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大宋第一废柴神童》 第一章 窃书贼 北宋明道二年。十月里,约摸一更天气,笼罩的夜色将远方的棱角吞噬的模糊,几只乌鸦,翘腿儿撘瓜的在附近树枝头呱呱嘎嘎的鬼哭狼嚎。 更夫提着昏暗摇摆的老油灯,敲着破铜锣梆子,瑟缩的影子出现一下,又向黑暗中消逝;那缓慢的、无精打采的锣梆子声在风声里逐渐远去。 当值的巡乡人和熟悉的更夫老汉,早是熟人了,见他前来,长夜无聊,不免一番闲话家常,扯些三五不着调调的事儿。 “听说西头老方家那神童,最近出了痘,全家子都被围了,你可去瞧了不曾?” “你几辈子不曾听新鲜了,他现在那还能叫神童?去年王家父子来探望时,就说那娃儿如今不行了,没啥读书的盼头了——” “也怪那老方家两口子,只顾着给大儿子娶亲花尽了银子,把这老二娃子给坑了,听王家父子说,这娃子就亏了没请个先生读书,如今,哎,也是废了。” “但说也奇了,这小子出了痘,却一家子无事,也是个命大的货。” …… 睁开眼儿就是悲催的方仲永同志了,这可着实把久经历代穿越小说考验的二十一世纪小纯洁吓得不轻。 那一天他一睁眼儿,额滴神啊,眼面前一只长达数丈的长竹杆子,上面用根布条子,绑着一只调羹,正从遥远的方向探向他的嘴巴,给他喂药。 他用诡异的,努力将嘴唇化作鲶鱼状态的姿态,喝下那勺药,却听得啊的一声惊叫,接着,就是一阵,醒了醒了之类的聒噪声。 侧眼看去,一个身材涉嫌不可描述的丰韵青年女子,正拨动着长杆给他喂药,见他醒了,不待他看清楚长什么样儿,急急忙忙扭动着身子向外跑去。不多时,外面的脚步声一溜烟响起来,围着中间一位须发皆白的大夫。 大夫摸了摸方仲永的额头,舒了口气道:“小子命大,应是无碍了。” 人群中热泪盈眶的七大姨八大姑,这方才从遥远的人群圈子中钻出来,纷纷向方仲永同志,致以热烈诚挚的关怀和问候。 待老村长主持了其余的事务,人群渐渐散开去,方仲永才找到这具身子的生身父母,还有那和他相貌颇为神似的哥哥,以及那位身材涉嫌不可描述的嫂嫂。 方娘上前,坐在方仲永身侧,老泪纵横的握着仲永的手,意态悲切,情真意切道:“儿啊,你可算是没事了,若你有个什,我可还能依靠那一个?” 方爹也上前来,拉住方娘,面上的皱纹一抽一抽的:“孩子他妈,你说这这些可又是做啥?当着伯永两口子的面,咋就这一说。” 方娘略略瞪一眼底下站着的大儿子和儿媳妇儿,却忍住了没有再说什么。 仲永小哥看一眼四下空旷的屋子,一张吱吱呀呀的漆木方桌,几张铺上深蓝布垫子的竹椅子,以及一张摇摇晃晃的旧疙瘩老榆木柜子,身下一动就咔叽声响的床榻。 然而,却在对面一面墙上,有极其不合环境的,整整一排看上去乃是纯手工自制的湘妃竹书架,堆满了价格不菲的竹片子书架。 更让他惊奇的是,书架上那些对于农户人家纯属奢侈品的竹片子书外面,皆扯了粗布片子,用清秀的毛笔字写着分类,从家禽,养蜂蜜,到佛经,各色杂陈——且全是闲书。 方仲永眼见这般,自然结合历史背景与上下文,深切领会和认识了自己这身子主人的处境和个性,但他依旧坚定的,听从内心的呼唤,冒出了心底最诚挚的呼唤:“娘——,我饿,我要吃肉——” …… 迈上乡间的田埂,庄稼已然收过,虽是南方,十月里天气尚好,但毕竟不是一年三熟的地界,金溪这地方,到了农历十月里,多少也是有些秋末冬初的萧条意思了。 秋天的太阳晒着干灰色的泥土与石青色的墙壁,田间屋上瓦片在微柔的光线下,和嶙峋的地面融合为一体,晚来风急。 方仲永呼吸一口含着历史味儿的空气,上辈子的烟瘾略略的有些发作。 然并卵,北宋没有香烟。记得当年在某论坛,大家也曾兴奋的yy过,梁山好汉们一人一口吧嗒吧嗒抽烟的情景。如今来到这里,不种种田枉少年啊。 “咦,那不是方家二娃,嘿,老二,过来——”一个十五六岁,瘦瘦的身子,顶一只大脑袋的方脸少年,向他欢喜的招手。身后还跟着一个鹅蛋脸大眼睛的小萝莉,蹦蹦跳跳,一脸喜气。 待方仲永走过去,小萝莉已然喜滋滋扯了他的衣袖,笑咪咪看向他道:“神童哥哥,我们去写诗换书吧。” “啊?”方仲永略略有些怔忡道:“这,怎么说?” “柴大官人家又要给他家小公子庆生啦,神童哥哥去写写诗祝贺祝贺,我和哥哥帮你去偷书——”小萝莉眨巴眨巴眼睛,忽的又笑了,改口道“哦不,窃书——” 看着小萝莉和小伙伴的星星眼,方仲永的孩子身体不免受到了童真范儿的鼓动。于是三人结着伴,唱着歌,迎着初升早上八九点,哦不,是辰时的暖阳,就这么一脚深一脚浅的,向柴大官人家行去。 待到了那边,显然因着是常客,又是乡亲,不便阻拦的门神们,个个露出不耐烦的鄙夷神色,但还是放他们进去送诗祝福。方仲永随意捏了一首五言在纸上乱挥一通,而后签上大名,头也不回的向前行去。 待过了花园子,三人便熟门熟路的绕到柴家公子的书房去。 啧啧,真阔啊,一个乡绅土豪的书房,国学氛围却看着秒杀了一大水儿SCI发一堆的二十一世纪知识分子。 又大又阔的书架齐天到地码了二面墙,用丝绒蓝布罩子罩着,展开一看,哇塞,应有尽有兮应有尽有,这真只是一个乡绅土豪么? 又大又阔的书桌上整齐的码放着版印的书籍,一函函用线装着,松阳的雕花墨砚台,湖笔大大小小吊一溜。 书桌旁摆了乌木圆桌的二尺高天然水晶山,秀雅莹澈,上面镌刻着柳公权的拓本题字,旁边还摆了一只五寸多长的木制双桅杆帆船模型,精巧朴素。 最让方仲永欢喜的,自然还是旁边那张铺着洁白被褥的大铜床。 真是土豪啊。他不由心下暗道,北宋铜钱乃是货币主流,这富贵的铜床,可不就是睡了一床人民币吗?哦,不,是一人民币的床么?而且,还是在书房都要睡个人民币床啊……啧啧…… 正在他东看西看之际,却看见萝莉和伙伴二人,早已爬高上低的翻找起来,一面翻,一面碎碎念道着:“怎么不在这里呢?” “要找什么啊?”方仲永疑惑的问道。一边问,一边想着,劳动人民果真朴素啊,放着这么多值钱的不顺,这是要顺走什么鬼? 小萝莉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几个粗壮狗腿家丁就已经拥着一个华服锦袍的小少爷出来,那小少爷面上浮现出熊孩子的一般神采,哈哈大笑着,将被家丁围住的三人一个个看一眼,随即笑道:“老规矩,吊起来,打——” 旁边身着管家衣衫的中年男子略略蹙眉,沉吟规劝道:“少爷,都是斯文人,讲究讲究,何必如此呢?” “斯文人?”柴家小少爷忽的将桌边一堆书推得乱糟糟的,继而从下面抽了一打写着字的纸张,扔到方仲永三人面前,用一种从上到下哪哪儿都看不顺眼的目光,刺一般扫过三人的小脸儿。 方仲永并不吭声,只躬身从青石砖地面上拾起那些纸片,有的已经泛黄,显是有了几年的,全是一年年方仲永前来问候的贺诗,从他四岁第一次前来贺寿开始,年年不断。 看过去,正如后世王荆公所言,无什长进,岁月空添罢了。 他的内心忽然浮起一种屈辱,一种和这个身子融为一体的屈辱感受。 这个极其追求文化涵养,全民文青崇拜文豪,非科班出身无以拜相,非东华唱名无意光宗耀祖的时代。可以想见,方仲永这样曾为神童,却终成废柴的人,一生是何其的屈辱。 然而真的他有多大的错呢?父母身为农户,没有那等长远的眼光,也没有那等的经济实力供他读书,一个幼子的读书与否,和长子的成家立业比,对于几千年前的大宋农村,实在是没得可比的事情。 毕竟,科举之路,乃是用铜钱银子砸成的啊。 奈何,他是年少成名的方仲永啊,是北宋璀璨的神童崇拜文化中,唯一一个万世留名的笑柄啊。 柴家小少爷自然也看到了方仲永面上这般青黄不接稀里哗啦的反应,他唇边泛起的笑容带着一种蔑视。 随即又道:“斯文人?他是秀才么?他能中举么?他有诗词才华么?一个臭兮兮的小农民罢了,何以谈斯文?” 家丁们又一次扑上来。 “慢着——”方仲永却忽然喊了一声,那声音带着一种不符合他身份年纪的气场,竟让众人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拿笔墨来——”他又吩咐了一声。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规劝小少爷的柴家管家努努嘴,旁边的家丁赶忙将笔墨拿到方仲永面前。 方仲永俯下自己的十四岁的小身子,耷拉一只大脑袋,握住笔,悬笔舔墨,挥毫不已。 他写了不短的时间,身旁的众人也都为他的行为和曾有的神童盛名鼓动了好奇心,但凡识几个字的,都恨不得将脖子伸成长颈鹿,来看看这废掉了的神童,在写什么劳什子。 旁边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的小萝莉也瞪着圆圆的眼睛,一字一字拖着老长老长萌萌尾音的童音,读出最前面那几个,还是仲永哥哥一笔一划教会她的字: 伤——仲——永—— 第二章 伤仲永 方仲永以极其不雅观的蛤蟆趴式,嗖嗖写完,将那纸笺直直丢给围观的吃瓜群众,等待着套路之中的啧啧赞赏,一雪前耻,鼓掌叫好。 却只见柴家公子哼一声将那几页纸随手扔在地下,依旧嘲讽不已道:“什么鬼?也好来污大家的眼。” 而后,噼里啪啦雨点般的拳头和嘲讽,直直将方仲永等三人“送”出了大门。 委屈的小萝莉坐在朱门大户前哭哭啼啼,方仲永和旁边的小伙伴一同劝着,哄着,直到一个卖山楂果子串的老人经过,方仲永掏出里衣里仅有的二枚铜板,买了一根递到小萝莉手上,这才结束了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架势。 小萝莉浓密的睫毛上依然挂着泪珠子,粗布麻衣,荆钗布裙,身量未成,却仍旧显得梨花带雨。她一边啃着糖葫芦,一边看向方仲永和自家哥哥,良久,方问道:“可是,偷不出那最后一卷书,我们如何能在冬天里继续养好那些蚕宝宝,好换钱给爹爹治病呢?” …… 大宅之内,高朋满座的大堂上,方才的青衣管家悄悄走到主人柴大官人面前,将方仲永的那几页纸笺递过去,柴大官人看完,面露惊异,于是吩咐正在赴宴的周遭众人品评。 王安石的舅父王家老爷,亦在此列。 听闻是曾经与王安石齐名的神童方仲永所写,他先是面露不屑的接过纸笺,上面是熟悉的娟秀字迹,写着: “金溪民方仲永,世隶耕。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忽啼求之。父异焉,借旁近与之,即书诗四句,并自为其名。其诗以养父母、收族为意,传一乡秀才观之。自是指物作诗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观者。邑人奇之,稍稍宾客其父,或以钱币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环谒于邑人,不使学。而今明道中,十二三矣。大官人令作诗,不能称前时之闻。遂为天下人笑。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贤于材人远矣。卒之为众人,则其受于人者不至也。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贤也,不受之人,且为众人;今夫不受之天,固众人,又不受之人,得为众人而已耶?(1) 遂成七律一首,以记今日之辱: 忽然中夜忆残篇,一事无成枉少年。 已抛啼笑归书简,漫把穷途附纸鸢。 梦里三思都是错,丹成九转半还铅。 修身治国真何用,已让祖先先着鞭。(2)方仲永” 王家老爷看到第一段,已觉得实在不俗,笔调沉稳干练,实是经典的科举笔法,而后一段,其中悲悯身世的无奈和辛酸,更是历历在目,虽不浓墨重彩的渲染,却愈发的令人惋惜。 他呆呆的盯着手中的纸笺,良久,方才长叹一声,面上的嘲讽神色再不曾见,只剩下一种深切的可怜可悲。 身边人见他们皆是如此神态,不由争相传看, “真是才子,是个做策论的好苗子啊,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 “难为一个农家孩子,没钱读书,身负盛名,自小从私塾下面听得一言半句的,便能如此惊人了,若是悉心调教培养,必定东华唱名,为我金溪扬名啊。” 众人最终看向柴大官人,柴大官人又看一看王家老爷,两人心照不宣,略略点头挥手。 身旁的管家径自走上前去,柴大官人道:“去给方家送一贯钱,让他家二子方仲永,打明儿个起就来家中私塾给麟儿伴读吧。” …… 这边的方仲永,则浑然不知。正和马家兄妹二人,专注于他们的种田事业。 圆圆的日影在马家后院偏废的一间小屋中散开,红的深深浅浅,又向上凸出来,散在竹排围墙,草席为顶的陋室之中,显得整个小黑屋不再那样黑。 一列列竹排蚕架子上的蚕宝宝都在各自的人生旅途上前行,而即将到来的严寒,对于它们,对于马家这样的寻常桑农,皆是一种颇为严峻的考验。 小黑屋下方砖石打开,可以一步步走进下方石窖中,里面,都是精心晾晒干燥过,大批贮藏的桑叶。 虽则养蚕缫丝技术乃是大宋早已十分成熟的了,但毕竟所谓“春蚕到死丝方尽,”,在秋冬荒季里养养冬桑,活泛空余的人力,也增加一点小收入,却是一项尚属大户人家专有的技术。 方仲永一面细细想着法子,一面细细打量身旁的刚刚从小黑屋送他出来的兄妹二人。 小萝莉虽则有个毫无网文女主气质的名字——马二丫,却是实打实的天然美萝莉,散挽了两只双丫髻,红头绳扎呀么扎起来,落叶在秋里缓缓的下落,偶尔一两片调皮的飘在小萝莉的发梢。胆小怯生生的十岁小萝莉跟着自家哥哥,眼神却偷偷瞥着看一看方仲永。 而旁边身量略略单薄,皮肤黝黑,眼尾眉尖儿皆带着一种,所谓万恶旧社会淳朴劳动人民的温良恭俭让,淳朴憨厚神色十足的小伙伴,则牵着妹妹的小手,一同站在自家竹篱笆后面和方仲永微微挥手告别。 方仲永一边思考着前世读过的穿越套路,一面yy着此番遇到诸多人物的角色: 小萝莉马二丫同志,自然就是那个被竹马吃掉的青梅,如若韦小宝家双儿一般,将来跟随自己的贤淑女主了吧?她那位哥哥小伙伴,大概则是那个忠心耿耿陪着自己,一路逆袭的好兄弟吧?柴家公子自然不用说了,定是那位嫉妒主角才华而各种迫害的男配吧? 方仲永小哥越想越来劲,他决定晚上回家后,定要去问问父母大人,自己既然曾是十里八乡名动一时的神童,那想必定然订过亲吧?会否会有退婚的梗屡见不鲜的出现?还有,待吃了晚饭,问哥哥借上几文钱,去向老大夫讨一副中医经脉图绘本来,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任督二脉天然贯通的奇异体质。 虽则如今,自己只能是先关注于逆时节的各项桑农种植技术,还有聚焦那闪着人民币的,发明香烟和白酒的钱途大好任务,但,好歹是经过时光黑洞穿越了的人,万一有个什么猪脚光环附体,顺便修个仙成个神什么的,也是极好的啊…… 这样想来,方仲永不免觉得自己日理万机,非常忙碌,于是心中暗暗指着太阳,“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嘀嘀咕咕一番,这方才找准了方向,直直抄一条穿过农田的近路,向自家的方向行去。 走不过三五十步,忽的,不知踩到了什么,一只脚掌整个陷进了一个小洞中,钻心的疼。正要拔脚出来,却听见一声大叫: “别动我的蛇!” 方仲永低头一看,两只青花色的草蛇已经咬住了自己的脚,可不就是在方才的小洞里钻出来的。这真是点背喝凉水都废啊。 再抬起头时,只见一个气喘吁吁的青年男孩儿一身短打装扮,十七八岁样子,提着一只竹编篓子,两杆长长的鱼竿,从那边铿锵有力的走过来,一把将那两条蛇捏住七寸,直直从罩中甩进竹篓子里。 这方才对方仲永老不客气道:“没毒的蛇,你没事儿,快走吧。” 方仲永上下打量一下该名少年,心中分配不出角色,却又心下好奇,止不住问道:“这蛇到现在还不冬眠?” 而少年听了这话,却一双眼睛瞪得铜铃大,肩胛上因为锻炼而丰硕的肌肉一条条微微颤抖,似是强忍着要爆笑的节奏道:“冬眠又不是死掉,天气回暖了就会出来。瓜。” 方仲永看一看少年,又蹲下身子,撅起屁.股,细细看一看地下少年挖好的坑,泥糊着的小洞想必是蛇儿自己的杰作,想必冬暖夏凉,很是暖和舒服。 而这少年做的,则是在洞口轻轻放着两根带淬了麻药的小针和一只机关罩子,和一点子米谷肉糜。 饿久了刚睡醒来,尚且一脸懵逼的蛇儿闻着味儿,自然而然就钻进了少年的陷阱。 方仲永一面端详那机关,一面嘟嘟囔囔笑道:“不错,劳动人民还是颇有智慧滴。” 少年却浑然不理会他的碎碎念,只轰他走,一面轰,一面道:“臭小子,别想偷看我的机关,我的就是我的,除非你给铜子儿,不然休想模仿我的机关,哼。” “呵,还挺霸道,挺有知识产权意识?”方仲永又兀自嘀咕一声,却听田埂子那边又有几人,也是一般打扮的孩童齐齐跑向这边,直冲这少年而来。 “回了回了,老周家黑寡妇要和老李家威武将军开战了,快去看啊——” 那少年一听,也不再看方仲永,直直就径自跟着一帮小伙伴奔跑而去。方仲永本想着追上前去一起看看,是怎么个战法,却左耳朵一疼,被一只粗壮的大手半拎半拽拖回了家。 “小兔崽子,好了没两天,又去哪里疯去了,看我今儿不揭你的皮——” “爹,轻点儿,轻点嘛——” 父子两个办拖半拽,如若斗牛士与牛一般,纠缠着来到自己院中时,却看见了柴大官人家的那位管家,正谦和有礼的在家门口和家中方母,方家嫂子告别。方家哥哥因着上山打柴,尚没有归家。 夕阳余晖里,那管家头戴墨蓝色的飘飘巾,一身朴素的窄袖蓝布袍子,两只眼尾向下的眼睛里,写满了慈善之色。 不待方仲永反应,方母已经在那边叫起来,再一次老泪纵横,情真意切的走上前来,握住方仲永的手:“儿啊,你有书可以读了,快快,快来见过你表姑家二舅家…三姑奶家…小姨子家的娃子…… ——你就,就叫表舅吧,亏得你表舅为你周旋,柴大官人,让你去给他家娃伴读了,娃啊——” 呃,不错,果然一表三千里,还没等方仲永反应过来那表某家表某家的弯弯绕绕,自家这位含辛茹苦的慈母已经哭的稀里哗啦的,方仲永看着那管家,心道确实,若非这管家,怕是今天在柴大官人那熊孩子魔爪里,自己得吃更多苦头。 于是,他带着马列主义·乖巧的神态,上前抱拳施礼道:“表舅——” 管家表舅同志也向他微微颔首,回报一个同志的微笑。 “然而,伴读,是怎么个说法?还请表舅示下。” 注释(1):取自王安石《伤仲永》 注释(2):取自纳兰性德七律,名字我忘了,囧,知道的亲亲可以留言提醒我一下哈,这是我挺喜欢的一首,不过,把诗的具体名字忘了shy~~~ 第三章 雪狼 三千里表舅管家走后,方爹方娘就开始脚不沾地,紧锣密鼓的张罗起来。竹编的书箱子,压床板的一盒子笔墨,一叠有些泛黄的纸张,一一被像宝贝一般惊喜的收拾到一处,生恐不妥当。 方仲永看着这一幕,逗比本性的他竟感到鼻头有些发酸。 一切显然是爹娘和原来的仲永渴望已久的,贪慕已久的。或许更多时候,四处献诗,未必是为了几文钱的邀赏,而是谋一个可以给富家娃伴读的机会,谋一个对得起天分二字的机会罢了。 看那排手制湘妃竹书架子上的各种收集,更多的,是技能农桑的学问,并非不想,而是方仲永原本身子的主人,就是极了解生活现实的人,压在床下的笔墨,是理想的渴慕,而摆在架上的技术,是现实的争取。或也因此,历史上的他虽则最终依旧做了农民,却也是寿数颇长,一生安然的人吧。 方嫂去厨房灶好了饭,方仲永则被爹娘打发去里间洗澡,说这是个讲究,明天第一回正式拜先生,可不能少了礼数。 大樟木桶里清净的水,方仲永第一次这样仔细的打量这具身体。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量还没有长成,略略有些瘦削。白净细腻的皮肤,只在胸正中留下了出痘时留下的两个小小痘疤,肩胛开阔平展,锁骨若隐若现,四肢颀长。水波清澈中,庞眉青眼,藏着一种不合乎年纪的隐隐锋芒。 方仲永坐进浴桶里,热腾腾的水暖的身子极是舒服。他长舒一口气,酣然寻思此间的历史。 金溪所在江南西道自古直至现代,皆是科举重镇,高考大省,人才济济,竞争激烈。除了偶尔的匪患,在此处,绝无西北边陲的种种烽火和蛮子的入侵骚扰,以至于摆不下一张书桌的无奈情形。实是人心思定。耕读传家。 宋代科举弥录滕封,举业严格,大儒云集,天子亲自下诏赋诗,使天下生民皆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颜如玉”,东华唱名,榜下捉婿,“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一个个流传后世的故事,无比彰显着这个时代,读书无与伦比的价值和性价比。 赵匡胤同志自己身为唐末军阀混战中突出重围的一枚逆袭成功者,对军阀割据的种种弊端,进行了矫枉过正,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漏过一个的改革:重文轻武,兵将分离,揽匪从军,兵匪不分……种种避免内乱的改革,导致了最终大宋王朝终其一生被落后的蛮子揍得和三孙子一样,但也同样造就了璀璨的文化时代 ——没有哪个时代的君王能臣,可以与大宋的昏君佞臣们,在文化修养,书法绘画,音律技巧,艺术品位上一较高下,即便魏晋风流,亦不可及此。 为何?因为宋代的士大夫,是独一无二因着文化有了免死金牌的一群人: 他们不必害怕清朝那样,整个家族因着言语不慎,连同七姑八姨一并遭殃,流血成河的文字狱;不必担忧明朝那样犯上进言就直接脱了裤子打屁.股,不打点好飞鱼服们很容易被当场打死的廷杖;他们不用忧虑两晋隋唐的门阀举荐,必须四处求名,非扬名天下者无法得到进阶之机。 一朝东华门唱名,位极人臣,不过是进退而已,即便监军临阵脱逃,文官亦不轻易加罪——这个对举业的崇拜做到奇葩极端,悲喜交集的时代,或许,举业,于方仲永这样的人,确是一条值得期待的道路,至于如何搞定那位自己即将伴读的柴少爷呢? 当也不至太难吧。好歹两世为人,纵然人在屋檐下,终归那少爷,也是个孩子不是,胡萝卜加大棒槌,略作筹谋,总不至于被废了…… 方仲永正想着,却听得门外人声嘈杂,于是赶忙取过旁边破旧的小木头桌子上放着的帕子擦了身,跳出浴桶,将一身干净得衣裳换上,走到外间来看。 人群中间的,竟是下午遇到的捕蛇少年,他依旧穿着一身紧凑的短打衣袍,身上还带着些血迹斑斑。 只见他带了一只带草绳底子的麻布鞋子,交给方爹方娘。方娘接过那只泥呼呼且气味带着太过酸爽不忍形容的鞋子,登时面色大变,双唇抖动,“大郎啊,我的大郎啊——” 这一哭,把还一人在厨灶间忙活的嫂嫂惊的如若兔子一般也急忙跑了来,身前的波涛随着奔跑显得更加涉嫌不可描述,那一刹那,让方仲永竟有了一种要为大宋女子设计内衣的冲动。 然而,对哥哥境遇的担忧很快冲散了他不应有的感官冲动,他心中同样感到焦虑担忧,只静静听着捕蛇少年所言。 “傍晚时候,老周家黑寡妇和老李家威武将军那两只好蛐蛐,约好了斗一场,我们都去看,正好方大哥打柴回来,就说着同去——” “他又去关扑?这个逆子!”不等少年说完,方爹已经喘着粗气,恨铁不成钢道。 方仲永再次结合历史背景与上下文,理解了这个情形,大哥定是和人赌了钱,看那两只蛐蛐哪只会赢了。所谓盛唐富宋,宋人好赌,全民皆赌,关扑这档子事儿,倒也并不稀奇。 旁边的方嫂上前劝解,又向那捕蛇少年道:“他欠你们多少?奴奴还有些嫁妆,或者能略略清偿一二,你们可有借据?” 那少年见状,一脸怜悯道:“方家嫂子这是哪里话,方大哥并没欠我们什么钱,他当时只是将打好的那车柴压做本钱输掉了,又担心冬天眼见就到了,加上也怕家中责怪,看天色还亮,又重新回去砍柴了罢了。” “如此,难道是我哥哥在山中遇到了危险?”方仲永也不由担忧,插嘴一句道。 “我爹爹那时候担心天晚了,加上自己家也可去打些柴,就说与方大哥同去,但方才,爹爹受伤被车拉回来,还拿了这只鞋,让我前来这里,找方家伯伯婶婶一同合计,看如何大家一同上山去寻寻人。” “这怎么说,是遇到了猛兽,还是贼人?村长那边,可有人给了信儿去?”方仲永继续道。 捕蛇少年略略垂下脑袋,又摇摇头:“爹爹只交待了那几句,就昏过去了,娘打发小弟去找大夫,让我来这里通个消息,想来大夫看了伤,或者等爹爹醒来,才能知道。” 方仲永略一沉吟,转向父母道:“如此,不若劳爹爹前往捕蛇翁家看情形,我与——”他看向捕蛇少年,少年会意,补上一句“我叫陈七——” 方仲永点头,继续道“我与陈七兄弟这就去找村长,寻些人手火把,去后山看看,能否寻得哥哥下落。” …… 暮色四合,入冬的冷风肃杀无比,村子门楼“九牧世弟”、“派衍浦田”等石牌匾一一在雾霭中模糊过去,石板街巷,横纵有序。蒙了霜意的鱼塘,描了烟熏妆的青山,村前小溪潺潺无声,古庙碾房古井惠泉。 一行人点着星星点点的火把,过了齐港水河的五墩石桥,依着规矩,进山前,拜过了桥墩上的镇桥瑞兽。这方才彼此照应着,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山中行去。 山风寒冷,方仲永不免觉得整个身子凉飕飕的,只得奋力奔跑寻找,一旁的陈七斜眼看一看他,觉得这家伙似乎变了个人似的,直添上一种让人信服的大人气息。 旁边的泉水从十数丈高的侧洞中倾出,沿峭壁下泻,嵌飞珠溅,碎花缤纷,如若中夜星辰。 “那是什么?”方仲永忽的轻轻在陈七耳畔沉吟一句。 陈七闻言向洞中看去,只觉得洞大河阔,洞中幽晦,一股肃杀的寒意和冰冷的凛冽。那凛冽之中似有萤火虫样子的鬼火,若隐若现,目似冥,意暇甚,似是有生命迹象存在一般。 他忍住心里一点不安,带着世代捕蛇者的大胆,举一举火把,对方仲永道:“无事,有火把呢,如若是野兽,会吓跑的,我们去看看,或许你大哥就在那边,也说不定。” 方仲永心中温暖,冰冷的手握住陈七的手,依旧生恐惊着了什么野兽一般,小心翼翼道:“好。” “你手好湿,”陈七嫌弃的抽过手擦了擦,却将另一只手中的火把递给方仲永,大不咧咧道:“这样天气,你也没穿件挡风衣裳,手上又湿又冷。喏,你举着火把吧,顺便也暖和点,仔细,别把火灭了。” 说着,两人彼此搀扶着,一点点走进那巨洞之中。 百米洞顶之内,无数钟乳石倒垂,或因洞内有阵阵清风向外吹拂,临初的外壁上,一抹抹喜阳的枯碧藻类向阳生长,生物喀斯特自然规律面前,洞口处植被熔岩皆呈翘起状向前,如若巨齿临门。 一壁连接顶底的大片石慢,条条褶皱,缕缕丝流,如龙涎吐滴壁上,再向内走时,越发幽暗,却也趁得那星星点点的萤火虫样的光亮,越发鲜明骇人。 越来越近处,旁侧一段河水畅流,微微冒出热气,其中有游鱼往来,这大抵就是洞中的温泉水,才能让鱼儿们此时此刻依旧欢腾了吧。冰冷的气息渐渐降低散去,方仲永不禁想着,这真是个冬暖夏凉的好地方啊。 然而,只一刹那间,握着他胳膊的那只陈七的手倏然紧缩,变得僵硬起来,与此同时,一双绿幽幽的眼睛,骤然在他们清晰的视线中,炯炯有神的看过来。 呃……卧槽,这修长的四肢,尖形的头腭,长脸突鼻,立耳垂尾,目光如锥,扫尾如刀,一只比狗大不了多少,品种却极是彪悍,周身银白,发出凶傲耀目震慑力的—— 雪狼! 第四章 主角光环 这雪狼身材并不高大,显然是个mm,侧头瞪着他们的样子,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萌点直挠着方仲永的心。 然并卵,她身后,还有一只更大的灰狼,被身后十几只狼群簇拥着,大如花豹,足足比上一世在动物园里见到的狼粗壮高大一倍,目光像锥子一般,飕飕射出寒光。他站立着,前胸和腹部大片大片的白毛,忽的,他拱腰伸腿,放松一下,而后,如若方仲永前世养的那只二哈旺财一般,仰头向天,开始长啸,“啊呜——” “啊呜——”“啊呜——”“啊呜——” 他身后的狼群此起彼伏的开始一同嘶吼起来,旁边的陈七早已面无人色。 在群狼兴奋的叫声中,两只落入狼窝的人儿开始了紧张的交流。 “这后山什么时候有狼的啊?从前打柴打蛇,从没见过啊——”陈七哆嗦嗦问一问方仲永,抓着他的手捏的更紧了,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看样子,那雪狼后面是狼王,狼王走到哪里,就会自带主角光环的吸引群狼跟随到哪里。”方仲永心中虽则也很害怕,可不知怎的,他的心竟然紧张不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神经已被吓傻,还是因为那狼王与自己当年的宠物二哈异曲同工的惫赖样儿。 “什么是主角光环?”陈七听着方仲永声音平静无波,心中也多了一点安定,犹自喃喃询问道。 “…这个,…就像那只大灰狼,泡最美丽的雪狼mm,身后的狼都跟着他一呼百应,这就是主角光环……” “…好吧,…可是,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不待方仲永回答,那只灰狼已然带着莫名的兴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吧嗒一声窜到方仲永与陈七身前。 陈七见状大惊,忙搭起手臂上淬了迷.药的弩弓,扣动袖扣上的机关,嗖嗖闪着银白光芒的短剪如云出窍一般飞速射过去。 灰狼却毫不在意,只轻巧凌空一个后空翻,闪过短箭,又似是委屈似是兴奋的“啊呜——”一声。 身后的群狼再次跟着助威一般,蓄势待发,“啊呜——”的山呼海啸。 旁边的雪狼mm两只碧眼里发出莹莹崇拜的星星眼,含羞带臊的看着后滚翻落地的灰狼,亲昵的走上前去,将脑袋在他雄壮的胸毛上蹭蹭,舔舔,两只狼当着方仲永与陈七两个光棍的面,撒下一波猝不及防的狗粮,恩爱秀一脸。 方仲永压住陈七的手,“不要轻举妄动,敌众我寡啊,亲” “…那,站着不动,被吃掉?…”陈七双目圆睁的看着方仲永,随即又哼了一声道:“还是神童老方你给这群狼上一堂不食人肉的课?” “那你要怎么着,拼命奔跑,弄得一身酸臭被追杀,然后自己为自己代盐?” “…呃…” 两人大眼瞪小眼,随即都闭了嘴,心照不宣的钉在原地,各自一动不动。 灰狼再次向他们靠近,两只眼睛里冒着鬼火,又带一丝莫名的兴奋与喜悦。 他直直走向方仲永,不断的围着他闻来闻去,接着,更加兴奋的竖起身子,仰头打圈,随即双腿一蹬,直直将陈七踢飞一边,然后将方仲永整个扑倒在地。 陈七紧紧捏着弩弓的机关,却手掌似有千钧重一般,不得动弹。 然而,那灰狼只是将方仲永从头到脚一丝不拉的舔了一边,用他粉嫩垂涎的舌头,如若给即将烧烤的食物上料一般,整整齐齐的将口水仔细涂抹了方仲永的全身。 随即,他将全身趴在方仲永身上,如若找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一般,把巨大的脑袋像孩子一样靠上方仲永的胸脯,蹭来蹭去,焦急的等待着方仲永的回应。 一种熟悉的感觉流淌边了方仲永的全身。 “旺财?”方仲永疑惑的自语道。 “啊呜——”灰狼更加热烈的蹭着脑袋,将脑袋抵到方仲永手中。 “旺财——”方仲永用手摸摸灰狼的头,随即竟有些落泪的冲动,喃喃道:“你也来了啊,太好了,旺财——” “啊呜——,啊呜——”灰狼将身子紧紧依偎着方仲永,再一次轻声哼哼着。 “你来这里是为了靠近我么?你想我么?”方仲永将嘴巴凑近灰狼的耳朵,立着耳朵顷刻间柔软的垂下来,灰狼看看方仲永,又舔了舔他,“啊呜——”“啊呜——”的撒娇。 “好了,让我起来吧,你快压死我了旺财,你变成狼,身子重了好些。”方仲永依旧与旺财耳语道。 灰狼有些恋恋不舍的又把头在方仲永脸上蹭着舔着,许久,才恋恋不舍的从方仲永身上起来,又叼着方仲永的衣袍,将他拎起来。 身后的雪狼mm警惕的眼神里有了一丝吃醋的不爽。 旁边的陈七则已然看呆了,嘴巴越张越大。 待方仲永起身站好,灰狼兀自趴下,趴在方仲永脚边,看看身后狼群,再次“嗷呜——” 想必内心戏是,这是我老大,快,跟我一起膜拜啊。 狼群的“嗷呜——”声再次此起彼伏。 接着,旺财又跑到美丽的雪狼mm旁边,蹭一蹭她,又似乎耳语一般,半叼半拉,将雪狼mm引到方仲永身前,将方仲永的衣袍一拉,把雪狼mm拱到方仲永身边。 雪狼mm的眼神已然柔和了许多,带着一种少女初见未来公婆似的娇羞。 方仲永用手摸一摸雪狼mm的脑袋,随即踢一脚灰狼,道:“臭小子,才来多久,就勾引了这么美丽的媳妇儿,以后,可要好好待人家啊。” 难以形容的兴奋和喜悦满溢在方仲永心头,一种多年养的猪终于拱到了白菜。啧啧,还是这样好的一颗好萝卜,怎么看怎么俊的雪狼啊。 旺财也自豪的一面嚎叫,一面绕着方仲永跳跃。 方仲永扶起旁边陈七的时候,陈七的下巴已然要掉在地上。 方仲永却没空和他解释什么,他指着陈七对灰狼道:“这是我的朋友。你和你的马仔们说好,不要伤害他哦。” 灰狼旺财乖巧的“嗷呜——”以示明白。 方仲永默默他的脑袋,随即又想到哥哥的事,于是赶忙把带着的那只哥哥的鞋子递给旺财,摸着他的脑袋道:“能帮我找个人么,这是他的鞋子。” 灰狼贪婪的吮吸了一会儿那只鞋子,随即向方仲永“啊呜——嗷呜呜——”,又向狼群“嗷呜”一声。 雪狼指挥着狼群,一只只前来将那只臭鞋闻了一边。随即旺财一声令下,群狼各自出发,井然有序。 方仲永则很不好意思的对旺财道:“可惜手上没有狗粮奖励你,这样吧,给你捉些鱼儿吃,好么?” 灰狼舔舔方仲永的手,无所谓又幸福的趴下。 方仲永斜一眼旁边的陈七道:“劳驾兄弟,在这温泉水里,捉点鱼儿,我给我兄弟,烤一点零食。” 陈七麻木的点点头,自去抓鱼儿了。 方仲永则带着灰狼去洞外拾了些柴禾,回到洞中,架起柴火,用火把引燃,又将陈七抓来得鱼儿处理干净,串在柴火上。 新鲜的鱼儿泛着香味儿,滋滋的冒着热气。 方仲永一面给旺财烤小鱼儿,一面对他道:“下次我再来,给你和你的伙计们带口锅,你们还可以烧鱼汤喝,好不好。” 灰狼用油乎乎的嘴舔舔方仲永。 旁边的陈七有些羡慕的样子,却依旧不敢上前摸那被方仲永称为“旺财”的狼王。 一直花白的小狼,忽的奔袭进来,对着旺财“啊呜,啊呜——”两声。 旺财随即跟着他,方仲永和陈七则跟在后面,一路随着他,来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旺财向下闻闻,再闻闻,随即对方仲永“嗷呜——嗷呜——”叫着。 借着火把的微光,方仲永终于找到了,正挂在一颗长相修闲的歪脖子松树上,熟悉的身影。 “大哥——,大哥——”他高声叫着,向下面确认着。 良久,划破了黎明的寂静,一声微弱的回应:“是?二郎么?” “大哥,是我,我和陈七兄弟来救你了,你莫要动,我们这就想办法下去救你——” 方仲永一面说着,一面观察四周的藤条植物。 因着时节偏近于冬天,山坡上的植被枯黄凋败,黑凸凸的石头愈发显得壁立千仞,就近寻找可以承重的坚韧藤条十分艰难。 方仲永又看一看陈七,随即道:“陈七兄弟,还得劳烦你跑一趟,去一同出来寻找的乡党们那里报个信,领大家集中可以用的绳子,好方便下去救人。” 陈七看一看下面,又看一看旁边的两只狼。只答应了一句好,就转身而去。 方仲永俯下身子,摸一摸旺财的脑袋,又说道:“旺财,你们还有其他的栖身之所么?” 旺财“嗷呜——”一声,以示肯定。 “那就好。”方仲永点点头,又将脑袋靠在旺财头上,依依不舍道:“一会儿人来了,见到你们,难保不多些麻烦误会。你且带着你的马仔们转移到其他洞穴里几天,待我一有空,就来看你。好么?乖——” 旺财的双眼有些泪汪汪的,但还是舔舔手,随即带着另一只小狼,一同向西奔离而去,一面奔,一面发出信号一般的叫声“啊呜——” 漫山遍野,风声鹤唳,而方仲永举着火把,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的身影,显得格外的笃定和自信。 他不再是一个人。 尽管,他没有听到穿越者套路中系统的呼唤,金手指的指示,没有降生在富贵人家,目前为止,也没有任何身体修炼基因的凸显,然而,他不再是一个人。 跑去集结乡党的陈七,则一改往日傲娇的性格,一脸痴汉样,呆萌的向乡党们反复述说今夜的奇遇,直到众人都一脸无奈他的奇幻想法,他才想到正经事,说到已然找到方家大哥,请大家集结帮忙,一起救人的事。 陈七心中从此笃定,那方仲永不止是个神童,恐怕还是个神仙,会些法术的。 他捕蛇多年,自是知道野兽天生的兽性凶残的,但这陈七,竟不知如何让狼王对他俯首帖耳,可见绝非凡人啊—— 想到这里,陈七心下笃定,甘当小弟,好好跟着方哥混,混得一招半式的制服野兽的法术,也就不至于代代做这危险至极的捕蛇行当了。 晨曦微光中,乡党一行人举着明明灭灭,星星点点的火把,向着悬崖边上,加速行去。 隔着薄薄雾霭的金溪,在山下发出温润的拂晓之姿。 第五章 绝地救援 方仲永向乡党中的一位猎户和一位木匠师傅要了妥当绳子,凭着前世户外生存训练的记忆,在绳子上打好八字结,绳末端的八字结反绑,又加两个反手渔人结,选好大块上有凸起的石头,细细固定了锚点。 反手回拉一把,又生恐不妥帖,再选一块巨石,打上双渔人结,两个锚点的绳子一并拉好,合作一处,然后又挽了两个苦力索和蹬踏结。 那两个对角牵拉而起的锚点,好像凸立的双峰,带着一种萌贱的气息,方仲永拉了拉,又拉了拉,“不错,很结实。”他满意道。 正当他准备对自己的身体进行固定时,却听得急匆匆熟悉的声音,从晨光中冲出来。 方爹满是皱纹和风霜的脸,拖着长长的嗓子喊道:“二郎啊——” 方仲永略略皱眉,看一看悬崖壁上挂着的,如若人肉干一般憔悴的大哥。又看一看父亲,叹了口气,问道:“怎么了?爹,你怎么来了?” 方爹气喘吁吁一面喘着,一面将方仲永拉扯到一边,似是不愿让岩壁下面的大儿子听了难过似的,轻声道:“二郎,让爹下去吧,你快回去,这个伴读的机会来得不容易,你娘千叮咛万嘱咐,这里的事,我听夜里回去通消息的二狗子说了,我来办,你莫要记挂,啊” 方仲永略略思忖,握了握方爹的手,憨憨一笑道:“还是我去吧,孩儿略略知道些攀岩技巧,这事儿孩儿办的好。况且,乡里乡亲的,大家都是通着消息的。 此事,只得劳烦父亲回去让母亲托人打点一下那位表舅管家,给柴大官人那里说明情形。不然,抛弃尚在危机中的大哥,为了读那点子书,那岂非表里不一,不读也罢么?” 这一席话说得略略有些长,方爹脑袋转了转,寻思寻思,好半天才道:“虽是这个理,到底,爹不放心啊——,啥是攀岩” 方仲永却只是抱了抱老爹双肩,道:“放心吧。爹。没事的。您先回去帮我打点好伴读那边。虽则事情一定也是会传入柴大官人家里的,但我们自己去提前告罪告假是个礼,您说,是不是?” 方爹眼神里含着一丝欣慰,又含一丝不舍,这些复杂的情绪,弄得他那有些浑浊的眼神中,雾气腾腾的。但还是依了儿子的话,这就归家去办。 方仲永再次过去的时候,却看见陈七已经把自己五花大绑的捆在绳上,准备下去救人。 一面有些感动,一面又觉得他那粽子似的造型相当逗比。方仲永一面走过去,一面道:“陈七兄弟,这般绑了,下去反而不灵便,还是我来吧。这是我大哥,救他是我方仲永应当的事,怎能让你代劳?” 陈七的脸上,却显出一丝赧然的神情。 方仲永却并不在意那神情的含义,只拍拍他的肩膀,解下陈七身上的麻绳,将它齐腰固定在自己身上: 中点固定在臀部,两端身前交叉,再在交叉的地方打一个反手结,接着,由前向后将绳子从双腿中间穿过,再打一个绳结,将绳子两端拉到面前来,交叉,最后,把绳子拉到制动手另一侧,再打一个四方结。 一些列动作完成的行云流水,标准的户外“座椅”式安全结。 “完美。”方仲永双手学着王祖蓝和金星的拾指向外,摆出对应完美的pose。 旁边的陈七只感到一阵阵成吉思瀑布汗。 方仲永拉了绳子,将另一头交给陈七和几位乡党,教给他们方法和用力点,随后沿绳缓缓下滑,身体与山体表面以45度角探出,双腿分开与肩同宽, 明媚的朝阳缓缓撒下金色的幔帐,清晨的群山比前世间任何一次户外体验中壮丽的河山,更加天然和曼妙。 低头看去,陡峭的悬壁刺激着男性冒险的多巴胺分泌,山脚下有棱有角的石砾和松松散散的灰土红泥,南面的山麓长满了茂密的松林和桦树,内壁陡峭,危崖耸立。 一步步来到大哥身边,方仲永向上打出一声口哨,上面顿时再抛下一条绳子。 方仲永将那条绳子同样进行了安全固定,靠着树干,细细绑好了大哥,再打一声口哨,他拖着大哥,上面的乡党们齐齐用力,迎着金色的阳光满照山谷的时候,两人都被带上了地面。 乡党们一阵欢呼。 “好小子,有两下子,看不出啊。”陈七在一旁盯着方仲永手上的“宝贝”,半真半假笑道。 原来方仲永手中,还摘了一只绝壁之上的木瓜,虽然一路摩擦,倒也并未蹭破。他见陈七逗他,回了一个飘忽的媚眼,目测陈七有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危险时,方才收回自己的“媚眼”,而后将手中的野木瓜,收到身侧的袋子里。 随即接过陈七递来的蛇皮水袋,扶起大哥的头,给大哥喂下清水。大哥眼皮微微颤动,缓缓醒来。一众人这才小心的背着方家大郎,下山而去。 …… 柴邵拿着管家递进来的,方仲永请罪,请求再次伴读的帖子,又拿起那天的《伤仲永》,靠在梨花木书桌前,凝神想着自己的心事。 室内点着后山白马峰下留云寺里请来的檀香,透过山水屏风,将一室之内徐徐熏染的有几分安然之意。 前尘过往,一一涌上心头。 “忽然中夜忆残篇,一事无成枉少年。已抛啼笑归书简,漫把穷途附纸鸢。梦里三思都是错,丹成九转半还铅。修身治国真何用,已让祖先先着鞭。”这方仲永笔下的,或是方仲永,却又何尝不是他自己? 曾几何时,他柴绍也一样是名震十里八乡的神童,自由烂漫的宋朝,推崇天才神童的传统自太宗而始,上行下效。太宗设立童子科, “凡童子十五岁以下,能通经,作诗赋,州升诸朝,而天子亲试之。”宋绶,晏殊,蔡伯希等人于真宗时,先后中童子科,被赐同进士出身。神童自此,作为一种盛世祥瑞,广为关注。 奈何,他柴绍的爹爹出身行伍草莽之中,既无一官半职,也无养家糊口之能,最终,娘亲倾尽全力,培养出了弟弟一个做了官的人,又是在主管着桑蚕织造的肥缺上,这才有了如今的柴家在故乡富甲一方的大户局面,而他这位有名无实的柴大官人,才华梦想早已随着时光消磨破碎。 奈何出身,奈何此生啊。 他想着,又唤了管家进来,轻声道:“他家中出了此等事,倒也可怜见的。你让他安顿好家中的事,就过来随着聪儿读书吧。其余束脩一概,我们自会备办,不必他们操心,只过来专心伺候好了少爷读书,便是了。” 管家微微鞠躬,转身出去。 …… 东面泥瓦墙上一排长长短短的钓竿和竹竿,窗户纸露出一个圆圆的小洞,太阳的光影从那个圆洞里钻过去,洒在对面的墙壁上,形成一个红红的圆坨坨,向上三寸,又三寸。 如若方仲永在此,看到此番情景,一定会笑这日照三竿,也可以照着三根鱼竿了。 陈七一面煨着汤药,一面对床上的父母讲着那天的奇遇。 “爹,咱老陈家三代捕蛇,终日上山,怎的从没听说过那山后竟有那么多狼?” 陈爹咂摸咂摸嘴,皲裂的手掌摸索着,给了陈七一计爆栗,随即道:“你不是说见了狼王么?有狼王的地方,群狼就会听着呼唤聚拢,你个瓜怂。” 不知为何,陈七忽然想起那天方仲永所说的“主角光环”,随即他摸摸脑袋,又抬头迎着老爹的巴掌,问道:“可是,爹,为啥你和陈家大哥一起去打柴,那狼撕咬你们,为何偏偏把他拱下了山,没拱你嘞?” 这句欠揍的话自然再次引发了陈爹一番家暴式的拳头。 “好你个臭小子,竟嫌老子能脱险么?你不是说,那方家二郎竟然能收服狼王,那你爹我,在小狼崽子口下捡了一条命,又有什么好奇怪。不过——” 说到这里,陈爹又戳戳陈娘,让她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那冬天里同样开裂的双唇,这方才寻思着说道:“不过,那狼拼命拱方家大哥,好像是因着他身上的一件什么物饰,我当时忙于脱身,哪里又看那么明白了。 从前听人说,那野兽都能收服的人,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来着。这样看来,那方家仲永小子,将来没准真是个‘文曲星’也说不定。” 陈七听得此言,脑袋点的如若拨浪鼓,随即道“孩儿也是这样想,便是那方二郎不是‘文曲星’,也必是个懂得兽语的人,这等人物,咱们可得多多结交才是。” 两人说着,一并看向默默坐在床头边上纳鞋底子的陈娘,彼此对视一番,陈爹方对陈娘道:“他妈,你无事了,也去方家走动走动,你是十里八乡的说媒人,你看那方家,可有意思结亲,我看,将你表妹家那女娃子配过去,就很好。” …… “阿嚏——”带着马家二丫转移蚕宝宝到温泉洞里的方仲永,忽的打了一个打喷嚏。 第六章 高级书僮 “仲永哥哥,你没事吧?”马二丫关怀问道。乌溜溜的眼睛里带着纯真的星星光。 方仲永看着这小萝莉的神情,心中大为得意,想必这温泉旁养蚕宝宝的点子,定然解了马家兄妹的燃眉之急,怎么说,不得获得这萝莉几个崇拜点的? 他随即大不咧咧道:“没事没事。” 接着,就从袖筒里掏出一只羊皮水袋子,笑眯眯或是色眯眯的递过去,而后,看一看小萝莉尚未长齐活儿的身材,摆出大儒一般威严的神色,一本正经道: “此乃野生木瓜饮,因着冬天里时候过了些,野木瓜虽是我们这边平日里容易寻的,入了冬,却也是难得,那天我在悬崖峭壁得了一只好的,随即入了酒,做了这一壶。喏——” 说着,他摆一摆手中的羊皮水袋子,小萝莉乖巧的伸出手接过来,上下翻看,随即又把呆萌的眼神看向方仲永。 方仲永继续一本正经接着道:“送给二丫你饮用,这东西,对容颜身材,都是极好的哦。” 马二丫乖巧点了头,却显得漫不经心的样子道了谢,随即,眼神发亮的问向方仲永:“仲永哥哥,听说你明儿个就去读书了,不知你还有没有时间回来教二丫呢。” 说着,她缓缓垂下头,两腮如若染了飞霞妆,可爱极了。 原来,这小萝莉也中了读书崇拜的毒啊。 方仲永心中一面暗叹,一面盘算着,看样子,好好苦读,立志功名,是条大宋的独木桥。 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落日的余晖照着方仲永略略单弱的年轻身子,撒下长长的影子,身后的小萝莉踩着他的影子走着路,正玩的不亦乐乎。 然而方仲永此刻,却在心里开着历史的小火车,笃笃笃的向前开。 今年明道二年,那么明年,应当就是景祐元年了,方仲永同志主要生活在北宋仁宗皇帝主政的时代,仁宗皇帝则是个颇为喜爱改年号的皇帝,也是个温和包容的皇帝,还是个悲催的终生致力于生育事业,却子嗣单薄飘零的皇帝。 比起他手下的那些文臣或巨喷们,范仲淹,富弼,王安石等等人;比起他手下的那些二球?枢密,韩琦,文彦博等等人;比起他的时代各种文豪或巨酸们,三苏,二宋等等人;比起他的时代,民间流传的各种话本故事里,或流芳千古的包大人们,或遗臭万年的陈世美们; ——仁宗同志的存在感,妥妥的被挤出了仁宗时代后世名人排行榜前二十位。如若不是“狸猫换太子”的影响力,估计还要掉落榜单之后更多位。 然而,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一个真正的好皇帝,未必就要自己扬名立万,千秋不朽,十全老人,没脸没皮,四处差人给自己脸上贴金。 在这位温和包容,也尚且算得上英明的皇帝手下,真想干点儿什么:从发家致富,到为国为民,又或称王称霸——都算得上,是个有点点搞头的年代。 虽然这些,离现在的方仲永,还显得那般疏离而遥远。 他真想激动的对着历史小火车的老司机吼一句,带带我啊~~~~ …… 第二天一大早,方仲永就敲了柴大官人家的西角门,表舅管家依旧一身儒衫,斯斯文文在那里等他进去。表舅管家同志身后,却是两个满面虬髯胡须的大汉,隔着粗布衣衫,也能看到衣衫下凸凹有致的肌肉块。 方仲永秉承一个伴读的自我觉悟,依着规矩换了府上的衣衫,带上书僮的头巾。缓缓跟着前面的二位大块头家丁,以及被这二位大块头遮挡的快看不见人影的表舅管家,过影壁,入游廊,九曲十八弯的走了好一阵,来到一间宽敞华丽的厅堂。 厅堂之中的让人浮想连天的铜鲤鱼嘴儿薰炉,从嘴儿中间飘出檀香气息。正中一张镶大理石的紫檀雕花圆桌,东西两侧,用四套相同的紫檀雕花短榻和台几,隔出四个小空间,环拱正厅,若断若连,显是紫檀死忠粉。各小间布置皆不同: 或以山石盆景取胜;或悬琴剑,列古鼎;或陈书画以悦情;或供鲜花以迎客。种种布置,最适宜于喷子文士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候,又或撩汉撩妹,谈情品茗的。 表舅管家走到短榻上十分随意靠着的那位大官人礼一礼,随即身后诸人皆各自行礼,方仲永有样学样,也缓缓礼了一礼,以示敬重,心中此时万分感谢这是在尚未经过蒙古铁蹄蹂躏,并不必随意下跪的开明宋朝,若是穿到某些时代,怕是老早就要膝关节老损了。 随即抬头看看面前的柴大官人,柴大官人柴邵,字笑天,号阅人,金溪人称笑翁。四十三四岁年纪,留着当时很是fashion的长髯,眉黑发青,虽然已过而立之年,却仍然双目明亮锐利,不失一翩翩佳公子。 然而,他手上举着的那只光华灿灿,镂刻着巴山蜀水花色的双耳银斛,显然比这位佳公子更吸引方仲永的注意力。 不知是真不懂还是为了标新立异,柴大官人竟用这样一件能容酒三斗,醉倒个十个八个不成问题的经典酒具,向同样的酒具杯盏中,倒出了清新的枸杞芽茶,品的无比陶醉。 他细咪咪的眼神带着凌厉的光,扫过被带进来的方仲永,略略点头含笑,又春风和煦的用经典的土豪口吻,豪爽而奸诈的对方仲永道: “仲永,吾儿柴麟也是个聪明孩子,只是,只是被纵坏了些。还望你跟着他,好些带带他,若你们都能有些进取,解试、省试甚至殿试,只要你们能成,银钱,先生,去什么书院,都不是问题。你裁度好了,去管家出支领即可。” 这话说的,一句就给方仲永砸了好大一只包袱,伴读,还要伴的能让少爷一起中举,其余一切,方才好说。 期望颇不低,野心颇不小,但待遇倒也颇不差,堪比周星星版的高级书僮9527了。 接着,又见那柴大官人挥手对众人道:“不是人牙子里买的人,又是读书人,就不随意另外赐名了,你们好生交待好陪伴少爷读书的事,带他去书房便是。” 众人领命而去。 走了一大堆过场,讲了一大堆礼仪,真正开始入家塾读书,已然是第二日。 第二日一早,方仲永就陪着趾高气扬的柴麟公子前去家塾读书。 虽是家塾,人却也聚了几十不老少的,坐下来读经,那浩浩荡荡、各自为政、呜里哇啦的朗朗书声,真是嘈杂喧天,搅扰四邻——哦不,在这个时代,应当说,是福泽四邻。 所读的书主要是诗赋、帖经、墨义,《诗》、《书》、《易》、《周礼》、《礼记》,兼以《论语》《孟子》。不分年纪,不分阶段,这个教完了教那个,那个正读的天昏地暗,这个则开始布置解经作业,奋笔疾书。 总之,这是理论上合乎“务正业”的一部分乱七八糟。 当然,这样乱七八糟的环境里,干点别的乱七八糟,自然是更多了,投壶的,玩筛子的,把脸抹黑跳胡旋舞的,整蛊同学的,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而老夫子依旧讲授他的学问,只要不出乱子,不闻不问,淡定至极。 方仲永本以为,读这些枯燥的文言,就算对于无师自通能够写字作诗的神童,也要付出相当大的努力。总得要悬梁刺股,凿壁借光什么的,才能体现这条独木桥上的千辛万苦。 然而,他真是低估了这个名噪一时的神童,毕竟,在这个人尖云集的仁宗时代,能称神童,于读书一事上,没有一百四以上开挂的智商,实在几乎不可能得名的了。 而方仲永同志,完全就是传说中那种过目不忘,闻一知十的人,无需自带系统,那脑袋瓜子,就足矣让这个穿越而来的家伙深深体会到最强大脑,古已有之的存在感。 如若自带了一个科举系统一般。这家伙的存在,大约就是为了碾压同学,颠覆河蟹的苦读气氛的。尤其是在这个小地方的家塾里,那真是山中没老虎,猴子都称霸王,何况方仲永还真有那么些潜质是老虎。 轻松松花点时间,方仲永同志就搞定了当天的课业,随即又一人一吊钱的兼职代写作业。完了还有时间,于是干脆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三国志》,结合着三国杀的记忆,画起了一张张卡牌。 基本武将计,点数,武器,锦囊,杀,闪,决斗……他自是画的虎虎生风,旁边的柴麟和一干伴读也不由被吸引过来,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方仲永。 方仲永感受到身旁奇异的气氛,于是侧过脸,给了柴家公子一个媚笑:“公子,来玩么?” 柴麟却兀自想着王家伯伯曾经说过,方仲永已经废了的话,此时尚不愿意轻易信他,于是强自绷着,道:“好生读书,不然,我告知父亲,责罚你。” “哎呦我好怕怕呦——”方仲永挤眉弄眼的吹着画好的卡牌,随即在身边进行安利道:“谁来和我杀一盘?” 一众被读书声整的昏昏欲睡的小家伙们腾一下醒了,纷纷好奇前来道,“怎么玩,”“怎么玩啊” “别急别急,我们先讲讲规则,一次一文钱,和关扑一样,分为主公,忠臣,奸臣和内奸,抽卡决定角色: 忠臣的任务是帮助主公杀掉奸臣和内奸,奸臣的任务是杀掉主公就算赢,内奸则是需要潜伏在各种角色中大玩平衡,最后杀死所有的人,才能赢,赢的一方收走输的一方,然后均摊,……” 如此这般,第三天下学的黄昏,方仲永带着鼓囊囊的钱袋子,拖着长长的身影,哼着咱老百姓今儿真高兴的调子——被柴麟少爷,携带四个肌肉男家丁,堵在了府内一条背街巷子角落。 第七章 三国杀 长长的备弄从后楼直直伸向前门,两边皆是一色高出屋脊的黑瓦白粉墙,把整个柴府宅第的正院和左侧一爿院落分隔开来。墙上行不十、五步,就有一个漏窗,漏窗外,正院的高堂华屋,和西院的亭轩花树历历可见,别有情致。当然,从实用上讲,这条备弄是用以供夜间巡逻和防火之用的。 因而,原本白天行过此处的人就不多,备弄并不宽,此时,前后被四位虎背熊腰极品家丁哥儿一挡,再放上镇山太岁一般的柴麟少爷,和方仲永这两人挤在一处,直是没个缝儿可钻的既视感。 方仲永的拳头微微在袖口中紧握。 柴麟一个眼色,一个家丁已然从方仲永身后将他的书箱子劈手夺下,啪的打翻在地,又从中找出全套的三国杀卡牌,恭敬将那一打卡牌,交到柴麟手中。 柴麟也不多话,只从腰间掏出几枚铜钱,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对方仲永道:“我们几个玩。” 方仲永:“…呃…” “怎么?不敢么?”柴麟毕竟也是个孩子,小脸一扬,跋扈的有些底气不足的稚气显现在脸上,倒也显得几分可爱的执拗,只听得他又道:“玩的规矩,我教过他们了。” 方仲永:“…呃…” “你是内奸。”柴麟将角色牌摊开,却并不让方仲永抽牌,只三个肌肉家丁各自抽了牌。 方仲永见此情形,也大不咧咧坐下,五人围成一圈,抽过武将牌,随即摸牌开战,“南蛮入侵”,“借刀杀人”,“决斗”“诸葛连弩杀““杀”“杀””火杀“…… 虽则亮明了身份,方仲永毕竟是老鸟,又兼之熟悉三国杀的各项技能,和这些初初涉猎的娃儿们打,自然仍是取胜。一把,两把,三把…… 夕阳收回一缕缕光束,方仲永身侧的铜钱也多了起来,然而柴麟杀到兴头,又是好胜的性子,哪里肯停下。 看着暮色将至,又想到自己的身份,方仲永忽的心生一计,一盘结束,他大手一挥,开始将地上的铜钱向钱袋子捡。 四个家丁看着他的动作,又纷纷看向柴麟,以目光询问要不要动手揍这小子,或是压住他,继续玩。 柴麟却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待方仲永拾掇好,柴麟方道:“怎么,不敢玩了么?” 方仲永面无表情的拍拍屁.股站起身子,摆出一个贱贱的笑,动一动两只耳朵,随即道:“天晚了,况且,少爷,你不会玩。” “你说什么?”柴麟也站起身来,抵着方仲永,脸拉得和驴一样不快活。 “你不会玩。所以,你赢不了我。”方仲永放高了声音,平静的对上柴麟的眼睛,彼此对视道:“知道你为什么不会玩么?” 柴麟不回答,只依旧抵着方仲永。 方仲永弯下腰,从脚下被踢翻在一边的书箱子里,乱翻两下,抽出那本《三国志》,直直递到柴麟手中,笑道: “要想赢我,就要吃透武将之间的关系,了解武将技的出处,比如上一盘,你若是知道小乔和周瑜的技能互为促进,孙尚香和刘备技能连用如有神助,那么场面上就容易把握的多。所有的武将技和人物关系,都是从此书而来,公子可有兴趣吃透这个,再来打过?” 柴麟的眼眸微微一亮,他半信半疑的从方仲永手中,抽出那册《三国志》,握在手中。 方仲永整理好书箱,背在背上,一颠一颠像只欠扁的兔子一般,一句“借过。”,从四人中间蹿出,直直向大门颠过去。他心中明白,自己前世少年时,最初也正是因着迷恋一款RB战国的游戏,从而开始了对历史的追问与探寻。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文史之道,是触类旁通的,所有的学霸,除自身资质外,还大都有一个极好的契机——那就是引导他们打开兴趣大门的那板砖。 夕阳最后的光束照着方仲永的身影,小曲儿从他贱贱的身影中唱出来,一字字,飘乎乎,带着贱贱的腔调,却那般亲切,似是唱过柴麟的心头的一缕清风,点燃了少年好奇好胜的小火苗: “羽扇纶巾笑谈间,千军万马我无懈。 伪面君子三尺剑,狼火烽烟我敷衍。 生于乱世行不言,功过不求谁来鉴。 灯为谁点,脂为谁添,任谁来笑我太疯癫? 雨一直下,风一直刮,谁与我煮酒论天下? 万箭齐发,杀气如麻,谁忍我乱世中安家? 三分天下,为谁争霸,如今我已剑指天涯,却只想为你抚琴,从此无牵挂……”(1) …… 回到家中,天色已是很晚,方仲永一面打点了当日的收账,一面盘算着攒下这第一笔“创业经费”的用处。记完了帐,他又拿起书箱子里的书,进行重温和回顾。 前世的他虽算不上不爱读书,却很少有这一世身子的主人方仲永同志这般,如若海绵宝宝渴望滋润多年的雨水一般,深深渴望着书本,那种老师口中,永远吃不饱的天才学生,那样自虐般的快感。 点灯熬油也是靡费,如今还是先为母亲规划一二,在自家搞搞第三产业吧,方仲永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屋门渐渐开了,方娘慈爱而小心翼翼踮着脚尖走进来。 她手中托着汤饼,小心翼翼的放在方仲永那只破桌子边上,又小心翼翼的将手在衣袍上擦擦,生恐亵渎了什么似的,将方仲永摊在桌上的书本和笔墨挪一些,又将吃食向内移一移。 方仲永正要起身,方娘早已一下子将他按在椅子上,破椅子吱呀一声。 “你读书辛苦,也要早些睡,身子要紧,先吃些东西吧。” 方仲永看着方娘的双眼,那双眼中闪着一种前世传说中那种众人羡慕的别人家孩子其父母眼中,那种怜惜的,期待的,甚至有些敬重的光彩,让方仲永直掉鸡皮疙瘩。 他赶紧收回目光,将汤饼嚼也不嚼,一饮而尽。随即酣畅淋漓的打了个饱嗝。 方娘在一旁咯咯的笑。 “娘,我有些事和你说。”方仲永心头一热,将这几日赚的钱袋子呼啦一下倒出来,倒在方娘拿过来的托盘上,“娘,这点钱,嗯,打零工赚的,您拿着它,待上集时候,帮我买一些糖油回来,我想做点东西。” 方娘疑惑的看了看儿子,一面收了那些铜钱,一面道:“娘也不知道你说得零工是什么,但听得出,我儿的钱是干净的。你放心,那是小事,娘也有件事要和你说。你先喝口茶。” 说着,方娘扬起脸,笑眯眯摸一摸方仲永的额头:“二郎啊,那天陈猎户家的媒婆子,来和你说了一门亲事——” “噗——”方仲永一时没想到,直喷了自家娘一脸。 天寒地冻的,他连忙道歉,只说是呛到了,一面咳咳,一面给方娘擦擦。 方娘却并不在意,只是任他忙活,待坐定了,方才扁一扁嘴,带着一种过来人式复杂多样的眼神,看向方仲永,继续玩着他的脑袋,以示慈爱道: “娘知道你还小,且是个有志气的,将来是有造化的,但娘听着,那媒婆子说的也不差,听说那些金榜题名的相公们,很多也是在家乡先娶个妾,养在家里,不过多口饭吃,照顾着生活,将来发达了,再娶妻……” 方仲永满脸黑线,却仍耐着性子,听方娘说出后面一堆堆的话。 “娘知道,你喜欢马家那丫头,只是,那丫头的娘当年就是跟着大官跑了的人,生的,怪没福的,不是个疼人的面向,况且,听闻还与别家早做了亲事的。你爱与他们一处玩,娘也不拦着,只是,娘怎么看着,还是觉得陈猎户家媒婆子给你说的这个姑娘,贤淑些——” “娘——”方仲永做出打瞌睡的样子,伸着懒腰道:“孩儿真不急着找,大丈夫立业成家才是正理,儿如今志在功名,那些个事儿,儿不想太早考虑,成么?况且,娘刚为哥哥谋了嫂嫂,哪里来的那许多钱财再张罗我的这档子事,还是一切先奔着科考准备吧。您说呢?” 方娘见方仲永似是困了的神色,不由有些心疼,只得端了托盘,起身出去,临走时还不断叮嘱方仲永,早些休息,顾念身体云云。 待方娘出去,方仲永瞬间有些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将自己包成一只粽子一样卷在棉被里,挺挺躺着,看着屋顶的脊梁木头发呆。 原来那马二丫是订过婚的,但为什么,自己总是从她那单纯的萝莉眼神里,看到一种崇拜思慕的光芒。只是因为他比旁人更通达文墨一些么?想到这里,方仲永不免有些丧气,迷迷糊糊的,就大梦周公去了。 …… 第二天上学去,一大早已经看到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柴麟公子在家塾门口,黑着两只熊猫眼等他。 “少爷——”方仲永恭恭敬敬行礼道。 柴麟却一把抓住了方仲永的领口,瞪着两只熊猫眼道:“你小子,你是不是耍我?” 方仲永看着缓缓向这边走来的老夫子,又看一看柴麟,柴麟这才留意到,悻悻放下手。 “怎么,昨夜秉烛夜读,公子可有什么收获心得?”方仲永重新理一理衣袍,站定了,问道。 柴麟却十分不爽道:“你——你那书——”说着,他脸色憋得有些泛红“你那书,我,看不懂。” “看不懂么?”方仲永故作疑问的看向柴麟,一面向里走去,走到柴麟和自己的书桌前,一面先把柴麟的书具摆放好,一面道“不应该看不懂啊,听管家说,公子入家塾也有好几年了。” “你——”柴麟握着拳头,跟在方仲永后面道:“你讲给我听。” 方仲永又摆好自己的书具,这方才一把搂过柴麟少爷的肩膀,笑道:“那不能,若是我使坏故意给你乱讲一通呢?万事不若靠自己掌握。少爷这么聪慧,略略用一点心,学点基础,很容易就能懂的。” 柴麟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却又带着一丢丢不自信道:“真的么?” 方仲永再次动一动两只招风耳朵,随即又引吭高歌了一曲,只是比起昨天那一曲,这一曲就似是蒙学三字经一般,一股子主旋律气息扑面而来。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多久没有提笔,挥毫写一首诗。对偶平仄押韵,难道都在故纸? 常常欲言又止,表达缺乏情致。书到用方恨少,还真那么回事。 梦里一记钟声,恍然敲回古时。花明柳媚春日,书塾又添学子。 苦读百卷经史,不止为功名之资,学问里自有传承和坚持。 琅琅书声如春风,拂过千年时空。少年啊壮志在胸,赋首词让人感动。 借一场古典的梦,与太白热情相拥,没告诉他将被千古传诵,没告诉他将被千古传诵……”(2) “是谁在书斋中喧哗?”不远处老夫子的声音带着戒尺的味道响起,直直打断了正在安利流行歌曲,苦心劝学的方仲永同志。 注释(1)取自汪苏泷《三国杀》 (2)取自许嵩《书香年华》 第八章 逃学搭档 方仲永连同柴大公子,听到老夫子这样一声,赶忙像兔子一样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毕竟这年头师道尊严,那是相当的犀利,老夫子不发飚无所谓,真的发飙赏戒尺,那你的父母也只能夸奖先生,打得好,严师出高徒,打你是看得起你,没啥可怨的。 所以,不招惹先生反感,也是一条生存法则。 然而,今天的柴大公子,倒当真一反常态的认真起来,听着老夫子今天的授课。 方仲永却因着授课的主题,“仁”与“孝”,开起了小差。 也就是他方仲永同志穿越过来这一年,明道二年惊蛰,把持朝政多年的仁宗养母刘太后去世,仁宗亲政。在赫赫有名的八贤王提示之下,仁宗得知了自己并非刘太后所生,其生母,乃是李宸妃。 虽则经过查证,李宸妃并非死于非命,得到了当年尚且把持朝政的刘太后风光厚葬。然而,多年母子不得相认,得知时已然天人永隔的痛楚,似一颗钉子一般钉在仁宗心上。 于是,对于养育了他多年,也隐瞒了他多年,把持前朝后宫权力多年的大娘娘——刘娥刘太后,及其支持者,仁宗皇帝的行为,堪称是仁孝文化,天人交战的复杂内心,之经典体现。 怨恨难以避免。仁宗皇帝对刘太后的葬礼不闻不问,并强烈要求将自己的生母供奉于太庙真宗皇帝身侧,当然,此事引发了枢密使钱惟演和太常寺礼院的驳回。 然而,能让方仲永这个后世者对此事有鲜明记忆的原因,是因为一群文豪级别神童的卷入,和在当时因此事,他们发生的命运转折。 首先是晏殊,做为老牌神童和大词人,以及当时为刘太后重用的宰执之一,他用自己曼妙的文字,写了一篇文采纵横的美文,来说明自己认为 ——即便二位太后皆供奉太庙,作为先帝贵妃的刘太后,依礼制,也应供奉于死前仅仅是一个由刘太后侍女进位为顺容的李太后,牌位之前的奏议。 全文虽已不全记得,但其中经典好句和捅篓子的金句,他却依旧记得一二: 如若开篇,“五岳峥嵘,昆山出玉;四溟浩淼,丽水生金。”以工整的对仗,端丽巧妙的比喻,秒杀后代公务员极品笔杆子的词彩翩然,说了一个意思——有两位这样伟大的太后,才诞育了这么伟大的皇上您啊, 然并卵,里面这种给小皇帝心上插刀子,却遵循着仁孝礼仪,嫡母当先理论的“悲句”: 如若“李氏生女一人,早卒,无子”云云,意思是,李宸妃生了一个女儿,早逝了,没有儿子。没儿子?那朕是啥?这啪啪打脸了仁宗的存在感,激起了以宽厚著称的仁宗赵祯一阵阵的无明业火。 赵祯虽然不是杨广,宋朝的士大夫也不是一句话冒犯了您亲爱的皇帝陛下,就可以砍头的。 但终究仁宗亲政的整风清算运动到来时,晏殊同志光荣被罢相贬斥,出任智江宁府,后改任毫州,并于十一年后彻底倒台。 而后是吕夷简,同样是神宗当朝著名的神童,且是童子科进士出身的少数几人之一。 虽然是个有“衙内”骂名的官二代首辅,但毕竟早在刘太后当权,李宸妃病逝时,吕夷简同志也曾出面,说服刘太后为李辰妃厚葬的。 然则,这也只是让他成为当时九人班子之中,排在第七位才被想起和踢出京城,且离京时间较短而已。 被压抑多年政治愿望和审美品位,又被欺瞒多年生母情形的赵祯同志,在政治和情感的双重诱因下,推出了两个凡是原则,即:凡是刘太后依仗重用的,一概远黜,凡是顶着刘太后干过的,一概提拔。 还有当年力顶过刘太后,而被贬斥出京的一干帝师,以及宋绶,范仲淹等人,华丽丽被召回。 小范同志也即将一步一个脚印的,用其表里如一的real耿直,迎来“其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第一阶段…… 方仲永同志这个小差开的有点略久,冷不丁之下,老夫子先生已经站在身前。 方仲永见先生垂老而矍铄的目光盯着自己,心下就有些不妙,但又并不知情形,于是一脸懵逼的站在那里,却不料旁边的柴麟竟轻轻神助攻,轻声叨念出了老夫子先生的提问:“《孟子·尽心上》,‘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亲民’何解?” 方仲永这才赶紧梳理一下思绪,道:“《尧典》言,‘克明峻德’,就是‘明明德’,‘以亲九族’到‘平章’、‘协和’即‘亲民’,即‘明明德于天下’。孔子亦言,“修己以安百姓”,‘修己’就是‘明明德’,‘爱百姓’就是‘亲民’。简而言之,‘亲民’,就兼有教化和养育两个意思。” 老先生双目微闭,抚一抚仙风道骨的白胡须,随即睁眼,又看一看方仲永,微微点头,示意他坐下。 方仲永屁.股贴上自己椅子的一刹那,用手对柴麟,比了一个OK的姿势。 然而,老夫子却霎那将手指指向柴麟,摇头晃脑道:“那么,柴公子以为呢?” 柴麟这下犯了愣怔,方仲永在旁边,投桃报李般如法炮制,小声递着助攻道:“仁者,与自然天地万物为一体,称‘一体之仁’,‘亲民’,意指推恩泽于民,此乃一种无穷止之伟愿,推及每个人,直至自然界万事万物一体的宏大境界。” 柴麟照着此言,絮叨一遍。 嘈杂的家塾内并未因为他们这一片儿的授课,而改变其他区域闹哄哄各自学的学,玩的玩,各种乱七八糟。 然而,老夫子却洞若观火的斜眼瞪了一眼柴方二人,显已看穿一切猫腻,戒尺一拍,呵斥道:“你等二人,去宗祠罚跪,好生反省。” 原以为老夫子耳不聪目不明的方柴二人,顷刻傻眼。 俩愣娃面面相觑,随即驯顺退下。 出了家塾门外,柴麟早已吆五喝六的制止了一切跟班家丁的越级上告、给老爸通风报信的非法活动。 接着,悠哉悠哉转向方仲永,略带抱怨道:“今儿可是被你累的我,你可得负责。” “负责?呃,你能换个词儿么?”方仲永一阵寒到,感叹一声道。 “不能。现在去哪里?今天的课业,你给我补上。”柴麟破天荒的关怀起自己的课业来。 方仲永老怀欣慰的瞥一眼柴麟,道,“去宗祠罚跪,又有何用,不如,我们出去一遭。” “去哪儿?”柴麟眼角一吊,笑道。 “去了就知道了。”方仲永依旧卖关子道。 …… 沿着河岸走不太远,绕过一排竹林,幽蓝的鱼塘子边上,一排寻常的篱笆被方仲永缓缓推开。 “陈七,在么?”方仲永因着柴麟,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干家丁,大队人马,直奔陈七家而来。 陈七听见方仲永声音,应声而出,一见众人,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今儿下学这么早啊?” 方仲永做出一个“嘘”的姿势,对陈七勾肩搭背道:“我那图纸上的东西,你可做好了不曾?” 陈七搔搔脑袋,引着方仲永等一干人进了西面那间柴草堆满了门口儿的小厨房。 他从厨房石搭子碗碟台儿上,取出个如若小石墨盘似的东西,上面带个半寸大小的孔,旁边是一只脂油灯。 方仲永接过那玩意儿看看,又问陈七要了一点寻常甘蔗糖,放入磨盘的小孔,点燃灯火加热。小孔腔子里的蔗糖颗粒,不多时就成了液态糖浆,旋转的离心力,使糖浆从加热腔侧壁的小孔中甩出,绵延前进的糖浆遇冷变成丝状糖絮。 方仲永从旁边的筷子竹篓里,顺手抽出一根竹签筷子,将那些糖絮收集起来,转成一个圆球。 陈七和柴麟二人看得目不转睛。 方仲永将手中的圆球递给柴麟,又加两勺甘蔗糖,重新转出两个,递一个给陈七,又留一个给自己。 只见他把那玩意儿放到嘴边,吧嗒吧嗒舔几下,又笑眯眯看向陈七和柴麟二人,道:“吃啊——” 二人这才跟着吧嗒起来。 “这是什么啊?”柴麟一面舔着,一面一脸长见识一般的看向方仲永:“还挺好吃的。” “亏得陈七手巧。”方仲永一面拍拍陈七的肩膀,一面对柴麟摊开手掌道:“五文钱一个,来吧。” 柴麟一把打下他的手,一面吧嗒一面说:“你先回答,我才给钱。” 方仲永哈哈一笑,“棉花糖,”忽然又想起,棉桃可是元朝才有的东西,这个称呼,恐怕在此时不很贴切,于是改口道:“柳絮糖。” 柴麟直接扔了一吊钱给他,道:“我要那个——” 说着,他直直指向那个制作“柳絮糖”的黑磨盘。 方仲永却将那吊钱抛在空中两下,转手扔到陈七手中,自己只是笑嘻嘻看向柴麟道:“不够——” “那要多少?”柴麟看着他,神色有些戏谑道:“虽是新鲜,却又能值几个钱?” 方仲永扁嘴一笑道:“少说三贯钱。” 柴麟用更加嘲讽的眼神看向方仲永。 方仲永却不急不燥,他拍拍柴麟的肩膀,看一看他身后的家丁们,一脸自信的笑:“值不值得,还要经过市场检验。这一吊钱留给陈七兄弟,人家出力出料的。就现在,你与我,去县里集市,看看这个东西,值得多少钱?” “去集市?”柴麟眼睛瞪得老大,身后的陈七和一干家丁,也各自瞪圆了眼。 “去集市。”三个字掷地有声。方仲永不再多说什么,只袍袖一挥,在前带路。 陈七捧了那制作柳絮糖的工具,活蹦乱跳跟在方仲永身后,柴麟则带着一干家丁,以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姿态也跟在后面,几人前后晃悠着,出了大门。 第九章 铁币风波 日上三竿的集市,摊子摆的一处紧挨着一处。待方仲永一干人驾着雇来的牛车赶到时,早已然挤得水泄不通,能摆摊儿的地方都占的满满当当。 陈七看向方仲永,略略黝黑的皮肤衬得他一口白牙更为洁白,活像后世牙膏广告一般,他呲牙一笑,像方仲永道:“我们忘了,咱这集市,也称‘鬼市’,天没有亮,地摊子就都占好了,喏——” 他指向许多摊位边上那些个已然熄灭的不起眼油灯,继续道:“这些,都是天不亮就来占位子时,点过的灯。” 方仲永打眼看去,这集市上当真是什么都有,卖花儿的和卖大蒜的成为芳邻,牙签子和醒酒石摆在一处,卖扇骨的摊位兼职卖着鞋拔子,书画古钱,犀角象牙,真假难辨,奇巧杂陈。 身后的柴麟却大不咧咧从牛车上跳下,付了钱,挥手叫身后的家丁打发着车夫回去。又转头对方仲永道:“既然此处已经没摊位了,那不如去我家在西边大街上开的茶铺子,把那摊儿摆在茶铺子门口,不就结了。” 方仲永却已然看到一家摆着各色蔗糖的糖粉摊子,他躬下身子,对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蔗糖微微思忖,随即向那摆摊子的大婶儿道:“这些,可是用不同水果熬出的汤汁子,上的色?果然别致。每样各自买二斤吧。” 说着,就去摸钱袋子付钱。 那大婶却似是被看穿了家传秘计一般,先是瞪了方仲永一眼,随即看到方仲永的钱袋子,这才动手,给方仲永每样儿包足了分量。 柴麟脾气急,只待方仲永完成买卖,就颇不耐烦的拉起他,抬脚向西街走。边走边道:“快些,都什么时辰了,又不是来逛集的,你可要在今日给我卖出去些柳絮糖,让我看看这新玩意儿的那啥,那啥检验才好。” “市场检验,”方仲永一面跟着柴麟,往柴家茶铺所在的西街那边走去,一面笑眯眯对柴麟安利着新名词:“你就是性子太急,你怎知我买这些个,和我们的生意没用处呢?” 和东街一样,西街也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街上当铺茶馆,曲楼驿站,各色物事铺卖,应有尽有。这一条街上的茶铺子,也不算少,最大的,却还是柴家的“雨来不散轩”,但因这匾额念着拗口,更多人都叫它“柴家茶铺子”。 铺子的结构乃是大穿堂的房屋,两头和后面设有单间,宋称雅座,类似于如今的包间。雅座内是靠背椅子,又称“官座”,前堂则是凳子与方桌。另还设有长案和条凳,称为“散座”。 每天清晨,茶馆招幌摆出,就是开业,招幌撤下,便是打烊。门前两面旗帜,一面写着“陆羽三篇”,一面则是“卢同七盏”。 店内掌柜小阁子内的墙上,八块绿油油下坠红绸飘带的小牌子,上面分别写着当时时鲜的各色茶汤名字,十分醒目。 掌柜的见少东家柴麟突然大驾光临,自然上前招呼着:“公子这是——” 柴麟早已面露不耐烦的神色,就着外面散座随意坐下,只对掌柜道:“随意给我们来点茶食,就这里,让我这兄弟摆个摊子,卖点——” 说着,把头转向方仲永。方仲永忙一拱手行礼,客气道:“柳絮糖。” “柳絮糖?”掌柜的有些费解的看向他,也回了一礼:“此为何物?” 方仲永命陈七将做好的棉花糖器具摆出来,打开手中五色蔗糖,混一点红色的与一点寻常蔗糖,一并放入磨盘小孔,点燃灯火加热,蔗糖颗粒很快化作了粉噗噗的液态糖浆,旋转的离心力再次将粉糖浆从加热腔侧壁的小孔中甩出,绵密如柳絮的糖浆遇冷凝在方仲永手中的竹签子上,不多时,一个粉色的糖球再度打好。 掌柜的一面招呼着小二,给少东家这边上了茶水茶点,一面看方仲永打出一个又一个糖球。 满桌子人,个个拿着方仲永递过去的柳絮糖球,吧嗒吧嗒啃的带劲。茶铺中的茶客也皆觉得新奇,不多时,就有人群聚集过来。 “普通的五文钱一个,彩色的八文钱一个,七彩的十二文,各位来尝尝鲜啊。”陈七听过方仲永的吩咐,已然一边开始接下制作柳絮糖的任务,一面吆喝起来。 “爹爹,我想要一个。”一个稚气的童音从东面的一座响起。 “我也尝尝。拿一个普通的,一个彩色的。” 小二迅速从那一桌把铜钱递过来,陈七“得嘞——”一声,手脚麻利的加热转动“柳絮糖机”打好两只柳絮糖,柴麟对身侧家丁一个眼神,家丁忙不迭的担当起,为各位茶铺内外食客们,传递柳絮糖和铜钱儿的任务。 因着街巷极是热闹,这临窗向外的位置,和陈七欢乐的叫卖,很快吸引的众多孩子一传十十传百的前来尝新鲜。很快,家丁们皆是忙得一脑门子汉,陈七欢乐的做着柳絮糖,收着钱。 方仲永退居二线,专心品茗吃点心。 柴麟唤了掌柜,拿出账本算盘过来,不时询问两句茶铺生意上的事。看那样子,掌柜似乎也很是习以为常,对这位少爷并不敷衍。 而柴麟的问题,也是问的有板有眼的,一谈到生意二字上,柴麟就全然不见了书塾里,那副纨袴膏粱样儿,整个人说不出的精气神儿。 他指向账簿上的几行,抬头向掌柜道:“怎么有这许多铁钱收进来,不是说了尽量收铜钱么?” 掌柜微微颔首:“公子有所不知,如今铜币被上面都搜刮到几大都府去使用,这边难免,喝个茶的茶客里,总有人要付铁钱的。铁钱,到底也是钱。一铜钱兑换十铁钱,这数,也是不少一文的。” 柴麟却一扬手道:“这不是数的问题。一铜钱换十铁钱没错,可铜钱一文多重?铁钱一文多重?每一千文铜钱的重量,算到小铁钱就是十三斤,大铁钱就是十五斤。收了铁钱,回头拿出去买东西,就买布吧,我问你,一匹寻常里衣绢布,你算算要扛多重的铁钱去买?” 掌柜似是忽的被问住了:一方面他多年做生意的,自然了解这铁钱的问题;另一方面,却又有现实流通的固有问题,毕竟茶铺子面向的,并不只是非富即贵的人群。老百姓来喝个三四文钱的茶,掏出串好的三四十文铁币,难道这生意就不做么?于是不知如何回话,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方仲永却在一侧笑着开了腔,半解围,半认真道:“算下来,差不多是两万多文铁钱,大约,五百来斤吧。但想必,如今铜钱不足用,掌柜的也有他的不容易。” 