子就有些泛红。 林甫连忙出言安慰道,“姐姐,姐姐,我这不是还没死吗,你可千万别哭啊!这可是公共场合,太子殿下和那位老帅哥都看着呢!” 眼见着这小子自己这副样子,竟然还有闲心思和自己说俏皮话,看样子问题的确是不大。再听到林甫口中所叫的那一声老帅哥,不禁破涕为笑。 “什么老帅哥,你怎么跟谁都没大没小的。叫我姐姐也就罢了,这位是你傅叔,第一次见面怎么能失了礼数!” 林甫闻言大吃一惊,知道这傅叔的意思就是那位曾经位极人臣的傅风雪。 陛下当年的开国班子,死了林袁,刘雉,跑了慕青竹,叶王爷又在边境。留在京城里的,资历最高的就是傅风雪。 可傅风雪偏偏不喜欢当官,林袁死后他接手军队,平定天下之后他就只做到兵部尚书,就不肯再进分毫。 再过了几年,更是以殿前阶梯太多为由,称自己老迈年高,卧病在床,就这么请辞了,当真是无比的潇洒。 林甫本以为,这又是征战天下,又是掌管三军的,最后又请辞在家,怎么着也是一个老头了。却是没有想到这看上去,竟然还是一副四五十最多的模样,而且那是帅气至极,就算是前世的德华学友,比之也是少了几分味道的。 慕青竹飞身来迎,傅风雪可以稳坐泰山,太子却是不敢怠慢这位旧人,连忙也起身往这边走。只是比起慕青竹的速度却是差了几分,这边已经聊了几句,太子才将将赶到。把这几天的事情和林甫说了那么一说。 这次的伏杀暗七皇子犯了蠢,出了很差劲的一招。 这是从结果上看的,非但没有杀掉小林公子,反而损失了一位八级高手,朝中的重要助力,现任兵部尚书也可能要为此买单。 但作为当事人的林甫却不如此觉得。 自己当时眼见着前面两位,太子和小王爷下船相迎,根本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会发生如此惊悚的事情。 若不是自己赶时间抄了近道,导致对方计划有变;若不是太子小王爷出门相迎,在关键时刻有亲卫赶走了弓弩手;若不是自己前些年入了道境,提前感觉到了危机;若不是自己尚能借用半分道境力量,一剑劈死了那个蒙面高手。 这么多的环节,只要有一环出了问题,自己肯定是已经荣登极乐,驾鹤西去了! 可就是这么走运的自己,也仍旧是惨胜,对方的剑虽然是没有划到自己身上,但右腿是结结实实中了两发弩箭,五脏六腑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不知道调养多久才能恢复。 所幸这十天生死之间的黄粱一梦,让他解决了不少灵魂与身体不匹配的问题,日后他若能有幸接触宗师境界,当比他人要快上很多。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这件事情是七皇子做的。 武库司调新型弩箭,这是七皇子的关系。那个贼人高手,也是七皇子派系的部下。 七皇子本想故布疑阵,却被小林公子把主力一剑劈死在了当场,从故布疑阵变成了证据确凿,实在是造化弄人。 一听说最后寻摸到了七皇子头上,林甫觉着很是好笑地对太子说,“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这顿饭没吃上,面也没见着,这两位犯得上这么对待我吗,我刚刚入京城就先是在三皇子手上走了一遭,现在又差点死在另一位手里。” 太子苦笑道,“这事跟我可没有关系,倒是论起整个经过来,和傅老尽是渊源。你这些天一直睡着,不知道京城里的局势动荡,还是来听傅老给你说说吧。” 林甫皱了皱眉,经历了这么一出,他现在谁也不想相信。甚至于他都有些怀疑,太子订的这个位置是不是稍稍有些推波助澜的嫌疑。 太子船舫停的地方,正好是整个江畔中比较偏僻的地方,不论怎么走,基本上都避不开那条狭长的小巷。 但想想又觉得不对,若是他想要推波助澜,又何苦出门相迎呢?难道就不怕七皇子起了贼心,把他也顺手杀了?他一个不习武的人,一旦进入了射程,几把连弩就能给他射成筛子。 这肯定比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杀自己快捷多了,反正说到底不就是那把椅子吗?杀太子总比杀自己来得要快。 林甫觉得这个猜测有些荒谬,却不知道自己的直觉恰恰是最准的。 太子选这么一个地点,就是在勾引自己的那两个兄弟出手。至于林甫担心的那件事,太子怎么会想不到? 只是他早就算准了自己那两个兄弟还嫩得很,根本没有胆子来杀自己,因为他们现在小日子滋润的很,怎么有那个决心去承受事情败露后的风波? 只有已经做好死的觉悟的人,才有资格开枪。这帝王家的子弟啊,不被逼到绝境,就做不成大事。 太子倒不是有意想让林甫死,只是林甫如果被自己两位兄弟伏击了,那是对自己极其有利的事情,所以他在给他们创造条件。 他明知道可能会发生这种事,还是只和小王爷一起迎接,这样的人,自己的命都在赌,又怎么会在乎林甫的命呢? 太子早就无路可退了,没有谁是他不能利用的。 第八十章 算了吧 左边是林瑶在搭手,右边是神仙姐姐在搀扶,林甫暗笑自己这算不算是齐人之福?缓缓地走到厅中坐下,终于是正式地见到了这位京中闻名遐迩的军中权贵,傅风雪。 见到了这位老帅哥,听他和太子说了几句京中局势,林甫才明白这事情比自己想得要复杂得多。 首先,傅风雪为什么要呆在东宫,这就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傅风雪有个妹妹嫁在宫中,就是现今七皇子的母亲,淑贵妃。 陛下作为戎马天下的开国皇帝,深知兵权的厉害,岂能容忍下面的皇子和军队太过亲密? 偏偏淑贵妃的关系在傅风雪这里,而傅风雪又不是贪恋权势的人,现今干脆早早就请辞成了白身。 所以就算七皇子在军队系统里的关系稍微多了那么一些,陛下却也当作没有看见了。 况且傅风雪实在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他自己不贪恋权势,但极具魅力,昔年军功卓著。 在林将军死后,军队系统里就没有能够和他比肩的人物了。所以即便他已经请辞数年,他在军中的影响力却没有丝毫的减弱。 也正是因为出于对昔年这两位大功臣的尊敬,在刑部闹了那么一出之后,兵部的人虽毫不相干,却偏偏要强势在朝堂上为林甫出头。 可现在问题就来了,七皇子是傅风雪的外甥,林甫则是当年那两位的儿子,傅风雪是暗中点头让兵部的人出头的。这两位现在闹了这么一出事情,最尴尬的是谁? 傅风雪很头疼,只能早早地来东宫守着,果不其然,这不就把慕青竹给等到了。 “事情已经查清楚了,禁军和刑部的折子都出来了。”傅风雪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的孩子,就算潇洒如他,特立独行如他,也不免得想起了当年事。 “连弩是倓儿的关系打武库司调的,那个八级的剑客也是他在益州军的亲信,我还曾见过一面。”傅风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七皇子李倓为什么出手,他虽然特立独行不喜官场,但是他不傻。 傅风雪心里明白的很,肯定是因为自己暗中点头让兵部的人替林甫出头,因而让那小子心生嫉恨。 唉,他傅风雪不肯站七皇子那边这是为他好。七皇子从小娇生惯养,虽然勤勉,但性子很是暴戾,尤其自己妹妹如今这么得宠,连着他也多有圣眷,生出了几分跋扈的心气出来。 傅风雪不站过去,七皇子就有这么大胆子,干出这种事,若是他站过去那还了得?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有所保留,就让这个孩子如此耿耿于怀,如今自己一替林甫出了个头,他便反应如此激烈,犯下了这等祸事。 “后面连着的,虽然现在台面上还在扯皮,但我就直说了无妨,的确有我家不争气的外甥在活动。”此事他虽是难办,但傅风雪却是绝对不屑说谎,打太极的。 “真要说起来,此事却也是因为我而起。”傅风雪盯着林甫略带歉意地说道。“不仅害得你伤得如此重,竟然还引得慕妹妹这么远跑来.......” “既然傅叔都开口了,这件事情就算了吧。”林甫面色憔悴,却仍旧强自冲着傅风雪微微一笑,“侄儿也没死,那位八级贼人却是死了,方才太子也说,兵部尚书因此事下了台,似乎对方付出的代价更大一些,不若就算了吧。” “我知道你心里不甘心,毕竟你承受了很大的代价,受了很重的伤。这些年也过得不好,这件事是傅叔没有做好。但你有权力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傅叔不是在命令你什么,而是在请求你,看在傅叔的面子上,不要和倓儿闹得太不愉快。” “傅叔,这些年我过得很好。”这句话林甫倒是发自内心的,有神仙姐姐和木子在身边,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很幸福,“傅叔可能没有听清我的话,我说,不若就算了吧。” 此言一出,场中的气氛为之一滞,在场的人都万万没有想到,最先开口息事宁人的竟然是躺了十天的林甫。 慕青竹抬起了眼帘,正欲起身发作,林甫却已经及时地在桌下提前握住了她的手,慕青竹明白他的意思,虽然略有些不解,却仍旧只是静静地听着,不言语,也无表情。 太子则是眼睛猛地一眯,然后悄无声息地放低了视线,微微挑了挑眉毛,嘴角偷偷地勾起一丝奇妙的微笑,若有所思地继续听着。 此情此情,反而是正打算滔滔不绝的傅风雪卡壳了。 他守在此处便是怕慕青竹什么时候来了,看到林甫生死不知,发起疯来把自己外甥一剑杀了。 她若是要来京都,总要先见林甫的,所以傅风雪便一直等在此处。 果然也如他所料,不到十天的时间,慕青竹就到了京城林府,随后直奔东宫而来。 持剑夜入皇宫不需通报,这个世界上有此殊荣的这也是独一位了吧? 傅风雪好说歹说才把她劝消停了下来,本以为林甫醒来之后还会打一场嘴仗,却是没想到他还没等自己说什么,就先提出算了吧,要息事宁人。 这个情况实在是出人意料,一时间,场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略有些尴尬。 还是太子首先打破了寂静,重新开始了新的话题,扯了些别的事情。 场中的话题从严肃的杀人事件诡异地转向了家常聊天,话题虽然正常了起来,但此时此刻,刚刚才说到流韵江畔的杀人事件,此刻的正常分明就是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太子很是配合地扮演起了逗哏的角色,说起这几天的事儿来。 林甫虽然形容憔悴,刚刚从昏迷中彻底醒来,却是饶有兴致地听着,并且时不时地略带疲惫地笑着插嘴,扮演一个捧哏的角色。 被伏击的人都说算了吧,开始和太子聊起了家常,傅风雪一时间竟然是无话可说。仔细想想....自己的目的好像是达成了,只是怎么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第八十一章 说客 傅风雪走了。 既然林甫都说算了吧,在那里像没事人儿一样和太子在扯着家常,他再在东宫呆着,却也是有些自讨没趣了。既然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又再听了一刻,便笑着起身离开了。 傅老走了,场中就只剩下林甫的两个姐姐,还有太子。小林公子信不信得过太子,并不要紧,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既然太子和七皇子之间有着这么一出皇位争夺战,那这两位就是死敌。 太子心知肚明这个逻辑,大家也都不是蠢人,所以干脆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前日里设宴约见弟弟,本想借着云弘(小王爷李彻字云弘)和你的关系拉拢一番新科状元郎,日后也好多些把握。却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实在是哥哥考虑不周,还请弟弟赎罪。” 这要是寻常人等,被太子如此称呼如此对待,那一定是感激涕零,别说只是受些内伤,就是少活几年那也值啊! 一国储君如此对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林瑶自然是很知足的,心中很是赞叹太子的这番平易近人的姿态。心说久闻太子贤明谦逊,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如此! 可剩下的两位却不是如此好打发的人。且不说林甫作为穿越人士,本就不觉得天家高人一等。 另一位土生土长的慕青竹,却也不是会在意这个的人。 傅风雪一走,提起流韵江畔遭遇伏击这件事,慕青竹就一肚子的火气。 一是气林甫才来京城一个月出头,本是连中三元,名垂青史的时候,竟然遭遇了这么一件事情。昔年的那些关系都上哪去了?难道就不知道管管吗? 不管倒也罢了,傅风雪竟然还来替主谋者当说客!? 二是气林甫自己竟然也是不温不火的,别人不知道其中的惊险,他自己可是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的。自己刚刚听到消息就千里迢迢地跑了来,敢情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自己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越想越是火大,即便考虑到小林公子现在是病患,语气表情之间也是依旧带上了几分怒意,“赎罪什么啊?