柴麟却依旧嘴角挂着几分略略有些嘲讽的笑意,挥手让掌柜下去。 柴麟不知道,可方仲永作为后世而来的人,却是知道的: 北宋的商业高度发展,货币的流通量是之前所有的朝代无法比拟的,导致铜币的制造跟不上,一连串财政问题始终追随着。铁钱不适合用于货币流通,而铜矿和银矿的开采远远跟不上市场需求。 虽则,在刘娥太后当政期间,为了抑制川交子被伪造引发的货币混乱,朝廷在天圣元年,下令在益州设立交子务,开办官交子——也就是后世所知的,纸币在宋朝的出现。 官交子上,盖有益州交子务和益州观察使的官印,每张上面都有固定的面值,如一贯,五贯,十贯。于此同时,还设立了官方准备金,在官交子发行之初,立下规矩,每造一批交子,备本钱三十六万贯,每一届以两年为期,到期兑换。 然而,官交子的通行,依旧主要是存在于几个大府,如开封府,大明府,益州府等府,连江宁府,此时也尚未有官交子的兑换机构。 …… 身侧一浪高过一浪的哄笑声,将方仲永拉回了眼前。 陈七站在身侧,不断的拉着方仲永的衣衫。 而一个前襟顶着棉花糖絮子,凸飘的粘在她胸前绸缎衣服上,面色凛然的十三四岁小姑娘,正瞪大了眼睛,叉腰立在方仲永面前。 “怎么回事?”方仲永侧头问向陈七道:“这姑娘为何胸前顶着两坨棉花糖——哦不,柳絮糖?” 陈七微微有些猥琐的红着脸,低下头道“这姑娘方才来买两只柳絮糖,我见她生的俊俏,多看了她两眼,一时之间,忘了将竹签子及时收好,天知道为何那时,忽然来一阵歪风,就,就把那两坨,吹到,吹到那里了……” 方仲永啪的反手给了陈七一个盖瓢,“臭小子,让你好色”。 随即转过脸,见那姑娘自己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并不把那两坨棉花糖赶快自己收拾了去,反而挺着小腰板儿,气势汹汹的站在哄笑的人群中间。心道不妙,但还是做君子状长长做了个揖,抱歉道:“对不住,我这兄弟手艺不精,唐突了姑娘,实在对不住。” “手艺不精,还出来卖东西,弄脏人家的衣裳。不行,你们赔。你们赔。”姑娘双手叉腰,不依不饶道。 方仲永想到北宋承袭唐风,女子并不必被禁锢在家宅内院之中,再看眼下这姑娘的泼辣劲儿,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这可不是北宋街头风辣子么? 心下略感不知所措之际,却忽的被柴麟前往弄了两坨棉花糖,啪啪贴在了方仲永胸前。 柴麟还嫌不够,又旋出几坨棉花糖,将陈七和他自己的胸前,也都粘上了棉花糖,然后一脸纨绔流氓样儿的,对那姑娘道: “对啊,我们该赔,怎么赔法呢?总不能,让小娘子您,当众把衣裳脱下来,我们拿回去给你浆洗干净喽,然后再送回来赔你吧?不如,我们陪你一起脏了衣裳,你看——” 说着,柴麟挺挺胸,大摇大摆的和方仲永,陈七,三人站成一排,六块粘在前襟的棉花糖一起在风中凌乱。 第十章 临川王氏 那小丫头前襟的体温,渐渐有些化了棉花糖,越发显得尴尬,她身上的月白宁绸衣裳前襟,原本缀着绣了极多小紫丁香花儿,如今被那棉花糖晕开的糖渍,点染了两片温和圆润的荷塘,越发显得其间Q弹软糯,如泣如诉。 若非此刻的尴尬境地,方仲永几乎要想着为之赋诗一首了。 正想着,眼见外面一个小丫头匆匆闯进来,看到这情形,就匆匆两下啪啪,用自己的手帕子,给前面那个丫头拾掇了衣裳。 这丫头年纪看着稍长那个丫头一些,正是十五六岁花样年华,出落得齐整端庄,只两只杏眼,一样凌厉的划过方仲永等三人的脸,一副不屑的高傲态度。 她走上前来,径自牵起前一个丫头的手,劝慰道:“砚侬,你惯会胡闹,小姐见你这会子还不回去,这才打发我来瞧。” 说着,就要拉着那被称为砚侬的小丫头向外走。 那砚侬丫头却是个倔强的,一个劲儿道:“这些人好生可恶,弄脏了我的衣裳,还抵赖,墨香姐姐,一会儿陪着小姐见客,会不会讨嘴巴啊?” “怎会?小姐自是和善性子,又是当着人。况且,我出来还带了几身衣裳,虽不很合你的身量,但将就着,怎就换不得了?若让三公子知道你今儿个,在街巷之中又和人拌嘴惹事,才是要讨嘴巴呢……” 就这样,这倆美貌丫头,居高临下的无视了周遭人群和肇事者几人,径自唠叨着自己的事儿走了。 柴麟、方仲永、陈七三人,先是面面相觑,随后忽然彼此看到了对方胸前的棉花糖,一通你咬我的,我咬你的,打圈胡闹。 倒是难为了家丁们,又要维持秩序,又要继续做柳絮糖的买卖,好一通忙活。 黄昏时分,赚妥了满满一兜铜钱的几人,优哉游哉,踏着满坑满谷银杏的落叶,走在归途的小路上。陈七告辞了先回家去,柴方二人则和众家丁一道返回柴府。 乌桕树和老椿树凸凸的枝桠映衬着太阳,如若烧烤架叉子上,托着一只巨大的煎蛋一般,红彤彤,馋呼呼的。 “仲永,这玩意儿就卖给我吧,我安排人摆在我家茶铺子卖。横竖成本不高,整他几个,趁着别人还没学了去,先赚一点。”旁边的柴麟一摇一摆的自信道: “给你五贯钱,从此这玩意儿就是我柴家茶铺子独家的了”。 方仲永别过脑袋,养眼一笑道:“既然公子这么爽快,那我怎能辜负。回头由哪些小二过手经营这个,我来统一培养训练一下,教他们不仅做得出圆柳絮糖,还能做出各色的扎花儿。 这样,只要你们的小二是自家人,就算是别人学去了那柳絮机子,却也学不去这手艺精巧,岂不更好。” “不错。你小子,我欣赏,以后你就是本少爷的人了,好好表现,你的新巧玩意儿,若是买的好,本少爷必须第一个知道。”柴麟谈起生意,十足十像个后世的霸气CEO,大气,狡猾,又充满了自恋,对各种新鲜名词儿也掌握的极快,头脑一等一的灵光。 几人走到柴府门口,发觉几辆宝蓝锦缎棉布盖子的马车,马儿已然打盹儿,正停在府门外。 自打澶渊之盟以后,大宋地界的马匹,就是坐地起价的稀罕物,失去了草场,长年依赖着时战时和的敌国马匹交易榷场,这马车,在江南地界,可是稀罕东西,非官宦人家,世代簪缨,那是有钱都没处买的,有市无价之物。 一脸焦急的柴家总管,早在西角门等着,见他们这一干人等,大摇大摆归来,就赶忙将柴麟和方仲永二人拉进角门,忙不迭的命他们沐浴更衣,说是要见贵客。 “什么贵客?对了,老夫子今儿向我爹爹告状了没?爹爹怎么个反应?”柴麟一面接过帕子,抹去洗完身上的水渍,换了干净衣裳,系着胸前带子,一面探头向柴家那位方仲永的三千里表舅管家询问道。 已经收拾停当的书僮方仲永同志,此刻却是心中雪亮:柴绍怎会不知今儿的事,不过既然来了客,自然对孩子是人前不责,对众不责的,只能是秋后算账。 然而此刻,更让方仲永小心肝有些激动砰砰跳的,却是那客人的身份。以那马车,而非寻常人家骡车或者轿子的贵重,以他对历史的了解,在临川这个地界,和柴家这等关系,又有这等气场的,除了临川王氏,还有那一个? 想到就要见到王安石及父兄诸人,方仲永同志那叫一个激动啊。这可是出了名的官宦世家,诗书世家,其家族祖孙三代进士,王安石的几位兄弟,个个是文采风流,后世膜拜的神童大儒,整体高度,堪比小李飞刀的家族那般一门七进士。 思及此处,方仲永同志,再次默默整了整自己的中单里衣领口是否妥帖,袖口又是否得当,袍子有无盖上脚面等等儒家礼仪,又细细收敛了下自己一贯嬉皮笑脸的态度,回忆着一些聚会访友的最牛诗词。 想着一定要在与同龄人王安石同志的第一次见面,给对方留下深刻的震惊和印象,想到如何在历史名人面前装逼打脸等等套路,他不禁心中兴奋雀跃到满极。 以上,方仲永以生平最严肃之态度,亦步亦趋的跟着柴麟,穿过后院,绕过粉油影壁,经抄手游廊,最后终于来到已然高朋满座,少长云集的会客大堂。 然而,垮过大堂门槛的一刹那,一切设计在方仲永一个不小心摔的一个狗吃屎姿态下,倏然崩溃。 灰头土脸, 傻不愣登。 求方仲永同志的心理阴影面积。 关键时刻,好基友柴麟少爷,轻轻向方仲永同志伸出了有革命友谊和温暖的手,就要拉他起来。 谁知脚下一滑,柴少爷竟然趴的叠罗汉一般,摔在了方仲永同志温暖单薄的小身板上。 大堂中先是一片安静,紧接着,一片难以抑制的哄笑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 在如此亲切祥和的哄笑氛围中,柴绍有些愠怒的声音响起:“还不去扶起来,笑什么笑!” 果然,当家的发威了不一样啊,旁边的丫头和家丁扶的扶,拽的拽,这才将柴麟和方仲永二人拉起。 方仲永抬起头,按照儒家君子应在公众场合不苟言笑的风范和要求,以及柴绍陪坐的迎客顺序,很快逻辑锁定了各位嘉宾的身份。 居于主位的,自然就是时任临江军判官的王安石他老爹——王益。王益蜀黍此时四十许人,肤色略黄,唇齿含笑,方面隆准,阔耳微张,一脸和善。 顺着王安石手边依次落座的四个男孩儿,看过去大的不过二十岁,小的也有十岁。衣着打扮皆是差不多,但相貌却很容易分辨,王益第一任亡妻徐氏所出的王益长子王安仁,和次子王安道。以及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如今陪坐在高堂之上的吴氏所出的,王安石,王安世二位。 算起来,此时王安上,王安国,王安礼也都应当已经出生,但或因年纪太小,此番并未一同前来。 堂上这位王安石的生母吴氏,正是柴大官人家表妹,抚州金溪人,方仲永的同村老乡。 所以说容易分辨不同母亲所出,乃是因为,王安石和王安世二人,一概继承了自己生母小麦色的皮肤,而不似他的两位兄长那般白净。 当然,兄弟四人的五官更多继承了其父的高鼻,隆准,招风耳,天庭饱满等外貌特征,如若后世画像一般,一看就是自家老王的孩子。 柴麟走在前面,方仲永则追随其后,两人和众人依次行礼问好。 经过王安石身侧时,方仲永用好奇的余光细细看过这位同龄人。结果却发现,对方宽宽的横目,也正在细细上下打量自己。 一般大小,一个时期,一个省市中,两个家庭出身天差地别的神童,进行了第一次,一眼万年的对视,如若此处有心理活动的简单话外音,那么, 王安石神童的话外音大抵是这样的:这就是方仲永啊,一个清汤挂面范儿的小白脸啊,母亲时常念叨的隔壁老方家天才神童,原来生的像个女儿家。 方仲永内心的话外音则是:很干净整洁的一枚阳光少年啊,为何后世野史中,时常塑造王荆公不洗澡,邋里邋遢呢?莫非是为了营造王荆公相公成为人民大公仆后,日理万机,无暇顾及其他的光辉形象?还是因为人家黑? 但是,人家黑就说人家不洗澡,这简直就是后世西方社会,妥妥的种族歧视有木有? 王安石自然不会知道,方仲永内心关于他的洗澡问题发生的这场探讨。 而方仲永却在下一刻,呈现出惊呆了的神情。 他身前的柴麟亦是震惊。 因为他们面前的这位——坐在王安石生母吴夫人一侧下首,甜美娇羞的十岁小萝莉,王家四小姐——王子月小姐,身后站着的两位贴身丫头, 此刻,正用一种诡异而不爽的眼神,直直瞪着面前躬身和他们家小姐见礼的柴方二人。 那正棉花糖事件中的的墨香和砚侬二人。 方仲永成吉思瀑布汗。他当时听到这两个丫头彼此的称呼,自然是猜到了这俩丫头,能有这么刁钻古怪的名字,自然多半是大家小姐的贴身丫鬟,要么就是宝玉那样儿的同志手下的丫鬟。 然而,万万没想到,可巧呢,可巧呢—— 主位上的柴绍夫人,却并不在意儿子和这位大名鼎鼎的神童伴读,两人这都是什么情况。只是殷勤招呼众人道:“时候也不早了,西厅那边已经备了晚饭,还请各位前往用饭。” 众人渐次依礼起身。 墨香和砚侬,却似哼哈二将一般,护在王子月身前,将小姐牢牢护在垓心,生恐柴麟和方仲永有何异动。 忠心耿耿的样子,让方仲永顷刻想到了旺财。 但他并未注意的是,一贯桀骜的柴麟,看向那王子月的眼神里,那一点点微微的自卑和仰慕。倘若人有尾巴,那么此刻跟在王子月一行人身后走着的柴麟,一定是摇着尾巴的。 第十一章 酒令今古 上灯时分,西厅里一个个的灯烛渐次亮起来,隔着蒙了雕绘花鸟鸣虫的纱罩子,照的暄然如昼。 厅内一排胡杨木描彩漆的山水屏风拉过,隔开两个世界: 屏风这边,方仲永等一干家丁仆从,可劲儿的将一盘盘切好的兔肉片,山鸡片,鱼片,时鲜蔬菜等等,投入面前翻涌沸腾如云霞的大铁锅子中,待东西渐次煮好,再用酒、酱、椒、桂等粉面淋上料汁子,而后承在一个个食盒和托盘内,捧到屏风那边,欢乐和谐,正在诗酒任年华的柴、王两家聚会桌上去。 没错,宋代,火锅已然并不是什么稀罕物,舌尖上的大宋,代表了我国劳动人民自古就是吃货的光荣传统。 方仲永自是忙乎的脚不沾地,并未注意到一双真挚的眼睛,正在他身后,垂怜的注视着他。 前世的方仲永,在读那篇《伤仲永》时,或许,并不曾足够深沉的体会和感受到王荆公同志,在写这部作品时,内心对方仲永神童的深深惋惜和哀叹,那惋惜是妥妥不亚于外貌协会的宝玉遇见秦钟时那番惋惜伤情的。 而此刻的王安石,一心竟都在为忙忙碌碌伺候自己这一桌酒菜的方仲永感叹: 这等无师自通,五岁能文的风流人物,奈何却生在了世代农户之家,双亲目不识丁,何有见识教养成才?如是,只富贵二字,就阻隔了人与人之间。我等官宦子弟,虽比他富贵,但多少绫锦纱罗,却只是裹了些枯株朽木;羊羔美酒,也不过填了些粪窟泥沟,又哪里配使唤他? 但见方仲永正捧一件莲盖温酒器过来伺候,王安石心生一计,就势将那温酒器接过。 而后,从温酒器六曲形的双层莲花底子上,托起酒盅,径自上前,又看向柴绍和自家父亲王益,略略一礼道:“今日高朋满座,珍馐满怀,何不对酒当歌?” 说着,自己自斟自饮,又看向方仲永道:“久听得家母说起,方家二郎,惊采绝艳,今日一见,怎能不畅叙此情?不若请二郎入席,一觞一咏,以慰平生才好?” 一杯见底,杯盏又重新甩入温酒器滋滋的清水中。 王安石一手拉了方仲永,一手则略略一挥,命家丁拿过一只椅子来,不由分手,将方仲永一把按到椅子上,就要再敬他。 方仲永将王安石手中新拿的酒杯接过来,看一看王安石的双目,巧笑捻起三根手指,举托起酒杯:“小的谢王公子厚爱,自当先干为敬。然而此酒名唤莲台酒,自有一番名头,饮有饮的讲究,还请容小的禀明。” 听他如此说,席间的柴王两家人,目光都一并刷刷看向他。连历史上以极端严肃君子,如若一个老夫子著称的王安石长兄王安仁,都睁大了眼睛。 方仲永不急不缓,目光明澈的映着烛光,和满座好吃的,声音清爽甘甜,一字字洒脱响起:“莲花捻杯,酒比花香,杯满为礼,不溢为敬,见真挚,轻举杯”说着,举起酒杯,直举到自己胸前,又向众人礼了一礼,继续道: “先文后武,先里后兵,谓之君子深入喉,”说着,将杯盏中酒一饮而尽。 好难喝,纯度真和现代的茅台没法比,方仲永内心长叹一声,这一声却因着过分发自内心,直接叹到了众人面前,迎着大家的目光,他意识到这个逼看样子要有始有终的装到底了,于是叹气过后,双眉舒展,双唇微翕,做出陶醉的样子: “酒气奔腾若狂涛,席卷天下,一扫千秋解千愁,翻杯见底,掷杯有声,此为丈夫也。”说着,将喝过的酒盏一番,点滴不留,随即重重掷在桌上,一时满座无语。 柴绍此时也是不知所措,不知这小子又是在出什么洋相,只能结合周遭人的神情来判断。 他先是看向儿子柴麟,不用说,柴麟自也是不知所云的,只是今儿个儿子的目光全然不对路,直勾勾盯着对面的王子月傻笑,全然并不在状况中一般。 柴绍略略摇头,又顺着看向王子月,王子月眉心若蹙,神态有些苏子捧心,顾盼含情的样子。却并不知是在对面前的佳肴,还是在对什么其他物事。 正当他要把目光转向王家几位贵客身上时,王安石却带头啪啪鼓了章。王安仁也在一旁露出几分赞赏之色,转头看向王益和柴麟,又看看方仲永道:“很有意思。依方兄所言,讲究一番,倒是更有意趣。当年在西塘边上,父亲也曾说,对酒当歌,无歌诗无以乐,可见这讲究二字,真真是最助酒兴的。” “大哥可是要赋诗?”王安道双颊微红,笑道。 “堂上杯盏交相,花间帘幕高张,与君一咏一飞觞,莫笑诗狂酒畅。楚天浮碧,江汉无极,南北英雄何在?斜阳里,皆陈迹。”一直并不说话,乖巧的王子月,却抢了头筹,先占了一首。 “好!”方仲永几杯下肚,又兼并不曾吃东西,略略有些微醺,本能的就像前世彼此劝酒吹牛时一样,张口就来:“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感情厚,喝不够;感情铁,喝出血。一两二两漱漱口,三两四两不算酒,五两六两扶墙走,七两八两还在吼。” 他径自举杯上前,向着王子月一礼,面不改色心不跳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能喝多少喝多少,危难之中显身手,妹妹替哥喝杯酒。” “噗——”王子月直被这打油诗直白的流氓劲儿逗得喷饭。 旁边站在王子月身侧侍奉的砚侬,墨香两人再次用凌厉的眼神钉过来,如若要将方仲永钉化了一般。 王子月却大大方方站起身来,接过方仲永手中酒杯,拿在手中转了几转,忽的眨巴眨巴眼睛一笑,两只梨涡露出满含顽皮的笑意:“这不难,但你可得做出好的来。” 听得王子月这般说,手足兄弟柴麟立刻为了衣服,全不顾手足的附和道:“月儿说得是,仲永,就以三国来做一首,一会子得空,也让王家兄妹一起玩玩那个。” 方仲永未及搭腔,却听得王安石举杯而来,衣带生风的先占一曲《满江红》道: “跳出红尘,全不问,是非荣辱。垂钓处,月明风细,水清山碧。谈笑鸿儒应笑我,沧海一粟未为朝。问有谁,特为上钩来,刘文叔。貂蝉贵,无人续,金带重,难拘束。这白麻黄纸,岂曾经目。昨夜星辰昨夜风,断行在己横波赋。问高月,今古有谁同?” “好。”方仲永再次二不兮兮的叫一声好,接着,举杯看向王安石,对饮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楮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王安石听完此诗,心道意境深远,且带沧桑史叹,不由拉着方仲永一同坐下,又道:“仲永兄此诗甚好,我有一位朋友,虽则素未谋面,却时常鸿雁往来,当年砸缸救人,也有神童之名,其诗文之间沧桑,与仲永兄不谋而合。改日必定引荐。” 方仲永一面赶紧吃菜压制酒意,一面思忖,同龄人中,官宦人家,又能与王安石鸿雁往来,关键是,那个“砸缸救人”的典故太过呼之欲出,于是笑道:“可是西平府那边的司马光老兄?虽然不曾谋面,却听闻其砸缸救人之故事,深觉佩服。” 王安石也连连点头道:“正是此人。此人与我等同庚,但生在西北忧绕之境,个性淬炼自有不同。” 柴麟却早已酒足饭饱,心心念念都是三国杀,于是直直插嘴道:“仲永,今儿来了贵客,我们可要拿出好东西招待才是。” 说着,一面吩咐家丁下去制作一些柳絮糖拿上来佐餐,一面迫不及待嘱咐身旁丫头道:“你去书房,将仲永的书箱子里那打三国杀的卡牌拿来,今日我们一道玩玩那个,方才解闷,可不比那劳什子吟诗作对强上许多?” 说着,自顾自看向王子月那边,一脸欢欣的样子。 方仲永却犹自遗憾,苏东坡的赤壁怀古他已经准备的妥妥的了,方才用施耐庵的一首引个开头,下来正要一展才华,碾压三方呢,于是只得有些悻悻,喃喃自语道: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鬓发如松,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却不料因着引了酒,这浅斟低唱的自语声音略略有些大,周围几人也都清晰听到,个中惊叹自不待言。而这般随意的沉吟,越发更显得方仲永低调含蓄有内涵。一曲念奴娇,也直吟到了王安石年少不羁的心坎里:天下竟有如此才子,真不枉此行了。 …… 是日玩到很晚,方仲永方才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家中。 隔着窗外的月色,马二丫的双丫髻和二尺扎起来翻飞的红头绳,如若倩女幽魂之中的聂小倩一般,静静守在离方仲永身影不愿的地方,静静的看着他。 夜色静默,月亮很大,很圆,圆圆的月亮映衬着方仲永的身影,显现出一种遗世孤立的翩然。 当然,那一切只是马二丫的错觉。 因为方仲永的内心,此时早已打上了柴家那口极好的涮肉锅的主意,从第一眼看到那锅,方仲永就由衷感到,这是天生为我家旺财准备的啊…… 第十二章 乌龙连连 马二丫的出现,如若一剂醒酒汤,直直给方仲永解了酒:那披散打结的秀发,那上面灰不溜丢的粉面,狼狈不堪的好似遭了人欺负一般,只是神情安然甜美,含羞带臊,宜喜宜嗔的样儿,似乎完全不是那回事。 但看着她如此狼狈的出现在面前,方仲永仍是不免有些怜香惜玉的好奇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个时候在这里,风怪大的,你不冷么?” 马二丫却只是半带着恼火的,从手中拎起一包粉末,又低下头去,樱唇微颤:“喏,就是这个。仲永哥哥你说,让我用来洗头的粉末,我按照你的说法,倒进去了鸡蛋,红茶包,热水,调均匀,可是,糊上头发晾干之后,就结块洗不掉了——” 说着,马二丫的小苹果脸儿,更显得通红通红的,声音越说越细小了下去,几乎微不可闻的: “我下午见成了这样,篦子又梳不开,头发又拢不上,急的不行,又不敢出来见人,一直偷偷在这里等你。仲永哥哥,这可怎么才好。” 方仲永接过她手中的粉末,果然是前几天自己送给她的海蓝花粉,后世也叫海娜花粉——是用指甲花粉,余干子,藤金合欢等粉末调和而成的一种天然染发剂,黑头发用过之后,就会呈现淡淡的咖色,显得时尚靓丽,不伤头发。 前世方仲永见女孩子们用过,大致方法,也就是在和好的粉末中倒入鸡蛋,红茶包热水调匀,然后均匀涂抹在头发上,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洗去就好。但终归没有亲自操作过,因而此时,见到马二丫现在这般凌乱在风中的样子,也有点手足无措。 但看着小萝莉信任的眼神,方仲永还是做出自信镇定的摸样,竭力遮掩着自己摆了乌龙,捅了篓子的郁闷神色。思忖片刻,拉起马二丫的小手,一边走,一边道:“这样吧,我们去蚕宝宝的洞里,我帮你用温泉水通通头发,一切整理好,你再随我回来就是。” 马二丫一面点头乖巧的跟着她的仲永哥哥向前走去,一面想着自家哥哥说起的,后山有许多狼出没,但这些狼都怕仲永哥哥,仲永哥哥前世一定是文曲星下凡云云。 于是此一遭,在她眼中,月下疏影,仲永哥哥与她一同前往后山,温泉洞穴中,他亲自为她梳洗好头发,一幕幕都是那般温情脉脉,充满了浪漫的诗意。 而随着方仲永的前往后山,狼王旺财同志,早已闻味儿而来,跑到方仲永脚边撒娇卖萌。 旺财和雪狼,看着方仲永帮旁边的小萝莉洗头梳发,两狼面面相对,四只湖蓝碧绿的眼睛充满了默契恶搞,“啊呜——”坏笑,随后,两狼又脑袋彼此摩擦相对,如若了解了一件大事一般。 这是狼?这明明就是前世里宿舍里,那几个哥们儿,看见本宿舍人和妞走路距离较近时,集体阴阳怪气的写照。旺财这厮,自从由二哈穿越变成了狼,也算是翻身做主人了,哼唧,敢笑老子,给老子起哄了。方仲永无奈摇头。 就这样,直是过了三更,方仲永才把小萝莉送回家,自己也返回自家屋子睡觉。 “明天还答应了随柴麟,王安石兄弟等人,一起前往白马峰留云寺呢,晚上不睡,早起崩溃,悲催的我老人家啊。”方仲永裹进被子里,喃喃自语。 三更不睡的方仲永,并不是一个人。 因为那一晚,王家四兄弟和柴麟,几乎在一起三国杀了整个通宵。 王安石等人,对这套《三国志》衍生出的游戏卡牌设计,显然比柴麟,更加能够领会其中的精妙。也就更加让他们对方仲永这位神童充满了好奇。 当晚玩下来,不动声色的王安道,赢的最是满坑满谷,其次王安石,也是一个战略大家。柴麟却也不差,只有憨厚大哥王安仁和十岁小弟王安世输的最多。 …… 晨曦微光糊了薄雾,雕花扶疏的窗棂散射过去,阳光氤氲散漫,照着柴家客房的一间。 砚侬和墨香伺候王子月洗漱完毕,轻轻敲了敲旁边一间,王子月三哥王安石的房门。 见没有回应,砚侬推门进去,被褥都叠的很是整齐,一水儿毫无动过的痕迹。 王子月微微诧异,于是顺着一溜客房的门,又走向王安世的房门。 敲敲门,静悄悄,推开门,依旧是铺盖整齐的一点儿没动。 然后是王安道,王安仁,当发现连大哥王安仁都一宿未归时,王子月心中的好奇一下子跳到了心坎儿上。 她问过柴府的家丁,让家丁们带路前往了柴麟的房间。 睡得横七竖八的柴麟及王家四兄弟中,第一个听到脚步,眯起惺忪的眼睛看过去的,自然是柴麟。 迎着太阳的金色流霞,窗边上开着的几盆耐寒香水菊格外绚烂,窗棂斜斜开着,王子月走过来的身影款款。柴麟如若是文采风流之人,此时的内心必定是要对此情此景此佳人,好生描述一番的: 绣云珠结,抹额翠翘,天蓝色的大袖衫,上罩绣着摘枝团花的披肩,纤腰束素,长裙曳路,红缨淡结,莲步款款,不见绣鞋。兰姿麝骨,脂粉不施,香气馥郁,铅华无须,眉蹙浅黛,顾盼含情,皆有其思,又若无思。眼聚清波,轻盼曼顾,顿觉有情,原是无情。 然而,柴麟并非文人,而是商人,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感觉,那还是方仲永教他的一个新词:正妹! 正妹王子月同志,就这样大大方方走进了睡得横七竖八的自家兄弟和柴麟之中,一面拿起三国杀的卡牌,一张张自顾自端详起来,一面命家丁,给这几人面上,一人来了一杯水浇醒来。 “睡什么睡,继续玩!”王子月语出惊人。 各自顶着一脸水的兄弟们,自幼偏疼这个小妹,竟也不生气,大家当真也是年纪小,精神健忘,于是,慌慌忙忙用了早饭之后,又陪着王子月小妹三国杀一番。 …… 因着大家集体熬夜,出行计划推后一天。 第二天,方仲永才等到了,要他陪同出行,前往白马峰留云寺的柴、王两家公子们。 白马峰与留云寺,都是抚州金溪附近的名景儿,距县城并不远。 天气晴朗。温暖的阳光从蓝澄澄的天空中斜照下来,把右边一排房屋的阴影,投在宽敞的,青石板街铺成的路面上,投在行人肩头,发髻子上;左面一排店铺的门脸,则沐浴在眩人的阳光中。 密密麻麻的店铺房檐不高,门面挺宽,写着“宁绸老店”“北境好刀”“画脂杭粉香盐”“乐贤话本斋”“万源皮鼓”“李铁匠老号”等等字样招牌,琳琅满目。 四方商客云集,高声叫卖,讨价还价,街道上,乘轿子的,跨驴子的,步行的人熙来攘往。 方仲永一面随着王家马车前行,一面看着窗外街景,思忖着自己的创业路线,发财之道。此刻,繁华商事巷弄之间的一切,在方仲永同志的远大理想中,都化为闪亮亮冒着铜板银票的康庄大道。 身旁年轻的王安石,王安世等兄弟,却在一边讨论着年度国家民族第一大事,后世热搜排行榜年度第一话题。 “圣上废后的事,听闻,皆是那吕夷简帮着促成的。” “吕夷简不是被贬黜出京了么?” “那个老油条,才被贬了四个月,就出动关系搞了枕头风,重重说了他的好处,又重回宰执了。” “听闻官家当时,正在同时宠幸两位美人,被郭皇后撞见,皇后觉得荒唐,恼羞成怒,一个巴掌上去,本是要打那美人,谁知却打上了官家。 官家一气之下,直奔政事堂找大臣们告状,当值的,正是吕夷简那个奸臣。那货,逢迎上意,三两下就帮着官家,逼迫皇后自陈德行有亏,请废其皇后之位。” “范仲淹范相公一干人,都是因反对此事弹劾了吕夷简那个奸相,被贬出京了呢。” …… 身后的探讨越发热烈,方仲永不由得,被吸引进了他们的谈话内容,打断了致富之路源源不绝的点子和构想。 不错,这一年,仁宗皇帝干的最载入史册的事儿,就是废后。只是,身为现代人的方仲永,未免觉得这帮子传统士大夫对于皇帝的家事,管的太宽。 虽说很大程度上,皇帝的家事就是国事,但在方仲永看来,只要皇后没有在后宫,大玩绿茶婊谋害皇嗣套路的宫斗戏码,没在前朝扶植家族势力,干涉朝政。那谁做皇后,随便皇帝好了。 至于人家两夫妻打架,正直的大臣就必须是挺身而出,劝和不劝分的,倒也真没那么大必要。 然而,听着王家父子义愤填膺的探讨,聪明若方仲永,自然很快明白了症结所在。此时早已进化到了天大地大孔子最大的时代,作为同时期的《资治通鉴》开篇,就是一切以礼治天下。礼为何物呢?就是夫妻,君臣,父子。 作为现代人,皇帝皇后的婚姻对天下的影响,只是一种政治利害。但是,在当时的士大夫眼里,皇帝是万民的老爹,皇后则是万民的老妈,自然也是他们文官的爹妈。 如今,爹妈一点儿小事儿打了架,作为孩子,作为忠臣们,自然应当劝说爹妈和好。 而像吕夷简这样,直接帮着官家废后出气的宰执大臣,立刻就成了那个爹妈打架,自己却看着老爹势力强,就帮着老爹,拿起大扫帚将老妈扫地出门的逆子奸邪。 吕夷简是个奸臣,这话算不得错,可是就废后一事,无数号称良知忠臣的人,冒着被贬被弃,拂皇帝逆鳞的危险,具本前赴后继的弹劾之,并因此被贬,而后天下公义声援,就这一件事而言,却也确实不能不说,于皇帝看来,是一种妥妥的结党影响舆论,道德绑架了。 方仲永忽觉鼻子痒痒,猛地打一个喷嚏,声势震天。 正热火朝天讨论废后问题,礼义廉耻的王家诸位公子,都被这一声喷嚏震的不轻。 …… 轰!一声巨大的响动之后,满脸黑线的陈七老爹拿着把菜刀,直直追着满面烟黑的陈七,满院子满村儿的跑。 陈七家可怜的厨灶间直垮塌了大半间。另外半间的泥土粉墙,都如若狮子滚绣球一般,轰然倒塌下来。 陈老爹一边大叫着逆子,一边横刀就追,前面的陈七带着一脸烟熏的黑,撒丫子跑出几里地,这才敢回头看一看。 “丫丫的,方仲永,你可把老子害惨了!”说着,陈七举起手头的残留的半只雷火炮,又掏出贴身衣裳里方仲永为他手绘图解的,可以为他炸出大批蛇窝鼠窝的——“地雷”模样。 硫磺,硝石,木炭,样样配料都是妥妥的比例,做的也是依着图样的踏拉式,却怎料的未曾拉动机关,就先爆了呢。陈七木然难解,伸出手,抹一把脸上的烟黑,整个脸面上早已抹得好似五花子憋。 再看向身后,老爹仍然举着菜刀向他招呼着,这是有家不得回的节奏啊,谁让方才炸翻了厨房。 去哪里呢?陈七挠挠头,犯了难。 青山尽头,一对闪亮的眼睛正默默盯着他。 那暗夜中的眸子,不由提醒了陈七,陈七一拍脑门,忽的龇牙一笑,“对,就去那儿睡。” 陈七一步一步,慷慨的迈向那群曾经令他害怕,现在竟觉得颇为亲切的地方走去。 边走边想着,方仲永当时对这踏拉式“地雷”的说法: 若是冬日在蛇窝门口埋伏好,石头压在上面,上面再盖上沙子,让地面平整起来,再将火引子引线拉在地下,系在手边,那么引蛇出洞,炸的那些毒蛇祖宗都找不到北,是一定的。 以用料的量,和今儿个炸掉自家厨房的潜质看,这玩意儿,真有这个威力。 问题是控制,机关这玩意儿的控制,虽然陈七已然算是家传的手艺,却仍然有些不得要领。 第十三章 大闹佛堂 白马峰东邻龙虎山,南与资溪相连,西北有白马湖环绕相伴,山顶的白马寺,山脚的留云寺,皆是太.祖初年就兴建的古刹。 留云寺建筑布局分为前后两部,前半部疏朗开阔,后半部分对称密集,三座正殿连成一线,左右偏殿威严肃穆。 到了年末,供海灯的富户管事,求温饱的褴褛乞丐,也都纷纷涌入佛寺之中。法香缭绕,法鼓更打的讲究。三个小和尚穿着一样的衣裳,站做两排,一人一面羊皮法鼓,待法香一燃,就由鼓心向外击打到鼓边,再由鼓边击打会鼓心,一路咔咔有声,不是敲敲鼓梆子。 时而打出擦音,时而又打出花音,冷音……有时急如暴雨,忽然停下,忽然又锤鼓与手指齐下,鼓皮儿乱颤乱响,如若万马奔腾,流沙滚石一般。随后大和尚一声“起——”,下面十二个小和尚一起回应“敬——”,然后身边一水水的人群跪拜敬佛。 整个封建迷信活动的执行过程,直让方仲永回想起前世少先队员的入队仪式。 更绝的是,接下来,还有一群僧不僧,俗不俗的和尚,拿起喇嘛教的大法号,呜呜长鸣,而后,在肃穆喧腾的气氛中,富户主事分别上前,为自家主人供奉香火钱,又将备好的零钱,撒与前来施舍的大批叫花子。 王安石,柴麟等人,对此等情形,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异,只方仲永自顾自的心中五味杂陈。前世看过一位著名海外汉学家的作品《叫魂》,其中对中国老百姓拜佛而不懂佛教,见佛就拜,见菩萨就下跪烧香,以图的保佑的情形描绘的相当低俗。 但此时身临其境,方仲永却全然没了那种带着后世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对于老百姓来说,求个保佑,保佑风调雨顺,保佑家人安泰,这真是再正常没有的事。没有人指望过天他老人家,真的有功夫照应自己,实现一切。甚至没有百姓会深究这些占有大批土地,不必交税银,同时享用着各种民间供奉的佛寺道观等等迷信场所,其学术靠谱性。老百姓求的,就是简单平安过日子罢了。 指手画脚的描述百姓的愚昧,其实不过是因为高高在上,啥疾苦都不懂罢了,让他穿越成个乱世农民试试看,一食一物,都是艰辛。 正想着,却听得旁边的王安石忽的开口道:“年光真的如此不好么?怎么今年的叫花子队伍,看着又壮大不少。” 柴麟一挥手,拍了拍王安石的肩膀道:“人性本就懒惰,不事生产而白白拿要,有手有脚而打家劫舍,这种人多了去了,又有何好奇怪。” 话未说完,王子月的眼神已经凌厉看过去,神色中带着一种士大夫家庭熏陶出的,所谓对为富不仁的道德指责意味。 柴麟见状,不免唇边带着嘲讽的笑,就此歇了口气儿,索性闭嘴。 “这倒也两说。柴公子所言不虚,投机倒把、不事生产、趁机渔利的人也是很不少的,但若说百姓的日子过的贫苦,也不是瞎话。咱们大宋,原本就是贫的贫,富的富,最近这几年养兵养官的越发多了, 将门少爷们吃着空饷,禁军们蹭着西军的军功,而年年追加的军费,可不还是都摊在农民身上,自古兴亡百姓苦啊。”方仲永原本是想说一句话,给柴麟解解围的,却不知开口竟然是这样一篇大道理,直让自己都有些吃惊。 “有没有官民两利的法子呢?比如,在欠收贫瘠时,将官粮借与乡民,而后等丰收之后,再让乡民奉还,并加上一些补偿呢?”王安石似是回答方仲永,又似是喃喃自语道: “授之以渔,不若授之以渔,助人自助,给予自强自立的机会,而非使人懒惰的救济银钱,才是正理”。 方仲永立时吓了一跳,要知道此时的王安石也才十三四岁,离老王同志中举做官还有六年,离他的新政开始更是年岁久远,难道这么早,这么小的孩子, 就已经开始构想当年叫做“青禾法”,而类似后世的“低息农业贷款”的法子了,这样看来,真是个很有搞经济头脑的天才神童了。 旁边的柴麟若有所思,但撇一撇王子月。王子月两只嫉恶如仇的单纯眼神看过去,柴麟就把嘴边的话儿吞了下去。 这一幕方仲永看的清清楚楚,“温柔乡是英雄冢,遇到喜欢的女人就怂了,柴麟这小子,也有被降住的时候啊——哈哈——” 轮到几人进香了。 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红光满面,保养得宜的老和尚,声如洪钟,一声“起——”,四下小和尚一同应和“敬——”。 几人一一接过三根佛香,依着规矩,进行跪拜。 大和尚一脸整肃,待众人跪拜完毕,这才走上前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王小相公这边请——” “请——”王安仁领着一干兄弟,随着那大师的脚步,来到一处功德箱子前面。 王安仁掏出几吊铜钱,正要放入功德箱子,却见大和尚的眼神直直盯着他,面色不善,一副鄙夷嘴脸,登时有些生气,待要发作,却又是不便。 想了想,又被那大和尚脸色胁迫着,掏也不是,不掏也不是。最后方才缓缓将手伸入袖筒,打开一个褡裢荷包,从中抽出一张官交子来。 大和尚见状,立时面色改变,温厚含笑的神情又出现在脸上。 方仲永看看这厮嘴脸,一不做二不休,故作一种懵懂好奇的样子,直直从王安仁手中抽出那纸官交子,翻来覆去端详一番,又试图引导展开一场关于官交子生财之道的启蒙。 “王兄,已经用这时鲜玩意了呢——柴麟,你看看,”说着,方仲永将那官交子递给柴麟: “那天你不是嫌掌柜收了铁钱,多有不便么?这玩意儿,才是减少铁钱的一味良药,可惜呐,咱们金溪这小地方,还没有官批过的钱庄子能搞这玩意儿。” 柴麟接过那交子,立时会意,双眼放光道:“早听父亲说起过,有这个打算,奈何如今山贼横行,家中那点儿家丁的功夫,看家护院还行,要干钱庄总怕压不住阵,真要走这条路发财,怕还得先有些军职才行。” 方仲永冲他挤眉弄眼,莞尔一笑道:“本朝开了武举,听闻你若是文试过了关,打点打点将门关节,塞些银子,最后弄个武举,混上个武职,也不至多难——奈何某人是连字都不想念的人,那文试,怕是一丢丢也过不了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安世突然响起的爆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怎么了?”王安石转头,关切看向幼弟,半脸不解,却又一脸如常的问道。 “我,我挠到我痒痒肉了——”王安世半真半假,一脸认真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噗——”柴麟也跟着大笑起来,随着这阵笑,一个噗声同时跟着一股气体,带着臭味向众人席卷而来。 一刻之后,整个功德殿里的香客来人,都笑的一塌糊涂。 须发皆白的老和尚直气的肺都要炸了,不由开口大声斥责:“佛堂重地,岂是你等随意喧哗放肆之处?智空,智能,你二人带着各自弟子,将这几人给我轰出去!” 两名年富力强,一身腱子肉的袈裟大和尚随即窜出来,全面包围了方仲永这边一干人等。 第十四章 初遇夏竦 “慢着——”一声低沉却有力的声音缓缓响起。 那声音来自一个中年文士的家丁,他身后的中年文士,乍一看倒也并没什么奇特之处,四五十岁,穿戴的干净寻常,只左手一只巨大的玛瑙扳指,略略显出几分富贵气息。 但只是他身前家丁这一句话,方才还趾高气扬的老和尚,一瞬间像被抽了气的充气娃娃一般扁下去。王安石兄弟等人的神情,则如若遇到故人一般。 “夏大人——您——” “夏伯伯,您也来进香啊——” “夏伯伯,返京的折子来了么?可是有喜事来还愿啊。” “你们父亲母亲,最近都好么?” “劳夏伯伯记挂,家慈家严身体都好……” 姓夏?能一下让老和尚认怂?是王安石的世家伯伯,在金溪遇到?方仲永的头脑里,如若关键词搜索一般,递出一个个信息点,而后,在当世的宋史中检索一番。忽的灵光一闪,难道是—— 夏竦? 这几乎是一定的。 夏竦同样是方仲永,王安石等人一样江南西路的老乡,而此时,曾经高居枢密副使的夏竦夏大人,算起来,正是丁忧在家的最后一年,那么,前来留云寺也就丝毫不足为奇了。 想到这里,隔着王安石兄弟与夏竦,热情寒暄着的面孔,方仲永细细端详了夏竦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 眉峰陡峭,唇齿很薄,略略有些青紫色,整个人瘦削精神,长髯捋的很6,花白的头发挽的一丝不乱,利落精神。 如果没看错,夏竦的目光,此刻也正犀利的向方仲永这边看过来,一刹那的对视,方仲永败下阵来,垂头不再看他。 却听得夏竦沉稳对那大和尚道:“都是香客,快到年下了,何必生事。看老夫面上,不若备些斋饭,老夫与几个世交的后辈,好生叙叙话。” 大和尚对夏竦的话,那真是,带着一种屁颠屁颠的,遵命招办气息,一溜烟就去准备了。 原本要带着小弟前来扁人的智空,智能,二位肌肉型高僧,此时也毕恭毕敬,一脸慈悲,阿弥陀佛的请见,引导着夏竦及众人,前往偏殿的客房休息落座。 没有一个人,敢再提半个功德钱多少的字儿。 一个赋闲在家的高官,这等气势,也是牛掰啊。 方仲永一边想着,一边跟在柴麟身后,亦步亦趋的走到偏殿客房中。 众人各自谦让落座,方仲永则环顾一下这件客房的环境:南北通透,窗开梅花树下,简洁干净,桌上有围棋棋盘,是用上好的楠木所做,相当讲究。 与众人一番对话的夏竦,却始终盯着站在柴麟身后,一脸低调恭顺的方仲永。 想到方才听到方仲永的那一通“高论”,如若:有官交子印信的钱庄子一开,乃是致富好路一条啊,奈何得有武职,武进士不过考丁点文试,然后打点将门关节即可啊,云云。 再看看现在,方仲永这一脸稚气,白皙恬淡,下巴上的毛还没长齐,人畜无害的面孔。 夏竦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恶寒。 这孩子,才多大,堂堂相貌,想法却也太老辣些——只是,他说的,倒也没错。更何况,若是柴家有心结交依附于他,以自己在军方的影响,周全他家钱庄的安全经营一二,回头,也未必不是一笔合理合法的大买卖。 威严气场的夏竦蜀黍心中,小算盘打的啪啦啪啦响响的。面上却只是含笑,与王家兄弟们寒暄问好,聊些家常。 初见夏竦,王安石兄弟,柴麟等人,都是十分愉快的。毕竟,夏竦这样科班出身,丁忧结束后很快即将起复的权臣高官,却这样平易近人,亲切和蔼,小年轻们,自然是喜不自胜,多一条大腿多条路,谁又不欢喜呢? 于是,始终神情古怪,不甚欢喜的方仲永站在那里,越发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引得夏竦更加注意了几分。 没办法,方仲永原本真心是想做一个闷声不吭发大财,安安静静混在大宋的美男子的。可夏竦的出现,却不由让他想到,就只在几年后,即将开战,即将被揍得流血漂橹,大供岁币,并被契丹趁机打劫更多岁币,将大宋老百姓,推入更重负担和深渊的宋夏战争。 这场原本应该拖,原本应该坚壁清野,据点固守,以时间换空间,用经济战、持久战,拖垮西夏,兵不血刃的战事。 却因着当时朝堂普遍存在的冲动和气恼,以及多年来的吃空饷,将不知兵,准备不足,无法野战,战略失误,选帅不当等等积弊,最后输的所有人心有不甘,无可奈何。 而眼前的这位夏竦夏大人,则是宋夏开战之初,满朝主战声中,仅有的两位主和派之一。 虽然他主和的原因,和另一位洞察利害,战略清晰的主和大臣——吴育相比,完全有些抬不上席面说。 这夏竦,虽然是一位与契丹人夜战殉国的烈士——夏承皓家的养子,但以诗文起家的他,显然并非什么沙场英勇的将领。 他身在武职,更多是碍于家世关系多半在将门之中,而其本心,在他被封为枢密副使,参知政事这样的顶级高官,派往边疆时,所奏官家的奏章上,写的堪称相当分明。 方仲永记得,夏竦的那篇不情不愿接受任命的奏章里,相当不要老脸的,写了这样的话“义不戴天,难下穹庐之拜;礼当枕块,忍闻夷乐之声。” 这话字面上是说,我和西北边境这些蛮夷,是有杀父之仇的,你大官家把我派过去,让我天天能看到他们欢乐的生活,还要给蛮夷的君王下拜,对我来说简直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啊。 但是,是人都明白,这奏章的真实含义是:我要留在京中行乐,当个芝麻官也行啊,官家你把我派到西北边陲去,再大官我也不想做啊,不要啊,我不要嘛,满地打滚求收回成命嘛。 就这样,不情不愿拧巴着就职的军区总指挥级别高官,当战争即将爆发之际,那真是,连连上书,就是不想打。要打,不若去耍些流氓招数。 夏竦的第一招,就是以二十五万贯的官银许诺西夏人,谁能取了李元昊的首级,就封谁做李元昊的官,给他每年大宋给李元昊那么多的钱。 然而,他用汉语,而非西夏文字书写的这种红果果离间的告示,毫无疑问的首先落在李元昊手里,于是,换来了李元昊写了一纸悬赏羞辱于他:取夏竦首级者,赏两贯钱…… 然而,解题动机牵强,解题思路错误,解题方法流氓的夏竦,却未必不合适对付同样也是个大流氓的李元昊那厮。 相反,他的行径,他的猥琐招数,只要运用恰当,对于对付李元昊,是有很大助益的。 毕竟,作为穿越者,西夏最后的结局,是败于内乱的。对于西夏中的各派势力,如何分化瓦解,方仲永看的分明。 第十五章 极品生活 智空、智能等人端上一桌四叠素斋来,夏竦只瞥眼一看,就显出一抹厌恶神色,虽是仍然客气着表达了谢意,却立时递给身后管家一个眼色。 管家一揖而退,夏竦则继续招呼众人,他手指微微一指向着窗棂道:“这后园广种梅花,粉晴、绿萼、白影,色色修剪的很好,梅儿又病又妖,说不出的袅娜风流。” “夏伯伯说的是,家父也常赞此片园子,得天独厚的一片好水,这园境好坏,营造时就是要看水的:水无柳不韵,水无蓼不秋,水无鱼不欢,水无鸟不远,水无船不适,水无亭不凉,水无荷不雅,水无瀑不丽……”王安仁在那里吊上了书袋子,摇头晃脑。 夏竦的眼神却一直关注着刚才偷偷溜出去一遭,此时有悄悄溜回席间,依旧在柴麟身后乖巧站着的方仲永。 四个绮罗锦绣的婢子,端着吃食,一个个开始往桌椅上摆放。 王安石等人看着这些吃食,个个眼珠子要掉出来一般,一来是震惊这佛堂之地,竟然整出这么一群婢子,端出这么一些肉食,二来,也是这些食品皆是带着标儿的精品,这么快时候就买来,也是神速了。 夏竦见他们如此,却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儿,挥手招呼道:“这都是自家婢子,怕大家用不惯斋饭,特特刚才差遣了家丁去集上买了几样好的,这里的和尚今儿个给我了些好茶好泉水,先让家丁在外间煮茶,待大家略用些饭食,再挪出去品茶。” 说着,他径直伸开双手,纹丝不动的伸向前方。摆好了小菜的婢子们,则习以为常的端起热水,用双手沾好热水,再用帕子擦干,而后用温暖的热手,不断抚摸着夏竦干老的双手,好一番摩挲之后,这才用热水给夏竦净了手。 “夏伯伯的老毛病还没好些么?还是容易浑身僵硬,需要婢子人体按摩?可是要保重啊。”王安仁为了缓解有些尴尬的气氛,一边自己静了手,一边说道。 “是啊,人老了,就是如此啊。大家不要客气,吃吧。柴公子后面那位——”夏竦终于拉长了声调说道, “小的方仲永——”方仲永应声一揖。 “哦,仲永啊,你也坐,坐下吃,坐下吃啊。方才听闻你们说起交子钱庄的事,老夫听着有趣,不若也说与老夫听听吧。”夏竦一面接过婢子递过来的一筷金华火腿,一面悠然道。 方仲永见此情形,再次联想到宋史所说,夏竦的享乐精神,那真是完全到达了后世yy小说中男女互为解药的层次啊。 怎么说呢,据正史记载,夏竦骨骼惊奇,天赋异禀——他每天早上起来,就觉得浑身僵硬无力,浑身寒冷如冰,必须温香软玉的美丽姑娘们,用雪白白的身子,赤身为他暖身子,他才能慢慢缓解僵硬,复苏,坐起身来。 后世历史学家的研究结果,一般是说,因为夏竦有每天饮用石钟乳粥的习惯,这种粥的成分有些类似魏晋时代的“五石散”,因为这种毒性,而导致了这种体制。 而夏竦的“病症”依据史料记载,也很像明代一心修道成仙,服用大量含有重金属的弹药,以至于时常手脚冰凉僵硬,必须太监为之暖身的明代嘉靖皇帝。 不过,同样是服毒的时尚,僵硬的病症,夏竦同志却可以病中作乐,享齐人之福,而嘉靖皇帝身为皇帝,却必须让死太监给自己暖身子,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若是穿越成以“精品生活”,极会享乐著称的夏竦,那么大不了不喝那石钟乳粥,然后继续假装每天手脚僵硬,一堆美女成为暖水袋为自己暖暖冰凉的卧榻,何其乐哉? 可惜穿越成了方仲永啊——方仲永第一次深深感到一种猥琐的遗憾。 “仲永?”旁边的柴麟一面拉一拉发呆的方仲永,一面对夏竦圆场道:“我这书僮方仲永,是个极有才的人,只是有些发呆的怪癖,喜欢走神,这可不知道他又神游哪里去了,还请夏伯伯莫要见怪才好。” “怎会?”夏竦一面心中感叹,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将一个神叨叨的神经病当做什么当世大才了。一面又再次感到那方仲永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全然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让人发毛。 柴麟与夏竦就这样你来我往,将钱庄子的事谈的八九不离十,无非是夏竦提供军方安保方面的支持,柴家前往打点关系,搞定执照,合伙办这个钱庄子。具体分成等等,一时却并未讲定,只约了回头与柴绍再细细计较。 随着生意谈妥,碟子里的吃食也是肴核既尽,夏竦微微拍手。旁边已然有人捧了一应茶具上来。 婢子们在茶几上摆好了一应烧茶的茶具,一个柳眉弯弯的婢子拿一把蒲扇,对着风炉口儿扇了两下,蓝色的小火苗就催了起来。 代表了宋代士大夫精品生活的夏竦烧茶,实是相当考究。茶具上一应是专门印了春宫图的器皿,那薄薄的胎瓷,绘制的惟妙惟肖的图画,饶是后世穿越而来的方仲永,也是头一次见识: 精巧的桃木风炉架子,一边像个小茶几,一边是平底儿,做的形状,就像一个美女伸长两只手臂的造型。平底上放置一个略略有些铁锈的小风炉子,炉子下面垫一块汉砖,又好似另一个美女附身趴在前一个美女一只手臂上的造型。 上面煮水的是泾阳砂体壶儿,盖子则是荷叶形,形态曼妙,让人思绪万千,高的像茶几的那边儿上,放着茶宠,水斗,茶杓,下面放着茶罐子,皆是一色湘妃竹所做。 方便放着龙纹炭斗,装的并非松枝柴火,而是银丝炭,以免有什么烟气熏坏了气氛。 不一会儿,水噗噗冒上,开了。那个手执蒲扇的婢子旁边,一个艳若桃花的婢子,轻巧抬手,从容容打开盖子,用竹水斗舀了一点冷水,加进去,盖好,又继续煮。如此反复,添了三次水,这才算是可以沏茶的水。 方仲永看着,心道:这可是后世煮饺子的法子,添三次水煮茶,这个逼装的很不错。后世茶馆里装着古典的逼,却大都只拘泥手法何等繁复,这最初一道功夫的底蕴,却是没太到位。 艳若桃花的婢子从方仲永身侧走过,身上带着茶叶香,想必原本就是在夏竦府上奉茶的,所以才沾的这等清雅香气。那姑娘捧着一个雪花蓝高颈瓷瓶子,打开盖儿,取出里面的瓷球,旋开,将茶叶罐子中叶大扁直,刚洗过一水的龙井,和备好的小叶贵阳山茶,一径放入瓷球,再旋紧,放到一边。 然后用方才煮好的水冲入茶壶中,上下摇晃,打散,待水倒尽,再将瓷球放入,开水徐徐冲下,沁满香味,那瓷瓶子,随着温度变化,愈发显得透明,上面的春宫画鲜活立体的如若要跳出来一般。 “苍儿,请各位公子试茶。”夏竦轻声吩咐道。 那婢子微微点头,将茶一盅盅分到小茶盅里,捧到每位身前。 第十六章 仲永很忙 被唤作“苍儿”的艳丽姑娘端着茶盅,缓缓跟随着夏竦步入外面梅园。众人也都挪步出去,而后“苍儿”半顿半依着,一一给大家敬过茶。 轮到方仲永时,她将小茶盅递到方仲永唇边,吹吹凉,却并不将茶盅递给方仲永,方仲永只得就着她的手饮下一口,含笑点点头。那苍儿姑娘回眸抬眼,微微含笑,自己也饮了一口,这才撩一下裙角,向茶几前走去。 夏竦看到方仲永那一脸懵逼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于是和善道:“这是我家茶上的娘子老师,大家都叫她苍老师。” 一语未毕,方仲永带着吐血三升的架势,“噗——”的一下,将口中还未咽下去的茶统统喷了出去,“咳咳咳……”一通呛咳,一脸狼狈。 “苍——老——师——”,方仲永心中腹诽,却又忍不住多打量了这位茶老师.苍,一眼,心道,这也太会起名儿了吧? 众人自然是各自关切一番,只有柴麟那小子,如若会错了意一般,贼眉鼠眼的看向方仲永,又看向那位“苍老师”,那神情里一副:是兄弟我懂的,你喜欢这个妹子,待兄弟我施展手段,给你把她恁回自己家里奉茶。 方仲永则连连摇头,以一种很是尴尬的姿态,继续参与着这场不伦不类的聚会。 梅园之中的凉亭前茶几边上,大家坐定下来,每人面前都放着一套秦王雕花盖碗,花色淡雅如菊,样式各异。盛开的菊花,中间是一个包心圆圈,盖碗溜溜的放在圆圈之上,花下一寸多高似是倒喇叭型的圆座儿,放在矮矮的,溜明闪亮的大理石凉亭茶几子上,衬着倒影,又是让人一番联想。 这时,“苍老师”姑娘又在打架的茶碗里倒了第二道茶,第二道茶冲入第一道茶中间,茶色立即泛着淡淡的金色,香气四溢。 王安石举杯略略一品,用眼睛扫过众人,又落在夏竦的双眸中:“夏伯伯这龙井茶,必定是杭州灵隐寺那边的色空方丈亲自种植的茶园子里出来的,而那贵阳山茶,是没有制作过的。 陆羽茶经有云,未入谱的茶,茶在民间,在山坡向阳之地载种,得天独厚,味道醇厚,香浓非凡。依我看,虽则如今这龙井尚未成名,将来却必定是名茶中的。” 方仲永一听,连连点头,心道可不是么?龙井的大热可是历史证明了的,如若趁机种上一点,倒也是极好的。他抬起头,略略向周遭环视一遍,却不意夏竦也在看他,相对一眼,再次败下阵来,方仲永再次越发收敛锋芒,含笑站在一侧,直到散场,再不轻易发出一个表情。 众人一直玩闹到日落黄昏,才各自辞去回家。 华丽的马车中,精品生活的夏竦同志,听着管家派出的人,轻声的回报。 “席间,那方仲永趁机溜出门后,直接去了寺门外不愿的县城集市。先是在测字先生的测字馆中停留片刻,而后就直奔乐贤话本斋。随后,就再次返回了。” 夏竦半眯一下眼睛,微微捋一捋胡子,问道:“他去这两处做什么,可查清楚了?” 那回报的龅牙汉子拱手继续道:“是。属下去两处都问了,测字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测字先生不肯透露,但据当时在旁的人说,是方仲永为测字先生反测了一回字, 他说是测字先生今次元宵,必遇到两位大人物,并且铁口直断出这两位大人物都是会日后官拜宰相的,然后得到丰厚的酬劳。最后三下五下,竟忽悠的测字先生反给了他一贯钱订金,说是如若成真,还要再给他两贯钱。” “哦?”夏竦面上神情复杂,“那去乐贤话本宅呢?” 龅牙汉子双手递上两册书,轻声道:“是去卖书的。” 夏竦并没去接那两本书,只微微睁眼,撇了一眼,书面上写着“大话西游”和“三国演义”。 夏竦一面笑笑,一面微微摇了摇头道:“文人墨客,家境贫寒些的,想卖点话本赚钱,扬名,倒也无可厚非。他这次又赚了几贯?” 龅牙汉子却略略挠头,答道:“没有,掌柜的说,这是方仲永放在这里部分章节,试读的,如若觉得好,读的人多,后面的章节,方才打算收费,这一次留下的,先是免费章节。” 夏竦忽的睁开眼睛,伸手接过那两本书,三下两下翻了翻,不料这一番之下,竟觉得颇有回味。 “送回去吧,那就看看这东西反响如何。”夏竦吩咐道。 接着,他又靠回了自己那带着豪华靠背垫儿,软软和和,四周还有婢子暖轿的安乐窝中,只喃喃着自语道:“这个臭小子,为何行事,竟然人觉得有些摸不透呢?” …… 方仲永回到家中,先问过了父母,这才回到自己的小黑屋,点亮火折子后,一眼就看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陈七早坐在他那间小屋中。 看陈七这一脸狼狈样儿,方仲永不免疑惑,他一面拧了一把湿润的帕子,一面递给陈七擦脸。语带安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这样突然坐在这里,要吓死鬼啊。” 陈七气鼓鼓道:“你还说。还不是你让我整的那‘地雷’,你是不知道,今儿个在我家厨灶间突然爆了,半个村儿的人都听见那吓人的阵势,我说惹了祸,去后山躲躲,你那旺财,却又把后山堵得死死的,不让我去温泉洞子里。你说,我不来你这里,我去哪里睡。” 方仲永一听是“地雷”出了问题,登时有些严肃道:“你没事吧,你细细说说,是怎么出问题的?” 陈七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咕——”了一声,像是压抑了抒发内心真诚感受一般,又连连“咕——”了两声。 方仲永听了不免好笑,忽然想起前几天麻烦老娘去买的糖油,和自己细心垒糊好的方形泥瓦火“烤箱”,眼神微微一转,笑道:“你等着,老哥给你露一手” 说着,他点起油灯,和陈七一道,摸索进了自己厨灶间,准备好了炼乳,鸡蛋,玉米粉,高低散度的面粉,然后三下五除二,分离蛋清与蛋白,加入糖霜,开始打发蛋白。 他手艺极好,那蛋白不多时候,就打发的匀净又细腻,而后将打发好的蛋白与蛋黄面糊翻拌混匀,静置除气泡,再放入糊好的“烤箱中”,点燃柴火,拉起风箱,呼呼的加热。 不多时候,那蛋糕的香气,就直是散的整个厨灶间垂涎欲滴。 蛋糕烤好,虽是因着火候还不算完美,边上略略有些焦糊,却已然是相当成功。脱了模具之后,方仲永和陈七一人一半,风卷残云一般两人整个儿将蛋糕分了干净。 “好吃么?”方仲永问向陈七,等着意料之中的表扬。 “好吃。”陈七冒着星星眼的回答,一点也没有让方仲永失望。陈七完全忘记了被炸掉的厨灶间和老爸的追杀,旺财的堵路,只半只蛋糕,就又唤回了他对方仲永无限的信任和崇拜。 更何况,方仲永此时还掏出两贯钱,递到陈七手上,温和道:“给你和你父亲好好说说,拿这个,重新盖个厨灶间吧。明儿等我下了学,我带你去旺财那里,等他认熟了你,你去后山就方便些了。” “嗯。”陈七的神色里,几乎是带着崇拜的热泪盈眶了。 厨灶间的门却忽的打开了,一声声凄厉的“抓贼啊,抓贼啊,”响彻云霄。 方仲永和陈七大眼瞪小眼,一时齐齐呆在那里。 第十七章 佳人作贼 睡眼惺忪的方家嫂嫂,举着扫把,发出河东狮般,震耳欲聋的呼吼。 应声而来的方爹、方娘和方家大哥,各自裹着衣衫,抄着农具,铁楸、铁锨、鱼竿子齐齐上阵。 方仲永见势不对,急忙夺过陈七手中的油灯,对着自己的脸,大喊道:“爹,娘,大哥,是我,是我啊——” “鬼啊——”方嫂再次发出声音时,已经变成了娇柔的,带着“人家好怕啊,怕怕滴~~”意味的绵羊音。那声音直寒的方仲永掉下一车鸡皮疙瘩。 但他还是改变了拿油灯的角度,不再将油灯从下向上,直直对着自己的脸,以免吓人了。 “二郎,你,还有——”方家大郎将眼神转向旁边的陈七,顿一下,又放缓了声音,道“还有陈七兄弟,这大半夜的,怎的在这里?” “饿了,来弄点吃的,”方仲永回答的很诚实,“都散了吧,真没啥别的事儿。” 听着方仲永的话里,带了几分不耐烦的意味,方家嫂子略有些不大高兴,却又好奇的嘟囔道:“二郎,你弄什么这么香,半夜都把我香醒了。” 方仲永嘿嘿一笑,心道,感谢吃货嫂子对自己的好评,“香醒”一刚,啧啧,这好评,多有说服力的说。 于是,他耐心,甚至提前安排的答道:“是蛋糕。等改天得空,我再教娘亲和嫂嫂做,做来大家吃。若能卖出去,去县上开个小铺卖点心,就更好了。” 方娘走上前来,用大手摸一摸方仲永的额头,半晌,才不放心的放下手,似是觉得,方仲永有些胡言乱语了一般。 直到方仲永从衣袖中掏出四贯钱来,递到方娘手中:“娘,这几天就去四下打探一下,县城的铺面怎么租吧。” 全家人带着不可思议的惊诧,呆立在厨房,目送方仲永和陈七两人的身影摇摇晃晃,晃悠回去自己的小黑屋。 “这,二郎哪里来的这许多钱?”方爹憨厚的脸,看着方娘手边灶台上的钱,目光怔忡,又揉了揉眼睛道。 “自从去读书,二郎越发鬼使神差了,会变戏法儿,”方家大郎一面收拾厨灶,一面笑道“都说咱们家二郎,或是文曲星下凡了,我看,是灶神下凡也说不定,你们闻,啧啧,好香。” 方嫂也跟着收拾瓦罐子,一面拾掇,一面笑的合不拢嘴,心道,若是真能去县城开个铺子,该有多好啊……县城商家的小娘子,个个精通保养之术,自己也可以跟着学上一二,也不至一生埋没在这泥瓦堆子里。 想着,又看向自己胸前的料,自信的挺了挺胸。一股涉嫌不可描述的杀气再次汹涌。 …… “仲永,你又写什么呢?别写了,来杀一盘三国杀呗。”柴麟在一边把弄着手中的投壶,一边砸一只湖笔到方仲永桌前。 方仲永灵巧一个闪身,湖笔从身旁掠过,却砸到了柴家表姨娃子的桌上,那孩子正写的一篇字迹,顷刻被污了大片,娃脸一红,气鼓鼓就上前来,对着柴麟道: “你干什么?你自己个儿不用乡试,我们这些人明年还都要考呢。自个儿玩去。” 说着,直接将湖笔从柴麟脑门上扔下去,也不管是否羞辱了柴大少爷,就径自坐回去,把那一篇子墨迹揭过去,重新开写。 柴麟人是闪开了那只笔,袍角上却溅了墨汁,旁边的家丁赶忙凑上前来,帮大公子整理衣角,一通忙乱。却被柴麟大方一笑,径自赶开。 柴麟百无聊赖的晃悠到方仲永身旁,就着方仲永身前桌面上,正在写着的纸,就是一抽。 娟秀清晰的字迹,展开在柴麟面前:“唐三藏:观音姐姐,这是你的不对了,悟空要吃我,只不过是个构思,还没成为事实。你又没有证据,他又何罪之有呢?不如等他吃了我,你有凭有据,再定他的罪也不迟啊。 哎,那个金刚圈尺寸太差,前重后轻,左宽右窄,他戴上去很不舒服,整晚失眠会连累我嘛。他虽然是只猴子,但你也不能这样对他啊,官府知道,会说我虐待动物的。说起那个金刚圈,啊——去年我在陈家村认识一个铁匠,他手工精美,价钱又公道,童叟无欺,干脆我介绍你再定做一个吧……” “噗——”柴麟吞下自己的一口寒气,一脸黑线的对着方仲永那张人畜无害的小白脸道:“能雷到本少爷的东西,这年头不多见啊,你这是啥东西,乡试能写这个么?” “谁说我写这个是在准备乡试了?”方仲永一边又抽出一张纸,悬笔继续写着,一边道:“我去乡试,你爹可让我带上你的,你如今这般不肯读书,我怕你老爹迁怒之下,就让我自己掏银子自己去考了。 这是话本,写给老百姓排个戏剧,娱乐娱乐的东西,嘿,嘿,你别瞎看啊,我这是要卖钱的。” “就这个,还卖钱——”柴麟一面继续看着,哈哈大乐,一面鄙夷道:“你这个东西,除了本公子这样的大善人,谁会买来看。” 方仲永却一手继续写字,一手伸向柴麟,流氓感十足道:“谢善人,赏钱。” 柴麟一手打开他的手,“你个财迷。给个完整的看看呗。” 方仲永:“完整的放在乐贤话本斋呢,你要看,找人过去传抄一下便是了。” 柴麟直将两手抓到方仲永脖子上,和他闹起来:“本少爷哪里有功夫搞那个,要买你的东西这么赏脸,你竟敢驳本少爷面子,还是不是本少爷的老大?” “我是你老大?”方仲永忽的乐了,丢开笔,双手抓住柴麟,直乐道:“什么时候,柴大少爷竟然成了我的小弟?不胜荣幸啊——” 柴麟自悔失言,却饶是嘴硬,他看向方仲永正在写的一段, “白晶晶:至尊宝,你把胡子剃光干什么?你不知不知道,你少了胡子一点性格都没有了……哎…文也不行,武也不行,你不做山贼,你想做状元啊?省省吧你!改变什么形象,好好的做你的山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去吧……” 这真是为本少爷量身定制的戏码啊,柴麟念不多少句,立刻产生强烈的代入感,自己不正是那个至尊宝么? 奈何方仲永这小子,就爱吊人胃口啊。 柴麟一边向下看,一边啧啧感叹道:“讲真,仲永,要么,我把这东西买了,给你版印一下吧,那话本斋坑的很,很多文生把文撒进去了,也就只是个娱乐一下自己,都浪费了。你有本少爷支持,还怕不能扬名天下?” 方仲永却微微双目一转,狡黠道:“柴家可有版印的执照作坊?还不是都是黑作坊印,比起官印的,质量查太远,成本又高。不赚钱的买卖,大哥我能介绍你干么?” 说着,抽出下一张纸,重新开始写起了活字印刷的技术要点,描绘着所需工具的基本示意图,而后一点点吹干了,塞在柴麟手里,双目一眨,笑道: “你我合伙儿,经营这版印作坊,我给你提供技术,把这版印效率大大提升一番,而你呢,给我提供推广,把我手里的话本,卖它个满坑满谷,你看可好?” 柴麟接过那活字印刷的要点,看的双眼直冒金光,无比激动道:“大哥,这玩意儿出来了,咱的三国杀可就能成套的印了,真是好东西啊。行,行,行,要能搞成,咱五五分。” 柴麟拿着那几页纸,如获至宝,直直将方仲永的《大话西游》至尊宝的故事,一股脑丢到脑袋后头去,不等方仲永多说一句,就哼着歌,直接脚底抹油的溜出了家塾。 方仲永无奈一叹,心道,看来,四大发明不是盖的,技术发明的抄袭,还是比文抄公,更妥妥的排在穿越专业发财道路“钱”三名啊。 方才奚落了柴麟的柴姨家表亲娃儿,呆呆的看着旁边方仲永和柴麟两人唱的这一幕,随后大摆夫子架子,摇头晃脑,怜悯的看向方仲永,来了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什么意思?方仲永警惕的转过脑袋,看向那个有老夫子气质的小娃儿。 第十八章 喷神小弟 方仲永转过脸来,对上那个比他年纪稍长一点,唇边微微有几圈若隐若现的胡须,却兀自一脸老气横秋的柴姨家娃儿,故作迷茫道:“你是说我么?” 那娃儿哼了一声,继续写着他手头的那道解经题,浑不在意,却又哼了一声。 接着,又哼哼哼了几声。 “呃——”方仲永放下笔,走到那娃儿旁边,恭恭敬敬双手合十,一揖,大声道:“牛兄——你好——” 整个书斋里热闹的气氛,被方仲永这声,气沉丹田的打招呼,整的安静下来,大家纷纷向那娃儿和方仲永二人,行注目礼。 饶是方仲永没脸没皮的,可那娃儿却是个面皮嫩的,禁不住众人这么一个劲儿的看,面上青筋突突直跳,压了声音责问道:“方仲永,你为何叫我张季隐做——做——牛兄?” 方仲永仍是一脸淡然的,搞事搞事姿态道:“您总用鼻子哼哼说话,可不是牛兄么?” 张季隐再次憋红了脸,良久,方道:“方仲永,你本有兼济天下之才,书斋之中,堪为翘楚,可你却不务正业,终日与柴麟狼狈为奸,你可知读圣人之书者,应当肩负的社会使命和道德为何物?” 我勒个去,方仲永听他如此上纲上线,以至于胡说八道的一番,着实有种想给他一记老拳的冲动。但转念之间,忽然再次被前世的历史知识惊醒,关键时候,开启暂时离线的,骤然发呆模式一分钟。 张季隐,金溪人,如若没记错,此人应是一个渺茫悲催的人物,与王安石同科进士,却名次不高,险些落入赐同进士出身的被歧视行列。 好容易混一个京官,却又偏偏跟了喷神石介,成为石介手下御史台官员,并因着后来跟随石介弹劾夏竦,却被夏竦改了石介给富弼的一封私信上一个字,导致彻底被贬斥为民,终生不得续用。 如今看着张季隐的架势,方仲永就颇为体会到了史书中描写的,喷神石介之风采。 石介不止是喷神,还有另一更著名的身份——大学问家,即大学者。 和王安石一样,石介家中也是三代为官。在宋朝,官员的薪俸堪称极高,换算到今天,由几十万到几百万年薪不等——无贪污的情况下——如若你无良如同夏竦,那就更是轻而易举贪成大老虎。 三代为官的家庭,哪怕正直清廉,哪怕不过是县乡小官,一样妥妥的富足无忧。 于是,富足无忧,又饱读诗书的君子,就此一茬茬的诞生。石介算的上是佼佼者,学问好。 ——注意,何为学问好呢?吟诗作对,名扬四海,那并不算学问好,把经史子集研究考证的如若自家人一样,并得到一大堆老学者的认可,才算得上学问好。 简单来说,北宋第一大文豪苏东坡,只能属于知名通俗作家一类,而石介,则属于所谓登大雅之台,学问好的知名学者一类。 石介学问好到什么程度呢?他在孔子家乡开了一所驰名天下的书院,后来又称为国子监直讲,这个在今天就相当于,清北校长兼中科院院士,你说这是啥学问好的程度。 学问好的同时,石介也难免有学者的通病——好当公知。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纸上谈兵,无比利害。 范仲淹新政,原本是不敢用石介的,为什么呢?因为他实在是太能喷,太合适就职御史台了。他的第一次就职,就妥妥的创造了最短就职记录 ——因为刚刚就职诏书发下,石介同志就喷了一篇热情演绎的谏书,将两府宰执及每位帝师,都喷了一边,深度剖析了每个人的施政利害,生平事迹,行文规范深刻,引经据典,带着一股虎虎生风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啊。 然后,就尚未上任,光荣下野了。 再然后,喜好和范仲淹各执己见的韩琦同志,发挥了自己年轻气盛,固执拧巴,一往无前的个性,一入两府,就毫不犹豫的提拔了同样一往无前的石介大学者,任职御史台主簿——一个掌管喷子的大喷岗位。 于是,石介在任期上,毫不犹豫的弹劾了夏竦——这位曾经为仁宗赵祯授课过,深为仁宗信任和包庇回护的大奸臣——其极品的个人生活,其懦弱失职的军事指挥,其不配为官的种种罪证。 而作为奸臣和小人的夏竦,发挥了自己睚眦必报的个性,直接将石介给富弼的一封信中的“周公”改为了“霍公”,而后点炮给仁宗,您看,新政权臣要逆天啊。 周公旦变成了霍光,这是搞事情绝不嫌事大往死里搞的节奏啊,虽然都是辅佐幼主的权臣,可周公旦没有废幼主,而霍光可是费了君王另立的逆臣啊亲,这一字之差,信的内容成了大逆不止,连锁反应更如若惊雷震天,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的新政权臣统统都必须成了避嫌对象。 这一字,这一搞,不仅报销了石介,而且顺带将范仲淹,欧阳修,一干新政君子统统影射为权臣“霍光”,逼得君子们一个个辞职以自清,最后彻底把新政拉下马来。 新政君子们一定会深深感叹,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只怕猪一样的队友啊。石介同志那封信,那样的漏洞,妥妥的对于官场人士而言,已经是一字不改就有嫌疑的出言不慎了。 石介弹劾夏竦,这点,他做错了么?并没有。可是,他给富弼的私信,又为何落到夏竦手中呢? 因为盲目自负,因为声明太大,因为自命清高。 你可以是人人眼中的精英,但如若你自己把自己太当做精英了,那你注定是不讨多数人喜欢的。不讨多数人喜欢的人有没有未来呢?有,但是概率不高。 奈何石介喷神不知道这个利害。 奈何眼前这位一脸精英气咄咄逼人的张小弟,也是个不知利害的人。 想到这里,方仲永看向张季隐的神色,添了一丝怜悯。 这丝怜悯,反而弄得刚才还在慷慨陈词,怒斥方仲永的张季隐,浑身不自在。 方仲永没再理会张季隐,他大咧咧坐下来,翻开了自己当日的课业。 明年的乡试,方仲永是要考的,以如今的资本积累速度,想来银钱是不愁的。而念书这件事上,也要抓上去才是。方仲永对着经书,心中早已盘算好了自己取仕的文抄公目标。 程朱理学,曾为宋代理学大成,代表了宋代官方学术最高成就,然而,它最终被另一种同为孔子门生的学问代替。 直接套用现代理念去考科举,那是保证你妥妥的送脸下乡,仆街仆的裤子都找不到的。 然而,用同样称霸过一个时代,并且碾压了此时学术最高成就“程朱理学”的“阳明心学”去考科举,妥妥的,是保得齐的。 方仲永嘴角微微上翘,饱蘸墨汁,镇石压平了纸面,在其上走笔龙蛇的写下四个大字: 良知之学 笔力健朗疏阔。 随着他的字迹一行行写下去,旁边的张季隐越看越惊,渐渐的,脸色越来越白,又越来越红。心中惭愧之感层层升腾而起。 张季隐的心中,此时由衷升起一丝敬佩,更确切的说,是敬畏之情——为人不知方仲永,纵称英雄也枉然啊。 …… 天气渐渐亮了,过了年后,最热闹的上元节灯会就要来临。 上元灯会不仅是每个东京百姓的珍贵记忆和热闹盛会,上行下效,也是全国各地的热闹欢会。 JX县城为了准备上元灯会,可以说,也是各家商铺精锐尽出了。 但要说这上元灯会来临时,最高兴的人,那可是非柴麟莫属了。 第十九章 上元灯会 景祐元年的元宵节,自打正月十三日起,全城各处就都出动了。到了十四日,天上的月亮已经格外明亮皎洁,可地上的灯光却更是不让须眉。 显示了大宋人民对“人定胜天”四字亘古的理解,一定要让地下的灯会,赛过天上的月亮。 城中东西两市,各家商铺都设了灯棚子:争奇斗巧,花样翻新,商家们脑洞大开,挖空心思。斯洛灯,鳌山灯,滑灯,转灯,波斯灯,名目繁多,样式各异,下面一溜的飘带子上打着自家的商号,好讨个新年好利事。 平日躲在阴暗角落的叫花子,地痞,流氓,小偷,人贩子,盗马贼,本地的眼线,外地的牵手……也都趁着灯市,大模大样的,暴露在花灯锦绣,明月辉映之中,大显神通。 人群拥挤,踩掉了鞋子的,被掏了腰包的,被吃了豆腐的,门牙跌掉的,孩子走丢的,叫的,闹得,哭的,笑的,人间百态,皆在这灯市中一一显现。 跟在王子月身后,频繁向方仲永递着暗号的柴麟,今天格外眉飞色舞。 方仲永瞧着柴麟那没出息的样儿,真想给他一脚,但是算了,柴麟如此大方的,将柴府最好的两口大的铁涮肉锅,都送给了旺财,看在旺财面子上,也就帮他这个忙吧。 趁着王子月和柴麟从前面转弯,方仲永默默接过柴麟递来的眼色,绕到后面一条街巷,准备放飞柴麟给王子月的惊喜——由方仲永亲自打造的玫瑰孔明灯。 上面一只只的玫瑰,都是方仲永教了柴府的家丁,一朵朵用绢花做成的,四周用碧色锦缎糊在莲花座里,再架上孔明灯,底下松脂点燃,升腾的热气带着飘飘洒洒的玫瑰孔明灯群,徐徐飘上天空。 暗黑的夜空中,如若一串串流霞,围成一个美丽的心形。 街巷上的人流,渐渐的,也都注意到了这一组玫瑰孔明灯的存在,议论的声音,在喧腾火热的人群中,铺展开来。 “看,那是什么啊?” “啧啧,好像上面开了花儿呢。” “是花儿灯么?飘飘摇摇,花枝乱颤,好生风雅呢。” “那是什么花儿啊,好美啊” “看,那灯上有影儿,是写了字的,一定是哪个风流公子,传情作诗了呢。” …… 王子月自是也注意到了,这精巧玩意儿。随着花灯一个个飞上天际,美丽的心形在清风摆动中把握好了方位一般,旋转,开合,张翕,王子月的心也不免跟着绚烂起来。 “很有趣。”王子月樱唇轻启,好容易给出一个好评。 旁边的柴麟十分欢欣道:“月儿,这是我专门送给你的。为你放的灯,等下灯儿下来了,你看,每一盏上面,都有你的名字。” 王子月不置可否,但唇边眼尾,笑意满满,一颗少女心,早被撩的微微好奇。嘴上不说多少感谢,身体表情却很诚实。 她看一看身旁的柴麟,又看一看在墨色天际飞舞的孔明灯,轻轻挑眉,笑靥如花:“那上面是什么花儿,怎么从未见过?” 柴麟爽快一笑,白皮儿嫩脸儿上微微发红,丝毫不见了平日里纨绔公子的流氓劲儿,只沉吟道:“叫玫瑰,是,是表达爱慕的花儿。” 说到这里,王子月轻轻哼了一声,语调依旧愉悦轻快:“又是你那个神童书僮——方仲永的点子吧。这小子,很有点儿意思。” 两人边说着,边走到方家点心铺子前。这小半年时候里,方仲永早已将蛋糕,饼干,蛋挞,起司面包一应西点的做法,统统教给嫂子和母亲,只是若论做的手艺最好,却是方家大哥拔得头筹。 今年上元,方家点心铺子,又推出了糖葫芦。不同于北宋只是将果子串起来的做法,方仲永将后世熬好糖浆水,包裹上各式果子的做法,广泛的安利。如今,这小小的方家点心铺子,生意却已经算的是相当好了。 方家大哥在后间忙活做点心和糖葫芦,方家大嫂则挺着妖娆的身姿,打扮的真是一如大家叫她的“糕饼西施”一般,曼妙妩媚的姿态,浑然天成,泼辣飒爽的卖着糕饼和糖葫芦,自成一道风景。 柴麟自是无心多管方仲永那“糕饼西施”嫂子,有什么幺蛾子。只因看见王子月驻足,自然也看到了方家点心铺子的新品糖葫芦,顺着王子月若有所思的目光,柴麟不由分说挤过人群去,买了两支糖葫芦,递一只到王子月手中。 这眼力劲儿,妥妥的是满分。 王子月面上含笑。轻巧伸出纤纤玉手,接过竹签,张开小嘴巴,叼着红红的糖葫芦咬一咬。唇边的小酒窝随着咬合的动作越发明显,看的陷入爱河的小纯洁柴麟少爷如痴如醉。 这也是柴麟少爷的初恋啊,王子月自也不会不明白柴麟对她的心思。但不知为何,方仲永那张人畜无害,清汤挂面的小白脸,总是晃悠悠不时飘上心头,弄得王子月有些不知所措。 她这样的大家小姐,自幼就明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的情感从来就不属于自己把握,于是也不愿多心去思量了。 而方仲永同志,则为柴麟今晚的“浪漫之旅”,在做第二道安排,他帮柴麟提前一个月就定下了看灯最好的望月居,如今自个儿先去,打点好菜蔬,又见天色还早,就在一边靠墙葛优瘫坐,打起盹来。 谁知这望月居的雅座隔间之间,隔音基本为空,虽隔着一道墙板,另一侧的欢笑谈话仍是清晰可见。 “苍老师,苍姐姐,好姐姐,你教教我们呗,你经过见过的多,你也说说,如何择一个好儿郎呢?” 这一句”苍老师“三字,就听得方仲永精神起来,他竖起耳朵,静静开启了生平第一次,偷听女孩子之间絮絮叨叨的模式。 “好儿郎,容易啊,你去那东华门等着唱名,走过去的,都是大宋好儿郎。” “苍老师,您就别逗我们了,咱们江南西道,离东京何等遥远,说点儿接地气儿的嘛。” “依我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另外两者,是不勤于举业,不筹谋婚事。” “苍老师还没说话呢,你们瞎拉扯什么啊,咦?姐姐这是什么茶,可是绿茶么?” …… 方仲永听得一头包,感觉就像非诚勿扰的幕后工作人员一样,忍受着千年同一的某种,让人唯有呵呵的价值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另外两点,是不肯考公务员和不去相亲嘛。” 想到这里,方仲永不禁举杯喝了一盏,吟起诗来:“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于方仲永而言,和前世的父母亲人相别,也是如此情境了。却不料一语即毕,对面的雅座竟然安静下来,半晌,才有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徐徐从隔间飘来:“竟也是醉翁门客,何不同来一聚?” 方仲永左思右想,却仍想不出这个熟悉的声音,是什么人的。 并不是夏竦,却带着夏竦家茶上的苍老师,哦,难道是?…… 正当方仲永准备推门前往旁边一间雅座时,一个艳丽非凡的熟悉面孔,已然推门而入,笑语盈盈,向方仲永走来。 第二十章 醉翁酒事 明丽不可方物,清纯无以附加的茶苍老师,从未看到过一个男人,对于她的到来,眼睛里竟然是惊诧甚至恐慌的。平日里只是和烹茶,炒茶,煮茶打交道的她,被方仲永的神情,也吓了好一跳。 吸了一口气,茶苍老师才缓过神来,用更加真诚的眼神看向方仲永,一步步前行,边走边笑道:“方先生,王三公子有请。” 方仲永作为纯洁的小透明,生恐被前世苍老师,那般狂放不羁的女子夺走了最初的温存,如今见茶苍老师一步步前行,自己反而一步步后退,退着退着,就“咚”的一声,撞在了墙壁上。 整个肩胛和后背撞得生疼,直让他不禁“哎呦”一声。 墙壁上的积尘和浮灰,也溅的老高。连那边的友人,都齐齐向这边发来了关切的问候。 贴着墙边,方仲永斜眼看去,茶老师.苍同志,依然端庄稳重,面色如常的站在那里。并没有任何要壁咚他,或是怎样他的倾向,这让他的心中说不出的安心,又说不出的一丝虫子咬了一般的失落。 迎着烛火丝丝冒着的温暖气息,方仲永再次遇到了王安石兄弟。 当然,意料之外的,他们中间,还坐着一位身着白袍,袖上滚过金丝线边,略略有些磨破,却通身贵气的大官人。 …… 柴麟和王子月直是溜达过了整整两条街,期间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而王子月小姐,本着大家小姐,难得出来逛一回集市的新鲜劲儿,那也是凡所能买,无所不买的节奏。 东西集市,二条长街走完,身后的砚侬、墨香,早已娇喘连连,一人捧着一叠老高的“战利品”。 眼前的玫瑰孔明灯一只只按着方仲永所言,“流体力学”的角度,顺利下落,正正落在身前河畔,柴麟先一步踏过去,伸手扶一把王子月,来到河边,取过一只落下的玫瑰孔明灯,递给王子月看。 王子月看时,那上面果然用柴麟所言的“玫瑰花”瓣混了金粉,写着王子月的藏名诗,每一只孔明灯上是两句,成对成对的飘落下来,终于拼出了第一首整的: “休卧王霸百尺楼,眼高破晓古今愁。若不擎天为八柱,且学范夫子,归泛五湖舟。 万里江月天一角,骑气乘风,也做等闲游。莫道玉关人老去,壮声凌云,依旧不惊秋。” 王子月看一看柴麟,又看一看那孔明灯上的诗行,心中百感交集。 她思忖着,柴麟必是不知这诗意境宏大幽怨之处的,且化去了王子月的闺名【子月】,和表字【凌秋】在其中,并以七夕韵所做,意蕴沉醉处,直让人唇齿留香。 “这也是那方仲永的手笔了?是你让他为你写出,你心中的意思,对么?”王子月低低倚着河畔栏杆,月色照水,水中玉人并肩而立,唯美非常。 柴麟没有多言,只是点点头,而后拆下孔明灯的灯罩,只用省下的油灯再次点亮,由莲花座上点燃了中心的玫瑰台,那孔明灯瞬间化作一只只漂流而下,光点起伏的小舟,寻寻觅觅,渺渺茫茫,向下游漂去。 “谢谢你,柴公子,”王子月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莲花小船,轻声道: “今儿十五,上元灯节,本是人月团圆美满的时候,哥哥们待我很好,也约了我一同欢会同乐的,…只是,我依旧想到我娘亲……也就是这样的日子,月亮那样大,那样亮的时候,离开了我…… 难为你还想着我,陪我逛了这么久,花了这么多时间,这么多心思,为了我开心,做了这么多,我真不知怎样感谢才好。” 王子月的眼里,映着河畔的清波,和月亮的余晖,一阵阵的秋波,如若高点数攻击波一般袭来,柴麟浑身酥麻,瞬间智商逼近零点,原型毕露,十分由衷道:“没事,没逛多久,就和溜狗似的,一会子。” 王子月的脸一瞬间有点点阴沉下来。 柴麟却忽然双手一伸,围着王子月打起转来“汪——汪汪——汪汪汪——” 好吧,智商感人,这个反应速度给满分。 柴麟见王子月略略有些怔忡怆然之色,为逗她高兴,从袖中掏出方仲永的《大话西游》,递给她。 王子月略略愣一愣,接过那本书,迎着河岸渺茫的月色,只看到一行明明暗暗的字迹: “曾经,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你的剑在我的咽喉上割下去吧!不用再犹豫了! 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目光触及此处,王子月的手,如若遇到了炭火,忽的一甩,心中的小火苗,却滋啦一下点燃。这样大胆,这样炽热,这样撩人的东西,莫不是传说中的“邪书”? 再看那江边一天倒影,正是对月成双,瘦影正映秋水,卿怜我兮,我怜卿啊。 柴麟接过,被王子月突然甩出来的书本子,依旧贼兮兮,又大不咧咧道:“这是我和仲永的‘岳文书斋’印制出来的,若是这本不好,我们还有其它类型的,保准有你喜欢的呢。” 王子月却没有答话,只盯着河流中,越飘越远的玫瑰花灯烛,心中那个若隐若现的影子,再度一次浮上心头: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 答曰:他在鬼混。 引荐了欧阳修和方仲永认识之后的王家三郎——王安石同志,今夜可是诗兴大发,酒兴大作。 欧阳修,字永叔,号醉翁,又号六一居士,江南西道人,此时,正因着去年刚刚发生的废后事件中,秉承御史台和知谏院的一贯精神,张口大喷皇帝的种种不是,宰执的虚伪势力,而后被贬出京城,在岳阳任职。 史料考证,在大宋,官员每年带薪休假时间从七十七天到一百三十天不等,于是,过年过节的,这可不,欧阳大官人就回乡来,与小后生一起撩妹了。 方仲永一面陪着大家一起沉醉着********的最后光阴,一面心中刮过即将到来的洪水灾害与宋夏战争,团团阴影。身边的人,纵然都是栋梁人才,但毕竟不是先知,料不到即将到来的天灾人祸。 然而,方仲永作为穿越者,是妥妥清楚历史往来脉络的,或许,这份沉重,倒显出他颇为不同的气场吧。 此刻,一屋之内,一室之间,衣炔飘飘,环佩叮咚之声不绝于耳。 五六个女孩子,都是各家府上出落得好的婢子,叽叽喳喳,瓜子果仁,漫天乱飞,衣带轻褪,酒盏满香,文人墨客,置身其间,怎能不诗兴大发。 说到底,千言万语只一句,爽。 酒过三巡,方仲永来自后代的各色酒令和饮酒方法都要告罄,而欧阳修同志——不愧醉翁啊,城会玩:什么红、白、黄各印一杯“三盅全会”啊;什么底下一圈泯一口,上面一点带一盏,“百鸟朝凤”啊,什么”江南千里梦啊“,”百子千孙福“啊,总之,人有多大胆,酒有多大量。 更绝的是,后代都没有的取乐法子,都被醉翁大仙人一一教授给方仲永这个萌新鲜肉。 第二十一章 党项字符 夏竦府上的龅牙家丁,已经在“铁嘴测字馆”旁边的茶楼里,蹲点了一整天。 想到,只因着那小白脸方仲永当时故弄玄虚的与这李铁嘴预言,说这上元灯节时候,测字先生李铁嘴,将先后遇到两位大人物,皆会是未来两府相公。自家老爷就把自己派到这里蹲点,大过年的,不得与家中娇妻团聚。龅牙家丁不由的呸了一声在脚下,吐出两口黄痰。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神就聚光起来——那纱罩丝幔的高头马车上,可不正挂着夏家的标识? 老爷来了? 龅牙家丁赶忙从茶楼中一个鱼跃,提身而出,直直冲到正从马车上缓缓步下的夏竦面前。 夏竦目光微微一撇,带着一种慵懒的不耐烦,挥一挥衣袖,洒脱的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架势,不待龅牙家丁汇报,他今天并未见到什么要人前来的话,就径自踏进了“铁嘴测字馆”中。 夏竦年节下刚刚收到吏部的任命,丁忧结束后,即将返京任职,于他而言,美好的极品生活再度开启,凭借着曾为年幼的仁宗授过课的帝师身份,他左思右想,依然觉得或者信一信这个邪,今晚就不去四处游玩了,来着测字馆,测上一卦。 或者,那让人摸不透的方仲永确有天眼,而自己,就是那将来会宰执天下的二人之一呢? 想到这里,夏竦看向李铁嘴的神色,略略带了些宽厚仁和的模样。 而李铁嘴那一张黄皮面容,在烛光中丝毫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如常坐着,一脸神秘,按部就班接待道:“先生是测字?还是算命?今日老夫测算的时辰已满,倘若先生要测字,或是算命,还请明日再来。” 夏竦懒得多言,直接从袖筒中掏出一锭官银,啪一声撇到李铁嘴怀中,自己则大马金刀的坐到李铁嘴对面一侧。 “我知道规矩,先生既然是通八卦,知天命之人,自然是天机不可泄露,一日按时辰占卜,但不知,先生可还有何种补数未了?” 李铁嘴却将那锭闪亮亮的官银放在桌面,并不多看,只仍一脸神秘道:“今日卜算已结,但扶乩尚有余点,只是扶乩废力劳神,需一锭金子的价格。” 一锭金子,对夏竦,倒也不过是拔根毛的事。不过,夏竦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铁嘴半仙,心中仍然不免腹诽道: 就这等资质的半仙,不过是求个稳妥的人来买个安心,他竟也敢这般狮子大开口?罢了,不过讨个彩头。何必与他计较,让他看低了去。 说着,大手一挥,又递出一张官交子。 “这足够一锭金子了,老夫出来,随身并未带什么金子,你拿这个,到年下刚开的柴家钱庄去,就能兑出值一锭金子的铜钱。” 那李铁嘴接过夏竦递过来的官交子,故作姿态的左看右看,看了许久,方才一拍脑袋,拿出乩盘,焚香扶乩起来。 那乩文,啧啧,直是走笔龙蛇,和鬼画符一般。终于,停下。 李铁嘴双手合十,遥遥祝拜,十分庄严的抄写下那一大片鬼画符,恭恭敬敬递到夏竦手上,又一拱手道: “贵人今后必定荣登两府,只是三年之后或有一劫,到时,务必记得将乩文取出参详,定有助益,切记切记。” 随后又一甩拂尘,坐回原位,收拾好乩盘,香案,再不看夏竦一眼。 全套行为似模似样,演技爆表。 夏竦拿着那篇,他真心想丢到茅厕去,不知所云,看似有些字的样子,却又不是字,更加不是画的乩文,又因着这李铁嘴,一番又真又假的忽悠,却也不敢丢弃,只得妥帖收好了乩文,转身而去。 目送夏竦出门的李铁嘴,看着手中官交子的数值,笑的合不拢嘴:这一票买卖发达啊。 依着方仲永给出的鬼画符,给出的剧本提示,略施演技,果然忽悠到了一笔大买卖,待今晚方仲永前来,再付给他二贯钱,其余就是自己个儿的了。 只是不知为何,这方仲永要说他会见到两位大人物呢?那另一位,又是谁呢?这可没有再给剧本提示了啊。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铁嘴擦擦额头的汗水,给自己倒上一杯暖暖的枫露茶,静静的等着方仲永,来取他那笔两贯钱的“尾款”。 却不料,这一等,就等到半夜三更天,直到他关铺的时候,方仲永同志也没能及时出现,找他要钱。 李铁嘴自然不知道,方仲永教他画给夏竦的,乃是西夏文字,“取李元昊首级者,赏元昊的老婆,财宝,金银,另赐大宋官封侯爵,永享钱粮。” 前世方仲永的史书中,西夏文字虽然已淹没入历史尘埃,丧失了读音,但是字形,尤其是涉及李元昊和党项人最关注字词的这些高频西夏文字,方仲永却还是记得的笔画的。 这一遭,无论他自己能否及时通过科考,疏通关节,混到要职,改变宋夏战争的节奏。 至少,他能让夏竦在当宋夏战事总指挥时,第一招离间宣传的稿子,能让敌人看明白。 依据历史知识,党项在去年已然全面完成了自己的基础文化普及,对自己的习俗,自己的文字,自己的制度,都做出了由旧石器时代向新石器时代的发展。 尽管,西夏真心是个石器时代的蛮夷,李元昊更是个一招诈降再战没完没了的臭流氓。 但,人家有文字了,大宋却自认为天朝上国,浑然不觉。看来,懂得一招半式刚刚兴起的党项字符,也成了方仲永的一项技能点。 方仲永很明白那天的突然离席,以夏竦的多疑,必然派人查探,而与李铁嘴的这一番玄虚,也确实并不只是敲夏竦宰执天下野心和虚荣心的竹杠,更是期待他那点儿小流氓招数,能在面对大流氓李元昊时,有所助益。 …… 柴麟和王子月等人前往方仲永为其订好的雅座时,方仲永和王家兄弟,已经被隔壁间的醉翁同志灌得七零八落。 醉翁同志此时也是年富力强的而立之年,酒力正在人生巅峰上,技能点居高不下,实在是大杀四方。 整个场景,可以形容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西兰花,吃龙虾米不就饼,喝断肠了仍天涯啊。” 王子月和柴麟对着这醉倒一屋子的酒囊饭袋,简直成了负责专职护送各位回家的车夫。 好好一个灯会之夜,就这么让酒给搅合了。柴麟心中无比晦气。 而王子月关注的,则是那一屋子莺莺燕燕的婢子。尤其是那位发长三尺,光可鉴物的夏家茶老师,苍姑娘。 那位苍老师,一面扶着方仲永的脑袋,为他轻轻敷上一只润湿的帕子在额头上,一面抬手冲茶,扶着他的脑袋为他醒酒。 举手投足间,那一种天生的媚骨风流,直让王子月看得有些不太舒服。 她转头看向同样醉的一塌糊涂的,哥哥和弟弟——王安石,王安世两人,对着已经微醺的欧阳修大官人行了礼,这才让人将他们一一挪上马车。 回程的路,王子月一直一言不发,柴麟则因着陪伴王子月直逛了两条街,太过疲惫的缘故,很快也睡倒在醉倒的几人中。 明亮的月色渐渐蒙上雾霭,冬去春来,三更的天气却依然那般寒冷。 第二十二章 寒门贵子 砚侬提着一只大铜壶,将冒着热气的水,缓缓倒入旁边的水盆里。 王子月看一眼砚侬,又看一眼身前的三哥王安石,轻声道:“可以了,你先下去吧。” 砚侬领命乖巧退出去。 王子月却直直提了那开水壶,走到王安石身侧,轻声道:“没人了,别装了,不然,我要玩死猪怕不怕开水烫了。” 睡得齁声如放哨的王安石,一瞬间睁开眼睛,从床上弹跳而起。 他以含笑半步颠的姿态,跳到书桌旁边,远离王子月那壶开水的地方,这才坐下:“有话好好说嘛,老妹。时辰也这么晚了,想休息一下,也是正常的嘛。” 王子月却依旧拎着那壶开水,稳当当走到王安石面前,不怒不喜,只用一双大眼睛盯着他。 王安石与王子月目光轻触,见王子月丝毫不退,只得站起身来,走过去,用双手先接过王子月手上的开水壶,轻拿轻放放回桌,又拉过一只椅子,将王子月推到椅子中坐定了。 这才将自己的椅子,转向和王子月相对的方向,收敛嬉皮笑脸,正襟正色道:“我知道,你怪我拉着五弟和仲永一同,去陪醉翁饮酒,但哥哥做事,自有自己的计较,你女孩子家家的,不懂。” 王子月神色微微缓和,那种含嗔薄怒的样子,越发显得她容颜绝色。她微微叹了口气,这才对上王安石的目光:“若非因为我心中相信,三哥你做事,必有自己的计较,我还会配合你演完今晚的一切么?” 说着,微微蹙一蹙眉,继续缓缓说道:“我想知道三哥这样安排的原因。若是哥哥不肯说,我不介意去告诉父亲。” 王安石微微沉吟,一拍大腿,干脆道:“告诉个什么劲啊。父亲也懂的。这也没什么别的,不过是,今年乡试,我们江南西道的主考官,估计八九不离十是欧阳大官人。” “估计?”王子月面露不屑,嘲讽道:“所以,你就安排了陪他喝酒,这样的马屁功夫?月儿不明白,以三哥的才华,何须还要走这等关节? 况且,我大宋自神宗朝开始,就是糊名制,且为了避免科场舞弊,用字迹辨别,还要另行统一誊抄。纵然认识主考官,又能有助益?” 王安石两只指头,向下用力压了压手边的椅背,耐心道:“不错,中与不中,确实是靠个人才智,区区乡试,我还没放在心上,更从没想过有可能不中。” “那哥哥为何——”王子月疑惑道。 “中与不中,虽则主考说了不算,位次高低,却和主考的认知见解,口味喜好,大有关系。”王安石坐下,看一看杯子里空落落只剩下半盏的冷茶,又看一眼高高放在一边,王子月上元灯节的购物“成果”,瞬间心生一计,将自己的身子隐没在了那堆“成果”后面。 “但明明你们在一起,女乐相伴,荒唐作乐来着。怎得能因为喝了一顿酒,就了解到主考的口味喜好呢?况且,欧阳大官人的喜好,他自己日日挂在嘴边 ——什么要言之有物,不要虚文繁华,恨不得天下人尽皆知,三哥你又怎用得着与之对酒揣摩?又为何还要拉上五弟和方仲永?” 深夜的疲倦,并未打扰王子月的思绪,她的问题仍然那般利落,带着一种士大夫家闺女的天然逻辑体系。 扎堆在王子月血拼“成果”后面的王安石,说话似乎有些呜呜啦啦的,但他仍然继续道:“五弟学问不如我,更应当向欧阳大官人讨教卖乖。 至于方仲永嘛,你想想,他耽误得起么?我们这些官宦子弟,不过是一届成绩不理想,再考一届就是了。而方仲永,倘若他不能在乡试里拔得头筹,会试里冲进三甲,对他而言,耽误得起几万贯钱再千里迢迢去赶考么? 好,即便他能够有这笔钱前往,官场之中,关系错综复杂,你放眼看看从唐到宋,甚至之前,除了最初开国之时,其余时候,能够最终位列名臣的,哪个不是官宦人家,自幼教育和人脉资源就高人一等的孩子? 而一个农户家的孩子,要想在这群人中间扎下根来,他考过第二次,都是污点,他必须是最优秀的异类,才能立足,你懂么?” 王子月听了这一番话,眼前又浮现了方仲永 ——一个没有退路的人,一个很有才华,却又很诡异逗比的人,这个人,他不爱人人都爱的,不烦人人都烦的,他像是一团看不清的云彩,你以为追上了他,却发现仍然只看到他的背影。 而王安石此时心中,则泛起了许多物伤其类的悲哀。毕竟,王安石的生母吴氏,是实打实和方仲永一样出身的人,她从前一直是王子月及上面两位哥哥的生母徐氏的婢女,后来徐氏病逝,她又生下王安石,这才扶了正。 从小,母亲吴氏对王安石说得最多的,就是无奈二字。人常言,寒门难出贵子,然而,如若一个社会,对所有的寒门弟子,都失去了公平的起点,和未来的可能性,那这个社会,又是什么呢? 兄妹两人各怀心事,场面一时有些冷清。 一盏茶功夫,王子月才忽然有些温和道:“天太晚了,我也饿了,今天路过方家的点心铺子,买了一盒蛋挞,待我找出来,我们吃一点夜宵,就各自去睡吧。” 说着,她站起身来,走向自己血拼的那堆成果,找那只装了六只蛋挞的食盒。 然而,当她走到时,嘴边上还挂着蛋挞,一直在后面偷吃的王安石,只是大模大样的对她笑笑。 王子月不禁怒从心中起,叉起杨柳细腰,指着王安石道:“你偷吃我的蛋挞。” 王安石无所遁形,只得死皮赖脸道:“我没偷吃啊。” “你明明就在吃——”王子月不甘示弱。 “我是光明正大的在吃啊。谁让我妹妹你大方,你看,你本来就是打算给我吃的嘛。”狡辩的本性在发光。 “但是我没让你一个人吃完——”王子月说着,就要挥动粉拳。却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莫名问了王安石一句:“那,那方仲永,没喝出什么事吧?” “咦,很关心他嘛?”王安石再次欠揍的笑道:“他小子聪明着呢,竟然夸欧阳大官人‘文起八代之衰’,马屁溜到满分啊”。 兄妹二人顿时打闹做一处。 …… 方仲永没醉,或者说,如若方才是醉了的话,这会儿也彻底醒了。 因为十几只成年灰狼,连同旺财,齐齐站成一排,雄赳赳气昂昂的,怒视着前方不到十步,头发乱七八糟,脸上仍有烟灰的陈七。 方仲永刚从柴麟的马车上下来,就见到这般景象,三更半夜,狼群立在村口,真是气势澎湃的不要不要的,不由得你不清醒。 陈七见方仲永下来,赶忙走上前来,一脸无辜的龇一口白牙和他笑。 而身后的狼群,则齐齐发出不爽的“啊呜——”,旺财更是直接跳上前来,一边用嘴叼住方仲永的衣袖,一边努嘴要带方仲永前往后山。 方仲永,柴麟,灰头土脸的陈七,跟随群狼,来到了—— 被炸塌了一边入口的温泉洞穴。 夜色里,那被炸掉的洞口,场面相当魔幻。长长的钟乳石龇牙咧嘴的曲项向天歌,如若四海鲸骑之中魔幻现实主义的卡通图。 接着,旺财对着方仲永“啊呜——”一声长啸,而后又上前将爪子直直抓了陈七一把。 陈七则万分郁闷的垂下头,挠一挠脑袋,对方仲永道:“这,我只是少做了浸泡煤油的功夫,不知为何,那‘地雷’,它,它又炸了——还好,旺财的兄弟们都没事啊——” 说着,他贼眉鼠眼,畏畏缩缩又看一眼群狼。 三更半夜的寒风中,方仲永面无表情的无奈看向陈七,带着满脸的无语,良久,抚摩一下陈七的后背,还是说出一句: “陈七啊——,第一次,你把‘地雷’搞炸出乌龙,我只当你,是小愚若智;第二次,又误炸了,我当你,是大愚若智;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兄弟,您真是妥妥的等于弱智啊——哦,不,约等于——” 说着,又摸一摸旺财的脑袋,怜惜安慰他道:“好了,就不要计较了,看我面子上,成么?” 旺财却犹自不甘心的“嗷呜——嗷呜——”直叫。 方仲永微微转眼,看一看,又看一看,才对旺财道:“你小子,还挺疼媳妇儿,没让雪狼妹纸出来?” 旺财湖蓝碧绿的眼睛,向天上最闪亮的星星,顿时温情脉脉的难以描述起来。 第二十三章 郭大爷附体 南薰殿,身着直领对襟赭黄袍衫,玉装红束带,皂文靴,头戴直方幞头,一身惯常打扮——二十六岁的宋仁宗赵祯,刚从前朝下来,身心疲惫的瘫坐在地上。 大太监史志聪恭敬站在一侧,轻轻弯下腰,为赵祯捏着腿。 明道二年,刘娥太后病逝,赵祯亲政。此前的年号,不论天圣,还是明道,皆是日月并行,人间二主的意思。 于是,新年伊始,赵祯改年号为“景祐”,景,是旭日当头,光华初现之意,他要天地从此豁然开朗。多积极的一个年轻皇帝娃啊。 然而,赵祯闭目良久,脑海浮现了政事堂里,一波接一波的喧嚣嘈杂。 国家两大监察机构:御史台,知谏院,各闹着内讧。 请脑补一下,一群文采鼎盛,大喷子两大集团内部彼此吐沫横飞的场景,以及高坐在龙椅上,无奈大眼瞪小眼,看着这些人彼此对攻,一来二去几个时辰,还必须正襟危坐,听到二半夜的皇帝赵祯同志。 皇帝这个职业,赵祯用全部的涵养去努力当了,这一点,他当政的四十二年岁月和丹青史笔,皆会为他作证,然而,他当得并不快乐。 “时候不早了,万岁也早些休息吧。”大太监史志聪一张年轻的脸,小心翼翼看着赵祯脸色,建议道。 赵祯微微用手按着脖子,又转了转脖子和肩膀,叹了口气:“他们喷了朕一脸吐沫星子,你先去取水来,给朕好生盥洗一下吧。” 说着,赵祯无奈的看了看身边一大堆的奏折,而后,又抽出一本话本来,苦笑翻开,读了起来。 正是那本方仲永所写,岳文书斋印制的《大话西游》——这本书,也是因“私设印坊,低俗浅薄”等弹劾江南西道转运使监察不利的奏本附证,跟着一同递上来的。 然而,赵祯同志却在其中的唐僧的身上,看到了他自己——一个好人,一个从小收到儒家教育,温和折中,缺乏原则,却宽厚待人,絮絮叨叨的好人。 悲哀的沉重和轻松的有趣,在这本薄薄的书里,演映的淋漓尽致。 这个方仲永,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是至尊宝那样的么? 正想着,旁边的大太监,却又跑上殿来,一脸生无可恋道:“万岁,御史中丞黄仁,御史殿中侍御史庞籍,弹劾三司使范讽的折子,首相大人命我送来给万岁。” 赵祯忽然有种想一醉解千愁的感受,他二话不说,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 “来人啊,传御医,快传御医啊——” 兽头炭盆中的银丝炭还没有熄灭,南薰殿中却早已忙乱成一处。 …… 方仲永拎了肥鸡肥鸭,又熬了大锅鱼汤,在温泉洞穴中,燃着撩人的柴火堆。 旺财在他脚边,无奈的打着转转,雪狼则趴在一侧,坐卧不宁。 旺财叼过一只肥鸡,用嘴巴拱到雪狼身子前,雪狼却似是全然不想吃的样子。 方仲永一面安慰着旺财和雪狼,一面盯着柴火,一样焦急的等待着。 被炸塌过一次的南面洞口,依然那般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狼牙棘突。 群狼此时,都已经站在两边洞外,保护着这洞中,待产的雪狼…… 朝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划破天际的“啊呜——”“啊呜——”声嘹亮豪迈。 方仲永接过最后一只小狼崽,欢欣的放在雪狼身前,雪狼疲惫的一一舔过她的孩子们。 旺财则一面跳着,舔过雪狼和三只小狼崽,一面绕着温泉洞穴,“啊呜——啊呜——”的叫个不停。 外面的狼群,听到旺财欢欣鼓舞的叫声,也一同“啊呜——”起来,一浪高过一浪的欢乐气氛。 方仲永默默旺财的头,拿了陶罐乘了鱼汤,放在雪狼身前。雪狼呼啦呼啦,一饮而尽。 “旺财,恭喜你,你做爸爸了——”方仲永看看旺财,又转头看向雪狼,再为她斟了一碗鱼汤,慈爱道:“雪狼妹纸辛苦了,多喝点,奶水好——” 新生的小狼崽子,一个个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在雪狼的胸前拱来拱去,萌的一塌糊涂。雪狼则一直慈爱的舔着他们,而旺财趴在雪狼边上,一个劲儿的舔雪狼。 这温馨的场景,让方仲永有了一种,孤寡老人面对幸福美满的儿孙们,那种又欣慰欢喜,又哀怜自伤的情怀。 于是,接下来一个月里,方仲永做的最伟大的一件事,就是——伺候儿媳妇儿雪狼坐月子。哎,又当爹又当娘的方仲永,不容易啊。 …… 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时候,方仲永已经和柴麟一道,踏上了前往江宁西道最大的书院——庐山书院,进行为期半年的听讲期,预备参加当年秋天乡试的旅程。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三月的春风池荡,拂过脸颊,如若调皮孩子的小手儿撩过一般,白居易的曲儿,在一众琵琶女的轻拢慢捻抹复挑,曲艺幽怨中,徐徐拉开长调。 书院一年一度的迎新会,词曲娱乐自是少不了的。 只是这一遭,方仲永和柴麟还有更大的任务。 待一班女乐琵琶手,唱完了《江南好》,就该是方仲永与柴麟节目上场了。 方仲永看向柴麟,目光示意,准备好了么? 柴麟本着和方仲永一贯的玩耍精神,打出一个OK的姿势。 方仲永和柴麟一道,对着书院的先生、前辈和同学们,做了长长一揖,方仲永以后世标准的报幕姿势,上前又一礼道:“今天,我与柴麟给大家说一段书,希望能让各位愉快一笑,从此生活更美好。这段书的名字,叫《败家子儿》” 同学们一听这名儿,先各自乐了好一番。人人脸上洋溢着或羞涩对号入座,或灿烂死皮赖脸的笑容。只有几位老学究先生,一脸茫然,放佛天地间竟有自己不懂得书,好生奇怪之感。 方仲永:今天是个好日子。 柴麟:是。 方仲永:大开学,花朝时。 柴麟:不错。 方仲永:可以说,那是无边春色,海晏河清。 柴麟:对。 方仲永:一年一个样,一岁一天重。唯大英雄能伏虎,是真豪杰自降龙。花朝二月,春浓花香,月圆花好,人寿年丰。 柴麟:好,好词儿啊。 方仲永:来来来,让柴公子也说两句。 柴麟:好好好。我祝愿…… 方仲永:等会。住哪个院儿? 柴麟:什么叫住哪个院儿啊? 方仲永:看这人不识逗吧,怡红院还是丽春院,坦白从宽,抗拒——也从宽。跟您开玩笑呢。 柴麟:闹着玩呢。 方仲永:这个场合说话要大气。 柴麟:那应该怎么说啊? 方仲永:我教给你啊。 柴麟:兄台您请说。 方仲永:希望国泰民安,五谷丰登,生的伟大,死在花下…… 在座一片哄堂大笑。 柴麟:先等会儿,什么叫死在花下啊? 方仲永:就是幸福啊。 柴麟:什么叫幸福啊?兄台请讲…… 方仲永:幸,吉而免凶;福,富贵寿考。 柴麟:这么解释,先生们觉得成么? 说着,柴麟看一看席间坐着的先生们。老学究们则有人点头,有人摇头,但都在颔首微笑。 方仲永:简单的说,就是人的欲望得到了满足,就叫幸福。 柴麟:哦。那您得到满足了吗? 方仲永:我正在通往满足的不归路上。 柴麟:啊?回不来了您这个? 方仲永:努力呗。 柴麟:啊。 方仲永:我是个要强的人。 柴麟:看的出来。 方仲永:其实我这些年什么都干过,我还做过买卖呢~~~ 柴麟:做什么买卖呀? 方仲永:最大一笔买卖,是做煤炭。 柴麟:这不小了。 方仲永:恩。从东京汴梁城,千里迢迢,弄出银丝煤来,运到蜀州。 柴麟:好家伙,这非赔死不可啊。 方仲永:到那我就纳闷了,怎么比我还便宜啊? 柴麟:就说是啊。 方仲永:我才知道这儿啊,那是产地。 柴麟:是这么回事儿。 方仲永:赶紧从蜀州弄出煤来,运到东京汴梁城。 柴麟:好么,您就认识这俩地儿? 方仲永:那几年穷的都不行了。睡觉连被窝都没有。 柴麟:是么? 方仲永:盖一骑马布。 柴麟:啊?这盖哪啊这个? 方仲永:盖什么也睡不着觉啊。 柴麟:那是失眠了。 方仲永:瞪着眼看着天花板呐。 柴麟:睡不着。 方仲永:哎呀,急的我没法儿没法儿的。 柴麟:想主意呀。 方仲永:睡觉就得数羊啊。 柴麟:这是个办法。 方仲永:一只羊,哼(呼噜呼噜呼噜————)。 柴麟:睡啦?好么,您这就叫缺觉,知道么? 方仲永:我不时啊,就想去趟秦凤路西平府。 柴麟:上那干嘛去? 方仲永:抓俩秃头西夏鞑子,去汴梁城游街去。 柴麟:嚯。您要去抓鞑子? 方仲永:对呀。 柴麟:这可不成。 方仲永:怎么呢? 柴麟:首先来说,人家鞑子和我们大宋现在还算是友善邻邦,其次,鞑子杀人嗜血啊,您老武功成么您? 方仲永:每晚练武功。 柴麟:厉害了。 方仲永:可不嘛。 柴麟:怎么练的呢? 方仲永:(挤眉弄眼)去——祝——愿—— 底下一阵大笑,众学子们你懂我也懂得神情,那叫一个迷醉啊迷醉。方仲永和柴麟则继续在大家的热情澎湃中,将相声事业进行到底。 看着大家的热情,方仲永不禁心中得意,这就是大宋的郭大爷,谦儿哥啊~ 当然,他心中的大情怀和小算盘,也都随着这相声儿在缓缓推进着,推进着…… 第二十四章 岳文话本 春雨沥沥而下,烟胧雾横,庐山书院立在雨中,整体建筑如若梨花带雨的姑娘,委婉清纯。 身处其中,终日聆听圣贤之言,摇头晃脑的书生们,此刻,则一应在议论前两天的年会。 “听说了么,有个叫方仲永的,和柴家公子一起,出了好多笑话本子。插科打诨出洋相,而且,还版印的不错,如今在书院卖的老好了。” “看了,无非是些描述蛮夷风俗习性,布阵谋局,逗趣嘲讽冗兵冗员,经济弊端的……穷人之语多寒酸。不值一提。” “此言差矣,此言差矣,那是你根本没看那话本,我看过一册,真是醒世之语,尽在其中,其中自述的‘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令人三月不知肉味,只觉深远非常。” “就是,没看过何有发言权,插科打诨又如何?关键是有思想。” “难道你看过?不怕夫子收了你的杂书?” “还是先过了乡试这关,再看这些杂书吧。哪里得闲呢?” …… 自打方仲永进入书院,关于他和柴麟当天的段子《败家子儿》,以及之后的大把议论就从未止息过。自然,因着热议,那些相声话本都卖的极好,销量一路六六六。 为了致敬偶像,方仲永还特别正儿八经的在扉页上写着,“此乃恩师郭氏德刚所传,恩师一生,闲云野鹤,唯好经济众生之学,钱途高远,非我辈所能及其万一也”。 但麻烦也是极大的: 比如,被学院之中的夫子们,重点关注,其偏离儒学太远的商贾价值观。夫子们自此不懈努力,谆谆教诲,想通过乡试前官方要求必须教授的常规课程,来琢磨该名学生方仲永那,在他们看来,是相当无语的思想回路; 比如,太过惹眼,总显得相当枪打出头鸟,走路,吃饭,集会,走到那里都自带热搜体质,别人的议论纷纷,评头论足,去个茅厕,都会被喷是茅坑拉翔脸朝外的汉子,这日子过得,也真是五味杂陈。 无名气无以让自己的话本畅销,话本不能畅销就无以赚钱富足,更无以积累原始资本以为日后的打算,最要紧的 ——自己在话本中反复强调的,官员的贪赃成性,军队的空饷到无法让人理解的程度,西夏的浪子野心和用兵套路,都无以通过最广泛的传播,而更进一步的影响未来战事的走向。 往大处说,这是民族情怀,往小处说,这关乎经济走向,而经济走向,则关乎能不能赚到更多钱,关乎方仲永个人能否更欢乐的,在大宋混得不错。 方仲永一面对着面前的书桌,读着五经注疏,一面回忆着当年王阳明的心学,和如今注疏中,对同一件事物注解的不同之处,然后细细结合两者区别,做出最折中的标准官样应试解答模板两套。 乡试对后世而言,类似于地市级别公务员考试,也就是省考;会试三年一次,秋季大比,比起国家公务员考试有过之无不及;而殿试,则是最终的一个,皇帝亲自授予等级名次,加试形式的面试。 乡试和会试,考试模式和出题模式都非常类似,这一点,和后世的省考与国考,也是不谋而合的。只是当时的科举考试侧重的,更多是考代表了圣贤道德和礼教制度的经义、条陈、策论、诗赋,而对真正合适于为官,合适于管理思维逻辑这件事,反而并没有什么要求。 柴麟带着管账目的家丁,哼着三国杀的小调,隳突乎左右南北,纵横乎上下东西的闯入书斋,直奔方仲永身旁。 刚站定了,柴麟就就势一拉袍子,右面的袍服向左腿上一扎,头发梳的油光水滑的几乎要贴在头上,带两只闪亮亮,看着都重的大金耳坠子,一路吓得同学们纷纷侧目。 方仲永抬头一看,却早已习惯了他这般行事,于是继续淡然看着自己个儿的书,用鼻子哼哼道:“你把脑袋剃光,就可以去当党项人了……” “不用剃,再给他裹半张兽皮,配一篓子箭,就是妥妥的契丹人。”从门口从容缓步而来的王安石,笑容灿烂,如若夏天里刚吃完大西瓜似的。 方仲永这才放下笔,起身看向王安石道:“介甫兄所言极是。” 王安石一边和方仲永一起调侃柴麟这身惊世骇俗的打扮,一边寒暄道:“仲永,至今我还不知道你的表字,你可有自号?” 方仲永略略笑笑,心中尴尬丛生,史料记载中,方仲永唯有生卒年,和“方仲永“这个大名儿.自打他来到这个世界,从无人称呼过他的表字,看来现在只能自行起一个字了, 于是抬头对答道:“仲永表字【遗世】,籍籍无名之人,尚无自号,介甫兄叫我仲永就好。” 王安石侧身转向柴麟,伸手把玩一下柴麟那俩大金耳坠子,又看向方仲永: “仲永,你从未去过边地,却如此留心在意契丹,党项风俗民情,当真难得。前阵子柴公子给我一本你的《三国演义》,其中兵法韬略,我看着甚好,极合适寄给我的一位朋友,使之在西军军民间推广。” 方仲永自然用脚趾头的智慧,都能想到王安石所言的朋友是谁。 只是王安石定然想不到,他寄给的这位朋友,前半生和他算得上莫逆之交,后半生却掐的你死我活: 一个好搞经济,却因着超越时代太多,牵涉太多既得利益群体而改革失败,难以得到天下理解;一个会搞政治,把故纸堆的史料,考证的溜溜转,留下一部礼教政治学传世名作——《资治通鉴》。 柴麟伸一伸懒腰,带着一种狂放不羁的风格,双臂一左一右,一边一搭,搭在身前的王、方二人肩膀上,眼睛一斜,贱贱笑道: “听闻醉红阁新来了个妙人,祖上曾是大书法家颜真卿的亲眷,写得一笔好颜体,年方十六,艳冠群芳,舞技亦是超群,名唤颜如许。 最难得的是尤善胡旋舞,舞起来,跟个陀螺似的,弹跳起来,又像个风葫芦。我看啊,择日不如撞日,不若今晚一同前往,与佳人闲话闲话家常,共进晚餐也好。” 三人的目光中,一时皆冒出好奇的期许之色。 方仲永第一次感到,封建社会的无比优越性——逛窑子如此明目张胆,拉帮结派,且自视风流的时代,又哪里还需要***啊… 想到****他感到又羞涩,又兴奋,还有点小罪恶,无法形容心中自觉有点猥琐的痒痒感。 …… 秦凤路西平府。一幢三进的院子内正堂中,十四岁一身孺衫的司马光,正对着父亲,接过眼前驿站递送来的信笺,和一本岳文书斋出品的《三国演义》。 他倚着靠窗的花梨木椅子缓缓坐下,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手里的信笺。 是好友王安石的信。里面对当前的经济混乱,冗兵冗员等等,先是长吁短叹一番,后来不免又谈到秦凤路这边的边患,说是附上一本戏文,乃是其同乡神童方仲永所写,或许有用。 这本三国演义,装在写着“副启”二字的油纸包袱里,先前因着父亲收件时,已经拆开检视过。 此时的读书人之间,通信的习惯,除了正文之外,还要有一份所谓“副启”——这是一种不具名的信,用以请托办事,或者商谈机密。 起初只通行于官场,后来则渐渐成为繁文缛节,不管有无特殊的话要说,一概都要有副启,不然则会被视为不恭,不厚,副启甚至有多到三四封的,带包裹的,带吃食的,花样百出。 然而,王安石从来都是骨骼清奇,绝不从众的一类人。他从来不寄副启。 此番竟然副启了这样一本书,自然也是极重视的了。 用今天的眼光看,这绝对算得上一个三江推荐了。 司马光摊开《三国演义》,篇首一闕《临江仙》,就让他心怀澎湃: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他不禁一章章读下去,不知不觉,竟日尽黄昏。油灯的烛火舔着调皮的光芒,照在书面上。墙壁上少年长长的影子,只知捧着书,向下一个劲儿的翻看,一时扼腕叹息,一时慷慨叫爽,种种情景,如若一幕天成的喜剧片剪影。 第二十五章 醉红摇滚 醉红阁乃是江南西道,最大的风月场所。 方仲永看看往来如织的游人和旁边的乌篷船,又看看临江而立的醉红阁。这醉红阁,建的端地不像是江南风月场,倒有几分难以言传的塞北无限之情。依照后世建筑学角度来描述,该建筑: 正殿面阔三间,进身两间半,四周加圏玄檐廊,房檐乃是重檐歇山顶,柱头斗拱六铺作,单拱。正殿两翼伸出四间重檐回廊,向前折出两间,形成厢房,折角处一攒尖顶有平座,正殿后身向西有七间回廊,架构空灵,飞檐宽展,玄廊跌宕,别致秀丽。 而传说中的颜真卿后人——颜如许,就在那折角一所平座小屋内待客,名唤“积香坞”。 方仲永,柴麟,王安石三人从回廊向内而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把胡琴曲,幽幽暗暗,词曲皆是暗含许多故事,如泣如诉。 然而,三人却脚步迟疑,彼此面面相觑。 因闻其声——嗯,其声,有点触耳朵惊心。 直白来说,也就是歌喉有点儿吓人。带着浓浓的李玉刚色彩,直叫人进退维谷。 虽则,李玉刚同志也是蛮有才的,但是,毕竟三人是慕名而来看花魁的不是? 还是久经考验的柴麟,最先缓住阵脚,他看看身旁二人,道:“来都来了,纵然这嗓子是怪异了些,可毕竟这颜姑娘,是以书法和舞蹈啊见长的,还是去看看吧。” 王安石轻摇折扇,一副风流才子的架势,十四岁的他,和后世史书中完完全全不是一种概念的人,但身上的大气沉稳,和自信的气场态度,是极能够三岁看到老的,他沉吟一句: “自古以来,白璧微瑕,甘瓜苦蒂,物无全美。纵然有这样缺陷的嗓音,却仍然敢于引吭高歌,可见其内心的强大。所以,仲永,柴兄,请——” 他一个“请——”的姿势,就把方仲永率先拱进了“积香坞”。 会客厅十分宽敞,厅堂之中只有一位身形袅娜风流的人儿,背对门外,临窗而立。 那人影儿梳着飞云斜髻,头顶斜插着一支水晶蓝宝石簪,手拿一柄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身着一袭蜜合色的琵琶襟上衣,脚上穿一双云烟如意水漾红凤翼缎鞋,旁边是一个青花缠枝香炉,整体造型,非常类似后世玛丽苏小说中的,绝代佳人。 听得来者入内,她放下胡琴,忽的就如若陀螺一般舞蹈起来,蜜合色的水袖从两只袖筒中呼出,舞的如若天女下花一般,似是完全陶醉在了自我的舞蹈中一般,她一边劲舞霓裳羽衣曲,一边提笔泼墨挥毫。 流畅的飞白体,刚健的颜体,果然都是驾驭的极好。 只是,字影之间,似有重叠之意,或许是舞蹈之中,那魔幻如若刻药般的技术动作难度太大吧。 待她终于从舞蹈的癫狂中,口吐白沫的回过身来,“啊——”“啊——”两声,突然从方仲永耳畔响起。 方仲永已经惊呆了。 因为,这是个——男人。 只是,为啥打扮成这幅样子,竟然还那么有名? 这男人的样子很俊俏,算得上“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晴若秋波,虽怒时而含笑,即呻时而有情。”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柴麟和王安石纷纷用拉下来的黑脸表示失望,差评。 柴麟心中强烈要投诉这醉红阁,怎么回事,连男客人女客人都没分清楚,就随意派一个人伺候,鸡鸭怎能混吃,差评,差评啊。 只有方仲永,从这位颜如许同志爆发而狂放的舞蹈,介乎中性的嗓音中间,发现了宋代摇滚的先驱。 方仲永果断决定,赚到足够多的钱,有比较好的机会,一定要在大宋建立自己的宋朝乐队,而这位颜如许同志,妥妥的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人才啊。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我就是那伯乐。方仲永一面抚慰柴、王二人,一面亲自上阵,对眼前的颜如许进行熏陶培养。 他将屋内的锅碗瓢盆、铙钹钟鼓,甚至蜡烛反光用的大铜片子都用上了,而后,如若敲打架子鼓一般,哒哒哒——咚——哒哒哒——哒哒哒哒——咚,开始有节奏的敲击。 那颜如许原本心中也无比绝望,他本是负责侍奉女客的,谁知竟奇怪的被分派来几个男人,个个还义愤填膺的如若自己欺骗了他们纯洁的肉体和灵魂一般。 也就这个现在开始敲打盆子的傻子,看着还顺眼一点。 他缓缓走到那个傻子旁边,轻轻用手指一指那个傻子,道:“教我,一起来。” 方仲永很满意这个启蒙结果。 用了一整个下午时间,方仲永向颜如许成功安利了摇滚的基本要领和指导思想。 临走时,方仲永还胁迫柴麟给颜如许留了一锭银子,作为陪酒费用。 …… 回程路上,一切景致都随着人的心情而失去了光华——春雨和柳絮都变得那样没有神采,冒雨飞行的小燕子,也显得傻兮兮耷拉着小脑袋瓜子。 “仲永,晚上回去三国杀吧。”柴麟再次建议道。 “这个可以有,调节一下气氛即可,我给你写好了一册押题的模拟科考试卷,做了答案,你最好还是先回去把那套标准答案给记下来比较好。”方仲永丝毫不在意一下子说话间,说到划重点上。 王安石则走在最中间,他举着伞,擎天高,虽然雨下的极小,却很绵密,不打伞,走一路,也就湿一路了。 然而只有王安石带了伞,于是他一会儿挪到左边,一会儿挪到右边,各处想周全,等三个人上了舫船踏上回程的时候,却已经都是衣衫尽湿。 柴麟背科考经义虽不行,背贯口,段子,说学逗唱,都很快学的有模有样,兼之天然的表演个性,这会子见大家都饿了,正好故意逗人,于是,报菜名儿张口就来。 “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酱肉、香肠、什锦酥盘儿、熏鸡白脸儿……” “你这么说着,我可是饿了。”方仲永打断了该名捧哏新秀的即兴表演。 “还是三国杀吧。”王安石选了一个折中方案。 第二十六章 走马帮 柴麟随意拉了两个不明真相的围观青年,就此组成战队,从袖筒里掏出一套岳文书斋,最新印制的“三国杀”卡牌,就此和王安石,方仲永,一同杀了起来。 自然,屡战屡败,是柴麟同志的角色定位,和一贯光荣传统。 连败了三把之后,柴麟的嘴角已经从上扬玩到下沉,方仲永看在眼中,却故作视而不见,又狠狠削了柴麟两把,这才逼得柴麟连声告饶道:“方哥嘿,我的亲哥嘿,下手轻点儿啊,带不带这么整的啊?” 方仲永则一脸诡计得逞的快乐笑容,将手伸出去道:“五文钱,升级武将技能牌,或者升级装备牌。” 柴麟被方仲永那一脸笑容气的不轻,捏着嗓子道:“你说升就升啊,凭什么啊,坐地起价是不是?” 方仲永转头,带着故意逗柴麟的调弄一笑,道“当然不是我说升就升啦,从此之后,同样的技能升级,都可以用同样的铜钱数儿换嘛,你不吃亏,还能提高胜率,何乐而不为呢?钱花出去,升级的高了,自然就能翻盘回血啦。” 正说话间,王安石轻轻触一触方仲永的衣袍角,又用明亮的目光,示意方仲永看一看端着食盒,前来递送他们所点饭食的小娘子。 “小槽真珠红,龟兹葡萄酒,倭国切鱼片,酸笋肚丝糖,香豆卷,蜀州兔头,”一溜烟介绍报的十分流畅,那小娘子一身歌姬打扮,眉若笼烟,窄窄的削肩,一件件将吃食放在柴、方、王三人的食桌前。 观察事物极细致敏锐的王安石,忽的递给方仲永一个眼神。 方仲永会意,沿着那小娘子递送酒杯,整理裙子起身时,露出的一小截绣鞋,看到了她那一双瘦才半指的红绣鞋儿。 这是方仲永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缠足女子。虽说缠足之事起于唐末宋初,但直至此时宋仁宗朝,仍然仅仅局限于艺妓、舞姬等特殊行业。而上至后宫娘娘们,中到各位士大夫家的当家主母,下到平民百姓,田妇村姑,都并无缠足风气盛行。 也因此,几十年后,苏东坡大才子第一次看到缠着几尺裹脚布的小脚女人,才会物以稀为贵的,写下脍炙人口的赞美诗,推进这项美丑不分的畸形时尚。 然而,在方仲永眼里,这哪里是时尚,分明简直就是四旧,封建,黑暗,落后,畸形,不事生产,有碍观瞻,等等等等,一系列糟粕的总和。 想到这里,他看向那小娘子的目光,竟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厌恶。但说不出为什么,那小娘子竟然对他的目光躲躲闪闪的。 好生奇怪。方仲永摇摇头,啜了一口手边的兰雪茶。 茶杯都是一色仿开元唐三彩的葡萄纹茶盅,松萝叶子加上新香的茉莉味儿,沁人心扉。 “这鱼片切的真不懒,听闻唐时南孝廉善于切鱼,切得薄如丝缕,轻可吹起,操刀切侩之声,轻捷匀停,莫不合于音律节奏。就不知今天后厨这位,可与之一比乎?”王安石用竹筷,轻轻捻起一片薄薄嫩嫩的鲜鱼片。忽然,手上一抖。 鱼片顺着筷子滑落的时候,方仲永的视线也只觉得昏花,眼睛里如若灌了浓米汤一般。 纳尼?被下蒙汗药了么?方仲永抬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勉力看着四方。 柴麟已经斜斜躺在一边,王安石则和自己一样,摇头晃脑。 许许多多的人影钻上来,按住因着药力发作,身子不由使唤的三人渐渐不知人事。 …… 五花大绑完毕。三盆冷水哗哗的泼上来。 “你们要绑架就绑架好了,又下蒙汗药,又泼冷水,这是虐待人质,知道么?”方仲永被淋醒来,泥婆萨过江自身难保,却还如若唐僧一般,絮絮叨叨的开始和劫匪们拉扯。 奈何劫匪们并不理他,他们反复确认绑好了三人,这才捏着鼻子出去。 方仲永一面调动各项感官,发觉蛛丝马迹,大脑飞速旋转着前因后果,预备大显神威;一面看向沉稳自持的王安石。 王安石冲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待那帮劫匪出去,方仲永再次确认了一下,他们不再身处摇摇晃晃的画舫之中,而是身处某间小黑屋中。 旁边的依然是柴麟、王安石二人。 当他的目光掠过一脸懵逼的柴麟,和一脸明白样儿的王安石时,心中除了疑惑,又升腾起了一种中二小说看多了的奇怪感觉。——前几十章里,一定要被劫持一次,然后铺垫一位日后有重大使命的重要人物出现,进行援救工作。 这重大人物,可以是情感戏的美女,可以是收服的武林高手,也可以是日后要并肩作战的王爷公侯…… “仲永也想到了吧?这里是马厩。”王安石忽然抬头,向方仲永来了这么一句,打断了方仲永的中二神游,只听他又说道:“这都是马粪,马草料。” 方仲永回过神来,和柴麟一起,依着王安石的说法,自己确认了一番,连连点头。 王安石却一脸内疚道:“想必这些人,本冲着我来的,只白白连累了你们俩。” “这怎么说?”柴麟一边伸出被绑得拧巴的双手,别扭的双手上举,抚去脑袋上头发里蹭着的几根杂草,一边向王安石问道。 “家父,正是负责临川驿递粮马贩运及管理的推官。想来,是为了,近来榷场贸易因着边患愈发不稳定,马匹价格不稳定的事吧?但也奇怪啊,一直以来,马匹价格就是不稳定的,且大头利润皆在走马帮手上,如今,他们绑了我们来,又能换来什么好处呢?” 王安石一边说话,一边伸懒腰。好家伙,在马厩的柴草堆里,他倒躺的和在自己家里似的自在休闲,没有一丝一毫被绑架后的狼狈感。 这让方仲永不知是应该敬佩他小小年纪,就如此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呢?还是感叹,他的邋里邋遢或者也不见得是谣传啊,如此又脏又臭的地方,他倒躺的不拘一格的——也算是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里,最不拘小节的未来宰相了。 方仲永低头想了想,抬头时,却又对王安石笑了:“怕还真是被你说中,我和柴麟,是绑架团伙,绑一赠二,赔绑的,你,才是目标正主。冲着的,也确实是你老爹现在的职务相关。 不过,我想着,这并不是因为马匹价格浮动。你们想想,马匹榷场受阻,价格浮动越大,反而对常年以走私贩运马匹起家的走马帮,更为有利。 所以我猜,他们所以绑你,是因着年前临川新出的政令: 勒令城区之中,四处不得随意停马,停马收费,要求马主人必须购买停马庄地,以及上个月因着违规停马,直接扣下了一千多匹马那些个事。” 王安石连连点头:“确是如此。” 话未说话,小黑屋的门已经枝桠一声打开。两道刺眼的白光扫进来,刷刷的。青青白白的太阳光,从门缝里挤着晒进来,效果如若探照灯。 第二十七章 许仙路过 绑一赠二,被池鱼之殃的,不止是方仲永和柴麟二人。 因着王安石所在画舫舱房的蜡烛台子里,那些蒙汗药的影响,送菜招呼的小脚娘子,一回到厨房,就开始头脑发晕,不多时,竟昏倒了。 这一昏倒,可把她那夫君——该画舫第一灶间大厨,惊的不轻,直说着要停船去请大夫。 众人正忙活之际,一位二十岁不到的年轻官人,走上前来,毛遂自荐道:“在下许希珍,乃是杏林中人,家中在苏杭有医馆,或可为这位娘子诊脉?” 大厨看向这位许郎中,微微眨了眨眼,肥厚的脸上荡漾了少女一般的笑容,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莫非是西湖上的许仙许郎中,多谢为咱家娘子诊脉啊。” “正是区区在下。好说好说。”许希珍将自己随身的医药包摊开,取出一只玉枕,垫在那小脚娘子腕下,片刻功夫,就带着一丝讶异,转脸向画舫主人及各位吃瓜群众道:“这位娘子身子无碍,只是,似是刚刚中了迷药。” 说着,他转脸看向面色有些苍白的大厨家小脚娘子,耐心询问道:“是何时起觉得不舒服的呢?” “奴奴适才还好好地,只是去给晴字一号舱房送了饭食,回来时,就哪哪都不好了。”说着,小脚娘子将脸蛋贴的更靠近自家男人一些。 “那件舱房在何处?还请带路。”许希珍再次拱手含笑道。 大厨带了路,一船围观吃瓜群众乌漾乌漾的跟着少年名医许希珍,前往王安石,方仲永,柴麟三人方才呆过的舱房,很快,肇事现场被锁定,肇事蜡烛被许希珍比犬还灵的鼻子锁定。 三个少年书生,竟这样平白失了踪迹。 而许希珍许大夫,则顺路发挥了自己的神医特长,帮助船家和官府,锁定了方才停过船的德安码头附近。 景佑元年初,踏上进京之路的许希珍大夫此时并不知道,这将是他人生传奇开启的一年。 宋史记载,就在景祐元年八月十一日,宋仁宗突然昏倒,长达数天。众人手足无措,开封府里鸡飞蛋打,所有御医无法下手,而此时,魏大长公主——也就是宋仁宗的姑妈,带了一位神医,为宋仁宗在心脏下方实施针灸,针到病除,如若扁鹊在世。 这位神医在仁宗康复后,立刻被授予翰林医官,并赐以巨额奖励。而神医同志用这笔钱,在开封城西,建了一座扁鹊庙,尚未建好,全国各地慕名而来学医的学生就扎堆在了开封XC区于是,亲民的大宋朝,干脆将太医局自此也搬到了扁鹊庙旁边,便于发现人才,纳入太医局中。这就好比,后世医学院校旁边,必有一个医学院校的附属医院,而这种大学医学院旁边的附属第一医院,也往往代表了该大学最高的学术水准和行医高度,一个道理。 言归正传,这位神医,就是目前正在画舫中充当法医职责的——许希珍。 许大夫不会知道,他即将有如何辉煌璀璨的国医生涯,为天下杏林圣手仰慕。当然,他更不会知道,到了21世纪,会有一部以他许希珍和自家许门白氏主母为原型的仙侠剧——新白娘子传奇,让他以“许仙”这个当时为了赞誉他妙手回春的外号,走进千家万户。 名垂千古的方式,有很多种。活在史书丹青里,活在文学演绎里,活在老百姓口耳相传的故事和八卦里,无论如何的形式,许大夫都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和垂范。 …… 马厩这边的门打开,一个高大魁梧,阔面重颐的红脸汉子,带着两个小喽啰,捧着个和自己的块头极不相称的小饭碗,“啪”一声,径自放在柴草地面上。后面两人,也各自“啪”,“啪”将碗放下。 “吃饭吧。”那红脸汉子瓮声瓮气的开了腔。 “叔,这是何处啊?为什么要抓我等三人呢?”方仲永细细端详了这位,相貌如若关云长转世,长髯红面的大叔,卖萌装乖的试探道。 红脸汉子看了他们几人一眼,一个个都是未及弱冠的书生,而宋朝,是个全民尊敬读书人的时代,这红脸汉子虽身为劫匪,也不能免俗,于是他耐心的回答,甚至是抚慰这几个娃子,道: “那小子身上的信物,我们已经取了,去和那小子老爹谈判,若是谈成了,还回我们一千匹马,或者,还个八百匹,也成,你们就能回家去了。放心,我们走马帮做的虽是刀口舔血,终日和党项、契丹鞑子厮混纠缠的买卖,却不会随意杀自己百姓。” 方仲永一脸清纯无知的装着洋相,一面将身子挪的更靠近碗了一些,带着让王安石、柴麟两人都不忍直视的撒娇姿态,忽然开口道:“叔,您绑着我们,这饭咋吃?” “给脸不要了是不是?”那红脸汉子忽然抬高嗓子,又捏起方仲永的下巴,在他的白面上,立刻捏出两个指印子,:“小子,别刷花样,叔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叔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心里几个小九九,叔明白的很。怎么吃?用嘴啃。” “别介,叔啊——”方仲永一脸无辜的继续道:“叔啊,你说,拿了那小子身上的信物,是拿的什么信物?” 说着,他看一看王安石,又看一看那红脸汉子道:“不知叔在走马帮里,做得了多大的主呢?” 红脸汉子不耐烦他的弯弯绕,却也回答他道:“拿了那小子有家族印信的荷包帕子,放心,怎的就确认不了身份了?” 方仲永却一脸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叔啊,那那荷包帕子,不顶事儿,他家府上下人,都是人手一件儿的。拿那个去,岂不耽误了您们的大事?” 红脸汉子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又看向频频点头的王安石,一脸狐疑道:“怎么着?” “叔,您给我解开一下,就一下,成不?您看我一个书生,你们三个身高八尺的好汉,就是解开了我双手,我也跑不到哪里去嘛”方仲永一脸认真的摆出最呆萌的造型, 接着说道:“我知道他有件信物,他是不愿意取来给你们的,让我取来给你们,你们好早点找人办了事,放我们回家啊。好不好嘛,叔——大叔——好大叔——” 他们本就是几个孩子,这红脸汉子听他说得真诚,想着解开他,应当也不碍什么事,于是挥一挥手,身后两个喽啰,抽出雪亮的大马刀,一刀下去,砍断了方仲永手上缠绕的绳子。 方仲永走到王安石身前,却从袖筒中摸一块自己的玉佩,假装从王安石袖中取出的一般,他拎着那块玉佩,摇摇晃晃走到红脸汉子身前。 “叔,这个东西才是独一无二祖传的,不过这东西的印记,要集中精神,仔细看,你们看——”方仲永摇晃着手中的吊坠,继续努力的实施从未试过的催眠之术。 吊坠在红脸汉子等三人眼前摇来晃去,荡着无聊的秋千。 第二十八章 违规停马 “看,仔细看,集中精神,抛却尘世的纷扰——”方仲永一边摇摆着那块玉佩,一边如若一个叨叨囔囔、装神弄鬼的神棍: “一…二,…三,……你的眼前将出现一道门,推开它,你将看到……” 分明眼神和脑袋,已经跟着玉佩的摆动晃动起来的红脸汉子,却不待方仲永继续说完,直接一把上来——快,准,狠的抢下玉佩,又给方仲永头上来了一记老拳,然后指示身后两个喽啰:“把他绑起来。” 矮油,主角光环没有出现,大宋人民群众不是忽悠两下,就能搞定的主啊。 正当方仲永自怨自艾,哀叹身世之际,身后却轰的一声,整个马厩里顷刻火光冲天。 什么鬼?难道是陈七出现了,又搞坏了燃烧弹? 情势紧急,方仲永来不及思考那许多,他一个反手,将正要上前来绑他的肌肉男喽啰晃过去,然后直奔五花大绑王安石的方向。 一把抱起王安石,又冲着柴麟的方向大喊:“我先救王兄出去,你没啥价值,人家不会伤你的,随后我想办法救你啊。” 屋内浓烟滚滚,一时之间,不辨东西,所有人都挤在狭窄的一道破门出口,向外冲。 门外还在放哨的走马帮大批喽啰,见这边烧成火海,也一应急急忙忙,向里面冲。 一里一外,场面混乱程度,达到了方仲永两世为人所见的顶峰。 此时的方仲永,只横下一条心,只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冲冲,向前冲。 奇怪,一路竟然畅通,身边蜂拥而过的喽啰们,谁也没有拦着他的意思。 奇怪,身上的王安石,好像有点儿重,怎么,怎么还有一股腥咸的气息,从自己脖子上向下滑动? 方仲永一口气跑到旁边的小树林,这才敢放下身上的王安石查看: 长髯被火烧的焦黑,面如重枣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口中还冒着血——这不就是那红脸汉子么?我的天,我的叔,我,我救错人了? 再一摸脖颈子,一手的鲜血,看的方仲永干瞪眼。 方才救人的刹那,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叔,叔,你还好吧?你是去挡住王安石身前的火么?”方仲永一面摇晃着身前的红脸汉子,一面焦急询问道。 眼前昏迷不醒的红脸汉子,只是唇色渐渐白下去,却没有一声回答。 “叔,叔,你别吓我啊。醒醒啊。” 身后前来搜索寻找的走马帮人,渐渐聚集过来。 本来就没跑出几里地的方仲永同志,已然无所遁形。 …… 柴麟和王安石一脸狼狈的逃出来,又直接被门口的人们捆在一处。 王安石不解的问柴麟:“你干什么玩意儿,要****啊?” 柴麟深深扭了扭脖子,无奈答道:“我哪有啊?我只是拉到身上一个玩意,觉得那丝儿挺硬的,应该能把双手捆的绳给割开。谁知道刚磨开绳子,那东西就有点儿怪,我赶忙丢出去,它就燃着了。” “这又是方仲永给你的玩意儿?”王安石忽然哈哈笑起来,那神情中,充满一股子豪迈,说不出的气派:“你甩外面去不好么?偏甩我面前来。” “哼,方仲永这小子,死没良心的,竟然救你不救我,还说我没价值,贼人不会伤害我?” 柴麟忽然想起事发的一幕,无比郁闷道:“不是,是陈七送给我玩儿的,说是一点就能火烧连营,方仲永让他做的,可我不过是用来磨了磨绳子,又没点它,谁知道他会燃起来的。哎,你说,方仲永那小子,现在跑哪儿去了?” “我说?我说陈七、你、方仲永,都是人才,都是人才啊——”王安石继续乐呵呵语带嘲讽道: “一群碎怂,险些害死老子一条命,你可知道,那火球轰一下就炸我这里来了,幸亏那红脸儿贼人给我挡了一下。” “哎,你说,那小方,为啥抱走那红脸儿大叔?”柴麟往后狠狠靠一下王安石,看向头顶的天花板:“不会是,小方喜欢这红脸儿大叔吧?咦,你别说,这脸红的人,他有神秘感啊,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对哪个心动,是吧,……” 王安石听他说得越来越天马行空起来,不由只是好笑,心中却一丝担忧那红脸大叔的安危。毕竟,若是他人清醒着,三个方仲永也抱不走他啊。能被抱走,那必定是受了伤。 不过方仲永这小子也可以啊,力气不小呢,一个十四岁的小娃子,竟把这八尺大汉抱走,也是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吧。想到这应当原本,是冲着救自己使出的力气,王安石心中很是有些感动。 …… 走马帮的信,例来是送的最快的。 平日里送信,只有走马帮,是得天独厚的一人三马,江南江北的距离,也就是个三不五天,何况这江南西道一境之内?更何况,是这等要挟人质的加急特快信? 王益府上,早已炸开了锅。 都知道三少爷,那是老爷和吴氏的心头肉。出了这等子事儿,一屋子人哭的哭,叫的叫,整的王益一个脑袋炸成三个大。从主官处商议回来,就一个人躲进书房里,长吁短叹,捶胸顿足。 日影西斜,眼看着一天将尽,却无人敢前去叫王益用饭,也没人敢闯入书房里,问询情形。 吴氏虽是继妻,但终归因着是丫头出身,平日里对王益百依百顺,却不敢问一句别的,生恐一点不够本分,被人耻笑了去,就是遇到这等大事,也只敢一个人坐在一旁,偷偷对着送归来的帕子和荷包垂泪。 王子月见此情形,倚仗着平日里父亲的宠溺,悄悄唤了家丁,备好饭食,自己捧了食盒,一步步向书房里走去。 王益垂头丧气,正对着地下一个错金螭兽空香炉发呆,眼见一双木兰色双缎绣鞋飘到眼前,正要发火,抬头却看见女儿温存孝顺的目光。 王子月轻轻将食盒放下,一样样菜摆到父亲的书桌上,摆好碗筷,这才拉了王益的手,轻声道:“三哥的事,父亲可有计较了?无论如何,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啊。” 说着,将一双筷子递给王益。 王益看着眼前温柔如水的贴心女儿,不由老怀安慰,叹一口气,接过碗筷。 看着王益渐渐用了些饭,王子月又用帕子给王益净了手,这才缓缓道:“父亲午间去寻主官了么?主官那边怎么说?” 宋代官制,州县推官,就相当于如今分管各个局的局长,主官,则相当于市长、区长。 王益遇到这等事,自然必须向自己的主官请示。更何况,这扣马的命令乃是主官所下,上缴的马匹,也早已交送了上级。 想到这里,王益点点头,又连连摇头,长长叹气:“不论如何,为父都会亲自去救回你三哥的。” “可是那马匹,是否早已被更上级的高层收归己有?一次扣掉一千匹马,也难怪走马帮冒火。只是哥哥毕竟无辜。”王子月在一旁收拾碗筷,一边无奈道。 “天下何有无辜二字?平日里,我的薪俸,不也养着咱们全家? 在贼人眼里,我下令扣缴了他们的马匹,他们自然首先要与我为难,让我迫于为难,再去为他们张目了。你这么想,不过是角度不同罢了。”王益抚摸一下王子月的脑袋,叹气道。 “再怎样,绑架哥哥也是他们不对,冤有头,债有主。可,这究竟是谁贪了他们的马匹呢?”王子月不依不饶的撅着小嘴,问道。 王益摇了摇头,食指指了指上方,又正在食指上面横过一根指头。 “首相大人?”王子月惊诧的问道:“吕夷简吕大人么?” 王益再次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不置可否,只是叹息。 第二十九章 官匪谈判 画舫的船家报了官,负责德安境内刑事案件的通判官,叫王拱辰。 王拱辰和欧阳修,有一段解不开的无厘头风格过节。 话说他们俩,本是同科进士,会试时,欧阳修排名第一,只剩下殿试,欧阳修自信满满,想着再去走个过场,就等着拿状元了。 于是,欧阳大官人给自己做了一身新衣服,准备第二天殿试,穿上新衣服,踏上自己的状元之路。 那时欧阳修的心中,一定是踌躇满志,用今天的话说,就等着期待“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 不料,第二天早起,发现摸黑起身时,新衣服被同客房的王拱辰同志穿走了。 若是只被穿走了衣服,欧阳修自然不至于和王拱辰就此有了过节。 关键是,最后的状元,也被王拱辰同志拿下了。 这在欧阳修眼里,简直如若是穿了自己的新衣,又抢了自己的状元啊。 更巧的是,在那个流行榜下捉婿的年代,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薛奎,独具慧眼,给自己的两个女儿,分别捉去了王拱辰与欧阳修当女婿。 于是,艳福齐天的二人,同时实现了事业感情双丰收。 俩人成了连襟亲戚。 连襟是连襟了,但王拱辰和欧阳修却一辈子都不大尿的到一个壶里。除了性格差异之外,无厘头乱入记载于正史的“新衣服问题”,也是一个神奇而迷信的诱因。 回到本案。 王拱辰是个个性相当严谨、诚实、认真,甚至认死理的耿直boy。听完报案情形,想必涉及宦官子弟的安全,也已经身为人父的他,同理心嗖嗖的向上冒,立即认定案情严重,火速展开调查。 许希珍神医也不断发挥神助攻,就这样,事发后第三天夜里,王拱辰已经循着线索,找到了劫匪的藏身之处。 或者说,大模大样等着官方前来谈判的走马匪帮,也根本没打算藏着掖着。 …… 方仲永守着躺在床上的红脸大叔,旁边的大夫一脸严肃的在诊脉。 许是因为方仲永宁可重新被抓住,都没有抛下这红脸大叔的行为,让走马帮人觉得,这小子还有几分气节,这次他回来,并没有被五花大绑的关押。 对危在旦夕的红脸大叔来说,带着神医许希珍,将他们团团包围的官军,和从天而降,前来斡旋此事的王拱辰,那简直是救命恩人了。 没错,此时在为红脸大叔诊脉的,正是医者仁心的许希珍。 方仲永瞠目结舌的看着,许大夫铺开羊皮针灸袋子,里面长长短短的针灸针,形状各异有上百根,视觉感观都好疼。 至于行针时,各种天女下花一般准确到穴位的场景,更是简直要让方仲永瞬间出戏,以为来到了武侠世界。 和仲永同志一样看见许希珍神医行针,嘴巴张成O型的,还有旁边的走马帮众匪。 神医却是是神医,不然,怎么敢给皇帝老儿的心脏下面,行针灸之术呢。 门外马蹄轻响,由远及近。 前一刻,门板叩动的哗啦呼啦响,后一刻,方仲永已经被一个彪型大汉,如若小鸡一样提溜起来,一路提溜到谈判现场。 满面尘灰烟火色的柴、方、王三人再度重逢,场面激动人心。 好基友的友谊由此上升到了生死之交层面。 一张长桌横在正厅中间,桌这边,是王拱辰及其师爷,还有风尘仆仆前来的王安石老爹王益,他们身后,是一屋子相当于今天武警官兵的城防营官军。 桌那边,是两个面如满月,器宇轩昂,如若打虎英雄一般的肌肉男走马帮头目。其中一个年纪稍长,有五六十岁,另一个则看着尚且年轻,不过二十多岁。身后也是一群大马金刀的匪众。 看一看双方阵容后,方仲永心下得出一个结论:江山代有人才出,双方皆是老中青三代搭配,气势汹汹,人才结构十分合理。 官匪谈判,拿钱卖平安,宋代最奇葩,但极常见的寻常场面之一。 但更让方仲永觉得奇葩的是,此刻自己似乎恨不起来走马帮的匪,也对这王拱辰,王益等地方官,没啥FB官僚的恶劣印象。 会谈在亲切、友好、和谐,但有些邋里邋遢的气氛中进行。 方仲永被提溜着和王安石,柴麟扔在一处长凳上,三人并肩而坐,因着天冷,弓腰缩背,小脸儿黑灰,活像三只萌萌的小猴子。 而此时,柴麟的身子忽然僵硬的不行,方仲永心下奇怪,沿着柴麟的眼神看过去,看到了一身家丁仆从打扮,站在王益身后的王子月。 什么时候了,关注点还是妞,情圣啊柴兄,我服了U。方仲永的内心暗暗叹了一句。 马帮的那位长者,先开了口:“人已经带到了。我们的马呢?” 王益则起身拱手一揖,看了一眼王安石等几人,又对那长者沉吟道:“依制,马匹已经上交,并不在本官手中。” 长者吹着胡子,瞪着眼,头发上指,目眦尽裂,凶恶的语调,瞬间破坏了和谐的气氛。他大吼一声,拔出长刀,啪一声,披在地上:“你们这些酸秀才,敢玩老子?” 身后的匪徒和官军也各自亮出兵器,剑拔弩张。 王拱辰起身,打着圆场,劝说道: “并非如此,虽然,马匹已经不在王兄手上,但为了王公子安全,我们可以一同商议一下,适度给予贵帮派一些赔偿。你看,我们的许大夫,还在为贵公子施救,是不是?都是为人父母的人,彼此体谅才好。不要吓着了晚辈。” 天,这长者,是那红脸大叔的爹?方仲永听得吃惊,侧过脸,细细端详这位脸不红大爷。 除了红脸基因没有遗传,眉目之间,倒也是颇为相似的。 谁知那劫匪大爷,正好也侧脸看过来,一见方仲永那般盯着他看,直接吼道: “看什么看,又想玩什么花样?都是你们这几个小瘪三,搞的我儿现在还躺在床上,如若我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们走马帮,就和你们玉——石——俱——焚——” 第三十章 书院蹴鞠 不待方仲永反应过来,王拱辰已经沉下脸,斥一声:“大胆!” 这一声有些撕破了脸,两边都没法下台。半晌,厅堂之中变得空旷而安静,如若小学生作文里所形容的,一根针落地也能听到一般。 方仲永左看看,又右看看,心道,这看似对立的双方,实则内在瓜葛千丝万缕。 走马帮,作为远远超过合法榷场马匹交易的,第一大马匹市场来源,长年为朝廷各个层面的官员,提供免费马匹。用后世的话来说,相当于跨境走私法拉利的团伙,却长年为朝廷各级官员,免费提供法拉利。 与此同时,走马帮与种家的西军关系密切,有许多西军斥候暗哨,插在走马帮中,起到为朝廷奔走消息的作用。 而种家的西军,作为军功的主要来源,长年为京中的禁军及衙内门,提供免费分一杯羹的军功收益。于是,利益链条所到之处,自然都要卖走马帮几分面子。 至于朝廷新制停马规定,城区之中不得随意停马,违规停马没收马匹等等,原本是因着集市之中,商户商铺的行会呼吁,兼之多收一点保护费的需求。但一千匹走马帮的良马被扣没这等事,也真是意料外的变化了。 看着双方都有心坐下来好生谈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方仲永不由上前一揖,对着那脸不红大爷,充当和事佬道: “看样子王大人手中,却是没有了一千匹马。马匹到了上面手里,怎么瓜分,王大人想管,却也管不了啊。但或许,王大人愿意出面,为马帮提供一千头驴,或是一千头猪之类的补偿,也说不定。有的赔偿,总比什么都落不下好,您说是不是?” 不料这一番自以为有理有据的话,却忽然引得全体官军哄堂大笑,而另一方面的走马帮众人,更为咬牙切齿。一个个似是要用目光,把方仲永钉到耻辱架子上一般。 方仲永不免有些气馁,他转脸看向脸不红大爷,大爷正喘着粗气儿,那气息把胡子顶着一翘一翘的,俩眼睛圆瞪着:“小子,你当马和驴子,猪一样么?” “不一样不一样,”方仲永看着那大爷的神色,心道,我要敢说一样,您还不把我吃了,于是就坡下驴道:“马儿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当然和驴子,猪,不一样——” 忽然,旁边的柴麟却一拍大腿,从长椅上弹跳起来道:“有了,那,赔一千条狗,总一样了吧。别笑别笑,你们笑什么?狗也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边的官军,压根不肯听王拱辰和王益“肃静”的命令,只一个个捧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 大宋这部队,纪律真差。方仲永不由联想到,前世见过的军人,那这真是踩着狗便便都面不改色,队列之中,谈判场合,敢这么笑,早就被班长打死了。大宋这军纪,也是醉醉的。 踏着双方尴尬点即将崩盘的时候,款款而来的许希珍,带来了红脸汉子已脱离生命危险的好消息。 走马帮众人这才略略神色平和些。 王拱辰再度上前,指一指方仲永道:“这位小兄弟说得对,在下一定协助王兄,为你们走马帮争取到一千…一千头…一千头猪,您看?——” “待我儿子醒了再说!”脸不红大爷依旧不依不饶。 “马帮主,这不成。”一边一直并不吭气的王安石,忽然站起身来,看一看王拱辰和王益,又看一看红脸大爷和走马帮众人,沉吟道:“这么多人,总不能一齐在这里等。王大人和我爹爹既然已经允诺,争取归还一千头猪,自然会努力办到。” 说着,他看一看旁的方仲永和柴麟,又看一看王拱辰,王益,许希珍,王子月,还有身后的一干官军,这才收回目光,又看向那脸不红大爷道: “我这两位同伴,还要准备即将到来的乡试,久不归书院,不是个事;这些官军伙计,要留下来,也要劳烦你们马帮管饭,这又何必;许大夫正是进京路上,有自己的要务;还有我爹爹和王大人,如若都留在这里,那谁去为你们周全那一千头猪的赔偿? 况且,依制,随意进城,乱停乱放马匹,马车,本就是影响百姓行走,影响商贾做生意的行为。 何况你们马帮这浩浩荡荡一千匹马,堵路都能堵一条长街了。纵然扣留没收马匹,这惩处过重,有所失当,但你们当真就没一点错处么?” 王安石的目光看向众人,那眼神锐利的全然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接着,他又道:“你们担忧收不到赔偿,或者许大夫所言不真,贵公子不会很快苏醒的话。由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作为人质,等贵公子苏醒,那一千头猪的赔偿送还回来时,再放我走便是。” 这一番牺牲小我,成全大家,饱含革命情怀的话一出口,众人都是一番默然。 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也只能是这个办法。 良久,那脸不红大叔才重新坐回原处,点了点头。 …… “三个人出去,两个人回来,你们可知书院是有规矩的?”书院的朱夫子拿着戒尺,恶狠狠瞪着柴麟和方仲永道。 “是。是。这里有王安石父亲王益,命我带来给夫子的一封信,还请夫子容量。”方仲永一面陪着笑脸,一面双手奉上王益为王安石所写的告假信。 而方仲永和柴麟的心,自打一回书院时起,就已经飞到了后院。 …… 庐山书院的后庭园中,佳木葱茏,春运叆叇,樱花胜芳吐艳,柳梢带着鹅黄,两扇环拱的樱花木与松林并不高大,却顾首衔笑成趣。 更吸引人的是,此刻,几班学子,一径脱了外罩棉袍,扎着短衫短裤,腿上绑着不同颜色的绸绳,与一众束了绑腿的院内斋仆,各自成队蹴鞠。 斋仆队伍中为首一人,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球头标记,容貌颇为年轻清丽,姿态秀美矜重,极有后世长腿偶巴的偶像级姿容。 只见此人,在葱茏草坪蹴鞠场上,力争环旋,奔驰突袭,却不炫夸个人脚力才能,颇有排兵布阵的大将气质。 他身上扎一件雪青面红底里子的衫子,袍袖角皆被随意的扎起,露出半截匀称白皙,肌肉健美的小腿,一阵奔驰中,风过,两侧樱花如雪般散落而下,落在那张年轻清秀又落拓不羁的脸上。 “狄青,这里——,这里——”一个后滚翻,身侧的队友已经迅速打出配合,将球踢到被唤作狄青的帅哥脚下。 狄青小哥则干净利索的起脚,转,钩,射,球直奔风流眼而去。 “进了,进了——”柴麟在一侧沮丧的叹息,斋仆队真厉害,真厉害啊。 正说着,一颗裹着风的球呼呼的向柴麟脸上射来,柴麟不及防备,直接被那球砸了一个后滚翻。好生狼狈。 方仲永却听得这“狄青”的叫声,却直是惊呆了,此狄青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鬼面将军——狄青么? 他再细细凝神看向场上,那张生动的俊脸,此刻尚未被脸上刺印,成为贼配军,但想必即使刺了印,也丝毫不减其帅的一塌糊涂的颜值啊。难怪人家上战场必须带着鬼面吓人了,真真是长得帅没办法啊。 第三十一章 斋仆狄青 “哎,那不是方仲永么?” “是方仲永啊。” “旁边那个好像是柴公子,快,叫他们过来,组队开战啊。”…… 一回到庐山书院,方仲永的热搜体质又让他一秒被拉入战局。话说,会讲段子的就会蹴鞠?这什么逻辑啊? 尽管纳闷,方仲永依然和柴麟一起,被大伙儿拱入蹴鞠场地之中。 这一片后院草坪极是宽敞,长宽都有一百多米。按照组队蹴鞠的宋代习俗,球场中间拉起一道网。两侧则都是扑簌簌繁花正胜的樱花树。 网子正中央,一个两三丈的圆木,圆木上顶着一个脸盆大小的球洞——宋称其为“风流眼”,也就是后世所称的球门。 双方球员各十二人,在网子两边,将球努力踢到风流眼中,一球过风流眼为一分。 方仲永糊里糊涂被拉下场,踢球技术差强人意。柴麟则动不动在追逐在草坪上飞滚的皮球时,就拌个跟头,妥妥的小脑平衡发育有问题啊。 书院学生一队,眼看着远远被斋仆队甩的比分越来越远,而狄青的英姿,他运用的灵活至极的肩、背、膝、足、颈、腰……处处都能将皮球顶到最合适发力的发力点,然后一脚得分。 那颜值,配合那动作,简直就是大宋版的贝克汉姆啊。 此番情形,则更让方仲永感叹,如此一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沦为盗贼,并被发配西北呢? 毕竟此时,作为宋代社会文化娱乐活动繁荣典范的蹴鞠运动,已经出现了专门的蹴鞠表演团体,其中像“齐云社”等,更是名留后世。 倘若狄青不做斋仆,那么进入一个蹴鞠表演社团,踢踢比赛,不也是妥妥的么? 更何况史料记载中,狄青虽不是饱读诗书的人,却也难得识字,所以才有范仲淹送他一本兵法书,让他无限受益的典故,流传下来啊。 “筑球,筑球呢,大家专心,左竿网位置方仲永,注意位置,保持移动。小心,小心都部署校正发令啊。”学子队这边的球头红着脸,吆喝着大家。 说着,又一指柴麟道:“散立那个,换个人,你,就你,换个人来踢。” 柴麟被说得没法子,只得灰头土脸的走到场边,换了一人上场,自己则灵机一动,去搞猫腻…… “狄青,狄青,你老家有人来信——”正踢着,忽的另一个斋仆匆匆而来,冲着狄青直招手。 两边的蹴鞠诸人闻声都放缓了注意,只狄青又趁机进了最后一球,方才作罢。 送走了狄青,踢到日落黄昏的时候,学子队终于,勉勉强强追平了斋仆队。 方仲永下场时,看到柴麟正捧着一只蛋糕吃的津津有味,心下讶异,忙跑过去问道:“我家里来人了么?你哪里来的这东西?” 柴麟满不在乎的扁扁嘴,吧嗒的蛋糕香气直扑方仲永的鼻子。 方仲永一面和他一道向宿舍间走去,一边将扎起的袍角放开,里面层层叠叠的衣服浓浓淡淡的落下来,如若彩墨锦缎晕出的水墨图。 他换掉了脚上的靴子,又去净了双手,就径自向柴麟的床榻上搜索而去。 果不其然,满满一食盒的蛋挞和蛋糕,还有一封嫂嫂代为写好的书信,都被柴麟藏着呢。 方仲永不由分说打开食盒,拿起一只蛋挞,一大口咬下去,香,真香。 “谁送来的啊?”方仲永摊在床上,随口问道。 “王姑娘啊,她顺路捎过来的。”柴麟拉出一条椅子坐了,也取过一块蛋挞,一边嚼,一边拿着手边的茶壶倒水喝。 “王子月?顺路?她是说她打扮成那副样儿,跟着王益大人一起去救她哥哥,顺便带的吃的给我们啊。”方仲永见柴麟倒好了水,促狭心起,一把将茶杯子抢过来,一饮而尽,做出一个“爽——”的样子。 “也是女中豪杰啊。”柴麟对自己的心上人吹嘘的相当露骨。 方仲永忽的想到什么,咽下口中的一只蛋挞,又抬起头来,用手指着前面的书桌柜子,对柴麟道:“我给你做好的重点科考题,就在那里,喏,左面第三格抽屉,你去好好背下来,死马也得当活马医着上考场。” 柴麟老不情愿,只岔开话题道:“今天多亏我找人,将收信的斋仆寻去,提前叫走了狄青,不然,你们输的裤子都找不到吧?” “原来是你小子搞鬼,”方仲永站起身来,伸一伸懒腰道:“输了赢了,什么要紧,到是那狄青,是个人物。身手好,思路又清晰,有他当球头,我们自然想赢都难。” 柴麟点点头,又听得方仲永继续道。 “但我们可以成为他的队友,比如,将他作为外援,引入我们学子队的蹴鞠队伍中,替代掉我们那个草包球头。” 柴麟的头点的更快了,忽的,他又看向方仲永道:“但是,什么是外援?” …… 渐渐入暑,过了暑天,乡试的日子就渐渐的近了。 书院中的小桥曲沼,草坪花丛和建构曲折的回廊,华屋广厦,皆隐隐掩映在郁郁葱葱的繁茂梧桐和阔叶林中。人过去,一溜儿的燕啼莺啭。 