这赤裸裸的谋杀也都算了,这点小事还有什么好计较的?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根本是不在乎!” 林甫看着自家神仙姐姐难得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而是冲自己发起了脾气,这场景却是当真没有见过。发脾气的神仙姐姐比之寻常时候更带了几分生气和活力,虽然少了几分仙气,但却是更美了,啧啧啧,这手捏起来真软,真滑...... “姐姐觉得我不在乎吗。”林甫有些惊诧于自己刚才的念头,似乎自己这次经历了生死之后,胆量大了许多,再没有那么畏首畏尾了。 挑了挑眉毛,轻轻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似乎是要把刚才突如其来的杂念甩出去,“姐姐也是知道,我是最惜命的,若要说我是不在乎,这却是在胡说了。” 林甫把自己的眼睛眯成狭长的一条,像极了一只小狐狸,也不避讳太子就在旁边听着。“我是下定了决心要和他分一个你死我活,所以才和傅叔说算了吧。” 太子动作为止一滞,自己说到底还是第一次和他见面,却是没想到小林公子竟然就这么放心大胆地在自己面前说要和自己那个七弟分一个你死我活。 怪不得最初小王爷要和自己说,记得直来直去一些,这位还当真是个妙人。 “既然决定了要分个生死作了解,那咱们就只看结果便好,不论这过程中是谁占了便宜谁吃了亏,最后总是活着的那个人赢了不是?” 即便此刻还是当着太子的面,林甫眼中的阴戾之色也是压抑不住地闪动着。自己入京城科考,尚且只来了一个月,只是考出了一点名头,就惹得两位皇子对自己出手。 三皇子倒也罢了,毕竟彼时他尚且不知道自己是谁,最多也就是打打板子,这皇子要打百姓,打了不就打了。 这七皇子分明就是失心疯了,自己身份已经明朗,他竟然敢当着太子的面要杀自己,难道真不把自己当人看吗? 林甫虽然方才轻描淡写地说了“算了吧”,但心中的愤怒已经达到了极点。自己只是参与了科举,连各位皇子的面尚且没有见到,这就遭遇了这样明目张胆的伏击事件,差点就死在了当场,这让他如何不愤怒? “在乎虽是在乎,但却也要看究竟有什么作用。”林甫经历了这么一出之后,虽然愤怒,但心里明白,生气是没有用的,闹的满城风雨非但没有作用,反而可能额外树立起敌人来。 “傅叔今天为这事来了,你说咱们和他闹,最终能闹出什么结果来?”这场景真是怪异,反而是被杀的小林公子在安抚神仙姐姐。 慕青竹虽然心思澄明,不擅长弯弯绕绕,但却不是傻子,反而是极聪明的。此刻林甫一问,她就顿时想明白了。 傅风雪既然等在这里,林甫又没什么后遗症,只是伤得重了一些。从结果上讲,反而是那边损失更为惨重,七皇子在武库司和兵部尚书位置上的关系,统统被陛下抹了去。 七皇子毕竟是皇子,让陛下抹他的关系容易,真让陛下对他下狠手,那是不大可能因为一个外人做出这种事情的。 而多年居家不出的傅风雪也守在东宫,林甫若是耍性子发脾气,就算能讨得一点好处,也没有什么意义。 此刻太子倒是毫不避讳地插嘴了,“在我看来,傅老是带着愧疚和歉意来的,此刻小林公子若是闹起来,虽然能占到一点便宜,却是消磨掉了傅老心中的那点情绪。反正动不到对方的根本,还不如先发制人,将此事调停,如此傅老反而亏欠小林公子几分。” “这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事情是,七皇子最大的靠山就是傅叔。”林甫出言补充道,这也是他如此果断地说算了的主要原因。 “一朝傅叔还对他有希望,他的结局就不会太惨。”林甫撇撇嘴,很是不爽这个胆敢对自己下手的皇子有这么好一个舅舅做靠山。 第八十二章 宗师 皇帝陛下坐山观虎斗,玩制衡的手段让下面三个儿子掐架,此时有个皇帝老儿倒不如有个老牌权贵做舅舅来得好用了。 七皇子有傅风雪,三皇子有皇后,太子则是屁都没有,他就是吃了这个亏,这才十几年来一直小心翼翼。 最最重要的事情是,傅风雪是一位宗师,这让林甫打内心深处升起了一种浓浓的无力感。只要傅风雪始终不对七皇子失去希望,自己也就很难置他于死地。 这种事情小林公子的确是无能为力,只能期盼着七皇子那个蠢货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让傅风雪对他丧失信心了。 你说宗师这种老怪物,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呢?自己现在就算再愤怒,再不甘,却也只能全盘接受这个事实了,杀人者不仅没有受到惩罚,自己却还要低头。 “不过傅老对你的感情却也是很深的。”太子回想起时年,傅风雪和林袁,刘雉并为军中三杰的时候,“傅老对你父母的感情恐怕与慕大人相若,否则倒也不至于一直等在我这东宫里面了。” “哼。”林甫很是不屑地从鼻腔里发出这么一个声音,“他是怕姐姐来了之后见着我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剑把你家老七劈了吧?” 慕青竹听了扑哧一笑,她没有这么做倒不是因为傅风雪等在这,而是因为......她打不过傅风雪。否则的话她倒是很愿意尝试一下,不说劈死他,好歹也要让他在床上也昏迷十几天。 “唉!别人家的这是闻名遐迩的军中权贵大佬。”林甫摇头晃脑的叹息道,“而我家的却是一个单细胞的小姐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慕青竹闻言拍案而起,虽然不知道单细胞是什么意思,但这小子肯定没说自己好话就是了! 太子看着慕青竹把林甫惨白的病容扯成了等边三角形,不由得暗笑,慕大人虽然身份特殊了一些,但还是多少人想拉拢而不得的?就冲她出入宫禁不须通报,就能看出她和皇帝的关系有多么不一般,不由得笑骂道,“你就知足吧!” 开了神仙姐姐一个玩笑,总算是让她情绪恢复了正常,林甫也就摆出了一副严肃的神色,对太子说道,“你的兄弟派人暗杀了我,那么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太子闻言“噗”得一声把喝到一半的上好茶水全都喷了出来,这话里逻辑倒是没错,怎么就听着这么奇怪呢?“我本来设宴与你结交,没想到却是省了一笔饭钱。” 林甫连忙摆摆手,“饭还是要请的,日后补上便是。” 太子哈哈大笑,小林公子果真是个直来直去的妙人,自己还当真许久没有见到敢这样和自己说话的人物了。 “此次我身受重伤,在你这里疗养了这么久,我不仅打算投奔你,还打算送你一份大礼。”林甫直视着太子的眼睛,把太子看得有些发毛。 “我虽是十四年状元,等伤好了之后却也只是赴翰林院做一个七品编撰,几年内说到底是入不了你的法眼的。可即便如此,你的两位兄弟也不能容我,我这是无路可走,只能投奔你了。” “我升上去还要几年,我这位姐姐也不是在京都呆的住的。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就也别绕弯子了。”林甫直视太子的眼睛,直接说出了他拉拢自己的目的。 “你无非是看中了我和叶王府的关系,小王爷不肯站队,他是叶城人,在京都中,就只有我和他关系最近。你绕着弯子来拉拢我,说到底是想把小王爷连带着绑到自己身上。” 这话说得太子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的确,如果不是小王爷这层关系,自己也不至于如此上心。虽然林家当年的关系多,但就如傅风雪这等关系亲密的人,如今也有自己的子侄需要考虑,哪里会完全保着小林公子? 而小林公子纵使是天纵之才,连中三元,却还是需要时间升到足够让自己重视的地步的。所以说到底,太子从头到尾,不管是约小王爷喝酒,还是托他去解围,又或者是这一次流韵江畔的宴会。 其实明面上是拉小林公子,实际上还是想多和小王爷亲近亲近,毕竟这禁军可是京城里最大的军事力量了。 只是事情虽然是如此,但.......摆到明面上来说,这就有点尴尬了,即便是太子,蓦地听到自己的意图被拆穿,也是一下子有些哑口无言,只能笑着打哈哈,“云弘一直说弟弟性子直来直去,为兄却的确还是低估了!” 林甫笑了笑,他觉得如果大家都知道这里面的意思,却还是绕着弯儿,那真是挺没意思的事情。 小林公子正襟危坐,很是严肃地说,“我知道太子的意思,所以我说,我要送你一份大礼。” 太子笑道,“弟弟说了两次大礼,想来这大礼是极其贵重的,弟弟既然直来直去,不妨直说。” 林甫咧开嘴笑了笑,“只是想让太子殿下做好心理准备罢了,在投奔你之后,我要娶木子。“ 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太子脸上的喜色仍旧是按捺不住,”你说的是........“ ”叶王府的小郡主,你每年过年都能见上几面的李木子。“ 喜,狂喜!太子这些年一直都在争取小王爷,却是始终未果。此刻听闻这位口称要投奔自己的小林公子要迎娶木子郡主,心中怎能不喜??? 这古时最牢固的关系就是姻亲。别人说这句,”我要娶木子“,太子绝对会不屑一顾,当作是痴心妄想。 可眼前这位是住在叶王府十七年,和木子一起长大的小林公子。 想起叶王爷那个脾气,太子那是清清楚楚,叶王爷最是敬重林将军夫妇。这么一说,太子倒是想起来了,小王爷好似前几年也曾和自己说过,叶王爷想撮合这两位。 只是那时候这两位还小,都才十三四岁,太子也就听听罢了,没有太在意。 第八十三章 相爱的人就应该在一起 如今小林公子猛地提起这件事,太子略一思索,发觉此事好似果然可行! 太子本只想拉李彻。或者说,他根本也没有指望自己可以拉拢到李彻,毕竟禁军是非常敏感的东西,太子也不敢走得太近,所以也只是本着稍微交好一些的想法。 如今小林公子言明要先投奔自己,再迎娶木子,这就不只是一份大礼这么简单了。 太子这些时日来,断断续续耍的小手段,本只是打着小王爷的主意,想把小王爷往林甫身上绑。现在小林公子却是要把整个叶王府往自己身上绑。 而这投奔与迎娶的先后顺序,也是重中之重。 林甫先因为三皇子,七皇子的举动,与太子交好,这是以私人的身份交好。然后迎娶小木子,身份发生转变。 若是顺序反一反,那则是很不妥,需要避讳的。 太子听完这件事,先是狂喜,然后却是不由得有些疑惑。虽然这事情小林公子很生气,但好似也犯不着这么急,一醒来就要拿叶王府当筹码吧? 林甫笑了笑,”我先前起了的时候,听姐姐说,皇后,三皇子带着杏公主也来了东宫一趟。“ ”确有此事。“太子微微一皱眉头,一时没有明白其中的联系,然后猛地恍然,”你是说父皇.....?“ ”这我倒不敢肯定。“林甫打断了太子的话,”我只是比较担心,如果陛下这是让杏公主先来看看的话,可能情况就不是很妙了。“ 太子一想的确,杏公主今年也有十九了,虽然是比小林公子大了一些,但陛下太后皇后,这三位都是很宠着公主的。比公主年岁大的青年俊杰们早就看了好几圈了,根本是没有入得他们眼的。 而此时正逢小林公子入京,短短几十天就连中三元,才名满天下,算上昔年的情分,当真有可能就把公主许了出去,让这位新科状元当驸马。 公主是皇后所出,这小林公子若是一娶,岂不是就入赘到三皇子那边去了???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陛下对我的看中,比你想的要多上那么一些。“林甫觉得自己需要一位帮手来处理自己的婚事,”若杏公主来,是要实地考察一下我到底合不合她心意的话。“ 小林公子很是羞涩地笑了一下,”我这样才貌双全,连自己都想嫁给自己的青年才俊,想来杏公主是极满意的。“ 这话一出,小林公子自己感觉良好的很,倒是没觉得什么。而太子也在思索其中的关节,没有反应。 只是身边听着的两位女性,却是感觉如鲠在喉。自家这个弟弟别的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自恋了一点。 但林瑶仔细一想,好像他自恋的时候说得那些事情,却也是都做到了...... ”所以,为了你能够收到这份大礼,我需要你的帮助,以保证我能够娶到木子。“林甫知道陛下对自己的看重,加上此事七皇子做坏,三皇子那边顺势出个妹妹来拉拢自己是封建时期非常正常的事情。 别的都好说,若是陛下开口指婚了,这个事情那就真的难办了。所以要敢在那边有什么动作之前,就要有所行动,早些把这件事解决。 别人不知道,林甫一听说杏公主来了,就心知肚明这后面有皇帝老儿的身影。我说那天面圣的时候怎么感觉怪怪的,搞了半天这是存心要收自己作驸马。 林甫摇了摇头,虽然没见着杏公主的面,但这个驸马的位置他可是不想要的。这都是封建糟粕,不知道他林甫喜欢自由恋爱吗!搞什么包办婚姻,像什么样子! 太子听了哭笑不得,这位果然如小王爷所说的,是个有趣的人。这刚刚结识,就让自己帮他娶妻回来,可偏偏这门婚事自己是极乐意见到的,还推脱不得!你说这叫什么事。 太子觉着这事有些玩笑,林甫却很是严肃地告诉他,木子可是他在流韵江畔存活下来的精神支柱,若不是想到还有木子等着自己,估摸着自己当时就已经魂归西天了。 ”这事我们就说定了,你也是占了便宜的,一点力也不出那可不行。我这还在养伤呢,若是陛下下了旨指婚,你得替我挡回去。“ 太子倒不是没想到陛下可能指婚杏公主这一层,只是这封建时期,有哪个是不想当驸马的?尤其这杏公主本就是陛下唯一的女儿,自身条件也是很好,又不是什么嫁不出去的滞销货。 就算是小林公子还有什么其他的相好,日后再娶了做妾不就得了!这封建时代,一妻多妾的,就算是皇帝女儿当正妻,也不会拦着你纳小妾。所以杏公主来了,他也没有多想。 谁知道偏偏小林公子要娶的这位还真不能当妾。叶王爷也就这一个女儿,本就是万万当不得妾的,再说了,帝王家一共两朵花儿,你是想都摘了还是怎么得?要是女儿生得多也就罢了,现在就只是孤零零的两朵花,那是定然不能都摘了去的。 林甫知道木子对自己的感情。早些时候没觉得,等到自己要离开的那段时间,他就是再傻,也能明白这个朝夕相见的丫头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了。 林甫一是觉得自己的身世之案尚且没有头绪,若是什么时候不明不白的死了,怎么也对不起这个小丫头。原因二则是一直藏在心里,他毕竟穿越而来的时候已经二十余岁了,看着这个丫头一点点长大,喜欢是喜欢的,但若是要娶了她,心里也有一道奇怪的坎在。 直到前日里的生死之刻才明白,原来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成为阻拦这份喜爱的理由。 就在那天他看着那把剑即将落下的时候,林甫才恍然明白,这份爱恋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 在死前的那一刻想到小木子,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竭尽全力呼喊,”爱!爱啊!“,然后从来也无法使用的力量就这么出现了。 他好似听到了木子的回答,”爱。“,然后便觉得没有什么是能够阻拦自己的。 那天劈出的道境的一剑,就像是从生死线上走回的林甫做出的一个宣言,既然生呀,死呀的,也都见过了,那么明白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似乎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情。 相爱的人就应该在一起啊,不该有什么别的理由,不是吗? 第八十四章 太后圣明 且说这重重深宫之中,东宫的斜对面,太阳刚刚往西面在落,泛着灿灿金光的琉璃瓦不若清晨时分那么刺眼,反而是流露着另一种柔和的韵味。 太后寝宫的后花园内,这位高寿的老太太正半躺在特制的藤椅上,听身边的女官念着什么书,声音不大,离得稍稍远一些就听不太分明。从隐隐约约传出的字句中能听出,好似是什么乡野集。 太后正微微摇晃着,闭目养着神,只听这念书的人念着念着却是声调一边,好似是换了一个人。 睁开眼睛一看,太后没有恼怒来人未曾通报,却是开心地笑了,伸手拉住手持书籍的那位年轻女子,”杏儿啊,来来,到奶奶身边坐。“ 等到杏公主到她身边乖巧地坐了下来,太后像极了一位普通的祖母,没了方才的那种尊贵气势,笑眯眯地把杏儿的右手拉到自己的腿上,另一只手在上面轻轻地抚着。 ”怎么样,杏儿,对林家小子可还满意?“,言罢看到杏公主略微羞涩地轻轻点了点头,太后笑得很是开心。 原来这杏公主去东宫看望小林公子,并非是林甫和太子所猜测的那样,是陛下的主意。而是深居后宫的这位老太太,要趁自己身体还硬朗,急着赶着要给这个宝贝孙女找个好人家。 ”我那天跟皇后说这事情的时候,她竟然还不乐意!“太后说起这事的时候,虽是在埋怨皇后,却因为杏公主的这羞涩一点头,少了几分责怪的意思,多了三分得意的味道。 ”唉呀,皇祖母,母后也是为了我好嘛,这要是不让我先看过,若是生得长得不合我意。皇祖母就忍心杏儿嫁给他过一辈子吗?“ 太后虽然有两个孙女,但陪伴在身边的就这一个,杏公主跟她一撒娇,太后心里早就把皇后的那点小心思给忘了。笑吟吟地对杏公主说。 ”傻孩子,皇祖母会亏待你吗!陛下也说了,这林小子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国之栋梁,你祖母什么时候催着你嫁人了?找不到合适的郎君,祖母从来也没有难为你。你就说,祖母给你选的这林小子,你满意吗?“ 杏公主一想到小林公子不仅才学过人,乃是史上第二位连中三元的大才子,昨日一见,就连长相也很是合自己心意。 她心里也明白,太后年纪越来越大,自己年纪也越来越大,这指婚的事情是绝对跑不掉的。反正早晚也要嫁人,若是嫁给这位小林公子.....杏公主两根手指不由自主地在下面偷偷绞了一下衣角,好似也挺不错的。 太后看她这般样子,知道小丫头脸皮薄,心中明白了她的心思,也就不再问,让她自个儿玩儿去了。 杏公主先往太后寝宫去了,她刚一走,太后脸上的微笑却是渐渐收起,说起这事儿来,有这么一出她很是不高兴。 ”陛下这三个儿子,允儿自不必说,一向谦逊宽容,很得我心。封儿虽然性子怪了那么一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好歹事事尚有分寸。倓儿这番作为,成何体统!这让天下人怎么看待我们老李家!?“ 皇后见太后对七皇子动了怒,心中虽然很是欣喜却掩饰得很好,不留痕迹的地旁敲侧击着,”母后息怒,倓儿也只是因为陛下圣眷,行事略有跋扈了一些。“ ”简直荒唐!“因为陛下知道太后最是厌恶这种事,一直在瞒,因而太后这两天才知道这件事,气得是气喘吁吁的,皇后连忙上前揉着太后的胸口。太后缓了那么一缓,这才继续说道。 ”他老林家的儿子,十几年来也没在京城呆过。现在刚刚入了京,考出了三元,我听陛下说是提出了个什么制度。“太后皱着眉头想了想,终于是没有想起来。 ”这国事哀家是不懂的,但陛下为此很是高兴哀家却是看得分明。老林家现在两代人为我们李家做事,我们就是这么回报人家的吗!!“说到后面,太后是越说越气,右手不住地拍打藤椅的扶手。 ”这国事哀家不管,但这家事哀家却是要管得的。“太后站起身来,在皇后的搀扶下缓缓地往寝宫走。 ”杏儿嫁给林小子,正好也把彻儿往封儿这边拉了一些。你也看到了,杏儿很满意林小子,这是极好的。“ 皇后连忙称是,自己女儿总归要嫁的,既然她自己满意这位郎君,皇后本也就不打算多作要求。 ”陛下这些天忙的很,据说施行的就是林小子的计划。这个小子还是不错的,早些个把婚事订了,也算是给他冲冲喜,让他早日康复起来,也好给陛下分忧。“ 听得太后这么说,皇后却是想起一件事,”不知此事和陛下说了没有?“ ”等挑个好日子再知会陛下,正好,哀家也要和陛下说道说道傅丫头的事情。“ 平日里太后几乎从不干涉陛下的事情,今天却是言明,要和陛下说说淑贵妃的事情。 皇后心中很是欣喜,看来太后因为七皇子这件事是极其不满,皇帝这些年对自己很是冷落,却极为孝顺,对太后的话还是言听计从的。这储君形势中本就最弱的七皇子那一方,恐怕是希望渺茫了。 虽然最大的竞争对手一直是那个小心谨慎,极少犯错的太子。可能见到这些年一直很得恩宠的淑贵妃那边和太后闹得不愉快,皇后还是很乐意见到的。 况且如今太后出面,要择吉日将自己女儿指给林小子,那么太子这一个多月来的布局和努力则将会化为乌有。 小王爷不肯站队,他便如此费心费力将小王爷牢牢地绑在小林公子身上,再绕着弯儿去拉小林公子。 如此大费周章,却被太后一句话,林小子和自家女儿结为夫妻,太子这些努力不就全为自己儿子做了嫁衣吗? 皇后搀扶着太后,慢慢悠悠地往寝宫走,心中很是得意地回了一句,”太后圣明。“ 第八十五章 故地 小林公子既然已经醒了,作为外人,继续在宫中多待就不大合适了。 不能在宫中多呆,林甫倒也没觉得什么,毕竟宫中总是有些压抑,闷得很。醒了之后在东宫挨到黄昏,便就和神仙姐姐还有林瑶回了林府。 故地重游,林甫踏进林府的时候,可以无忧无虑,可以闲庭信步,慕青竹却做不到。 前厅的那张桌子,路旁的假山,后院池边的凉亭,和那一年种下的那棵柳树。又一次走回这个地方,慕青竹本以为已经淡忘的情感和旧事,跟随着这些略微变了模样的熟悉物什,直击她的心头。 林袁和刘雉转眼之间,已经故去接近十八年了。十八年,这路边的柳树绿了十八次,又黄了十八次,黄花开了十八次,又谢了十八次。 慕青竹的生命就在这花开花落之间匆匆流逝了,昔年自己在这里找到的婴儿,现在也已经长大成人,出落成以为俊俏的少年。而他们的花已永不再开,永远的枯萎了。 看到这些熟悉的景物,只觉得一切好像就只在须臾之间,阴阳两隔已经十八年,却又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慕青竹微微皱起眉头,既然再好看的柳叶也会枯黄,再美丽的花儿也会凋谢,再珍贵的人也终会逝去,这一切又为什么要存在呢? 这是一个很简单直接的问题,却没有谁能够给出一个答案。 林府的下人们迎了出来,大致也猜到了这位大人的身份,却一时之间想不到该如何称呼。言语行为之间都有些嗫嚅拘谨。 林甫和慕青竹都不是喜欢繁缛礼节的人,因而小林公子挥挥手让下人们散了,被神仙姐姐搀去了林府别院。 自己家府上竟然也有一个别院,小林公子这一个月倒没注意到这件事情。自家府上竟然也有一个小小的别院,大约是昔年神仙姐姐在自己家借宿的时候所居住的。 走进别院,里面林尚书早已让人布置好了。知道慕青竹不喜欢有人服侍,因而偌大的别院里空荡荡的。 看格局布置却是和叶王府的那间有些像,叶王爷那个大老粗也真是有心了,知道自家姐姐是不喜欢改变的人,竟然还能记着林府别院大约是什么样子。 怪不得叶王府别院那时节花了那么久的时间。 两个人呆在别院里,这情景像极了月余前,在叶王府别离前的那一晚。 林甫本以为此去经年,这个时代也无什么太好的通讯手段。神仙姐姐仗剑走天涯,再见面就不知会是何时了。 却是没有想到,这才不到两个月,两个人就又重逢了。 慕青竹还是对流韵江畔的暗杀事件耿耿于怀,“我知道你不是贪恋权势的人,之所以非要来京城,就是为了当年的事情,又或者可以说是为了我。” 这个孩子从小待人有礼,跟着自己呆在别院,从不在意王府里的富贵,来京城不可能是为了权势。 “可你就算是摸清了当年的真相又如何呢?死者不会复生,失去的不会再回来,更何况你尚未有什么收获,就差点让我连你也失去了。” 慕青竹得知林甫在京城光天化日之下遭到刺杀的时候,整个人呆立在原地,连心脏都停跳了几拍。 连夜赶到京城,若不是林甫当晚就醒来,宗师傅风雪又守在东宫。慕青竹就算拼了命拿也是要把七皇子劈成两截的。 林甫醒来之后,昔年关系极好的旧人傅风雪,反而在为七皇子说情,这让慕青竹很是心灰意冷。 连当年关系如此近的傅风雪都如此,京城中还有谁是靠得住的呢? “我能教给你的都教给你了,京都中的事情我实在帮不到你,或者说,能不拖累你就算是帮到你了。” 慕青竹想到当时林甫说算了吧的时候,在桌下拉住了自己让自己不要说话,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至少明白自己当时说了话就是在帮倒忙。不免十分黯然,就动了想让林甫离开京城的念头。 林甫知道神仙姐姐这是在责怪自己太不小心了,当然更多是在怪傅风雪,是非如此明朗的情况下,却仍旧替七皇子说话。不由得暗笑神仙姐姐实在太天真了。 实际上傅风雪的行为倒是更符合林甫个人的性格,像自家神仙姐姐如此重情重义到这个地步的,却是少数。 傅风雪虽然替自己的外甥说话,但林甫能感受到他在这件事情上是偏向自己的。 不说他本就对七皇子略有不满,单就是让一位宗师守在这,替自己看病熬药,他就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啦。 难道自己虎躯一震,就能让一位宗师纳头便拜,把自己外甥宰了给自己谢罪啊? 傅风雪能在陛下处罚七皇子相关势力的时候保持沉默,然后心中对自己有几分愧疚之情,他就知足了。 “我觉着傅叔对我还是很好的,这总要一步步来,总不可能第一次见面就要他劈了自己外甥是吧?”林甫笑吟吟地看着慕青竹,真是猜不透,当年她是怎么在一群老狐狸当中混出来的。 虽然没有见识到傅风雪的厉害,但就凭那个气度,林甫就觉着此人绝不简单。而陛下则更不用多说了。 “姐姐怎么会帮不上忙呢?”林甫阴险地笑了笑,“既然傅叔没有站在七皇子那里,又对我带着几分愧疚之情,那我总要争取一下,至少不能让傅叔站到对面去。” “你的意思是,让我带着你去找风雪?“慕青竹歪着头想了想,反问道。 ”没错!听说傅叔不仅功夫厉害,医术也不错。他外甥把我害成这样,他总不能不管吧!“,七皇子看上去像是一个耐不住性子的人。神仙姐姐带着自己动不动就往傅风雪那里跑,傅叔这个愚蠢的外甥会不会发作呢? 林甫很是好奇。 既然太子分析说七皇子是因为傅叔对自己下了杀手,那自己不去和傅风雪搞好点关系,好像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就如前世里笑话中说的,你既然都已经这么觉得了,我若是不这么做,那岂不是亏大了?? 小林公子是最不愿意吃亏的。只要他占便宜的道理,别人占他便宜那是万万不行的。 第八十六章 御前 小林公子这一昏迷就是十天,在家中养了那么几天,不知不觉就临近五月份了。 月初传胪大典中,一甲的末两位,加上二甲头名的江陵,陛下开了恩特授了从七品翰林编修之职位,这三位已经在翰林院就职,工作了那么几天了。 林甫在昏迷的时候已经完成了身份的转变,现为翰林院的编撰,又称修撰,正七品,可以说是非皇脉之人可以获得的最高政治生涯起点。 