准备乡试的学子们,此时正各个趴在桌面上泼墨答题。 不错,模拟考试,是自古书院就有的传统智慧之一。 前几天一场考试中,一个口吃的夫子,看到一个学子在抄书,十分生气,“你…你…你…你…你……你竟然作弊,给我站起来。” 语毕,七八个学子竟同时站起身来。 然后一人赏一顿板子,加深刻思想教育一次。 写检查,思想汇报,也是自古书院就有的传统习惯之一。 方仲永穿越而来,这方才明白,大宋人民真不愧是我中国人民的祖宗,和我辈绝对那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如若科考,明明是个护垫大小的考试量,却有着量多日用型的考试范围,需要学生夜用加长型的复习,即使如此,依旧保不准侧漏…… 在考场上开小差,也是方仲永这类神童的特权。 别人抓耳挠腮的挥笔,他却早就刷刷打完题后,公然挑战书院中的考试秩序。 他刷刷写了一张字条,轻轻抛给旁边的柴麟。 学渣柴麟在考试即将结束的时刻,收到学霸方仲永扔过来的字条,那个喜悦啊,那个内心感到是兄弟啊,那个热泪盈眶啊。 打开字条,却见四个大字,刻骨铭心: 晚上吃啥? 第三十二章 赶鸭子上架 陈七依着方仲永的吩咐,提了一筐鸡蛋,两只肥鸡,跑到温泉洞穴里。 你别说,这洞穴里,当真是冬暖夏凉的紧。不过此时,旺财,雪狼,狼群和小狼都不在洞中,不知去哪里遛弯儿了。 陈七拍拍身子,就地坐下,搭好柴火,一面开始用铁锅煮鸡汤,一面坐在洞里捕鱼儿。他将两只大脚伸到温泉水里,那些鱼儿摩挲过他的脏脚丫,一阵阵说不出的舒服。 方仲永若是在这里,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他,这是“亲亲鱼”足疗。但现在,陈七一个人,没什么概念的享受这种快乐,感觉天地开阔,那些困扰在他心头的,控制“地雷”,“燃烧弹”反应过程的谜团,忽的在心上闪现灵光。 有种想再试试看的冲动。 陈七左顾右盼一番,目光又落在被炸塌过的南边入口处。不禁脸红。 确实有些对不住狼兄弟们啊。 …… 柴麟捧了一只装了冰果子的碗,一面啃着果子,一面大摇大摆走到方仲永身侧,放下碗,直勾勾盯着方仲永正在摆弄的,手中两片小一号的蒲扇。 只见方仲永将那两片蒲扇的扇杆取出来,各自放进去一个磁铁,接着,又将靠近扇叶一端的扇子杆放入两个小铁球儿,将两片扇叶固定在一起,又用一只细铁丝固定在一截木头桩子上,栽在窗户边上。 风过处,那两片蒲扇内的磁铁彼此相吸相斥,竟不停的扇起来,一阵阵清凉的风,吹着冰碗里的冰,在溽暑之中,让人说不出的舒爽。 柴麟看得实在好奇,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方仲永却蘸了墨汁,一直在纸上写着字,头也不抬,回答道:“是电风扇,哦,不,风扇。” “很像田间灌溉农田风车的小号版,”柴麟坐到一边,眼睛瞅着方仲永的笔,轻声道:“不过不错,能凉快些。” “去把房门关上吧,我要和你谈谈。”方仲永依旧不抬头,一边写,一边对柴麟吩咐道。 柴麟双手护在胸前,做出一个夸张做作的“好怕怕呦”状,但见方仲永并不理他,仍在写,于是只好依着方仲永说得,走去将门关上。 待柴麟再回过头,方仲永已经放下笔,抬起头,拉了两只面对面摆好的椅子,自己坐进去一只,又示意柴麟坐到另一只椅子里面去。 柴麟见方仲永难得的一本正经,只得也正经坐到对面椅子里,心中已经感觉到方仲永要谈的话题,对自己,真是相当的沉重,又不得不谈了。 “我知道,你的才干,不在读书上。我想或许,读书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但是对生你养你的父亲来说,却非常重要,” 这个开场白,就是一改往日的相当正经。 柴麟听着,默默垂下头,没有说什么。 方仲永拍拍他的肩膀,又继续道:“你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身为商贾,即便再富甲一方,依旧要千方百计的巴结讨好各方官员,生恐一个不小心,就成了替罪羊。 且因着没有足够的社会地位,你若想娶王家小姐,怕是也难。 而如若你稍微认真一点,不苛求你能通过会试中进士。但乡试,咬咬牙,拿下它,有个秀才身份,对你的生意,对你期望的婚姻,必定会有极大的助益。” 柴麟抬头看看方仲永,随后又低下头,一字字,像是吞进喉咙里一般道:“我明白。可我怕我不行。” 方仲永双手推住柴麟的双肩,用眼睛看着他,鼓励的很坚定:“你可以。现在,让我来给你分析一下这一科最为可能的题目。” 柴麟抬起了头,看向方仲永的眼神中,敬佩与感激,还有一丝丝难以置信。 方仲永拿起自己写的一沓纸,递给柴麟,然后道: “乡试内容,是儒家经典解读、诗赋,策论。细化来说,就是书院里寻常模拟的帖经、策问、诗赋、杂文,经义和墨义: 帖经,就是主考官任意选择经书中的一页,用两张纸覆盖左右两边的字,中间开一行,另裁纸为贴,帖盖数字,让考生填空。 策问,大部分涉会涉及当下热点的政治、经济、文化、吏治等方面的问题,以命题形式要求一篇议论文。 杂文,是一篇表、论或者赞,是应用文一类。 经义,是以儒家经典中的一段、一句,或不同章节同一主题之中的一句为题目,作一篇解读经典,引申个人看法和理解的文章。 墨义,则是取儒家经典中的句子让考生应答,要求对答下一句,或对答注疏,算是名词解释或者简答题。” 方仲永一面说,一面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这几大类的名字,然后一一圈点。 “贴经和墨义,是死记硬背的题,我为你押了一些范围,你尽力背一背试试看,不用太过勉强。能多答一些,就多答一些。 这类题分值不大,又往往出的相当刁钻,长搭,短搭,有请搭,无情搭,叠章搭,隔章搭,考的是平日里背诵的牢固程度,对你来说,尽力而为,实在做不好,也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 说着,方仲永将贴经和墨义,画了两个圈圈,又画一横拉掉。 “策问,经文,杂文,往往都非常结合时事热点,虽然现在书院中,夫子们已经押了许多热点,但你要相信我,依照我的热点来,会更准确。”方仲永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点一点,刚才交给柴麟的那一沓文稿。 柴麟翻开文稿,第一篇策问,“治河篇”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治河?”柴麟略略有些迷茫道:“近期可有洪涝?距上次水患也有好些年了,这,还能是热点么?” 方仲永却看向窗外,并不十分秀气的大片乌云,低压压飞过池塘的蜻蜓,深深蹙了眉。 他的思绪,回到了前世历史资料之中的今年——景祐元年。就在各地乡试陆续开始的一个月前,七月份,仁宗朝第一次重大的黄河水灾发生。 黄河改道。京东的横陇段决口,决堤而出的洪水,席卷人畜,漫过大名府,又折向北流。 地方官们,费尽心思抢修堤坝,但仍然无济于事,只能任由黄河改道,数万人流离失所,一夜间,下游大片城乡良田被淹没。 自此以后,中原大地水患频发,黄河成为大宋始终的心腹之患。 而恰恰也在此时,宋仁宗第一次昏厥事件发生,直到许希珍出现前,全开封城都在奔忙施救,惶惶不安。对于此番黄河如此大的灾祸,并没有拿出任何行之有力的方案。事儿赶一块儿去了。 直至之后数月间,各地乡试,相继以寻求黄河水患治理方案,为重要考点,集思广益,但仍然收效甚微。 如若,将后世的治河思想,以乡试的契机,由自己和柴麟,分别进行论说,能否有些成效呢?又能否,带着柴麟,过了乡试这一关呢? 而自己,会是那蝴蝶效应中,最初的那只蝴蝶么? 隆隆的雷雨,为呼啦啦的风裹挟着,席卷而来。 第三十三章 养猪泡面 六月中旬的正午天气里,鸣蝉在树上,自满的“知了——”“知了——”叫。 太阳顽皮的光,透过树叶子之间的缝隙,镂在地上,一片片的金光碎影。 一眼望不到边的千头小猪崽儿们,组成了一个猪的海洋,你拱拱我,我拱拱你,憨傻而乖巧的挤来挤去。 王子月梳着流苏髻,头顶斜插着一支海棠珠花,一柄六菱纱扇在手上摇摆的欢乐。 她站在廊檐下,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泛出一层金色的影子,眼波溜溜斜斜,看向身旁的柴麟,方仲永,又看一看对着猪崽子们发愣的王安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走马帮那群土匪,不要这猪,宁可折价些换银子,父亲和王大人也是没法子,才买下这些猪的。”王安石顶着太阳,站在猪崽子群里,一脸阳光。 猪崽子们作为王安石同志的背景,这画面太美不忍直视,却毫无违和感。 “多亏了柴大官人,给这一片地方,不然,这些猪娃儿,哪里去安置才好呢。”王子月抿着嘴,接着王安石的话儿说道: “朝廷做事就是不地道,父亲周旋了这么老半天,这一千头猪,竟还都是猪娃儿,看样子,这得是我们自己养大了再卖掉,才还得上这笔亏空呢。” “你还笑,为了这笔亏空,娘把爹爹碎碎念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王安石宠溺的看一看妹妹,又笑容可掬的,看向方仲永与柴麟,那神色,似是就等着方仲永的鬼主意呢一般。 方仲永看一看那如浪的小猪崽儿们,心里噼里啪啦打起了小算盘。 大宋此时的养猪方式,放到方仲永那个时代,是妥妥的原汁原味无公害养殖。以糠,米糊糊等拌上草料为主。然而,这样却很难养出十分膘肥体胖的大猪。猪的成长期长,又不够壮硕,卖不上好价。 而作为现代人,后世已经依据猪的消化方式,采用了“先精后青“,干湿结合的喂食方法 ——即先喂精料,后喂青料,少放勤添,每餐三次投料,让猪在半小时内吃完。 所谓精料,就是指经过蛋白饲料,如豆类,花生,芝麻,棉籽;和淀粉类饲料,如玉米,稻谷,大麦,小麦,红薯等等搭配之后的混合饲料。 而所谓青料,则是指蔬菜和草料。 在具体喂养的操作方式和饲料配比上,古今差异巨大,效果自然是现代的速成大肥猪来钱钱更快,但也可以保存一些原汁原味的无公害古养法养成的小猪。 至于如何制作养出大肥猪的现代饲料,自己写好单子,交给柴王两家,负责养猪的家丁和雇农,他们自然操办的比自己亲自干还要好。 方仲永想着,俯下身子,提溜起一只小黑猪,看一看,又看向王安石道: “这些猪,七拼八凑的,并不都是同一个品种,当然,多数是肉猪,需要用合理的方式,将其养胖养壮,然后贩卖给屠户。但还有几种,喏,比如我手上这只——” 王安石接过方仲永手上的小黑猪,那小黑猪在他怀里拼命的拱,身上的泥土都蹭在王安石身上,却还是伸长着嘴巴,嘟嘟的在他前襟上摩擦。 “这是小香猪,这种猪,并不会长的太大,他的作用,主要是给一些官宦小姐当宠物。”方仲永摸一摸王安石怀里的猪,笑嘻嘻看一眼王安石,又看一眼王子月。 王子月被那目光一电,心中又出现了方仲永那些离经叛道的作品里,奔放豪迈的情感。不禁目光躲闪开去。向东西南北四处都看一圈,只是躲着方仲永的目光。 方仲永并未十分在意,又继续道: “我看,我们不妨留下种猪,细细喂养。然后留出一批一百头的一等猪,用一等饲料喂养,将来专门卖给大户,我再为这些一等猪的成长,写一些话本,做一些宣传,以区别于其他的猪。” “这猪能写什么话本啊?”一边的柴麟插话道:“还留下种猪?那这批解决完,还要继续养么?可是,官员经商养猪,是会遭到弹劾非议的啊。 那还不若,由我柴家来养这批猪,卖到的钱,除去给王伯伯还亏空的部分,其余的一切皆是我柴家的。这样,也好解放了王家,王伯伯也就不用再被伯母碎碎念了。” “正是这个道理。”方仲永笑咪咪看向柴麟,心道,这小子还真是不知能否赚到钱,都先处处为王子月打算,子月妹子啊,你不和我们柴公子成了一对,都对不住热情的吃瓜群众啊。 接着,他又仰头一笑,狡黠看向天空,似是回忆一般,摇头晃脑道:“这一等猪,正有个叫金庸的前辈,写过一本现成的话本可用。名唤《鹿鼎记》。” “《鹿鼎记》?”王安石好奇道:“那是什么内容的话本?怎得我从未听过呢?” 方仲永打着哈哈道:“也是插科打诨的段子罢了,还未来得及版印出来。 不过重点是,其中所喂食的猪,乃是用花雕酒,茯苓糕喂成的,名唤‘花雕茯苓猪’,乃是贡猪,身价非凡。我们把我们的一等猪,介时也起这个名字,一准儿有大户上钩。” 王子月一听方仲永说起插科打诨的话本,一面好奇,一面脸上微微发烫,心道,真不知那里面,又有多少风流出格的东西,听得他要用此忽悠富贵人家,又觉得十分好笑,一时愣在那里,自顾自托着腮帮子发呆。 《鹿鼎记》的全文,方仲永自然是不打算抄的,但是用花雕茯苓猪调戏小郡主的部分嘛,写出来还是很不错的说。想到这里,又不由回忆一番韦小宝韦爵爷的华丽人生,那真是艳福永享,寿与天齐啊。 倒是王安石,一点也不嫌弃那猪,一直抱着那小黑猪,一会儿逗弄一下猪肚子,一会儿戳点一下猪鼻子,一会儿撕扯一下猪耳朵,又一会儿——小黑猪呼啦一下放水,嘘嘘了王安石一衣襟的液体。 大家纷纷捏起鼻子,王子月赶忙打发下人去烧水,而后就催着王安石去沐浴更衣。 …… 乡试将至,庐山书院之中的学习气氛到达顶峰。 可偏偏这几天里,方仲永动不动,就跑去书院厨灶间里张罗,来来去去,来来去去,还和厨灶间的厨娘们打成一片,干的热火朝天。 都说君子远庖厨,只是方仲永这个人,独行特立惯了,大家才稍稍不太在乎一点。 柴麟却被他的行动,撩的心里痒痒,他本就是个坐不住的。这天午后,方仲永前脚向厨灶间去,柴麟就偷偷跟在后面,立志要弄明白方仲永这家伙在搞什么。 只见方仲永将炉火烧的旺旺的,倒入油膏,不一会儿,油膏成了滚沸的油汤。他提起旁边的挂面,迅速抛入油汤中,那挂面像是被烫的弯起了身子一般,倏溜溜缩成卷曲的样子。 方仲永将那卷做一团的面捞出来,晾晒在一个大笼屉上,而后又整出一碗鸡汤,将笼屉上已经晾晒干的蔬菜干,卷曲的面干子,一下子撒进滚沸的鸡汤里,而后放入佐料。 满厨灶间里,都是香气,柴麟止不住大叫一声道:“偷吃不叫我,还是不是兄弟?” 方仲永回过头,白皙的脸蛋上,嘴唇边一圈黑黑的炉灰印子,应该是吹火筒拿倒了印上的,但他整个人神清气爽的做出一个鬼脸。 一面招呼柴麟过来尝尝,一面道:“接下来乡试要考好几天呢,几天几天在小黑屋里,只啃干饼子怎么成,总得整点儿方便面才好。” 柴麟一面烫得龇牙咧嘴,一边将面往嘴里送,连呼“好吃”。 忽然,他又猛地抬头道:“方便面?这叫方便面?为何不叫仲永面呢?添上自己的名字多牛逼。” 第三十四章 考题掐架 八月初六,由国家和地方两级委派出的,江南西道考官名单,正式随着考官入闱,帘上马宴而揭晓。 内外帘官赴宴毕,内帘官进入后堂内帘之处所,监试官封门,内外帘官不相往来,内帘官除批阅试卷外,不能与闻他事。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八月初六,出题官员,和阅卷官员们,统一进入封闭的环境中,各自准备好独立的出题和阅卷工作,直至乡试结束,不能擅离职守。 于是在关小黑屋出题、阅卷之前,先进行一次人性化的集体吃喝。 本次江南西道乡试的正、副考官,是由国家委派的翰林学士范仲淹,以及地方委派的省行政长官王拱辰。 这对连襟却不对路的同科表亲家,注定相爱相杀的完成整个命题和阅卷过程。 乡试共分三场,三场都需要提前一天进入考场: 即初八、初十、十四日进场,考试后一日出场。 相比起会试的一次入场,连考三天才能出场,乡试是个尚且能出去透透气的战场。 到了初八那天,众学子都起的大早。阳光半灿烂不灿烂,天朗气清,偶尔有云彩飘过去。 没有乌鸦吱吱哇哇,也不见喜鹊叽叽喳喳。总之,一切平淡无奇。 方仲永和柴麟到达贡院之中时,早已人声鼎沸。 学子们各自带着干粮和笔墨,一堆堆扎堆站在贡院宽敞的大院之中。 院落中,生长在有限范围内的茵茵芳草,和鲜花,以蓬勃的生命力,将贡院点缀的跃然生辉。铺翠叠锦,婀娜多姿,金秋江南西道的银杏和梧桐,皆带着一种,迎风灵动的秀美、和清雅。 胜似红衣仙女的临风菊,被养的小了两圈,叶茎由地下蜷曲向上;而稀有的兰花草,宛如金色耳环的清菊,小巧玲珑的长白龙胆,松毛翠等,皆是一色色甸伏着矮小身躯,以坚毅顽强生命力,向考生们致以热烈的注目礼。 这些一岁一荣枯的花草,一年一度的见证了科举考试中的“烈士”们和“圣斗士”们,前赴后继的踏上此间的独木桥。 待一声铜锣梆子响起,考场内的监考胥吏叫一声“肃静”,就开始高唱“考试规则”,引经据典,摇头晃脑,直唱了一个时辰时间。 接着是考生集体宣誓画押,绝不出现作弊情况,一经发现,此生不得再求取功名。全过程又是半个时辰功夫。 然后依照点名,依次进行简单的擦身洗浴和更衣。这个,乃是一种文雅的搜查衣衫之中,甚至身体上有无标记夹带的作用,但秉承对读书人的尊重,所以做这般安排,一举两得。 最后再一一签到,提着自己的小竹篓子吃食,关进属于自己的那件“号房”,正式进入考试状态。 这一番过程过后,大半天时间就呼啦啦过去了,这也是为何要求考生,提前一天进入贡院的原因。 方仲永进入自己的“坤”字六号房中,举目四顾,不禁感叹: 这小黑屋,真是丫的十分狭窄,只有上下两块木板,比后世的北欧宜家极简风格装修之中的床桌结构,还要极简上N倍。 上面的木板是用来答卷的桌子,下面的则是椅子,晚上睡觉将两块板合作一处一拼,就算是床了。 号房里还有一床薄被、一盆炭火、一盏油灯、一缸水、一把茶壶、一只恭桶——炭火可以取暖,或者烧水。 折腾这半天,方仲永也直是饿了,于是从自己的竹筐子里取出自己弄好的方便面,晒干的蔬菜干和腊肉干,先烧了水,然后泡面,一碗热腾腾吃过,浑身舒服了。 这才从书箱子里取出笔墨。打开桌上的试卷和宣纸。开始看题。 诗、赋、论各一首,策问五篇,贴经三贴,墨义三条,经文杂文各一篇。 可以的,接下来还有两场,答题总量不止比后世考证的多,竟然比夫子们模拟的还多。 再一看题,不禁哑然失笑。后世的历史了解,让他几乎能从这些题里,看到欧阳修和王拱辰的嘴仗。 一道题后,必有一道与之拧着来的命题,整个卷子,那是相当一个令考生精神分裂的节奏。 比如解经题,这一题,欧阳修出一道,对朋友诚信的,意在嘲讽王拱辰当初,抢了自己的新衣服和状元之事,不够诚信。 下一题,王拱辰就出一道,为人表里如一的,旨在不屑欧阳修不务实事,跟着钱惟演一伙,写着风月无边的骈体文和小令,享尽靡靡繁华,却高呼言之有物,堪称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啊。 策问命题,更是彼此掐架之气迭起,除了意料之中的治河篇之外,其余命题皆有深刻的掐架嫌疑。 这让要同时满足,两位心思相悖的考官心意,又要言之有物,还要保持格式,要规矩,又要出新,哪个考官的意思都不能违背,还要自圆其说的学子们,情何以堪啊? 方仲永一面苦笑摇头,一面开始趁着最后一点天色,将贴经,墨义和诗赋题作完。 趁着墨迹将干透,未干透的时候,方仲永再次依赖最后的绮丽晚阳,检查了一遍诗赋题。 此时尚未经过王安石改制,诗赋题依然是绝活儿,必须严格按照韵书去写,一旦出了韵,再好的文章也是零分。 于是为求稳妥,虽则按照题目,妥妥做了文抄的方仲永,却仍然秉承着科学的,绝不迷信名气的态度,对每一篇大牛的名诗,进行了宋朝韵书的逐字检验,确认无误后,才点上蜡烛,开始折腾晚饭。 方便面第二次吃时,就远没有方才那样香了,好在腊肉干一溜进那沸水汤汁子里,就变得格外上道,滑腻美味,于是三下五除二,又搞定了晚饭。 夜色降临时,号房之内分外的宁静。 方仲永用了晚饭,才打算熄灭炭火,卷了被子睡觉,就听见号房外一声声急促的铜锣梆子声响动。 “走水了,走水了——”接着,是号房内一阵阵的骚动。 毕竟学子们,都是被锁在号房内考试的,若真是失火了,可是件麻烦的大事。 好在很快,王拱辰沉稳的声音,就呼哧呼哧响起,在贡院上下楼层之间:“莫要恐慌,火势已经控制熄灭,各位考生好生休息,明日继续答卷。” 第三十五章 束水攻沙 下考之后,考官们仍有长达半个月必须封闭办公,学子们却已经无论考好考坏,皆是胜利大逃亡一般,各自欢腾热闹。 庐山书院里一派和乐气氛,方仲永的段子和相声话本,成了最好的补充娱乐。 至于偶尔在方仲永、柴麟房间里响起的,伴着锅碗瓢盆,敲敲打打的摇滚乐,和让人三个月吃不下肉去,走调从塞北走到江南的双人卡啦OK,此时尚未在整个书院推广,属于小规模鬼哭狼嚎阶段。 王安石也回到了书院,和大家一同等待成绩公布,再行各自回乡。 走马帮的绑架事件告一段落,虽然猪犹在养,奈何年少轻狂,加好了伤疤忘了疼,乃是本性。于是,百无聊赖的柴、王、方三人,又开始寻觅新的消遣娱乐活动。 这天哺时,用过了晚饭,柴麟、王安石、方仲永三人同搭一只小船,沿着七里山塘,缓缓前行。 中秋的夕阳,完全没入了地平线,周遭的暮色变得越来越浓,沿河两岸星星点点的灯火,反映着最后一抹青灰色天光的河水,悄无声息的从船舷下流过,从后梢传来轻柔而有节奏的橹声,起起伏伏。 一片繁密的灯火过处,一座拱形的石桥,以及桥头耸立的石塔一一在目。一窗临水而筑,亭亭如画的小楼中,楼上灯火影影绰绰。 “船家,靠岸,我们下船吧。”王安石撇嘴一笑,手上拿着的折扇向方仲永、柴麟二人一晃。 船家刚放下跳板,柴麟就抢先一步跨上去上了岸,等方仲永下了船,提着自己自酿的两葫芦木瓜饮品,从后面踉踉跄跄跟上来时,王安石已经站在竹篱笆边,开始打门了。 王安石先轻巧几下,见里面全无什么反应,正在纳闷。 柴麟就已经开始手脚并用的,对着篱笆门“施暴”,一边还冲着方仲永喊道:“仲永,你这是老年人行动不便的症候么?走那么慢,快来啊。” 终于,门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着一个女孩子清亮的嗓音,“门公,是谁在打门呢?” “莫理会,反正主家今儿身子不适,不见客,理他是谁呢?没准是路过想要投宿的路人甲吧。”一个苍老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听来很近,就在门房里面。 王安石听到这一句,忽的清了清嗓子,一脸端庄道:“临川王安石,金溪方仲永,柴麟,前来拜望秋娘,还请开门。” 又听得那个女孩子在门里“嗳”了一声,又向楼下软语责备道:“是客人咧,快开门。” 门房里的床“吱扭吱扭”哼唧了一阵,终于,步态阑珊、骨骼粗大的门公从被子里出来,丢下滑溜溜的门婆,“咿呀”一声打开了门。 这是秦淮雅妓自家一处院子,在 王安石等三人进了门,一个十二三的小丫头已经碰了一碗浓浓药味的中药,又和他们道了万福,引着他们来到自家小娘的闺房。 虽然王安石此番前来时,说是前往一位名动风月场的红颜知己处。 但方仲永以男人的本能,兼之结合历史背景和上下文,自顾自的领会了一下,其中精神: 家有悍妻,却贼心难舍的人们,来这里吧,这里没有知名风月场所中的人来人往,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好吃野味,纵情山水间的人们,来这里吧,这里赶走都市官场的喧嚣纷扰,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温良味道; 这,就是独门独户式的,几百年后将在明末达到鼎盛的秦淮十里名妓文化,但此时,该文化还只是雏形,这小院子,难免孤零零的,所谓窑子场中的农家风味,是也。 方仲永跟随着王安石与柴麟,最后一个踏进这闺房。 收拾的很像大家小姐的秀房,却别有一种偷情的快感缭绕在其间。 大红绸帐子只放下一半,另一边还挂在钩子上,床靠的一边,随手脱下来一条裙子。墙壁上的挂画虽不是名家手笔,难得是常扫无尘。轩窗前的妆台上空空的,只摆着各式各样的药瓶子药罐子,有的打开了盖子,却忘了随手关上。 药香味儿飘出来,却泛出一种让人骨酥意荡的幽香。 那个相貌如若林妹妹转世的秋娘,正斜靠在一张雕漆八步床上,见来了人,王安石又是她认识的,这才起身前来一一问好。 几人一坐下来,自然是吃点心喝茶,然后说话,吹牛皮。 因着秋娘有病,弹琴听曲儿一应全免。柴麟显然是不够喜欢这一款学大家闺秀范儿的姐儿,一边谈话,一边意兴阑珊的开小差。王安石却看去是与秋娘相熟的,很快言谈甚欢。 这秋娘谈吐间,有股子清高倔强劲儿,方仲永既然是来图开心的,自然并不想随意挑一个话题惹了她,于是只先将手中的两葫芦木瓜饮品递过去,开始插些养生的话题: “这是木瓜饮,初次见姑娘,不成敬意。这饮品滋补养颜,对皮肤身段,都是极好的。” 秋娘让身旁的婢子接了,自己则抿嘴含笑道:“方公子客气了。方公子对养颜之术也有研究?” 方仲永见这妹纸忽然对自己提起神来,不免得意,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略知一二。懂得些面膜,饮食的法子,让人驻颜保养。” “哦?”秋娘忽闪一下调皮的眼,笑道:“面膜?那是什么?” 方仲永想了想,笑道:“是将一些有益于皮肤的东西,和成泥,而后涂在皮肤上,等待皮肤吸收了其中营养,再洗净揭下,以美白容颜的法子。依据不同的期望功效,用不同的方子配。” “很是有趣呢。”那秋娘一面看着王安石的眼,一面又细细询问方仲永各类面膜的配制方法等等。 和谐的气氛中,柴麟的呼噜声响的格外富有喜感。 …… 阅卷官们此时,还奋斗在岗位上,以一种将牢底坐穿的精神,批改着试卷。 油灯下,王拱辰看一道“以水攻沙”的时务策看的如痴如醉: “余幼年时,尝轺车所至,更数千里,日与役夫杂处畚锸苇萧间,沐风雨,裹风露。 治水,当以通漕于河,则治河即以治漕,会河于淮,则治淮即以治河,会河、淮而同入于海,则治河、淮即以治海。以河治河,以水攻沙。 黄流最浊,以斗计之,沙居其六,若至伏秋,则水居其二矣。以二升之水载八斗之沙,非极迅溜,必致停滞。 水分则势缓,势缓则沙停,沙停则河饱,尺寸之水皆有沙面,止见其高。 水合则势猛,势猛则沙刷,沙刷则河深,寻丈之水皆有河底,止见其卑。 筑堤束水,以水攻沙,水不奔溢于两旁,则必直刷乎河底。一定之理,必然之势,此合之所以愈于分也。 ……防敌则曰边防,防河则曰堤防。边防者,防敌之内入也;堤防者,防水之外也。欲水之无出,而不戒于堤,是犹欲敌之无入,而忘备于边者矣。” 写的好,王拱辰不禁拍案叫绝。 这策论写的真是醍醐灌顶,且兼具个人经验,又切中要害。时务策中很好的总结了固有的修堤经验,每句皆见得功力。同时又创造性的,将堤防工作分为遥堤、缕堤、格堤、月堤四种。 因地制宜的,在黄河两岸植树造林,周密布置,配合运用等等细节上也处理的十分妥帖,如此人物,岂非能够救天下生民于水火? 虽则,这字……写得丑了些,再一番看其余试题,也都勉勉强强的紧,但就这一篇治河策,也值得给过了。 王拱辰一面心心念念想看看这是怎样一位神人,一面在那打卷子封首写了龙飞凤舞的“取中”两个大字,接着,也不继续批改下面的卷子,就摊开奏本,开始就此写起奏折来。 要让官家尽管知道此法,以挽救如今黄河肆虐的情形啊。 王拱辰**了墨汁,开始下笔陈词。 古人真没有辜负方仲永对他们识才、惜才能力的期望。王拱辰所看的热血沸腾的这篇时务策,正是方仲永试前写下来,让柴麟一字字背诵下来,答到卷子上的一篇。 这法子在后世,被认为是封建时代的巅峰之作,潘季驯的“束水攻沙”法,潘季驯一生治河,在强压纵横的明代朝堂屹立不倒,靠的,就是这两把治水的硬刷子。 而这篇时务策,则是由潘季驯在《恭报三省直堤防告成疏》,《钦奉敕谕查理黄河疏》中所写的精华集结版。 这法子,对于当时的大宋,真不可不谓之是一解燃眉之急了。 第三十六章 治标治本 柴麟眯了一觉醒来,发现月到中夜,身前的三人竟然还在啥也不干,聊?11??有的没的,吹牛闲谝中,已经带了几许勉强的尴尬。于是站起身来,走到秋娘桌子边,用笔刷刷的写了几道乡试考题。 待墨迹干透,他收了搁在背后,随即加入了三人的侃大山之中。 看一看身侧的秋娘,柴麟兀自笑眯眯道:“秋娘你精通经史,学贯古今,在下不才,特特偏爱如此的女子。” 说着,他很是猥琐的,用一连串并不连贯,有点别扭的动作,从怀里掏出一张官交子,迎着秋娘的目光,又将方才写了题的纸,放在官交子之上,而后一揖递过去给秋娘,道: “拜托秋娘一个时辰内,将这几道题做好,不胜感激。” 王安石一脸狐疑的看向柴麟,心道:这不是考过了的题么,怎么忽的又冒出来,让秋娘代做? 方仲永则一脸“我懂你”的坏笑表情,漫不经心的等着秋娘的反应。 只见秋娘半喜半嗔的,接过柴麟的那打东西,收下了底下一张官交子,却将那些题,退还给柴麟,表情欲诉还休,柔柔笑道:“奴奴卖身,不卖艺的——” 王安石浑身一震,忍俊不禁。 方仲永更是哈哈哈哈哈哈笑了个没完。 柴麟自悔挖了这个坑给自己。本是打趣秋娘夸夸其谈的,这下子,似是今晚必须买了秋娘的身? 又因着王安石在侧,而柴麟自己,对王子月的小心思,虽然他从未说穿,但哪里有人不知的呢?如今,当着自己期待做未来大舅子的王安石面儿,那啥那啥XXOO这位秋娘同志,这也是深坑一个啊。 方仲永看着柴麟举棋不定的怂样儿,哈哈哈哈哈的愈发没完没了。 “哈什么哈?一天到晚哈哈哈。”柴麟瞪了方仲永一眼,喃喃道。 …… 欧阳修光着脚,只穿了棉袜,呼哧呼哧的从自己的隔帘小黑屋里,蹿到王拱辰这边。手上拿着一沓试卷,直把王拱辰吓了一跳。 欧阳修、王拱辰两人,虽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但毕竟是一起阅卷“国之重典”。此时,主考拿着试卷,连夜前来商议,王拱辰也自然很是和气的前去迎接。 “永叔兄(欧阳修,字永叔,号醉翁,又号六一居士),何以连夜前来啊?”王拱辰一面礼让欧阳修,坐到上首一只椅子上,一面自己陪坐在侧,轻声问道。 “君贶(王拱辰,字君贶),你看看,我这里有份卷子,答得利落潇洒,其惊天奇谋处,好似诸葛孔明横江长笑,但实施细节处,又似施政能臣,端的让我好生惊异。”欧阳修将那份卷子递给王拱辰。 王拱辰接过卷子,按捺下内心,对谁能将欧阳修撩拨成这样儿,的惊异,就着小桌边的灯火,看向那叠卷子。 乡试并未有会试那样大的经费,进行重新誊抄,因而卷面的字迹,仍是考生本人所写,一字字十分清晰。 这卷面字体清逸秀雅,与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很是类似,只多一份铮铮傲骨,含在字里行间。而行为的内容和思想,却豪迈的一塌糊涂。 治河策一篇,难得的竟也提及了“束水攻沙”一项,但主旨思想,却远远不止于此。文中提出: 黄河水患,根在中上游,下游的“宽河治沙”也好,“束水攻沙”也罢,都有其必然的局限性。可以一时治标,及时实施,救一时之急,却不能从根上治本。 而若要治本,首先,必须将黄河中上游一线的土地,从回鹘,党项,契丹手中夺回,而后,于上游筑坝拦沙,植树造林,改变五代以来因为军阀混战,砍树筑造各种防御工事,战火频繁对关中地区的生态破坏。 这正是方仲永采用2010年,水利大师们潜心研究的终极治河方案,写出的一个概述。自然,其豪迈的脑洞大开,与深远的超越和前瞻性,是妥妥的站在历史巨人肩上。 王拱辰一面啧啧称奇,一面前后翻一翻每道试题的解答,无一不是入情入理,又独辟蹊径。 对诚信,对表里如一,这份试卷提出了一个崭新的天地——良知之学。 一句“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竟然王拱辰感到一种内心滚烫的共鸣,年少的激情,再次被撩拨着,鼓噪满溢在自己的胸腔之中。 难得的,他竟看了一看面前激动的欧阳修,赞叹一句道:“这,真的好。” 欧阳修略带自得之色,欢愉道:“今后,此人可就是你我门生了。虽则此刻,还不知此为何人?但无疑是此番乡试魁首。解元之才。” 王拱辰略略蹙了蹙眉头,他是个迂腐纯臣,对拉帮结派,门生故旧之类的事情,没有兴趣。只是本着良知,认定和赞赏这士子。 但人在官场,这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耐,怎会没有,何况事情本身又不违背本心。于是也难得的愉快答道:“是啊,是你我之福,官家之福,社稷苍生之福啊。” 但很快,他脸上的神采又黯然下去,摇摇头,叹息道: “可惜啊,可惜。这篇虽好,奈何我大官家,个性温和柔善,军事上积弊又甚多,想夺回故土,谈何容易?当年太祖太宗,满朝勇将,都无能为力,何况于今日?” 欧阳修也叹了气,长吁短叹着,拿起身侧的茶盅子给自己倒水喝,一面看向王拱辰道: “是啊,蓄兵百万,而无多少可用之兵,何谈开战?听闻近年来,李元昊意欲称帝,与我大宋使者,闹得很是不恭,难说边患战事,是否又会重开。” 王拱辰撸一撸胡子,忽的如若想起了什么,拿起前一份看过的“束水攻沙”字迹零乱的试卷,和自己写好的奏章一道,递与王安石: “我也碰巧刚看过一份试题,觉得可实施性很强。正欲奏本,不若你我联名,将此事上本。一来,也显得更有说服力;二来,你我同心,岳父大人看到,定会十分欢喜。” 不料王安石翻一翻那份柴麟的试卷,对着王拱辰已经批上去的“取中”二字,却拍了桌子,大为批判起来:“这什么鬼?基本的四书五经都不熟的东西,如何能取中?” 王拱辰不料他竟如此,翻脸如若翻书的速度,只得按捺下内心的,一万头草泥马和无数句卧槽,温言陈词道: “河患当前,如有一技之长,又有何不可呢?况且,我身为副考官,取中与否,乃是我的职权;名次上下,才是兄台的职责所在吧。” “你——”欧阳修一时语塞,涨红了脸。 …… 刚刚为许希珍施针救醒的宋仁宗赵祯,虚弱的躺在南薰殿的床榻上,面对着宫内宫外,无数的流言蜚语,无奈的眨巴着眼睛。 尽管黄河水患史无前例,至今依旧拿不出很好的解决方案。但是此时,汴京城中最时鲜的话题,却集中在赵祯为何昏倒的各种版本上。 上书要求赵祯保重龙体,切勿纵欲过度的奏章,直是积累了两车: 不管是御史台,还是知谏院;不论是中央官,还是地方官;远隔千山万水,也阻挡不了他们,对皇帝宫闱之事的猜测和思量。 各方喷神轮流上阵,从未亲自光临过内宫的言官大臣们,此刻一个个的,却都比亲眼看见还亲眼看见,绘声绘色的想象、描写着皇帝如何“倡优日戏于上前,妇人朋淫宫内,饮酒无时节,钟鼓连日夜”。 各位喷神们,yy和批判完了赵祯,一定是纵欲过度,导致昏倒之后,一个个在奏折里,哭哭啼啼堪比刘备的,要求赵祯赶走宫中,引发废后事件的两位美人。 不是医官,并非大夫,没有脉案的任何相关证据,但群臣已经用自己文人的笔墨,为赵祯描绘出了一副,香艳震慑民间的贪淫好色,纵欲过度,导致龙体不适,昏迷不醒的庸碌昏君形象。 最要命的是,赵祯自己宫内的管事大太监阎文应,也是与大臣们一个鼻子出气的主。 宋朝的大太监们,与宰执们的关系,基本都很神奇的好,随意拎出一对儿,都如若明代张居正和冯保的关系那样CP感十足。 皇帝才是真真孤家寡人。 第三十七章 解元非议 阎文应立在仁宗赵祯身侧,几天如一日的,重复着“赶走美女,赶走美?11??,赶走美女”,这一被认为关乎国计民生的重大问题。 在赵祯病床前,从小陪伴他长大的管事太监阎文应,显得神经兮兮,苦口婆心,不断哀告。 “许太医不是说了,朕并非因美人之事,龙体欠安。怎得你们?你们?非要如此吗?”赵祯无奈的抬首,做出最后一次反对。心道,你这不是,利用管事太监职务之便,让朕难受么? 然而下一秒,阎文应“哗啦”一下就跪下去了,姿态类似古圣先贤一般。他抱住赵祯的脚,嚎啕大哭: 左一句“江山啊江山”,右一句“社稷啊社稷”,上一句“龙体啊龙体,下一句“官家啊官家”。 赵祯终于感到心力交瘁。 有一种无奈叫无处说理,有一种失败叫无言以对。 这段哭戏,如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赵祯终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就此一点头,阎文应立刻,从原本的泪眼模糊中,准确的捕捉了这个动作。下一刻,他像一只兔子一般,“粗溜”一下子消失在赵祯面前。 叫唤着“爹”的小太监,碰来帕子给“哭戏巨匠”阎文应同志,抹了一把脸。而后,端庄权监阎文应,出现在皇宫另一端。 他轻捻兰花指,吩咐左右,不由分说,把尚美人和杨美人塞进两辆毡车,轰出宫门。 两位美人的梨花带雨,对于不懂爱的阎公公,毫无作用。 随后,阎文应打发小太监,前往政事堂吕夷简处,汇报今日工作成果。 吕首相表示满意,并对阎公公的工作成绩,予以充分的肯定。他接过下面的工作,开始草拟诏书。 赵祯躺在床上,手中拿过那本方仲永的《大话西游》,看到唐僧与女儿国国主的故事: “女儿国王:御弟大官人,肤白貌美气质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身高体态也是极好,丰姿英伟气宇轩昂,甚合奴奴的心意。奴家愿以一国之富,招赘官人为夫君,坐南面称孤,我为帝后。你我行周公之礼,享鱼水之欢,不再靠那子母河水,繁衍子嗣。 唐僧:重金求子我不信的。” 哈哈,呵呵呵,赵祯忽然大笑,接着,一行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滑落。 第二天,宫中传出圣旨,尚美人被勒令出家为道,杨美人别宅安置,了此余生。 消息一经传出,全城喜大普奔,只有赵祯孤零零躺在床上。 新皇后曹氏,温良的在旁边陪着赵祯。曹氏乃是大将曹彬之女,武将世家的她,属于能动手绝不哔哔的一类人物。 而在赵祯看来,寡言端庄的曹皇后,更多如若一个亲人,一个没嘴的葫芦,实在是撩拨不起他二十六岁的血性和火热欲望。 …… 乡试放榜之前,从汴京前来的“御前蹴鞠队”在瓦舍勾栏中表演,“筑球三十二人”球技精彩绝伦,“白打”功夫个个出神入化,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蹴鞠热潮。 以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国足首发阵容,前来打表演赛,地方上的足球高手全都沸腾了。 大宋的国足并不是如今的国足,大宋人对蹴鞠的热情也比今天人们的足球热情高涨很多,于是,那场面,你懂的。 表演赛那天,球头们穿长脚僕头,其余队员穿卷脚僕头,左军青衫,右军红杉,先以“白打”做热身,进行个人球技展示。而后进行对抗性“筑球”。 挤在人群中看球的,柴麟和方仲永此刻,正在嘈杂之中,扯高了嗓子互相说话。 “你说,狄青如若前来,能和这些人比一比么?”方仲永一面拿出手中一把打赏用的铜钱儿,一面努嘴向柴麟大声说道。 “不知道,现在不能吧,人家这队伍,可都是专业的呢。但练一练,没准成啊。他那么好资质。”柴麟嘴里一面嚼着果子,一面絮叨道。 “最近怎的不见狄青了呢?”方仲永好容易挤到柴麟身边,放低些声音道。 “你没听说么?”柴麟将一只果子塞到方仲永嘴里,又从方仲永手中拿过铜钱,啪啪撒了一把,冲着表演台上高声道:“好耶。” 而后回过头,这才对方仲永继续道:“你没听说么?他回老家汾州西河了。听闻他哥哥与人斗殴,致人伤残,他代兄受过,似是回去要刺配充军的。谁知道呢,不过是听闻罢了。” 方仲永心下一惊,心下猛地明白,这位狄青并非重名,而是确是史书中的狄青那般经历了。忠诚、耿直、有能力,却太圣母,可怜的狄青,是该为他高兴?还是为他叹息? 如若没有代兄收过,成为贼配军,自然也没有之后靠实打实的军功,成为一代传奇枢密,却被政治玩死的悲剧英雄了。 没有如果。 …… 欧阳修和王拱辰在做着最后的拆卷工作,被糊上的名字一一被拆开,经过所有考官和阅卷官的集体表决和一致确认后,工工整整的誊抄上大红金边纸的皇榜。 “本科乡试,第一名,解元,方仲永。”欧阳修肃穆的扯一扯胡子,念道。 人群中忽然有人发出不屑的声响。欧阳修抬眼瞪了一眼,又道:“有何不妥,现在就说,过时不候。” 那官员看了看欧阳修阴沉着的脸色,略略收敛了些,只是撇了撇嘴,带着一种不服不服就不服的喷子气质。 欧阳修又看一看身侧的王拱辰,两人交换一下眼神,王拱辰会意点点头。 登记排名,誊写皇榜的程序继续,有条不紊的进行。 到了晚些时候,去找那名气不顺官员,聊过思想工作的王拱辰,前来和欧阳修汇报情况。 “并不是因着对评卷,或是对方仲永的才学不服什么的,”王拱辰进了门,也不寒暄,就直接对欧阳修道:“是些私下的性格举止,有些轻浮,所以遭人非议。” 欧阳修虽则只与方仲永又一面之缘,但毕竟那一次一同喝酒,言谈间颇为投契,于是难免皱了皱眉,细问道:“怎得轻浮了?可有证据?” 王拱辰从衣袖之中拿出几册滑稽戏话本,递给欧阳修道: “据说是此人,在庐山书院里,不时讲些滑稽戏本子,赚点小钱。不过,他家中世代耕农,写写话本,赚些小钱,我倒觉得也无可厚非。收敛些,不要公然聚众,效法伶人,便是了。” 欧阳修接过话本,随意翻了几页,就撂在桌子上,叹口气道: “虽是小事,但毕竟今后,此人就是你我门生,总得敲打一下他,注重一下此类小节。我看他的才学甚好,将来大有希望东华唱名,成为天子门生,莫要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私罪,毁了一个娃子。” 王拱辰听他说得如此亲切,倒也好笑,只收敛着含蓄笑笑,心道,莫不是又要我去敲打那方仲永,扮这个黑脸? 想到方仲永,王拱辰不免想到,当时王世兄的公子王安石及其三人,被走马帮捉走时,这个方仲永嘻嘻哈哈的提议,做事举重若轻的态度。不知怎的,总觉得那小子,看似诸事皆不在心上,实则灵慧无比。 第三十八章 舌尖大宋 这一年桂花香浓的最好的时候,江南西道贡院门外发金榜。 柴麟11从倒数第一个名字看去,一眼就看到自己竟然成了孙山一般的传说——最后一个幸运儿。柴麟简直要喜极而泣的抱着方仲永,不顾周围人的眼神,抱得撒不开手。 方仲永作为新解元,享受着来到此间后从未有过的敬畏和尊重目光。心下也颇为得意,只不好忘形于外罢了。 难怪常言道,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只一个小小乡试,已经让方仲永略略有些陶醉了,真不知那些状元郎,都是何等喜悦的时刻。更不知那洞房花烛夜,是怎样的快活温柔了。方仲永满脑子里跑火车。 王安石名列第六,他家二哥王安道,此番是第二次参考,也终于名列榜中,只有四弟王安世不幸落榜,大家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安慰一番。 王安道更是大讲着过来人的辛酸,鼓励着小四弟。 王安世输考不输阵,倒也如常,是个心态很好的青年啊。方仲永细细看去,心道。 几家欢喜几家愁。因着天气闷热,心情又大起大伏,五六个未中的举子支持不住,当场中暑昏迷,被考场的军役及时抬去救治了。 还有一位屡试不第的落魄举子,手上提溜一葫芦酒,喝的醉熏熏的,身前已经被酒湿了一大片,犹自又嚷又叫,还念着一支曲文: 读书人,最不济,滥时文,烂如泥。 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道,变作了欺世技。 三承两破四六体,味同嚼蜡西昆句。 摇头摆尾,便道是圣门高弟。 可知得三通四史,是怎样文章? 汉祖唐宗,是何朝皇帝? 案上摆的是道德文章,店里卖的是新科利器。 读的来肩背高低,口角唏嘘, 却正是辜负光阴,白日昏迷。 就教骗得高官,也是百姓的晦气。 他唱功甚好,饮用的腔调颇有赵忠祥解说动物世界的风采,别一种戏谑味道。加上那面上的一双绿豆眼贼兮兮,看人时更似是大宋版的小岳岳,一番唱完,直羞得一群学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王安石最是个有行动力的,兼之身材高大,直接上去,三下五除二反手一扭一扣,就将那落魄举子逮住,交给巡绰官。 方仲永却走上前去,握住王安石的手,又将那举子的手放开,一脸和气道:“算了,今儿个大喜的日子,他不过酸喷几句,理会他呢。对了,明天赴鹿鸣宴,你可曾去赶制新衣裳?” 说着,方仲永将自己略略发了短的两只袖子伸出来,对着王安石摆一摆:“你看,我去年的衣裳,如今已近小了,平日里没在意,但明儿个要见各位官员,不好太过马虎,不若我们一同去卖一身成衣,新新的穿着。” 柴麟等人都看向王安石,王安石的个头儿,在这几人中蹿的最快,因而衣裳也看着最不合体。 毕竟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哪个不是半年就蹿一截子个子的主儿?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哈哈大笑,抬脚就要向成衣店而去。 方仲永走了两步,忽的停下,拉住柴麟的胳膊,压低声音对他耳语: “你的衣服多,就不必一定前去凑哪个热闹了。刚才闹事的那个举子,颇有捧哏的喜感,你去陪他喝顿酒,问问他可有兴趣,当我岳文书斋的伶官儿?没准,他会是我们的一颗摇钱树也说不定哦” 柴麟原本兴高采烈的神色立马暗淡下来,却又思量一下,眼神里带着一种狐疑,却又闪过一丝商人天生的狡黠机灵,心道,没准,方仲永所言有理。于是转头向那醉酒书生而去。 方仲永、王安石、王安道,王安仁,四个大小伙子浩浩荡荡踏上男人帮逛街之旅。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直奔谢氏成衣店,随意穿一件,只要合体周正,价钱差不多,就买了了事。 奈何四人眼光出奇的一致,无论谁见到一件觉得行的,大家都要一哄而上,前去将那件衣衫试上一试。 笑笑闹闹折腾许久,这才选定了四件衣衫。 方仲永心下又开了火车,开始一段对男人自我心理的剖析。或许,对我辈男人来说,没人要的东西,总归是没有什么吸引力,偏生是抢着来的,个个觉得好。真不知那些女人们,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的想法呢? 想到女人,方仲永心头一阵单身汪的寂寞感,是啊,此番高中返乡,娘定然又会给自己说起找小妾的事,可不是自己心动的姑娘,如何要得? 况且,家中妻妾成群,打闹不休,各种宅斗,各种绿茶婊,把自己个大老爷们,晃悠的和傻子似的场景,想起来都让小纯洁方仲永觉得恐怖,都是前一世陪着自己老妈看《甄嬛传》惹得。 虽则如此,但如若有夏竦家那位茶上的,苍老师那般,温香软玉的婢子侍奉着,而后,再娶一个自己真正动心,真正能萌生出那种,现在想来有些怪不可思议的,相伴一生的情感冲动的女子,那才叫一个美妙啊。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样想来,自己前一百年一定是太懒了,没好好修一修。 四人走过茶点铺子,王安世嚷着肚饿,王安石便提议,大家去吃点茶点。方仲永也觉得有些饿了,于是四人踏入一家名唤“四角茶点坞”的茶铺子。 当家的是位老板娘,锈了四时花图样的抹胸下面,松松垂着两条飘带,外套一件纱罗褙子,双襟自然垂下,并不扣纽,就这么敞开着,直显得粉胸半掩疑晴雪,慢束罗裙褙子飘。 老板娘嗓音爽朗,直笑道:“四位需要点什么?” 说着,将一只精巧的,刻满了菜名的木头牌子推到王安石面前。 王安石客气看看方仲永,又将木头牌子推向方仲永,方仲永一眼看去,当真是应有尽有。 回顾前世所知,再看这菜谱,不由感叹活在大宋,真是幸福的时代。 在中国饮食历史上,两宋乃是一个历史性的转折,中国人的食物由匮乏单调转向丰盛,良种水稻的育种,深耕细作技术的推广,平民的饮食习惯由一日二餐转变为一日三餐。 同时,烹饪之道,也在大宋得到了充分的发展成熟,从前看许多网文中戏言在北宋,炒菜乃是秘术,只有高档酒楼独有,于是正好去一展身手云云,方仲永总会吐槽两句,炒菜从来不是秘术,只是寻常小农用不起用得起炒菜罢了。 穿越而来的方仲永,切身体会了舌尖上的大宋,即便是北宋民间,也并不热爱煮菜,家家户户,寻常的翻炒都是得心应手,过年过节很容易拿出手的,日常不常吃,只是因着花销较高。 而随意一个街头巷尾的茶铺酒楼内,厨师都必须熟悉烹、烧、烤、炒、爆、溜、炖、煮、卤、蒸、腊、蜜、葱拔等等烹饪技术。而这些技术,也正是在北宋成熟发展起来的。 方仲永一面心中开着火车,一面将菜单板子推给了年纪更小些的王安世,一来,只他未能取中,也应该抚慰他一番,二来,王安世也原本,就是他们几人中最会吃的一位。 第三十九章 范相公粉丝 王安世目光转悠了一圈,终于落在菜牌子上面的“汤饼类”一栏。 北宋习俗,面食制成的食物,称之为“饼”: 烤制而成的叫“烧饼”,如后世用于做羊肉泡馍的烤白吉饼,以及烙饼,手抓饼等等;水煮而成的,叫“汤饼”,就是面条类的;蒸制而成的,叫“蒸饼”,就是指馒头、包子类。 王安世的目光沿着指尖一一落下去:腌生软羊汤饼、桐皮汤饼、盐煎笋丝汤饼、插肉汤饼、三鲜汤饼、蝴蝶汤饼、拔肉豆芽汤饼…… “小娘,一碗鸡丝汤饼,一碗鱼肉菠菜汤饼,一碗蟹黄汤饼,一碗子料浇虾汤饼吧。再要一份胡饼,”说着,王安世将手指指向菜板子另一侧的“蒸饼类”,流利的说道: “还要一份菜饼,一份腊肉干饼,一壶热茶,快快上。” “得嘞,几位客官您等着哈,还有什么吩咐,随时唤奴奴啊——”老板娘招呼的殷勤热络,说着,就收起菜板子,扭动纤细的腰肢,前去吩咐。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面食端上来,喷香喷香的。 …… 横陇段施工大堤上,大理寺承范仲淹,兼任河堤使,临危受命,统管河务。 沿河各州县长吏,都水监使,纷纷前来报到。河工民夫来来往往,乌云不时掠过这泛滥的苦难之地,看在范仲淹眼里,一阵阵心痛。 一个长着啄木鸟儿一般突出嘴唇的小吏,快步奔跑过来,将一叠信函交予范仲淹,一面行礼,一面道:“是欧阳大官人,命驿递加急送过来的,欧阳大官人说,务必请范相公一阅。” 范仲淹略略迟疑,接过信,挥挥手,向自己的临时办公行帐那边走去。 银色的小刀破开封蜡,信函里面,是欧阳修刚刚主持的江南西道乡试中,治河时务策中涌现的一些可取之文。 行帐中光线昏暗,范仲淹心中,却有一种老怀欣慰之感。 和欧阳修、王拱辰一样,范仲淹也生在单亲家庭。 如果说欧阳修、王拱辰的幼年丧父,之后由叔伯照顾长大,是一种人间温情对苦难的共同面对;那么范仲淹和生母被生父抛弃,被养父收留却仍遭排挤迫害的经历,则更多了几分狗血色彩。 高中一甲之后,范仲淹也并未像欧阳修、王拱辰那般,被当朝大员榜下捉婿,重点培养。于是他的人生,从最低层做起,凭着实打实的政绩,一步步由地方,走到中枢,从七品芝麻官,走上当朝宰执。 后世人纵观范仲淹的一生,大都带着无限的悲悯和感叹: 他从未结党营私,相反,他怀有一颗超越当时寻常士大夫,以及和他一样的宰执名臣们的宽厚心胸,他是唯一真心实意,善待狄青的文官,他对仁宗皇帝上“百官图”,里面详尽勾勒叙述了,百官之间的利害关联,却不料因“朋党”弹劾牵连避嫌,被贬斥千里; 他无论升官贬官,每到一处,都有可以垂范丹青史笔的功绩,在他活着的岁月里,大宋每一次重大危机,不论黄河河患,还是宋夏战争,一溃千里时,他都临危受命,成为中流砥柱之一, 却每每在硝烟散尽时,在汴京繁华的太平欢乐中,被众人厌弃他的沉重,他的盛世危言,他的不会享受生活。 或许从个人主义角度看,范仲淹真心是远不如,和他同时期的大奸臣夏竦那样,会享受人生,会带着自己的朋友享受人生,懂得以牙还牙和玩政治的。 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如若一个国家有更多范仲淹一样的官员,乃是国家之幸,而如若一个国家的官员,都是夏竦,那么,这也就该亡国了。 后世历史学家给了范夫子极高的评价,有宋朝三百年来品质德行无愧第一人之称。 从他还在七品光德军司理参军,到调集庆军节度推官,再到泰州海陵西溪做盐仓监官,并在任上煮海造盐,到他因为忠言直谏刘娥皇太后不可逾越皇帝被贬,再到他因着在南方治河有功被重新升入京城……他早已在朝堂内外,圈粉无数…… 而身在富贵温柔乡,心中却仰慕着古圣先贤式为人的欧阳修,也是范仲淹最死忠的晚辈粉丝之一。 欧阳修心中,小范相公就是电,就是光,就是唯一的神话,欧阳修一生,喜好抽百官耳光,当朝名臣富弼、晏殊、吕夷简、文彦博、韩琦,没有哪个不被欧阳修用文采卓越的陈词大抽耳光过,欧阳修一生从未服过谁,只服范仲淹。 范仲淹依旧是一板一眼的严肃神情,他叹了口气,凝神对着手中的治河策,一字字细细读起来。 很认真,很细致。 第一篇柴麟的治河策读完,心下已经是悸动和惊喜,忍不住的笑意浮现在唇边。 第二篇方仲永的治河策,则更是令他百感交集。 ——这是与他政见相类似,却与当今官家和朝廷众人,并不相投的一种想法。一种时刻将党项人,契丹人视为祸患,戒备,等待有朝一日谋求进取的一种想法。虽然切入点,是为了根治黄河水患,但笔锋过处,无一不含着,对未来居安思危的盛世危言。 人过不惑之年的范仲淹,双手微微开始颤抖,良久,他的内心才缓缓平静下来。提起笔,开始给欧阳修写回信。 …… 鹿鸣宴上,紧挨一面大鼓,戏曲教习的小娘,抹胸褙子,艳丽风流。 只见她左手摇一副拍板,右手拿一根小鼓锤,正挥洒自如的,指挥环立身后的一众乐工。 随着她那富有节奏感的动作,由古筝、琵琶、洞箫、长笛合奏出的昆腔旋律,如若行云流水一般,舒缓悠扬的飘飞驰荡开去。 俨然让方仲永,一下子回到了前世,音乐厅演奏交响乐时,那种甚有逼格的观众姿态。 应和着音乐鼓点,一位年轻俏媚的小生,款款扭动腰肢,咿咿呀呀的唱起一段轻松活泼的戏文。举手投足间,不时狂甩头发,长发邪魅狂狷的挥动中,颇有一种摇滚范儿的风采。 等等,那小生眉眼之间,怎么这般眼熟? 方仲永还在寻思,身旁的王安石已经带着半逗乐、半认真、半惊异的语调,哈哈笑道:“颜如许今天,用了你教给他的‘摇滚’范儿演唱昆腔,还真是,怎么说呢?” “怎一个怪字了得。”走上前来的王安道也跟着搭腔道:“怎么,你们认识这位伶官?听闻是个名角儿。” 第四十章 用心良苦 不等方仲永反应过来,旁边,一直伺机而动的王拱辰,已经举杯款步而来。他三十多岁年纪,短须白面,一双金鱼泡泡眼儿,有点萌的感觉,娃娃脸,身材匀称,面上含笑时,显得十分亲和。 众人一见他过来,都纷纷秉承举子对主考官的师生礼仪,行礼问好。 他也很是谦逊的,给大家回了一礼,接着,拍一拍王安石的背,闲话家常道:“上次那批猪,如今不知养的如何了?” 王安石有些腼腆的笑一笑,惭愧道:“已经全部卖给柴大官人家经营了,具体情形,柴公子应当更为了解的。” 说着,将柴麟向前一推。柴麟一个踉跄,亏得方仲永拉住,这才站稳了。他一面瞪一眼王安石,一面向王拱辰道: “难为王大人记挂,那批猪大都已经长大。只有个别香猪,未能长成,洗干净了,送给小孩子家家玩耍。” “耍猪?”王拱辰好生一番忍住笑。转念想到,柴麟的那篇治河时务策,少不得要夸奖几句,于是道: “看不出柴公子,对河务竟有那般见识。你的治河策,当真是及时雨,我和主考大人已呈报官家,接下来,还准备请你,更具体确切的,参与河工探讨才是。” “不敢当,不敢当,岂敢岂敢——”柴麟一面心虚的看一看方仲永,一面背心里透出汗来,参与河工探讨,这不是露馅的节奏么?一旦露馅,岂不是不止自己名誉扫地,还要牵累兄弟?越想,越觉得心头一阵阵的寒,生怕王拱辰再多问一句。 颜如许却在此时,突然小作休息,下台暖场。他双目吊的老高,头面华丽璀璨,只是头发被甩的很是散乱,略略有些不成体统,却别有一种韵味。 方仲永原以为,如若后世的歌星开演唱会,唱到一半,下台和观众互动一下,握握手什么的。不料颜如许却是直接拿着酒壶,对着众学子一通漫灌劝酒。 看着大家在一起嬉闹欢乐的样子,方仲永不禁感叹,谁说封建时代,都是些刻板规矩的。至少在仁宗朝的北宋,富裕、文明、开放,自由,妥妥的是主旋律。 那边的主考官欧阳修,从接受过学子们第一次行礼后,就开始一个个法儿的轮流开喝。一场鹿鸣宴,不过是北宋寻常一家中产家庭的欢会水平。而像欧阳修,寇准,石延年,宋绶,钱惟演这些酒坛领袖的家宴,更是奢华非凡。 依着后世历史学家的话说,一个汉代牛逼的万户侯,到宋代,只能算是寻常中产富户,一个明代的巨富之家,也不能想象,宋代中产之家的群芳夜宴。盛唐富宋,绝美的像个梦,一笔笔都萦绕着中华文明的先进与不凡,任岁月飞逝渺远,依旧令人神往。 明代官员们,提到自己可怜巴巴的俸禄时,总是会畅想,同样是汉人,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的时代,同人不同命啊: 名垂青史的宰相寇准,娶了当朝皇后的表妹,在家包起大幕,喝到蜡烛流满地面,直拌的客人一走一跟头; 宋绶但凡在家开夜宴,必要用厚重的幔帐,包裹四面窗棂,不透出一点光来,而后通宵达旦,喝倒每一个宾客,才算够; 吕夷简继承了舅父吕蒙正,喜好独饮,但偏偏爱用鸡舌下酒,搞得吕府上下有此习惯,吕府后巷里终日鸡毛乱飞; 欧阳修年轻时,就有醉翁之名,号称无酒就无诗,酒醉之后,侍女的金钗丢了,他即兴赋诗二十首,亲自为侍女找了半个多时辰,彼此一唱一和,小令婉转,靡靡之音,短长相随; 石延年更是夸张,喜好喝酒时cosplay成动物造型饮酒,正史记载,他自创,披头散发戴上镣铐喝酒,称为为“囚饮”,爬上大树坐在树杈上喝,称为“巢饮”,全身脱光包在柴草或者被子里,只露出头喝,称为“鳖饮”…… 想到这里,方仲永最切身的感受是,蒸馏出更有纯度的酒,一定大有市场,那是一条,冒着铜钱、银两、官交子的康庄大道啊。 颜如许灌完了众人,又一步步向方仲永走来。眼神却直撇着王拱辰,朱唇未启笑先闻,举杯轻声,冲着方仲永,耳语道:“解元郎,你可知,在我那里做过伶人表演的事传出去,你会落人口实。” 方仲永全未料到,他忽然这般说法,对上他那双含情目,浑身恶寒,忙退开一步,举杯一饮而尽,方才上前,对颜如许轻轻说道:“还要请问,如何解决之法。今晚一醉方休,可否?” 颜如许却眼神向上飘一飘,又看一看旁边的王拱辰,撇嘴道: “无妨,今后不要再扮作伶人,给人落下话柄就是了。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当初你充作伶人表演技巧时,尚未有功名在身,一届庶人,不能把礼仪要求加在你身上,只今后——” 说着,他口中酒气,向着方仲永耳边呵着气儿,又轻轻用帕子给方仲永擦了擦脸,笑道:“只今后,都改了罢。” 旁边的王拱辰,对颜如许的表现,不动声色的给了一个赞。 而方仲永,被一个大男人,以黛玉劝宝玉不要惹恼贾政的姿态,含羞带臊,欲诉还休,拟歌先敛的这般劝解一番,实在是鸡皮疙瘩掉满地,恶寒连连啊。 旁边的柴麟不知情形,只顾着逗弄颜如许道:“颜儿过来,我与王兄也与你有一面之缘,怎的你只趴在仲永耳边,说私房话。” 颜如许却并不理他,只将手中帕子一挥,轻抛一个媚眼,又拿着标准的身段,走上台去,开始下一段唱曲儿。 方仲永冷眼看着,颜如许最后不经意的,与王拱辰相对那一眼,忽的感到心下,明白了点儿什么: 这些注重行为小节的言语,和心意,应当都是王拱辰的意思,但为了不影响方仲永的心情和面子,却换了一个更合适的人,用一种更委婉的方式,不经意的表达出来。也是一片好心,用心良苦了。 王拱辰看着方仲永时,方仲永炯炯神采的目光也正看向他,明澈透亮:聪明人,果然是一点就透。 …… 同一天明月下,王益在书房中画扇面,王子月则在一旁准备纸张颜料,不时过去为父亲称一称笔,糊一糊扇杆子。 父亲说是有要事叫她前来,却只是自顾自的描绘山水扇面,王子月心下好生纳闷,正看着父亲挥毫。 忽然,“哎呦”一声响起,王子月不由叹道:“这边落墨重了一点,远山就成了近山了。” 王益点点头道:“是为父不够专心。月儿,为父今天唤你前来,是有件要事,要与你商量。” 王子月抬起头,朦胧的疑惑,从两弯似喜非喜含情目中,流转而出。 第四十一章 乱点鸳鸯 皎洁的月色清辉,散在地上,院中精致的门楼影子,清晰地勾画在对面****影壁上。影壁盖着讲究的瓦顶子,雕砖镶边,融化在墨蓝色的天际之中。 王子月踏出书房时,两只脚却兀自不听使唤,整个身子只觉得绵软。墨蓝色的天空,如若一面透着光影的巨大深海,而她,则似是一个溺水的人儿,不知所措,心塞啊。 她就着后院一方石桌边上的,石凳子坐下,耳畔,还回响着父亲的话: “爹爹为你,择定了一门亲事,是张亢大官人家,长子张元正妻。前几天,张亢大官人来了信儿,一来,是恭贺你二哥三哥乡试取中,二来,也是问及你的婚事。 为父想着,此番乡试结束,明年就是会试大比之年。很快就要打点你几位哥哥,前往京城,参加会试。张亢张大官人,刚刚从广安军判官,调任应天府推官,此番,你就与你哥哥们一同前往。张大人不日会派来人下聘,行订亲的礼数。 你虽年纪还小,可那张元,已经到了该娶妻的岁数,张亢大官人开了口,为父总不好驳回的。好在,张家世代为官,是个好人家,家中也都是良善端方的人,为父为你备厚嫁妆,你身为主母正妻,嫁过去,必不会被亏待……” 王子月没有什么刻骨的痛苦,或者极度的不愿。她是个大家闺秀,多年的教育之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再正当没有的事了,她只是默然的听完,一言不发,转身行礼,告退而出。 或许,在她的父亲王益看来,这只是女儿家,最初谈及此事的一种羞涩而已。 但王子月心中,却隐隐浮出那个身影,那个名字,心下烦乱滚烫: 方仲永,他中了解元郎,还有三四天,兄弟们和他,都会回来庆贺。她应该告诉他自己的事吗?他会有何反应么?他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呢?若有,会怎样?若没有,又可以怎样呢? 王子月绞着手中的帕子,鬓发微微散乱下一丝,在风中调皮的忽闪着。 …… 方仲永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旁边的柴麟,则不成体统的葛优瘫在床榻上。 与方仲永面对面坐着的,是那天大闹放榜场子,后来被柴麟劝回来,讲好了,成为他与方仲永的岳文书斋,正式签约的第一位捧哏伶人的那位,屡试不第的贫寒举子。 只见那人扭动肥肥的身子,一脸装憨厚的坐在椅子上。 方仲永侧过头,对他道: “既然签了合同,那么我们来为你取一个艺名吧,如今这些红火的滑稽戏伶官,都有艺名,你既是我岳文书斋的伶人,那就叫小岳岳吧,可使得?” 小岳岳依旧贱贱的,做出一副“我的天啊”的神情,点点头,再狠狠点点头。 点头如捣蒜的节奏感。很好,神态样子,有喜感,是块料。 方仲永抛过去两打滑稽戏话本子,接着,又道: “今天起,你开始钻研这些东西。说学逗唱,样样都是基本功。师傅你不用拜了,你的师父,就是吾师郭氏德刚,明白吗?半年内,把这些话本子练好背熟喽——” 说着,方仲永推过一个托盘,上面码放着五十贯钱,他反手一推,托盘被轻轻推到小岳岳身前: “我们这边岳文话本斋的伙计,会给你提供住宿饮食。这些,是你这半年的定钱,如若半年内本子练的好,能登台,去柴家茶铺子里,演滑稽戏,所有客人的赏金,五五分成。 要是练不好,你也就不用上场了,直接该哪儿去哪儿去,咱们坐片刻无分尔我,吃一盏各自东西,你晓得伐?” 那小岳岳,早已是被科场屡试不第,折磨得没了魂的人,穷狠了,看到这样的条件,怎的不依?忙不迭的点头如捣蒜。 “门外有柴家家丁,会带你前往住处。放心,好好干,我看好你哦。”柴麟这才从床上一个滚翻跳下来。 小岳岳拱了拱手,很乖巧的出去,带上了门。 方仲永这才看向柴麟,猛一弹他的脑门道:“你小子挺有法子的,怎么几天功夫,就把那个张狂举子,调教的如此乖顺?” 柴麟满不在乎的挥一挥袖子,一只手搭上方仲永肩膀,吊儿郎当的瞥眼:“我不过是,断了他科举取功名的梦。他如今不上我们这条船,就废了。你说,他能不如此乖巧努力么?” “呃——”方仲永有些惊讶的看向柴麟,推开他那只大半体重都摊在自己身上的爪子,略带责备的口吻:“这怎么说?” 柴麟左顾右盼,又开门查看了一下,确认小岳岳已经走远,这才转身关了门,走到方仲永身边,压低声音道:“记得乡试第一天晚上,贡院里走水的事么?” 方仲永面带疑惑,微微点了点头。 “那事,上面自然要追查责任,是什么情形。你猜,我拜托王安石,向王拱辰王大人询问情形时,发现是什么情况?” 方仲永依旧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正是这个小岳岳,他不慎打翻了油灯,点燃了炭火,折腾的号房起了火。幸亏及时扑救,这才没有酿出祸端来。”柴麟说着,一眨一眨眼睛,那意思似乎是,你明白了吧? 方仲永默然无语,良久,方道:“你是说,你打点关节,让人将他的行为,判断成是为求科场舞弊,蓄意纵火?” “你也不能说他的行为,百分百没有科场舞弊,蓄意纵火的嫌疑吧?”柴麟的流氓奸商嘴脸,一瞬间显露无疑。 方仲永纯洁的小内心,对于此事,实在是不好妄下定论。他前世生活的虽然平淡,但也是小康家庭,一路顺遂,所以很少用最坏的恶意去忖度别人。 此时听柴麟如此说,又明白一旦事情这般定性,依照大宋律法,那小岳岳,是永不能再入科场了。 对于没了功名指望,又识得几个字的读书人,话本伶人,也算是不错的退而求其次了,虽然地位低些,但是自由自在,钱途大好。如今岳文书斋如此诚意高价,那小岳岳又怎能不服服帖帖的呢? 柴麟见方仲永沉默,连忙又补充道: “其实,断了他的功名念头,对他未必不是好事。依我说,他这个样子,屡试不第,纵然最后考到老,得了个功名,也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若是他在我岳文书斋好好干,将来财运亨通,随心所欲,我看比起那劳什子功名,快意多了。我们这是做好事。” 方仲永斜眼看一眼柴麟,无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你是自己刚得到功名两天,就被功名‘这劳什子’,拘泥的自己念头不通达了吧?” 说着,他忽然眯眼笑一笑,诡异的靠近柴麟,半真半假,逗他道:“你不是想秋娘那小娘子了,红绡帐暖,娇喘连连啊,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这一片心思,怕是要错付了哦。” 柴麟被方仲永戳到此处,气不打一处来,心道:明明那天,我是被秋娘抢走了小纯洁的,我心里只有王子月月儿啊。 但嘴上却不好这样说,只撇了撇嘴,不屑道:“就是有功名在身,去逛窑子也是风流事,又有何念头不通达的?我不通达的是,王拱辰王大人说,要让我去参与治河河工探讨。这可不是你那句话,难死宝宝了。” 第四十二章 相伴之谊 “帮你写出一本详细的,治河应急施工方案,这个可以有。可你得答应我件事。”方仲永忽然严肃下来,对着柴麟道。 “咱俩一条船上的人,咱俩啥关系,咱俩谁跟谁啊,别说一件了,就是一千件,还不是你说话的事……”柴麟答应的利索程度,和说单口相声似的。 方仲永却没有放下严肃的态度,他握住柴麟的手腕,将两人的小手指勾在一起,认真执行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十足孩子把戏,并渐次进行启蒙道: “柴麟,你得答应我,以后,不得因为任何理由,断了别人的路,强行拉对方进我们岳文书斋。只有心甘情愿而来的人,才能真正留住。 至于你说的,对方的未来前景云云,不论怎样是你觉得更好的,每个人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力,你或许觉得,屡试不第的白头举子,很蠢很落魄。 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诸事给别人选择的机会,也就是对自己很好的自信和尊重。这一点,你可明白?” 柴麟好容易从方仲永扣得和螃蟹钳子一样的手指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不耐烦的嘟囔道:“知道啦,知道啦,什么时候,你也会说教这一套啦。中了解元,倒会说官话了呢?” 门外忽然几声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二人的纷争。 …… 欧阳修负手立在贡院后花园中,金秋最后的暖意,晒的浑身舒坦极了。 待见到家丁引着方仲永,一步步前来,欧阳修不免唇边含笑,很谦逊的迎接他,挥手斥退左右,只自己亲自招呼道:“仲永,来了啊——” 方仲永一脸奇怪,还带一丝受宠若惊的神情,笑道:“醉翁相邀,怎敢不来?不知今天急忙唤仲永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没有要事,就不能急唤你来了。来,坐坐,这边坐。”说着,抬手做个请的姿势,让方仲永坐下。随后从袖筒间,取出一道御旨,递向方仲永。 方仲永一脸犹疑的样子,推辞道:“这并非我应当看的啊。” “无事,”欧阳修一面抬起手边的枫露茶,饮了一口,一面指一指那御旨:“此乃寻常旨意,并非命令必须亲自读阅的御旨,虽然不是下给你本人的,但我想着,还是先让你看看,比较好。” 方仲永双手接过,打开那折子,不禁有些傻眼。 那是一封因特殊情形,恩茂材异等科(因特殊被举荐恩科,免于会试,和富弼被赐予此恩科的情形,十分类似),并特别授予柴麟九品都水监使的,人事任命书。 看着眼前看傻眼了的方仲永,欧阳修不由得意一笑,片刻,又收敛了笑容道: “就知道那卷子,前后四书五经文法不通,平仄切韵也是一塌糊涂,偏偏出了那么篇时务策,那般惊才绝艳,定是其中有事。只有王拱辰那个迂腐夫子,才会真的取中了柴麟。” 方仲永抬起脸看向欧阳修时,眼睛里的情绪,带着一份谁也猜不透的深沉。冲着这份处变不惊不燥的深沉,欧阳修也不免心下按了一个赞。 欧阳修继续道:“我猜到了,定是你小子帮他做的这个枪手,本想就不要取中柴麟,也省的之后大家都麻烦,谁知拧不过王拱辰那头倔驴。 于是我就想着,将你们二人的治河策,一同呈上阅览,估计会一同有个临时差遣的委任,至少不至露馅。谁知道,呈上去,柴麟的那道治河策,很快就得到了吕相公和官家的认可,至于你那道么——” 欧阳修说着,又看向方仲永,但见他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心下再次给了个赞,而后继续有些遗憾道:“你那道治河策,被当做是热血青年的激进之言,搁置了——但你也不必灰心, 一来,此时不予差遣,反而能更好的准备明年的会试和殿试,会试取中的进士,人前更站的稳局面些;二来,你的治河策,我私相递于了范仲淹范相公,他很是肯定了你的远见。” 方仲永不知作何回答才好,自己那道治河策被不被看好,这本来就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自己并未太在意,但眼前,柴麟直接被任官而去,这似乎就真是,很有些露馅的风险了。 他略略思忖,试探着问了一句道: “这任命,柴麟可否上表谦辞三次呢?” 话未说完,又自悔有些失言了。 按照礼制,被授予官职之后,确实应当上表谦辞三次,方是道理。但此时,正在治水的特殊时期,不然,也不会如此快的,就给予柴麟恩科和差遣了。 国难当头,身负相关才能,理应夺情,这个时候,如若上表谦辞,反而会遭到弹劾非议。 欧阳修没有回答,只看着方仲永自己的神态变化,明白他似是已经转过了这道弯儿。 最后,方仲永忽然道:“好吧,介时我作为书僮或者主簿,与柴大人同往治河一线,相伴左右。” 欧阳修依旧抿着自己的枫露茶,只递一杯到方仲永手中,砸吧砸吧嘴,笑道:“难为你有此心胸,喝了这杯,我也该去向柴麟传旨了。你,与我同去。” 秋风过处,一片片菊瓣翻飞在风中。珊珊可爱。 欧阳修并不知道,在离京的这段日子里,自己的老上司,宠着自己,照顾自己,让自己有无限好日子,大把好时光的——钱惟演,忽然患病辞世。 从此之后,官场的雨打风吹,再无人罩着他任性了。 尽管,他很快被召回京城,进入翰林学士院,授宣德郎,充馆阁校勘。 但是,醉翁风流快活的少年时光,自此宣告结束。 而大宋,也即将面临着一场当时满朝朝臣,皆在意料之外的战争。 …… 这一个秋天午后,仁宗赵祯忽然在御花园后院中,看到一顶,顶上落着灰尘的小轿,那正是去年被废掉的郭皇后,所乘坐的。 夕阳的余晖中,赵祯静静的呆立了许久。一日夫妻百日情分,一切历历浮上心头。 虽然,那一巴掌,让身为九五至尊的赵祯,一怒之下,废掉了皇后。但事过境迁,喜新不厌旧的男人本性,和优柔寡断的性格本能,推动着赵祯的心,阵阵涟漪。 他看了看四下,悄悄唤来宫女,取了笔墨,写下一首《庆金枝》,送到前皇后郭氏的长宁宫中。 史书记载,郭氏读完这首写满思念的《庆金枝》,泪水夺眶而出,感动的一塌糊涂。 然并卵,她对前来接她,前往赵祯处一见的小轿,当下表示了拒绝。并回了一封信。 信中表达了她坚定和刚烈的——对皇后名分的重视。她要求,如若要再见面,“百官立班,受册方可。”意思就是,如若不重新成为皇后,则不与仁宗相见。 史书记载了赵祯收到这封信后的行为。沉默一晚。 但它并未记载现任曹皇后,得知此事后,是何观感,总之,这封信的事,很快在后宫传扬开来,传到了大太监,吕夷简的好基友——管事太监阎文应耳中。 前皇后郭氏的悲催命运,自此开始一幕幕上演。 第四十三章 初见盗版 不多时,仁宗赵祯按惯例出宫,前往南郊,进行每年一次的郊祀大礼。 就在此时,长宁宫中的前皇后郭氏突然患病,病因不详,病况不知。 第二天,管事太监奉命带着御药院的医官前往看视。第三日,郭氏病势越发沉重,终于没熬过第四天的太阳。 等赵祯回来时,面对的是暴病身亡的前皇后郭氏,由一个活脱脱的人,成了一具冰凉凉的尸体。 脉案语焉不详,出诊太医不详,而御药院的头儿,是阎文应的干儿子,名唤阎士良。 这出记载于正史,离奇的宫斗血案,引发了始终关怀赵祯后宫诸事的,府院大臣和台谏官们,高度的重视。 尽管赵祯追认了郭氏皇后的身份,并以最高等级出殡发丧。但出了这等蹊跷之事,台谏官们还是反响格外热烈。 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版本的宫斗,迫害,等等合理联想,但终归苦于皇后这个身份,不能随意派仵作查验尸体,于是证据十分莫须有。 可无论如何,必须有人为此事负责。当今的皇后,是一贯端庄温良的大户女子,有很好的口碑和不错的风评,而管事太监阎文应,则因为其历史遗留问题,成为了本次,前皇后暴毙事件的最大嫌疑人。 言官们凛然正气的弹劾折子,堆满了赵祯的案头。 阎文应和他干儿子阎士良,被弹劾的如若扎了满身刺的仙人掌,麻烦非常。 赵祯的选择是:远离这个麻烦,两位阎大太监被贬斥三千里,并死于被贬路途中。 吕夷简在宫中的内应,自此宣告瓦解。而下一步,弹劾吕夷简的节奏,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仁宗坐在书案前,放下茶杯,动手揭去身前木匣的封皮,从中取出一打岳文书斋出品,方仲永的滑稽戏话本。 翻了几页之后,他忽的皱了皱眉,唤了一声身旁的小太监,轻声道:“这次买回来的,怎的不若往日的印制精良呢?” 小太监噗通一声跪下去,忙不迭回话道:“这,这,汴京街面儿上卖的,就是这种的,小的,小的已经派人找遍了京城,没见着之前唐中枢大人弹劾江南西道转运使大人时,呈上来的那样制作精良的。” 仁宗见他战战兢兢,可怜见的,只得微微笑笑,安慰他道:“你起来吧。许是汴京原理江南西道,岳文书斋的热书,到这里时,皆被盗印了吧。甚是可恶。作者辛辛苦苦写下来,就这样被白白盗了去。” 小太监连连点头称是。 赵祯却开始翻找一沓奏本,从中拣出一份上疏,兴冲冲捻起那只狼毫小楷湖笔,在雕着盘花图案的砚台上,饱蘸了墨,却又停笔沉吟起来。 那正是欧阳修呈上的,方仲永激情澎湃的治河时务策。 赵祯拿着那时务策,隔着字迹,都似乎能够看到一颗年轻的,澎湃着的热情和信念。他嘴角微微含笑,再次想到那本方仲永的《大话西游》。 如果说,自己身上,充满了那唐僧式的叹息,那么这方仲永,莫不正是那至尊宝孙悟空? 想到此处,他放下奏疏,开始亲自拟一道御旨。 …… 回到家乡的柴麟和方仲永,得到了乡亲们热情如火的十八相迎。 人杰地灵的地方,乡试得中并不稀奇,但柴大官人这等商贾富户家的公子,在方仲永伴读一年之后,竟然神奇的取得了功名,而且还得到了特别的恩科差遣,这绝壁让一干落榜考生,如喷神小弟张季隐等人,心中高呼不服啊不服。 奈何柴绍砸钱,一人一吊钱,只为迎接儿子归来的场面热络。于是在经济动力的刺激下,那场景,啧啧是一个人山人海。 方仲永未及站定,就被柴绍一把胡子蹭到脸上的靠近过来,脸上笑的满脸的鱼尾纹,每一条都喜悦的无法言喻。 奈何只是路过,奈何时间太少,很快就要陪着柴麟北上治河的方仲永,手在热泪盈眶的方娘掌心攥着,脸在方爹掌上摩挲着,一家人的欢会场面,格外动人。 宝贝疙瘩一般的方仲永,好容易归了家,等陪家人吃过了晚饭,才偷得一时半刻闲工夫,直奔后山而去。 …… 半年不见,小狼们已经纷纷个头长得和他们的妈妈一班高了。而旺财见到方仲永,依旧是前世的老样子,又跳又叫,转圈欢乐,兴奋的无法形容,唾液嘀嗒满了方仲永的脸颊。 “我好想你——”方仲永搂着旺财,将脸颊靠上它的脸颊,可劲儿的蹭着。 “啊呜——啊呜——”“啊呜——”群狼发出了我也想你含义的欢呼。 “我要北上了,旺财,先去治河,而后进京赶考,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够再见。”