前世有些戏曲中所说的桥段,状元郎直任礼部尚书,又或者是各州巡按,那是白日做梦。状元郎和驸马也没有必然的联系,否则三年一个状元,陛下忙着生女儿也是够累的。 只是这几日宫里隐隐传出一些消息,说是太后出马和陛下不知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东西, 林甫这才反应过来,先前这是猜错了。搞了半天是太后年岁已高,这才急着抓自己做壮丁。 小林公子想到这里也是无奈地笑了笑,封建时期,似乎不论是帝王家还是臣子家,都觉着能娶一个公主回来,对家族也好,于个人也罢,那都是莫大的荣幸。 仔细想想也的确,此间一妻多妾制,娶来公主也只是放在正妻的位置上做装饰。而后想如何无非再纳小妾就是。 如此想来,最吃亏的反而是公主大人。难怪皇后要带着她来看一看自己,以免指了婚之后,才发觉自己不合这位大小姐的口味。 想到这里林甫微微皱了皱眉头,此间世界的婚姻自由未免太过流于形式了,就是皇帝唯一的一个女儿,也只能看上那么几眼,就要决定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 林甫没有见着杏公主,但他知道小木子是如何的清秀美丽。从遗传学的角度上讲,杏公主的相貌不会太差,但即便如此,这也不是自己一定会答应做这个驸马的理由吧? 这宫里这么热闹,又是来偷看,又是指婚,又是准备这准备那的,偏偏就是没有人来问问自己的意见,这让小林公子心情很是不爽。 等于说,这是自己的婚事,却跟自己没有关系喽? 林瑶端了按傅风雪药方熬制的汤药来递给了小林公子,笑嘻嘻地看着愁眉苦脸的林甫,”情况不妙啊,你打算怎么做?“ 对于她来说,自家弟弟被纠缠在这两朵金花之间,这实在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太子办事不力,我已经写信谴责,派人送去了。“林甫慢悠悠地喝着这副汤药,不得不说傅风雪的医术相当高超,这副药剂喝了几天,他的身体就已经回复了不少,大约回到了四级的水平。 林瑶坏坏地笑着,”你真打算和你伯伯对着干啊?“ ”我的伯伯?“林甫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轻轻笑了笑,”就是因为我这个皇帝伯伯,我才要催太子快些动手。否则若是让他有机会说句话,这事情成了陛下金口玉言说过了的,那就难办了。“ 林瑶偏过头来有些好奇地问,”若是陛下不肯,执意非要把杏公主许给你,怎么办?“ ”不至于吧.....“,小林公子有些不确定地挠了挠头,”虽然我知道我很讨女孩子喜欢,但我记着这位公主不是掌上明珠来着吗?总不至于非要硬塞给我吧?“ 林甫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当真如此的话,大不了我就和姐姐回叶城去,想来陛下应当也不至于请出哪位宗师来,把我抓回来成亲,这样他脸面上也不好看。“ 林瑶很是诧异,在封建时期的女性看来,林甫这种为了一位女子宁愿放弃自己锦绣前程的行为,实在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对于姐姐的不解,林甫只能笑笑。 你说自己真的比这些人幸福吗?自己想要和喜爱的人在一起,但好像此间世界里的人,对这种包办婚姻的接受程度,已经深到了他无法理解的地步。 穿越人士喜欢自由恋爱,他们喜欢包办婚姻。倘若他们真的发自内心觉得如此也挺好的话,自己也只能祝愿他们白头到老了。 只是林甫好不容易有了多出来的一辈子,最珍视的东西就是自己的情感了。就算自己想飞速地往上爬,他也绝对不愿意拿这件事情做筹码。 --------------------------- 安静的高墙深宫之中,陛下正在御书房里批奏折,按理来说此时应当寸步不离陛下的张公公第一次没有守在御书房里,而是等在了偏殿外。 而今,御书房中与陛下谈话,能让这位破例同时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的张公公避讳的,只有那位已经退下数年的老帅哥,傅风雪。 不仅是因为他昔年的功绩,也因为他宗师的身份。 皇帝端着茶杯慢慢地啜着,若不是他与眼前这人昔年生死与共,这等人物,兼并宗师之力和朝堂势力于一身,他是万万放心不下的。 功至雄奇即罪名,傅风雪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早早地寻了一个理由告老请辞。 且不说傅风雪才五十出头,就是他七老八十了,这一身宗师功夫,跃上殿前那几十米高的汉白玉台阶,那也只是须臾之间,一眨眼的功夫。 皇帝微微翘着唇角,突然开口问道,”慕丫头可是来了宫里?“ ”前些日子到的,现在和林小子一起回了林府。“,傅风雪再见慕青竹也是分外开心。像她这般性子纯真直爽的人实在太是少见了。 那天一听林小子说算了吧,顿时站起来就要和自己打架。林小子倒是有些城府,更像他母亲。 ”既是来了宫里,怎地不来见朕?“,故人回京,就在宫中却不来面圣,皇帝眉头微皱,好似因此不是很开心。”朕自十几年前林府血案那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傅风雪缓缓地偏过头来,微微张开双唇,紧盯着陛下的眼睛当中闪过一丝异色,良久之后,说道,”慕妹妹恐怕是在怀疑,陛下当年在林府血案当中,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 第八十七章 皇帝与傅风雪 傅风雪在御书房里坐着,慵懒地翘着二郎腿,偏过头来很是随意地说了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却全无自己做错了什么的自觉。 皇帝停下了缓缓啜着手中好茶的动作,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中,下颚略微动了动,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最终收住了。 蓦地,皇帝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茶杯猛地砸碎在了傅风雪的脚下,瓷片,茶水四溅,打湿了傅风雪支撑在地上的左靴。 ”风雪,你此言何意?“ 傅风雪神色如常,皇帝发了火摔了茶杯,他却是没有什么反应,犹自端着茶杯缓缓地吹着气。 “慕妹妹不止怀疑陛下,也怀疑我,若不是我这些日子守在东宫,恐怕也见不着她。”,傅风雪在心里默默揣摩着,这茶杯一摔其中到底有什么深意,“而我,陛下恕我直言,其实也在怀疑陛下。” “你莫要忘了,朕在林府血案当天也曾遇刺!”,陛下话语中虽然带了几分怒气和狠意,但表情却是平静如常,“那一剑直插朕的胸膛,若不是你回来的及时,朕早就死了。” 流血夜当天,陛下自御书房起驾回寝宫的时候,一名身着夜行衣的顶尖九级剑客自偏殿后杀出,一剑若流星,直插皇帝胸膛。 不仅是因为傅风雪来的及时,医术了得,其实可以说更加重要的原因是皇帝的心脏比常人要偏了那么一些。那位剑客得手之后,一击即退,扬长而去。却没有想到对于皇帝来说,那并不是致命一击。 这位九级顶峰的剑客,和慕青竹的水平都已经相差不多了,杀皇帝这个三五级水平的人,哪里需要第二下?他对于人体结构要害娴熟至极,于黑暗之中掠出,一剑直奔皇帝左胸心脏,贯穿之后就远遁千里了。 却是没想到这位帝王竟然是一位“偏心”之人,那一剑虽是重伤了他,却让他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 这件事的内情,林盎只偷偷摸到了一些头绪,而傅风雪却是清清楚楚的。 当时太医们吊住了皇帝的命,最终医好陛下的还是傅风雪。他很是清楚那一剑到底有多么惊险,陛下虽是“偏心”,但说到底偏不了多少,刺客也是本着左胸的最中央去的。 因而就算是“偏心”加上一瞬间的躲闪,这剑依旧是擦着皇帝的心脏,贯穿了陛下的整个胸膛。 如果说这是陛下为了摆脱嫌疑使出的苦肉计,未免太过惊险了一些,代价实在太大了。 若是常人,大约很容易相信陛下。 但傅风雪的思维很是简单,他相信那天有人要杀陛下,但这不代表陛下就一定和林府的流血案没有关系。 “陛下。那时节,京城里掌握了最强大力量的,除了林家就只有你我了。”,时隔多年,慕青竹带着林家后人重现京城,傅风雪也终于说出了自己十多年来的疑问。 “你想要臣相信,这世界上有一方势力,能够在那个时节同时瞒过你我以及林府,犯下惊天血案然后逃遁十几天而我们却查不到任何头绪吗?” 傅风雪很诡异地笑了。“昔年刚刚建国,京城里的力量多得恐怖,林大哥前去草原,城外三军尽归我管辖,城内两军有陛下支配,这座城里的事情,没有可以同时瞒过我们两位的。而我却不知此事,那么就只有你了。” 傅风雪的这句话,露骨至极,直接问及了经年之痛,甚至可以说是在质问这位戎马天下的开国皇帝。 皇帝久久地沉默,傅风雪也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盯着他。 良久,陛下终于忽然松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朕可以向你保证,朕没有参与其中。” “那就够了。”傅风雪如释重负,“臣这些年一直在想,若这件事是陛下谋划,那臣究竟该如何自处。” 傅风雪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因为怕得到肯定的回答,臣这些年一直不敢问。只是再见到旧人的时候,实在还是没有忍住,还请陛下恕臣冒犯。” “慕妹妹老了,这才十几年,却像是几十年似的。我见了她,总觉得这件事需要来问问陛下。“,傅风雪表情很是复杂地看着皇帝,”陛下这么骄傲的人,想来敢做敢为,不至于欺骗臣。“ 皇帝的语气变得冷淡了几分,”朕这一生,从未说过假话。“ ”臣不敢。“,傅风雪想着当年的事情,突然觉得这人当了皇帝就变了,自己倒也不是没有察觉昔日的大哥变了。只是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的想过,转头望去,原来当年人已经变了那么多。 还是慕妹妹讨人喜欢,傅风雪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了几分。在这勾心斗角的地方,不变的人总是最可爱的。 ”此间的事情完了,臣就打算离开京城,浪迹天涯。“ 皇帝心知肚明,傅风雪说的是削权士族的事情。此事还需他手下掌握着的力量从旁配合,傅风雪这些年虽然早早退下,但在暗中还是替陛下在操练一支鹰卫。 此卫专攻身法和感知,乃是宗师亲自调教的专业特务机构,这鹰,寓意目聪,鹰翱翔千米之上的高空,仍旧能够看见地上奔跑的野兔。顾名思义,是一个情报机构,专门负责情报获取,充当陛下的耳目。 陛下起初想到都察院的法子,这议事弹劾也是需要由头,自然是有真凭实据的,言官们也好言之有物,攻击起来也能落到实处。 所以早几年设立都察院的时候,便同时委托傅风雪训练这一支鹰卫。 如今外有鹰卫,内有小林公子的都察院改革之法,正是要大展宏图的时候,却不想傅风雪提了这么一出,不由得大感头疼。 ”风雪,你正值当年,又有宗师之力在身,少说能再活四十年,又何苦这么早就走什么归隐的路子?“,皇帝左手撑着脑袋,揉着眉心,似乎因此很是苦恼,”再说了,这鹰卫机密至极,你若是走了,这支队伍朕应当交给谁?“ ”庆之不错。“,傅风雪正色回道,”那孩子可以接我的班。“ 第八十八章 私心 听到心高气傲的傅风雪说,”庆之不错“,皇帝却是一愣,没想到小林公子竟然如此讨喜,”这林小子就和你见了一面,就把你也给收服了??“ ”一面?“,傅风雪笑了笑,”这小子这些天来,拖着自己虚弱的身子,天天拉着慕妹妹来我府上串门。喝茶聊天,下棋学武,临了了再让我给他治治病,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这话说得的确是事实,这些日子,每天早上林甫早早的就拉着神仙姐姐要去傅老帅哥那串门。傅风雪要做什么,他就陪傅风雪做什么。 你说老人家能有什么兴趣爱好,那不就是喝喝茶,下下棋,和故人聊聊天。林甫便就整天拖着神仙姐姐陪他聊,陪他喝,然后自己再陪他下下围棋。 傅风雪本没把他当回事,一个毛头小子,整天还要读圣贤书,下围棋能有几分功力?结果半天下下来,却是输多赢少。不由得对这个小子来了兴趣。 到了下午再跟宗师傅风雪学上一会儿,这可是宗师啊!林甫若是不贴上去让他传授自己几招,那才是奇了怪了。 虽然溯光也是自己父母的旧识,但关系毕竟浅了一些不是,哪有眼前的这位用起来来的爽快。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之后,小林公子也不客气,再让傅风雪替自己把把脉,跟进一下身体状况,简直美滋滋。 可偏偏傅风雪就很吃这一套! 傅风雪不仅是武道宗师,在朝堂中的辈分也是极高的。若不是早早退下,此时的地位早就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了。即便他退了下来,在官场中的影响力,也同样是极其恐怖的。 兼并世俗权力,和超然的宗师身份于一身,在别人眼中看来,傅风雪的地位其实已经和皇帝别无二致了。 其实这点从傅风雪和皇帝的关系当中也可以看出,傅风雪虽一直称臣,但两个人实际上已经几乎是平等论交了。 在朝臣面前,傅风雪出于对这位大哥的尊敬,一直都做足了礼仪。 但私下里的时候,则就如此时御书房中那样,两人几乎是平等交谈,傅风雪多出言语行为多有逾越,皇帝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连皇帝都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其他人对于这位干脆是不屑于拥有熏天权势的老大人,那该是何等的敬畏。 就连他那个胆大包天的外甥,七皇子李倓,虽然背后算计着,想让自己这个舅舅站到自己这边来为他所用。但那也只是背后算计着。 真要见了面,那也是老鼠见了猫似的,只能夹着尾巴低着头,乖乖地叫一声舅舅,不敢有什么不合礼数的行为举动。 而小林公子偏偏就不是在乎这些的人,这些日子以来,他给傅风雪的感受就是,他真的只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叔叔。 来拜访自己从不张扬,这不,连陛下都不知道此事。不像自己那个外甥一样声势浩大,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舅舅是傅风雪一般。 就只有他和慕青竹,也不走正门,两个人飞身翻过院墙就进来了,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这让傅风雪不由得就想到当年,他和慕青竹翻院墙去找林家夫妇的那段岁月....... 再加上林甫棋艺精湛,在武道上也颇有天赋,不知不觉也学到自己那么一招半式,不由得对这个小子是越看越顺眼。 尤其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是站在谋杀犯的那一边,去息事宁人的。他已经做好了豁出自己这张老脸的打算,却没有想到小林公子给他留足了面子。 不仅真的将此事抛在了脑后,还整天来找自己。 必须说,这些天傅风雪过得非常开心。这也越发地让他觉得,远离权势中心,才是他最向往的事情。 但他若是走了,这一股重要的秘密力量,则要寻个好着落。这支力量虽然没有什么战斗力,也不是什么权势很大的组织。 可借用前世的一句话,信息就是力量,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情报组织的威力,不是用战斗力来衡量的。 既然陛下想让三位皇子互相掐架,从中挑选一个最厉害的,这东西自然是不可以交给皇子们的。 但交给外人又不放心,傅风雪是几十年的旧识了,他若要真的走了,皇帝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人来接受这个班子。 皇帝闭上了双眼,似乎在思索把这支鹰卫交给小林公子的可行性。 ”不错,庆之是个好孩子。他也深知朕心,知道该怎么用这支鹰卫。”,皇帝想了想,这支鹰卫就是为了收集情报,用来打压士族阶层的。从小林公子的答卷来看,他是最最明白自己心意的人,甚至可以说比自己还明白自己想做什么的人。 把这支情报队伍交给林甫,那是最省心的,他家枝叶稀疏,对天家不会有什么威胁。他从小又在徐州长大,不会在皇子之中有太明显的偏向,这个选择好似不错。 可是.......皇帝一皱眉,想到了前几天的一件事。 自己母亲跑来找自己,说要把杏公主指婚给林甫,这事儿,皇帝也是赞成的,毕竟小林公子的方方面面,不论是个人条件还是身世,都是配得上自己这个宝贝女儿的。 可杏公主是皇后所出,皇后本就有一个大儿子在富饶之地当王,现在二儿子,三皇子也是储君的有力人选,如果要小林公子接手鹰卫,在让他在以后在都察院牵头的话,三皇子这边的势力好像太大了一些。 再加上他这些年很是不喜欢皇后,如果真的要让陛下在三个儿子里选个偏向的话,他还是最喜欢现任太子李允的。 陛下似乎有些心动傅风雪的建议,若有所思地在琢磨着,“这件事结束还有三五年,你且不要急着走,替朕把这边的事情办好,待朕这几天再琢磨琢磨。” “好。”,傅风雪见已经达成目标,就不再久留,起身略行一礼便直接大步离去了。 第八十九章 宏图 方才傅风雪在御书房中的整个过程,实在有太多处不合礼节的地方。 在御前有座倒也罢了,那副翘着二郎腿的样子,那些个不合礼数的话语,质问,究竟有把自己这个帝王放在眼里吗?? 虽然傅风雪没走的时候陛下表现的相当宽容大量,但张公公回到御书房的时候,陛下那铁青的脸色,无疑透露了他心中对傅风雪极大的不满。 “张佥立,你说,这世界上为什么非要有宗师这种老怪物呢?”,皇帝看着看见傅风雪离去,躬着身子回到御书房里来的张公公,心中升起了万般的无奈。 他虽是信任傅风雪对自己的忠心,可皇帝当的久了,让小林公子在御书房站直身子那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某种情怀。 说到底,那也是他让小林公子站直了,林甫才能在御书房里站直了身子。 而傅风雪这样,依靠着自己特殊的身份和他平等论交的,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因为这件事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傅风雪的官职权力,说到底还是他给的,皇帝给得了,也收的回。 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在于傅风雪宗师的身份太过特殊。并且皇帝非但管不了,还十分需要他。不仅仅是朝堂维稳需要他,日后陛下心中始终心心念念着的北伐,更是缺少不了这位老大人。 毕竟傅风雪宗师只是后来得到的副职业,他的本职还是行军打仗啊! 张公公招呼着外面候着的小太监来收拾房中的茶杯碎片,等到这个小年轻畏畏缩缩地捡完碎片离开御书房之后,这才开口回答陛下之前的问题。 “宗师,武道之极也。那年月,若不是傅将军早早及时晋升为宗师,咱们大周好几次生死之战,结局到底如何当真尚未可知啊!” 陛下长叹一口气,这件事情他又何尝不知道。当年周皇朝能够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小诸侯王国,成长为现在二分大陆的大周皇朝。 不仅是因为自己的英明统领,林袁的战争才能,和刘雉的足智多谋。傅风雪的宗师之力也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因素。 可经年累月,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些功劳早已在皇帝这些年的容忍当中消耗殆尽。 不过,陛下仍旧要忍下去,不仅是因为他根本无法杀掉一位医术高超的宗师,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傅风雪。 从前几年开始,不知道由于何种原因,叶城天险周围的浅滩正在一天天变大,以每年几十米的速度在飞速扩展。原本只有十米宽安全地带的叶城长廊,如今已有百米宽。 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不出三五年,叶城东北方向,本来只能容纳两辆马车同行的险要地势就将荡然无存。一条两百米宽,连接两朝的康庄大道即将出现。 风云莫测的大海,很快就不再是周汉两朝的天然屏障,两朝彼此之间用兵正在逐渐成为可能。 而依仗叶城,在战后经济恢复上占据了先机的周皇朝,显然此时正处于国力领先的大好时机。 陛下虽然年岁大了,但尚能提枪上马,十年之内若无突变,上战场还是没有问题的。 作为一个开国皇帝,他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一统江山。先前叶城天险尚在的时候倒也罢了,可如今事情有了转机,他那一统天下的野望却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这样的宏图大业,一位宗师将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陛下不仅是不得不忍,也是不敢不忍。 就算他有办法将傅风雪拿下,为了心中的霸业,他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咽。 这一系列心理活动,陛下虽然没说,但朝夕相伴,自小就服侍陛下的张公公,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陛下要依照小林公子的法子,三五年之内整顿朝纲,然后出兵北伐,这是万万少不了傅将军的。“,张公公说完了问题,马上就接着给出自己的法子,”傅将军早就有归隐之意,陛下早些年娶了傅将军的妹妹,留住了傅将军。而后傅贵妃生了一位皇子,这便一直把傅将军留在了京城。“ “但如今看来,七皇子的心性,做的事情实在不合傅将军的心意。以老奴之见,傅将军这样重情义的人最好留住,陛下不妨用小林公子,留下傅将军。”,张公公虽然没有听到御书房里对话的内容,但作为昔年一起征战过的老人,他对傅风雪的性子清楚得很。 他今次面圣定会说出归隐的事情,这是因为他对自己外甥的行为实在极其失望。而对付这样的人,要将他留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下一个他十分在乎的人。 小林公子正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本就是傅风雪故人之子,刚来了京都,由于七皇子的不理智行为,傅风雪便欠了林甫一笔。他本想去东宫还上,却是没想到林甫主动息事宁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陛下您想,若是日后北伐的时候,用小林公子,傅将军会放得下心来,一个人远遁江湖吗?到时候恐怕连行踪不定的慕大人也会回来作助力,又何况傅将军呢?” 皇帝一听,觉得有些道理。傅风雪刚刚接触小林公子一周,就说“庆之不错”,以他的心性,时间久了想必放心不下林甫参与北伐。 虽然过个三五年就让状元郎一个文官去打仗,有些略失体统。但为了把傅风雪拖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只是如此一来的话,似乎更是不方便把杏公主嫁给林小子了。想要让他拉住傅风雪,总不能让他和其他皇子之间的关系太过亲近,否则作为七皇子的舅舅,傅风雪很难和林甫有亲密的关系。 一想到这件事陛下不禁就有些头疼。自己那个母亲,平日里从不问朝政,从不干涉自己。如今老人家开口张罗张罗家事,自己第一时间也没有什么意见,宫里都已经开始准备一些个相关事宜了。 如今自己却要驳了老人家的面子,这让他如何开口啊! 第九十章 出书 不得不说,傅风雪的医术实在很是过人,时间来到五月初的时候,小林公子的伤势几乎好了百分之一百五。 不仅流韵江畔受的伤势完全痊愈,就连年前在也成断崖受的伤,宗师溯光都说不好办的中枢之伤,也开始恢复。 京城是非之地,还是需要些实力自保的。如今小林公子实力回复到七级,隐隐又有突破到八级的趋势,这实在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而今的林甫,也改掉了总是独自一人到处逛的毛病。出门的时候总是带上周管家和三四个四级五级的护卫,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当时的情况,若是有两三个四五级的帮手,他也万万不至于险些命丧江畔,非要凭借道境之力才能逃脱生天。 周管家年龄不算太大,这才三十多岁,是林家所有管家中最年轻的。 小林公子想着,这人年轻一些,总是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强一些,自己少不得要做不合常理的事情,要是找寻一个老头子跟着自己,那可是大大的不方便。 只是今天要做的事情,自己姐姐弟弟都要跟着,便没有让周管家也跟着来。 出了林府,三人慢慢地走着,林璞首先是沉不住气了,小林公子说是要给筹钱捐自己监生去,那他自然是要跟着看看,自家哥哥到底是要干什么去。 林璞嘿嘿地笑,问道,“哥!你不是说陛下定会赏赐财物吗?怎么此刻又要出去筹钱?” 小林公子想到这一茬也是苦笑,“本以为考中状元赏赐金银财宝无数,谁知道陛下却把手里的朱笔给了我。这玩意儿虽是价值连城,却偏偏卖不得。哥哥这不,只能仗着自己三元连中的名头,这几日写了些书稿,看看能不能卖出几个钱来,为你谋一个出路不是?” 林瑶在旁边捂着嘴笑,“陛下高兴地连御用的朱笔也赐给你了,不知道你哪来的这么多怪话!” 小林公子摇摇头,很是真诚地说,“不管是什么赏赐之物,能换些钱来才是好的。这御用的东西,咱们哪敢私自处置?还不是得自力更生?” 林璞目瞪口呆地听着自己哥哥对这御用朱笔不屑一顾的评价,他难道就只看这物件能换多少钱吗??这可是陛下用来批奏折,做朱批的笔啊!