方仲永一面抚摸着旺财,一面感叹道。 旺财一双湖蓝碧绿的眼睛里,星星点点的泪光莹莹可见。他将脑袋靠在方仲永腿上,不时舔舔方仲永的鞋袜。 旁边的雪狼双目囧囧有神,一面照应着小狼们玩耍,一面看向这边的方仲永和旺财,如若一位美丽与智慧兼得的贤内助。 忽然,洞口处传来一个怯生生的萝莉声音:“仲永哥哥,我能进来么?” 说着,马二丫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群狼发出阴阳怪气的坏笑,“啊呜——啊呜——”,纷纷起着哄。 …… 王安石家中也很是热闹,盛大的家宴接风洗尘自不必说。 王子月坐在三哥王安石身侧,直是欲诉还休的姿态。王安石看在眼里,心中自然雪亮。 待家宴散了之后,王安石借口赏月论诗,就随着王子月一起去了后园。砚侬和墨香两人,早领了王子月的命令,在远处站着望风。 王子月抿着嘴,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王安石,看妹妹的这副模样,不由叹了口气道:“听闻父亲允了一门亲事与你。我看你的模样,可是不愿?” 王子月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黯然下来,看着眼前月下波光粼粼的池塘,一片片枯黄衰败的残荷叶子飘在上面,水上逢秋,愈发的生出几分悲意。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啊,”王安石轻声道:“为兄自然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为兄也做不得这个主。” 又是一阵落叶无语的沉默。 “我想,见见他。想,知道他的心意。哪怕,这并没什么用,也好。三哥,这些话,我只敢与你一个人说,我并不奢望改变什么,念想什么女子不该念想的。只是,只是想知道,他的心意之中,有没有一丝……”王子月的声音很小,说到后面,越发的微不可闻。 王安石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两人一并站在月下池塘边上,看其中的游鱼来来去去。 “三哥,你又长高了。不知将来的嫂嫂,会是哪家的小姐,你盼望么?”王子月忽然转换了话题。 “还未想过那许多,明年毕竟还有会试举业。时光真是飞快,我家小月儿,也是有情人了。”王安石半调侃,半认真的打趣道。 王子月直接狠狠下手,向王安石胳膊上就是一掐,玉葱般纤长如玉的手指上,寸许长指甲只掐的王安石告饶,过来挠王子月的痒痒,兄妹二人,就此嬉闹一会子,气氛才终于缓过来。 第四十四章 不解风情 “来吧,来吧,客气什么?”方仲永说着,起身向洞口走去。 马二丫的身影缓缓走进洞中,半年不见,二丫已经改梳了云近香髻,虽然发髻上别无花朵,却巧手编成发环,显然是为了见方仲永,精心收拾过自己的。 二丫的身量抽条了不少,略略有些弱不禁风的娇柔,身上一袭乳白色的,拖地桑麻裙子,勾勒出略略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曲线。朦胧的小樱桃,透过乳白色的前襟,让人多了许多遐想。 她随着方仲永一道,坐到旺财等群狼中间,双颊略带红晕,羞涩的看一看方仲永,笑道: “仲永哥哥冬天里,让二丫在这里养蚕宝宝,为家中度过难关,二丫真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听闻仲永哥哥你中了解元郎,二丫真真欢喜的,一宿都睡不着。想着,要怎么来感谢你,恭贺你才好,想了又想,又是一宿,终于给我想到啦。” 说着,马二丫调皮一笑,从背在后面的手中,抽出一份羊皮地图,递给方仲永。 方仲永疑惑的接过来,那地图展开很大,边上已经很是破旧,但基本的山川地貌,却也有些勾勒,他有些犹豫的看向马二丫,轻声道:“这是?” 马二丫却如若和旺财有默契一般,直接将那卷地图摊开在地上,拖到旺财和雪狼脚边。拿起一支已经熄灭,还留着很多炭灰的柴棒子,在那地图上划出一条线路,标记了前后两个起点和重点。 旺财蹭一蹭雪狼,如若交流“这里是不是离你的家乡很近啊?”一般。 雪狼围着地图,转悠了许多圈圈,又回到旺财身侧,舔舔他,又舔舔小狼们。 方仲永有些明白了,这是让旺财带着群狼,绕着山林穿行,奔袭千里,迁居到汴京郊外的节奏啊。 他一面看向群狼,一面看一看马二丫,想不到,这么一个小丫头,却有这么一份心思,一时之间,直不知说什么才好。 “还有一份贺礼,我已经摆好了,喏——”马二丫指向温泉水尽头处的,一片石头搭成的小圆形水潭,看一看方仲永,再次面若桃花道: “二丫想,像雪狼为旺财洗澡那般,侍奉仲永哥哥洗一次澡。” 方仲永直直被惊呆了。洗澡?是杨过和小龙女那样么?可是,有些羞羞呢。 半晌,他才轻声道:“这个恭贺方式,这个,还真,真挺,挺新颖的。” 不待他犹豫,那边群狼却已经“啊呜啊呜——”起哄不已。看来这半年的相处,诸狼已经为马二丫的美色灌了迷汤,此时巴不得让自家主人脱光一般。齐齐退到洞口外面去。 方仲永僵硬的站在那里,马二丫的指尖轻轻触摸上他的胸前,解开了他的衣袍。 洗个温泉澡,不错,很舒服,然而,一身穿戴整齐的马二丫,在侍奉方仲永洗澡时,那一个如若侍奉长留上仙的神圣庄严,却让他不能生出什么邪念来。 哎,算了,得佳人如此泰式按摩般的侍奉,就不错了。还想什么呢? “二丫啊,”方仲永忽然起意道,“要么,换个名字吧,你看,叫你‘马千骨’可好?” “为什么啊?”二丫抬起头,帮方仲永整理好衣袍穿戴,一面道:“那名字,听起来好暴力喏。” …… 因是特殊时候,柴麟和方仲永皆不敢耽搁,不过小住一日,略作打点,就要前往开德府决口处工地,向范相公报道。 到了第二天上路时,旺财率领群狼,在后山“啊呜——”相送,一声声映着残阳如血,声势震天。 待戌时行到县城,预备打尖的时候。一驾宝蓝色,八角坠着马踏飞燕填彩灯的马车,悠悠然停在柴麟和方仲永二人面前。 车夫打起帘子,王安石和王子月的身影,轻轻从车上走下来。 皎洁的月色,趁的那天的王子月,恍如神妃仙子一般素雅、美丽。浓浓的乌发绾成垂云髻,小酒窝大眼睛里,满满都是朦胧的笑意。 王安石和王子月上前,说是前来送行。几人一并用了饭。 饭后,夜色渐浓,王安石兄妹不便久留,于是起身辞去。王子月先行踏上了马车,隔着马车帘子,外间王安石与方仲永的对话,一字字听得清晰。 “此番回来,父亲为月儿定下了一门亲事,可能不多时,我们就一同前往汴京去了。如若有缘,到时还会相逢的。”王安石故作不经意的提道。 “哦,是哪家的公子这样好福气?”方仲永语带询问。 王子月在马车内,双手拧着手中帕子,心砰砰直跳到嗓子眼。 “是应天府推官,张亢张大人家长子,张杰。”王安石继续用试探着方仲永的口吻。 “张亢张大人?偶像啊——”方仲永一听是宋夏战争中,单骑突破重重防线,打通关节,虽为文官,却勇冠三军的名将张亢家长子,不禁有些兴奋,直感叹道:“令妹好福气啊,真是恭喜啊——” 王安石见他竟这等没心没肺,不免有些失望,更担心马车中的妹妹,小心肝儿碎的一地地的。于是,略带没好气道:“哦?仲永兄与张亢张大人有旧交?” 方仲永这才想到,此时宋夏战争尚未开始,张亢只是一位勤于政务的寻常文官,而自己,更是离得十万八千里,不免自悔有些言语冒失,悻悻回转道: “并没有,只是在书院读书时,听闻张大人是个好官,哪里就有什么旧交呢?” 马车中的王子月此刻,泪水已经一滴滴溅在手上的帕子上,湿了一片。她咬着唇,没有发出声音:原来他的心里,竟是从未在意过我?难道我就这般卑微么? 听得方仲永和王安石的寒暄,更觉得远在天涯,难以触摸了。 …… 汴京城中,年近花甲的老牌宰执王曾,带着一丝疲惫,迎来了一批客人。 五位客人,都是正值盛年的年轻大学士,职务多在管、阁之间,分别是: 天章阁待制李绒; 集贤院校理王质; 秘书丞、集贤院校理余靖; 馆阁校勘尹洙; 宣德郎馆阁校勘欧阳修。 这几人,今天在朝堂上,集体捅了马蜂窝,弹劾首相吕夷简不说,还涉嫌推广传播一份西京洛阳推官蔡襄写的诗,诗中大为挥毫“四贤一不肖”之说法—— 四贤,自然是范仲淹、余靖、尹洙、欧阳修四人;而那位不肖,就是知谏院的右司谏高若讷。 这蔡襄文采极好,诗又是在官员夜宴时所做,因而很快传遍大江南北,这倒不算什么,关键是——还传到了辽国去。 好巧不巧的,辽国使者正好进京,就将此诗,直接捅给了仁宗赵祯,还用一副崇敬万分的粉丝表情,对仁宗道: “贵国文化,果然博大精深,骂人都可以写成诗,如此风流,真是好有乐子啊——” 他是瞧乐子了,被瞧了乐子的赵祯,可窝着一肚子火呢。 当着外人的面,自己家里人揪斗成一团,彼此啪啪打脸,一副猪头样,还让邻国瞧了笑话,你说官家能不气么? 饶是赵祯涵养惊人的好,当天也直接拂袖而去。留下一群不知所措的官员。 这群人现在,跑到王曾这里,一来也是求个心安和庇护,毕竟,高若讷是吕夷简的人,这谁都知道,而这件事,究竟最后会迁怒到谁头上,以吕夷简的阴险和只手遮天,还真是难以推估。 作为唯一可以和吕夷简一较高低的宰执王曾,自然成了这群人的定心丸。 第四十五章 神级枪手 王曾安静的坐着,听着众人讲完了滔滔不绝的一通评论。什么话都没有说。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沙,沙,沙,窗外的潇潇细雨,一直的还在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曾身上。 只见他半眯着眼睛,徐徐从口中说出一句话: “虎狼屯于阶陛,水患至今未清,尚谈因果,愚不可及!” 众人一时被骂的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曾话语中的意思,十分明确: 契丹人和党项人,一个个虎狼一般,窥伺着觊觎着大宋这块肥羊,黄河的水患,至今尚未真正处理完毕。却整天执着于站队范相公,还是吕相公,执着于这些内斗,真是愚蠢的没话可说。 对于一众,处处被人以礼相待的馆阁学士们来说,这种责备,从一位一向宽仁的前辈口中说出,实在是相当重的一番话了。 然而,细细思忖,这帮年轻人也唯有低下自己斗志昂扬的头,一个个灰溜溜离开。 待大家渐行渐远,王曾才轻轻吁了口气,旁边的王夫人走过来,一面给他捶背,一面道:“都是些后生,何必这般呢?” 王曾一面拉过夫人的手,一面道:“你不知道啊,当今圣上看似仁厚,却是最忌讳党争的,他们这般结党去弹劾吕夷简和高若讷,这不是,往还能干点事儿的范仲淹头上,扣屎盆子吗?” 王夫人轻叹一声道:“官人说的是,自古君王所用,皆是一个平衡之术,他们越是如此,想打翻吕夷简,怕是一个不好,反而越是拉下了自己人来。但无论如何,官人自个儿不要动气,须得保重才是。” …… 开德府紧近开封府,处在黄河下游,此番决口,受灾情形相当严重。好在范仲淹及时前往,稳住了阵脚。 待柴麟和方仲永前往赴命时,河渠的疏浚、堤坝的加固、灾民的安置等等工作,已经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过了十月,黄河渐渐转入枯水期。 从十月到十一月,尚未上冻之前这段时光,是治河要抓住的,黄金一般的时候。 因而,夜雨婆娑中,星星点点的火把,来来往往的挑夫和民夫,如若一道鲜活的,人与天抗争的抢时间比赛。 行帐之内,范仲淹与连夜冒雨而来的柴麟,方仲永,烹煮了一壶热姜茶,絮絮谈起了治河以来的个中情形。 这是一次有历史意义,深含着革命友谊的对话,尽管,外面的雨依旧一直在下,气氛却十分融洽。 柴麟将方仲永写好的一册治河策,交给范仲淹。 这是方仲永,依据明代工部潘季驯的治河方略,进行治河相关操作的说明书。更确切来说,也就是“束水攻沙”和“宽河治沙”,在不同地域的运用,和实施要点。 范仲淹接过来,一页页认真的看着,仿佛完全沉浸在其间一般。 方仲永看到柴麟递过去那册子,直是溜圆了眼睛,瞪着柴麟看,心道: word哥,你也太懒了吧,重抄一遍,用你自己的字迹都不干啊,这你要是当着范相公面儿,多写几个字,范相公就能发现猫腻了。 柴麟却眼神躲躲闪闪的,嘴唇轻轻摆出语言,似是对方仲永解释一般:大哥,不好意思,你说,一路赶路这么急,我哪有时间重新抄写呢?左右是我的错,大不了我不当这劳什子官,不会带累你的。 方仲永伸出手,将手掌盖在脑门和脸上,内心的感叹是: 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柴大公子,在下,佩服,佩服。 几人手边煮姜茶的小风炉,咕嘟嘟冒着水泡和热气,一丝丝暖意,在行帐中升腾而起。 因着帐内停止了谈话,又已经入了深夜,不远处的打桩声响,一声声清晰起来。 粗略听一听,这声响似乎十分单调、沉闷;然而细心领略,就会发现其实不然。 由于用力时大时小,落下来所承受的力道时强时弱,加上最后溅击的物件和处所全然不同,其最终形成的岸桩和泥土耐受强度,也就全然不同。 想到这种不够整齐规范的情况,会带给未来施工的隐患,方仲永不免心生一念。 待回到自己的行帐中,也不解衣休息,直坐在案桌前,写个不停: 其一,是水泥和混凝土的配方,以及主要的实施问题,解决温度控制的问题,程序控制的问题。 其二,是引入ISO900质量管理认证体系,对打桩,下料,拦截等情形,进行分步骤的,SOP分析,标准化作业。即,将每一个工作程序分解,选出最佳的工作方式进行推广,对征用民夫进行分类,按照流水线作业的方式,进行抢修工作。 其三,是建立暴雨来临时的应急抗洪系统,从各州县的城防军中,抽调人手,进行专门的分流疏浚应急方案演练。抓住这个冬天的时间,统一进行培训。 方仲永将21世纪的抗攻救灾规范,一条条写的笔下,走笔龙蛇间如若笔端生了两翼一般,嗖嗖飞速,忘我沉醉其间。 浑然不知床榻上歪着的柴麟,已经呼噜着,前往与周公相会的路上去了。 更浑然不觉,身后站着的那个,捧着姜茶的身影,一直在随着他的字迹移动,跟着向下看去。 原来,范仲淹见他二人没有喝过姜茶就走了,心中一来挂怀人才的身心健康,二来身边所有贴身仆从,都已经差使出去,轮番监工了。于是就亲自撑了油纸伞,用罐子乘了姜茶,封上盖子,提着,就向方仲永和柴麟的行帐这边走来。 不料,一看之下,恍然大悟。原来这方仲永,竟是个神级枪手。 范仲淹看一看倒在床上,睡得无比香甜的柴麟,又看一看眼前奋笔疾书的方仲永。一种物伤其类的感受,猛的涌上心头。 自己何尝不也是群臣之中那个,别人睡得香甜,自己却奋力到深夜的人? 到底图什么呢?自己竟也不知道。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种情怀,似乎在做这个青年的气质中,显得并不那样鲜明,但一种独特的亲和力,和飘渺的神秘感,却引着人想要去靠近他,了解他。 范仲淹低下头,细细打量眼前的方仲永,蓦的,就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不,这少年比自己年轻时,更白净,更沉稳,更富有创造力和亲和力。他定会成为上天赐给大宋的一枚能臣。 范仲淹心中百感交集,却只是轻轻放下姜茶罐子,又悄悄退了出去。 他的唇边满含着笑意,这一夜,忧国忧民的范相公睡得极香甜,仿佛一生的梦,终于找到了接班人一般。 …… 临川王府,这一夜,也是个合家慌乱的不眠之夜。 原是王益白天里,约了几个朋友,前往垂钓,却不料晚上,竟是让一群人哭哭啼啼抬回来的。 同去的仆从说,乃是一辆狂飙而来的马车,撞到了王益的马。马受了惊,将王益甩下来,又踏了一蹄,搞成这样的。 突然出了这等事,吴氏直不知如何是好,急的只是趴在王益身边哭。 王安石等一众兄弟,请大夫的请大夫,报官的报官,王子月垂着泪,一点点为父亲的口中送着汤药。 第四十六章 飙马肇事 江南西道,正是梅雨季节。檐间的雨加紧了,雨声隔着窗户,和厅堂内单调的铜镂声相互应和,焦虑的时候,一点一滴漏去的时刻,特别的叫人难堪。 三哥王安石去请大夫,大哥王安仁去报官,二哥王安道去询问同去垂钓的叔伯们取证。 家中只剩下王子月,吴氏和三个弟弟。眼睁睁已经戌时一刻,三哥和大夫却还未归来。 王益口鼻渗着血,脸上带着一种死人似的煞白,僕头斜歪,衣衫凌乱,胸前有马蹄蹬过的痕迹,整个人正用手死死捂着前胸,似是那里有剧痛一般。 吴氏在一旁哭哭啼啼的没完。只王子月还有主张。她让墨香煎了三七参汤,又找出元胡散来,碾碎加在参汤中以止血止痛。 待汤药来了,吴氏与王子月一起,给昏迷了的王益,灌下参汤和碾碎的药沫子。 王子月一直拉着父亲王益的手,摸着他的脉搏,生恐那跳动随时停止一般。 焦急中打着伞,提着药箱子的大夫,终于跟着王安石,一脚深,一脚浅的赶来。 王子月见三哥回来,一颗心这才终于微微有些安定。赶忙退开一边,请大夫诊脉。 大夫诊过王益两只手腕子,足诊了有一刻钟时候,这才用一种让人安心的口吻道:“不相干,虽是凶险,但可以医得,伤了肺,但尚未伤及心脉,可以医得。” 王安石赶忙招呼着大夫前去开方抓药。 第二天,临川府衙升了堂,审理此一闹市飙马,致人伤残的“马祸”。 《宋刑统》规定:“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走马者,减斗杀伤一等;杀伤畜产者,偿所价,若有公私要速而走者,不坐;以故杀伤人者,以过失论;因其惊骇不可禁止而杀伤人者,减过失二等。” “走车马”意思是策马疯跑,或驾车疾行。“无故”则是指没有公私要紧事务:公务,指的是急递公文,传诵敕令,救火抗洪等公共事务,必须快马加鞭,刻不容缓,私务,是指报丧,送病人治病,等紧急事务。 也就是说,北宋城区之中也有“限速”的规定: 没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儿,路上又有行人的情况下,策马狂奔,飙马车等行为,本身就是违法行为,不管是否伤人,一概视为“危险驾驶”,抓住一次“笞五十”,也就是打五十小板子,类似今天的超速驾驶,抓住扣分一个道理。 而如果因为“飙马车”“飙马”等行为,造成了人身伤害,则参照宋代刑律的“故意伤害罪”量刑标准,“减一等”进行处罚,如若是马匹受惊造成的,则可再酌情“减二三等”,而造成了家畜等物品伤害的,都必须照市价赔偿。 也就是说,如若在街上“飙马车”“飙马”,撞死了人的,依照故意杀人罪减一等处理,即终身监禁;如若是马匹受惊等情形,造成撞死人的情况,则减罪二三等,判个有期徒刑几年,或流放刺配。 现在的情形,是“飙马车”撞马,惊马,使人重伤。这种情形,虽然因着不是肇事马匹踩踏所致,会减罪三等,但判车夫一二年,或流放刺配,是跑不掉的。 然并卵,当天的升堂很不顺利,那肇事马车,正是如今,已经官拜枢密使的夏竦夏大人家的。 因着这层关节,王家一届地方推官,实在是想讨个公道,也要转上百八十个弯子。而王夏两家自此,也彻底结了大仇怨。 王子月坐在王益床前,一面看向身旁的王安石,一面道:“三哥,此番父亲出了这等大事,我是断然不能此时离开,前去嫁人的了。三哥,可否代我拟一书信,说明原因呢?” 王安石看看病榻上的父亲,又看一看妹妹的脸,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停在王子月身上,忽而长叹一声道: “虽是可以修书与张家暂缓此事。但,如今这情形,不若由我来照应,会试,晚几年去考,倒也不打紧的。” “三哥怎能说这样话?如今家中无人支持,你也看到了,撕掳官司何尝不易?如若三哥不能顶门立户,我们王家,可还有什么指望呢?”王子月声音虽不大,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坚定。 “还是我留下照应家中吧,”从外面刚刚迈进堂中的王安仁,一边向他们二人走来,一边道:“长兄为父,如今出了这等变故,为兄我,自当放下举业功名之事,相伴父亲左右。” …… 柴麟看着身前的方仲永,拿着一堆木工材料敲敲打打。百无聊赖之中,走上前去,从桌上,随意拿起一个半圆形,带刻度的大木头片子,对着方仲永,摇一摇道:“这是什么?” “改进了的半圆仪,我叫它量角器。”方仲永一面继续给手里的木板子凿刻度,一面回答道。 “这个呢?”柴麟又拿起旁边一对三角形,带着刻度的大木头片子。 “三角板。”方仲永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这些有啥用?”柴麟带一丝懒洋洋的腔调,自打那天他听到,王安石说起王子月已经订下了亲事,就总是一副懒懒的样儿。 方仲永一面用桌上的白瓷茶壶,给缺了一个口的白瓷杯子里,倒一杯水,自己一抬头喝了。一面给了柴麟一个瓜瓢道: “啥用?给你写具体河工实施办法,画图用。具体样子都不给人整清楚了,识字又文法通达的人毕竟有限,让不通文墨的,都想象着施工么?” 柴麟接了方仲永一掌,才有故意摆出“柴大人”的泼皮样儿,笑道:“别人都说,本官有个天下最牛的主簿,事事处处不用动手,所有的奏疏都是主簿代笔,本官深以为然。” 方仲永无奈道:“那不是夸我,那是损你,你有没有搞清楚情况啊?不过你别说,等我去京中会试了,你倒是可以悉心寻个好主簿,一切都为你代笔就是。” “啊啊啊啊啊——大哥,你这是抛下我的节奏吗?不要不要啊——人家好需要你的啦。”柴麟表演的声情并茂,如若一个弃妇一般。 方仲永上演一个王之蔑视的表情包,撇眼道:“您这是跟谁学得呀?哦,我知道了,定是跟着被您柴大人抛下的春啊,夏啊,秋啊,冬啊小娘子们,学的吧。” “行了行了,老实说,我真心不想做这个什么劳什子官。这一次来时,我就想好了。 等这阵子治河完毕了,就上表请辞,挂印离开,和你一起去汴京城去。你呢,去会试,我呢,就去把我们岳文书斋的业务,扩展到汴京繁华大都会去。”柴麟双手叉腰,意气风发道。 方仲永低头沉吟一下,看看柴麟,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柴麟看那神色,似是又要和他说些,“你虽不喜欢,但你父亲喜欢”云云的思想工作了,但他早横下一条心: 横竖如今已经娶不到王子月,与其做这个处处绑手绑脚,又不是靠自己真才实学的官,不如去自己的天地遨游发财。 谁知方仲永开了口,认真道:“不只是岳文书斋的业务啊,我们还有许多业务,都可以去汴京大试一番伸手呢。如此也好,经商的事,你在明,我在暗,咱俩二一添作五,不错不错。” 说着,两人彼此贼眉鼠眼的对视一番。哈哈大笑。 第四十七章 结识张熹 方仲永和柴麟两人正眼冒小钱钱的相对笑着。一个大头民夫长匆匆跑进来,冲着方仲永就是一礼: “柴大人,西面疏浚的河渠,今儿个下午时候,又被上游冲来一艘沉船堵了,这会子,烂泥拧巴的不像样子,范相公请您过去帮忙看看呢。” 柴麟见他认错了人,赶忙挺直腰板,抢先一步上前:“本官知道了。” 接着,他摆出官员的步调,双手背后,对着那大头民夫长和方仲永道:“尔等随本官来。” 说着,就一摇一摆的负手走出行帐。 方仲永和那个跑的一头大汗的大头民夫长,则彼此面面相觑,一脸无奈的相视一笑,跟在柴麟身后。 …… 枯瘦苍白的河水,无力的****着腥咸苦涩的淤泥,发出阵阵刺鼻的气味。一群民夫,双腿黏结着褐色的泥浆,一声声喊着号子,努力拖拽着那只,陷在淤泥里的沉船。 一个十五六,古铜色皮肤,略略有些不合年纪发福体态的治河小吏,卷了裤腿,跳下又臭又脏的淤泥中,一双手猛力的从后船舷处,用力的推着。 方仲永看一看那沉船的样子,忽的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停一停。 柴麟也一脸不解的看向方仲永,但还是示意众人,听从方仲永的指挥。 方仲永侧脸转向柴麟,轻声道:“你老实说,从陈七那里带出来的‘地雷’,你身上,可还有现成防身用的?就像上次走马帮里,被你擦枪走火的那玩意儿一样?” 柴麟被方仲永看的浑身不自在,只得从袖筒里宝贝似的掏出一个来,递给方仲永。 方仲永接过那‘地雷’看一看: 竹片造成的壳子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安全栓,看样子,陈七的手艺精进了不少。 “不错,”方仲永一面拍一拍柴麟的肩膀,一面命众人退开。 热后,眨巴一下眼睛,对柴麟道:“给陈七去信,给他些银两盘缠,让他也向汴京去。回头我们给他找个匠作师傅,一准儿那小子能弄出更好的来,别这么舍不得这个。” 正要拉开安全栓子时,那已经退开一步的发福年轻小吏,却凑上来道:“可是要搞爆破?今年的爆破指标,已经到了规定的上限,你们这么搞,是给范仲淹范相公找麻烦。” 方仲永却一把将他拉过来,耳语道:“没有用官方登记的爆破品,谁能证明这里有爆破之事?不爆破,干到天黑,拉不出一条沉船来,没了效率,就更对不住范相公了不是?” 那发福小吏却不依不饶道:“这里这许多人,个个都是征用治河已久的民夫,谁没见过爆破沉船和巨石,疏浚河道的事呢?万一哪一个包藏祸心,陷害范相公呢?” 说着,那小吏竟将眼神看向方仲永,意味深长的样子。 那种眼神,充满了一种代替范仲淹估摸“总有刁民想害朕”的神气。 “我?”方仲永被他看得语塞,后面的柴麟早冲上来道:“你叫什么名字,这般嚣张?” “柴大人是吧?本官张熹,与你同为九品都水监使,你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如此呵斥本官!”那发福小吏略略挺一挺肚子,气沉丹田的大声道。 “张熹?”方仲永兀自犹豫着,心中又开始了一番历史推算,然后,缓缓道:“你可是张亢张大人家二公子?” “是又如何?”那张熹气鼓鼓一撸袖子,道:“就知道你们这些人不肯干。你们不干,我们接着干,乡亲们,上。” 他一声令下,自己身先士卒的跳下烂泥,继续用那牛一般的姿态,顶着那只引起淤积的沉船。 方仲永见他如此,也只得靴子褪掉,甩在堤上,自己一摞袖子,一卷裤腿,也纵身跳下烂泥之中,协助张熹。身旁的张熹,通身上下,毫无一丝一毫的衙门气息,质朴憨直,直让人感叹,不愧是张亢的儿子啊。 张熹见这个白白净净的书生主簿如此,也不免心生几分欣慰,心中大为自责不该失言,脸上,却不敢直接去看方仲永。 柴麟听得是,那与王子月订了亲的张亢家长子张杰的弟弟张熹——也就是情敌的弟弟,本有些不情不愿。现在看到方仲永竟然也凑近乎,不嫌脏臭的跳下去,只得捏着鼻子,卷了裤腿也跳下去。 虽是跳了下去,到底是看不上那使蛮力的张杰。趁人不注意,柴麟四下看看,直接将地雷安全栓拉开,埋在远离人群一侧沉船中部附近的泥沼里,然后拿一根竹竿,上面绑了石头,用力向着那个方向一掷。 “轰!”烂泥飞溅,全体人员瞬间成为兵马俑。 “有没有人受伤啊?有没有事啊?”方仲永第一个反应过来,赶忙问道。 “回大人,无事。” “无事。” “无事的,大人。” …… 确认完毕大家都安全后,方仲永才开始观看柴麟的“成果”: 船,也算是在当中炸开了,可以分段让民夫们拖走,但烂泥也通通被炸的到处都是。 大家全都狼狈不堪。方仲永只得指挥着民夫,先行拖走堵塞的沉船,然后调派大家一同疏浚河道。 这河道气息实在难闻,方仲永,柴麟,张熹,三人肩并肩,干到天黑,这才勾肩搭背的上了堤坝,准备前去洗浴更衣。 “要我说,这次,我们就是掏粪男孩。”方仲永揶揄不已。 “还不是张熹你这臭小子。若是直接让我们,在案上安排爆破了,岂不省了很多麻烦。”柴麟对张熹龇牙道,泥呼呼的脸上,一呲牙,格外显得逗趣。 “那不一样,你在淤泥里偷偷爆了,他们没看见,谁能说个什球?我虽不爱读书,但我父亲是教过我的,范相公是好人,此番前来,不可行为鲁莽,连累了他。”张熹带着一口SD口音,说起话来十分霸气。 “还是先去洗澡吧。要我说,咱们不如雇辆牛车,一路到城里去洗,这里洗,太邋遢。”柴麟对方仲永道。 方仲永一把用泥呼呼的爪子搂住柴麟,又拉一拉张熹,笑道:“同去。张兄,敢不敢,这副狼狈样儿,去城里的窑子洗个澡?” 张熹的古铜脸色上,泛起一丝涂了胭脂一般的云霞,显是很少涉足此道,却仍是气壮山河道:“怎的不敢?大丈夫顶天立地,走就走!” 三个满身臭泥,如若乡下暴发户一般的十五六岁娃儿,就这样嘿呦嘿呦的搭乘一驾牛车,向着开德府城中红绸招展处行去。 方仲永心下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前世里,大家所言的人生三大铁,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嫖过娼。 此番共同经过这一遭,一起被炸,一起掏烂泥,一起逛窑子的经历,张熹,也就是自己的兄弟了。 到时候,认识张熹家中,那个熟知兵法,打西夏打的666的英雄老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想到要扁西夏李元昊那个流氓,心里、手里,就是一阵痒痒啊。 …… 宣旨御史,前往范仲淹行帐中时,范仲淹早已设好了香案,整理好衣襟,肃立以待。 这是一封表彰他治河有功,特命回京,任馆阁学士,差遣为开封府尹的谕旨。 范仲淹依着惯例,将早已备好的格式化谦辞表递上,谁知,那宣旨御史,楞是又拿出了两道任命书。 那意思就是:三次谦辞流程,一次走完,范相公,辛苦了您,请回京吧您嘿—— 范仲淹自己也不知道,如此急迫的将他召回,正是宰执王曾,看着欧阳修、尹洙这伙只服范仲淹的小子,折腾的有些不像样子,生恐那些年轻娃儿,被吕夷简干掉,又拉扯上他,才特特为他申请的。 虽然这边治河的事,已经工程过半,一切稳妥了,但若非如此急诏,范仲淹自己,并不想走的如此急迫。他心中,还挂念着那个叫方仲永的年轻后生。 第四十八章 娱乐之下 开德府临河街十里,虽是皆遭了灾,但经过一阵子整饬恢复,商贾们仍很快就重新开张营业。因着大宋是古代唯一一个从无“宵禁”之说的不夜城,月上树梢之后,各家商户不仅不打烊,反而各自打出蜡烛灯箱的广告。 走在这繁华街巷中的,满身是泥,“兵马俑”一样的方仲永、柴麟、张熹三人,滴溜溜转着眼珠子,直看到一家灯箱广告上,竹编红栀子灯罩的“夜来香笑伊”字样,这才一并大摇大摆走进去。 方仲永此时看着这竹编红栀子灯,真真是完全吻合了,前世历史学家所言的: 红栀子灯,乃是宋代酒店门首皆悬着的标志;而如若这红栀子灯,不论晴天雨天,都盖着竹叶编成的灯罩,则表示这家酒店,还提供******红灯区”古今暗合,如出一辙啊。 “夜来香笑伊”中的一众欢乐酒客,正看着台上的角儿唱曲,唱的叫好叫赏,猛不丁看到这三“兵马俑”似的泥葫芦,一个个惊得不小。 穿着牡丹凤凰纹花锦抹胸,松松搭着紫色纱罩褙子的管事老妈妈儿,打一柄纨扇护住口鼻,一脸嫌弃的指挥旁边几个门子道:“快,快把那几个,给,给恁出去——” 几个门子正要动手,柴麟却大呼一声,拿出两片金灿灿厚忽忽的金叶子。那金叶子质地闪亮,明眼人一看便知,绝壁是妥妥的足值纯金。 在大宋,铜板才是通用货币,金银都要有官职或者身份的人,方才能够随意使用,此人敢于轻易使用,地位是显然的;而来这红灯小酒店,听个曲儿,玩个新鲜,一出手,进门就是金叶子打赏的主儿,也是大肥羊了。 于是,那老妈妈儿一见欢喜,面上神色转换的,如若前世《非诚勿扰》上的群灯闪烁一般,前倨后恭。也不顾几人身上沾着污泥,就招呼上前来,双手接过柴麟手中的金叶子,眉开眼笑道: “几位大官人,真是骨骼清奇,今儿个来小店,是要听个曲儿呢?还是,来点别的?” 她加重了嗓音说出“别的”二字,眼尾眉尖,满满含着一种说不出的谄媚神色。 张熹早已涨红了脸,此时的皮肤变得又黑又红,加上那凸出的肚子,十足十像一只胖胖的,带着泥的,努力吞着口水的,大红薯。 “有没有眼力见儿啊?你看看我们要做啥?快给每人搞间客房,备好浴汤,让我们沐浴,”柴麟一副老司机的神态,又拿出一片金叶子,吩咐道:“多找几个姐儿来,伺候着。” “哎呦,大官人们嗳,今儿可不巧呢,这客房只剩下一间了。要不——在那一间里,给您三位备上三只浴桶,浴汤,浴盐,再给叫七八个姐儿,去伺候您几位?”那老妈妈一面盯着那片金叶子,一面左右逢源道。 柴麟忽然停了脚,略一缩手,微眯着眼,看向老板娘道:“一间?那,你叫的这些姐儿的成色么?呵呵——” “哎呦,那定然都是最好的呦。大官人若是不嫌弃年纪小些,本店还有如假包换的雏儿,才十二三岁,就是还没开脸呢,您要是喜欢,咱这就给你去安排。”老妈妈儿的眼神,依旧热情诚恳的,矢志不渝的,盯在柴麟手上。 只待柴麟一个松手,那片金叶子就啪的一声,稳稳的掉在老妈妈儿伸开的双手掌心里。 老妈妈一边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指挥安排着,一面打发一个年轻姑娘,将三人带入一间客房。 莺莺燕燕的姑娘们来了,热水和浴桶却还半天没来,方仲永闲的无聊,拉过一只椅子,就开始大忽悠。他将自己身上的臭泥巴,抹得身边的姑娘们浑身都是,美其名曰: 天然美颜火山泥,养颜护肤啊。 那姑娘们,一个个被方仲永忽悠的五迷三道,在方仲永的引经据典之胡诌,和柴麟的金叶子攻势下,一个个一脸陶醉的被抹了一身臭泥巴,还兀自享受道: “真的耶,真的有感到皮肤一瞬间就变好了耶。” “完全天然无刺激啊,这位大官人嗳,您是在哪里弄到这等好东西的呢?” “这泥巴虽是气味古怪,让人慎得慌,奈何效果好啊,你看你看,真是天然嫩滑呢……” “是啊是啊,真的是呢……” 红袖招展之中,泥巴乱抹之间。 只有张熹这位老实的“红薯”疙瘩,一脸无语的看着众人,睁大了眼睛。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加了青盐的浴汤,在三个大浴桶里,被一个个担进来,诸多莺莺燕燕的姑娘们,一拥而上,解衣的解衣,褪裤的褪裤 ——尤其是柴麟的衣服口袋,整个险些被褪一个底朝天。 三人第一次坦诚相见,方仲永左看一看柴麟,右看一看张熹,再看一看自己,十分得意,自我感觉灰常良好。 而柴麟看到面部古铜色的张熹,身子竟然白花花的,肚皮上的五花膘一跳一跳的,竟止不住“胖子胖子”的叫着这顺溜的外号,哈哈哈大笑起来。 张熹欣然领受了“胖子”的外号,还憨憨的说一句:“在家中,兄弟们也这么叫我来着。”…… 这次澡洗的格外舒服,可谓是宾主尽欢,佳人争相侍奉。云山雾海之中,如若策马狂奔,恢弘气势不可描述。 …… 皇城之中,首相吕夷简同志,也正泡在一桶热水中,看着教坊司的两个小生,在眼前演绎着,岳文书斋出品,方仲永的滑稽戏本子。 嗯,这是一个全民注重生活享受,爱泡澡,爱吃好吃的,也爱勾心斗角的年代。 木桶边不远处的矮桌上,一沓奏疏斜斜摆着。 御史台、知谏院的那些年轻后生,真真是不知死活的,拼命弹劾于他吕夷简。可他吕夷简,是那么容易被轰下来的人么? 阎文应,不过是他吕夷简,弃车保帅的一步棋罢了。 而如今,这些台谏官后生,越是想打着新政的名头,弹劾他吕夷简,越是众口一词,仁宗皇帝反而会越怀疑,这些人背后,受着统一的控制,已成朋党,而不会轻易听信。 想到这里,听着那咿咿呀呀的话本子滑稽戏,倒也不觉得多聒噪。 吕夷简轻轻把头向后靠过去,木桶后面,早有一个艳娘,为他轻轻按摩着太阳穴。 他的唇边微微上扬,又瞥一眼那些,被他精心筛选过,特别能体现出,在对他吕夷简进行人身攻击,特别像是,已然结党的折子。 就是要让仁宗皇帝,看到这个效果。看到这股反对吕夷简的势力,是多么不可一世,难以节制。 吕夷简相伴皇帝的时间,比这些人都长得多,对仁宗皇帝的了解,也完全不是这些年轻人可以比拟的。 身后的艳娘,一面为他按摩推拿,一面娇滴滴道:“官人,这滑稽戏本子,好吵闹啊,妾身喜欢听曲儿。” 吕夷简轻蔑的转头,长长看了一眼这位,他的第十八个春天——新纳的第八位小妾,而后,摸一摸小妾那滑溜溜的手,笑道: “妇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以为我喜欢这些东西?你不喜欢,没关系。但是官家喜欢,官家亲自介绍给我的他的个人爱好,我不得做出,与官家同好的样子来么?” 说着,又回到了方才的架势,用手指一指脑袋,让那小妾继续按揉。 第四十九章 大小九九 “听说,这滑稽戏本子,是一个叫方仲永的解元郎写的,”小妾一面查看着吕夷简的脸色,一面轻声道:“既是官家抬举他,官人你何不也抬举抬举他?” 吕夷简又是一副轻视女人的笑容,只享受着小妾的按摩,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王曾立主范仲淹回京。回来就回来吧,横竖现在范仲淹的职位,是开封府尹,不是知谏院的右司谏。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各司其职,职责之外的事,若是想伸手管,多半,是先要烧了他自己的。 不过,此番治河的功绩,也断然不能落在范仲淹的头上,不然,他的威望就会更加难以压制。当官这等事,威望是件要紧的事。可是,如何将这份功劳,揽到自己人名下呢? 吕夷简想到,此番委派出去,接替范仲淹监工河务的韩琦,心里自是好一阵犹豫不决。 韩琦这个人,聪明,自是不用说的。目前看来,他不站队,不结党,个性利落,果毅敢当,也有些本事。奈何,是不是自己人,吕夷简终是觉得,不甚把握的定。 奈何如今两党相争,王曾又站在范仲淹一边,自己的人派出去不是,对方的人派出去也不是,这韩琦,倒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微微张开眯起的眼睛,想一想,又笑了一笑,不是自己的人又如何,总有办法,让他成为自己的人。 …… 开德府治河工地上,在做技术动作分解统计的方仲永,聚精会神。 十一月份前完工,看过去是指日可待的事。可惜范仲淹此时被调回,到手的政绩,也就此飞了。 而替代范仲淹的,正是名动宋史,毁誉参半,有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之铁腕性格的韩琦。 原本以为,以史书中记载的韩琦,其整个人生之彪悍,他必定是长得十分棱角分明,极具特色的。谁知,完全是一副路人脸: 韩琦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不白;也不黑;眼睛不大,也不小;就是整体气质,都找不到那种彪悍的感觉,不凶,也不孬。 然而,方仲永的心里,这韩琦,却绝对是个,必须慎重对待的人物——一个狂人。 韩琦的狂人性格,从他母亲的身上,就能看出一二。 史书记载,韩琦的母亲,原本是蜀中人,因着韩琦的外祖父,偶尔被一个算命先生算了命,说是自家女儿,必定能生个宰相。 一般人,算到了这等命,赏算命的几个钱,也就当个美好寄托想想得了。 但,韩琦家祖传的骨骼惊奇,血统彪悍,行动力十足的性格。使得韩琦的外祖父,直接为了找个基因更好,更容易生得出宰相外孙的女婿,千里迢迢,带着自己女儿,也就是韩琦的娘,一同跑到了京师。 而后呢,韩琦的外公和娘,就独具慧眼的,相中了右谏议大夫韩国华,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嫁了韩国华,有了韩琦。 谁知造化弄人,韩琦三岁时,父母就先后谢世,由叔伯抚养长大,这也就是那算命先生,未曾算到的了。 随后,韩琦就开始了自己,如若开挂一般的人生,十七岁,韩琦会试得中,殿试名列第三。 宋史上对于此番会试的记载说,韩琦已经快要交卷了,忽然一阵歪风,吹倒了韩琦的磨砚台,弄脏了他的试卷,而他临危不乱,如有神助的,在短时间内,重新答了一份卷子,依旧得中。 综合来说,无论是否迷信,至少在当世人眼中,韩琦有一种血统,就是只有他不想要的,没有他办不到的,他想要的,历经千难万险也要办到。 有这样个性的上司,对于吊儿郎当的芝麻官儿柴麟,和神级枪手的主簿方仲永,都是相当的考验。 韩琦看过了整个的治河方略,以及方仲永提供的那些措施:一部分接受,直接执行,一刻不耽误;另一部分,直接扔进垃圾筒,懒怠再看一眼。 与此同时,他以一种,压根就看不上柴麟的姿态,任何事情,直接找方仲永询问,商议,示下,完全无视了柴麟的存在。 这让本来就没啥当官热情,和救国救民情怀的柴麟同志,情何以堪? 于是柴麟一天到晚的,说要挂印进京,开辟广阔钱途天地,方仲永呢?一面要兢兢业业,执行韩琦的命令,安顿治河的事;一面还要安抚柴麟的情绪,一下子,感到了自己,也是鸭梨山大啊。 好在治河的施工,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无论如何,天气渐渐的冷下去,工程也渐渐的趋近于完工。 上路前往那让人向往的繁华汴京的时候,不远了。 …… 回到汴京的范仲淹,现在是范龙图打坐在开封府。每天的各种案件无数。 下班回家,又时常被欧阳修、尹洙、富弼等一帮粉丝跟着,向他提及弹劾“奸相”吕夷简的“国家大事”。 这一天哺时,富弼、欧阳修两个人,又一脸正经的来到范府。 原来,二人集馆阁诸位“清流君子”,以及几位有志一清官场积弊的台谏官们,花了数月时间,精心绘制了一份《百官图》,想由威望极高的范仲淹,呈递官家观阅。 范仲淹展开这份《百官图》,直直抽了一口冷气,头发惊得,要将官帽给顶起来了。 这图里,详细记载了近年来,吕夷简当政后,文武百官的升、降、迁、谪列表,哪些是和吕夷简如何关联瓜葛的,中间有多少势力牵涉,经济纠纷,裙带关系,衙内恩荫,种种种种。 整体而言,范仲淹原本是不想搅合的,看着看着,也真动了气。 因为,这《百官图》完全是以事实为依据,以大宋礼制律法为准绳,清晰的概括了,奸相吕夷简,纵横朝廷,盘根错节,以权谋私的关系图。 好一个吕夷简,好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啊! 范仲淹心里的忧国忧民气质,再一次让他有些冲昏了头脑,他竟收下了这份要得罪官场无数人,在当前扇出一波官场地震的《百官图》,表示愿意由他,向官家讲明。 富弼,欧阳修等人,皆很是高兴。 可惜他们却并不知道,这背后的落网,也正在向他们缓缓张开。 第五十章 汴京,我来也 终于辞去了官职,挽着方仲永,打点好行装,就要离开开德府的柴麟,无比欢欣雀跃。 张熹站在一侧,看着如此欢乐拒绝官职的柴麟,和在一边“助纣为虐”的方仲永,像在看两个外星人。 “胖子,等你回了汴京,一定要找我们啊。”柴麟看着一脸憨厚,呆萌的张熹,一面戳一戳,他那弹性十足的肚皮,一面笑嘻嘻道。 “是啊,胖子,等我们安顿好了,会给你来信,告诉你我们在哪里落脚的。等你回了京,一定要找我们,一起装逼一起飞啊。”方仲永也是一样,叫惯了张熹“胖子”,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儿拍一拍张熹肩膀,接着,又故意用挑逗的眼神,撇一眼柴麟,这才又转向张熹道: “还有,令兄的婚事,啥时候要是办了,你偷偷告诉我就好了,不用告诉柴麟那个没出息的,那小子要是知道婚期,没准会去抢亲也说不定。” 柴麟被方仲永这一激,登时面色绯红,匆忙一边牵过马来,一边忙辩解道:“听仲永瞎说,我,我到时,自然去恭贺令兄令嫂,我柴麟,岂是那般心胸狭窄呢?” 谁知方仲永却仍是一副不信的嘴脸,踏上马车,前面的车夫勒一勒缰绳,马儿趁势转了方向,方仲永卷起帘子,向张熹挥手告辞,这才对柴麟半真半假道: “要我说,真的很喜欢,那就去抢,又何妨?但由衷选择祝福,也不失是一种君子行为了。不管怎么做,真心实意,没啥后悔就是了。不过,若是我喜欢的女人,我是定要抢的。” 看见柴麟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方仲永自然也不便多说,心中只是想着,若是柴麟当真放下了,也就不枉自己做坏人,故意逗弄他如此这般了。 张熹在马车下一面帮方、柴二人递行李,一面听的一脸懵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见方仲永和柴麟的马车,已然走出老远,只得挥了挥手,口中喃喃道: “柴兄他,中意我未来嫂子?还是,中意我大哥?” Orz……想到这里,张熹的心中一番哎玛,吓到宝宝了,爆炸新闻啊的崩溃感。 …… 王曾从政事堂出来,一路面色铁青,纵马狂奔回家。 北宋虽则失了马场,马价昂贵,但经济繁荣,兼之当时人们认为,坐轿,乃是以人为牲畜的行为,所以乘马,才是官员上朝下朝,最常见的标配。 待回到家,王夫人一迎上来,茶还未上,王曾已是十分恼火的斥退了左右一干人等,语气中,深深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道:“范仲淹这小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下子,如何还兜得住啊?” 王夫人一面扶着王曾坐下,一面打发人上茶,温言陪笑道:“这是怎么了?老爷近年来身子不好,怎的又动了肝火?” 王曾转过脸,双手支在身前的小茶桌上,敲一敲桌子道:“你不知道,范仲淹竟然跟着富弼,欧阳修那伙不知死活的馆阁小子一起,给官家献了一副《百官图》。” 王夫人接过婢子手中的人参茶,一脸温良关怀,如若哄孩子一般哄着王曾喝下,这方才****:“这《百官图》,是怎么回事?” 王曾放下人参茶,长叹一口气,这才道: “是一份详细写着,近年来,何人给吕夷简贿赂,何人给吕夷简族人提供格外的享受和方便,何人替吕夷简购买土地,添置田产,发放高利贷等等而身居要职,何人因与吕夷简有故旧之情而得以提升,何人又因与吕夷简不睦而遭到贬斥,系数开列一遍的,肃清官场的折子。” 王夫人也不由要张开嘴巴,表示惊叹,但出于大家闺秀的教养,她轻轻用手帕掩住了嘴,略定了定,才试探着问王曾道:“这,岂不是大半个官场,都要卷进去了?吕夷简身居高位,难免有人巴结逢迎,也是常事,何故闹成如此田地?” 王曾拉着夫人的手,又摸了好一通,边摸小手手,边意味深长道: “夫人是明白人,奈何这群人,怎得就不明白。况且,所谓法不责众,如若当真为了肃清吏治,彻底对现在的官场进行洗牌,那一时半刻之间,活儿谁来干? 这范仲淹办事,也太意气用事了些,虽是这次,官家没有疑心到党争上去,但终还是颇为不悦,吕夷简代拟了八字批复‘仲淹迂阔,务名无实’。” 王夫人微微低一低头,沉吟道:“那不就批评了范仲淹范相公只说大话,不实干,想搏出位争名利么?这话,也太重了些,范相公那性子,还不一根筋的又要钻牛角尖了?” “不瞒夫人说,老夫也最是担心这个,范仲淹和他手下那批跟班,皆是热血沸腾的人,但却丝毫不懂官场,总要和人争出个是非曲直。 殊不知,对与错,并不是官家最看重的,官家此时需要什么,才是他最看重的。有用,比正义,对官场要紧的多啊。”王曾理一理胡子,面色因着这般倾诉,平复了许多。 王夫人看着自家官人额顶、两鬓、嗖嗖冒着的,如若雨后春笋般的白发,心下有些酸楚。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走上前去,将王曾的额头,搂在自己胸间。 老夫老妻,温情脉脉,执子之手,将子拖走,美好啊美好。 …… 清早的晨光,照耀着四面八方洞开的各道城门——南薰门,陈州门,戴楼门,陈桥门,万胜门,固子门,新宋门,新郑门,封丘门…… 每个城门都好像一个“囧”字形的笑脸,展开灿烂的笑容,迎接一切初来的,和重来的客人。 “汴京,我来了。”方仲永看着这让人自豪的,百万人口,繁华无比的城市,和这个城市闪着光的赚钱机会,意气风发的说着。 前面缓缓在街区慢行的马儿,“噜噜——”喷一个鼻响。 前面不远处,挎着漂亮的刀剑,武装到马牙齿的禁卫军第三阵“具装甲骑”,酷炫的如若拍电影的道具一般,比起军队,他们更像一群给汴京市民增添娱乐观赏的仪仗队物。掺和在日常生活中,如若可口的美酒佳酿。 商贾的丰富,汴京人生活方式的丰富多彩,变幻无穷,无限官能上的“时尚大都会”一般的快乐和刺激享受,多种多样的小吃,饮料,点心,零食摊子;说书的,吞剑的,变魔术的,玩刀山火海的,将滑稽戏的,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第五十一章 点翠主人 在这应有尽有之中,柴麟忙于安顿车马,购置宅院;方仲永则大搞调研,走访街坊邻居,不断关注和计划着,什么没有。 等真正安顿妥当下来的时候,也到了十二月。汴京此时,家家户户,已经开始使用石炭取暖,也就是后世的煤,而非柴火。 柴麟给岳文书斋的大宅子里,新雇了掌柜、管家、伙计、婢子和车夫。这个三进的院子,收拾停当后,人来人往,前院办公,后院休息,倒也十分舒适。 话说这柴大公子,自打从王子月那里失了恋,就正式开始了,自己游戏人间的男女游戏。他选婢子,无一不是盘儿亮、条儿顺、大胸脯,锥子脸,大眼睛 ——也就是后世所谓的网红脸,模特身材。 每当方仲永,跟着一起享受,这些莺莺燕燕的婢子侍奉,再看一看,这群女孩子们,让他有点儿脸盲的外貌特征,就不由心下感叹: 大宋,大概是与后世审美,最为雷同的时代了;而眼前这柴麟,也颇有几分后世,那位思聪小哥的个性。 新春将至,汴京已经为各种色彩鲜艳的油漆,不断的涂刷各处。 和后世的装修方法不同,汴京人喜欢不铲去老的底子,直接再涂上一层新的,又在新的底子上,再涂上一层层更加新的漆。 这样的方式,会使得建筑,在光洁夺目的表层下面,还可看到旧的痕迹,因而,显得更富有生动的层次感,也更加绚丽夺目。 这一天天气好,方仲永一早就把柴麟,从莺莺燕燕的婢子暖榻上请出来,准备前往大相国寺,南边不远的高峰露台 ——也就是当时,最知名的相扑台,观看女相扑比赛。 这女相扑比赛,虽是号称相扑,实则更有后世沙滩排球一般的意味。 从后世出土的宋代相扑陶俑,和宋墓壁画来看,相扑手,尤其是女相扑手,都身着极为节约布料的紧身衣,曲线玲珑毕露,身材窈窕,凹凸有致。 也因着这个,方仲永的心中,早就想趁此机会,大大观赏一番白花花的臂膀和大腿,观赏一下大宋的开放和自由了。 于是,丝毫不顾及柴麟的昼伏夜出,夜猫子习气,直接秉承着,好东西,一定要和好兄弟一同分享的,马克思主义革命友谊,将柴麟一并拖去观看。 高峰露台上,不到半日,就已是人满为患。台上架设着,高高一张红绸盖着的桌子,上面放着旗帐、银杯、彩缎、棉袄,侧面,还牵着一匹俊俏非常的高头白马——这些就是奖品了。 随着台上的相扑比赛,较量白热化。一个二十岁年纪的大胸女相扑手,从参赛选手休息区,一跃上了台。 只见她脱了外衫,卷做一团,英姿飒爽的丢下露台。里面穿着箭杆小袖紧身,莺哥儿绿短裤,下面一条大裆紫夹袖裤儿,臂膀大腿雪白白,踏步上前,对着对面一个扎着高头的女相扑面门上,就是一拳。 对面那女相扑,不闪不避,也拽双拳,吐个门户,摆开架势,两人扭打相扑起来。 忽的,一只带着翠的鸟儿盘旋飞来,虽也并不啄咬什么,但反反复复,对着那扎高头的女相扑,呼嚎盘旋,扰乱的那妹子不胜心烦。 最后,一个不小心,脚下露出破绽,被那大胸女相扑手,偷袭取胜。 台下一阵嘘声,又夹杂着掌声,高头女相扑手很是狼狈的站起身子,冷冷看向天空时:奇怪,那反复盘旋的翠鸟竟不见了。 在众人的一阵叫好声中,大胸女相扑手,牵着那匹奖品马,威武的溜达。 方仲永却猛地向柴麟一挥手,又用眼神示意柴麟。接着,两人一同,跟在人群侧面的一位老伯身后,一同向巷子深处,挪步而去。 方仲永看的分明,那带翠的鸟儿,分明,是这位老伯呼唤而来的。 他心下生出许多好奇。 跟过了天汉桥街,马行街,又绕过炭巷,那老伯终于走进了一间院落。 院落外的门,关的严丝合缝,看不到一点缝隙。 方仲永看一看柴麟,轻声沉吟道:“抱我。” 柴麟的脸瞬间拉下来,故作严肃:“你想干什么?人家没有断袖之痞。” “想什么啊你?作甚么啊你,什么时候了,还闹啥?”方仲永小声道:“你抱一下,我跳一下,翻上墙去,好看看这家主人在搞什么。” “凭什么我在底下当垫子啊,一个玩鸟的老头,他爱干什么,关我们什么事?”柴麟嘟嘟囔囔的。 “所以才说我去看啊。你看那老头玩的什么鸟,知道么?要是我没看错,那是朝廷禁用的点翠鸟,”方仲永继续道: “你看他,这么大本事训鸟,我们抓住了他偷偷驯养、甚至出售、使用点翠鸟的把柄,和他签下个合同,你说,到时候,让他给我们训练一批信鸽,就在这汴京城内男女之间,送个情书什么的,不得赚好大一笔吗?” 方仲永没说的部分是,宋夏战争,几年后就要开打了,驯养飞禽做探子,这种中原人不擅长的手段,不早点加紧着培养,怎么成呢? 柴麟听得此言,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底下他高昂的头颅,俯下他的身子,为方仲永助攻。 …… “今年太学的呈报名单中,方仲永在列。”欧阳修坐在范仲淹身边,自己拿着一只银质的自斟壶,喝着小酒,对面坐着的,则是温文尔雅,缓缓品茶的富弼。 厅堂正中,炭盆里的红箩炭,燃的哔哔啵啵的,婢子埋了几个芋头进去,不多时候,就烘的香喷喷。 见芋头的香气散出来,几个婢子也走上前来,将铁钳子伸入炭盆中,把芋头钳出来,放在几只托盘上,又用干净的帕子,擦拭干净,这才一一捧到三位手边的茶桌上。 “仲永这孩子不错,”范仲淹满含赞赏的点头道:“很有想法,心也大,是个大气的,将来,许是会有大出息的。” 欧阳修听到自己的偶像,肯定了自己推荐的人,十分开怀。 富弼却略略皱了皱眉,欲言又止的样子。 欧阳修见这情形,不禁探问道:“彦国兄,(富弼,字彦国)有话请讲。” 富弼略略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可知,这位方仲永,写了许多插科打诨的滑稽戏话本子? 听闻官家甚是喜欢,那些奇技淫巧,玩物丧志的东西,这倒也罢了。还有,那吕夷简,那吕夷简府上,也成天在演着他写的戏呢。” “这?不会吧?吕夷简,竟然让在府上演方仲永写的滑稽戏?难道,他想先用了方仲永?”欧阳修如若被手中的烫手芋头,烫到一般,一甩手,丢开那热腾腾美味的芋头: “不行,还是我先去探问一下情形。但并不知,方仲永如今是否进了汴京?又身在何处呢?” “先去一封信去开德府那边吧,”范仲淹微微颔首,笑道:“治水已毕,想来他已经进京多时了。去信问一问,他的离开是什么时候,就知道他现在应当在哪里了。” 第五十二章 相扑辣妹 方仲永在柴麟的助攻下,刚刚将脑袋露出院墙。脑袋后面就是一吃痛,双手一松,只坐着柴麟落了地。 摔一个眼冒金星之际,定定神一看。 刚刚那位大胸相扑辣妹,已经穿戴回了平日的衣裳。 健康的身材,包裹在衣衫下,别有一种禁欲系的美感,她手中牵着的那匹白马,直戳戳支愣着眼睛,蔑视的看一眼地上,倒成一片的柴麟和方仲永。 “我要漂亮姐姐。”这是柴麟内心的呼声。 “我要给她设计个豪华内衣。”这是方仲永由衷的声音。 然并卵,现实的画面是,不等他们二人说话,这大胸相扑辣妹,已经将他二人,一手一个拎起来,拿麻绳反把二人手捆住,往马上一栓,向里面敲开了门。 方仲永近距离的,看到了那只,在前世的时代,已经灭绝的翡翠鸟儿。 这鸟儿不大,但毛色极为艳丽,因着捉到这种鸟儿十分难,因此一根翡翠鸟的羽毛,在各个时代,皆是价同黄金。 这些羽毛,经过能工巧匠之手,就可以制成华丽而贵重的饰品——“点翠”。 记得前世在微博上,京剧程派大青衣刘桂娟,晒点翠头饰的微博时,曾说:1933年,中国最后一家点翠工厂关闭,因着满清对点翠的滥用,翡翠鸟灭绝,点翠工艺自此失传。 于是,那一头点翠头面,已经是后世几十成百万人民币,也买不到的罕物,八十只翠鸟翅膀下的一点点羽毛,经过点翠师傅加工后,变成流动光泽的头面,永不褪色。 方仲永想到这里,不禁感叹: 如若每个朝代的天子,都能向大宋一样,控制点翠的使用,而不是满清那样,暴发户习惯的胡滥捕杀,那么或许,前世的方仲永,还能如若今生在大宋这样,与翡翠鸟儿,近距离的,来个互相打量。 关于大宋禁用点翠的规矩,成于开国帝王的自律和自省。太祖时,深受宠爱的永庆公主,一日,带着一件点翠饰品前往拜见宋太祖,宋太祖看了,却对她进行了一番老干部式的思想教育: “你身为公主,用上这点翠,宫内宫外,必然争相效仿。京城翠羽价高,小民逐利,辗转贩卖,伤生之广,都是你如今,用这点翠饰品的过错。你生在富贵之乡,当念惜福,岂可造此恶业之端?” 单单这段历史,或者有人还会很有异议的感叹,宋太祖怎么可以对前世小情人的女儿,如此严苛呢?这是不是上纲上线了点儿? 然而,灭绝了的翡翠鸟儿,和灭绝了的点翠工艺告诉我们,绝非如此。 据历史学家考证,一只翠鸟身上可供采用的羽毛,只有十二根,而且要活鸟取毛,才能保证,所取下的翠羽颜色鲜艳。 一枚光彩照人的点翠饰品背后,是无数只翡翠鸟,被生生活剥的血迹。 而以公主的身份,佩戴点翠饰品,难免有示范效果,如若现在呼吁明星环保出行,带头拒绝穿皮草一样。 于是,宋太祖在开宝五年六月,下诏“禁铺翠”:“仁及草木禽兽,皆在所治。不可取其羽毛,伤生害性,令有司立法闻奏。” 而这会子,这玩鸟人,和相扑辣妹的宅院内,却琳琅满目养了这许多翡翠鸟儿,显然,就是一处,违法违规,捕猎、贩卖、甚至培育翡翠鸟儿的黑窝点。 那辣妹相扑手,将他二人抛到一边,就径自进了院子,冲着屋内高呼:“爹,这里有俩毛贼,在爬咱家院墙,被我逮住了。” 不料那玩鸟老头,慌慌张张出来,满脸乌云,对这辣妹相扑小娘子,皱了皱眉:“逮住,直接扔到开封府不得了?谁让你把外人,扔我们院子来的?姣儿,你最近也越发的没规矩了!” 那被唤作娇儿的相扑辣妹,挺一挺胸,老大不自在道:“是了是了,我将他们,重新带去开封府便是了。爹您就别唠叨了。” 玩鸟老儿,再不多言,只翻个白眼,那姿态俨然是“对方表示不想和你说话,并向你扔出了一只鞋。” 这绝壁不是亲爹吧?方仲永看得目瞪口呆。 柴麟忽闪两只袖子,再次用口型和方仲永交流道:“是被她带走,还是现在坐下来,先谈生意。” 方仲永内心无比感叹猪队友,也只得“近猪者痴”的回了一串口型:“废话,你没看这阵仗,搞不好,是脱不了身的,先去开封府,如今范仲淹范大人坐堂,解释清楚,没那么难。” 柴麟正打算,再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态。却已经被那相扑辣妹,身前身后,拉着二人上了马,二人双手依旧被绑着,柴麟坐在相扑辣妹身后,方仲永则坐在她身前。 马儿一颠一簸之中,方仲永在前面,感到如若漫步云端一般,哦不,是漫步在棉花团里,身后那身材火辣的女相扑手,前后有致的曲线拱着他,拱一拱,又拱一拱,拱得他一颗小心肝,有一种奇怪的飞起感。 沉醉在这曼妙感受中,马颠儿到开封府的路,似乎是太短了一些。 …… 范仲淹见天晚了,正打算从开封府返回自家府中,忽的外面有人击鼓。 范仲淹自从上任,就立下规矩,百姓可以随时击鼓鸣冤,于是此时,少不得此时重新回去,升堂以待。 然后,他惊奇的看着,那位身材十分不可描述的女相扑辣妹,一手一个,拎着柴麟和方仲永二人,雄赳赳,气昂昂,冲上堂来。 “升堂——”的呼和声,和着水火棍的声音,嘣嘣嘣敲在地上。 “威————”“武————” 方仲永再次内心感叹一句,幸亏是穿越到了大宋,打官司不用下跪,不然,我小方同志的气节呢?说好的傲娇呢? 范仲淹看到这幅奇景,只得干咳了两声,一敲惊堂木道:“堂下何人,何事击鼓来告?” 那火辣女相扑手,上前直一拱手,行了个男人的礼,朗声道:“民女简娇,今儿个下午申时一刻,回到家中,在家中院墙之外,发现了这两人行迹可疑,偷偷摸摸。” “可有此事?”范仲淹先板起脸来,向方仲永道。 接下来,细细打量一下,这火辣女相扑的身姿,又转眼看向柴麟,压低嗓子问道:“本府问你们,你们,可是偷看了这位娘子洗浴,被当场逮住的?从实招来。”说着,又一拍惊堂木。 “偷窥洗澡?我倒是想,可惜,她刚到家,衣衫都未褪一件,怎么窥。”柴麟嘟嘟囔囔道。 那叫简娇的女相扑手,登时双目圆瞪,看向柴麟,一副要把他吃了的样子。 “回大人,我二人,只是一起,攀墙折花草,并非什么偷偷摸摸,还请大人明鉴。”方仲永思考了一下,一脸乖巧的回答道。 接着,他又用满含故事,需要私聊一下的眼神,看向范仲淹。 范仲淹被这小子的目光,搞得浑身不自在,只得向旁边的主簿师爷,投去一个“暂停”的眼神。 第五十三章 勾搭官府 师爷收到上司——范仲淹同志的眼神,连忙抱拳起身,轻声“提醒”范仲淹道:“此时天色已晚,大家还要各自回去歇息,此案明日再行审理为好。” 范仲淹从善如流。 …… 待相扑辣妹简娇走后,范仲淹才遣人将方仲永,柴麟二人带回后堂。 三人在后堂中坐定,范仲淹一屁股坐到一把椅子上,瞪了方仲永一眼,道:“你们又搞什么鬼?” 方仲永拱了拱手,收敛起自己的笑容,正色道:“有两件要事,皆在大人您治下。” 范仲淹一面看他那样儿,一面有点阴阳怪气道:“还要请教。” “呃,不敢当,不敢当,捧杀小子了——”方仲永接着道: “第一件事儿么,其实今天我和柴麟,是发现了一个贩卖翡翠鸟儿的黑窝点——就是这简娇所言的,她家后院。” 看范仲淹一双眼睛冷冷看着他,半信半疑,方仲永将藏在袖筒里,一片翡翠鸟羽毛取出来,递给范仲淹。 这才不急不缓继续道:“大人,您也知道,这翡翠鸟,乃是我大宋太宗皇帝就下令,不得捕猎、贩卖的,且因着这鸟儿,习性聪慧,捕猎极为困难,在下观察了很久后,发现这简娇的爹,是个懂得驯化禽鸟的人才。 所以,他才敢在这闹市之中,公然的贩养翡翠鸟。一旦有官兵前往搜查,他可以很快命鸟儿散去,之后,再召唤回鸟儿。 大人若是不信,明天,我们在简娇还没来之前,偷偷派出官兵,便服前往埋伏,定可一举人赃并获。” “这么说,你们两个爬人家家院墙,竟是为了替本官查案了?”范仲淹摸一摸胡子,语气调侃道。 “大人您明鉴,倒不是为着这个,只因柴家,要新开一家‘废柴信鸽速递’的商号,而用鸽子送信,很是方便,现在,手头缺一个会驯养鸽子的高手,所以——” 方仲永说得一脸真诚,看向范仲淹的那两只眼睛里,透着一种水灵灵的,看不到底的深沉。 “所以,你想让本官给你当黑脸,把他们人赃并获了。他们没了贩卖翡翠鸟的活计,然后,你们出面当好人,再把他招揽进你们的商号,对么?”范仲淹莞尔一笑:“本官凭什么会答应你?” “大人对近年来,西夏国的自立,李元昊的蠢蠢欲动,定有警惕。学生深知,在大漠中,鹰隼,是一种极好的斥候,可惜,我大宋军之中,怕是极少有人通达此道。 如若大人答应小的,小的有信心,可在三五年内,在训练信鸽之余,调教出一批可以军用探查的鹰隼。” 方仲永说得很轻巧,却一字字正说到范仲淹心坎上:大宋如今富贵太平,军队吃空饷,几乎要如若一只不设防的肥羊了。万一哪天,有狼拱进来,那又是如何一副金瓯缺的场景啊? 范仲淹沉默片刻,不由心中叹一声知己,面上却依然是一副随意的样子,继续调侃问向方仲永:“那你的第二件事呢?” 方仲永一刹那,收拾了自己的严肃神色,嬉皮笑脸的样子又浮现在脸上: “第二件么,还真是私事。就是这汴京市面上,盗印我岳文书斋出品的话本子,抄袭的东西,实在有些太多。我岳文书斋,正好想在汴京立足,还请大人将那些黑印坊法办, 然后我们岳文书斋,出手收购一些可用的,对其进行统一的经营和培训,统一获益分成,——大人放心,我们的所有业务,皆会依法上税,取得执照,大人您这边,虽是不稀罕,但此事上,我们,也绝不会亏待了大人您啊。” 范仲淹被他说得无语,捋着胡须思量再三,这才摆摆手道: “第一件,老夫自会帮你周全。第二件么,还容老夫再想想吧,毕竟,那些盗印抄袭的黑作坊,如若一群小苍蝇,要一个个揪出来,不甚容易,待老夫想想,如若一网打尽吧。” 一网打尽?666。方仲永不由感叹,前世的盗版横行,抄袭成风,都无可抑制,此时,老范竟能想出办法,一网打尽。这气场,实在是6过**总局,和**部门太多啊。 …… 到了腊月中,汴京微微有了雪意。这一日,老天如若抖落了面粉口袋一般,呼啦啦向下撒着盐一样的雪粒子,扑簌簌搭在房檐上,沙沙作响。 王安石的来信,再次点燃了柴麟心中的小火苗。 “王子月的婚事延期了?那张亢大人家的张杰,听闻已经到了岁数,会等她么?这门亲事,会不会就此作罢?”柴麟一面自言自语的碎碎念着,一面来回转悠。 方仲永看一眼手上的信,抬起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柴麟。 半晌,冒出四字评语:“重——色——轻——友。” 柴麟尚未反应过来,方仲永已经继续道:“难道你不该先略略表示一下,对王安石,对王家几位兄弟,来年,不能前来汴京,参加会试的遗憾?表示一下,对王家王益老伯的事无限关怀。” “这个啊,嗯,关怀。会试么,下次再考就是了啊,”柴麟略带一丝狡辩道:“月儿一天没嫁人,我终是不死心,仲永,你帮我想想办法啊。” “想办法让王子月早点嫁了人?还是想办法让王子月悔了这个婚?”方仲永撇一眼柴麟,不置可否道。 网红脸的几位婢子,正抬了食盒来,在餐桌上摆饭: 鸡茸虾仁酥饺,两碗云吞汤饼。这正是宋代冬至的标配。 柴麟看也不看那堆吃食,只依旧立在方仲永身前,来来去去踱步,他扁了扁嘴,终于,似是下了很大决心道:“如若是后一种,会,会让月儿不快活么?” 方仲永不料柴麟也有,这般怜香惜玉的情怀,心道: 柴麟平日里,对待莺莺燕燕何等挥洒惬意,欢好玩了就弃,一夜贪欢,没心没肺,却对王子月如此上心。论世间情为何物,只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这般想着,方仲永将柴麟按在椅子上,自己则沉下心来,帮他分析道: “依着王荆公信上的说法,王家老爷现在身子不行。而王子月生母已逝,那么,如今王子月的婚事,应当,是由她的长兄——王安仁,拿主意的。你明白么?” 柴麟摇摇头,又点点头,眼睛吧啦吧啦的,示意方仲永说下去。 第五十四章 内衣新宠 方仲永叹了口气,撒一把香灰到炭盆中,幽幽的安息香,伴着一种恬淡的、定人心神的功效,一缕缕青烟,缓缓流淌,氤氲在屋内。 “王子月这件事,最要紧的难点是:王、张俩家可算是门当户对,方方面面都比较合适,既然定下亲事,那么即便长子张杰,因为年纪的关系,最后未能达成婚约,优先考虑的,也一定是次子张熹。” “让月儿嫁给胖子?”不待方仲永说完,柴麟已经鼓着腮帮子,一脸不忿道:“不行!” “你别急啊,我这不是,在给你分析嘛。如今王子月,为了顾念她父亲的身体,延缓了婚事,也几乎就是和张杰的婚事告吹了,这是你的一个机会。 但彻底让王安仁,这样老夫子一般的长兄,为王子月再定的话,估计张家依然是优先的。”方仲永慢慢给柴麟分析着。 “那怎么办呢?能不能整一个姑娘,让胖子先爱上那姑娘,然后胖子就自己也不想和王子月结亲?”柴麟将手烤在炭盆边上,探问道。 方仲永走到餐桌前,一面开吃,一面继续道:“这倒是不难,但问题是,胖子自己的婚事,也不完全是自己做主吧,你打算让胖子和你一样,为情所困,如此这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么才好呢?”柴麟也从火盆边走到餐桌前,净了手,让那些网红脸婢子们先行退下,自己才和方仲永继续开聊。 方仲永把柴麟的那一碗云吞汤饼,推到他面前,自己边嚼着自己那一碗,边道:“你那法子,是胖子那边的,可以试试。但王子月这边的心意,你也得能落得定才行。感情毕竟,不是件单方面的事儿。” 两人正说话间,管家从外间进来,递了一封帖子给方仲永。方仲永抽出信来,看过,面色含笑:“你的事儿,我们慢慢想法子,从长计议。” 说着,弹一弹手中信纸,继续说道:“范大人发来书信,说是那简娇和简老爹,现在人被范相公人赃并获的扣下了,该是我们上场,去谈谈价钱的时候了。” …… 南薰殿中,赵祯坐在自己金碧辉煌的九龙椅上。左手,拿着范仲淹呈上来,富弼、欧阳修等人一同附议的《百官图》;右手,拿着吕夷简,高若讷、夏竦等人一同附议的《朋党论》,心里千万头草泥马奔腾嘶鸣,席卷天下。 朝臣之间互相针对,彼此势力均衡,对官家来说,不是一件坏事,权力本身,就是制衡之术。可是朝臣结党,搞串联,一拉一大片,互相斗殴,这就不成个事儿了。 想到这帮,曾经被自己的养母——刘娥皇太后,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朝臣,如今在自己的治下,如此的公然党争,把政府资源当儿戏,赵祯真是一肚子窝囊气。 张美人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来,看一看散落一地的奏折,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指挥着小太监收拾拾掇了,又打发宫女,去给炖一点消火补品,自己则默默陪在一边,给一个小手炉添炭。 她低低褪开的褙子里,一个很别致的抹胸内衣,中间带着别有韵味的弧度,精巧的,突显出可爱挺拔的曲线。 “你这内里的抹胸衣裳,倒是别致新奇。”赵祯对张美人笑笑。 张美人是个活泼性子,此时见到赵祯面色和善,也就跟着道:“都是跟着官家给的,那岳文书斋的方仲永,写出来的戏本子里,奴奴们穿的内衣,学着做出来的。陛下您看。” 张美人一边说着,一边将抹胸解下来,那抹胸后面,不是以布带绑着的,而是使用了两个很精致的搭扣,一拉之下,就很快打开来。 赵祯的眼神,被褪去抹胸的张美人深深吸引,他扔开奏本,顺手接过那只,摸起来,有些圈环和海绵结构的抹胸,带着一种坏坏的眯一眯眼睛,笑道: “方仲永的歪主意最多,这劳什子,是怎得诌断了肠子,才想得出的。你别说,倒真是好看。” 这张美人,平日里赵祯并未十分注意,此时看着,却别有一番风韵。他的视线不禁从身材看向脸蛋,又从脸蛋看向身材: 鹅蛋脸儿,眼儿媚媚弯着,粉面含春,小家碧玉的,加上已经白花花褪开抹胸和裙子,一览无遗的身材,长腿如玉,臀部上翘的十分傲娇,不错,真不错,是自己的白菜。 赵祯鉴定完毕,注意力渐渐全都转移到这张美人身上,不错,算起来,该是张美人侍寝的日子了,难怪她此时出现。 “万事须凭酒一杯,莫作人间女儿愁啊”赵祯一面低吟感叹,一面将手伸向张美人,发动了如狼似虎的攻势。 各种羞羞的香艳画面,此处涉嫌不可描述,省略若干字。 男女之事,能解千愁,赵祯欢乐完毕,终于沉沉午睡而去。 雪意满满的午后,别一种情致,铺展在皇城中。 …… 方仲永和柴麟抵达开封府衙,一眼看见的是: 衣冠楚楚,正经八百的范仲淹范相公,站在一群鼻青脸肿的狱卒中间。 “什么情况?”柴麟低声嘟囔着。 “你说呢?”方仲永没好气的回他一句。 “这些人,不会是为了围捕那简娇、和简家老爹,被,被打的吧?”柴麟用尽了仅有的智商,说出一个可能性。 “不然呢?智商感人啊……” “范大人要干什么啊?” “你说呢?” “不会要我们,报销这些狱卒的工伤吧?敲竹杠?范大人也会?” 顶风冒雪的一小段府衙门前的路,柴麟和方仲永两人,不断的,边走边贫着嘴。 范仲淹见他们来了,就让那一班狱卒先行散开,待柴麟、方仲永二人进去,重新挡在门口。 柴、方二人向范仲淹行了礼。 范仲淹这才将那些狱卒统统招呼进来,一面让柴麟、方仲永看过,一面道: “你看看,派出去抓人前,你也不和我说说清楚,看看,都看看,都是那简娇抓的,打的。” 方仲永仔细一看,呃,爪痕满脸的,熊猫眼的,整个面部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各种被打的造型奇葩的,都可以集齐七个成就召唤神龙了。 而柴麟,则一如既往的,在那边呼哧呼哧,强忍着笑,又要笑的样子。 “行了,想笑就笑吧,横竖笑完了,这批人治伤的钱,可得你们出。”范仲淹故作严肃道。 “行行,包在我们身上。大人啊,我们啥时候可以去看看,那简家父女俩?”方仲永继续赔笑着, 顺便瞪一眼柴麟,一种“今天你一定是出门洗脸,把眼色给洗掉了”的意味,深含在方仲永明澈的眸子中。 “那是朝廷人犯,岂是说见就见的?”范仲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伸手梳理着自己的胡子,把胡子放在防风雪弄湿的网套中,然后大手一伸,伸出五个手指。 “五贯撕掳官司,我们给我们给。”柴麟忙不迭答应着,一双眼睛里,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 范仲淹身边的狱卒,却早失了耐心,高声道: “五贯?打发叫花子啊。起码也要十五——”他看一眼范仲淹递过来的眼神,又改口道:“五十贯,然后,然后给我们兄弟一人三贯养伤。” 第五十五章 娇娘超模 简娇自从和简老爹一起,和这“废柴信鸽速递”签了身契,就一同被安置到了,这出汴京北面的一所宅院内。 雪后初晴,阳光散射在雪地上,一闪一闪的晃着眼儿。 无聊的简娇,从厨房拿一支擀面杖,伸胳膊,伸腿儿,舒活舒活筋骨。 说起来,简娇也是简老爹一手养大的孤儿,可惜训鸟的资质不算很好。舞刀弄剑、搞搞相扑的事,却很有两把刷子。 如今“废柴信鸽速递”整了八百多只鸽子,一二百的鹰隼,分了两区,铁丝网字罩着,让简老爹主管着,又收几十个徒弟调教着,简娇诸事插不上手,总有些百无一用的不爽快。 想到这里,她握紧手中那只擀面杖,更加用了几分力道,舞的棒如疾风,势如闪电。 站在不远处,今天专程来寻简娇的,柴麟和方仲永,看到了擀面杖的这般妙用,也直是莞尔。 自打方仲永那天,和这简娇同乘一匹马,感受到,那两团软绵绵的云山雾海之快乐后,就开启了,让这位相扑辣妹简娇,成为他们抹胸店,招牌超模的想法。 抹胸店的名儿也早已想好了,就叫“维密天使”。 这几天,方仲永同志殚精竭虑,日以继夜的挥毫创作了,一幅幅惊世骇俗的,功能繁多的,时尚抹胸,以及许多火辣的相扑服饰,等裁缝裁了,做好,这天终于得空,于是前来,找这简娇。 不意刚进门,就看到了她这手绝活,感觉这个耍擀面杖的手艺,随便把她卖到那一家酒楼、茶铺子里,在客人吃饭时来个表演,如同当年在海底捞吃火锅时,耍面的手艺师傅一般,妥妥的赚钱,有看点。 然并卵。 虽然大宋律法里,人身契约完全是自由缔结的,但是方仲永前世,买卖妇女、买卖人口可是个非常罪恶的词汇,难免秉承着一种惯性的拒绝。 言归正传,当模特简娇被方仲永,柴麟,以及带来的一个网红脸新宠婢子——红豆,一起带入内间,说明来意后,简娇的表情是拒绝的。 最后,还是红豆妹子软磨硬蹭,施展美人计,这才半拖半哄的,将简娇拽进去。 并不是这简娇,放不开什么衣衫的事。 宋代妇女的衣衫,尤其是夏季衣衫,皆是以抹胸,外搭褙子,这种十分清凉的造型留在古画之中的,北宋承袭唐风,女性十分开朗,文化开明。简娇作为女相扑手,更是什么样儿的火辣装束没见过。 她抗拒,关键还是因着,这柴麟和方仲永,留给她的印象,不太那么良好。 刚刚进入准备换衣衫的套间里,偏内的一间,却见婢子红豆,也跟着进来了。 简娇奇怪的“咦?”了一声,“怎么,你这是?” 红豆千娇百媚的一笑,先将外间屋子的炭火,一并挪进来,烘的暖暖的,而后道:“娇娘,婢子侍奉您更衣吧。” “呃——”简娇略略有些不适应,退后两步,从红豆手中,接过那一打内衣:“不了不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着,她三下五除二的,褪去了身上厚重的冬装。 曼妙不可方物的尤物身材,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闪亮,在红豆眼前。 红豆看看简娇,再看看自己的前胸,长长叹了口气,又在心中好一阵自我安慰:还好,有新内衣顶着,算不得输。 这边的简娇,拿起那件内衣后,却犯了难。 红豆见状,忙过去,进行第一波培训:“还是婢子来帮娇娘穿吧。” 说话间,红豆将简娇的两只胳膊,套入两边的丝绸带子,从后面,依着尺寸为她绑好,而后,用画石在上面标上记号。 因着是初试,并没有用搭扣设计,而是用了绑带的设计,方便调整胸围的作用。 “这有些太硬,压得胸前不舒服。但样子还不错。”简娇给出了一个中评。 “许是大小不合适,再拿大一个号的,试一试吧。”红豆从一沓内衣中,又抽出一只同款式,号码大一些的,递到简娇手中。 如此,反复折腾几次,这个款式的内衣,才算是找到一只,合适尺寸的。 “再试下一种的吧。”简娇的脸上有了一丝兴奋。她感到,平日里打斗时,不太灵便的两只***经过了内衣的包裹,更加轻快便携的感觉;她看到,经过内衣的修饰,更加完美的曲线,有点陶醉,有点自豪。 “好嘞。”红豆十分配合。作为十几个婢子里,唯一被挑中,可以参与内衣店经营和分成的“幸运儿”,红豆看着眼前,这身材示范效果十足的“摇钱树”,十分殷勤的,进行了一番科普: “这一款,是宽肩带的;这一款,是窄肩带的;这是无肩带的;这是双排的;这是单排的;这是铁丝圈的;这是无铁丝圈的;这是收束型的;这是前扣型的;这是有精油水袋按摩的;这是冬用的;这是夏用的……” 简娇试着试着,唇边不禁荡漾开了满满的笑意。 “这些,是什么人想出来的啊?”简娇一面笑,一面将自己的双胸向内轻轻一托,换上一件“运动款”的内衣。然后又伸手,将那样式十分艳丽的相扑服穿上。 “都是方仲永方公子,设计的稿子,婢子家中表亲,有人正是开裁缝铺子的,然后一起,做出来的。预备让您,在相扑比赛时,穿上这全套的内衣,还有相扑服饰,上场呢。”红豆口角很是利索的说着。 “这些又是什么呢?”简娇指着几个半壳形状,和相扑服饰同款颜色面料,还锈了标记的海绵垫子道。 “这个,仿佛昨天听方公子说,是护具,护肘,护膝。 但具体如何使用,婢子还不大清楚,若娇娘你觉得可以,婢子这就把外间吃茶的方公子他们,叫进来,让方公子给我们讲讲,娇娘你说可好呢?”红豆的样子甜极了。 “行。”