自己若是有这么一支,自己那些狐朋狗友们哪里还敢对自己不敬? 小林公子看着自己弟弟的表情,心知肚明他心思打的是什么小算盘,这御赐朱笔要是这么用,陛下过几日提拔起来的御史们估计就要在朝堂上瞄着自家叔父打车轮战了。 白了林璞一眼,林甫还有正事要问他,“不过,我说这出书之事,毕竟我刚到京城不久,不太熟悉京城中的书局。你整日里四处闲逛,可有什么好的书局推荐,哥哥我也好发挥特长,攒些银子给你。” 出书本来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容易得不偿失。因为大部分人经学还没读明白,也就只有一些富家小姐会看看之类的书本。可这地摊文学的竞争也是尤其激烈的,甚至于盗版,盗印的情况也非常猖獗。 好在状元郎出书,这其实是找上门来的事情。尤其小林公子还是三元连中,那日送喜报来的时候,其实就有书局老板递帖子来林府,问这状元郎究竟有没有什么手稿,要为这位状元郎著书立作。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那时节又不比信息时代,出名出得快。能有三元连中这等才学名气的人,实在少之又少,与其说是这些书商替小林公子著书立作,倒不如说他们是要借着小林公子的名气捞上一笔。 这三元一连中,有商贾或者是拍马屁之人,要讨手稿也是正常的事情,甚至林甫细细计算了一下之后,其中许多人给自己的价格还极为优厚,几乎可以说是不赚自己钱。 “就如那日文儒书局给出的价格,四万字一卷,每卖出一卷分成我二十两银子,这光京城就有百万人,倘若百人一卷,我写上个三卷,单京城一地就能收获六十万两。” 林甫想起那日帖中的价格,和刚到京城时,和姐姐逛地摊购书的价格一对比,感觉这书局好似没有占到自己便宜。 林璞翻了一个白眼,心说这事儿我都知道其中的门道,“哥哥大约是读书读傻了吧?这三元连中,何止百人一卷?依照哥哥这等情况,著书立作莫说是二十两,就是六十两也卖得!” 小林公子皱了皱眉头,这卖出一本分自己二十两不假,但那是纯利润,自己要出的只是一份手稿而已,书局则还要加上他自己的成本费用。 古时的书是极贵的,按照此间世界的米价来算,印刷一本四万字的书,成本就要二十五两银子起码,折合成前世的人民币差不多要接近三千块。 再加上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一卷书卖上六十两银子,再分自己二十两,其实自己根本是不赚什么的,撑死了赚一本三五两,还有跟那么多人分。 况且百人一卷也已经不少了,六十两银子折合前世价格得有七八千人民币了,七八千的价格在封建时代就只能买一本四万字的书。要么怎么说古代读书人少呢,这实在是读不起啊。 一个八口之家,一年的生活费都用不到四十两银子,如今一本书就要六十两,你说寻常人家如何读得起书? 但看自己弟弟踌躇满志的样子,林甫却是升起了锻炼他的心思。 玉不琢,不成器,何况他名字就是一个璞(未经雕琢的玉)字。 不让他吃吃苦,恐怕他还真以为读书经商都是容易事呢! 也不动脑子想想,自家叔父身居二品尚书之首,自己又不是什么寒门学子,这些书局老板就算是奸商,他们有那么大胆子算计到自己头上吗? 只是看着自己弟弟跃跃欲试的样子,也不打算出言打击他。与其说教,倒不如让他自己试试看这其中的艰辛,说不定还能挖掘出他什么潜质呢。 第九十一章 情书集 听闻自家哥哥要自己操办此事,林璞也来了兴致。 文不成武不就,他倒还真没有尝试过,做些倒买倒卖的商贾之事。 既然有这个哥哥愿意出启动资金让自己自负盈亏,他还是非常想尝试那么一下的。 林璞眼中闪着金光,一个个掰着手指,“红学一共六十一万字,四万字一卷,分印十五卷,每卷一百两,百人一套,那么光是京城就能卖上.......” “一千五百万两。”,林甫替掰着手指头的林璞完成了这个简单的心算,只是心下暗笑,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一千五百两来买一套红学? 况且红学也只是小林公子写给小木子的书籍,他可不打算把这份象征着红袖添香夜抄书的红学卖出去。 这边听到林甫这么大的手笔,林瑶皱着眉头,想到了一件很是奇怪的事情,“既然你有这笔启动资金,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去卖书赚那么一笔?” 林甫偏过头来笑嘻嘻地晃了晃手里的手稿,“因为本来我的最终目的都是让尽量多的人看到这本书,赚来一笔小钱只是顺便。” 林璞摆摆手,他对到底卖哪本书根本不感兴趣。拿过小林公子手中的书稿略微算了算数量,“嗯...这份大约只有五万字,只能做成一卷,若是分为上下册实在太鸡贼了一些。” 林甫在旁边略带笑意地看着自己这个弟弟。 “一卷一百两,除去印制的成本三十两,房租,支付给下人的费用......大约一本书能赚到三十两,却也比书局给你的价格要好了。” 林甫笑了笑,“但人家可没打算定到一百两这个价格,再说了,一本二十两,我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又何苦跟着你操心这些房租,校订,印书,定价之类的事情呢?” 听着自家哥哥明里暗里流露出的意思,林璞很是气愤,因而干脆主动自荐,“不若哥哥就把这份书稿给我,不论我如何定价操作,最后一本总是返给哥哥你二十五两,余下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如何?” 林甫皱了皱眉,当然是想起这小子前日里欺男霸女的那副样子,便道,“行是可行,只是可不能玩什么横行霸道的手段,做些什么打砸抢,封人店面的事情。京城里这些做生意的虽只是商贾,但官场总有关系在里面的。” “虽说叔父做得很大,但京中的情况马上就要变了。”,林甫啧啧地说,陛下不日就要施行自己的都察院之法,朝中官员不论大小,很快就会感受到前世明朝言官群体们的恐怖之处。 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美丽尝试,不论是朝堂上的言行,还是私底下的小动作,没有什么是不会被他们评议攻击的。 看着这帮官员们因为自己走上升迁之路的敲门砖而头疼不已,林甫心下很是快意,但若是因为自家弟弟卖两本书牵涉到了自己叔父,那就不好了。 “放心吧哥!父亲都跟我说了!”,林盎比小林公子还是有超前意识,已经提前知会了这位不怕事大的小纨绔。 “无非只是卖几本书罢了,根本犯不着扯上父亲的关系,就凭哥哥你这三元连中的名头。只要你这份书稿能有七八分红学的水平,我就保证至少一百两卖出一万本。” 林璞说着便翻起这份手稿来,林瑶听了却是觉着有些不可能,红学那本书她看得是如痴如醉,虽然敬佩林甫的才华,却是不大相信他这等级别的作品能够量产。 小林公子知道自己姐姐的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笑着解释道,”虽然比红学差得远了,但我估摸着大家恐怕会爱看这本书胜过红学。“ ”怎么可能!“,林瑶一听说诋毁红学的话,就算说的是”作者“,当下也是按捺不住,奋起辩护红学,”就连你刚来京城时和你起了口角的夏澹,看了这本红学之后都改变了对你的偏见!“ ”你把那本手抄本给夏家的丫头看了???“,林甫一听很是气愤,”我第一次把书稿给你的时候,我们不是说好了,绝对不能拿给别人看吗?夏澹和杏公主可是闺中密友啊!“ 林甫暗想,我说杏公主又不是坐地能吸土的老女人,怎么只是见了自己一面就搞出了宫中那么多动静,原来源头是在自己姐姐这儿。 小林公子一时间郁闷的几乎吐血。 不过这倒也是了,哪个富贵人家闲着的小姐,看了曹公这本红楼能不对作者生出三五分好感呢? 罢了罢了,看着这个好好照顾了自己好多天的姐姐,现在正诚惶诚恐地冲自己道歉,心中顿时觉着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便连忙摆手说不妨事不妨事。 反正自己也已经想好了策略,”之所以我要说,这封书稿乃恐怕要比红学受欢迎几分,倒不是从内容的优劣上来说。“ 此时看过了前几张开头的林璞长大了嘴巴,把眼睛瞪得如铜铃一样大,看林甫的眼神好似他是外星球入侵而来的怪物似的。虽然某种程度上说的确是这样。 ”你要印出来卖的书,写得是这种东西???“ 林甫叹息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倒霉姐姐把我的手稿夏家丫头看了,如今杏公主看上了哥哥我,要鼓动着宫里指婚,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啊。“ 前几天,小林公子已经鼓动了太子和傅风雪分别作为说客去游说陛下,只是.....截止到目前,谁都没有带回明确的好消息。倒是宫里指婚相关的消息和动作愈演愈烈了。 林甫已经写信谴责太子,至于傅叔那边他却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也送这么一封过去。 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自己自力更生啊!林甫挑了挑眉毛,在心中感叹道。 状元郎的情书集,这个噱头在此间的世界想来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虽然林甫尚且不确定木子到底会对自己印刷出版写给她的情书集作何反应,但想来不至于比自己被指婚给她姐姐更让她生气吧? 第九十二章 爱你就像爱生命 说起来,在身体不好,瘫在床上的时候写写书,这好像已经成了一个惯例。 那年小林公子在叶城入道的时候,不得已瘫痪在床,好不容易双手能动的时候干的就是抄书的勾当,这才有了六十一万字的红学。 只是没想到也正是这本红学,惹来了杏公主的青睐,带来了如今宫里指婚这“幸福”的负担。 不过那时候躺的久,如今这几天的时间,自然写不太长,只有区区一卷五万字。并且,与其说是情书集,不如说小林公子只是记录下了自己每天想对小木子说的话。 字数虽少,却是饱含深情,这就要得益与小林公子日前生死之间的体验了。 林璞目瞪口呆地念起了第一张。 “我与你分别之后才明白,原来对你爱恋的过程早已在一起长大时于不知不觉中完成。或者可以说,分别的每一天,你留给我的美好印象,都让我在这陌生的地方用我愚笨的脑袋,用可能想到的一切称呼来呼唤你。 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世界看起来就迷雾重重的。我知道你一定在某个地方,所以我就在生死之刻呼喊你,“爱!爱啊!”,然后我好像听到了你的回答,“爱” 你知道吗?叶城外有一处断崖认得我呢。有时候,天浅浅地蓝着,云彩洁白无瑕。这些年,那里总有一个努力着想要配得上你的少年,他长得与我一样。曾经涣散得要命,但如今,他再也不会走上那条道路了。 你那时候对我说的话我都明白,都记得。我本想将来总有一天,我会有资格把我的本心给你看。为什么是将来呢?因为,将来的我比现在好。 这一点我有足够的把握。我会在这些年里把我的坏处都去掉,为了你,要成为一个足够好的人。 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内心有些麻木。说起来真是难以置信,因为提出要离开的是我,但我真的很想你呢。 人可以拥有怎样的生活呢?我答不上来,前些日子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但那些都过去了。重要的是,那让我突然明白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我爱你。 你想知道我对你的爱情是什么吗?就是从心底里喜欢你,觉得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的心。不喜欢你比喜欢我更喜欢别人,如果你这样做了,我会哭,但还是喜欢你。你愿意用同样的爱情回报我吗? 我会不爱你吗?不会,爱你就像爱生命。” “这....就是你打算印的手稿??”,林璞读完了第一页的四五百字,他敢说他这辈子诧异的程度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一下来得厉害。 “那前面四万字可以按原计划印了,批量卖出去。这最后一万字可不能随便印了,得连着前面的细细校订,做一些个珍藏本,专门卖给尚在闺中的大小姐们!谁若是想看咱们状元郎,到底对郡主说了些什么情呀爱呀的话,那通通都得掏出银子来!” 林甫哑然失笑,自己这个弟弟干起这种事情来还真有几分小奸商的意思,竟然还懂得饥饿营销。 林瑶虽说年纪大那么一些,但除了看些个地摊文学里的狐狸精故事,从也没有听过这么露骨直白的话。 从林璞手里抢过几张书稿,在旁看着,越看是越脸红,翻了几张之后简直红到了耳朵根。忍不住啐道,”真不要脸!“ 小林公子郁闷得不行,倘若可以的话他也不想出此下策的,谁特么会想把这种私房话公布于众啊? ”我的姐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搬了两轮救兵去游说陛下,太子和傅叔齐齐出马,结果就带来一句”朕再想想“,我也是无计可施啊!