简娇是个豪爽惯了的女孩子,虽然有一副林志玲一般的身材。她听到这些东西,竟是方仲永设计的,不料他对女孩子的东西如此细心,心中顿时大有好感,自然再不拒绝了。 红豆正要去喊方仲永,柴麟二人进来,却又听背后的简娇朗声道:“叫方公子进来就行了,其他人等,就不必一并进来了。” 这声音大的,在外间的柴麟直被噎住一口茶。 “切,稀罕。”柴麟十分酸葡萄的,看一眼方仲永,就背过身去,继续逗弄手边的,雪白鹦哥儿。 方仲永走进内间,那暖烘烘的房间,实在是有些太热,而那简娇,又火辣的一塌糊涂,整的他,直是鼻子里,嗖嗖涌动着热血,吸溜吸溜的啊。 简娇见方仲永进来,也不多说什么,直直将那护膝、护肘,和护腕,卷一个团儿,甩手抛向方仲永:“有劳方公子帮我穿戴一下。” 方仲永看着简娇,本能的荷尔蒙反应“轰”的有些不知所措,好大一个福利,这不是摸胳膊、摸腿儿的活计么? 他看向简娇,那丰满细腻的胳膊腿儿,一步步走过去,冒着有可能,被揍成那群狱卒那般的风险,沉稳的,帮简娇绑上了护具,又说明了护具在相扑运动中,可以为简娇提供的防护。 简娇看着被炭火,熏得冒汗的方仲永,心中对这个细致沉稳的男子,生出了无限的好感。 她自然不知道,方仲永被她的武力值震慑的,邪念都少了几分。 …… 范仲淹坐在堂上,正看着旁边主簿,递上来的黑印坊名册。 看了不多时候,就皱一皱眉,放下名册,转向主簿道: “就这些了?依照这些数量的印坊,和各个印坊,每年购置的胶泥、印油等基本材料,以及刊印册数,怕是还有不少漏网的吧。” 主簿满脸黑线,无奈道:“大人明鉴,再小些的,怕是查起来,更加困难些,工作地点又不固定,都是一家一户式的作坊,要查起来,不容易下手啊。” 范仲淹眯眼看一下主簿,又梳理一下自己的胡子,笑道: “你换个思路试试。直奔窝点,这很难,但是,从原材料卖家那边入手,循着材料流出方向去找,不是就很容易了么? 开封府每年的版印相关材料出售,就那么几家大户,从这几家的售卖簿记,和账簿着手,秘密派人查访,顺藤摸瓜下去,漏网的,纵然不是绝对没有,但总要少很多。” “大人英明啊,”那主簿一脸无辜,似真似假道:“属下这就去吩咐。” 第五十六章 预备灯节 到了年下,来来往往的商船,穿梭汴河,大街小巷,都是关于新一年,新春上元灯节的遐想,和讨论。 置身于,这全民热议灯节的氛围中,方仲永才更真实,更贴切的感受到,汴京人将灯节,视为一种怎样的,全民大狂欢。 可以说,汴京人,甚至于,不是以年龄,而是以逛灯市的回忆,来划分生活阶段的。 垂暮之年,老去的白发婆婆,可以从六十年前,那次灯市,回忆追溯到,她天真无邪的少女时代,从逛灯的手帕交、闺蜜、伴侣中,追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社会关系。 当年,共同走在流光溢彩的灯烛之间,猜着谜,占花名儿的小伙伴们,有的,已经坟头荒草丛生,有的,则儿孙满堂…… 流逝的人生,如若一串回忆的棉线,而灯节,就是坠在那棉线上,一颗颗闪光的珠子。 每一颗,都是一年的故事,一岁的时光,挤过的街巷,掉过的绣鞋,阔大了规模,或是消失于竞争洪流中的店铺…… 无论是第一次,和情郎,穿上新做的刻丝短袄,闹哄哄点一盏天灯,寄托美好的向往;还是第一次,带着孩子,拿着数不清的东西,拥挤过热闹的街巷,去讨一杯,皇室在皇城端门摆出的“金瓯酒”……都是一个汴京人,最津津乐道的美事。 元宵放灯的传统,于宋太祖,乾德五年正月,第一次出现官方诏书: “上元张灯旧止三夜,今朝廷无事,五谷丰登,宜纵市民行乐。令开封府更放十七、十八两夜灯,后遂为例。” 随着北宋经济的繁荣,富起来的人民群众,对狂欢节,这种娱乐享受,愈发的上瘾,到了此时,景祐年间,元宵放灯的节日,已经官方延长至五天,从正月十三开始。 而元宵放灯的节目气氛,却是更早,就开始酝酿铺排。 才刚过了冬至,汴京宣德门的御街上,开封府,早已用竹木搭好了,用于放灯的棚楼,装饰以鲜花、彩旗、锦帛、布画,称为“山棚”。 千里搭长棚,汴京人渴望着这富贵繁华,永生不散的宴席和狂欢。 到了岁末,汴京御街两廊,每天都有各色艺人表演节目,从魔术、杂技、说唱、滑稽戏、到歌舞、杂剧、魔术、灯谜,“奇巧百端,日新耳目”, 每天都是一幕幕的春晚剧目,伴着各式吃喝,刺激着汴京经济,火速的爬升。 方仲永的“维密天使”大戏,也在柴麟的严格筛选模特,和简娇的示范带头训练下,紧锣密鼓的排练着。 看着眼前曼妙身姿的模特们,穿着如若LOL中各式英雄,仙剑中各式美女的造型,扭动纤细的腰肢,在面前来来回回的时候,方仲永感到自己,俨然就是大宋的时尚圈“老佛爷”。 从前,看《东京梦华录》收录的,各式最受欢迎节目名录,和伶人名录时,总是充满了,对那个时代无限的想象,如今,自己也即将,创造这汴京眼球时代的新热点,怎能不欢欣雀跃? 方仲永,化雀跃为动力,抓紧着元宵前夕的每分每秒,进行他对“维密天使”秀场的,独特布置安排。为了这安排,今儿一早,他又只身前往开封府,去寻范仲淹,讨价还价。 范仲淹的大胡子,新春刚刚洗过,显得浓密干净,捋起来格外有节奏。他听完方仲永的一番请求,斜眼看一看方仲永: “听着倒是新奇,‘喷泉’?你想让御街山棚,搭上这个布景?还说这布景能预防节日里走水?你给老夫,细细说道说道。” 方仲永连连称是,行了一礼,就大步走到范仲淹的桌案前:“借大人笔墨一用。” 不等范仲淹客气一句“请”。 方仲永已经一副,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过去蘸了墨,在纸上画出造型。 他虽不是专业书画家,但书画底子极好,人又是灵透了的,不多时,就画的栩栩如生。 范仲淹拿来看时,那御街山棚的左右,摆着两座五彩结成的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身跨狮子、白象,从菩萨的手指处,流淌出五道水流,之后接有机关,乃是人工循环之水,水流喷薄循环,形成一幕背景。 旁边是方仲永龙飞凤舞的写了两个草书大字:喷泉。 见范仲淹看的起劲,方仲永又接着解说道: “到时候,从山棚,到皇城宣德门的大广场,用荆棘围成一个大圈,长百余丈,称‘荆盆’。 荆盆内,戏台上表演,荆盆外,民众观看,荆盆区,抽调禁卫军和救火营,着装华丽的戒备,一来维持秩序,避免走水,二来,也可作为观赏之用。岂不两便?” 范仲淹看一看,又想一想,忽然转脸笑道: “这一次,老夫若相助你办成了此事,你又准备,给老夫府上,送多少你的“维密内衣”去啊? 上一次,你说厚谢老夫,老夫以为怎生厚谢?谁知你将,你岳文书斋版印的图书,给老夫拉了三十余车来,老夫倒成了,给你兼职卖书的了,你个臭小子啊你。” 方仲永感到,潜移默化中,这位前世一味钻牛角尖,唱忧国忧民,盛世危言的范夫子,如今的精神面貌,多了许多的乐观,开朗,积极的努力。 想到这里,方仲永心中无比欣慰,自以为,是自己这只小小蝴蝶的效应。 然而,事实上,方仲永还是太乐观了。一个几十年如一日,一直高呼着,忧国忧民沉重范儿的夫子,只要一有空,是绝不会放弃,搞点事情的。 这不,大过年的,嘴仗又打上了。 上一次,范仲淹上了《百官图》被驳回,还批评了他,这是推诿之词,在并非本职工作的其他业务上,浪费过多的时间精力,搏好名声。 于是,这一次,范仲淹与欧阳修,再次连写了四封奏疏,反驳此一评价。 第一封,论君王好尚。 第二封,论选贤任能。 第三封,论近名。 第四封,论推诿。 四封奏疏,在两位文坛领袖笔下,写得英姿飒爽,几乎可以总结成,“亲贤远佞”四项基本原则。 赵祯这大过年的,也是闹心啊。 前两天,夜里睡得好好的,卧室起火了,本不该侍寝的张美人,只身闯入火海,和赵祯共度了,那危情半个时辰。 之后赵祯大为感动,本打算加封张美人为贵妃,谁知又出幺蛾子—— 御史台和知谏院的言官大臣们,纷纷上书表示,皇帝的寝殿走水,乃是帝王的德行有亏啊,皇帝,请你先自我反省一下。 赵祯的内心,不禁长满了草: 纳尼?你们不检讨一下,怎么布置安防,伺候本官家的,竟让本官家的卧室起了火,还要本官家自我反省?我是皇帝还是你们是皇帝?简直是,阁下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简言之,滚啊。 第五十七章 维密大秀 方仲永回到岳文书斋时,门前早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定定站着等他。 马二丫越发抽了身量条儿,脖颈如玉,头顶斜插着一支梅花。身上是湖碧的大氅,样式,和书斋中的网红脸婢子们,显是一个样子的。 她似是在这里等了许久了,上翘的小鼻子尖儿,红红的,两只手缩在一处,用嘴呵着热气儿。一见方仲永回来,直一个欢乐的满脸含笑:“仲永哥哥回来了。外面冷,快进来啊。” 方仲永一面疑惑着,一面被马二丫的小手,拉进了门里。 然后,贼眉鼠眼样儿的陈七,在那里傻兮兮的,呲着白牙冲他笑。 “你们一同来的么?”方仲永问了一句,是废话的废话。 “是我,求陈七带我一起来的。”马二丫的声音,在方仲永身后响起。 她走到方仲永身前,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仲永哥哥,二丫来这里,可以帮仲永哥哥,做很多事。还有,要和仲永哥哥说说旺财的事。” 方仲永听得马二丫这一句话,心中温暖,他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没事,来了就来了吧。旺财他们,现在安顿在哪里呢?” 马二丫微微含了含嘴唇,这才轻轻说道:“开封府附近皆是平原,没有合适栖息的地方,旺财跟着雪狼,回去雪狼的家乡,西北那边了。” 方仲永听得此言,心中再次感到了,身为孤寡老人,子女长大了,远走高飞了的赶脚。他收敛了一下,自己有些失落的心情,这才又向陈七问道:“小岳岳呢?” 陈七指一指后间,道:“柴公子叫他进去排练了。” 方仲永微微点一点头,春风和煦的转身,对马二丫道:“二丫,你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甚是不易,先去安顿一下吧。我还有要排练的事,和陈七交待。” 马二丫乖巧的点点头,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扭头的走了,在她心里,仲永哥哥不怪她这般唐突前来,还给她一个摸头杀,真是好幸福的哇。 等马二丫走远,再转过身来对着陈七时,方仲永已经拉下了脸,拧着陈七一只耳朵,就压低声音道:“你说说你,干什么,你说说,你干什么?” “疼疼,”陈七一面把方仲永的手拉下来,一面一脸无辜道: “二丫想跟着一起来,又说她哥哥同意,她来京城里跟着你学本事的。我就带她来了,我看她挺好,一路上能吃苦,不哼不哈的,是个好姑娘。” 方仲永忍住了内心,想要抽他的冲动,贴着他耳朵,慢慢一字一顿道: “正因为,她是个好姑娘,你这样不经过她父亲同意,就把她带出来,千里迢迢,孤男寡女,你让她未来的公婆,未来的官人,万一有天知道了,怎么想她?” “未来公婆?未来官人?”陈七一脸吃惊道:“马老爹从未提起她订过亲啊,你听谁说的?” “我——”方仲永正想说,“我娘说的,”又忽的想到,方娘说这个话时的情景,和上下文,于是心里也起了疑,却总不好,在陈七面前表现什么,于是干脆说起,安排给陈七的正经事儿来。 …… 元宵灯节第一天,街市里禁绝了车马,山棚万灯齐齐点亮,锦绣交辉。山棚后,方仲永精心安排的人工瀑布,和人造喷泉,闪亮登场。 隐藏在山棚后的轱辘,将水绞上山棚顶上,装在一个巨大的木柜中,然后定时,将木柜的出水口打开,让水流冲下,形成壮观的瀑布。 下面是七彩绸缎裹着的灯箱,迎着宣德门两个朵楼的灯球,格外好看。 方仲永精心铺排的,“维密天使”大秀,将在第一个元夜表演日中,作为压轴节目上演。 前面,吞铁剑的张九哥;弹嵇琴的温大头、小曹;吹箫管的党小二;说书的尹垂秀;演奏鼓迪的杨家班子;一幕幕,将气氛炒得欢腾。 中夜时分,人群的狂欢中,在后台准备的方仲永,看着这汴京的一幕,不知为何,总想起,前世看过的一幕美剧《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那黄金年代的狂欢。 可不是么?二战后的美国,也就是如今的大宋,占据世界百分之八十的财富,而这百分之八十中的一半,又来自现在的开封府和大名府。 大宋的富庶,也是冠盖中国上下五千年的胜景啊。 两声爆竹声响起,伴着《十面埋伏》的琵琶声,漫天绚烂炸开的梨花,将夜天妆点的,让人有无限的遐想。 四面灯箱打光映射,锦绣交映中,身材火辣,身着“维秘天使”内衣和相扑服装的模特们,依次上台走秀。 热爱眼球刺激的汴京人,一下子,就被这场景震撼了,好时尚,好酷炫,真是快活的飞上天啊。 台后,一脸烟黑,头发被炸的根根竖起的陈七,则和方仲永大眼瞪小眼。 “你这是,又什么情况?”方仲永关切道:“没事吧?” “咳咳,”陈七口中吐出一口烟,摇一摇头,啪的瘫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道:“这些美女太火辣,我手抖了一下。” “好吧,”方仲永转头看向马二丫,吩咐道:“二丫,你帮陈七收拾一下,这脸。哎” 马二丫乖巧的答应着,一面逗乐的笑个不停,一面打来清水,帮陈七清洗。 台上的秀,渐渐走到了高潮,简娇穿着一款,蜀地纱罩的内衣,外面是薄纱相扑服饰,迷人的长腿和曼妙的曲线,摇摆得让人心驰神荡的臀部,直让整个街巷为之沸腾。 她轻声一个呼哨,一百余只鸽子,在简老爹指挥下齐齐飞出,撒下一片片带字的绸布小片子。 人群一阵骚动,争相去抢着,那鸽子抛下的红绸布小片子。 抢着的人,有人高兴的念出了上面的字: “岳文书斋,元夜大庆,满200文送20文购书券” “岳文书斋,限时免费,小岳岳新版滑稽戏,观演一次” “岳文书斋500文购物券一张,限正月使用” …… 接着,有人又啧啧称奇的,注意到了,绸布片子的背面: “废柴信鸽速递,您身边的速递,想向台上的女相扑娘子们,表示一下么?拿出手中的铜板子,召唤信鸽,喊出寄语,旁边的文案先生收下铜板,就可送达。50文起价。” 这一念不要紧,人群中立刻涌现出无数土壕,挤向旁边写字先生的摊子: “我要给那个,那个穿绿色边小抹胸的娘子,写首诗。” “给那最前头的大胸小娘子,送一束鲜花。” “我要……” 不多时,寒风中的简娇已经万千宠爱,收礼收到手抽筋,鸽子们飞来飞去,为这第一天的狂欢,上演着完美的一幕。 简娇等一众模特,为避寒风,上台前,皆是饮了烈酒的,此时酒意微醺之下,不免有些意乱神迷。 众目睽睽之下,她走向后台,一把拉出了方仲永。 那力道之大,方仲永毫无挣扎的可能。 方仲永心道,要么,就当做一个设计师的同台谢幕吧。 于是,他赶忙高声道:“感谢各位的支持,今天的表演就到这里。岳文书斋,废柴速递,祝大家花好月圆。” 谁知简娇,却并不松手,也不准备退下去。而是直接,对着那正在忙活的文案先生道:“我出五百文,也给我写一个吧。方仲永,奴家有个心意,就让‘废柴信鸽速递’带给你吧。” 她的声音开朗疏阔,整个看台下面,先是略略愣怔,皆着,就传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口哨声,叫好声。 简娇借着酒劲儿,如若一个霸道总裁一般,将方仲永扯下了台,而后,对着方仲永,就是一通胸咚。 方仲永被她的热情如火,她火辣的身材,迷醉香甜的酒意,弄得整个人,都好似是晕的。 只朦胧之中感到,这事儿又办砸了,自己又和伶人一同出现在台上,已是辜负了,王拱辰当时的托付, 这种节目,如若落准了,是自己策划,怕真的有入了官场那天,也要被揪小辫子的,收到几车弹劾的奏本。理智是拒绝的,但身体,却很诚实的不肯抗拒。 正在此时,身后的马二丫,抽抽涕涕,看着他二人良久,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第五十八章 五门之歌 这一哭,将云里雾里的简娇和方仲永二人,登时拉回了世界。 两人面面相觑,很是尴尬。 方仲永看一看马二丫,又看一看简娇,最后,目光看到了在角落里,一脸惊呆状,一口白牙龇着笑的陈七。 马二丫手里,原本拿着的,那一叠给简娇穿上暖身子的衣裳,现在正好用做手帕子,揩的鼻涕眼泪一塌糊涂。 还是后来进来的简老爹看到了,一把拽过自己的大氅,给简娇裹上,嘴里犹自训斥着:“作死咧,大冷的天,还不穿好!” 那边简老爹带走了简娇,这边的马二丫,却哭得依然和黄河决口了一般没完。 方仲永直是没法子,只得上前递过一块手帕子,轻轻拍一拍她的背,劝慰道:“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好了,不哭了。” 谁知马二丫就势,反拉过方仲永的胳膊,直接扑到了他怀里,拿着他的前襟当手帕子,继续自己,那绵长惯性的,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架势。 方仲永看着自己胸前趴着的马二丫,又想到方才简娇的火辣表白,深感,自己这是哪门子桃花运爆发的节奏啊。 想来原本,此番进京,自己可是下定了决心,志在科考功名,只在幕后操持,做个不显山不露水,安静的美男子的哇。 再看看外间的汴京,欢声笑语,喧天鼓吹,追逐买笑者依旧。灯火璀璨之中,方仲永不由略略叹了口气,将身前的马二丫扶起来,看着她道:“别哭了,仲永哥哥送你首诗,好不好?” 马二丫一听这话,立刻抬起脸,还挂着眼泪珠子的睫毛抖动着,点点头,看向她崇拜的仲永哥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方仲永一面若有所思的摇头晃脑,一边回味着,这首南宋词人辛弃疾的《元夕》。 不料身后啪啪的掌声,和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不错。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方仲永听着这首,前世自己也曾背过,王安石的《元日》,真心感受是,见证了一首名作的诞生啊。他转过身去,对王安石道:“介甫兄,别来无恙啊。” 王安石站在那里,拱手和方仲永道新年好。身后,则是一身清淡装束的王子月,还有旁边,表情不知是悲是喜的柴麟。 依着对柴麟的了解,方仲永几乎完全读懂了现在的情形。 王子月突然出现,柴麟本应是极度欢喜的,他既然如此表情,那想必,此番王安石带着王子月前来汴京,是因着和那张亢家的长子——张杰,完婚的了。 由此可见,王益王老伯的身体,也应当是好了许多,不然,也不会如此放心得下才是。 …… 到了正月十五的正日子,赵祯带着曹皇后和张美人,乘上小辇,等上宣德门城楼,观赏花灯和表演。 早有和开封府商定好价位,审核好品质的“市食盘架”——即美食供应商,小商小贩们,守在城门外,等待着赏灯的嫔妃宫娥,来买小吃。 皇室中人对小吃零食,出手十分大方,史料记载,“妃嫔内人而下,争相买之,皆数倍得直,金珠磊落”,有运气好的小贩,一夜就发了财,“有一夕而富者”。 宣德楼下,早已搭好了露台,而开封府精心挑选过的一批节目,也将在这一天上演。 蹴鞠比赛和百戏过后,小岳岳第一次代表岳文书斋,圆滚滚登台亮相。 只见小岳岳一身铁锈红的长衫大褂装扮,一字眉,绿豆眼,滑稽十足的上台行过了礼,开口道: “今天是个好日子,岳文书斋小岳岳在这里,给您,拜年喽——”说着,他做出滑稽的样子,用四只手指,反捂住肉肉的嘴巴,左右上下张望着,故作惊讶道: “哎呦,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好多的人,我这一兴奋啊,就想先唱歌儿给大家暖个场子,带个气氛。唱个什么歌呢,就来首,五门之歌吧。” 底下的人潮一阵哄笑,口哨声此起彼伏。 小岳岳气沉丹田,做出滑稽的羞涩状,引吭高歌: “啊—啊—啊——五门,你比四门多一门, 啊—啊—啊——五门,你比六门少一门。 我听着小时候的故事,都说那推出午门就是问斩, 哎呦——好怕怕—— 然而啊——啊——,如今置身在五门下,才知道这脖子比碗大。 我走啊走,我看啊看,南熏门的花儿啊,陈州门的草,新宋们的小生端正好, 但那个哈,但那个哈,都不及我五门人来早,你挤挤我呦我挤挤你。 啊—啊—啊——五门,你比四门多一门 啊—啊—啊——五门,你比六门少一门……” 这魔性的歌词,这魔性的表演,不多时候,整个看台下就开始不自觉的跟着唱起来“啊——啊——啊——五门,”的调调。 紧接着,画风一转,小岳岳开始,神形并茂的描绘起西夏秃头李元昊,如何在和吐蕃、和辽国打仗时,诈降诱敌,然后屡屡奸计得逞,又是如何,处心积虑的觊觎大宋山河,利用大宋的轻敌,不断扩军准备的。 他那嘴皮子,本就将的极好,兼之方仲永给他配上的戏本子,乃是范仲淹审核批准上演的,后世得到过文学大奖的一部宋夏战前戏,直讲得万众,都恨得那李元昊牙痒痒。 赵祯听着那些,他从未听过的西夏情形,听得着实入迷。待小岳岳谢幕后,赵祯特派人前去,赏了小岳岳象牙板子一套,御酒一壶。 这一遭露脸,小岳岳一夜成名,火速登上当时大宋滑稽戏伶人榜榜首。 …… 到了放灯最后一夜,也就是正月十八晚上,开封府尹范仲淹,依照大宋的规矩,要出来拜会市民。类似于现在的,领导新春慰问一般。 只不过那时候,社会关系更为宽松缓和,所以并不提前划定隔离带,彩排好参与的市民,而是自然而然,轻装简行的慰问模式。 范仲淹骑一匹打扮的喜气洋洋的黑马儿,十二个舞队板子,五个箫鼓手,十二个侍卫在前后环伺,一路慰问市民。 既然是慰问,自然也要带着礼品,开封府的“吏魁”,跟在范仲淹的马儿后面,背一个大袋子,里面是铜板子。为路人,随机的,派发十文左右的彩头,祝愿商民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称为“买市”。 看着自己治下开封,这片欢乐场景的范仲淹,内心无限感叹。 这是他被贬出京城卸任开封府尹前,最后一项工作。他面带着喜色,兢兢业业的完成到深夜。才拖着一身的忧虑和无奈,回到开封府,脱下开封府尹的官袍,放好印信。正式接受外放任官的调令。 景祐二年正月,范仲淹第三次被贬出京。 因着《百官图》和那四封奏疏,吕夷简固然为仁宗所疑心,但首先出局的,却是被认为挑起事端的范仲淹。 晚来风急,范仲淹长叹一声。 仅剩下可以让他欣慰的,是王曾仍在宰执任上,而被选拔接替他,任开封府尹的新官,也是一位当时公认,德行操守很好的能臣——包拯。 第五十九章 鸽有三急 王曾一面看着家中仆从,来来往往,点查年货,一面和身旁,忧心忡忡的欧阳修,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欧阳修胡子零乱,好像几天都没梳理过,眼睛里都是血丝,全不似平日里,风流倜傥的“醉翁”。他低声问道: “范相公走前,就见过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闻,吕夷简给范相公的罪名,是‘跃职言事,荐引朋党,离间君臣’,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呢?” 王曾并不看他,只淡淡道:“我且问你,范仲淹范大人,之前的差遣为何?” “开封府尹啊。”欧阳修一脸茫然道。 “那监察百官的职责,又是何人当做的呢?”王曾继续问道。 “御史台和知谏院啊。”欧阳修似乎已经略略有些领悟,但仍然掩不住脸上的焦急。 “你也知道啊,”王曾渐渐往厅堂中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所以说,跃过了自己的职责所在,去上奏不相关的事,这一条,是不是事实?” 欧阳修默不作声,略略叹了口气,又抬起头,跟着王曾一起,回到厅堂。 王曾请他坐下,又命婢子沏上茶来,继续道:“禀奏《百官图》,又连连弹劾宰执大臣——首相吕夷简,这离间君臣一词,虽则是带有主观偏颇,但扣帽子,也扣得上。 至于荐引朋党,哎,你想想,开封府职权所在,根本查不到百官之间的牵涉,那么,百官与吕夷简之间的牵涉,突然浮出水面,官家也好,吕夷简也好,能不怀疑范仲淹与国家监察职能的台谏部门中人,有朋党关系么? 更何况,还有你和富弼两个臭小子,跟着添火附议。” 欧阳修听完这话,安静了良久,才微微犹豫着,开口道:“那,莫非是我们,害了范相公?” 王曾挥一挥手,示意他喝茶,又语带宽缓道:“他若自己不执拗,你们又如何害得了他。他的心意,或许原本,就是想与吕夷简鱼死网破罢了。和光同尘这个道理,你们啊,要摔到什么时候,才能懂?” 欧阳修一丝茫然,一丝惭愧,没有再说话。 王曾却慢慢闭上眼睛,回忆起范仲淹临走时候,两人对话的一幕幕: “若要连根拔起吕夷简,怎可能不付出代价?王相公,以您的资历、威望、名位、在官家和百官心中的地位,您若相助,此事定能促成啊。”范仲淹那样带着一丝怨怼的,看着自己。 而自己所能说的呢?就是一句“促成之后呢?夫执政者,恩欲归己,怨使谁归?” 王曾自然不知道,后世史书记载下了他这句话。 这句话看似答非所问,实则百感交集:“没有了吕夷简,就解决问题了吗?就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吕夷简了么?手握国家大政权力的人,可能只做好事,不做坏事吗?” 其更深的内核含义,乃是西方政治学,几百年后才建立起,并树立直至今日的一项基本真理:权力与腐败是一对双生子,绝对的权力,意味着绝对的腐败。 当然,王曾不知道,这句之后,西方人给这个真理的解决方案,和大宋的祖宗当年想出的办法,如出一辙,那就是——权力的制衡,彼此的均势和牵制。 所以,大宋朝堂上的嘴战,和后世西方议会中,常见的吵架骂战,也有相当的相似之处——虽然,并不尽然相同。 …… 王子月坐在院子里,梅花还没有落尽,迎春花儿已经渐渐的开了新芽。 王子月本就是个才貌绝色的灵秀女孩儿,如今静静坐在花下,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姣好的身姿和轮廓,越发让人我见犹怜。 王安石拿着婚书和聘书,一步步走过去,静静站在妹妹身后。想起临行前,父亲王益交待的一番话: “我的身子,怕是难以支撑太久了,一旦我去了,你等皆要守孝三年。张家是个好人家,恐怕一旦守孝,反而耽误了你妹妹,太可惜。 不若你送你妹妹过去成了婚,兼之也去参考会试,如若家中有何变故,你哥哥弟弟们,自会周全。 我只有月儿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宝贝样的宠着,你们兄弟几个,哪个不是千百般疼爱她。 为父不求让她,嫁个何等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求她未来的公婆良善,夫君爱重,一生无忧。月儿孝顺,你莫要和她提起为父的病情,你做兄长的,自然明白为父的一片心意……” 王子月似是发觉了王安石,忽的转身,又看见他手中的婚书和聘书,轻轻唤了一声:“三哥——” 王安石看着妹妹,心中无限爱怜: 月儿是个聪明女孩儿,自从那天,听到方仲永对她婚事的反应,又经历了这般家中变故,越发的沉稳了。她不哭不闹,总是那样静静的发呆。她很懂事的应允父亲进京结亲,只是,也苦了她的一片心意。 那天看那火辣的女相扑简娇,花魁娘子一般的美艳,那般豪爽的,向方仲永表白时,王安石看见月儿的眼睛里,隐藏了那样一丝的向往。 那一丝情愫,一闪即逝,那些来不及倾吐的心意,似是终将,渐渐的埋藏在时光中。 “月儿,晚些时候,柴麟、方仲永他们,邀我们过去一聚,你看可好?” “嗯。”王子月轻轻点了点头。 …… 方仲永此时,正和柴麟一起,迎来第一次,和名垂青史,更名垂各类小说、戏剧、电视剧中的——包拯包大人的见面。 原因:“废柴信鸽速递”的信鸽,在城中送信时,将鸽子粪拉到了城中许多人家的马车上,甚至有行人不慎“误中”,于是,有人告到了开封府。 明察秋毫的包大人同志,自然着令相关负责人柴麟等,好生处理此事,并处以罚款。 原本方仲永,是不必也跟着来一趟开封府的。 但出于对这位包大人的无限好奇,他还是陪着柴麟一同前来,恭恭敬敬的认错、交罚款,回去再让简老爹调教鸽子的屎尿定点问题。 打坐在开封府的包大人,相貌并不黑,一张大方脸,鹰钩鼻子,两条眉毛向上挑起来,嘴唇上的法令纹很深,额头上有一小块痘疤——这大概,就是那月牙儿的来源吧? 见方仲永这般盯着自己看个没完,包拯坐在堂上,也直觉得念头不通达。因着那投过来的目光里,就好像自己老包,是个文物古画似的,那叫一个恨不得脸贴着脸,一寸寸鉴定一下的架势。 第六十章 点子大师 凝望着包拯的方仲永,此时心中,正在考古: 包拯,字希仁,庐州人,天圣五年进士,与韩琦、文彦博等人同科同榜。 奉养双亲终老后,从基层九品知县做起,因其出众的刑名断案功底;很快擢升为端州府知州,并兼任殿中丞;又因清廉刚正,被调入御史台,任京官;此番就任开封府,也算是众望所归。 纵观包拯的仕途,他做的事情,或许有对有错,但都秉承着他良知之中,一切为公的真诚。铁面无私这点,是毋庸置疑。 因为,从他踏入仕途的第一天起,父母就已仙逝,而包拯又终生无子,不需要为了子孙的裙带职位,在官场混人际关系,搞资源交换。这一点,是包拯包大人同志,第一个关键词。 而另一个重要的关键词,也是让包拯在民间赫赫威名的重要原因,是包拯的刑名断案功夫。他是进士出身,却对明法科,有很深的研究,对于案件的审理等方面,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可以说,包拯断案,深得孙子兵法三味,为求真相,用间行计,酣畅淋漓。 包大人同志,终于被方仲永盯得开了口:“堂下那位,为何缴完罚款不走,还在此处栖迟?莫非,是觉得老夫判罚不公。” “啊,没有没有没有,”柴麟看了一眼方仲永,抢先道:“青天大老爷,断的极公道,小的等这就回去整顿。” 说着,柴麟拽着方仲永的袖子,两人一同行礼告退。 “大哥,你搞什么鬼?”柴麟疑惑的看向方仲永,似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没什么,只是范相公走的匆忙,也没让我等前去送行,有些缅怀。”方仲永顾左右而言他道。 “呃呃,大哥,这就不是小弟说你了,作为商人,咱就逐利,结交的,是官职本身,又不是那个位置上的人,彼此互利,买卖情义就是了。若真是,被那些个做官的人,拉进政治那趟深水里,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柴麟这话说的,话糙理不糙,但还是让方仲永,微微觉得有些凉薄,但也认同这是种现实。 只是柴麟,可以一直维持单纯的商贾身份,与官员们以利相交,而自己呢?自己终有一天,怕还是要在朝堂中,做点什么的吧? 会有因为自己深陷于政治,而连累了柴麟的那天么?如果有,柴麟,又还会不会,和如今一样,是自己兄弟呢? 方仲永心中这样想着,却觉得何必想那些个没影儿的事儿,庸人自扰,于是抬起头,看一看天边偶尔飞过的信鸽,忽然将手从柴麟眼前一挥,说道: “我在想,那鸽子的三急问题。你知道,鸽子是不能自我控制屎尿的,它们鸟类,**处没有括约肌,所以属于大小便天然失禁的选手。” 柴麟一脸崇拜的听着,忽然问道:“啥叫括约肌?” “就是屁屁上,能够控制屎尿的,一团有收缩能力的肉肉。”方仲永解释着,一面继续说道: “所以,要控制鸽子的排泄时间和地点,必须从试验鸽子每顿饮食后,固定的排泄时间着手,简单说,就是掌握好吃了多久会拉尿。要让简老爹好生管着,从喂食的时间,控制其排泄的时间才是。” 柴麟点点头,忽然,又抬起头来,恢复了傻呵呵的表情,笑道:“那你说,要是鸽子拉肚子呢?” “噗——好吧,如若偶尔的话,不至于被罚的。况且,也可以让鸽子轮休,生病的鸽子,不派出去送信就是了。” 方仲永正说着,眼见一辆双排马车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飘飘走下来,走到一间药铺子中去了。 “苍老师啊——”柴麟先一声喊了出来。接着,他又义愤填膺道:“这是夏竦的马车。只有他,才搞这种加宽的豪华马车,真是占道儿。就是他家的马车,撞了月儿的爹。” 看着方仲永一脸若有所思,又有话要说的样子,柴麟赶忙又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想——”方仲永略略一笑道: “此番我们,既然是为着鸽子粪弄脏了马车的事,说明,这些官宦大户家中的车夫,也是很有些权势地位的,他们劳累一天,不见得人人都愿意再自己洗马车。而这项业务?呵呵——” “你是说,开个洗马店?”柴麟眼睛忽的发亮着问。 “不止,还可以为马洗剪吹,做造型,打扮马车什么的。为了招揽顾客,我们可以多找一些洗娘,和洗翁一道洗马。 再给等候区,提供一些岳文书斋,限时免费的话本子嘛。老规矩,咱俩五五分,你着手办吧。”方仲永神色俏皮道。 柴麟唇边含笑,嘻嘻哈哈道:“大哥,你就光提供脑子就好了,小弟自然办的妥妥的。” 两人各自坏坏一笑,一同一摇一摆的,走在汴京繁华的街巷中。 …… 因着王安石和王子月,晚上要到岳文书斋这边做客,陈七,马二丫等人,都跟着忙活张罗了一下午。 马二丫是个最乖巧不过的,不多久下来,就已近俨然是书斋后院管家一般,内事一把罩。 陈七则是个花式添乱的选手,好在大家也并不苛求他什么。 等一切张罗好了,闲下来,马二丫就跑去书房,看岳文书斋的话本子,和各式各样,方仲永打好了提纲的半成品话本子。 这书房的钥匙,只有她替方仲永管着一份。想到这一点,马二丫的心中,满溢着幸福的温暖。 她抽出手边一册,打好了提纲的话本子,翻看下去。很快被吸引住了。 那是一本《包龙图怒斩陈世美》。 马二丫来了兴致,不觉自己提起笔来,顺着方仲永写好的提纲,写起剧情来。 …… 隔着一只小屏风,吕夷简家的管家吕三,正俯首肃立着。吕夷简半侧着,靠在榻边上,旁边的婢子为他端上一碗鸭舌汤来。 吕夷简面色沉静,轻轻用小银汤匙,挑了一点子鸭舌,品过一口,才缓缓道:“账目我看了,是怎么的情况,你细细说来。” “回老爷,前几个月,范仲淹那厮,将很多我们私下的印书黑作坊,给一锅端了。剩下的一些,又有不少,被岳文书斋收购,成了他们的人。 现在,只剩下在官营的印书局中,取一点利头,可是,官营的印书局,进来生意也不甚好。所以——”吕三看着吕夷简继续说下去的示下,这才大着胆子说道: 第六十一章 饮食男女 “不知何故,那岳文书斋的印制成本,似是比如今的官营印书局,低了很多。效率又很高,很多原先在官营这边印书的书斋,都转头儿,去他们那边印了。” 吕三一面说着,一面窥看着吕夷简的神色,见吕夷简面上微微浮起一丝“无能”的批评后,忙不迭解释道: “小的原本想着,趁着他们缺人手时,安插几个自己人进去,搞一点东西出来。 谁知,那柴家,自是做生意做老了的,但凡能接触到一点儿机要情形的,都是他们老本家带过来的人。 那方仲永,又十分鬼才,他将所有的工序都分解成了一道道的,每道工序在不同的地方完成,不同作坊间人手不准调换,好容易安插进去一两个人,也只知道自己完成的那个片段,甚至不知道那个片段,是干什么用的,所以——” 吕三自然不知道,这种办法,在后世有个名字,叫做流水线生产。 吕夷简依旧品着自己那碗鸭舌,漫不经心道:“倒不是在意这几个小钱,但印书这种事,搞大了,就是说话的权力在谁手里。况且,官营书局那边,又是自家亲戚,不照应,也是不好。” “是是是,”吕三忙不迭道:“老爷说的是。” “那柴麟和方仲永之间,是否真是铁板一块?若是从下面入手太难,不妨釜底抽薪,在这一块铁板中间,找找裂痕。你的,明白?”吕夷简略略有些不耐烦的,敲一敲面前的小茶桌道。 “明白,”吕三赶忙表态,额头上渗出一行行汗水,用袖子乱揩两下,见吕夷简挥手,这才行礼道:“那,小的先行告退。” 吕夷简仍是那般等闲视之的模样,挥一挥手。 …… 岳文书斋后院的客厅中,柴麟,方仲永,王安石,王子月齐聚一堂。旁边的砚侬、墨香、还有岳文书斋许许多多的网红脸婢子们,来来回回的布着菜。 王子月新奇的看着,那桌上,用一个固定陀螺样的东西,托起的一只圆台子。 婢子们,将食盒中的饭食,一样样摆放好,在那圆台子上,想吃哪样时,只消用手轻轻一转,每个人,就都可以吃到自己喜欢的菜了,十分方便。 柴麟的目光,紧紧盯着王子月的脸蛋,生恐少看了一刻,就从此再也看不到了一般。 王子月今晚穿了一件蜜合色的袄儿,玫瑰紫二色金银线坎肩,葱黄绫子棉裙,香囊儿带在裙边,流苏随着臀部的自然扭动,一摆一摆的。 带着一种淡雅古典的鹅蛋脸儿,水杏眼儿,美得如若一副画儿。一颦一笑间,都让柴麟心中一抽一抽的酸楚。 想到王子月即将嫁为人妇的事,柴麟愈发的不能自持,于是这一夜,饭还没有吃到一半,柴麟就先一杯接着一杯的,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 接着,他就扶着墙,五迷三道的要去出小恭。 方仲永看着不放心,忙让身旁的小厮陪着柴麟一起去,却不料柴麟执意说自己没醉,然后就扶着墙,一路向后院摸索而去。 王安石、方仲永、王子月三人对望一眼,最后还是王子月先说道:“墨香,你跟那小厮一起,尾随着柴公子去看看,别让他酒后失了脚,跌伤了自己。” 墨香扁扁嘴,略略有些不情愿的点了头,转身跟了过去。 王子月又继续对方仲永道:“方公子,月儿有一事相求。” 方仲永刚夹起一块鱼肉塞在口中,只得囫囵咽下去,这才呜呜答应着:“你尽管说。尽管说。” “月儿此次大婚,希望方公子,来为月儿当司礼官,不知方公子,可否愿意?”王子月的目光很清澈,举起酒杯,她心中的念头早已定下,要让方仲永,看到她最美的样子,要在他的心里,留下她最美的样子。 “不胜荣幸,敢不从命。”方仲永豪爽一笑,拿起酒杯,与王子月的酒杯轻轻相碰,然后,二人各自扬手,一饮而尽。 “这鹅掌真不错,就着这个酒,上品上品,不知是何人所做啊?”王安石挑起一筷鹅掌,啧啧赞赏道。 后面一个婢子,闻言轻轻上前一步,先向方仲永一礼,再向王安石一礼道:“是方公子给的方子,由婢子腌制的,谢王公子赞赏。” 王子月听得此言,也来了兴致,挑起一块品尝一番后,好奇道:“这鹅掌,可有什么说法?怎得做的?” 方仲永闻言,笑道:“哪里有什么说法,只是吃个新奇罢了,我叫他‘绝味鹅掌’。将鸭掌洗净,用鸡油炸了,再用些时鲜水彩果干,切了丁,拿鸭汤煨干了,香油一收,略一些盐巴,一同腌制几个时辰。 待要吃之前,再重新过一遍热油,就是这个味儿了。你们若喜欢,天天来吃个够,又有什么要紧。” 说完,众人哈哈大笑。王安石又将筷子指向另一道菜,好奇看向方仲永:“这又是什么?吃起来,味道很不错,似是猪肉,却又不完全是猪肉的味道。” “是猪肉,”不等方仲永回答,王子月已经先说着,放一块在口中,吃完了,这才道:“做的很特别,味道醇香,汁子也浓郁,肥而不腻,入口香糯,真是让人食指大动呢。” “这叫红烧肉,其实,也很容易做的,是让猪肉,在火与酒的作用下,烹饪出来的。”方仲永笑眯眯的接受了王子月美女的点赞。 “愿闻其详。”王子月面色含情道。 “将肥瘦相间的猪肉,切成寸许的方块,加入酒,酱油,腌渍,装入陶钵,再加入少许的水,在炭炉上细火慢炖。 经过文火长时间的慢炖,在酒的作用下,肥肉中的饱和脂肪酸将减少三成到五成,胆固醇也会减少三成到五成,于是口感就更为细腻,也更为健康了。”方仲永细细讲了红烧肉的做法和优点。 接着,又忽然笑一笑道:“这猪,就是柴家养猪坞里,送来京中贩卖的自家猪。” “饱和脂肪酸?胆固醇?好新奇的说法,那是什么呢?”王安石追问道。 “是猪肉中两种,容易让人发福的物质。”方仲永也很是耐心。 再次回到大厅的柴麟,墨香,和那跟出去的小厮三人,形象都十分惊人。 第六十二章 新晋写手马二丫 柴麟的脸上带着半只熊猫眼,墨香的衣衫钗环都微微松乱,至于旁边那个跟去的小厮,衣服被撕得上身好像丐帮长老,下身则如草裙一般。 王安石、王子月、方仲永三人,盯着进来的这三位,接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表示了一下内心的惊讶。 方仲永赶忙起身来,扶住柴麟,将柴麟扶到座位上。 王子月也轻轻唤过了墨香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墨香脸色微红,俯到王子月耳畔,嘀嘀咕咕说了一通。王子月用手帕子掩了嘴唇,眉眼间一时惊诧莫名,一时忍俊不禁。 方仲永在墨香、王子月,这耳语的主仆旁边,听得几句。大致情形,就是柴麟喝多了,见着墨香出去,莫名其妙就把墨香当做了王子月,一把抱住,倾诉自己的一番深情。 然而,墨香何等泼辣的婢子,此时一听,眼前这家伙,竟敢觊觎自家小姐,于是抡起粉拳上去就打,正中柴麟面门,那叫一个赤橙黄绿青蓝紫,漫天都是小星星。 跟去的小厮看着这样,自然慌了,于是就开始拉架,结果,混乱拉架之中,直接被七拖八拽,成了这副造型。 直到管家路过,这才把局面稳定下来。不好责罚客人带来的丫头,于是就把三人一并送回来,让他们自己处理。 方仲永看一看柴麟,不免有些心疼,那墨香妮子,端的出手狠辣,但又因着是王子月的丫头,王子月不说,自己也不便深责。只是好好一顿饭的气氛,就这样一下了冷了下来。 …… 春风渐渐的暖了,过了花朝二月春,太学即将开学。 宋人讲究士大夫,当对礼、乐、射、御、书、数,皆有一定了解,且官员上班等,皆是乘马而行。会骑马,也是一项基本技能。所以,去上学前,方仲永给自己布置了个任务——学会骑马。 教骑马的老师也是现成的,自然是火辣女相扑简娇。 简娇的骑术,是颇为数的上的溜,她只需一手持着缰绳,双腿踏于马上,便可做出各种狂拽酷炫**炸天的造型,那叫一个英姿飒爽,********,波涛颠簸,不可方物。 先开始,简娇主动要求,带着方仲永同骑一会儿,指导他基本的骑术。方仲永坐在简娇前面,再次被那种快乐的飞起来的身体感受所笼罩。 然而,到自己一个人骑的时候,方仲永方才悲催的发现,被摔,是学会骑马的唯一真理。 一天下来,腰酸背疼的方仲永,裹着他给女相扑设计的护膝,护腕,疲惫的回到岳文书斋。 进了书房,迎面而来的马二丫,一脸兴奋的捧了一沓稿子,交给方仲永,乐颠颠道:“仲永哥哥,你看我写的这个,行不行喏?” 方仲永疑惑的接过马二丫手中的稿子,原来,正是那《包龙图怒斩陈世美》。 方仲永一面扶着自己被摔的生疼的两半屁股,坐到一只裹了垫子的椅子上,一面开始看那稿子。看着看着,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起来。 经过马二丫修改之后的陈世美,抛弃了从千里而来投奔他的,青梅竹马的秦香莲。在马二丫的故事里,这陈世美年轻时候,终日教秦香莲读书识字,为秦香莲寻温泉洞穴养蚕宝宝。 后来陈世美发达了,高中状元,被达官显贵榜下捉婿,秦香莲情愿做小,陈世美却不肯依她,硬要逼她回乡,秦香莲百般不愿,殉情自尽, 然后剧情突然反转,秦香莲被发现,真实身份乃是民间公主,然后官家一怒之下,命包拯斩了这陈世美。 原来的大纲,似乎已经,被依着马二丫妹纸的心情,改成了一个二丫版的《铡美案》,方仲永摸一摸自己的脖子,又看一看眼前的二丫,心中爆瀑寒: 这个铡美案里的陈世美,和秦香莲,为啥有点儿他方仲永和马二丫的影子?公主的那个梗更是,哎,每个姑娘心中,都有一个公主梦啊。然而不娶公主就要被铡,这还能体现出包龙图英明神武么?这都神马逻辑体系哇。 可是,看着马二丫期待的眼神,方仲永又摸一摸脖子,最后只得憨厚一笑,嘿嘿道:“二丫写了这么多,不累么?” “不累啊。柴公子说二丫写的很好,要正式和二丫签了身契,让二丫成为岳文书斋的写手呢。仲永哥哥,你为二丫高兴么?”马二丫依旧一脸欢乐道: “二丫好幸福啊。以后二丫就可以和仲永哥哥一起赚钱了。” “啊,啊,是啊——”方仲永一脸僵硬的笑着。 目光向外看去时,只见柴麟正拉了一头,如若狮子一般,满脑袋毛卷曲着的枣红马儿,哼着三国杀的歌,一颠一颠拉着,向后院内走来。 “仲永,快来看,这是今儿在我们‘废柴马匹美容’做过美容的马儿,咋样,俊吧?”柴麟远远看见方仲永正向自己这边看,于是也冲着方仲永叫道。 方仲永和马二丫,一前一后走出房间,方仲永打量着那被烫卷了鬃毛的马儿,整个耳朵都倔强的立着,显示了马儿内心的拒绝。 被马折腾了一天的方仲永,此时看到这匹念头有些不通达,潜在暴力值的马儿,有一种想闪远的心理阴影。 而柴麟却浑然不觉得,还拉着那马儿又说又秀。 结果是肯定的,马儿很直接的,real耿直的,给了柴麟一蹄子。 柴麟揉着屁股,被一群莺莺燕燕的婢子扶起来,这才想到什么一般,从袖筒里掏出一封帖子:“对了,仲永,明天欧阳修欧阳大官人说,他们一班朋友要找我们聚聚呢。你学骑马,可回来早些啊——” “对了,你今天学的怎么样了啊?”柴麟一面龇牙咧嘴的,表示屁股上的疼痛,一面向方仲永问道。 “怎样?还能怎样啊?屁股摔到开花呗。”方仲永莞尔一笑,身后的马二丫也嘤嘤嘤的笑起来。 “呃,二丫,还不快去拿药酒来,给我和仲永揉一揉伤啊,舒活舒活筋骨什么的。哎,你这笑的,咋和哭一样,一开笑就停不下来了呢?”柴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调戏姑娘的机会。 第六十三章 温润如玉 欧阳修的府上,楼台博敞,春风过处,花雨纷扬,一缕缕箫管烂漫。 一个端丽曼妙的秀气婢子,托腮靠在泠然生冷的玉案上,和对面抓耳挠腮的柴麟一起,下着围棋。 方仲永却被欧阳修,从一片旖旎春光中,悄悄引到一边的竹林里,一脸严肃的说事。 “最近吕夷简手下的人,在查你和柴麟的事,被我们的人发觉了,”欧阳修一面看着旁边一抹抹的疏竹,一面布置着石头桌子上的三只酒杯和一个自斟酒壶,轻声道: “柴麟如何中举的事,不论如何,他们查不出证据,柴麟又已辞官,想必是不太要紧。但今后,你行事还要务必小心啊。” 方仲永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到头,略略犹疑,才回了话:“是。只是,不知为何堂堂首相吕大人,忽然盯上了在下这个小角色?” 欧阳修笑了笑,拿起手边的自斟壶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饮的说:“这事儿,今天我找了个朋友,要来和你说明情形。不急,这一首箫吹完,他就来了。” 呃,好风流的出场方式,还自带奏乐效果?谁啊?方仲永纳闷的猜了一圈欧阳修青年时代的好友,愣是没想到。 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走来的高瘦青年,看过去和欧阳修一样,也是三十多岁年纪,穿着一身家常的枣红罗绸衣衫,束着玉带,脚下皂靴生风,很是利索的样子。 “来来来,介绍一下,这是富弼富大人,”欧阳修起身,站在方仲永和富弼中间,先对着富弼,后对着方仲永道: “这是方仲永,去年乡试,江南西道的解元郎,现在,已经去太学里报道了吧。” “是。”方仲永恭敬一礼。 “富弼富大人现在的差遣,在知谏院,正是监察百官情形的。吕夷简那些人的猫腻,他最是清楚不过的,”欧阳修继续道:“来来,都坐下说。” 欧阳修说着,拿起酒壶,给三人面前的银杯中,都满上了酒。 富弼略略犹豫,似是不喜饮酒,但也并未拒绝。 他看一看方仲永,见这少年举止沉稳大气,相貌清俊堂堂,全然不似那些滑稽戏本子背后,他想想中的小丑形象,又听闻,乃是人才济济的江南西道,正儿八经拼杀出来的解元郎,第一印象一下子嗖嗖的飚着好感值。 于是他很是客气,也很关切的,将最近吕夷简的一些行动,一一向方仲永说明。 “吕夷简的小舅子,乃是官营印书局的总责办。一年到头,凡是有影射吕夷简一党相关的戏本子,原本都是压下不印的。 现在,你们岳文书斋横空出世,抢了他们的生意,又出了很多他们不想出现的,影射到他们的戏本子,所以他才动了这个念头。” 富弼讲完事情,又开始讲事情的前因后果,具体如何发现的。 方仲永始终一脸恭敬的听着,不骄不躁,如此大事当前,他的面上却看不到一丝波澜。 那种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特有的风度,在这个年轻的十五岁少年身上,却似是刻在骨子里的一般。这让富弼和欧阳修二人,对他又增了一分好感。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方仲永的心里,正在回顾富弼的故事里,最有八卦色彩的地方。 富弼无疑是一位名满天下的名臣,但跟他岳父——老牌神童,同样曾经宰执天下的晏殊相比,他的名头,在文学史上,和后世民众的认知里,就要小很多啦。 没办法,宋代文辞鼎盛,所以文学名人,总是比历史名人,来得更牛一些。 晏殊这个人,很爱才,却很保守,现在他主持翰林院,手下也是人才济济。因为爱才,所以自然而然,顺应潮流的榜下捉婿时,一眼就捉到了富弼这枚大才的女婿。 然并卵,这对翁婿一生相爱相杀,属于政见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的选手。 富弼的人生前四十年,都是新政改革派,和欧阳修一样,他也是范仲淹的小粉丝。 改革派的女婿,自然看不惯保守派的岳父,而保守派的岳父,也因着有这么一个改革派的女婿,而两边不是人。 “你不用担心,”富弼说完那些话,又忽然似是安慰方仲永一般,温和一笑道: “范仲淹范相公临走前,叮咛王曾王相公和我,好好照应你。王相公说,他看过你的治河策,很明白为何范相公对你如此重视。” “富弼说的是,我也是这般想着。仲永你看,宰执集团中,有王曾王相公;台谏官里,有富弼富大人;翰林院这边,有我欧阳修。 所以,不论接下来,吕夷简手下那帮人,折腾出什么事来,只要你自己不要再出错就好。你好生准备会试,考个状元出来,这才不枉范相公如此看好你啊。” 来客没喝,欧阳修自己却饮了好些杯,边饮边说着这些严肃的话,这事若发生在别人身上,一定相当的滑稽,但在他醉翁欧阳修身上,却难得的,并没什么违和感。 然而,在方仲永的思考中,就目前的情形分析,事实上,欧阳修有些乐观的过了。 被吕夷简盯上,这本身确实是件棘手的事。 吕夷简在仁宗朝,堪称是玩政治的第一高手,不论是刘娥皇太后当政,还是赵祯当权,不论是范仲淹上台还是下台,不论是宋夏战败,还是朝堂换血, 吕夷简有生之年,始终屹立不倒,仅有的两次罢相,也只是小插曲,不过一二年后,就再次复相。 这样的人,一旦发觉柴麟的取中,乃是他方仲永做的枪手,那么分分钟将柴麟拉出来重考一次,柴麟原形毕露之余,顺藤摸瓜再搞死方仲永,让他永世不得考取功名,也不是吕夷简办不出的事。 这种情况,对于任何一个备考会试的学子,都是一件顶顶棘手的事。 但是,方仲永心里却并不十分忐忑。 那是因为,如果他记得没错,那么就是在这一年,就在范仲淹走后几个月后,一直隐忍自持的老牌宰执王曾突然爆发,和吕夷简在政事堂,公然吵的势不两立,引发了宰执班子集体的大嘴仗。 之后的结果是,整个宰执班子集体罢相,比现在的宰执班子,更为昏庸贪婪的“老人集团”宰执班子上台, 硬生生把当年的会试,闹成了因为人际裙带关系漫天,而使天子震怒到,最后所有和“老人集团”宰执班子中人有关系的进士,一概废掉的闹剧。 所以,在富弼和欧阳修看来,方仲永超越了年龄的淡然心性,君子情操,其实,不过是因为他了解,历史上,吕夷简的第二次罢相近在眼前了而已。 第六十四章 罢相风波 太学开了学后,方仲永学了半吊子的骑马,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每天下了学之后,方仲永回书房温书,马二丫则趴在旁边桌上,写着她的话本子。 最近二丫在写这一本,叫做《甄嬛传》。 方仲永寻思着,得让马二丫,对于一夫多妻制度的不爽之处,有更为深切的体会。于是,依着前世和自己老妈一起看过的《甄嬛传》,给马二丫写出了这个提纲。 谁知,马二丫拿到这个宫斗题材后,兴奋的无以言表,激动的斗志昂扬。 这几天,二丫一直沉浸在,“和天斗,其乐无穷;和地斗,其乐无穷;和人斗,其乐无穷;和女人都,其乐更更更无穷”的宏大境界之中。 有了上次《铡美案》的先例,方仲永打算不再去看马二丫写成后的稿子,以免让自己生出许多,对自己身心健康和人身安全的担忧。 柴麟从门外进来,一脸兴奋跑到书房,对方仲永道:“今儿做成了一笔大买卖。” 说着,他努努嘴,示意马二丫先行回避。 马二丫虽然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只剜了柴麟一眼,就拿起她手上在写的稿子,去外间了。 柴麟二不兮兮的将一只高脚凳子拖过来,一脚跨立其上,自豪的从袖筒中,掏出一沓官交子,还有一份约书。 “这是什么?”方仲永随意的问道。 “汴京最大的戏班子——枕草子,和岳文书斋签下了四本子大戏,五十万贯到手。怎样?我柴麟少爷出马,那些什么官营、私营、各种苍蝇书斋,统统靠边。” 柴麟得意洋洋,甩一甩自己头上飘飘巾的两个蜜蜡坠角儿。 “经常进宫,为皇家演戏本子的“枕草子”么?66666,你小子可以啊——”方仲永微微一笑,晃悠一下柴麟。 接着,方仲永从柴麟手上,先抽走了二十五万贯的官交子,然后接过那约书一看,签下的四个本子,乃是《唐伯虎点秋香》,《游园惊梦》,《大话西游》以及《铡美记》。 《铡美记》?厉害了我的姐。马二丫,这是要当女频一姐的节奏啊,方仲永不禁感叹:“大宋老百姓的口味,也是,也是很有脑洞的。” “那妮子和我签的是身契,而且是铁契,也就是,她生是我岳文书斋的人,死是我岳文书斋的死人,所以,她要是火了,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柴麟的心中,此时想的是另一番话,那就是:方仲永你小子真傻假傻啊,那马二丫为了你,终身理想也就是,嫁给岳文仲永哥哥,生个岳文小方宝宝,这辈子,生死都要赖在你身边。 觉得脚有些类,柴麟终于变换了一下自己,那土匪一般的跨立姿势。 而后,将脑袋靠近方仲永,上上下下,好生观察了他一番后,忽然,用一种故作老练的语调道: “我知道了,你是怕她抢了你的风头。不过,用你的话说,市场为王,她的那本子,确实很多小女孩儿小少妇愿意看的。” 方仲永当场被自己的吐沫呛到:“呃——咳咳——好吧。” …… 鸣蝉嘶叫,暑天一天长过一天,政事堂中,刚吃过了冰西瓜的宰执们,正式开始上班干活。 吕夷简手下的第一笔杆子——知谏院右司谏高若讷,轻轻从外间进来,在和吕夷简的眉来眼去之中,呈递上来一本,关于对江南西道去年的解元郎方仲永,是否参与协助科场舞弊一事的案情推断。 王曾接过那本子,直是看的火冒三丈,怒发要把头上的乌纱帽给顶飞了。 依着这本子所写,那更说明方仲永是个不世出的鬼才,能人。对于如此人才,竟然下狠手弹劾,恨不得他永世不得超生,被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只脚。 狠,太狠了。 这人,我要保住。王曾摸一摸唇边的两片小胡子,思量一下利害,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老夫平时,已经是混吃等死,处处由着你吕夷简的性子,由着你吕夷简结党营私以至于尾大不掉,眼睁睁看范仲淹被贬出京城, 现而今,老夫就想保住这么一个有用的年轻人,你吕夷简却一而再,再而三,处心积虑的,和老夫为难,老夫若是连这么一个小后生都保不住,还有何颜面当这宰执?当这么多年宰执,老夫也厌了。吕夷简,跟我玩,呵呵。 平常“不关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好老人王曾,就这样,将那份奏章掖在袖筒中,而后,姿态翩然轻快的,请求面圣。 众人一脸懵逼的看着王曾,谁也不知道王曾这是要做什么。 待赵祯那边宣旨,命王曾面圣时,王曾执班出列,沉稳如山的,从袖筒中取出一本折子,双手奉上,一字字掷地有声道:“老臣弹劾首相吕夷简,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污蔑忠良,党同伐异。” 赵祯看着眼前,从不吵架惹事,一直老实诚恳的王曾,想了想范仲淹当时所上的《百官图》,一桩桩,一件件,还历历在目,好个吕夷简,朕倒要问问你怎么说。 赵祯袍袖一挥,气呼呼坐在龙椅上,高声道:“传吕夷简及一干宰执大臣来,朕要当面听听,他吕夷简就此事,给朕解释出个所以然来。” 王曾如若一座大山一般稳健,巍然不动。撕逼的姿态,优雅如同中古世纪决斗的骑士,只轻轻一下,将白手套抛在了你的脸上。 此时王曾的内心,只是默默感叹:宰执了一辈子,几十年宦海浮沉,沧桑历尽,就让自己,用个有风骨的,名垂青史的好官,以此清名,来结束自己的宦海生涯吧,毕竟青史,都是清流们执笔写的。 这样想着,王曾老去的脸上,微微浮现一种淡然的诡异的蜜汁微笑。 闻讯而来的吕夷简,哪还有心思管什么方仲永的事?直接火冒三丈。好个王曾,隐藏了这么多年,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宋代宰执班子,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一旦宰执班子中人,彼此弹劾对方,彼此公然吵架骂仗,则要集体罢免。 现在难题,抛回给了吕夷简。他被王曾弹劾了,收受贿赂事小,但结党的事,历来都是君王的忌讳。 此时,他如若不解释不辩驳,那就是认罪;而如若解释辩驳,那一定难免不是一场,让宰执集团集体罢相的吵嘴战。对于贪恋权位的他来说,不论解释与否,罢免都似是箭在弦上了。 丫丫的王曾,他自己老不死的,不想干了,愣是要拖下我来——吕夷简心中骂了无数脏话,几万次问候过王曾的母亲和祖先。 然而,吕夷简政治家的手腕,多年的宦海浮沉,还是让他很快稳住了心情,他严肃镇定的面对王曾,只说了一句: “此事?还请王相公拿出证据。” 第六十五章 军迷张亢 “请王相公说明一下,我受了何人的贿赂?又与谁结的党?污蔑了哪位忠良?又党了谁罚了谁呢?”吕夷简用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的话说的理智而平静。 然而,王曾更绝。他只是很平静安然的站着,什么话都没说,定定的看向赵祯,似是将一切的裁断权交给了官家一般。 赵祯的内心:我也是一脸懵逼啊。 王曾的内心:只要你吕夷简开始撕逼争执,我的目的就达成了。哦也。 吕夷简的内心:我忍,我忍,我忍。 王曾和吕夷简这两位,似是一时没有争执起来,然而,中书省政事堂里,另外两位宰执大臣——参知政事宋绶和蔡齐,开始各自站边,发表看法。 蔡齐先上前一步道:“微臣以为,王相公所言,必有其真凭实据。大家有目共睹,这些年来,王相公是踏踏实实,不讲半句虚言,最忠诚老实的一个人。 而吕相公呢,乾纲独断,整个政事堂里搞一言堂,何时与我们大家商量过半句。” 旁边的宋绶却很不服气的站出来道: “话怎能这么说,难道一个好人,就可以不拿出证据来,随意指控他人么?饭可以乱吃,话怎么能乱讲呢。不要说是对吕相公,就是寻常人犯定罪,也得有个证据吧。” “证据?”蔡齐忽然哈哈大笑,对着宋绶,口水和吐沫星子直溅了宋绶一脸: “范仲淹范相公在时,证据不是已经呈交官家了么?然而呢?条条铁证如山,走的却是范相公。如今连王相公这样的好脾气,都誓不愿与吕相公共立朝堂了。” “王相公并没有那样说,你怎得随意揣测?”宋绶一面一脸嫌弃的抹去脸上的吐沫珠子,一面质问道,此时,他已然是脸红脖子粗,气喘吁吁了。 “我是这个意思,”王曾忽然平静的,缓缓的说出了这句话。接着,他微微拱手,冲着赵祯三拜,而后,自己双手奉上了自己的官帽道:“奸佞横行,既然陛下无法决断,臣请辞。” “你说谁是奸佞?”吕夷简见他如此,也是急眼了。 赵祯叹了口气,算了,既然事已如此,集体贬黜吧。 一天后,谕旨颁下,吕夷简出判许州,王曾出判徽州,宋绶降为礼部侍郎,蔡齐降为吏部侍郎。 一夜间,领导班子走了个光光。 …… 而惹起这场天大纠纷的导火索——方仲永同志,自然对自己的作用浑然不知。 除了日常事务外,王子月的婚事将近,方仲永这个答应做司礼官的人,也加了好几把油,了解着大宋的婚嫁习俗,和司礼官应当尽的职责。 当然,柴麟的心理工作,也成了方仲永身为兄弟的一个工作重点。 虽然这项工作,真心是神童方仲永也没的办法。 方仲永思忖过,柴麟和王子月的事,也想过,如若王子月也对柴麟有意,那么,从中可否重新促成他们的婚姻,想办法取消过去的婚约呢? 然而,王子月却对柴麟无意。 为单方面的情义,就去拆散别人的婚约,终归是不太道德的。 所以最终,柴麟选择了放弃,方仲永也只能是尽量安慰他,天下何处无芳草之类之类,或许并不能缓解柴麟多少伤痛的话。 方仲永忙忙碌碌去给王家帮忙这几天,柴麟也很忙碌。 汴京中所有的知名烟花巷陌,怡春画舫,柴少爷一一前往买醉,夜夜笙歌,夜夜把妹。 说到底,柴少爷其实并不想面对王子月的成婚。 那些微笑着祝福的话,更多时候,对柴麟来说太过虚伪。他喜欢王子月,自然而然,就想成为她的夫君,如若不能,从此天涯路远,生活轨道又还能有几多交集。 …… 王子月和张杰婚事的前一晚,陪同王安石一起前往张府的方仲永,第一次见到了宋夏战争中的名将张亢。 精心为婚事大为布置过的后花园,缤纷繁茂。满池塘烂漫开着的荷花,散着醉人的芬芳,直随着风吹拂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错落有致的山石旁边,栏杆处,水畔,皆特意添置了一盆盆的月季,正迎着晴和的阳光灿然怒放,使得满园平添一种别样的生机。 当中一座顶宽敞的亭子,黑褐色的立柱,朱红色的雕栏,里面一张圆石桌,外加几个可供休息的石凳子。桌面上整齐的摆放着杯盏和点心,果子。 亭子旁边,四十多岁的张亢,正手把手的教三个儿子射箭。 这是一个身为文官,弓马娴熟,心向武职的中年人。国字脸上的一双眼睛,闪着光。 张家几人,人手一张的西番竹牛角弓,和几支平镞箭,显然不是精巧花样的禁卫军物品,而是从西军中刻意寻来的。 只见二百步开外,张亢长身玉立,对着对面的水缸,嗖的就是一箭。那水缸的盖子应声而飞,正正落在一边。接着,兄弟几人轮流上阵。各自把那水缸盖儿射了一个马蜂窝。 “老爷,来客了。”管家将王安石、方仲永二人带过去。 张家几位兄弟一字随行在张亢后面,一个个虎背熊腰。 方仲永细细看过了张杰,体格虽然不是张熹那种虚胖,但也是一身精干的腱子肉,目测可以打过N个柴麟。 可怜的柴麟同志啊。情敌很彪悍。此情诚难全哇。 几人一边彼此行礼寒暄,一面彼此相让着,用些茶点,商谈一下第二天的婚事准备。 “我们岳文书斋,正有几个极好的滑稽戏伶人,若是伯父不嫌弃,明天可以让小岳岳前来,助一助兴。”方仲永一面看着张亢面上的喜色,一面赔笑道。 “哦?小岳岳?听闻那伶人,很懂得西夏情形,老夫也早想听他讲一讲了。甚好,如若能邀他来一讲,甚好,甚好啊。”张亢的国字脸上,胡须长的如若两个倒着的柳枝,一摇一摇的。 囧,军迷啊?方仲永和王安石彼此对视一眼,都有点儿懵。儿子婚宴上,让小岳岳来讲西夏人打仗的事儿,这,真的好么? 方仲永和王安石,你对着我努努嘴,我对着你努努嘴,两人都想让对方去向张亢表示一下,这不大合适吧。 然而几个回合下来,两人都没有开口。 第六十六章 出闺成礼 王子月大婚这天,天公不作美,一大早的,就噼里啪啦的下着雨珠子。布置好的彩绸啊,扎花啊,大喜字儿啊,但凡露天的,都被淋的个蔫不拉哒的。 宾客们前来,鞋袜也是湿了哒哒的。一群人在这暑热的天气里,一边擦着汗,一边擦着淋到的雨,整个场面满满的雾气感。 宾客们纷纷戏谑打趣着张亢。 “都说小时候瞎玩儿时骑了狗,娶媳妇儿会下雨,你看看这天儿,你家大儿子,小时候得是骑了多少次狗哈。” “是啊,你看看,我昨天刚刚带我这匹马,去做的美容,今天被这大雨一淋,整个马儿就这样儿了”一个武职服饰的官员,笑呵呵拉过一匹洗剪吹的和杀马特一样造型的马儿,被雨水淋的更加杀马特。 张亢听了,只是哈哈着,露出一个憨直的,如若柴犬一般可爱的微笑。 …… 婚者,昏也,拜堂仪式还在后面,需等到日落黄昏时,才是正经时辰。白天一天里热闹的,先是吃饭和娱乐活动。 外面闹哄哄的,王子月坐在窗前,砚侬为她一点点梳理着头发,挽上合欢如意髻,插上扁簪富贵花,整套石榴红宝石镶嵌的头面首饰,是王子月的嫁妆。 开了脸之后,双腮拍上点点清浅的胭脂,花朵儿制成的胭脂膏子轻轻抿过双唇,螺子黛画一对远山眉,似喜非喜的含情目水汪汪看在铜镜中,越发娇俏。 因着此时张杰身上,有着五品的职衔,虽然还未有实职差遣。 但,作为正妻的王子月,此番婚嫁,可着霞帔古烟纹碧霞罗衣,双色缎孔雀线珠芙蓉软底鞋,打扮起来,通身华彩绚烂,贵气端庄。 王子月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那本《大话西游》,接着,对砚侬吩咐道:“去弄一个炭盆子来,就说是我的丫头,湿了鞋子,要烘烘衣裳鞋袜。” 砚侬微微红了眼圈,她是个心细的,性格又不似墨香那般外露,早已看明白了王子月的心意,却也无从劝起,只得领了命,去外面打发人弄来炭盆子。 不多时候,炭盆子笼了起来,王子月看着那红色的火焰,一晃晃跳动的火星字,忽然扬手,将那一册《大话西游》,连同下面几张记忆着自己情思的字句,撂了进去。 火焰呼啦一下上来,满满的从边缘,舔着书页的边沿,一点点吞噬了书卷,变成一缕缕灰烟散去。 王子月焚稿断痴情,王子月出闺成大礼,一日之间,尘埃落定,心境已经是沧海桑田。 …… 到了中午时候,外面的吹吹打打,表演杂耍,越发的热闹。 张亢虽是文官,却是个军迷,但凡奏章,十有八九是讨论军中之事,与汴京城中一干将门的关系也是极好。 此番张杰成婚,因着张亢的关系,汴京中的老牌将门刘家,曹家,郭家,种家,杨家,折家,杨家,都来了人。 酒过三巡,小岳岳又上场,讲了那一段西夏李元昊流氓手段的段子。 一听之下,这群世代将门的官N代衙门们,就都纷纷按捺不住,开启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如若前世方仲永看到某论坛上,一大伙人要打下tw,攻占rb,等等等等的激情牛皮大侃。 方仲永一面要招呼小岳岳去应酬众人,一面听着这群将门子弟的夸夸其谈,内心也是很崩溃的,一群对西夏兵力多少,编制改革情形,都完全搞不清楚的纨绔二百五,高谈阔论一个月就能攻下西夏,那个点点啊。 目光一溜搜索,方仲永终于发现了一个举世皆醉我独醒的眼神。 那眼神,来自折家那群将门子弟中,坐着的一位少女。 这少女看过去,也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穿一袭长过膝盖的暗青色茧绸女衣,下趁八幅白地绣青花湘群,一双含着冰霜般的眸子,如同清澈冰下浮动着的两粒黑色的蝌蚪,晶莹明净、灵动活泼,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卓尔不群的聪颖,才华和真挚。 好吧,描述的有点复杂,整体来说,方仲永看到了这个外表气质,很有些小龙女赶脚的冰山美人。 许是这种冷静的气质,让她显得格外不同吧。方仲永不由多看了她几眼,直到她发觉,并回敬一个高傲的无视,方仲永才悻悻收回飘忽的眼神。 待到了黄昏,雨渐渐的停了,绮美艳丽无限好的夕阳,将整个张府,渲染的一片金色。 方仲永作为司礼官,亲自引导着新人,一步步跨过火盆,吃过半生的鸡蛋,又引着新人拜了天地高堂,最后夫妻对拜,礼成。 王子月被张杰揭开红盖头那一霎那,众人无不惊艳她的美,包括方仲永在内。 方仲永一脸惊呆的看了看王子月,心道,这真是像极了朱茵姐姐年轻时演的紫霞仙子哇。可惜了,自家好哥们柴麟,却没有这张杰这等的好福气。 闹过洞房,大家一一向新婚夫妻献上祝福,有人唱小曲的,有人吟诗的。 待轮到那折家少女时,只见她冰山般的容颜,忽然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拱手笑道:“今儿的景儿,我看有一首词儿,就是最好的,唐时岑参,有一《春梦》,献给张兄和嫂嫂——” 说着,她缓缓轻快的,带着一点和她冰霜般的气质,不大相同的俏皮感的,吟咏着:“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好啊——”方仲永冲口而出的喝彩,带着一股二的气息,惹得众人一通狂笑。 好个“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真是老司机十足的笔调,再合适此情此景没有了。 洞房花烛夜,方仲永想一想那片时欢愉,如若飘飞千里一般的幸福感受,都要怅惘的飞起。 转头一刹那,如若错觉一般短暂,方仲永看到那折家少女,略略对自己笑了一下。 他的心里开始咕嘟嘟的冒着气泡。 晚上的菜肴,皆是两家人精心设计的,菜名起的,也都吉利而复杂。 两个铜盘子中,装着花雕茯苓猪,龙凤双喜羊乌叉。 一水儿钧瓷盘子里,放着燕窝双喜字八仙鸭,每桌中间四碟野生杉菜、菌菇炒兰花,拌熏鸡丝,凤字金银肘花,绝味五香鸡,摆出龙凤呈祥的姿态。 喝的,则是今年蜀中新出的一种,取名“百鸟朝凤”的高粱酒。 …… 马二丫在家一天无事,继续捧着那《甄嬛传》的提纲写个不停。 她双手托着腮帮子,气鼓鼓看向天花板,自言自语道: “这个甄嬛,就是得到感情的太容易了,所以之后才各种作,各种不珍惜,要是像我对仲永哥哥这样,千辛万苦都没见有个啥反应,也就不会一言不合就出家了。” 这般说着,她干脆的下笔刷刷改动起来。 第六十七章 人各有笨 一群将门的爷们吃起酒席来,不免大家在一起,谈谈家事、国事、天下事。 “官家这次选的这群宰执,简直了,就一个字儿,老。民间都叫他们,老人集团。” “可不是么?王随、陈尧佐、韩亿、石中立、程琳、盛度,加起来四百岁了都,咱大宋自开国以来,还没这么空前绝后的特色宰执集团出现呢。” “啧啧奇葩,那盛度老儿,刚过了七十大寿,除了帮他那一群儿子孙子要爵位,还有个毛的政治理想,报国情怀。” “更可气是陈尧佐那老儿,他哥哥陈尧叟,就是当年澶渊之役时,劝官家逃跑,被寇准寇相公摁倒在地,揍了一顿的那厮……” “原先只觉得吕夷简黑的那些台谏官们,全傻眼儿了,天下乌鸦,一个更比一个黑,这些文官,一个个都是大流氓。” “喝酒喝酒,那些个事儿,又关我们武将**事儿,我们武将,从来就被他们看的和贼似的,还是混一天日子是一天吧” “也是,最近画舫新来了个姐儿,听闻生的极美,但也是极贵……” “说得,就算你有钱,那些个姐儿,哪个不是喜欢风骚吟诗小白脸的,看我们武将,哪个有一点儿好生服侍的态度,丫丫的……” 方仲永挤在将门这桌,听着大家一时笑一时闹,不知怎的,有种上一世混论坛时,看一帮老司机可劲儿开车的亲切感。 方仲永对“老人集团”这些宰执们,也有好些哭笑不得的历史记忆。 比如那位陈尧叟的弟弟陈尧佐,这一家子,简直是高分低能的经典体现。 为什么这么说呢?陈家三兄弟,三个是进士,这也罢了,王安石家也比得了,但是,陈家这三个进士里,两个是状元。 陈尧佐的哥哥陈尧叟,弟弟陈尧咨,都是状元。关于这个“陈窑子”,为啥堂堂状元爹给儿子取个这种谐音,方仲永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陈尧佐和他的俩兄弟相比,只是寻常一甲进士十六名,那只能说是陈家的学渣了。虽然吧,就这个学渣,也是考场上牛的不可一世的人物。 然并卵,三人的执政才能,一个比一个有遗臭万年的效果。哦,不,遗臭万年都有些恭维了他们的才能,应该说是遗笑万年。 饶是方仲永两世为人都是学霸,也只能对同为学霸的这陈尧佐一家子,扣上“高分低能”的帽子。 自打这个老人宰执集团开始上班之后,陈尧佐和王随这二位老人首相,就开始了,每隔三不五天就请假一阵子的迷之工作风格。 对此事,各类史书记载各不相同,有人说,是因为这二位不对付,看见对方就想掐一下的,毕竟都是老人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何况这么多位宝呢? 也有人说,世界那么大,老人们也想夕阳红,四处去看看,虽然大宋有着中国上下五千年以来,最好的公务员福利待遇,最长的带薪休假时间,基本上可以和后世教师的休假时间一拼了,然并卵,这些老人依旧想要歇歇啊。 但事实上,真正靠谱的原因,是因为这二位首相老人,都有一大帮的子孙门生故旧,需要安插在肥缺上,肥缺有限,于是二人为此事,搞得很不开心啊。 古人云:“少年戒色,中年戒刚,老年戒贪。” 古之人诚不欺我也。 …… “听闻仲永兄你写过一本《三国演义》,我一朋友看过,说是极好,难怪你与张亢张大人家交好呢。”一个圆脸校尉服色的年轻武将,忽的冲着方仲永举杯笑道。 方仲永连忙收拾起自己的思绪,举起酒杯,笑道:“客气客气。” 举杯一饮而尽,刚坐下,就听得旁边的折家少女,“噗嗤”一声笑了。 方仲永迷茫的看一看这折家少女,呆萌的问道:“姑娘笑什么?” “我笑有人,都不知道别人谁是谁,就和别人干了。你知道我是谁?方才给你敬酒的那一位,又是何人?”这姑娘说话的声音并不甜腻酥麻,却非常俏皮悦耳。 “还请姑娘赐教。”方仲永拱手道。 “没什么赐教的,是张家伯父今儿事儿多,忘了给你介绍介绍了。你既是那《三国演义》的作者,那就是方仲永了吧。我是折依然,对面那位,是我表兄杨延昭。” 这折依然姑娘,并不自称“奴奴”或是“奴家”,显是将门中,从小和男孩子在一起习惯了的。 那位杨延昭,大名鼎鼎,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折太君折赛花的儿子,而这位折依然,自然是折赛花娘家——折家的姑娘了。 想到折、杨两家,在宋史中的一番英雄作为,方仲永忙不迭道:“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谁知那冰山美人儿脸的折姑娘,又被方仲永轻易的逗乐了,她奇怪问道:“敬仰谁?我?还是杨延昭那臭小子?” 方仲永不由砸了两把脑袋,这是喝多了么。 现正是景祐年间,折杨两家那些无比英勇的事迹,和那些无限激烈的战事还都不曾发生。 如同张亢还是一个普通推官一样,这些威名赫赫于后世的武将们,现在也还只是一群被文官轻贱惯了的人,确实会不大习惯自己这般说法,以为是刻意恭维之辞吧。 谁知他手刚刚抬起来,折依然就两只玉指轻轻夹住了他的手腕,笑道: “好了,别砸脑袋了。那《三国演义》我也看过,很是喜欢,听闻还有一种三国杀的卡牌,也是你设计的,难得你一届文士,对武事这般关心,倒让我好生钦佩的。” 说着,她玉腕轻翻而下,方仲永的手就重新落在杯盏上,分毫不错。 方仲永接触到折依然泠泠的指尖那一刻,如若有一股电流一般,电的自己的小心肝扑通扑通跳。不知为什么,就更觉得自己有了几分笨拙。 是喝多了么?今天的自己好像有点儿懵。 …… 洞房中,张杰看着眼前,美得如若仙子的王子月。心砰砰的跳着。 他坐在王子月身边,两只大手,有些笨拙的,不知该摆在哪里好。想去牵住王子月的手,说些甜言蜜语,却觉得口干舌燥,羞红了一张脸。 王子月看着张杰这般,倒是很大方的将手,递到张杰掌心。 张杰温热的掌心,包裹住王子月的小手,似是酝酿了良久,才抬起头,看向媳妇儿那张美丽的面庞。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娘子。”张杰似是鼓起了很大勇气,才说出这样一句简单而真诚的话。 王子月看着他的脸,轻轻扬起手帕,为他擦去了额顶的汗珠。 “你饿么?”张杰忽然从袖筒里,抽出一个小纸包。拨开一层层的油纸,香气就从里面透了出来。 王子月一看,正是“绝味鹅掌”。 张杰如此贴心细致,反而让过往的情怀,一缕缕如梦如幻的闪过。王子月忽然轻轻的,落下一行泪水。 张杰被王子月的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笨拙的伸手为她擦着眼泪,慌乱的问:“怎么了?怎么了?” 王子月很快止住了眼泪,微笑道:“没什么,谢谢你,官人。” 第六十八章 遭遇拆迁 “没什么,谢谢你,官人。但是,对不起——”王子月抽回了自己的小手,略略整了一下衣襟,轻声道:“只是,奴家今日想吃那红烧肉更多些。许是因为,葵水忽至。” 纳尼?吃红绕肉可以有,可是,葵水忽至这什么情况?张杰瞬间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呆住了,接着,他看看王子月,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般,苦涩憨厚的笑笑。 …… 第二天一大早,砚侬进去伺候,却发现新姑爷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坐在客厅凳子上,睡得齁声大作。 而卧室中的王子月,也仍旧穿着外衣,定定躺在床上,大眼睛中间,还有些微微的红肿之意。 砚侬走到王子月身边,微微叹了口气,良久,才轻轻扶起王子月。 “以后,难道都要这样么?”砚侬一面用烫过的绣花针,在自己手上戳了一下,滴下几滴殷虹的血液,滴在那老夫人要的白绢上,一面看向王子月道。 王子月的眼里茫茫然的,没有说是,也不曾说一句不是,只是眼里闪过一丝怨毒的寒光,仿佛她不再是过去的她: 方仲永,为何我如此美丽,如此美好,掀开盖头时吸引了万众瞩目,而你,却盯着那个折家姑娘,我看的分明。我王子月如此骄傲,又怎能容你如此轻贱,一次,一次,又一次,你无视我,你无视我,你无视我。 她内向的性子,又钻了这个牛角尖,目光之中,从此结着寒冰般的泠然之色。 …… 马二丫前一天晚上,意外收到一只信鸽,出于好奇,就剥开来看,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奇妙奇妙奇妙,世界真奇妙。 那信鸽所带来的秘信,竟然是新婚之夜的王子月写给柴麟的秘信。 更可气的是,这王子月,好生奇怪,自己新婚之夜,写信给柴公子就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还在其中大为挥洒,自己何等心灰意冷,皆是为方仲永所辜负,如今心意决绝,愿意为柴麟守身如玉,只求不再辜负云云。 马二丫看的生气,简直是莫名其妙,幸亏今晚是我二丫替着收下的,不然,这女人真的要搅合出一锅天翻地覆来。 这是搞事情,这是要让柴公子讨厌死,恨死仲永哥哥的搞事情。 不行,回来一定要先跟仲永哥哥汇报情形。 但是仲永哥哥,真的辜负过那个王小姐么?马二丫又不禁有些好奇。 就这样,一夜翻来覆去,终于天亮,披衣起身,二丫好容易沉稳下心情,趴在书桌上,开始写她的《甄嬛传》,就听得外面各种嘈杂之声。 待出去看时,却是那简娇,前凸后翘,身姿妖娆的带着另一个婢子红豆一起,跑到岳文书斋里,一脸焦急的寻方仲永和柴麟。 马二丫看一看简娇,再看一看自己胸前,顿时生出许多后主灭南唐之意,宫斗格局瞬间嗖嗖上身。 于是她含笑走到简娇身前,语带讥讽道:“怎么,方公子和柴公子,不正在你们那边么?怎得又来这里找寻。” 红豆是个心细的,女人的第六感,让她立刻看到了这二位眼睛里,嗖嗖冒着的小火苗。 为了正经事,红豆赶忙出来,对马二丫道:“是维密天使内衣坊那边,生意上的事。” 看马二丫面上不以为然的样子,红豆着了急,又赶忙补充道: “维密天使内衣坊所在的商铺子,可巧地处此番因开挖汴京新城的四面壕沟之地界,需要估值给地,进行拆迁搬移的地方。” 简娇却打断了红豆,轻轻瞥一眼眼前,这位那天哭得呜里哇啦的这小丫头片子,双峰一顶,傲娇道:“耽误了你家公子生意上的事,你可是担待的起么?” 马二丫原本要发作,但听得简娇一句“你家公子”,一下子就乐开了花,她心心念念想要的,也不过就是做个小丫头,永远陪在仲永哥哥身边。 简娇这句本意是打压她是个婢子的话,听到她耳朵里,却竟是格外悦耳动听。 于是,宫斗套路一分钟出戏,马二丫又成了马克思主义·乖巧的管家丫头,她忽然甜甜一笑,对上红豆的目光道: “方公子昨天去张王两家的婚礼了,尚未归来,柴公子最近也是寻不着人,你们莫急,先进去坐坐,我让信鸽去张府送信,一准公子很快就回来。” …… 前天夜间,方仲永和一群将门子弟,吃了酒席,又三五成群的赌钱。 玩的,正是岳文出品的卡牌三国杀。 这一次,方仲永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找到了自己的对手。这些平日也并不怎么爱读书的将门子弟,倒是有好些对《三国演义》十分精通,杨延昭,折依然,柳月娥,刘平,一个个都是名不见经传的三国杀高手。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玩过游戏的人都知道,高手,就要遇到高手,才能发挥最佳水准。 折依然拿着手中的三国杀卡牌,不时抿嘴笑一笑那卡牌背面,阵亡时诸将戏谑的桥段。 “魏延阵亡:我没有反骨!!! 张角阵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事儿我管不了。 夏侯渊阵亡:慢着!等我穿好盔甲。 黄忠阵亡:我也曾年轻过...... 曹仁阵亡:为啥我只能防守...... 于吉阵亡:你猜我还活着么? 小乔阵亡:我不要去铜雀台!! 周泰阵亡:给我留个全尸吧...... 刘备阵亡:蜀中已无大将了...... 关羽阵亡:还我头来!! 张飞阵亡:我是燕人!不是阉人!! 马超阵亡:全军突...等等,我的军队呢? 赵云阵亡:丞相明明说过不准放冷箭...... 诸葛亮阵亡:谁把我的七星灯弄灭了...... 黄月英阵亡:不准撕开我的面纱...... 周瑜阵亡:遥想我当年,雄姿英发,羽扇纶巾...... 黄盖阵亡:我真的是来投降的...... 陆逊阵亡:居然没人听我的命令...... 吕蒙阵亡:人不是我杀的...... 甘宁阵亡:百骑...太少了......”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方仲永,这个人,还真是一个鬼才人物,雅俗共赏,乃是人生的大境界,他年纪轻轻,却是深谙其中三味。 对面的杨延昭,紧张兮兮的盯着折依然,在他看来,折依然这一晚上笑的,可是比平时几个月都要多。不知是因为欢乐的气氛,还是因为眼前出现的这个方仲永? …… 大杀特杀一夜的方仲永,接到马二丫的信鸽。想一想柴麟最近的状态,此事还是自己赶快回去处理的好。 但因着王安石昨晚和张亢等人喝的酩酊大醉,原本共同乘马的方仲永,自己此时颇有些踟蹰,是雇车回去呢,还是找个将门子弟搭个便马。 毕竟,方仲永对自己那二道毛的马路杀手骑马水平,真心不是太自信。 折依然看见方仲永收到信鸽,似是家中有事,本已经打算与他告别,却不料他犹犹豫豫的,向自己走过来,对着自己,红一张脸道:“可否劳烦折姑娘,叫一位骑马而来的哥们,带我一程?” “你不会骑马啊?”折依然很随意的问了一句,一脸的云淡风轻。 见方仲永的神情,似是很在意此事的样子,折依然点点头,并没再说什么,放佛一切不曾发生一般。她身姿轻盈,翩然跃上马,那俊采星驰的样子,如若一首风流的写意诗。 一只玉手,轻轻递到方仲永掌中。 两人双手交握,折依然略一用力,方仲永如若配合简娇同骑时一般,蹬地而起,这次,他坐在折依然后面。 “去哪里?我送你就是。”折依然的样子大方自然,微微含笑时,酒窝中含着醉人的味道。冰山脸美人的微笑,好美啊。 “大功坊街岳文书斋。”方仲永在折依然耳边,带着一点悸动,一点窃喜的小心翼翼,轻声说道。 第六十九章 威武了,包大人 这次整个开封府的市容市貌整顿,所做的拆迁方案里,拆迁补偿,是一项重要的内容: 对土地和房屋被征用的民户,开封府将“估值给之,或还以官地”,这相当于后世的拆迁经济补偿,就是拆了你家的房子,给你补点钱; 被拆迁的官营房、民坟、寺庙,则由一个叫“京城所”的专门机构,负责安排“拨移修盖”,这则相当于重新换地方盖好房子,实物补偿。 按照此次的规划,城墙内侧三十步范围内的官私建筑物,都要拆迁,以便留足足够的城市公共空间。 负责拆迁工作的,有开封府的专门推官,相当于如今的拆迁办、城改办。他们需要核准拆迁户数量,并一户户的核验房地契,再根据当时开封府的房价,计算出被拆迁物业的估值。 推官作为辅助官员,又像是包工头的性质,把政府工程以及工程款,一层层包工下去。 除了那个招投标过程,其余的程序,与今天相当类似。 每包一层,就要剥掉一层油水,无数人因此获益,但剥到最底下,老百姓能拿到的,就也是因人而异了。 做钉子户,牟取高收益这件“刁民投机”的活动,事实上也是一种古已有之的正常市场化反应。 负责此次工作的建设局长——祖推官同志,站在堂下,一项项向开封府尹包拯,禀明着已经由朝廷核准,户部拨款的拆迁经费统计。 他乌哩哇啦说了一盏茶功夫,带着浓浓的HN腔普通话,念叨了好几大张报表之后,开始作总结: “本次共一百三十家拆迁户,共预计补偿二万二千六百贯钱。” 包拯微微撇嘴,秒回道:“也就是,每户补偿一百七十多贯钱了?” 祖推官拱手道:“是的,大人。” 包拯摸一摸额头上的痘疤,流利的说出一大串数据: “现今来看,汴京街边摆个小摊,做小买卖的社会底层人物,一天约有几十至一百文钱左右收入,一百七十贯,大约是一个市民五六年的收入,看似好像是很合理的样子。” 祖推官忙道:“大人英明威武。” 不等他说完,包拯就直接打断了他,继续道: “不急着英明。你听我说完。但从物价角度看,开封府地界,房屋土地,皆是寸土寸金,一百七十贯钱,买不来一间像样的屋子吧。” 祖推官见包拯算帐如此厉害,心中已经有点担心,只得勉勉强强,继续自圆其说的解释道: “此次拆迁的房屋,多在城墙根脚下的偏僻之地,不过是一般平房,价格自然比繁华地段要低一些。” 看着包拯脸色,祖推官又越发心虚的补充道:“一百七十贯,还是可以在开封府下辖的ZM县等处,买到一套很好的住宅的。” 包拯阴沉着脸,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祖推官。良久,忽然轻哼一声道: “换做你,愿意住在开封城墙根下,还是住到开封边缘的县城去?你觉得,你这个方案,中间的猫腻,是不是有点,让老夫难以给上面交待啊?” 祖推官揣摩着包拯的脸色,带着犹犹豫豫的声音,半晌,试探道:“这,那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没什么意思,你来,来来来——”包拯一面将祖推官呼唤到堂前,让他站在离自己较近的地方,一面拿着一沓状纸,轻轻放在祖推官手上。 祖推官打开那状纸,直接傻了眼。 步骤精致入微的惊人。从最初依据筑城图纸进行的勘察、测量,划定建设路线,到修筑方案,中间一分一厘,都写的清清楚楚。 厉害了,我的包大人,这龙图阁大学士,丁点不像进士出身,倒像是账房先生出身的。这可怎么好呢? 包拯依旧板着脸,态度不咸不淡道:“行了,就按我交给你的这个来,吞了的由你自筹。” 给跪了。 祖推官不料包拯如此铁腕,半点不带讨价还价的商量余地,就此拂袖而去。留下他一个人傻愣愣对着那些数字发呆。 那些状纸上,方仲永的字迹历历可见。 感谢后世的拆迁知识,让方仲永做出了这一份,直接秒杀了祖推官的拆迁预算报告。 也是这打状纸中的精确和详尽,让包大人同志认识了方仲永,记下了这个颇有实干才能的年轻人。 …… 眼看着会试的时候也快到了。太学里,往年此时,都是一片紧张激烈的热读场景。 今年,气氛却有些诡异。 这些诡异,当然不完全是方仲永在太学中,大肆推销考试专用的工作餐神器——方便面,所导致的。 事实上,老人集团已经开启了一场,大宋科考史上,最让人不可思议的大规模舞弊活动。 比如宰执韩亿的四个孙子,一早就不来读书了,而几乎所有人,都揣着明白有默契一般,大家心照不宣。 当然,最近学堂内外,还有一件极热的大事件,也正在光速的衍生出各种版本的离奇故事,热闹和丰富了话本市场,却苦了当事人赵祯同志。 因为,刚刚出生的不久的小皇子,出生当天,竟然就夭折了。 小皇子是在白天出生的,依据脉案记载,乃是足月出生,并未显示出生时有何异常情形。 好消息传来时,赵祯和一干“老人集团”宰执们,正在商谈政事。 如此喜事,老人集团的诸位宰执们,纷纷向皇帝贺喜,顺便再为自己的远房表亲家的娃们,讨一两个小官儿名儿挂上,当个基层小公务员什么的,吃个国家饭。 赵祯盼这个儿子,也是盼了许多年,当时就欣然答应了各种不合理要求。 然并卵,到了晚上,就传出了小皇子重返天庭的消息。 这是赵祯第一个儿子,出生时好端端的,一天夭折了,可以想象那是何等桑心。 帝王也是人啊。有血有肉,此时正需要大臣们的宽慰啊。 然并卵。赵祯的士大夫们,和子民们,并未给他什么宽慰。 相反,就此事编排而出的一大堆玄幻,仙侠,历史,现实,各种版本推演的八卦故事,火速传遍了京城。 这些版本,琳琳总总,方仲永都听说过一些。 毕竟宋代,言论是格外格外的自由,不论你是“狸猫换太子”瞎编排皇帝,还是“包龙图怒斩陈世美”说一说当朝大员,那都是百无禁忌,在宋朝的文学戏剧里,随便说。属于放任到过分放任的自由一类。 于是,有宫斗版的,比如,张贵妃,拉上曹皇后,玩出各种暗箱操作,使用各种堕胎伤胎的阴招和药物,使得苗贵妃幼子夭折。这一版,代表作是岳文书斋的马二丫大神。 有仙侠版本的,比如,老天看天子做事不真诚,修仙修道虚情假意,于是使得小皇子遭到反噬。这一版,代表作是土豆书舍的土豆历史大神。 还有儒家都市版本的,比如,因为赵祯自己德行不够,没有兢兢业业,把自己当做圣人一样要求着,没有足够勤政爱民,克己复礼,等等等等,所以上天以皇子夭折来示警。这一版,代表作是政事堂和知谏院的各位谏臣们奉献的。 第七十章 糖衣炮弹 “喏,送给你的,”陈七挥一挥手上刚打造好的一只,方仲永设计的“钢笔”,接着,伸手将笔递给马二丫。 二丫接过看了看,见上面乃是一片菱形的铜片子,铜片子中间有一道缝隙,缝隙旁边有两个针眼大的小孔,后面竹子磨出一个笔杆,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仲永老大说,这叫钢笔,是能写东西更快些的神器。蘸点墨汁就能写,不信你试试?”陈七拍一拍两手的灰,对马二丫咧开白牙,招牌式的笑着。 马二丫一听是仲永哥哥搞出来的设计,自然欢喜,将那笔拿在手里,看一看,忽的笑了:“这笔简陋的,真像小时候,仲永哥哥在家乡时,一笔一划教我在土地上画字的那柴火棒子。” 陈七略略有点囧,赔笑的呵呵的。 “对了,听说柴公子帮你定下了一门亲事,让你给一个匠作间的精工老匠人,做上门女婿,好学本事呢。真是大喜啊,我还不知道应该给你备一份怎样的贺礼才好。”马二丫继续摸一摸那流线型的,触手凉凉的笔尖,和陈七攀谈道。 陈七挠挠头,嘿嘿笑着,点了点头。 “说起来,柴公子现在可是汴京城中的风云人物。他有功名在身,又是一掷千金的豪爽风格,姐儿们都极喜欢他,陈七,你有没有去过那些烟花柳巷呢?”马二丫八卦着柴麟,和陈七唠家常。 “我哪有闲钱去那些地方,况且,我又不是读书人。”陈七收拾起自己的工匠器具,在旁边的大铜盆子里洗了手,又在身上擦擦一抹干净。 “我倒是很想去,可那些地方,都不让女孩子去的。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吧,我穿成男装,假扮成你的书僮,然后,我出钱,你陪我一起去。”马二丫托着下巴,笑的很灿烂。 “……”陈七看一看马二丫的前襟,眼珠一转,想了想:嗯,二丫假扮成男人的潜质还是有的,于是略略思考,又开始咧着大白牙笑。 跨进家门的方仲永,一眼看见陈七的笑容,就感觉像是看到了王宝强那亲切的招牌傻根笑。 “仲永哥哥——”马二丫一见方仲永进来,忙不迭一溜烟跑过去,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方仲永后面,“仲永哥哥,这钢笔,怎么用啊?” 方仲永抽过马二丫手中的钢笔看了一看。不错,陈七做这些东西的手艺天分还是很好的。他将钢笔塞回马二丫的手中,笑笑:“这东西要用,要用岳文新浆出的一种硬纸片,你来书房,我教你用。” 马二丫一脸欢喜,蹦蹦跳跳跟上前去。 方仲永从书架中取出一沓硬卡纸,铺成一沓,放在桌上,然后将那钢笔轻轻蘸一点墨汁,在纸上画了画,写了几行字: “天章故国三千里,学士深宫二十年。殿院一声河满子,龙图双泪到君前。” 马二丫看着,被这首诗的意思搞得一头雾水,迷茫的看向方仲永。 方仲永放下钢笔,开启答疑解惑模式: “这诗,是当时吕夷简还在首相之位时,一位叫王宗道的宫中文学侍从写的,意思,自然是一目了然的,就是哭老,哭官小。 和这位一起吟诗作对哭老哭官小,哭出一个晋级的,还有一位叫王博文的当时三司使,两人趴在赵祯脚边,哭得那叫一个意态悲切:‘臣老且死,不复得望两府之门矣——’ 意思就是,‘我们都老的快死了,也没机会去宰执一下,我们好可怜,好可怜啊——’ 然而,他们真的可怜么?或者说,升官,是可以用同情心来求取的么?” 方仲永一面缓缓解答,一面在纸上用钢笔勾勾画画,试着笔锋的流畅程度。 “第一问题,他们不可怜。这两位,一位是宫中待制,一位是三司使,都不是小官,二十年没升官,也不过是因为再升就是宰相了,没那个才能; 第二个问题,升官靠什么。科考水准,执政才能,家世背景,以及运气。其中,执政才能为第一。然而,你们猜,咱们那位官家怎么干的?” “给他们都升官了。”马二丫抢答完毕,一脸自豪的继续道:“官家性子肉,好做好人,哪里经得住三句好话,更禁不住这等哭老哭惨的软磨硬蹭。仲永哥哥,是不是这是今天太学里的热门话题哈?” 方仲永看向马二丫,笑道:“二丫自从开始写话本子,越来越灵透了,一点就通。今儿这事儿不知怎的,传到太学里,太学都炸了锅了。” 马二丫一边将外间婢子递进来的茶端上来,轻轻捧给方仲永,一边从书桌旁边取过一页夹了的纸张,轻声道: “仲永哥哥,好像开封府的包大人,邀你明儿个一起去喝茶呢。话说,包大人耶,二丫也想见见呢。” 方仲永一脸疑惑的接过帖子,一看,是一个很简单的邀约函。 “仲永哥哥,带我去吧,就说我是你的小丫头婢子啊。”马二丫一脸期待。 方仲永无比恶寒的,想到马二丫那出《铡美案》里的包龙图。 因着《铡美案》被枕草子戏班子改编上演,现在京城内外,包大人都因此声名嗖嗖疯涨,估计老包也看过那戏吧?至于老包对于自己的角色设定是否满意,就不知道了。 但看着马二丫那桑眼兮兮,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方仲永却又心下不忍。只得点了点头。心道,果然软磨狂求背不住啊,也难怪赵祯背不住那些老人官儿的哭天抢地。 …… 宰执韩亿家的四个孙子,今天都在“醉仙居”的雅座,和夏竦会面。 “夏大人,真的保证我们都能取中么?”老四韩令坐下来,就急切的问道。他的读书,是四人中最渣的一个,于是对这等事,也最为关切。这如若是溺水的人多了一条救命稻草啊。 “哎,大哥,何必如此仓促,先让夏大人喝口茶嘛。”老二韩刚嘴上说着,眼神却也很炙热。 夏竦含笑点头,撩袍坐下,举杯对着几人道:“各位放心,晏殊那老夫子,此番乃是主考,不易招惹。但除他以外的人,此番已经全部打点好了。到时候,你们只提防着,不被主考官发现,就是了。” 见几个人脸上仍有疑惑的样子,夏竦再次举杯,微微笑道:“放心吧,有韩相公在呢,会出什么事,来来来,今儿请你们来,尝尝新鲜菜。” 他说着,向门外打了一个响。 一道玉体横陈的“大菜”鲜鲜嫩嫩的被推了进来。 第七十一章 美人为盘 一个身无寸缕的,凹点和凸点以及各种深沟和圆弧部位,足以刺激任何男性视觉冲动的美娇娘,躺在一张铺着冰的竹木推车上,她的身体,就是那餐盘,她的身上,都是薄薄覆盖的鱼片和肉片。 “来,请请——”夏竦一面招呼着,一面自己先端着筷子上去,为大家示范吃法。 “此乃魏晋遗风,后为钱惟演老相公考证偶得,如今,这就是这天气暑热,又上好的地方,才偶尔可以做的。”夏竦一面看着几人目瞪口呆的样子,一面自行脑补他们留下的口水和鼻血。 他继续介绍道:“下面薄薄的这层冰片,是为了让人肉餐盘不会出汗,影响上面肉和菜品的质感和味道。” 韩家四位孙子,听的一脸崇拜,依着夏竦的技术指导,开始大快朵颐。 每吃掉一些肉,就有更多的曼妙身体曲线和娇嫩肌肤,显现在大家面前。 夏竦看着这几位意乱神迷的样儿,心中略略自得。回想起这几个月间,与吕夷简的鸿雁往来,各方筹谋复相的事,真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啊。 想到东风,夏竦不由看向眼前这几个纨绔衙内,他们以为是找到了一条科考青云路,其实背后,要连着他们的宰执爷爷一并拉下马的黑手,早就张网以待。 …… 开封府后园里,暑天刚刚过去,月影风荷之中,不黑的包黑炭包大人,亲自烧着风炉,煮了珍眉茶。就着文鼎山泉,竹火石烟,越发显得自在安逸。 方仲永和他身后立着的马二丫,正一同打量着包拯同志,似乎递到手中的茶,远没有包大人的人那样香。 从前听孔子和南子的故事,孔子说从未见过有人好德如同好色一般的,因为他的德,对他分外的贪慕。 每次读到这一段,方仲永都难免开了脑洞,想着可能那位南子,本身是个穿越者,因为第一次见孔子,所以带着一种贪慕的神情,让孔子以为那是好德。 现在方仲永和马二丫,就是以“好德如若好色”的姿态和眼神,在看着包拯包大人。 包拯的内心也是崩溃的,毕竟一个实力派人物,被这样如若偶像派似的盯着,感觉真的很奇怪。 “这位是?”包拯看向马二丫,表情平淡的顺口问道。 “哦,此乃仲永的婢子二丫。”方仲永赶忙回答道。 身后的马二丫连连点头。 “哦?方公子每次出来,都带着婢子?”包拯并没有用什么阴阳怪气的语调,但方仲永听着这句话,却觉得有点阴阳怪气。 “老夫是想私下和你聊聊。”包拯这话,似是对马二丫下了逐客令一般。 马二丫委屈的眼睛里,又要开始泛出泪花了。 方仲永太了解马二丫哭倒长城似的,无力刹闸的哭法儿,迅速起身,将这种可能掐灭在萌芽里。 “二丫很崇敬包大人,想问包大人要一句祝福的词,二丫——”方仲永看向马二丫,示意她可以去要签名了。 马二丫这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是来,要包拯给《铡美案》题诗的,于是干脆的忘了要哭那件事,赶忙掏出随身带着的一本《铡美案》,和一支改良过,可以装入一定量墨水的“钢笔”。 包拯看了一眼那《铡美案》,表情没什么变化,又看了看那古怪的“笔”,略略皱眉。 然后,他用抓握毛笔一般的姿势,大拇指、食指、中指抓握笔杆中下部,大拇指在后,食指与中指在前,无名指在内,外侧抵住笔杆,手心朝左前方,保持笔杆垂直,呼啦啦写了四句话。 最后又看一看那古怪的笔,将笔和书一并交给马二丫。 目光示意方仲永,可以了吧,让你的婢子可以回避了吧。 方仲永尴尬的点点头,然后转向马二丫道:“你先去街上转转,吃些果子,就回家去,好么?包大人与我有事要说。” 马二丫捧着书上龙飞凤舞的怪异字迹,高兴的答应着,起身走了。 包拯这才继续给方仲永倒了茶,然后,命管家包勉,将誊写的那一沓方仲永的拆迁诉状,递给方仲永。 “这个,本府看了。你年轻,也有些才华,但你胆子是真大,怎么就敢如此递上来这般的状子?”包拯一面将烧好的开水,泼在茶宠上,晕出茶香,一面看向方仲永。 方仲永有些沉默,他总不能说,他对包拯的信任,来源于历史知识吧。于是,他略略迟疑,才做出回答: “回大人,学生想着,大人闲云野鹤,喜好独来独往,没有门生故旧,也无叔伯亲戚,虽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却凛然正气,不搞裙带。 兼之大人的薪俸足矣,无须为此类事情开罪于民,毕竟,声望,对大人来说,应当是最要紧的吧?” 包拯也有些沉默,很少有人会当着他的面,说他好名。但是,如若说人生追求,包拯对于清名确实看得很重,所谓的“耻之一字,以制君子;痛之一字,以制小人。” 身为君子,清流,文官,包拯不能否认对清名的追求这点。 但他还是想尽可能的,从一个前辈的角度,提点一下眼前这个大有希望的后生。 “但这东西,你做的,太过严苛了。 你可知道,金钱乃是官场的一剂催化剂,想要人为你卖命,为你办事,处处都要金钱,即便有天大的声誉,天大的本事,你也要为你的人,争取来利益,这样在官场,才坐得稳。” 包拯说得很谨慎,字句都是斟酌过,把握过分寸的,方才这般说出来。 “你是要考会试的人,也是要******的人,你要明白,即便老夫,也要有自己人扶持,弄出来的政令,如若没人执行,那就是个光杆司令。如何笼络执行人的心呢?”包拯对方仲永启发道。 “让他们得到好处。”方仲永已经体会出包拯的意思,他简单的回了一句,等着包拯自己将后面的话一字字说出来。 “不错。对手下,甜头要给,苦头也要给。两者之间,一定要有个平衡。做出一份详尽的东西,这是能耐,但留出一定的空间,让对方有一点小利益能把握住,不至于结下仇怨,也要做得到。和光同尘,你可明白?” 包拯提起茶壶,又给两人添了新茶。 “是。”方仲永恭敬道,“但,学生不明白,既然大人觉得学生的东西,过分严苛了,为何大人,还要让他们按照这样的方案执行呢?” 包拯喝了口茶,微微笑了笑,看看方仲永:“本官新官上任,这帮孙子想忽悠本官,本官正好借此让他们明白,本官是不是能够忽悠的人。不掉肉掉血,他们怎么会学乖?” 看着眼前的包大人,一板一眼耐心指导自己官场之道,方仲永虽然有些略略的违和感,但内心还是暖暖的。 三江感言 发信人:firstday(蘑菇巫·园子·抱抱做鬼脸),信区:Book 标题:三江感言:关于《大宋第一废柴神童》 发信站:日月光华(2016年11月25日15:57:08星期五),站内信件 今天打开作家助手一看,哇,三江通过了,先耶一下。 写三江感言,表达感谢和装逼,大概是小萌新如我,应该要遵循传统的一件事。 谢谢责编虎牙和历史类的编辑们,谢谢历史类多数团结友爱的作者们,更谢谢一直愿意跟读废柴神童的书友们。 《大宋第一废柴神童》,是写方仲永逆袭,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整体走幽默向,卖点一方面自然是爽文,另一方面就是挖史料,挖别人没有挖过的,或者很少注意的历史细节和史料,将它们烹饪成一道欢乐的宴席。 因为前辈指导,要求开头三万字新人应当坚持剧情向原则,所以马克思主义乖巧的老巫园子,开头的章节里历史涉及较少,历史的小火车都是三万字后才开始开的,如若想看开历史车的,可以从个七八章后开始看,前面几章是纯粹爽文,带着狗是为了幽默。如果非常没有幽默感的人,想必并不会很喜欢本文,慎入。 一个闺蜜笑说,老巫没有赶上网文历史类最好的时候,没有看到历史类绚烂辉煌的鼎盛阶段。分类和作者之间,“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也有很多人说,园子你是学历史的,很难将网文的爽点发挥到极致,你会被历史本身绑手绑脚,也会很容易被网上的一些暴力言语影响。 但老巫园子自己觉得,能将历史写的爽,写的逗,并在这些爽和逗之余,让读者自愿开开心心的了解历史,喜欢上历史,应该是每一个学历史的人,最大的成就感吧。 懒懒的我就感言到这里吧,感觉这个感言写的有点掉水平,没有体现本书山呼海啸的喜感和逗词。请大家多多支持书吧。起点中文网,《大宋第一废柴神童》,约起来吧。 book.qidian./info/1004185953 好像写的谢谢打赏的作者的话太少了,所以特别在这里感谢一下亲亲们: 神奇虾米 靖候佳音 格格巫Jakc 妴胡 雪绯血舞 土豆历史 初七借钱 红颜若雪 一个人快乐 依舊如此瀟 一罪防锈 耳朵耳朵耳 梦里的星星 hom_g 哲123F 创小世 书友161022 谷残天 pcatp 靖轲 杏玉羔 yalieyalie 上官飞羽 sk随便开 列兵蓝颜 少师弘毅 1059905560 骑龟游天 蓝色海洋蔚 bughum 夜神月886 青宇道君 半醉流氓 不是我想的 振东哥1 两斤饺子 忘了我的未 振振南二 湖畔骑士 daiduanyin zitangxun 善良好人 基地防护堤 初羽蓝 真可以飞哈 …… 谢谢大家支持~~~下周三江啦,有票票就砸过来吧。多谢多谢啊。~~~ 因为作者是复旦毕业的,所以就屁颠颠跑到复旦bbs求支持了。谢谢亲啊。 —— ※来源:·日月光华bbs.fudan.edu.·HTTP 好吧,我只写了一次三江感言,转载一下嗯,好像有点懒,shy,希望大家喜欢我的《大宋第一废柴神童》哈~~~ 第七十二章 伙食要跟上 “仲永哥哥,蒸出来了,蒸出来了——”马二丫从岳文书斋的厨房出来,兴冲冲抬着两只手,挽着袖子,边说着,边往书房跑。 忽然,厨房传出“咚——”的一声巨响。火光一下子蹿上了天。 方仲永放下书本子,走出书房,先看见一脸恍惚的马二丫傻愣愣站在那里,接着,就看见冒着滚滚浓烟的厨房。 “走水了,快找人灭火啊。”柴麟搂着一个身姿曼妙,面孔如锥的婢子,从自己的房间慵懒的走出来,一面冲着管家高声呼喝,一面将那婢子一把推到了一边儿去。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管家匆匆忙忙应着,使唤一个利索家丁,直奔马厩,拉起一匹马,扬鞭打马而去。 不多时候,一队“潜火队”军汉,拿着大小桶、洒子、麻搭、斧锯、梯子、火叉、大索、铁猫儿等消防设备,很快赶来开干。 方仲永在寻找爆破小能手,猪队友——陈七同志的同时,不禁感叹大宋汴京城的城市消防体系,果真和前世史书所写一般完善、快速、有效。 记得前世读《东京梦华录》,“防火”条例记载,汴京城中街巷,每隔三百步设一所“军巡铺屋”,每所铺屋置“铺兵”五人,负责“夜间巡逻”。 又在城中高处,修建“望火楼”,楼上“有潜火队兵丁”瞭望,一旦发现起火,则要马上驰报,立即出动,“汲水扑灭,不劳百姓”。 因着北宋人口大量城市化,像汴京这般的繁华商业城市,一旦起火,火情不能得到及时控制,经济和人口损失都是很大的,所以北宋建立起了世界上最早,也最完备的职业化城市消防机构,宋人称为“潜火队”。 “潜火队”列入军队编制,称为潜火兵。汴京中的潜火队,虽然划归殿前司指挥调度,但行动相当灵活机动。 这一点,从宋史上所写的,某次狄青家拜神,因而在后院燃了火,不料还没拜几分钟神,“潜火队”就因瞭望到了火情,迅速赶到,并且冲了进去,积极将火扑灭的乌龙故事,就可见一般。 方仲永环视四周,余光所及,正跟在潜火队身后,一脸傻乎乎笑容的那位,可不是陈七是谁。 “陈七——”方仲永提高嗓门叫了一声“你过来——” 陈七如同一只螃蟹一般,同手同脚,带着满满的尴尬即视感,移动了过来。 “说吧,怎么整的?”方仲永一脸无奈的问。 “磨好还没蒸的粉,太多了,和火星子飞一起,爆了,”陈七挠挠头,又呲了白牙,指一指不远处的“潜火队”,笑一笑道“看,快灭火了。” 方仲永看他那一脸习惯了,无所谓了,波澜不惊的样子,忽然仰天长啸:“我会试要用的狮螺粉啊,方便面啊,蔬菜干啊——” 然后,他半认真的两手掐住陈七的脖子,摇晃两下,这才放下来:“你说,你怎么赔?” 马二丫有样学样,也跟着掐住陈七的脖子摇晃,她小小的身子如同掉在陈七脖子上打秋千一般,很是可爱的跟着说道:“陈七,你说,你怎么赔仲永哥哥?” 陈七只是挠头。 …… 接下来十几天里,陈七被方仲永拘禁在厨房里,进行大米和蔬菜的淘洗,浸泡,磨浆,蒸粉,压片,复蒸,冷却和干燥工作的全程学习和实践。 成品,就是晒好的干米粉,半干米粉,蔬菜干,以及腊肉干子。 陈七在这十几天里,嗖嗖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吃成了一个胖子。 这让方仲永和马二丫都大为感叹,不想当胖子的厨子果然不是好厨子。 柴麟最近开始热衷纳妾,由于妾纳了几房,着实有点费地方,所以就和方仲永商量着,再去置办两处宅子。 至于柴麟的那些妾,基本上都让方仲永脸盲的眼花缭乱,分不清谁是谁来。 北宋的小妾,相当于包养在家的长期***伴侣,合同工,没有社会地位,不必像娶妻那样郑重其事,三媒六聘。 且正妻享受因丈夫社会地位、经济财富等等带来的一切特权,主理家事,而妾不同,没有社会地位,没有社会认可,几乎是个从事特殊服务的丫头。 然而,依旧有无数姑娘,愿意做柴麟的小妾。 当然,只有柴麟自己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姑娘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自己有方仲永这个朋友,这个名满天下的神童、这个真真正正的才子朋友,才愿意委身作妾。 柴麟也曾想着,寻觅一份真情真爱。抛却前尘,寻找自己的心上小娘。毕竟他老爹柴绍很少干涉他,他从小到大,一切都是自由的。 奈何这些小妾,不是图自己的钱财,就是图自己有一神童才子的好友大树——方仲永可以依靠。他寻不到别的,寻不到那些才子诗词中唯美的爱情。 爱不爱,什么要紧,柴麟想到这些,很快转了念头,自卑与自负在体内交替上演,如若洪荒之力:今朝有酒今朝醉,快活就好吧。 …… 会试那天晨起,简娇已经骑着马,自觉自愿以及自动的,等在岳文书斋的大门外,等着送方仲永去贡院,迎接这个人生重大的事件。 马二丫为方仲永准备了老大的满满两只三层考篮,放着各式点心,还有方仲永开发出来的速食“方便面”、“狮螺粉”和“重庆小面”等一应干货。挤得笔墨等物没地方放,方仲永只得另裹一个包袱,拿在前面。 简娇依旧坐在马儿后面,将方仲永拉上了马的前方,自己轻拉缰绳,双臂环着方仲永,向前奔驰而去。 正是秋时,落叶偶尔一两片梧桐叶子,拂过脸颊,痒痒的。清凉凉的晨风呼呼飘过耳畔,调皮清新。 岳文书斋离汴桥并不远,过了汴桥,再向南一拐,就到了。 汴桥上此时人员拥挤,都是赶赴考场的士子。 他们其中:有的年轻英俊、步履矫健,空手摇来晃去,身后自有书僮帮着扛箱提笼;也有的衣衫贫寒,满头大汗,拿着千里迢迢的行李背囊;有的老态龙钟,家中一门几人同时参加考试;也有的心事重重,闷头而行。 当然,还有坐着高头马车,自以为打点好了各方关节,认为是稳操胜券了的。 主考官和副考官们很早就入了帘,各自在自己的小黑屋里,出题的出题,检场的检场,复卷的复卷。 和乡试时一样,会试要经过更为严格的检验程序,一样是提前一天就要进入考场,而后有繁琐的考场规则宣读,考生沐浴,携带物品检验等等过场要一一经过。 “哎,仲永,你可来了。累的我满场子的好找一通。” 方仲永刚刚走进贡院的辕门,一个方脸的青年学子就匆匆跑上前来,叫住了他。 第七十三章 小方会试 不等方仲永上下打量过这陌生考生,他就已经用一口浓浓的陕州涑水口音,压低声音对方仲永说道: “王安石昨儿个收到家中急信,说是王家伯父病重,他放弃此番科考,连夜赶回了。怕仲永兄你到时候寻他不着,嘱咐我和你说一声。” 这时,就听得那边有一个声音,同样是浓浓的陕州口音,吆喝道:“司马光,这边,这边——” 司马光正要拱手告辞,却被方仲永一把拉住,迟疑一下问道:“司马兄是么?你怎么知道我是方仲永呢?” 司马光一脸坏笑,戏谑道:“能让汴京城里第一风骚的女相扑手,亲自护送前来的,除了方仲永,还能是哪一个?” 方仲永看一看身后,简娇还站在贡院辕门外,对他行着略带温情的注目礼。 一阵身为蓝颜祸水的自豪感和麻烦感,瞬间嗖嗖飙升到了胸膛。 尚未进场的举子还不少,栅栏内外,挤得满满当当的,少说也有二三千人。再加上被拦在门外的大批仆从啊,亲友团啊,人数就更多了。 举子们东一堆,西一堆的随意站着,有的正起劲的交谈,有的则摇头晃脑,似乎仍在临阵磨枪一般。形状各异,花色不同的考篮和行李包袱满地都是,耳畔则回响着一片片接连不断的嗡嗡说话声。 “简娇啊——” “听说这女相扑热情如火啊,喜欢上了江南西道的解元郎方仲永呢。” “可不,那不就是方仲永么。啧啧,快看啊” “那方仲永长得挺俊啊,和个小娘子一样,顶好看的。没准是个断袖呢。” “嘘——你小声点儿——” 吃瓜群众犹在议论,司马光已经又是一阵大笑,继续戏谑着对方仲永说:“不会骑马没有什么,艳福无边,岂不更好。” 而后,司马光冲着自己小伙伴儿的方向一招手,又冲方仲永一笑,如若早已和方仲永很熟一般随意的摆摆手,就加快了脚步向他的小伙伴们跑过去。 …… 经过了听取规则,领取号牌签字,沐浴检查之后,方仲永跟在人群中,向着自己的号房缓缓走去,为了避免舞弊,各州县的考生被打乱了生源地,随机穿插着排了号。 这会子,方仲永身前两个汴京口音的学子,正一路说着考试黑幕。 “听说了么?今期会试那头十名的单子,都已经内定下来了呢。” “有这等事,那我们岂不是白考了么?” “白考倒不至于,不过那头十名的位子,也就甭想了,老人集团早安排好了门生故旧了。” …… 身后两个泰州口音的学子,则在大搞封建迷信活动。 “我前儿去东五门的‘铁嘴冯瞎子’那里,测了一字,说是必中的。” “哦,可有此事?今早出门前,我还专门重新盥了手,焚了一注线香,然后从五十根占卜草中,先抽了一根,又把其余四十九根分作两部分,按着四根一组来数,数出个‘贲卦’呢。” “贲卦,不错啊,‘贲’者,文明之象也。” “不止呢,卦象上,内外两爻,相对发动,似乎预示着一举两得呢。” “一举两得何解?莫不是还有榜下捉婿那一头,你也要占上?看看你长的那样儿,想得美吧。” …… 方仲永走在这些人中间,百无聊赖,只能看一看自己食盒考篮内的吃食,露出一个午饭都过了时间点儿了,咋还没有进到号房中的无奈笑容。 比乡试的时间更长,这一次,一直等到傍晚,方仲永才进了号房。 大家沐浴之后,都穿着又宽又大的白布直裰,在八月的午后骄阳下足足缓慢移动了两个多时辰,加上贡院二门内搜检时,查出了倆夹带作弊的举子,更是耽搁了些时候。 总之,进到自己号房的时候,方仲永已是饥肠辘辘。 这间号房,比江南西道的贡院号房更为狭窄,宽才三尺,深也不过四尺。为了便于巡查,号房都建成了有顶无门,也无窗户的设计,只有一个放油灯的小壁龛,东西二面墙上各两行突出的砖托子。 桌子和床,依旧如同乡试时的一般结构,两块合并的木板。答卷时,将两板分开,在上下两层砖托子上各放一块,就成了桌椅。到了睡觉时,两块并排放在下面那两道砖托上,就成了床。 后世岛国的胶囊旅行公寓,也就类似高科技版的“号房”。地方狭小,略略高点儿的人,就只能屈膝而卧了。 会试不同乡试,江南西道的贡院内,会提供生火灶饭的基本工具。而会试贡院内,则完全依靠外间的“号军”——负责料理举子饮食的老兵,三文钱一壶的讨开水。 方仲永讨了开水,泡上一碗米粉,看着太阳渐渐要落下去,赶快三下五除二的哈着气匆匆忙忙吃下去。就急急忙忙的打开笔墨,动手磨墨。 一阵炮声响起,鸣炮封门,号栏一一关上,四下里一下子静悄悄的。 油灯给的并不多,趁着天光还好,方仲永先转向答题字数最少的诗词题看去。 不出所料,诗词题给出的,是当年新出的时鲜词牌——《醉翁操》。 《醉翁操》的词牌,乃是古琴高手,太常博士沈遵作曲,庐山道士崔闲谱声,新晋文词神童苏轼配歌,从而形成定立的时下新鲜词牌。 虽然在大宋,这一词牌也会大热一阵子,但整体流传而言,后世这一词牌,是属于相当小众了,只是没有失传而已。后世曲谱见于明初《风宣玄品》。曲调、平仄、声韵,都与北宋时略略有些变化。 做的最好的《醉翁操》此时已经流传开来,就是先下还是神童小萌娃的苏东坡所作那一版。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方仲永细细寻思了一下,记忆之中最为合适此时文抄的《醉翁操》。终于,他想起了几十年后才出生的,后任端明殿学士,签枢密院事的楼鈅,做过的一组二首醉翁操。 虽然文辞香浓不及东坡那首,却是平仄声韵严谨,意向也淡雅,是流传于后世不多的几首《醉翁操》中,最合适科考临场的佳作。 细细寻思一回,方仲永将那两首,谨慎的写在了试卷上。 其一,醉翁操·游园 茫茫。苍苍。青山绕,千顷波光,新秋露风荷吹香。 悠扬心地倏然,生清凉。古岸摇垂杨,时有白鹭飞来双。 隐君如在,鹤与翱翔。老仙何处,尚有流风未忘。 琴与君兮宫商,酒与君兮杯觞,清欢殊未央。 西山忽斜阳,欲去且徜徉,更将秋思临沧浪。 其二,醉翁操·咏琴 泠然。清圆…… 待要再写下去时,眼皮已经觉得有些开始打架。想着会试还有下来三天要干,方仲永放下笔,收拾好卷子放在一侧地上,铺了“床”,卷了被子,将自己包起来,这才吹了灯。 许是累了的缘故,很快就酣然入梦。 第七十四章 黑吃黑 送水的“号军”老大爷转到地字一号房,传递热水时,微微多停顿了一会儿,因着天色有些晚了,巡场的官员又是相熟的,他的传递动作显得很不起眼。 轻轻带出了试题的“号军”老大爷,在鸣炮封门前,推着水车,走出了贡院,向西面一边的巷口,拐了进去。 家中的老婆子,早早就守在门口,迎了他进去。 “东西拿到了么?”老婆子一脸焦急的问着,眼睛还滴溜溜的撇着四周,“小孙儿还在他们手上呢。” “号军”老大爷点点头,从胸前掏出一沓誊抄出来的试卷。老婆子连夜扮作送酒,一刻不敢耽误的送到了夏竦管家的私宅子里。 …… 会试第二天,鸡叫特别早,呜里哇啦的。 方仲永自然也是起的大早,起来后,在这弓腰缩背的小号房里,先做了一套驼背版的第七套广播体操,保护一下脊椎和颈椎。 打开食盒考篮,取两块豆糕吃下,又啃了几根腊肉干,和着昨天晚上没用完的那壶冷掉的凉开水,喝了几大杯。 吃饱喝足后,展开面前的试卷,就着温存和煦的阳光,磨好了墨,坐下来,准备答题。 经义题一共二十三道,《四书》三题,《五经》每经四题。依着规定,《四书》的三题必须全做,而《五经》的二十题,举子只须做自己考试前就报考过的那一经四题即可。每题一文,合成“七艺”之数。 因着范相公前二年的改革规定还在,诗赋论各一题,时务策三篇也是要做的。 题量可以说相当大了。方仲永也不敢耽搁,一道道开始审题。 因着《四书》《五经》这几部古书的篇幅不多,字数有限,科考一年年随机抽取其中的章句来作为题目,时间一长,难免有了既定可以摸索的套路,也容易重复。 所以主试官出题,总是想尽办法变化花样,在每章每节内择取数句,或把一章分为几节,或从一节中抽出一句,又或者几章几节连起来。 上有政策,下自然就有对策。市场需求决定人类智慧的发展。新东方可以让考T考G的大军海量高分,重点高中可以一年几十到几百的提供清北高分学生,应试功夫,我天朝人民自古是大成。 为了应对科考,无论各大书院,还是太学之中,夫子们会让举子们,将习作数量成倍的加大,将几部经典割裂、再割裂,拼凑,又拼凑,预先模拟考试作它几十上百题,将较好的应试笔法讲明,要求学子背熟,记牢。 题海战术古已有之,而在人才济济的大宋,即便是苏东坡大神童,一样经过过八股文题海战术的洗礼,没有人能随随便便站在人生巅峰。 应试的成绩,的确并不能完全反映一个人的能力。但—— 这话只能是挤过千军万马,胜利的站在群山之巅上的人,才能说的。如若自己是个仆街,屡试不第,却在说着应试和套路皆是垃圾,那么多半的听众,都只会闻到一股浓浓的酸味,反而让自己个儿风度无存。 方仲永从来不是一个酸腐嫉妒的人,读书时,他读的很仔细,天分也是一等一的好,题海战他一点没拉下的习作过,此时看到考题,也是成竹在胸。 然而,和他不远处号房里的韩令、韩刚等一干入了圈套的纨绔衙内们,此时正抓耳挠腮,痛斥试题太偏,太怪,在内心抱怨、问候出题官的祖宗十八代,以及坐立不安的等着,昨晚递送出去,誊抄过一份的试卷,能赶快有枪手做好,反馈回来。 …… 坐拥婢子暖床的夏竦,抬眼看一看管家递回来,客观题已经做好了的几分试卷。又看一看空出来尚未答好的几道时务策,理一理精瘦的身子上锦袍的带子,对门外道:“老夫要出门一下,你们快备马。” 门外家丁连连应声。不多时候,就回了话来,说车夫已经备好了马。 夏竦将试卷上那几道时务策看一看,又阴险一笑,接着,对门外的车夫道:“老夫约了几位年轻有为的后生官员,要商谈商谈时务,今儿个,去‘风荷举’吧。” “得嘞——”家丁们垫脚的垫脚,扶腰的扶腰,热闹哄哄的拥着夏竦,前去聚会。 夏竦眯着双眼,在马车中好生构思了一番: 怎样将会试科考的试题,丝毫不露痕迹的在聚会中作为谈资,引得这些年轻官员一一发表看法,而后,再将这些看法整理成枪手文,给那些个衙内废物递进去。 到时候,东窗事发,这些年轻官员为求自保,自然必须站在吕夷简和自己这一边。 拉下马了那群老迈无能的老人集团,再有了这些平时一向中立的年轻人力挺,吕夷简复相,早晚的事。 夏竦此时的心情,用后世的话形容,那就是不由为自己的机智点赞啊。 …… 马二丫趴在那册包拯包大人题了诗的《铡美案》本子上,仔细辨认着字迹,若说这包大人的钢笔书法,那真是,走笔龙蛇,犹如太医局写出的脉案一般,能看懂的都绝壁是天才啊。 旁边的陈七用新打好的铁架子,支起一根铁叉子,叉子上,一串浸泡过腌好的鸡翅。底下的火盆升起火来,大热天的,陈七趁着方仲永不在,就在书房里开始给马二丫烤鸡翅起来。 火星子烧起来,不多时候,那鸡翅就先开始滴一滴水,又开始渗入了油,滴滴答答溅在火盆子里,香气满溢了整个书房。 马二丫一边警惕的看着陈七,一边碎碎念道:“你小子可小心了,我现在看到你,心里就发毛,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天生和火有什么宿怨。” 陈七呲牙笑一笑,带着一股子没有眼力见的气质,对马二丫道:“二丫,你说,此番仲永老大要是中了状元榜眼什么的,到时候,哪位大人,会把他捉去做女婿呢?” 马二丫一听这话,整个脸都苦巴巴成了一朵菜瓜,也不看那《铡美案》了,只气鼓鼓的嘀咕:“仲永哥哥才不会稀罕谁捉他做女婿。” “滋啦——”“滋啦——”鸡翅冒着浓郁的香气,热腾腾的从叉子上被陈七用铁夹子取下来,放在一只白瓷碗里,连同一双银筷子一起,递到马二丫眼前。 马二丫看见这香气四溢的鸡翅,一下子将仲永哥哥可能会被榜下捉婿,这件让她郁闷的事情,丢到了九霄云外。 她一面呼呼叫着烫,一面开始戳那鸡翅吃。 陈七则继续串一串新的鸡翅,欢乐的烤起来。大热天里的汗流浃背,他仿佛浑不在意,整个书房满满覆盖着浓浓的厨房气息。 第七十五章 期待的小火苗 考到最后一天,号房里已经满溢着各种气味,吃喝拉撒睡,全在这么一间小屋子里,三天下来,那是相当崩溃。 饶是方仲永耐性还不错,到了最后一天,也有很大一种提前交卷的冲动。 还有四题,草稿已经打好,只剩下工整誊抄好,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前两天,每写完两题还做一次眼保健操的方仲永,到了第三天,已经被号房里的气味熏得只求赶快搞定,离开号房了。 提前交卷不一定是为了装逼,也可能是被熏得不行了。 而此时,急的团团转的那帮纨绔们,终于等来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枪手答卷。迅速换上各自的答卷之后,一身轻松,交卷走人。 方仲永走出贡院的时候,正是午间,大太阳晒在贡院的门榄上,有一种白花花的耀眼。 近乎于直射的太阳下,人的影子变得格外的小。 简娇已经提前等在了贡院门口。比职业司机还职业司机的专业态度,让方仲永很是感动了一下下。 “恭喜公子考完了。”简娇站在她的白马旁边,接过方仲永手中半空了的食盒考篮,塞到马身上的布袋子里,然后纵身上马,再次将方仲永拉到自己身前。 “考完了,娇娘,你想吃什么,今天我们去好好吃一顿,”方仲永带着一种完成了任务的慵懒和喜悦,笑着说道:“先让我回去洗个澡,换件衣裳,然后,叫上岳文的一帮伙计,一起去。” “吃什么倒不打紧,”简娇一边在方仲永身后握着马缰绳,驱驰着马儿缓缓前行,一边笑道:“倒是后天,武举已经到了最后一轮,定是顶顶精彩的,而且,还是在校场那边,可以去观战的。” 方仲永听她这一说,也来了兴致,于是道:“也好,明儿咱们去看武举,今儿晚上回去,先自个儿热闹一番。” 两人正说话间,身后那个陕州口音爽朗的响起:“仲永兄,今晚一起去‘寻芳阁’一醉吧。” 方仲永转过头,看见一脸阳光的司马光,正用一种老基友一般的目光看着自己,内心不禁略略有些惊异: 如果说自己对司马光,用上这种眼神,那毕竟是基于后世的历史了解对人物有了几分熟悉感,但司马光为何对自己用上这眼神,方仲永就一脸懵逼了。 是王安石介绍过自己?还是司马光天生是个自来熟的人? 说到司马光这位和自己、王安石同庚的砸缸神童,方仲永的态度并不是特别正面的: 历史上的司马光同志,玩政治玩的一把罩,搞礼教也是一把罩,虽然留下一部一流的史书,却不是一个像范仲淹那样,让后人感叹其一流为人的选手。 不论是将武将苦苦打下的地盘,司马光一句话动不动送还给蛮子;还是连连上奏弹劾女相扑表演的行为有伤风化;或者代表那些新政触及利益的群体,对王安石大搞人身攻击——司马光后半生的做法,多少都有些不光彩。 至于司马光那被描述的相当高洁的前半生,在方仲永看来,也有许多古怪不合理之处,摸不透他是个怎样的选手,总觉得此人因利而聚,因利而散,不可深交。 但如今历史名人司马光这般热情而来,方仲永却也不好拒绝。于是,让简娇略略停马,自己转头向后,招手一笑道: “小弟今晚在岳文书斋设宴,若是司马兄喜欢,欢迎来陋室一聚。” 这个拒绝十分委婉,司马光哈哈一笑,腹黑的内心点了同道中人的赞字:不愧是写《三国演义》的人才,有两下子。 …… 韩琦回京任官不久,已经对京中老人集团的执政恨到牙痒痒。 他是接替了前相爷吕夷简的第一笔杆子高若讷,继任知谏院右司谏这个喷神岗位的。 年轻气盛的他,恁的是憋了好一肚子火,老人集团这些宰执,一天到晚不干好事,就差再让他也学范仲淹范相公,整出一张《百官图》来弹劾他们了。 前儿和夏竦喝酒,言谈之中,总觉得此人有几分古怪之处。 夏竦想拉拢自己,韩琦觉得没什么不正常的。自己身在右司谏这个位置上,百官的猫腻都在监察范围内。况且,这夏竦与前首相吕夷简过从甚密,没准还谋划着让吕夷简复相。 但韩琦和自己的一帮小伙伴儿们还是去了,没什么别的理由,只因为他们也对“老人集团”忍无可忍,干翻老人集团宰执们,此时成了一种共同愿望罢了。 只不过,干翻了老人集团之后,韩琦心中属意的复相人选,自然是范仲淹范相公。 而夏竦那厮跳腾的,肯定是拥护吕夷简的了。 韩琦走过街巷,却听得贡院附近闹哄哄的,一大群举子聚在门口,正在闹事。 离发榜日还有一天,怎么就闹起来了?韩琦内心十分惊诧。 待走过去时,早有在那里散发大量诗歌和宣传纸的举子们,走上前来,给自己派发。 韩琦看向手中的一沓稿纸,各种讽刺此次科场舞弊的诗词倒是其次,神奇的是,居然尚未放榜,已经定出了前十名单,甚至还有会是怎样的卷子进入前十的详细策论稿。 一字一句,历历在目。 韩琦看着看着,一颗心飞速的向下沉。 这是今年的科考题? 为何,这,不是那一天,夏竦相邀时,说起的话题么? 他感到一种被拉进坑里的窒息感。不止是他,当天和他一同前往的知谏院小伙伴们,是否已经,全都被拖上了贼船? …… 这几天,仁宗赵祯的心情分外愉快。 自从小皇子夭折的事发生后,很久没有如此开心过。 因着听闻此番会试,那方仲永也会参考,又听得欧阳修等一众翰林学士都说,此人颇有真才实学,必定能前来殿试。 赵祯对此次会面,有着很高的期待: 那是一个身居高位的书友,对一位神级写手的期待。 那是一个寂寞此身的孤家寡人,对一个似乎能听懂自己内心声音的能臣的期待。 就好像……《大话西游》里,唐僧对至尊宝的期待…… 第七十六章 翩若惊鸿 武举最后一场,殿前司的校场上,人头攒动。烈烈的长枪,闪着寒光的漂亮兵器和盔甲,在金色的阳光下分外光彩夺目。 大批围观的欢乐吃瓜群众,将方仲永等人包裹在人流中,随波逐流的挤来挤去。 那场景,好比方仲永前世,每次过圣诞节啊,情人节等一些洋节时,遇到倾巢出动,挤满了大街小巷,大撒狗粮的如潮般情侣们一般,热闹非凡。 几千年前,几千年后,盛世的华夏子民,都以凑热闹为人生巨大的乐事。 武举的文试,先于科举一个月就考过了,此番校场,乃是武举状元、榜眼之战。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如果说科场考试的比拼,好比化骨绵掌,伤人于无形;那么武举考试的比拼,就是小李飞刀,血刀见红,胜负立见。 武举之中的猫腻,主要在于文试,到了武试对抗环节,最多也就是让将门子弟,有家世背景的人,分在战斗力相对较弱的组别里出线,但真正能杀上状元榜眼的人,也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好手。 方仲永看向场边,大皮鼓旁边闪亮的两块名牌,一块上写的是杨延昭三字,另一块上,则写着葛怀敏三字。 此时,双方都各自在做暖场,暖场战的好看程度,绝不次于正式决战。 因着暖场站,是两位武举人,各自选择自己合适的小伙伴陪练,进行身体的活动和热身的比赛,所以更加注重技巧和花头,也更具观赏性。 然而,当方仲永将目光,移到陪着杨延昭喂招暖场的陪练小伙伴身上时,他的眼神就再也转不开了。 校场上,折依然手握雌雄双股剑,脱了外面的外袍,只留下里面的月白紧身,脚底踩一双小蛮靴,头上扎着一个金圈发箍,衬得容颜如玉。如果写成章回体武侠小说,必定值得细细描绘一番: 兼窈窕淑女之高洁,有风情万种之情态。起势蹁跹,力道准确轻巧,翻飞过招之时,美目远含秋水之姿,眉尖尽敛春山之态,身着绞绡不嫌厚,臀覆红绸未觉薄。过招时仙姿绰约,停顿时顾盼莹莹。 方仲永心中描摹一番,犹觉得语言与现实尚有距离。 这折依然,举动之间,有一种开封府雪后的开宝寺十三级木塔之巅一般,恬淡又空灵的气质,顾盼间那一抹狡黠,更让她出尘脱俗的宛若仙子。 折依然的力道,显是不及杨延昭的,但她的喂招快速准确,就精准把握上,却似还在杨延昭之上。 方仲永看着折依然手中,那分毫不差的双股剑,从杨延昭各处点过,引得人群一阵阵鼓掌喝彩时,心中不由想象着: 这样一手精准的好剑法,去后世当个大厨,雕个萝卜花什么的,那一定是妥妥的小意思吧。 眼前的喂招热身,已经渐渐进入高潮,折依然的双股剑,和杨延昭的回文枪,化作两团寒光,护在两人身上,如有万道银丝一般。 方仲永此时,忽然好生羡慕那杨延昭,毕竟历史上,杨、折两家皆是将门翘楚,世代结亲,关系非同一般。 再看看场上的杨延昭和葛怀敏,两人都是将门子弟,也是有了恩荫世职的,来考武举,更多是一种自我证明。 虽然,悲催的葛怀敏同志,按照历史,应该是在宋夏战争中一位因为轻敌冒进,且不听人言,搞得全军覆没,身死人手,为天下笑的衙内爷, 但打仗归打仗,轮单打独斗,葛怀敏的真功夫,倒也是很不赖的。 要是真的个人功夫就赖,他也就不敢轻敌冒进的狂追了,怕是这葛怀敏本身就只是个张飞之才,却没啥谋略,所以,用的对,是将才,用错了,却成了累死三军的傻叉。 如今自己既然穿越而来,那么,将每个人摆到自己最合适的位置上去,就是穿越者义不容辞的逼格了。 方仲永正想着,却见喂招已经进行完毕。 抽下腰间汗巾子正拭去汗珠子的折依然,似是看见了自己,远远的,隔着纷乱的人群,她的眉目向这边看过来,夕阳勾勒着她曼妙的侧影,那微微一笑,真不知该说是倾国还是倾城。 此时此刻,他不禁喃喃吟咏起汉代李延年的诗词: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她是在对我笑。方仲永觉得微微的幸福感,一阵阵飘荡在胸怀之间。 旁边的简娇,第一次看到方仲永这般神情,她虽听不懂方仲永嘴里那些个劳什子诗词,但按图索骥,顺着方仲永的目光,也看到了那边的折依然。 方才折依然的喂招动作,早已让简娇感叹:好英姿飒爽的一枚女将,杀伐果断,轻巧俊逸,心中早点了无数个赞。如今方仲永这般絮絮叨叨的惊叹,倒也就不足为奇了。 …… 崇政殿外,韩琦安安静静的站着,等待官家赵祯的传召,他闭眼算着时辰,估计约莫再一刻钟,就会有人呈上会试录取的名单,而到时候……官家一定会第一个传召自己这位兢兢业业的右司谏的…… 强悍如若韩琦,怎会轻易被局势所困?他强悍的人生,只有先下手为强,从来没有后下手遭殃这种行为发生过。 于是,连夜拿着那些传单,韩琦就以右司谏的身份,向仁宗以风闻奏事为名,写了一本彻底弹劾奏章。 将王随、陈尧佐、韩亿等老人集团宰执,以权谋私的种种行为一件件抖搂出来。力度之强,不在范仲淹的《百官图》之下。 当然,真正的杀手锏,还是那张传单,那张尚未放榜,就已知道会试头十名的名单。 赵祯看过韩琦的奏本,整个人生气的直跺脚。科考乃国之重器,大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这等丑闻,赵祯用力按上了奏章,又问一问身旁的大太监: “此番会试的取中名册,呈上来了么?还不快去礼部,给朕取来。” 太监领命而去,不多时候,捧着个小锦盒一溜小跑而来。 赵祯打开那似模似样封印好的小盒子,直接将盒子丢在地上,又取出了那份取中名单。 一一看下去时,直气的面如金纸。 “去,传召右司谏韩琦觐见。”赵祯喘着粗气,对旁边的太监道。 韩琦进来时,赵祯已经将那份礼部呈上来的取中名单扔到地上,自己则略略歪斜的坐在龙椅上,一脸郁闷。 韩琦上前行了礼,又捡起那份名单,看过之后,心中更多了几分把握,只等待赵祯开口向他问询。 赵祯见韩琦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不免又有些来气,腮帮子鼓鼓道:“韩卿家,你给朕说说,这名单从何而来,又是怎样情形?” 韩琦略略清了清嗓子,开始对事情的前因后果,进行了一番,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后,基本合乎事实的叙述。 这就是聪明人的说话方式,不是红果果的说谎话,而是有选择的说话,说出的,只是他愿意让你知道的那部分,但却又不是假话。 而这种真话,一样会让你只看到部分的真相,起到诱导着你,走向他期待方向的判断。 第七十七章 革除舞弊 韩琦侃侃而谈,讲明事实,梳理逻辑,介绍完毕之后,开始了最后一句结语:“以祖宗八十年太平之业坐付庸臣,恣其坏乎?” 这话就是说,用太祖太宗辛苦创下的基业,八十年的太平天下,交给这些庸碌的,混吃等死的人乱搞,像话么? 仁宗长叹一声,又认真的想了想,偏爱一团和气的他,一方面愤怒这批宰执的无能,一方面,对眼前直接捅出这一切难堪的韩琦,也有一刹那的火气。 他默默看了看韩琦,略带怪调的说:“那都罢免了?” 韩琦巍然不动,一贯的刚强,定定道:“陛下英明,都罢免了。” 赵祯又一阵火气向上窜,毕竟这都是他亲自任命的宰执,如今这般啪啪打脸,滋味也不好受,但他并不是个昏君,明白黑白是非的,于是还是控制了自己的情绪,长叹一声,问道: “那依你说,用谁呢?” 韩琦心中反复掂量了夏竦那天的行径,也掂量过自己在赵祯心中的地位,于是,他大明大方的拱手一礼,用一种毫不含糊,毫无胆怯,甚至毫无谦辞的直爽,回答了这个问题。 “微臣身为右司谏,中书省官员的任免,并非微臣应当开口的。但陛下相问,微臣不敢不答。” 赵祯“哦”了一声,示意韩琦继续说下去。此时,他心中的火气已经渐渐平息,决定已经做出,只是想听听如何处理现在的烂摊子而已了。 “微臣敢问陛下,陛下是想用正臣?还是想用能臣?”韩琦抬起头,用他那不大也不小的眼睛,看向赵祯。 赵祯微微一愣,这个意料之外的话题,他并没有想过那么多。 “如若想用正臣,请陛下选范仲淹、杜衍、孔道辅、宋祁、胥偃;如若想用能臣,请陛下选王曾、吕夷简、蔡齐、宋绶。无论哪一班上台,都比如今的强。”韩琦又给出了这一句答案。 赵祯沉吟良久,又轻声问道:“韩卿家,你给朕说说,何谓之正臣,何又谓之能臣呢?” 韩琦依旧是那般坚定,你有问,我就有答,丝毫没有畏惧的姿态:“正臣,就是指对自己,对他人,要求都很高,以道义苍生为己任,努力干活,也努力纠错的人。 能臣,就是指活能干的不错,却并不纠错,喜欢将错就错,周边关系也处理的很好,但是并不能揭开老底看的人。” 韩琦这个回答,原本还有后面半句,“用正臣,能兴天下,却苦了陛下;用能臣,天下凑合,陛下个人能轻松不少。微臣以为,正臣比能臣,更加是朝廷的脊梁、股肱。” 他不说这话,是因着夏竦那件聚会之事的牵制,一旦自己将这样的话摆明了说给赵祯,实际上就是强迫官家,为着天下道义,为社稷苍生,选择范仲淹复相。 但现在,韩琦把这个权力交还给了官家本人。 赵祯犹豫良久,才做出决断。他叫住韩琦,轻声道:“你去,叫上包拯,给朕把晏殊等一干此番科考官员统统盘查一边,举子之中,凡与宰执集团有瓜葛的,一概黜没。” 韩琦犹豫了半天,开口道“还请陛下给臣手诏。”他并不是不知道赵祯的意思,乃是此事低调处理,觉得科场舞弊之事,空前未有,太过丢人。 但要查办那么多官员,还要开封府配合,这事儿还真低调不了,名不正则言不顺,于是,韩琦还是坚定的请了手诏。 …… 那天从校场看完武举回来,方仲永就开始噼里啪啦的打鼓,吵得整个岳文书斋的人莫名惊诧。 方仲永在后院中,将张亢送的小军鼓架起来,又将大军鼓立放在地上,把一根棍子插在地上,又放一片铙钹在身旁, 一面用脚踢动地下的大鼓,一面用手打击上面架起来的小军鼓,鼓上的羊皮面子发出欢乐的响动。 “还是太简陋了些,回头,得让陈七添上个踏板,再配几样趁手的打击乐器,这才有架子鼓的样子。”方仲永一面自语,一面将鼓声敲的震天响。 柴麟从房间里出来,推开身边的一个绿衣小妾,大摇大摆走到方仲永面前,上下看了方仲永很久,却不说话。 方仲永也不理会柴麟故弄什么玄虚,只继续敲打着他的“架子鼓”,宣泄着内心的情感洪流。 “停——”柴麟一把将方仲永的手按住,“什么情况,你这又是玩什么?怎么和你教那颜如许的‘摇滚’有点儿像?” “这是‘爵士’,”方仲永本打算对柴麟进行新一轮的科普,谁知忽然脑子一热,冲口而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看上个妞。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的那种。” 柴麟顿时大感兴趣,直接将方仲永手中打鼓的两个鼓槌抢过,给脑袋后面扔去,就要问个究竟。 却只听得“矮油——”一声,后面一个小妾应声倒地,然后就是一阵哭哭啼啼。 “二丫——,二丫你出来一下,照应一下小三——”柴麟冲着后面的房间大喊一声。 方仲永这才知道,那个揉着被鼓槌砸到的脑袋瓜,正哭哭啼啼的小妾,被柴麟赐名“小三”。 “她是小三,那另外两房妾呢?是小一?小二?”方仲永看向柴麟,一脸调侃。 “真聪明。”柴麟也嘻嘻哈哈回了一句。 马二丫从后面屋子出来,翻了柴麟一个白眼,快走几步上前,扶起地上的“小三”,一边安慰,一边将她劝离事发地点。 “说吧,什么样的妞,能让我们仲永神魂颠倒的。”柴麟继续嘻哈。 方仲永莞尔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走到柴麟身后,捡起鼓槌子,重新打起鼓来。 整个岳文书斋后院,顿时一股开封府升堂的味道,鼓声,打击声,不绝于耳。 柴麟听着这动感而怪异的节奏,虽觉得违和感十足,却也同样觉得十分新鲜。 当然,他所以在这里继续站着傻听,主要还是对方仲永这种奇怪的表现,和他口中忽然冒出来的这位,传说中被仲永老大看中的妞究竟是谁,表示好奇。 奈何方仲永就是不肯说,一晚上只是吊着他胃口,让他可劲儿听自己打那叫“架子鼓”的东西。 …… 陈七娶亲这天,方仲永和马二丫都起的很早。虽是上门女婿,但整个婚庆的过程还是十分热闹。 第七十八章 砚侬的诉说 富弼绕了七八个人的弯儿,拖了九十回合的人情,才把老丈人晏殊,从科场弊案里捞出来。 回到家,女婿把老丈人安顿好,坐不坐一下,茶也不喝一口,就挥挥袖子,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离开。 晏殊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亲自给自己选出来的好女婿,如今对自己的态度,内心也是好气又好笑。 自己真的老了吗?何以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事? …… 包拯连同韩琦,两大铁腕人物的第一次联手,就是这次核查科考弊案的事。 会试发榜,史无前例的因着弊案的牵涉,晚了整整一个月。 柴麟忙于布置新宅院,方仲永忙于打听折依然,马二丫忙于写她的《甄嬛传》,陈七忙于跟着匠户老岳父学手艺。 总得来说,大家都很忙碌,很充实。 最忙碌的自然是仁宗赵祯,他短短时间内,撤换了所有的两府宰执,现在刚歇口气,又对着手中前后两份核查比对后的录取名单,眼神里云卷云舒、变幻莫测。 最初交上来的一份,也是当时韩琦弹劾时,夹带进来的一份差不多的名单,会试的头名,是陈尧佐的儿子陈博古,而韩亿家四个不学无术的孙子,竟然全部命中,无一落榜。 而之后一份,经过富弼,欧阳修等人重新核查过的名单,黜没了一干与老人宰执集团有关系的举子,又降级了一些关联暧昧的涉案举子之后,一个名字,清晰的在新取中名单的一位,跃入了赵祯眼帘: 方——仲——永—— 赵祯忽然对这份新名单,表现出了一丝赞许之色。尽管,此时的他,孤身一人坐在龙椅上,没有人能看到,他这抹笑容。 可惜,笑不到一会子,门外就又传来急匆匆的脚步。 花容失色的张贵妃,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面跑,一面对赵祯娇喘着,手捂着胸口道:“陛下,不好了——” 说着,她径自拉起赵祯的手,将赵祯拉出了南薰殿外。 黑压压的天幕边上,一场璀璨缤纷的流星雨,星星般不断的划过天际。 赵祯登时白了脸。 这流星雨,在现代社会,人们明白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兼之流星滑落天际时浪漫诗意,所以还被作为爱情偶像剧的背景啊,摄影爱好者的比赛作品啊什么的,广为套路。 但在古代,流星雨,那是不详之至的天象啊。 钦天监连夜就行动起来,花白胡子的老司谏们一个个呼哧呼哧跑来,进行一大篇,一大篇的,各种关于时下热点的强行联系,试图解读出上天是在示警何事。 …… 而此刻,经过了方仲永现代观念洗脑的马二丫和方仲永两人,却坐在凉风习习,秋意飒爽的院子里,看天上“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的星星,陨落如雨。 和仲永哥哥肩并着肩的马二丫,觉得自己这一刻幸福极了。 然而下一刻,岳文书斋的门,却被笃笃笃的叩开。 满脸泪水的砚侬,忽然出现在岳文书斋后院。她一进来,就半带哭腔的对方仲永道:“方公子,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她,她怕是不好了——” 这一句把方仲永和马二丫,都听得一脸懵逼。 方仲永赶忙让马二丫拿过帕子,一面替她拭泪,一面让她慢慢说来。 砚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缓缓坐下,从王子月的相思,说到王子月的焚稿断情,从王子月原本打算好了与张杰好好过日子,到谁知新婚之夜当晚,王子月就忽然来了葵水,引得张杰猜疑,夫妻不睦…… 她一边说,一边哭,说得连旁边的马二丫都连连落泪,感同身受。 只有方仲永听了这一堆前言后语,犹自着急:“你说说重点,到底你家小姐怎样不好了?” “婢子就是在说重点!”砚侬见方仲永竟然不为小姐的故事所落泪,十分不忿的样子,直想把吐沫星子喷他一脸。 方仲永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情绪上来了,女孩子都是要倾诉的,但方仲永着急的是,王子月到底病情如何了,又是如何生病的。 关键时候,还是二丫明白方仲永的意思,她一边揩着自己眼角的泪水,一边抚慰砚侬道:“砚侬姑娘,仲永哥哥不是那个意思,他是着急你家小姐的病情如何了?” 砚侬听得这般劝慰,方才面色缓和下来,她又抹一抹眼泪,只是那泪珠子和泉水一般,依旧从眼睛里涌出来,抽抽嗒嗒的,让人格外不忍: “小姐自新婚之夜,忽然来了葵水之后,一直沥沥啦啦,似是‘血山崩’的症候,请大夫吃药怎样都不见效,如今人已经瘦成一把骨头。 姑爷猜疑小姐故意作病,开始也不曾让人好生看看,后来听闻小姐是这种病,却又生出别的想法,疑了小姐的清白,如今姑爷出外公干,尚在西北边陲,小姐这两日,却越发不好了,水米难进,恐怕,恐怕是不中用了——” “你这糊涂丫头,小姐既然病了这么久,怎么这时候才来说?快别哭了,仲永哥哥一定会帮你家小姐想出办法,渡过难关的。”马二丫一面扶着她,一面叹道。 砚侬哭的愈发悲切凄绝。“呜呜呜——呜呜呜——这些女儿家的事,女儿家的病,如何使得告诉他个外人,若不是,若不是小姐对公子一往情深,伤心过虑之故,又何至于此?” 正当砚侬继续哭哭啼啼诉说不已之际,方仲永抬起头,目光只看见岳文书斋大门口,定定站着一个身影。 “柴麟?” 方仲永犹在疑虑柴麟方才听到了什么没有,却见柴麟一个箭步冲进来,直冲向马厩,气势汹汹的牵了马出来,只冲着方仲永道: “仲永,你们这就跟着砚侬一同去看月儿,我去找许希珍许大夫,他医术那样精湛,一定能治好月儿的。” 说着,他走向方仲永,用他湿热的手掌,紧紧握住了方仲永的手。 方仲永心下稍稍安定一下,然后转向砚侬道:“我们这就去看你家小姐吧?府上可还方便?” “方——便——”砚侬抽抽嗒嗒道:“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哪里又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不过是最后一点子念想罢了,哇——呜呜呜——哇——” 说着说着,这个平日里稳重独立的砚侬丫头,又哭了起来。 方仲永一面和马二丫,砚侬一起,前往张府,一面在路上细细问过王子月的症候。 他虽前世并不是学医的,但却有个妇科大夫的老妈,所以,对于尚未洞房过的女性,突然出现这种“血山崩”的妇科症状,他略略有些了解。拖了这许久,应当不是急症,但也是大症候了。 一般说来,子宫的囊肿,肌瘤和病变,都可能引发这种情形长期的持续,和行房与否无关。古代医疗经验不足,少女死于此类疾病,甚至因此受辱受猜疑的,也并不是罕见的事。 第七十九章 险死还生 偏西的月光,透过窗外竹树丛的间隙,把斑斑驳驳的影子,铺撒在梅花暖帘子上。轻风摇曳轩窗外的翠竹,一帘碎影,如水般趁着月光清辉流淌。 躺在悬着流苏锦帐月洞式门内架子床上的王子月,靠着白缎红花软枕,大眼睛斜斜瞅一眼那一帘竹影,似有人影缓缓行来,但却只觉得头晕目眩,不辨东西,眼前的人影,都显得虚虚实实的,不太真切。 “小姐,小姐——”墨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砚侬回来了。” 正说着,砚侬已经领了方仲永走上前来。 方仲永看着床榻上的王子月: 枯瘦单薄的藏在被子下面,如若不存在一般的小小身子,美丽的鹅蛋脸儿上因着瘦下去,两片颧骨都高了起来,整个面色都是灰白,甚至惨白的。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王子月,方仲永的心揪得生疼,他本能的一撩袍子,大马金刀的坐到了王子月床榻边上,看着王子月的大眼睛,压抑着内心的难过,轻声勉强笑了笑,道: “月儿,我是方仲永啊,我来看你了。” 王子月似是听到了,却从睁着的大眼睛中,忽的涌出了泪水。 她这一流泪,旁边的砚侬和墨香,都禁不住流起眼泪来。 方仲永直感到气氛悲凉的,让自己也有些要绷不住落泪,却强自镇定着,想着从前长辈教过的话:“面对重病之人,不可悲痛,不可哀告,不可落泪,述说一己的情怀。” 他接过砚侬递过来的手帕子,一点点帮王子月擦去眼泪,又不断劝慰道:“没事的,会好的,会好的。” 窗外的马蹄声纷沓而来,不多时候,张府的管家带着柴麟和许希珍一同前来。 “先让许大夫诊脉,我们先出去吧。”柴麟吩咐道。 “嗯。”方仲永应了一声,正要起身,却感到王子月的手,向他无力的拉了一下。 “我们都在外间等着,等一下就回来。”方仲永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拍一拍王子月的手,宽和安慰道。 许希珍在里间诊脉完毕,出来时面色一脸凝重。 柴麟抢先一步,上前拉住许希珍的手:“许太医,这,这,这,能医的么?” 许希珍和柴麟并步坐下,道: “肝脾脏腑,气血失衡,肝青象木,肺白象金,寸口脉沉滑,中有淤积。气之亏虚,擎引则复其不足,且经络壅滞,经血不调,终凝不化。血实不能宣通,欲其通着,以决破而实自平,气虚则不能调畅……” 不等他说完,柴麟一经一句打断道:“许太医,那些听不懂的,您就别跟我们吊书袋子了,您只说妨事不妨事吧。” “有些不好办。”许希珍微微沉吟了一下,才继续道: “情形有些凶险,兼之,兼之其公婆别府另居,官人又不在家中,无人敢拿主意,行针药凶险之术,或有可能回天,只是事关女子清白,有些不便。” 柴麟一脸不解的茫然道:“这和她公婆、官人,在不在府上,有何关系啊?” 方仲永却十分明白了许希珍的意思。 因着这妇科囊肿,创伤最小的处理方法,乃是从下部行针,疏通挑破囊肿,使之行经,再用药物将淤血恶毒派出,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宫腔镜小手术, 而今王子月还是处子之身,这就很麻烦了,她丈夫不在,行了这手术,很多事就说不清了。 但如若不做手术,怕是症候凶险,人救回不来。 许希珍虽是大夫,却到底不便于给这么许多人,尤其是几位男子跟前,说得那般详细。 方仲永想了一想,还是拉过柴麟,细细给他解说清楚情形,让他想办法前往张亢府上,求得一个“理解容量”。 柴麟转了转眼睛,又向月洞门内,看一眼奄奄一息的王子月,咬牙道: “行,只是,大户人家,总归会以此事为恶疾,以为必为女子失节所致,兼之恐怕影响日后生养,怕是,怕是一定要在此时治疗,就只能求一纸休书了。” 方仲永毕竟是后世人,对人命重要,还是那些虚名重要,看的全然不同,于是连连点头道:“休书就休书吧,为了救命,张家也会理解的。” 柴麟却忽然一把抓住方仲永的手道:“那,月儿未来怎么办?砚侬的话,我听得分明,仲永,你要好好待月儿。” “都什么时候了,你想什么呢?”方仲永一把拍了一下柴麟的脑门,“人救回来了,未来要怎样,再做打算,未来的日子还长。人要是没了,什么婚姻也好,未来也罢,还能说个什么劲儿。” 柴麟一拍脑门道:“那你在这里照应着,我这就去请她的公婆。” 说着,他一边向门边走去,一边自言自语道:“张杰这臭小子,月儿病了这么久,竟然不好好给家中长辈打招呼,让她一个人在家等死耗着,熬着么?真想宰了他。” 方仲永听着他的话,无奈的摇摇头。 古时不比如今,古人没有相关常识,对此类疾病有非常错误的认识,以为必定是不洁之事引起的,所以如此怠慢着,也必定是张府上下早有误会了, 如若张府的公婆那边肯管,砚侬又怎会跑来,向自己和柴麟两个男子说这许多隐情,求救呢? 所以此番请一纸休书容易,请她的公婆前来,却是不能的。 即便是许希珍,这样的当世名医,也未必能说得寻常人相信王子月的清白。 可以说,女子得过这样的妇科病,在古代,即便侥幸医好了,后半生也是飘零如雨了。 好在这是王子月,好在方仲永心中常识俱在,明镜一般。只要好起来,子月还是能得到尊重和照顾,安安稳稳过了下半生的。 方仲永一面想着,一面协助着许希珍将施治的工具器械,一一在火上烤的滚烫,用酒水消过毒。 砚侬则拿了许希珍开出的麻沸散方子,先去熬煮麻沸散。 …… 仁宗赵祯伏在南薰殿大殿上看折子,空荡荡的大殿里,忽然散发出的香味让他不禁抬头。 原来是张贵妃,她端了托盘,捧上来一碗热乎乎的红烧肉。 赵祯用了两块肉,心下舒坦许多,笑眯眯道:“这又是方仲永的绝活儿。很好,朕用着觉得甚好。爱妃也吃一块吧。” 说着,他用自己的口唇,又叼起一块肉,将那肉,缓缓递到张贵妃的樱唇中。 张贵妃笑的格外好看。两人唇齿间缠绵一番,好一个你侬我侬,皆在一块红烧肉中含的满满。 赵祯当然不知道,其实这红烧肉,还有一个学名,叫东坡肉,而方仲永,只是提前几十年实现了这一美食而已。 第八十章 殿试也要靠脸的 张亢拿着儿子从西北寄回的家信,一面叹息,一面发呆。 夫人李氏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进来,反手阖上门,急匆匆走到张亢身侧。 张亢见夫人这般神色,想必有何大事,于是也忙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杰儿府上打发来人了,说是媳妇儿的病,哎,有些碍难,怕是得要急着办了,”李氏双唇翕动,微微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道: “那些个说出去要成了笑话丑闻的病,说是要,要在下体行针,实在是,实在是不行,就请老爷,代杰儿拟一封休书吧。” 张亢看李氏面色急切,又继续探问道:“可是现下着急如此?我看那王家姑娘,知书达理,原是不应当有如此怪病的,也是造化不济, 本想着,等杰儿回来,她也好了,再好生劝解他们,如今,这是人熬不住了么?” “那边打发人来,说是许希珍大夫亲自断的脉,如若不立时下体行针,怕是人只有——”说着,李氏伸出三个手指头,叹了口气。 “哎,冤孽啊,”张杰挥了挥袍袖,缓缓向书案边走去,拟好了休书,又给张杰写了信说明,“救人要紧,其它的事,且再说吧。” 李氏点点头。接过张亢写好的那页休书,正要往门外走去,却听张亢又说道: “你也跟去看看媳妇儿吧,王家把好好的姑娘给我们嫁过来,这才嫁了几个月,人就成了这样……休书的事,我自会向王家说明情形。但毕竟进门一家人一场,这时候,总是避着不去探望,终归太过凉薄。” 李氏站定了脚步,回过头,冲张亢点点头,又向张亢问道:“老爷,杰儿来信上,可说他在西北那边军中,一切都好么?” “嗯。”张亢不愿多提信中对西夏的诸多异动的事给夫人,只为了安她的心,冲她点了点头。 …… 殿试那天,菊花香飘十里。 话说这殿试的规矩,也是始于大宋的。 宋太祖开宝六年,翰林学士李仿知贡举,主持汴京贡院进行的全国会试。经过各场会试,共录取进士、各科及第者三十八人。 然而,其中二人在召对时,因“材质最陋,对问失次”而被黜落了,也就是面试被关了。 