“ 说到一半,林甫突然想到,这一切事情的根源全都是因为自家姐姐把那份红学的手稿流了出去,不由得奋起发难,”而且,如今我出此下策,你也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这些事情咱们一会再说,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书稿能卖出怎样的价钱?专门卖给那些个大小姐,珍藏本卖出八百一千两,都不是不可能!“ 林甫疑惑地皱了皱眉头,理论上讲,自家叔父一年的俸禄也没到一千两银子。当然了,虽然封建官员们也从来不是靠俸禄过活的,甚至于俸禄到后面已经专门成了陛下惩罚官员们的一种象征性手段。罚罚俸禄,不痛不痒,还不如地方小商走门路时留下的银票多。 罚一两年俸禄,也就几百上千两银子,若是真如林璞所说,珍订本能买上上千两,陛下前些日子罚刑部尚书的那半年俸禄,还够不上四分之一本书呢。 林璞摇摇头叹息道,”你是不知道,自从姐姐把那本红学手稿在京城大小姐的圈子里一露,现在你已经成了各位待字闺中的小姐们的头号目标。就在你天天往傅大人那里跑的这些日子,上门提亲的把咱家门槛至少磨掉了四分之一!“ 小林公子彻底傻了,他记着前世庆余年里红学的威力,所以除了木子只就给了自家姐姐一个人看,并且还千叮咛万嘱咐她万万不可外传,可偏偏还是流了出去。好在只是闺中流传,想来不至于传到外面的圈子里去。 林瑶用手稿遮着自己大半张脸,躲到林璞后面可怜巴巴地解释道,”还不是因为夏澹那个丫头,在聚会的时候对你大放厥词......我也是一时没有忍住,就.....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当时那么多富贵人家的姑娘们,聊起新科状元,多是溢美之词,因而夏澹当着大家的面说起月余前诗会上的事情,并多有贬低之词的时候,林瑶就没能忍住,便把红学的手稿在那个圈子里流露了出去。 林甫摇摇手指,自家姐姐摆出这副委屈的样子,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转向自家弟弟,”得了,不说这个。林璞,不论你这笔生意有没有做大,最后你总是要入学读书的。“ 第九十三章 误会 “啊?还要读书啊......”,林璞找到一些事做之后,早已把读书的事情抛在脑后了。此时小林公子再提起读书的事,不由得一阵哀嚎。 林甫见他今天出门的时候他还心心念着去国子监读书的事儿,等到说起印书出版的事情之后就又转移了兴趣。不由得觉得一阵失望。 “否则呢?林家可就只有你一个男丁,现在叔父虽是六部之首,可你若不读点功名出来,他日后可就后继无人了。”,见他毫无努力拼搏的自觉,林甫也只好提点他一二。 “那是之前啊!“,林璞倒是毫无自己需要入仕的自觉,“现在不是有哥哥你了吗!连中三元,父亲隐隐约约有提及,现在朝堂上已经缓缓开展的大变革也和你有关!等你做了大官,父亲自然就懒得管我在干嘛了。快,加油往上爬!我在外面捞钱倒也能顺利些!” 林甫无奈地摇了摇头,与其说自己是林家人,其实小林公子更觉得自己是慕家人。 踏足官场只是探寻真相的手段,林甫可不打算把一辈子都交代在这权利场。叶城很美,京城也不赖,这世界他还有太多的地方没有看过。 等了却当年事之后,他倒是很能理解傅风雪激流勇退的心理,比起官场里的明争暗斗,他更想过一过寄情山水的生活。那么林家的兴衰显然就指望不上自己了。 不过眼下自己这个便宜弟弟尚在兴趣来的快去得也快的年纪,林甫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只想着过一阵子把他先送进国子监再慢慢来。 毕竟自己也的确如他所说是要往上爬的,等到自己往上爬几层,想来给他谋个什么出路也不算太难。 这么想着,林甫从怀里掏出叶王爷临行时给自己的那一叠银票,交给了自家弟弟,又交代了他几句,万不可草率行事,仗着叔父的位置就肆意而为。 当然,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普通版本的手稿先便宜些贱卖,等散布出足够的数量之后再考虑盈利的事,否则这件事情就本末倒置了。 ---------- 回到府中之后,林璞满心欢喜地去找管家和账房先生学经济学相关的事情去了,自己姐姐也因为违背诺言,闹出这么一出事情飞快地跑了。 身边全是些低眉顺眼的下人,这让林甫着实不大习惯,也不大喜欢。 稍稍用了些茶点,就到了晚饭的时间。这天破天荒的,林尚书早早回府,按时出现在了饭桌上。 用了晚饭之后,林甫便跟着林尚书去了书房,这出书退婚的事情,总还是提前知会一声自家叔父为好。 ”来京城一两个月,你也算是翰林院编制内的官员了。“,林尚书举起茶杯微微晃着头吹了几口气,”整日里不要在外面胡闹闲逛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我不去管他,你可不行。“ 林尚书啜了一小口茶,把茶杯放回书桌上,伸出右手指了指面前的少年郎。”陛下已经着手开始安排你提议的言官系统,高层中不少知情人士都知道这是你的注意。无数眼睛都盯在你身上,再像刚来时那样四处闲逛,却是不妥的了。“ 林甫一听,微微有些诧异,陛下办事的动作还真是雷厉风行,他本以为至少还需要些个时日考虑策划,没想到现在计划就已经拟定的差不多了。 只是要说自己这几日是到处闲逛,林甫却是不依的,”叔父这却是想错了,这些时日来,我每天和慕姐姐去的地方,都是傅叔府上。“ 林尚书听得这小子又叫慕青竹姐姐,不由得眉头直皱,只是早已没有那个毅力再去纠正他,”去傅大人那里做什么?江畔的案件查出来是七皇子的关系,傅大人和你之间情况很是微妙,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他作为七皇子的舅舅,总不见得站到你这边来吧?“ ”我确实有拉拢傅叔的打算,虽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但这是一件长久的事情,恐怕需要个几年的功夫。“,林甫笑了笑,”就这段时间傅叔的态度来看,总是事犹可为的,不过那也是后话了,傅叔被七皇子搬出来压我,我总要让他帮我些忙不是?“ 林尚书听了笑得很是奇怪,”你能有什么事情是非傅大人出面不可的?“ 也是了,傅风雪的辈分如此之高,他林甫一个初入京城的毛头小子,有什么非要请这位大人出马的? 小林公子非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叔父想来也知道了,还不是因为这两天宫里,总是传着什么风声,说太后,陛下要把杏公主指给侄儿。“ 听了这话,林尚书顿时换上了一副满是调侃之意的笑容,”我说这事儿怎么这么急,原来是你搬动了傅大人去游说陛下。不过,你和杏公主何时曾经见面,叔父怎么完全不知呢?“ ”未曾见面,只听说侄儿昏迷在东宫的时候,杏公主曾前来探望。侄儿尚未苏醒,所以便没有见到。“ ”没有见过?“,林尚书皱起了眉头,”那么此事是不是略微草率了那么一些。“ 林盎有些疑惑地望向自己这个侄儿,他也不像是急色之人,况且他前阵子表现出的权力欲望还是很强的,这当了驸马对仕途多多少少其实还是有些消极影响的。因而一下子有些搞不明白自己侄子想要干嘛。 ”对对!!草率了那么一些。“,见叔父和自己英雄所见略同,林甫很是开心,如此的话,自己耍一些小手段拜托这门婚事,想来叔父也会少唠叨那么几句。 此时林盎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一直就搞错了,敢情是天家急着赶着要把公主许给自己家这位无良的侄儿,而他跑去搬傅风雪那座大山,竟然是为了摆脱驸马这个身份。 林盎不由得苦笑,这自己这边派人游说要提亲,天家拒绝,那是很好说的事情。可若是天家要指婚,自己家要拒绝,那可就是麻烦事儿啦! 第九十四章 建议 林尚书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只是我听说这事儿是太后跑去开的口,皇后也很支持,考虑到你今后的打算的话,我不建议你反应如此的激烈。你完全可以考虑清楚一些再做决定,对不对? 没有必要这么早就把事情做得这么决绝,毕竟这件事情陛下今天早朝的时候也有提到,这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婚姻,其中还涉及到方方面面,甚至于皇子之间势力的平衡。“ 林尚书说到这里的时候,放慢了语速,眯起了眼睛,仿佛是在思考一些非常复杂的问题,“对于陛下来说,这件事情不仅仅是给自己的女儿找一个驸马那么的简单,他这些年来一直在玩弄制衡之术,如今七皇子捅了这么大的娄子,你又和太子走的那么近。 我觉得虽然傅风雪出手,但仍旧没有影响陛下的决定的原因,便是因为陛下觉得三皇子方面的势力,需要增添一些筹码。” 林甫作为刚刚接触政治的新人,仔细的思索和揣摩着自己叔父说的话,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的背后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听完了自己叔父所说的话,他觉得自己之前所想的实在是太简单了。陛下怎么可能容忍在朝堂当中拥有这么多助力的自己,这么轻轻松松的和太子走到一起? 制衡之术便是如此,当一方的势力弱小的时候,便要帮助弱小的这一方,以达成实力上的大致均衡,保证每一位参与争夺储君位置的皇子们的实力相当,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们互相争夺争斗,才能真正选出最适合皇帝位置的那一个。 这样看来的话,自己先前所说的,我先投奔你,再送你一份大礼,就显得有些自视甚高,考虑不周了。 林尚书的话还在继续,“你虽然刚刚来到京城不久,才一两个月,在朝堂上的身份也不算很高,只是区区七品翰林而已。可你在科场上的成就,已经为你赢得了很大的名声。 再加上有些地位的人,都知道当今的改革建议是你提出的,日后都察院里必将有你的一席之地。你那时几天住在东宫,傅风雪也守在东宫,在我看来,陛下这是觉得太子的势力过大了。” 说起这件事情,林甫也非常委屈,他来京城的这一两个月,什么都不打算做,但却莫名其妙的被两位皇子视作眼中钉。 刚到京城的时候,他就和自己叔叔说好了,不会参与皇子之间的站队。可偏偏一位皇子要把他截下来,在刑部大堂审问,屈打成招;另一位就更狠毒了,干脆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当街暗杀自己!! 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或者说,他也根本没有做任何选择。这分明是另外两位皇子,自己把自己排除了出去。 否则,以林甫的性格,怎么可能这么早就摆明车马的站队呢! 这分明是另外两位皇子,已经把自己放在了敌人的位置上,根本就没有给自己站队的机会。 但是不论如何,林甫已经有了自己的偏向,并且自己和太子的交好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自己现在明白了这个道理,好像也已经为时已晚了。 尚书看着自己侄子犹豫不决表情,心里明白,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略作思索,就想起了一件今天他刚刚查到的事情可以做文章。 那天的暗杀事件,林尚书也在暗中做调查。时间过去了很久,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林尚书调查到,太子曾经把约定地点暗中透露给三皇子。 恐怕太子是觉得,三皇子成就和林甫有矛盾,是最有可能做出不理智事情的人。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消息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到了七皇子那里。 反而是他觉得不会如何的七皇子,一时间猪油蒙了心,就犯下了这等惊天大案。 林甫听自己叔父说最初传出消息的源头竟然是太子,那个害自己身陷险境的根源竟然是自己根本没有怀疑到的太子,也是心头一寒。 他虽然明白太子的用意,他希望和自己有矛盾的三皇子犯错误。可这件事情最终发展成的那样,让林甫觉得太子在这件事上的作为很让人难以原谅。 毕竟,毕竟他可是差点就死了啊。 林甫颓然地笑了笑,本以为自己在京城中找到了一个知己,谦逊有礼,宽容待人,却没有想到他有竟然还有几分岳不群的味道在里面,不由得有些自嘲。 林尚书看他这个反应,笑道,“你这样却是小题大做了。这里是京城,是官场,除了自己没有谁是真正可以相信的。太子对你已经非常不错了,你就知足吧。” 小林公子当然明白其中的关节,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毕竟是21世纪人,两辈子加在一起其实全是学生时代,一时间还真的挺难接受古时代官场的尔虞我诈。如今得知自己那么信任的人,竟然是事件的源头,不由得感觉有些悲哀。 他苦笑着看向自己的叔叔,“不知道叔父有什么好的建议?” 林尚书抚了抚自己的胡子,略作思索,说道,“你不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与太子略为疏远一些。这件事情加上一个合适的时间点,想来疏远的可信度不会太低。你们明面上决裂,却在暗中联合,等到关键的时刻,就可能是一张致命的底牌。” 林甫仔细想了想这个建议,觉得如果非要在所有皇子当中选一个的话,比起对自己有着莫名其妙敌意的三皇子和七皇子,虽然太子有利用自己的嫌疑,但似乎仍旧是三个人当中最好的选择。 比起欲除自己而后快,似乎利用就显得方式柔和多了。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毕竟年龄大了,为了自己的今后做打算,他也应该选择一个。 自己之前做的打算实在是太草率了,自己要迎娶小木子,那等于成了半个叶王府的人,若是再和哪位皇子太过亲近的话,想必一定会遭到陛下的猜疑。这也是小王爷一直要保持不偏不倚的原因。 不过自己叔父先前说要自己再考虑考虑再做打算,此事却是万万等不得的。 第九十五章 摊牌 “等不得?为什么等不得?”,林尚书非常不解。“还有什么事情是比和天家联姻更重要的?” “不知道.....或许是....和天家联姻?”,林甫想了想,发现好像迎娶小木子,也是和天家联姻。 这话说的,不三不四奇奇怪怪的,但林尚书却是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这个侄子说的是小郡主。他本来想着,若是有别的什么相好,继续纳妾便是,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却没有想到这位大小姐的身份好似也不比公主差到哪里去。 只是.....林尚书皱起了眉头,”既然你搬出傅风雪来也没有作用,想来宫里头的意思这次特别的坚决,事情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好办。” 林甫嘿嘿一笑,“侄儿的这点小事哪里能让叔父费心!侄儿已经着手去办了!” 林尚书一听这话,加上小林公子那个奇怪的表情,在心中连连大呼不妙。赶忙一询问,林甫将自己的作战计划和盘托出。林盎一听那是一个头两个大。 小林公子的计划其实很好理解,天家总是比别家要脸面的,而太后,陛下,则是其中最要脸面的两个人。 林甫不大在乎自己的名声,他其实也算不准,这以状元郎身份散布出去的,写给小郡主的情书集到底会引起什么反响,会在京都中卷起何种的风浪。 但有两件事是肯定的,一,这天家只有两个女儿,总归只能嫁给自己一个,不可能姐妹花都归了自己,否则,自己咬咬牙也就接受了。说到底,其实厚颜无耻的小林公子并不是非要拒绝陛下的指婚,他只是一定要娶小木子而已。若是只能二选一,那小林公子是打死也不会接受这次指婚的。 二是,倘若这次的情书出版计划成功了,自己这位状元郎和小郡主凄美纯真的爱情故事传遍了这天下,迫于舆论的压力,想来陛下一定比自己要脸,说什么也不至于会拆散他这个侄女和自己这段姻缘吧! 这便是林甫虽然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毫无头绪,但仍旧铤而走险出此险招的原因。 陛下总是要用自己的,总不见得因为这种事情真的把自己怎么样。 这件事对陛下来说是小事,对自己来说可是头等大事。 小林公子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 告诉林尚书这件事情,也不是想和他商量这件事,只是想让他在朝堂上替自己说话的时候,能提前有些个心里准备,不至于懵在当场而已。 林尚书苦着一张脸,自己本来指望着这个有出息的侄子能够在朝堂中为自己分点忧,结果还没有正式步入朝堂,他就已经接二连三地给自己弄出了这么多麻烦。 先是把一直坚定地站在陛下这边的林家隐隐约约的卷入了皇子们之间的斗争,现在又要自己替他的这档子事情擦屁股...... 如今的情况已经难以挽回,现在京城里谁都知道小林公子与太子和小王爷交情不错,傅风雪也在其中参了一脚,若是这次再拒绝了三皇子那边的婚约,好似在太子和三皇子这两位有力的储君竞争者之间,林家的偏向有些过了。 林尚书低头思索了一番,两只手在椅子上面轻轻的敲打着,半响,终于抬起头来。“倒也可行,只是如此的话,你要尽快和太子拉开距离了。” 小林公子点点头表示明白。 ”好了,时间也很晚了,你这阵子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便去翰林院报道吧。“,林尚书笑了笑,他对自己这个侄儿这一路的成就还是极为满意的。这两天翰林院的人也在问了,这位三元连中的状元郎不知好了没。 ”你这届的进士们全都已经入职了,就连加考的三十二位庶吉士也已经就位,若是你再拖延下去却也不好。身子好了就早些去吧。“ 林甫一愣,旋即笑着应了下来。 这些日子他遭遇暗杀,先是在东宫养伤,然后整天拖着神仙姐姐去和傅风雪套近乎,最后还抽了几天空写了一本情书集。 这不知不觉之间,就过去了一个多月,同届的进士们都已经在翰林院工作了很久了。自己却是在这儿忙里偷闲,不由得笑道,”我这些日子也算是因为皇子耽误的,不知道这会不会罚咱的俸禄。“ 小林公子叹了一口气,”七皇子要杀我,咱也不敢问天家讨什么公道。只求他们能发发善心,别罚了我那点可怜的俸禄。毕竟我现在可是一贫如洗。“ 林尚书哭笑不得地回道,”我记着叶王爷豪爽得很,怎么着,你来京城的时候他没给你些盘缠?“ ”叶王爷当然给了,而且还不少。“,林甫回想了一下,那一叠的银票大概得有三十万两左右,作为盘缠的话,大约可以绕整个大陆几千圈..... ”只是全被我用来印书了。“,小林公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思忖了一下,还是没有告诉林尚书这件事其实是交给林璞去做的。 ”无妨无妨。“,林尚书摆了摆手,”这儿就是你家,你也不必见外。若平日里有什么需求需要用到银两,尽管去取便是了。“ ”若要印书也无妨吗?“,林甫好奇地问了问,毕竟叶王爷那几十万两,也就只能印个一万本,接下来第二版还要等着卖出一部分,才能回收资金。 林尚书却没有觉着这是玩笑,而是颇为认真地表示,只要不超过五十万两,都可以自行调用。若是金额再大一些,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要知会他一声。 林甫心底暗自笑了笑,没想到自家的叔父这些年虽是谨小慎微的,却还是攒了一些家底的。五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了,竟然如此放心,让自己随意调用。 暗笑之余,想到这段时间来林尚书的诸多真心实意的建议,想到自己和他的血缘关系,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暖意。 两人再闲聊了几句,小林公子便起身行礼告退了。 第九十六章 翰林院(第二卷完) 若要问穿越而来的小林公子此生最大的成就是什么,仔细说起来的话其实应当就是三元连中了。 林甫此时的武艺天下间还排不上号,这天下光是九级高手就有接近一百人,七级的小林公子尚且还有不少路要走。但要说起他在科场中的成就,在当今世界上,那可已经是天下第一了。 说到科场学子和朝堂中的官员,他们最大的梦想,那便是入内阁了。而非翰林不得入内阁则是这个世界潜移默化当中慢慢形成的官场规则。 这一届直入翰林的学子有四位,比往年的三位多了一人。看似毫不起眼,只是一人之差,比起庶吉士三十二名的增额那是完全无足轻重的。 不过考虑到有正式编制的翰林院职员一共也就只有十几二十人的话,陛下今年特准了二甲第一的江陵直入翰林,做出这一决定,恐怕经历了那么一次与夏彦夏首辅不愉快的争论。 仔细算算翰林院的编制,五位大学士都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从二品,不过这完全相当于名誉院长,平日里虽然常常见到,却并不太管事。并且这五位内阁阁老本身的品级都是一品,所以林甫很是不解这掌院学士的品级究竟设定来做什么用。 翰林院内真正管事的是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翰林院侍讲学士这两位;再下面一级是从五品品的翰林院侍读、翰林院侍讲,少了学士称号,也就少了一品。 算到这里才仅仅四人,算上内阁阁老们也只有九人,再往下第十个就是小林公子自己了,正七品,翰林修撰;然后是江陵,袁玮他们,从七品翰林编修。 虽然除了内阁阁老们,翰林院的人品级都不算高,但无论政治地位高低,翰林学士始终是社会中地位最高的士人群体,社会地位十分优越。 而且,除了内阁阁老们,其余位置上的人流动性极大,基本三年换届。在翰林内是七品虚职,历练几年出了翰林,稍微有些才华就能直升实权五品了。 虽然他们这届进士下面还有八品九品的典簿,检讨,侍诏等官员,也算是翰林院的正式编制,但这些人其实只能算是翰林院做苦力的。他们日后的前途甚至不如没有品级的庶吉士们光明。 所以林林总总加起来,不算上见习生庶吉士的话,翰林院的正式人员其实只有大约三四十人。 不过如果考虑到翰林院是一品大员们历练的地方的话,正式编制的人数如此之少,倒也不显得奇怪了。毕竟日后就算口碑一般,翰林院里出来的怎么着也能落得一个封疆大吏的位置。 小林公子走在前往翰林院的路上,仔细思忖着,觉着陛下这一次破例让二甲第一名的江陵入翰林院,这不像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江大人在春闱会试的时候,彻彻底底的反水投靠陛下,非但没有捞到好处,还落得一介白身的下场。陛下此时破例提拔他的儿子入翰林院,这是在投桃报李。 若是这二甲第一名的是别的什么学子,陛下万不至于如此用心。 话说回来,这一届的进士,小林公子知道长相的前几名中,状元,榜眼,探花,传胪全都是俊秀之才子。 前世总有人抱怨这是个看脸的时代,却没有想想到,其实古时候这封建时期,这种风气尤其严重。 此间世界这排名是不是巧合小林公子不知道,但前世里历史上可是有不少类似的事情的,明明才学可判第一的学子,却被相貌英俊的七八名夺了状元的位置,那可真是气都气死了。 所幸虽然小林公子前世长相平平无奇,此生却是及其漂亮的,倒也让他稳稳当当的那些了这个第一,成为了翰林院里的第十位。 说起来这位置小林公子倒也熟悉,那时候春闱放榜的时候,榜单就张贴在这翰林院附近。 此地距离皇宫不远,只是和林府不在皇城的同一条边上,得围着皇宫绕一个大弯。若是能用上他那身轻功,想来上下班会快上不少。 只是寻常百姓官吏家的房顶他敢踩,要让他在皇宫城墙上蹦来蹦去的,他却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毕竟他还够不上神仙姐姐的资历。这若是踏上了天家的院墙,恐怕要惹来一串麻烦事儿,因而只能乖乖步行。 小林公子步行到翰林院旁边,今天没了满巷子的学子们,林甫这才寻得空来仔细看了看这天下最高级别的学府,翰林院。 林甫心中暗自笑了笑,这翰林院折算成前世学历,该算是中科院级别了吧?没想到自己前世一个普普通通的工科男,这辈子倒是有惊无险地走进了翰林院。 仔细看看这翰林院的院墙,竟然是有那么几支盈盈绿意从内探出。再看了看这翰林院的规模,这才明白过来,这区区几十人编制的翰林院,竟然还有自家的花园。 正面走进去,是平日里办公的地方,建筑的装饰格局,甚至屋顶上所用的琉璃瓦都和皇宫内部别无二致。 正厅和负责各职能的房间并不算太大,毕竟人不也不多。这后面的花园,想来自然是供各位翰林们闲暇之时,在内吟风诵月,写诗作画所用的。 加上这点翰林的时候,常常把容貌考虑在内,这院子里的少年郎们大都是相貌俊朗的才子们。 据说这京城里不少怀春的姑娘们,都会在春秋时节在这翰林花园的墙外徘徊。墙内偶尔传出一些琴声笛韵,传出的些许带着墨香的才气风情,都让这些尚且待字闺中的姑娘们心神荡漾。 林甫走进院门,环顾四周。想到这间院子便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地方,前世唐朝的李白、杜甫、白居易,宋朝的苏轼、欧阳修、王安石尽是翰林中人。 这不深的院子仿佛跨越了两个世界,淹没了千万风流人物,而今自己一个普通人,却是借着穿越的东风,以状元的身份轻轻巧巧踏入其中。 只是不知道,七品修撰起步,这日后的官场之路究竟会是怎样。 林甫撇撇嘴,自己前世也只是一个苦逼的学生,此次有幸在如此高的位置起步,却也是没有这番运气比较比较这两世的官场究竟有何差别了。 不论这段时间在京城如何,小林公子总算是站稳了脚跟,走进了翰林。 昨天抽得空来,给小木子写了一封信。让她别太担心,也在这个即将春末夏至的时节,下定了决心向她表明了心意。 “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林甫在心中对自己说。 ----------------------- 第二卷完。二十五万字,这个故事总算是开了头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