寒窗苦读十年,一句话被主考官枪毙,这事儿大了。俗话说,“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民不告,官不究”,落第进士徐士廉愤然击登闻鼓,控告李仿“用情取舍”,要求殿试,以求公道。 搞事搞的很成功,当时社会影响也很大。 于是宋太祖亲自下诏,从落第者中选出一百九十五人,和取中的三十六人一起,在讲武殿进行复试,由宋太祖亲自主持。 首次殿试的结果,一百二十七人及第,反倒是原先录取的人中,十人落选。 张榜后,朝野大哗,李仿降职。这次科举案,不仅成为殿试的发端,且自此以后,正式确立了统治中国历史数千年的“乡试——会试——殿试”经典三级考试制度。 所以,当有些人一本正经的和你说宋代科举体系如何如何异于明代时,你可以让他拐弯出门,找门口一块板砖,抱着砖,对着脑袋,自我强化一下脑洞碰撞系统,然后告诉他: 科举体系的系统化、规范化,制度化建立,就在宋代,后世万变不离其宗。 (用以上这二句话装逼怂人时,建议只针对那种一本正经的和你吐沫横飞的说,他说的才是正史,用道听途说的历史知识,在那里搞事搞事,胡搅蛮缠的喷子。 而如若文学作品里,有特殊的艺术化处理出不同,剧情需要的,并不在此欠拍之列。历史严肃,文学烂漫,尊重历史而不局限于历史,才是历史文学的爽点所在,起点中文网正版读者智商棒棒哒,一定懂把握其中分寸~~~) 回到主题,在这第一次殿试的经典历史故事中,实际上,是有皇帝个人很大考虑和立场在内的。 宋太祖这就属于借机发难,达成自我目的的一件寻常政治手笔。 在此之前,考官和录取考生之间,会建立起非常强的派系裙带关系。 而就着这件事儿的由头,皇帝将所有的人都揽为“天子门生”,有意识的割裂了其他人从中插一脚,揽了天子功劳的机会。 割断了考生考官之间的关联后,一切师生之谊,提拔之恩,就都归到了皇帝头上。 与此同时,用现代管理学观点看,此事也有着“组织机构扁平化管理”,以提高管理效率的管理改革意义。 其实殿试前,因着照顾安顿王子月,方仲永并未十分用心准备,对殿试,也并未怀着非夺个状元不可的心情。 然而,马二丫却不这么想。殿试那天,二丫三更半夜就起了,用炭斗将白色襕衫、黑色幞头等一干规定着装,早早一件件烫的平平展展,挂起来时都有一种衣冠楚楚的既视感。 待方仲永四更一刻一起来,马二丫就开始脚不沾地的,把方仲永打扮的如若一颗清汤挂面的鲜嫩嫩灵光光小鲜肉。 方仲永闻一闻身上的规定贡生服饰,有一股很清淡的绿茶竹叶子香,又看一看旁边搭好了还没撤的两个薰笼,心道,二丫这必定是,连衣服都刻意薰过淡淡的君子香了。 想到这有多么麻烦,要用多大的心思,方仲永不禁莞尔,看向马二丫: “二丫啊,我这是去殿试,又不是去选美郎君。你不用这般劳累的弄这些个,殿试又不是靠脸和衣衫。” “这仲永哥哥你就不懂了,”马二丫一脸神气的说:“二丫的书迷,有很多是一品大员的亲眷,听说,殿试这玩意儿,可以貌取人了, 虽然都穿着一样的打扮,仲永哥哥又这般玉树临风,但万一杀出个貌若潘安之类的美男子来,抢了仲永的风头怎么办。 二丫专门问过那些夫人,士大夫们都喜欢这竹子香,茶叶香,只淡淡熏一点子若有若无的清香,就很好” 方仲永一面接过她手中递过来的一碗带了鸭蛋黄的白粥,开始咕嘟嘟喝粥,一面听马二丫絮叨。感觉像是回到了前世,老妈就在身边的赶脚,分外亲切。 吃饱喝足出门去,方仲永按部就班的随着一众考生,以会试第一的身份,核对了考牌和贡士服装,在东华门外列队。 晨曦清爽,钟鼓响起,东华门打开,文武百官身着公服,在崇政殿内外,仁宗赵祯穿了章服升殿。 哗啦啦带响的鞭炮啪啪鸣响,教坊司奏乐《齐天乐》,殿试贡生们的入场仪式,好比入了一次洞房。 果然“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国人民对欢乐的套路,自古离不开奏乐、礼炮和新衣裳啊。 本届殿试执事官富弼富大人,捧了封好的密卷,威风八面的一步步走入大殿,当众拆封试卷完毕,贡士们向官家行礼, 然后主考官尹洙发表主持考试的感言,副考官欧阳修发表注意事项和对贡士们的期待。 百官退出,场内一张张二尺多高的小桌上,发放好了试题,贡生开始答题。 殿试不同乡试会试,考生吃喝笔墨统统不用携带,天子门生,一切物品天子提供,还可考完顺走墨宝,作为宫廷一日考的留念。 第八十一章 小方的才学 殿试试题只有三道,诗、赋、论,各一道,考试时间有大半天,发榜在殿试后一个月。 一排排二尺多高的楠木贡桌,摆成了标准的单人单桌样式 ——其实是不是单人单桌的,也并无所谓,殿试题目都是主观题,几乎没有众目睽睽之下,现场互相复制的可能性,只是说,单人单桌更方便考生取用墨宝,晾晒完卷一些。 仁宗朝以来,一般不会在殿试上黜落学子,但也并非就没有压力了,进士及第和同进士出身全然不同,很多人如若落到了同进士出身,宁可重考,也不愿用这个低人一等的身份起步。 当然,如若会试排名第一,那几乎是不用担心落到同进士出身的,会试第一,如若殿试唱名三甲之中没有,可以抗声自陈。 但毕竟,能不落到那时候自陈,还是把握好现在比较稳妥。方仲永丝毫不敢怠慢。 殿试的考卷评级,理论上说分为五等,实质上分为三等。 “学识优长,出众特异,无与伦比者,定为一等”。实际操作中,一等一直空缺,只作为让人努力的方向和象征,意味着一个超凡脱俗的向往。 “才学该通,文理周密,于群萃中堪为高等者,定为二等”。想在北宋一朝,能达到二等殿试卷的屈指可数,寥若晨星,但是是现实中一个冠绝的名次。 要成为二等,诗词功底至少是苏东坡起步,上不封顶,赋得写的和司马相如一样,论则要有王荆公的笔力。 虽然从后世穿越,奈何穿的时间到了这个文辞鼎盛的年代,好诗被天可汗的子孙唐朝人写了个八九成,要做文抄,做到这个层次,也要好生考量一下选材。 “艺业可采,文理俱通者,定为三等”,也就是自圆其说,临场发挥出的东西不掉水准,三等以上考卷,赐进士出身,一般比例约占殿试贡生中的四成。 四等是剩下六成的赐同进士出身考生,所谓“艺业稍次,文理粗通”。一旦划入赐同进士出身,未来翻盘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至于五等的“文理粗疏,谬误恶俗”,定为五等,就是黜落,但仁宗朝已经成为形式。即便是北宋一朝,也只有太祖太宗,科举局面还未稳定下来的时候,才有这种等级出现在殿试。 所以比较现实的打算,应该是保三等冲二等。 方仲永确定了目标,拿起笔,细细的审过题目,又寻思一回前世看过的研究宋代殿试诗赋论作品特点的SCI论文,慢慢在心中构思和搜索起来。 依据后世的研究,赋作,是殿试三篇之中,最为重要的一篇,因为殿试的阅卷人和最终拍板人是皇帝,所以多数的殿试优秀传世作品,都是花团锦簇,歌颂与讽刺得体,文理俱佳的作品。 而相对于在临场限制中做出惊世的好诗,或者切中肯綮、言之有物的时务策论,做出一篇好赋的难度相对较小。 方仲永本想就随着大流,从后世流传下来的殿试优秀赋作中,选一篇。 但因着题目乃是《边民赋》,不知为何,方仲永的脑子里,一马当先冲出来的,就是那篇王阳明被贬龙场驿站后,在瘴疠中送别去世的末路边民的赋作《瘗旅文》。 那是一篇动人程度,让前世的方仲永深夜读之落泪的赋作,也是一篇充满了对边民生活真情实感的神作,兼之吟咏色彩浓重,非常合适略略改动,成为应试赋作。 想定了,方仲永拿起笔,晕开了墨,在殿试专制的四层白宣纸裱上,开始打底稿。 这篇赋作,走的是不按套路歌功颂德,而以感人至深为主的风格。 此时的方仲永自然不知道,在隔帘后的赵祯,已经细细端详了他的方向良久: 方仲永原来这么年轻,还生的真是清秀标志。赵祯心中暗暗笑了一笑,似乎和他想象中,有点猴哉猴哉的那个至尊宝形象,不怎么搭调。 生的很是儒雅,人臣风范满满。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梁挺括,天庭饱满。不错,外表让人见之忘俗。 …… 步军副都指挥使、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即西北方面军副总司令的刘平军帐内,张杰正与刘平把酒言欢。 刘平与张杰的父亲张亢,可以说是一类人。虽然刘平出身北宋将门刘家,却是正牌的科举进士出身。早年做官,走的是纯正文官路线,为北宋名相寇准赏识,推荐为泸州刺史。 这个泸州,地处蜀东南,川、渝、黔、滇的结合部,种族繁杂,叛乱不断,刘平到任后,据说体现了很好的军事才干,平叛了几次当地夷人的暴动,有功回京。 但因和当时的第一权臣——丁谓不合,被排挤出京城,从此在西北军中扎根,再也没回过京中。 出身将门,又扎根西军的刘平,似乎唯一的毛病,是对西夏人并不那么紧张,或者说,压根没当回事儿。 我们是富庶美丽的大宋,你们西夏那点儿鸟不拉屎的地方,靠我们的岁赐和榷场过活,有什么资本和我们叫板。 张杰此行,带来了张亢的家信,当时,张亢对西夏的情形,远隔千里,却有着敏锐的洞察力。 然并卵。刘衙内并不这样认为。他很快将那封信束之高阁,只是把酒热情的招呼着张杰。 不远处的另一边,李元昊正借着吐蕃内乱,平静的整顿军队,在和回鹘、吐蕃的战争中,汲取经验和养料。他大量雇佣落魄的汉人学子当智囊团,整顿编制,操演兵法。 如今,西夏的军队不止是人数的扩大,而是逐渐脱离蛮荒时代和游牧骑兵的模式,开始进行军种分类了。 然而刘平,对这眼面前触手可得的情报,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上心。 论老牌将门子弟刘平同志的军事才能和责任心,以下省略三百字不佳评论。 …… 方仲永拟定好了草卷,就开始誊抄到正规试卷上,整张正规试卷分为十六开,素页二开,三到八开写诗赋,后面八开写策论。 试卷上不得有污损错漏,所以誊抄时要分外小心,一不小心,就要全盘重写。 赋写完了,就开始转向诗。宋代殿试诗的题目,多在经典史籍中出题。这种题目事实上并不容易发挥什么想象,难有佳作,通常的套路是两种,其一歌功颂德,其二,借古讽今。 此番的殿试诗诗题,出自汉书《前汉书·艺文志·序》:“汉兴,改秦之败,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重图书收编和保藏,乃教化之本,治乱之源……”以此为题,做五言六韵诗一首。 也就是用重视书籍为题目,作一首五言六韵诗。这个题目,基本不可能借古讽今,因为大宋文教鼎盛,那么就只剩下借古颂今一个套路。 第八十二章 同场竞技 会试第十二名的司马光,和会试第七十九名的范镇,坐在一排,两人各自奋笔疾书着。 他们的身前,坐着那遥不可及的头名方仲永。 司马光大家都清楚,砸缸救人,《资治通鉴》作者。而这范镇是什么人呢? 这也是一位牛人。后世史料中,他与宋祁、欧阳修一起修编《新唐书》,在中国史学界所言的“三范修史”佳话中,三范所指——范镇、范祖禹、范冲——之一。 这位牛人,还是司马光的铁杆好友。年轻时一起修编史书,立志史学,老了之后,比较呵呵,一起反对新法,大抽王安石耳光。 王安石后世的声名被恶意搞臭的那一面,绝壁有这群史学大牛,礼教大牛的一份力量。 各么,如此牛人,怎么能只是会试七十九名呢?即便追不上带着后世几千年智慧穿越而来的方仲永,好歹,也该是前二十名吧? 没错,在前世的历史资料中,这位范镇,原本的名次,的确是前二十,然而,很不幸,他有一位身居老人宰执集团的姑表舅爷爷。 于是,在牵连舞弊案的核查中,虽然他没有被查明有舞弊证据,而免受黜没,但名次一下被直接降到了七十九位。 这个名次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即使在殿试中,毫无差错的写出三等以上水平。其殿试名次,也会直接锁定在二甲进士集团之中,冲一甲无望了。 算不算一个倒霉蛋? 然而,牛人范镇非常淡定、乐观、视不爽为浮云的,面对了此事。 司马光先写完了策论,回过头来看诗赋题,看到那《边民赋》的题材时,没给高兴的笑出来——这不就是为我司马光量身定做出来的题目么?看样子杀入前三有望啊。 他抬起头,一抹怪笑的看了一眼身前,连背影都如若一块藏在剑鞘之中宝剑的方仲永,心中一阵瞄准目标的赶脚。 只有方仲永如此大才,才配做我司马光的目标,呵呵。 很快,司马光又底下头,开始好好构思自己的那篇赋作。 …… 午后的阳光,满满当当的洒在岳文书斋的后院里。 忙忙碌碌在搬家的众人,每人都被洒了一脸阳光。这就是沐浴着阳光。 因着要安顿王子月的事,柴麟加快了为自己和方仲永,重新置办宅院的速度。如今两处宅子已经买好,就等着王子月病体再好一些,就可以转到方仲永的府院中安置将养了。 而柴麟那一堆“小一”、“小二”、“小三”的妾室,和一院子网红脸的婢子们,也有了新的柴府大宅子,可以自在的,愉快的玩耍、掐架、拌嘴、斗草、弹琴、吃茶、赏花。 王子月下体行针后一个月,身子也渐渐的好了不少,最近一阵子,马二丫时常奉方仲永和柴麟之命,前往探望。 对王子月,二丫心中竟很难生出那种,面对简娇时的情绪和灭南唐之意,尽管知道这子月姑娘,那般痴恋自己的仲永哥哥,但依然难免生出几许同情之心。 或许,是二丫低微的出身,让她从未幻想过能成为仲永哥哥的正妻吧,二丫的梦想,左不过是一辈子陪在仲永哥哥身边,永远当个小丫头。 于是,似乎同样怀有这般念想,甚至还想给仲永哥哥做妾的风**相扑简娇,就成了马二丫心中的头号敌人。 至于这个病病歪歪,历尽坎坷的大小姐王子月,二丫反而浑然不放在心上。 那王子月,经此生死之变,又曾嫁过他人,想必身份,比她马二丫尴尬更多。 王子月既然痴恋仲永哥哥,又为其所救,自然是要在方府这边安置的,但她身为大家小姐,自然不便做妾,可又嫁过他人,如若做了正妻,倒也非议不少。 况且,偶尔听柴麟柴公子说起过,仲永哥哥有个思慕的心上人,那女子也是大户人家,且人才潇洒,自带冰清玉洁的寒霜外表,和微微一笑很倾城的迷人力量,处处不在王子月之下。 可怜的王家小妹。尴尬的人生,还在慢慢熬着逆袭,和期待圆满的道路上哇。 想到这王子月,二丫立刻深深感到自己的幸福。虽然自己是个农户人家的小姑娘,但自从跟定了仲永哥哥,生活那自不用说的节节高了。 且人的期待值到哪里,满足感就到哪里,马二丫期待的,都满足了,于是一个满足的小丫头,倒真幸福过一个大小姐。 …… 用了宫中提供的午餐点心,方仲永开始看向最后一道策论。 在殿试的一般规矩中,基本是以赋定天下的。然而,策论的力量也不可小觑。因为事实上,策论是更为体现政治看法,施政主张的硬骨头。 如果说诗和赋决定了你的答卷能否起飞到前三等,那么绝尘的策论,则决定了你是否能够高高飞到第二等甚至第一等。 仲永的内心:让我再飞一会儿吧,飞一会儿吧。 一般的殿试策论,有八股文的固定套路。主题含义,也无外乎就是儒家传统教育中的一套,劝诫陛下对天下仁爱,勉励自己勤勉,寄托对未来的看法和理想。 然而,出色的殿试策论,在工整优美,技术层面之外,更重要的,是思想层面。 本次殿试的时务策所出的,是一道结合了古籍经典,和时下热点的策论题:“论天象”。 几乎在一刹那,方仲永就想到了一个月前的那场流星雨。 他的心中,立时找准了立论了要点,然后,依据自己的历史记忆,对此前中国古代历史上有记载的日食、月食、流星雨等天象,和当时的历史兴衰进行了一番论据梳理。 天象乃是自然现象,并不因盛世而起,不因乱世而消。人不该执念在此事上,而应该将有意义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为己的,赢家和共赢事业中去。 方仲永的基本立论点找好,基本论证关系梳理完毕。然后,开始用四六体的模式,进行直而不拙,朴而不陋的开篇创作,务求尽善尽美,分寸恰到好处,优美而不堆叠。 赵祯坐在帘幕后,百无聊赖,又必须保持威仪,不能吃点什么东西消遣一下的。 和考官尹洙、欧阳修、富弼等人一样,就这么盯着一众考生答题。 赵祯瞅一会儿这个,又看一会儿哪个,不多久,就觉得略略有些困了。 许是最近和张贵妃缠绵过度的关系,真有些“每日家,情思睡昏昏”的午后体验。 为了解乏,赵祯随手抄起身旁两本大臣之间吵架拌嘴的奏本,看了起来。 方仲永写完策论,微微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赵祯。早晨前来时,心中压着答题的事儿,又离得远,并没仔细看过皇帝长什么样儿。这会儿心下放松了,好奇心就驱动他抬起头来,偷窥。 这一眼离得也不是很近,但,一看之下,纳尼,为啥觉得赵祯眉眼之间,有一种浓浓的小沈阳色彩呢?虽然,我们应该长得像我们的祖先。 但,身为皇帝,长得有点萌贱萌贱的,这样有喜感也是逗乐了点儿吧。 长得太不严肃了。嗯。 方仲永给出了这个第一次认真偷窥的印象鉴定。 第八十四章 樊楼邂逅 九桥门街,乃是汴京的酒楼一条街。入了夜,各色酒坊依旧酒旗招展,酒帘飘香。“正店”“脚店””扑户“们纷纷点起蜡烛,上罩着绸布,打出灯箱广告。 “仲永哥哥,”马二丫拉一拉方仲永的衣角,指着一块上面亮着“十千”字样的“脚店”,看向方仲永道:“为什么叫做‘十千’呢?是用什么典故?” 方仲永看着马二丫亮晶晶圆滚滚的眼睛,笑一笑道:“取自一首唐诗‘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和‘佳酿’‘香醪’一样,都是形容美酒的词儿。” 马二丫的脸上露出对这个解释十分满意的笑容。 到了樊楼正店门口,远远就看到一排在寒风中抹胸褙子的红妆姐儿,一水站在门外拉出的一副巨大的长幅下面,不畏风寒,招揽酒客。 待走近一些,就看到那长幅上书“库选大有名高手酒匠,酿造一色上等醲辣无比高酒,呈中第一”,旁边还有两只皮鼓,敲得震天响。 方仲永看看那气氛,好像回到了前世和一大帮哥们儿去逛夜店时,门口那场景儿一般。 广告如此条幅、鼓点、美女,真是和现代只差一个直播的距离了。大宋作为仅有的几个重视商业,重农而不抑商的时代,真是搞得一手好营销啊。 不待方仲永和马二丫前脚踏进店门,早有小二迎上来,招呼座位,却并不见拿什么菜单子,也没有什么酒牌子。直是笑容可掬的殷勤招待。 “拿你们的菜单来看一下吧。”方仲永坐定下来,看向小二道。 “小店没有菜单子,客官任意索唤,小店大厨什么都会做。”小二一脸自豪道: “本店几位大厨,每位熟练掌握数百菜品做法,只要您二位品尝过的,这大江南北的任何吃食,在本店皆可品尝。新到的好酒,二位可要来一壶?” “就你们门外条幅展卖的美酒,来一壶吧。”方仲永看向马二丫,示意自己点过了酒,由二丫来点菜好了。 谁知马二丫俏皮一笑,对那小二道:“那,来一盘辣条,一盘蛋挞吧。” 小二登时傻眼,略略抓耳挠腮道:“姑娘说笑了,这,这可是姑娘吃过的吃食?” 马二丫忽然从袖筒里,套出了那袋子辣条,冲着小二道:“喏,有秘方的美食,可以卖给你们哦。” “呃,本店,本店禁止外带食品的,姑娘,您这……”小二原本想要拒绝,却看着马二丫一脸自信的摇一摇手,又闻着那包东西似乎香味确是不同,于是赔笑道: “姑娘可否让小的将这包东西,带给掌柜的瞧瞧,再来商谈价格?二位,先点点儿别的菜吧。” “行,随便要四个你们樊楼的招牌菜吧,那壶酒也上快些。”方仲永微微一笑。 “得嘞——”小二一面大声报着菜名和酒名,一面向后面招呼而去。 正在此时,一个梳着堕马髻,头顶斜插着一支莲花簪,一袭茜红水色八答晕春锦长衣的泼辣女子,直直如若旋风一般,冲进了樊楼之中。 一群小二们上前拦阻,竟然拦她不住,只见她嗖嗖登上二楼,一脚踹开了西面一间雅座大门,向内大吼道:“陈季长,你给我出来——” 方仲永一听这句,才认真向那泼辣女子看去,这,不是当天在王子月婚宴上见过的将门柳家柳月娥,还能是哪一个? 名垂青史的河东狮妹纸,当面上演了狮吼一幕,看的方仲永也是相当懵逼啊。 只见她踹门进去,又只手提溜起一个青年儒生打扮的人出来,拽着就向楼下拉去,那悲催的儒生,如若一个拖把一般,被柳月娥拽的软趴趴扫过台阶。 哎,难怪陈季长当年离婚,离的举世闻名,成为广大吃瓜群众口耳相传的千古戏剧了呢。这柳月娥,确实也是相当彪悍的二啊。 彪悍的人生果然不需要解释——直接动手就得了。 方仲永看向柳月娥拖着的陈季长,以及柳月娥手上长得十分合适扎吊针的一手好血管,心中默默哀悼,陈季长作为古代史上夫纲不振的终极典范,确实是保住小命要紧啊。 正在此时,方仲永看到一只美如白玉的颀长手指,拨开了柳月娥的手。 顺着那美丽的手指看上去,方仲永魂牵梦萦的身影,就这样近在咫尺,冰山一般的站在了柳月娥身前,将陈季长和柳月娥隔离开来—— 折依然。 好惊讶,好惊喜。 不对,有什么惊讶的呢,折依然是柳月娥的头号闺蜜啊。 如今,暴力女闺蜜即将上演坑夫血案,毕竟影响太不好了。折依然挺身而出,阻止了一场可能演变为恶性流血家暴事件的悲剧。 力挽狂澜于家事,也是一种英雄啊。 只见折依然拦住柳月娥的身子,一面劝慰着,一面和柳月娥低声耳语什么,直说了好一阵。 而楼上雅座里,那几个和陈季长一起鬼混的才子们,这时候才从莺莺燕燕群里,哆哆嗦嗦走下楼来,扶起他们的小伙伴陈季长。 真是一群不够义气的猪队友。方仲永在心中默默鄙夷道。 忽然,折依然的目光,似乎掠过了自己这边,从自己的身上,划过马二丫的身上,而后依然是从那冷若冰霜的美丽面孔上,破天荒的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完了完了,今晚回去要彻底睡不着了。方仲永感到了内心被撩动的激情。 待折依然和柳月娥路过身边时,方仲永情不自禁的站起了身子,本来想说几句话的,却又觉得似乎时机不太对,于是缓缓坐下,目送折依然的身影走向门边,略略有点怅然若失的赶脚。 马二丫全程目睹了这一目瞪狗带的情景,心中立刻明白了什么一般。 不待方仲永说话,马二丫已经先一步拦住了正陪着柳月娥走向门外的折依然,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向着方仲永道:“仲永哥哥,你是不是想和这位姑娘搭讪?我拦住她了。” 一句说完,陈季长,柳月娥,折依然,方仲永,四人都是微微一愣。 马二丫冒失鬼属性秒爆发。 方仲永感到自己的两边脸颊,有点略略的发烧。于此同时,他看见了陈季长“兄弟,找点话题,求救”的嘴唇动作,和”拜托拜托“的肢体语言。 好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也想和折姑娘说话。方仲永的大脑飞速旋转起来。 第八十五章 知己之道 由于目下并没有什么板砖,所以,基本排除了拿一板砖上去,对着折依然说:“姑娘,这板砖是你掉的么?”这种可能性。 好在毕竟还算是认识的,此时,只好随便找个话题,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了。 于是,方仲永三步并做两步的走上前去,对折依然和柳月娥拱手见礼道:“柳姑娘,折姑娘,不若一起坐坐,来包‘辣条’压压惊,消消气。” 马二丫刚忙拉住那小二:“快,去把我们的辣条拿回来,不卖了。” “小店……小店禁止外带食品……”那小二犹在坚持着,忽然看一眼柳月娥气势汹汹的样子,又看一眼掌柜示意和气生财的姿态,赶忙改口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取来。” “二位姑娘,请——”方仲永指向自己刚才坐的那张桌子,用一种很淡然,却带着一种让人无力拒绝的语调,彬彬有礼道。 陈季长默默站在柳月娥身后,对方仲永比划了一个大拇指的赞。 柳月娥原本一腔怒火,经过方才折依然劝慰两句,晓以利害后,已经稍稍克制一点,现在被马二丫和方仲永这无厘头的一出一耽搁,竟然也就半推半就的被折依然推到座位上,几人一同喝起酒来。 马二丫看向柳月娥腰间还未展开,只别成腰带样式的一柄软剑,一惊一乍的叫唤道:“哇塞,月娥姐,这剑看过去好帅啊。” 柳月娥见她说得欢喜,一面瞪一眼陈季长,一面啪的一声,掏出腰间软剑,摆在桌上。 方仲永细细看时,见剑琫和剑珌皆是一色古玉所做,不由也有些赞赏之色。正在此时,折依然将那柄剑拿了起来,反向后递出,对方仲永几人轻声道: “这位姑娘果真眼光好。月娥的这件宝贝,是有些来历的,”说着,她用手指轻轻指一指剑身,轻轻扣出一声脆响道:“这剑身,与剑琫剑珌,是后期重新合过的。” 说着,她用手指一指剑身上的血沁和斑点道:“这剑身,是水里上来的东西,后来重新锻造软化后,成了今天的软剑。” 接着,又指一指剑秘缝隙中的古土痕迹,接着道:“而这剑琫剑珌,是盗墓挖出来的。从这上面的硬土和水银沁,就能看得一二。” 正当方仲永被她这番介绍剑的话,绕的微微有些云里雾里时,却听得她继续道:“原本不是同一样地方出来的东西,但是,经过重新的磨合,淬炼,竟也就成了这样天成一体的宝剑,何况于人呢?” 果然是女孩子,劝和都劝的这般委婉。方仲永心道:原本并不想掺和别人家事的,但到底是折依然的朋友嘛,怎忍心看得情形恶化下去,最终闹的不可开交,两败俱伤? 于是方仲永转向陈季长,直接问了一句话:“季长兄啊,你今儿来此处,是为饮酒呢,还是为了楼上哪个姐儿?” 这话一问出来,满座都有些惊诧。只方仲永淡定自若,成竹在胸的样子。 陈季长略略有些尴尬,磨蹭很久,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不过几个朋友出来吃吃酒,捧了两个姐儿。” 方仲永拉过陈季长,一并坐在长凳上,而后撇一撇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几个从方才陈季长所在的雅座间里出来的姐儿,又看一眼柳月娥,轻声道: “兄弟,说说这姐儿有啥优势。恕小弟眼拙,一时没看出来。” 不料陈季长还未说话,柳月娥就先用鼻子开了腔,哼哼道:“就爱捧这些畸形的小脚姐儿,以为风雅,哼。” 方仲永又轻轻捅一捅陈季长,半确认半调侃道:“口味很重啊。那小脚变了形,又臭又丑的,何必呢?依我说啊,有这时间,兄弟啊,你得先去学学咏春。” “啥是咏春?”折依然,柳月娥,马二丫,异口同声的问道。 方仲永一拍脑门,对,这是大宋,还没有咏春,无妨,大不了,将自己记得的前世咏春理论,说与大家听听就是了。于是道:“咏春是一门拳法,” 说着,他用手轻轻蘸了一滴酒,在桌子上写了“咏春”二字,而后,指着那二字道:“这是一门刚柔并济的武林绝学,‘咏’字的右半边‘永’,其点、横、折、竖、勾、挑、撇、捺,就暗藏着咏春拳的拳理与招法。” 陈季长似是对这番话毫无兴趣,折依然和柳月娥却双双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看着方仲永,盼他多讲一点。 方仲永却就此打住了对“咏春”的安利,继续转向陈季长道:“你说说,一个老爷们儿,这样被揪下来,丢人不丢人?” 陈季长一个长吁短叹的动作,和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弄得柳月娥差点又上去抽他二巴掌。 “丢人吧,那怎么办呢?你看,你若会得一招半式功夫,今天至少不会这么丢人吧。依我看呐,你不若先好生学点武艺,然后出来鬼混,也多点人身保障是不是?” 方仲永带着一种莞尔的姿态,说出了这番话。 那边的马二丫和柳月娥听了这话,都瞪圆了眼睛,对方仲永表示了某种程度的不爽。 只有折依然,心领神会的冲着方仲永,面带赞许的微微笑了一笑。举起手中的酒杯,微微示意方仲永敬酒的意思,抿过一口,又干下那一杯。 折依然心道,这方仲永,也是个难得古灵精怪的,他这般劝法,倒是有些用处。 柳月娥和陈季长所以终日不睦,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彼此对对方的喜好和领域,毫无理解,爱好诉求等等,说不到一起去。 一旦陈季长了解和懂得了一些武艺的乐趣,柳月娥懂得了一些文人的心态,那么相处,又怎会这般鸡同鸭讲呢。 虽然并非旦夕可就的事,但这般引导,却也是用心良苦了。 方仲永看到那折依然心意相通的一笑,伸手豪爽举杯,干了自己那一杯,心底更是如若喝了蜜一般: 从那天王子月成婚初见时,折依然吟了那首污力十足的“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以为祝福,方仲永就觉得她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的灵透人物,是个知己,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况红颜如斯呢。 正说话间,小二一脸贼兮兮的笑容,带着一个胖子,缓缓走上前来,直接叫了马二丫过去。 “这位姑娘,那个,那个,‘辣条’是吧,被我们这位大厨吃光了。” “嗯哼?”马二丫唇角轻轻翘起,正欲发作。 却看见那大厨一脸虔诚的上前行礼道:“姑娘,可否将这‘辣条’的烹饪方法,高价由本店买断?” 第八十六章 内心的强大 殿试的考卷送交弥封所后,由排编官对折,糊住姓名籍贯,再取“字书”中几字偏旁,偏旁加偏旁的,合成新代号,作为每份考卷的考号。 没有阿拉伯数字的时代,考号也可以十分古怪生僻,带着浓浓杀马特少年的蜜汁风流——都是人不认识的怪偏旁与怪偏旁组合,包管你文化程度高低,都认不出来这啥字儿。 和会试需要将每份卷子交誊写官校勘誊写不同,殿试更类似于现代的高考,糊名编号即可,不另作誊写,以便于官家看到的试卷,能体现举子的字迹。 进士科的试卷送交进士考校所,明经、明法等其余诸科的试卷,送交诸科考校所。 进士科考校所中,会有八到十二位考官,用二到三天时间,进行三百余份试卷的第一次审核。 阅卷工作因为经历了殿试舞弊案的严打,因而出现了一派“严肃、认真、积极、民主、活泼”的和谐气氛。 三天后,殿试试卷等级的第一次评定完毕。 考校所考官初步解放,封好考校完毕的试卷评级,送交覆考所,进行第二次审定,两天后,第二次等级评定完毕,交详定所。 详定由尚书礼部侍郎尹洙,和知制诰欧阳修二人,亲自一一拆开每份试卷的两次等级评定结果。 如若一次评级和二次评级的结果相同,二位详定官就不必操心了,直接按照评定结果奏闻即可。 如若一次评级和二次评级的结果不同,则二位详定官就要大费一番脑筋,斟酌商定了。 商定完毕后,从最佳的卷子中,选出十二份,呈交御前,供官家钦定等级、位次,点出状元、榜眼、探花。 也就是说,官家的任务,只是看那十二份卷子而已,其余的天子门生们,都是天子的大臣们选出来的。 前前后后过去了七八天时间,赵祯终于看到了这新一批的试卷。 三年一次的殿试,阅卷,对于赵祯来说,早已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他亲自见证过天圣进士集团的崛起,亲自阅读过一份有又一份,聚焦着大宋顶尖词彩的锦绣文章。 但这次,打开那一册册试卷时,赵祯的内心,依然禁不住有些小激动呢。 在没有确定名次前,即便赵祯,也不能撕开糊名,看到究竟哪一份,才是方仲永的卷子。 他略带一丝忐忑的拿起第一份,被二位详定官,拟评为状元卷的试卷。 那份状元卷上,初次评级是二等卷,二次评级,竟然是一等卷,最后三次评级,仍然定为一等卷。赵祯登基至今二十余年,从未见过评价如此之高的卷子,不禁双手微微有些发抖。 他激动的打开那份试卷,先看到了那篇《边民赋》。 没有四海升平的歌颂,也没有民不聊生的鞭挞,这篇边民赋,讲得是一个异乡流落到边地的人,困难的生存体验,以及其他小伙伴在边地去世时,一种感怀此世,但愿来生的情怀。 对仗工整,辞彩翩然自不必说,关键是那种如若在天地间追寻一种宏大永恒的悲悯情怀,那种在命运的颠沛里,穷且益坚,不辍青云之志的心力。 读完让人笑着落泪,唇齿间留着香,内心里一丝丝酸楚,一缕缕震撼。 …… 折依然与柳月娥肩并肩,一同坐在柳家后院的院墙上,两人看着月亮,聊着聊着,就聊起了前几天的事。 柳月娥是个性格刚烈的女子,折依然也一样,只是折依然的刚烈更为内在,而美丽清冷,温柔如水的外表,让她的倔强和坚韧,被悄悄覆盖在了内心深处而已。 “依然,你说,为何陈季长那些文人才子,会想要去追捧那些个丑陋畸形的小脚姐儿呢?”柳月娥对着天空,忽然问出了这一句话。 折依然略略停顿,用手将柳月娥散在鬓边,为风吹乱的一缕青丝抿好,方才淡淡的问一句:“月娥,你觉得,他们真的是喜欢那小脚本身么?” “嗯?”柳月娥略略疑惑,看向折依然,眼神里有几许期盼。 “他们喜欢,首先是猎奇心理;更重要的,是小脚带给女人的柔弱、无力、行动不便。你想想这些文人才子,手无缚鸡之力, 却仍旧希望身边的女子,更柔弱,更需要依赖他们,于是,小脚满足了这种心理诉求罢了。”折依然略带不屑的叹了口气。 “但,那个方仲永,听闻也是个马都骑不好的文人才子,却为何?很是不同呢。”柳月娥的语气有些迟疑。凭着女人的直觉,和对闺蜜的了解,她觉得这个方仲永在折依然心中的地位,未必寻常。 “他没有那种心理诉求,因为他从未将自己视为一个文人,他是一个内心强大有力的人。”折依然长长的睫毛,迎着月光,忽闪忽闪的,略带一种期许的对月诉说着。 “依然,你?”柳月娥微微迟疑,不知该不该探问一下折依然对方仲永,更为确切的想法。 “对了,月娥,方仲永说改日,会把那天所说的‘咏春’练习秘籍,给送到我府上去。 回头你也来看看吧。不知那东西,究竟是怎样一门神奇武功呢。”折依然巧妙的转变了话题,清澈的眸子里满满含着狡黠的光。 …… 快入冬的阳光有些苍白的照在崭新的方府门脸上,一对新挂上去的灯笼显得格外喜庆。 砚侬、墨香扶着王子月,马二丫在前面招呼,柴麟在后面招呼,方仲永在左边护航,一大群人乌漾乌漾的裹着王子月,入住方府。 踏进府门,王子月看一眼头顶上蓝蓝的天,秋高气爽之下,天色显得格外明透。 马二丫殷勤招呼着王子月,进了东院早已安排好的一间屋子。 方仲永和柴麟则站在院中,没有跟进去,只是对着院中的长青松柏和梧桐枯枝,彼此聊天。 “仲永,你要好好照顾月儿啊。”难得柴麟一副一本正经、语重心长的样子,带着一种忍痛割爱的英雄情怀,对方仲永道。 方仲永微微点了点头,忽然笑了笑,转向柴麟:“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给月儿找一件她喜欢的事,让她可以做,并且从这件事中,得到经济收入和自我成就呢?” “经济收入?那是啥?”柴麟看向方仲永,准备听他安利新名词。 “就是像二丫写稿子那般,一件事儿,月儿喜欢做,做成之后,还能赚到钱。”方仲永干脆的解释了整体的意思,而放弃了对“经济收入”一词进行解释。 “还用她去赚钱么?吃穿不愁,又不是养不起她,大不了,她那份开销,我来出。”柴麟略略鄙夷的笑了笑。 “臭小子,你想什么呢,”方仲永见他这般迟钝,不由给了他一脚,接着继续说:“不是为了赚钱本身,而是给她多一个生活支点。” “啥是生活支点?”智商感人的柴麟,仍然一脸不解的看向方仲永。 从来不曾对柴麟不耐烦的方仲永,却忽然在这一刹那,想到那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彼此心领神会的冰山污美人儿——折依然。 “比如你,你的家人,你的爱人,你的事业——就是你用来赚钱,获得社会地位和尊重的活动,你的朋友,等等这些,都是生活支点。”方仲永这次没有再让柴麟反复问,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第八十七章 彩排传胪 “一个人生活支点丰富了,耽于一件事儿上思虑太过的机会就少了,简单说一句话,想不胡思乱想,找点儿事儿做,忙起来,忙得能实现一些人生价值,那就最好了。” 方仲永说着,看向王子月的房间,一抹笑意浮在唇边。 柴麟这才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顺手折下手边一颗长绿柏树的枝叶,一边把弄一边说道:“那简单,让她也向马二丫一样,写点戏本子,不就得了?” “不好,”方仲永将柴麟随意攀折的花木一把夺下来,拿在手中,敲一敲柴麟的脑袋: “写戏本子,会把人的情绪放大,喜怒哀乐,皆要艺术升华。对于月儿来说,写一些好的女性向言情不是难事,但难免,让她自己更深陷其中。这个活计,对她不是最佳选择。” 方仲永不免想到《红楼梦》里的林妹妹,若是林妹妹动手写言情,估计要让一大批知名言情小说家下岗了吧? 可是,如若林妹妹呕心沥血的写言情,那估计还不等贾宝玉让她失望,她的身子骨就被自己的多愁善感伤透了。 “那,什么是月儿的最佳选择呢?还有,女性向,是什么意思呢?”柴麟不理会方仲永,又随意攀折了一只半枯的梧桐枯枝,在地上划拉着玩。 “女性向,就是指以姑娘们,少妇们,夫人们为主要销售群体的市场取向,简单说,就是卖给姑娘们看的意思。” 方仲永看着柴麟破坏花草的不环保行为,又抬头看一看天,没有雾霾,有点苍白的太阳笑的很灿烂: “什么最适合月儿,就得你来慢慢发觉了,但就目前,月儿身体渐渐好起来之后,我打算让她先掌管着方府的府内钱粮等发放。” 柴麟继续保持他带一点智商欠俸的赶脚,或者说,是因着爱和在意,变得迟钝和笨拙的反应,呆呆看着方仲永,等待他的下文。 “像月儿这等大家闺秀,自幼在家中,耳濡目染,母亲很早就会教她如何主理家计,掌管家中仆从银钱。虽然我并不知道,月儿是否十分喜欢当管家婆,账房先生,但我可以确定,她这方面才能不错,” 方仲永迎着柴麟的一脸懵懂,不得不进一步解释: “你看,月儿成婚后,和张杰别府居住,并未与张亢二老共处,但尽管月儿病着,家中一应事务,依然井井有条,仆从不敢僭越糊弄,家中银钱来往,毫无亏空烂账——这说明什么? 说明月儿当个家,管个帐什么的,小小意思,毫无鸭梨。” “哦——”柴麟脸上的表情变为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但这不过是给她打发打发闲工夫的事儿,真正你要去发现的,是她擅长,而且喜欢的事儿。这样的事儿,才更能构成她的人生支点,让她从从前的不快活里,走出来。明白么?” 方仲永说着,转身向外间走去。 一只飞进来的信鸽,腿上绑着卷着小纸条的竹筒儿,扑棱棱飞到方仲永身边。 …… 赵祯穿着自己的明黄缎面五龙绣里衣,侧躺在龙榻之上。旁边是被扒拉的光溜溜的张贵妃,正任由赵祯把玩着她每寸肌肤。 看着眼前缠绵过后的美人,含嗔带喜的娇俏样儿,不知为何,赵祯的心中,却猛的又想起晨间看过的状元卷。 一篇深情动人的边民赋之后,是一篇切入新颖的劝学诗,最后一篇切中肯綮的天象论。 定为状元卷后,赵祯亲自拆开了糊上的名字,欣喜的看着方——仲——永——三字,跃入眼帘。 赵祯的心中,一阵如释重负的狂喜。 方仲永的劝学诗,几乎与所有的固有套路都不同,别人,无非是赞美盛世对文教的推重,表达自己此生愿意献身修书篆史等等事业的精神和情操。只有方仲永,表达了一种对普及底层教育的愿望和心声。 至于天象论,则实在是直接一字字写的赵祯兴奋无比,恨不得立刻张榜出去,将那天象论,贴到那群动不动把天象都拉扯为帝王失德的老夫子们脸上去。 想到明天就是第一次金殿小传胪的日子,赵祯的心里满满的喜悦。 …… 理论上,金殿传胪自然就是正式唱名那一次,但实际操作中,如若正式颁奖仪式前,还有个彩排一样,正式金殿唱名之前,也有一次有点彩排性质的小传胪。 小传胪前,礼部会派遣官员,通知进入前十二位的取中考生,一一查看过他们的外表,确定没有影响市容市貌和国家形象的奇葩相貌之后,再一一发下制定的着装。 整个过程搞得,如若清宫戏的秀女进宫似的,一人一个专门教习,教导参与金殿传胪的相关礼仪。 从东华门核对身份后,每人拿一块写着自己名字的绿头牌,一个个轮流觐见皇帝。 方仲永走在队伍前面,一身崭新的衣冠并不是寻常儒衫,而已经是类似于预备官员的官袍样式,只是没有象征等级的服色花样而已。 再看看身边的举子们,个个如若等待领导亲切接待和热情慰问的样子,恭敬、自豪、小心翼翼。 没到最后的金殿传胪那一刻,事实上,大家还都并不知道排名,但也是心中有数,今科状元将在彼此之间出现了。 第一次这种彩排性质的传胪,虽然也有一种让皇帝亲自检查一下人尖儿考生们的外表,看看脸,看看谈吐,筛筛人的意思,但更多还是彩排性质为主,所以气氛并不多紧张。 唯一紧张的人,是人群中站的不前不后的司马光,因为,昨儿个一觉起来,他发现,他遇到了这个年纪男子的共同问题——变声,嗓子哑了。 早不哑,晚不哑,这个节骨眼儿哑,这是什么节奏。 司马光对自己的生理期来临,表现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但求逆天感。 昨天二半夜,司马光春梦中醒来,里衣亵裤湿了一片,哎,十六岁了,要是真正的男儿了,原本是件喜事,毕竟是第一次, 然而,伴随着嗓子哑这个问题,端的让司马光很有些担心影响自己的第一次面试排名,甚至影响最终的金殿传胪名次。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司马光走在人群中,目光免不了又瞄了瞄走在前面的方仲永。 目标,虽然也是积极意义上,作为努力方向的。但难免吧,也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妒忌小火苗,略略萌发在心底深不可见的角落。 第八十八章 亲切的皇帝 此刻正被瞄准的方仲永,心里却挂念着另一个人,挂念着他的小伙伴王安石: 可惜了王安石,这一科,如若能与王安石一同取中,那是多令方仲永激动的事啊,可惜了,看样子,天意注定的事,很多也并不会因为方仲永这只小小的,穿越而来的蝴蝶,轻易的改变。 后世看过很多只读文史,对搞经济一窍不通的人,对王安石过激的黑;也看过不少知名人物,如若同样想要变法革新的梁启超,对王安石大吹特吹的捧。 不论是吹王还是黑王,都能找出一屋子书籍和论文来。 但方仲永从来不是一个看转发出来的二手文献,就对历史人物轻易下定论,搞成见,不死不休的脑残粉或黑粉。 出身高校家庭的他,老爸是位金融教授,老妈是位妇科大夫,所以,小透明学霸方仲永,对事物的态度更为理性和科学 ——对王安石这位能在农业社会,封建时代,就懂得搞金融,有一定后世经济头脑的能臣,是有很大程度欣赏和叹息的。 可以说,王安石的新政,虽然不是完美无缺,却绝非为他个人谋利,而是为了国家敛财。 王安石新政,并没有私心,如若有,那他的私心,也不过是“名垂青史,中兴大宋”的政治愿望。这样的私心,身为官员,多有一点,才是国家百姓的福气。 相反,那些反对新政,口口声声说,新政执行下去走样,新政祸国殃民云云的大家们,个个为的,是不要新政从自己肥肥的口袋里,划出利益来给国家,给人民。 至于那些把王安石黑出翔来了的各种污蔑和无脑喷,说人家不洗澡,说人家性格孤僻,说人家玩手段等等,纯粹还是个人攻击,为的,万变不离其宗,还是自己已经到手的巨大利益。 所以,和司马光同科,方仲永不以为荣,而和王安石同科,才是方仲永心中所愿。 遗憾啊遗憾,深深的遗憾。 正当方仲永想入非非之时,集英殿外,已有礼部官员出来,传唤自己的名字。方仲永依着教习指教过的礼仪,略略拱手施礼,气宇轩昂,跨入集英殿中,没有蹭到门槛一下。 晨光细密如若帘拢,从殿门外铺展开来,如若从天顶垂下一面巨大的轻纱,透过这阳光晕染的轻纱,看向款款而来的少年,更显得庄重肃穆,还有一丝丝神秘。 方仲永一步步走进去,越走的靠近赵祯,越深深感受到一种严肃不起来的滑稽色彩。 赵祯同志,这个外貌哎,长得真是——太tmd像小沈阳了……真想试试用东北话,对皇帝致以深沉的敬意和问候。 赵祯这样一位外貌颇有喜感的天生二人转选手,难道北宋的大臣们,丝毫没有发现? 当然,这些近乎于无聊的内心戏,丝毫没有表露在方仲永那完美的,人畜无害的小白脸上。 他虔敬有礼的做完了全套指定礼仪动作,一板一眼,翩翩儒臣,风度满满。 “你就是方仲永啊。”赵祯开了口,声音清朗,甚至有点咏叹式的播音腔,没有一丝一毫的东北口音,和他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 “微臣正是。”从进入小传胪开始,举子们就要自称“微臣”了,因为这里,就是他们即将起飞的地方。 “大话西游写的很好。”赵祯原本想说一通套话,鼓励一下殿下这位年轻英俊的萌新臣子,但不知为何,许是《大话西游》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之故,这句话冲口而出。 好在方仲永面上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戏谑神态,他秉承着儒家士大夫的要求,绷着笑,憋出内伤也要绷着笑,一本正经的拱手道:“陛下谬赞,游戏之作,愧不敢当。” “有何不敢?”赵祯呵呵一笑,露出一个让方仲永瞬间出戏的,小沈阳般的经典笑容,“如能举重若轻,何必举轻若重?寓教于乐,利人利己,方是大善,何必故弄玄虚?” 没有下马威,没有声色俱厉,没有皇帝的架子,赵祯不愧后世给他“仁宗”的庙号。 …… 马二丫拿了一对儿金海棠花福寿大茶盘儿,用一种含笑半步颠的姿势,乐颠颠跑进了王子月房间。 王子月最近身子渐渐的好了,这早晚,已经斜斜靠在床边看书了,见马二丫进来,忙让砚侬招呼她坐下。 马二丫却并不急着坐下,她左看一下,右看一下,终于决定将手中的俩大茶盘儿摆在了王子月书桌上。 然后,兴冲冲拍拍手,满意的点点头,自得的冲王子月笑笑,神态中满满的:怎么样,不错吧?快夸奖我啊的呼声。 王子月看她热心,终日里不停的往自己这边乱搬些东西,摆的到处都是,一方面盛情难却,一方面着实被马二丫的审美品位和摆设方式惊呆。 “俗话说得好,‘东瓶西镜’嘛。二丫想好了,以后姐姐这东边院子里,都放上瓶子,我那西边院子里,都放上镜子,姐姐你说,可好啊?”马二丫一边兴高采烈的计划,一边征询王子月的意见。 王子月感到深深的尴尬。这个没有恶意的姑娘,一直待她很好,但是,她实在不喜欢堆叠那么多的摆设品在房间里。 正犹豫不决之际,却感到房子如若收到什么敲击一般,两面墙咚咚的摇摆,马二丫摆在窗台边的一对翡翠观音像一下子就从窗台上跌落了下来,摔得粉碎。 又摇晃又震颤,整个房间大为不安宁了好一阵子,才缓缓似是歇了下来。马二丫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一地碎片,眼圈一红,哇的一声,又开始哭起来。 王子月一边安慰马二丫,一边赶快打发砚侬出去问问,是不是哪里地震了?然后又打发墨香出去问问跟着方仲永早上前往小传胪的家丁,那边什么情形,叫问了来回话,也好安心。 马二丫抽抽嗒嗒的趴在王子月腿上,一边哭,一边道:“那些东西好贵的啊,也不知道打碎了多少啊,啊,啊,啊,啊——” 王子月看一看房间里的东西,大概估算了一下价钱,又安慰马二丫道: “天灾人祸,都是难免的,许是周边哪里地震了吧,好在屋子没事,先让人打扫清点一下,把一些贵重的东西包稳妥些,放进后院库房,摆设不用留太多了,一般地震过后,还会有余震的,仔细又打了,岂不可惜?” 马二丫听着有理,连忙拿帕子擦干了脸上的眼泪珠子,脚不沾地的就去安排。 第八十九章 有人劫色 司马光在集英殿中,经历了惊魂般的一刻钟,从房间开始晃动的那一刹,就有一大批太监和宫女,争相呼啦啦涌进来“救驾”。 赵祯几乎是被簇拥着,一阵风一样,疾驰而去。 只留下了一脸茫然,不知道该跑,还是不该跑的司马光: 跑吧,不合礼制,更不吻合儒家士大夫,“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行为要求。 不跑吧,内心也有一丝小怕怕啊,毕竟才刚刚成为男子汉,谁知这里的宫灯啊,房梁啊,香炉啊,会不会砸下来,砸自己个半身不遂呢。 倒霉真是一种喝凉水都噎着的体验。司马光的内心问候了老天的祖先及十八代,而后,他保持着士大夫的威仪,在摇晃中,先冲着空了的龙椅拜了一拜,而后转身,一步,一步,脑门沁汗的端正走出殿外。 礼部侍郎尹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顿时对此人,有些刮目相看的赞许之意。 而站在集贤殿外的一群取中举子们,个个也是面面相觑。只有方仲永,哪里有余暇看身边的人?直在头脑中搜索着此时发生的大事: 河东方向大地震,据史料记载,忻州、代州、并州,三州报告,地震过后墙倒屋塌,仅忻州一地,就死亡一万九千七百四十二人,伤五千六百五十五人,损失牲畜五万多头…… 关键是,这还只是开始,接下来,余震一直不断,持续到第二年,受灾地区“或地裂泉涌,或火出如黑沙状,一日四五震,民皆露处。” 抗震救灾,刻不容缓啊,然并卵,毕竟是古代,通讯水平没有那么发达,从受灾地区发回灾情来,估计少说也要一二天时间。 方仲永的心情,一下子低沉了下来。 他不知道,此时,他的沉稳镇定,再次为他赢得了尹洙和欧阳修的心。 因着“天象有异”,原本在宫内举办的小传胪午餐会取消,方仲永提前出了东华门,预备打道回府。 一出东华门,却并不见陪同前来的俩家丁人影。臭小子们,都跑哪去了? 方仲永略略有些吃惊,但考虑到毕竟是提前出来了,于是也没太留心,就自己溜达溜达的往方府的方向走去。 约莫溜达过两条街,方仲永恍然发现,咦?有些不对啊。身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如影随形的跟着自己的后脚儿,他走三步,一回头,又走三步,一回头,等再回过头时,已经被人捂住口鼻,径自拖入了一条小巷。 什么情况?又是绑架? 这是方仲永被迷晕过去,和从晕过去中醒来时,共同的第一反应。 但醒来时的第二反应,就更加见鬼了。 因为,他躺在一间小姐的闺阁里,而面前,正趴着一位相貌吓他好一跳,钟无艳一般阴阳脸的姑娘。 由于本次穿越,一直是中规中矩的历史穿越,这时候突然这般经历,方仲永感到画风突变,有点恶寒。 他缩到床后侧,一点点往后缩,对着那向他逼近的女子道:“姑娘啊,姑娘,有话,有话好商量啊,好商量,虽然,虽然小的并不以貌取人,但是,但是咱俩素不相识的,您这是?” 那女子听了这番话,还算满意,露出一个让方仲永更觉得毛骨悚然的微笑,说道:“听闻,公子此番很可能高中状元,所以,小女子欲借人间种——” 说着,她又一次用一种凤姐加芙蓉姐姐的蜜汁自信,搔首弄姿一下,向方仲永走来。 小透明方仲永的内心真是很崩溃啊。 “欲借人间种?”方仲永重复了一边这句话,接着,学霸本质暴露,恭敬对出了一个下联:“恐惊天上神。” 可不是惊神么?这阵势,真是吓死宝宝了。 “姑娘啊,姑娘——”方仲永猛地起身,从那女子的双臂中间窜了出去,接着,一看门外明火执仗的山贼巡逻群体,顷刻间似是明白了,这是遭遇山贼啊: “姑娘,您到底是何人啊?小的与您无冤无仇…况且,明天才正式金殿传胪,姑娘如何得知在下就是状元的?谣言不可信啊,这关系到姑娘您的终身大事…万物草率啊……” 方仲永此时真恨自己因着要面圣,身上一件儿防身的东西都没带,兼之没啥武艺了。不行啊,这得脱不了身了。 老包治下的开封府,治安竟然会有这等问题,也是大宋匪患真利害啊。 …… 赵祯惊魂甫定的回到寝殿,张贵妃早一脸梨花带雨、千娇百媚的迎上来,如若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嗖的钻进了赵祯的怀抱。 “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时流星雨,一时又这般地震的,究竟是何事,惹怒了上苍?”张贵妃瞪着大眼睛,施施然看向赵祯,娇柔不胜的问道。 “这些,这些都是——都是,——自然现象,”赵祯忽然笃定起来,接着,他转向身旁的太监:“速传方仲永觐见——” “这——”太监有点吃藕,“金殿传胪是在明天一早进行——” “朕说现在——”赵祯的神色不怒自威。 “是,是——”太监连连点头应着,躬身向外退去。 …… 柳月娥和折依然这天刚刚一同采办过马匹,正要回府去时,就看见方仲永被人跟着,再跟两步,就看见那人将方仲永迷晕,抗在肩上,弄进了一所外观寻常的院子。 虽然外观寻常,但那院子里面,戒备可是相当森严的。饶是柳月娥和折依然,都是一等一的身手,也是兜了八百个圈子才砸晕了两个看守的山贼,找到机会换了装束潜伏进去。 两人沿着院墙,一径翻飞跳跃到里面一间守卫最多的房屋顶上,轻轻移开了屋顶的砖瓦,两只美丽的脸蛋儿趴在那里,目睹女山贼头子的“借种”一幕。 “像不像《大话西游》?”柳月娥忽然觉得好笑,碰一碰折依然,轻轻说。 折依然心下也有些纳闷,毕竟如方仲永所言,明天金殿传胪才会正式揭晓今科状元,为何这女山贼如此确信就是方仲永? 还有,难不成,是因着她也看过《大话西游》?并因此产生了某种代入感? 理论上,此时能够知晓状元人选的,除了仁宗赵祯,就只有两位考官尹洙和欧阳修了,最多,加上主持官员富弼富大人, 但刚刚经过舞弊案严查,此时,谁又有那个胆子,敢玩忽职守,顶风作案,提前透露人选呢? 也可能,放出这个消息的人,根本就不知道究竟方仲永是否是真的状元郎,只是想借由这个女山贼的手,来捉弄打击一下方仲永,也未可知。 柳月娥见折依然不吭声,兀自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怒一怒嘴,示意下面的情形,如何出手? 第九十章 贼窝相救 折依然再看时,只见那女山贼已经一步步靠近方仲永,左手捉住他的一只胳膊,右手从他腰腹间轻轻用力一扯,方仲永的制式衣袍带子倏然落地,袍子被褪开,中单白衣一览无遗。 那女山贼风流一笑,轻轻甩一甩浓密如瀑的长发,一种”清扬,无懈可击”广告女明星的长发既视感。 方仲永看一看眼前的女山贼,嗯,身材和头发还是很可圈可点的,只是这脸,有点让人想给打个马赛克。 不待他想东想西,那女山贼已经挪动娇躯,丰盈的肌肤用力磋磨,手上又一个劲力扯过,方仲永的大腿处裤子撕拉一下被扯开来,白花花的大腿赤果果的暴露在女山贼,和上面两位黄雀在后的女将眼前。 “大长腿啊,不错,”柳月娥到底是结了婚的少妇,很是放得开的眯眼一笑,已经抽出腰间软剑,和折依然相对一眼。 “擒贼先勤王,好久没练了,走起——”折依然轻声说完这句,瞬间扣动腕间暴雨梨花针,三枚钢针自袖扣中突出,势如闪电的向那女山贼奔袭而去。 与此同时,折依然和柳月娥两人背靠背,由屋顶跃入房中。 那女山贼先是一惊,起身闪避了折依然的暴雨梨花针,柳月娥又挥动软剑,一招猴子捞月,画出一套绚烂的剑花,向她面门而去。 折依然一边挥动两只银色的娇小流星锤,从后面与女山贼周旋,一边回头,示意方仲永将衣袍穿好。 …… 俩自个儿回来,倒把方仲永丢不见了的家丁,傻哒哒回到家时,王子月在榻上倚着,马二丫在堂下站着,还拿了一柄三尺多长,半尺厚的木板子,一看就是要用刑的架势。 方才刚刚前来宣旨召见方仲永的公公,还在偏厅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候着吃茶,而打发去四处寻找方仲永的家丁们,早已忙成一锅粥, 岳文书斋、方府、柴府、甚至张府、樊楼、印书局等等等等平时方仲永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愣是没找到人。 现在见到这二人这样一脸无辜的回来,大家都是一肚子火气终于找到了地方点火爆炸的节奏。 “说吧,怎么回事儿?方公子人呢?”王子月面色阴沉,自带震慑气场的平淡询问道。 “这,这,回王姑娘,我们一直在门外候着,没见方公子出来啊。” “是是是,真是这样的,兴许,兴许方公子还在宫里呢。” 马二丫终于忍不住了,上去一把揪住领头那个家丁的领子,就上了木板子招呼过去,打的气喘吁吁,鼻血直流,秒变猪头三,犹不解气的指着说: “你再放屁扯谎,还敢放屁不?还敢不?” 说着,又拿着木板子去招呼另一个,那架势,如若方仲永看到,一定会立时联想到《红楼梦》里晴雯教训偷金镯子的丫头坠儿的姿态。 王子月摇了摇头,示意砚侬把他们拉开,然后继续问道:“你们一天中可曾有什么出恭,或者吃饭等时候,离开了东华门的等候区,兴许就那些时候,走叉了? 细细回忆好了自己怎么当的差事。再不从实一字字的好生回话,就直接打发人捆了,送到开封府去,说是刁奴欺主,让打几十板子刺配充军去。” “是。”旁边的管家拱手领命。 俩家丁如若皮球泄了气一般,趴在地上,先哭天抢地高呼委屈一番,最后看着王子月依旧冰冷的让人胆寒的眼神,才小心翼翼回道: “午间时候,有个舞狮子的班子,在不远处的柳条巷口闹腾了好一阵,小的们,小的们想着,公子还有一会儿才会出来,所以,所以就,就离开了一会儿。” 马二丫再次拿着木板子,不由分说又是一通招呼,两人被打的吱哇乱叫。 “不远处?柳条巷口离东华门隔了两条街,叫不远处?不远处?啊?” 马二丫犹不解气,继续不断上板子斥骂道:“方才地震了,打发人去问你们,你们说什么,你们说方公子一切都好,怎么好的啊,怎么好的,说啊,说啊。” 王子月摇了摇头,依旧吩咐管家道: “带他们两个去开封府吧,让他们老实禀明情形,回来各领二十板子就是了。拜托包大人去查查,他们所言,那突然出现的舞狮子班子,可有什么古怪没有?再者,方公子一直未归,也得烦劳包大人了。” 说着,她点点头,砚侬包了一包沉甸甸的钱,塞到管家手中。 管家领命退了下去。 押了两人,官家和几个家丁,连夜就往开封府赶去。 到了府门外一看,开封府今天也是分外不同,火把点的通明的,似是在办什么大案要案一般。 管家看见这个阵势,自然不敢冒失敲鼓,于是先偷偷塞了一吊钱给身旁的衙役,询问道:“这位官爷,敢问这是出了何事啊?” 那衙役先是瞪了他一眼,又偷偷将那一吊钱收到袖筒中,这才和他轻声耳语:“今夜有捉拿山贼的要务要办,你还是别在这里多事了。” …… 柳月娥和那女山贼,二人过招急切,战到酣处,剑花似练,招招势势如若疾风。 折依然则生恐此时,门外那群巡视的山贼,被尚未制住的女山贼唤进来搅合,于是先露一个破绽,待女山贼来袭击时,忽然向后翻飞,手中暴雨梨花针再次射出,那女山贼猝不及防之下,躲过两排针,却仍是中了一排针。 不多时,那女山贼身子一软,摊倒在地。 折依然收起袖扣,笑一笑,赶忙用方才山贼们捆绑方仲永进来时那条粗麻绳,将那女山贼五花大绑起来。 而方仲永作为观摩群众和被拯救的人质,心下一直感叹不已:会武功的女子真心帅的一塌糊涂啊。 这是小方同志一个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文人士子,对二位功夫女将,由衷的钦佩和赞赏。 “依然,你这暴雨梨花针上,弄的是何物啊?”柳月娥显然没有打够,对于这么快就收服了这么一个高手,感到有点意外。 “蒙汗药。”折依然如玉似雪的清冷容颜上,忽然飘过一抹狡黠的笑容。 “多谢二位姑娘相救。”方仲永拱手想客气几句。 却见折依然一个“嘘——”的姿势,侧耳伏在门边一根雕绘的镂空木头上,向外细细听去。 第九十一章 身为诱饵 中空的木质,声音的传播较之空气中要迅速不少。对于折依然这个举动,方仲永并没有太大的吃惊。 但,折依然听了一会儿,却忽然面上浮现一丝调皮的微笑,这就让方仲永略略有些迷惑不解了。 “快,顺着这根房梁,爬到屋顶上。”折依然突然对方仲永说出这一句,而后,她与柳月娥一前一后,将方仲永一同带上了屋顶。 当从屋顶上,看到整个院子外面包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军时,方仲永才忽然理解了折依然当时听到了什么,那般开心。 官军亮着火把的人群后面,是包拯那坚毅的身子,和不太黑的容貌,以及那很像月牙的痘疤。 官军已经派出了人喊话,告诉院中人,立即投降,接受刺配充军西军者,免死。不投降的,一炷香之后,鱼死网破,全部剿灭。 那喊话人喊完,又见包拯叫他过去,耳语交待了几句,于是又上前来补喊了一句:“交出手中绑架的良民,不然,全体射杀。” 不等第二次喊话结束,早有一个大汉慌慌张张闯进房中,那模样年纪,一看就知道是那山贼姑娘的老爹。 看见山贼姑娘那样儿昏迷在地,那山贼头目顿时目露凶光,先用手探一探自己家山贼姑娘的口鼻,一脸还好,还有气儿的姿势之后, 接着,猛地一抬头,一只不过三寸,周身闪亮的飞刀,从他指尖飞出,向着屋顶飞来。 那飞刀力道很大,直是掀翻了两片瓦片,“叮”一声射向更远的天空。 “高手。”柳月娥和折依然彼此相视点头,异口同声。 然而,这位高手山贼老爹,显然已然无心留恋他们这帮小喽啰了。 他抱着自己家山贼姑娘,飞速的在血肉横飞,火油星子啪啪直冒的被围捕中,挣扎奔袭,寻找出路。 官军拿着火弩弓和寻常弓箭,从老包一声令下开始,就开启了万箭齐发模式。 刹那间,门窗为如蝗的箭雨穿破,墙头砖瓦一片片被撞击,碎落的如若倒了筛子的粉面,又仿佛那本就是不堪一击的一堆浮沙而已。 那山贼老爹,虽然带着一个还有些迷迷瞪瞪没完全醒来的闺女,身法却仍然极是轻盈敏捷,丝毫不见老态。 只见他轻飘飘一个鹘纵翻上,继而躬身,消去身旁箭支冲势,单膝落稳后顺势抬手,摆动身外长衫,舞成钢刀般的白练,斩落一地箭矢。 打斗场面十分激烈。 呼呼飕飕的风,四面如若流星般的火弩和寻常的箭矢一起,嗖嗖划破寂寥的夜,穿过四周,点在厢房四壁,火油星子如若噼啪落在羊毛毡摊上一般,带着焦酥的气息,密密麻麻撞的周边一切刹那间燃成火焰。 那山贼老爹,肩膀已然中了两只火弩箭矢,鲜血与焦糊四溢,眼见久战下去必定不支,一个反手挥动打出一溜儿飞刀。 最前一排身着夜色软甲的弓弩手应声倒下,似是略略一乱,但很快,又有人补上来,继续放箭。 老包设下的埋伏和包围,怕是没有任何高手,能够全身而退。 千军万马之中,人的力量与武艺,不过是比沧海一粟更不值一提的存在。 这情形,想必山贼们也十分明白。 原本可以再玩一手劫持人质,拿方仲永谈谈条件的余地也没了,山贼们遇到老包这位狠角色,是绝对没有第二次机会投降的了。 绝杀完毕后,包大人气定神闲的指挥大家清理现场,拉去乱坟岗焚化,对打家劫舍不事生产的匪徒,没有丝毫同情,且叮嘱过处理从速,不要影响市容,引发第二天市民们的围观和惶恐。 然后,包大人更为气定神闲的从房顶上请下了方仲永、折依然和柳月娥三人。 方仲永和折依然相互对视,彼此点了点头。两人都很明白,自己个儿能在房顶呆住,那也是老包早知道是自己人,特意让大家没往上放箭的示下。 今天这事儿,自己个儿,很像是老包专门为“欲借人间种”的山贼,量身订做的赴阴曹地府单程游的那张门票。 被当成诱饵历险了,包大人,你够狠。方仲永抬起头,看着上墨色苍穹和一弯月牙儿,心中不由一阵恶寒。 北宋时期,向状元借种等等事情,并不是什么偶然,不要说状元了,就是进士们,也多半榜下就要被捉去做女婿。 对读书读得好,这种遗传基因的高度推重,也是大宋的一件寻常事。 别的不说,单是前文交待过的韩琦的老妈,千里迢迢的跑到京城来,寻找能生出宰相的种子,就可见一般。神奇的是,开封府竟然连夜备好了热水和新衣,让方仲永盥沐更衣。 原因很简单,赵祯要见方仲永。 和皇帝喝茶前,还是要做好基本仪容工作的。 接连经历了绑架,劫色,剿贼的方仲永同志,此时见皇帝的心境已经是心如止水。 当然,心如止水,更主要是因为——实在太困了。 只是赵祯并不这样,他犹在激动中,向方仲永说起了那篇《天象论》。 “方爱卿——”赵祯一边感觉还是叫“仲永”亲切一些,一边又觉得似乎应当保持皇帝的威严,于是选了这样一个折中的称呼。 “京中已有震感,朕担心,不知何处又发生了地震之事,内心十分焦煎啊——”赵祯的表情略略有点憔悴,内心活动也十分丰富: 本来,自己的疆土发生了这等天灾,子民遭受灾难,国家遭受损失,自己的心疼自不必说。 但现在,还要再多一重焦虑,那就是钦天监那帮老夫子,这次会把天象的示警,指向何人。 “微臣愿为陛下分忧。”方仲永自然也明白赵祯的这两层担忧。但此时并不知道赵祯是要自己为他分忧哪个层面的事儿,不好乱说。 “那篇《天象论》很好,但不知,方爱卿可知古往今来,关于地震与盛世与否的证据?再做一篇?”赵祯略略思忖,抛出了第一个想法。 “微臣定当尽力,为陛下分忧。”方仲永困得眼皮要用牙签支起来了,却不得不应承着。 赵祯满意的轻轻一笑,终于也打了个哈欠。 方仲永准备告退,临行前,却不知为何,因着眼前浮现出想象中的地震惨状,自己又主动揽下一件差事道:“微臣还可以提供一些,应对地震的拉网排查方案,供陛下一观。” 赵祯对小方同志这种忧国忧民的情怀,十分满意的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方仲永告退出来,拖着困倦的身子,被开封府亲自派人送回到方府中。 第九十二章 熊猫眼状元郎 王子月、马二丫、柴麟等一干人盼着方仲永回来,就像盼凤凰似的。好容易他回来了,大家纷纷冲上来嘘寒问暖。 方仲永看一看时辰,离明天金殿传胪集合的时候,只剩下一个多时辰,于是只得告诉大家,自己刚刚得到皇帝一个要紧差事,需要熬夜写好,然后就直奔书房去完成任务。 马二丫见仲永哥哥这般辛苦,自是不放心,去库里取了一条人参,就亲自去厨房炖着。王子月身子刚好,在方仲永强烈要求下终于自行休息。 方仲永沉下心来,先集中精神,赶完了地震相关自然灾害总结的奏章, 又在后面附上了一打临时救灾棚的搭建,选址的注意事项,免疫事项等等地震手册, 赶工完毕后,略略做了几个伸展运动,就起身前往金殿传胪的盛典。 马二丫从厨房里,把炖好的参汤取出来,方仲永却已经离开了府门,马二丫盯着那参汤,微微有些怔忡,但有转念一想,不能浪费嘛,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自己捧起参汤来,呼啦呼啦喝了下去。 喝完抹一抹嘴,不错,味道很好。 …… 金殿传胪是三年一度的国之盛典,虽则这天早上,天明微雨,但依然挡不住文武百官庄严肃穆的仪式感。 染成红色的羊毛毡毯,从金殿一直铺到东华门,两边仪仗、彩亭、奏乐、鸣炮,样样齐全。 鸿胪寺官员一二百人,如若河堤上种树一般,每隔一段站一位,均匀的站了一路。各个身姿挺拔,一本正经,担当着到时唱名传胪的任务。 百官按着大朝规矩,在大庆殿外列班,一个个庄严肃穆。 天上微微的小雨,给这一切罩上了一层烟斜雾横的轻纱,飘飘摇摇的雨雾如若诗行。 赵祯今天的衣着打扮,也是大典时才穿的全套行头:通天冠,方心曲领绛纱九龙袍,坐在帝王身份象征的玉辂之上。在礼乐声中,缓缓来到大庆殿中升座。 官家一坐定,就有阶下鸣鞭和太和门奏乐再来一段儿。 回笼曲子,奏的依然慨当以慷。 直到开始宣旨:策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然后宣制官上前,用抑扬顿挫,如若藤野严九郎般的语调,唱出皇榜: “一甲第一名,方仲永——” 宣制官唱完此名后,阶下的传胪官一个个和接力一样此起彼伏,抑扬顿挫的唱一遍, “一甲第一名方仲永”的唱名声,响彻了整个宫殿。 待唱名接力到东华门时,方仲永终于得以跟着礼部官员的脚步,一步步步入东华门。 此时,接下来的名次也一一唱名而出。 “一甲第二名沈括——” “一甲第三名司马光——” …… 很好很强大,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等到全部唱名完毕,三百多名新科进士在大成殿下列了个方阵。 状元方仲永站在殿下正中,升龙图印和巨鳌图印的砖石中间,取其“独占鳌头”之意。他身边左右,分列着今科榜眼沈括,和探花郎司马光。 范镇的名字,在二甲七十九名进士才唱到。 隔着雨雾,方仲永看到那个青年的脸上,平静安然。 当然,下雨面前,众生平等。 无论是状元郎,榜眼,还是探花郎,都被雾蒙蒙的小雨,如是灌溉了一早上。 寒风微微吹拂过新科进士们被雨下的湿哒哒的衣衫,吹的一众想打喷嚏的进士们咬着嘴唇忍着,以免殿前失仪。 礼部核定完毕后,由太监们将一水崭新的公服和白简朝笏发给举子们,然后官家亲自颁发锦囊,锦囊中装着官告院授予的“告身”。 告身,经过吏部铨注后,就算正式生效,也就是官身,等同今天的纳入国家财政支付的公务员编制体系,是个编制,或相当于公务员证。 当然,有了告身,也就是个散官,实际上的差遣,才是真正的职务。 金殿传胪,东华唱名的仪式到这里,算是大致告一段落。 接下来,是更为拉风的游街炫耀三日游:第一日,赴琼林宴,第二日,刻题名碑,第三日,赴金明池。 然而,此时带着熊猫眼,将昨天赵祯要的奏章,恭恭敬敬递了进去之后的方仲永,只想回府好好睡一觉。 人是铁,饭是钢,睡觉一天不能少啊。 状元欢乐游街时打瞌睡,实在是一件很逗比的事情,大宋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 自然,大家不会觉得这是因为方仲永睡眠不足的缘故,反而人人交口称赞,本届新科状元,是何等的视功名利禄如浮云,如何高标出尘,卓尔不群的一个人。 …… 就在大宋本届进士们金殿传胪,东华唱名的这一天,李元昊收拾完了自己的两大对手吐蕃和回鹘,走上了人生的一个小巅峰。 话说自打这李元昊即位,西夏就已经成了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向着越来越狂野和坑货的道路上,狂飙突进。 在他继位后的三年里,干的大事,那是一件件的,包括: 下秃发令。推行党项的传统发式,一个大秃头旁边俩傻不唧唧的鞭子,禁止用汉人风俗结发。夏境内三日中,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好吧,真的是这样,蛮子所推崇的政策执行方式略同,想到了满清入关的举个手,好,放下。 改姓立号。废除唐朝和宋朝的赐姓李氏和赵氏,改用党项姓“嵬名”。废去宋朝西平王的封号,用本族语称“兀卒”。 还给起个汉语名儿翻译为——“吾祖”,带着浓浓的搞事意味。 年号也改了,改掉了从他爷爷李德明时就用的宋朝年号纪年。自立年号开运、广运,后又改为大庆。 建都城,目标既然是称帝,那都城也不能少,于是,将治下兴州升为兴庆府,扩建宫城殿宇。 制文字,命大臣野利仁荣创制西夏文字,共五千余字,形体方整,笔画繁冗,又称为蕃书或蕃文,结构仿汉字,又有其特点。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下一步,腾出手来,就该搞立国了。 当然,在这短短三年里,李元昊也没有忘记四处搜罗美女这件事业,迎娶了自己的前六个春天。 总而言之就是,此时的西夏,已经不是用一国两制,夏人治夏,年年给贸易,给岁币,就能和平解决的了。 李元昊的内心高呼着“我要当皇帝”的口号,谁也挡不住这种狂野原始的欲望大爆炸。 第九十三章 琼林美酒 赵祯拿着方仲永呈上来的两份奏折,看完内容后,开始对这两份奏折上面的字迹好一通研究。 那似乎不是用狼毫、湖笔一类写出的字迹?字体框架十分纤细,笔锋处,更是如若游丝一般。 “倒是很节约用纸,能写不少干货。”赵祯喃喃自语,略略有些发笑。 方仲永因着时间有限,此番是用钢笔书写出来的两份奏折, 加上为了给地震安置的事,配上具体的“抗震结构图”和“户外帐篷搭建”配图,用钢笔画图,也比较确切方便一些。 回到方府的状元郎方仲永,终于见到了自己可爱的床。 二话不说,褪衣脱靴,钻进被窝,酣然入梦。 不想这一梦十分绵长,许许多多的光影在梦里绵延组合。 方仲永仿佛回到自己穿越前的地方,在那个绚烂夏天的图书馆,碎影斑斑驳驳搂过窗外梧桐的罅隙,灿烂的金色洒进来,自己趴在一本书上,就此沉沉梦去。 那是什么书呢?梦里的方仲永努力的寻觅着,似乎并非一本书,而是许多许多本?看不清那些都是什么书,只似乎看见, 正正压在手下的那本书,是梁任公的一本散文,依稀记得,方仲永在那书上,用笔重复勾勒了这样两句话: “当世之事,一切优点与陋习,皆始于大宋。” 皆始于大宋,皆始于大宋…… 那么,如若转变大宋,是否会转变千古呢?自己所在的那个时空,还会回去么? 做得到转变大宋,兴旺大宋么?做得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么? 一定要做到啊…… 方仲永嘟嘟囔囔的说梦话,鼻间却闻到一股香辣鸡翅的香味儿。 身体诚实的向往着美食,睁开眼,身前的马二丫依旧在大宋的时空中,傻傻盯着自己,拿着一大串自己教她烤制的鸡翅。 “好香。”方仲永伸出手,一把从马二丫手中抽出鸡翅,然后在床上吧嗒吧嗒吃起来,边吃还边点评: “这个烤翅最好啊,是烤鸡翅中,鸡翅尖的杂质比较多。但整个一起烤,外观线条会比较流畅。” …… 包拯包大人此刻,正在开封府后院里,和折依然、柳月娥三人谈笑风生。 “包大人,不是末将说,您拿小方状元当诱饵,围捕那群山贼,端的太冒险了,万一我二人没来得及前去,这方状元一届文人,可怎生脱险?”柳月娥说着,给身前的炭盆里,丢下一块炭。 折依然微微笑笑,看一看包拯,又看一看柳月娥:“我猜,包大人定然安排好了高手的,只是可巧被我们抢了功劳去。” 包拯哈哈大笑,双掌轻轻一拍。 一个而立之年,身长八尺,俊俏挺拔,红衣纱帽的高手,从树上落下,立于三人身前。 “这是展昭展护卫,现在是四品带刀侍卫。”包拯对柳月娥、折依然二人介绍道:“展护卫那天,在暗中保护三位,看样子,展护卫的武功似是又精进了,竟然让二位女将军都未曾发觉。” 柳月娥听完这话,就有些脸红了。 折依然也一样,回想起那天,看到方仲永被女山贼撕破裤子的场面,关心则乱,还真的没有太注意身后的情形。 “展护卫,这是柳月娥柳将军,这是折依然折将军,都是名将世家中出来的女将。”包拯又对展昭介绍道。 展昭一拱手,一脸恭敬:“在下愿去西军效力。” 包拯被他这句话的突然乱入,弄了一个云里雾里。不是说好看自己脸色行事么?现在自己的脸色,明明只是让展昭寒暄一下而已。至于客气到这种程度? 包拯边想着,边摸一摸自己的脸,确信自己的表情没啥异常。 此番参与剿贼的官军门,不过是围住了贼人疯狂射箭,就赢得了人生好一笔军功,自然灰常开心,自此,坚决围绕在以包大人为核心的开封治安管理周围。 …… 晚上的琼林宴,方仲永因着在家吃多了鸡翅,竟也没有觉得御厨所做的菜式何等稀奇。 但对于御酒,方仲永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酒,比之方仲永从前在柴家喝过的,要好许多,比起樊楼的招牌酒,还要甘醇上一个档次。 来来来往往侍奉酒的宫女们一个个娇躯摇晃,媚骨天成。 方仲永将手中银杯轻轻推上,就有宫女再次斟满,品一口,回味无穷。 当然,此时方仲永的心里,又毫无意外的开始开历史小火车。 宋代酒业的经营方式,实质上有了很大程度的制度创新意义。大宋对商品酒,实施三种营业制度: 第一种,是“正店经营模式”,也就是豪华酒店售酒模式。由国家垄断酒曲,“正店”向政府购买酒曲酿酒,而后自由售卖,因着政府出售的酒曲价格中,已经包含了税金,所以政府不再另行向正店收酒税; 第二种,是“扑买经营模式”,就是将国营酒坊的若干年经营权拍卖出去,订立经营合同,政府相当于酒坊的董事,享有一定的收益,其余的,在合同年限内,收益归“扑买”商所有; 第三种,才是直接收取酒税的模式,乡村地区,允许酒户酿卖,为特许经营,政府征收其酒税。 看着杯中美酒,方仲永不免心旷神怡,宋人好酒,且不宵禁,不禁酒,若能蒸馏出一批好酒,那也是钱途大好啊。 正思忖间,旁边一位枯瘦举子,捧杯而来:“阁下可是今科状元,金溪方仲永?” 方仲永站起身子,略略想了想这张面孔,可不就是那天正正站在自己身后的榜眼沈括? 由于知道沈括是个怎样的人才,方仲永不由起身,也举起杯子,寒暄着:“是,这位一定就是今科榜眼,钱塘沈括吧。失敬失敬——” “幸会幸会。看过兄台一篇《天象论》,端的让在下好生敬佩,兄台竟对天象地况,皆有如此认识,读君一篇论作,真是胜读十年书啊。” “岂敢岂敢,”方仲永站在真正的科学天才大牛面前,多少显得十分拘谨,又很是敬佩,于是,为表示自己的诚挚敬意,方仲永一扬手,干了手中满满一杯酒,接着道:“久仰啊,久仰——” 方仲永一边和沈括说着话,一边兀自想着,依照沈括原先的历史路线,此番沈括并未及第,后重考及第后,排在六名之后,所以仕途起点低了许多, 不知是否,因着自己这只小蝴蝶的到来,改变了既定的一些轨道和路线? 第九十四章 捉婿的套路 答案是肯定的,虽然方仲永并不知道。 因为他的事,王曾和吕夷简提前撕逼,老人集团当政,吕夷简为复相提前布局,而后老人集团舞弊案牵连人数增加,判罚后黜落人数也增加,很多幸运儿因此补位出线。 沈括就是其中之一。如若他没有幸运杀入殿试,那么就不会遇到此番殿试的《天象论》,这种简直量身定做的科学范儿策论题目,也就难以写下灿烂篇章,提前开启他的仕途之路。 …… 远在千里之外的王安石收到王子月的家信,又看了看手中张家寄来的书信,直是一声长叹。 家中父亲的身子渐有了些起色,只是请医问药一直不断,到底那次为马祸所伤,伤了根本。 不料小妹的婚事,竟也如此坎坷。遇到了这等事,自然也怪不得张家,对救了小妹的方仲永和柴麟,王安石更是内心感激的。 只是,听小妹的口气,此生就是如此了么?似是不打算再嫁了。 此番方仲永高中状元,榜下等着捉婿的大人物们自然不少,小妹啊小妹,为何你偏偏喜欢上这么一个人呢? 王安石想着,轻轻将那几页信笺,放在桌上。 一缕缕风吹过,纸片呼啦啦的响动。 同一天明月下,王子月正对着一件手工扁簪花儿打上面的绢花针黹。 马二丫陪在旁边,看着王子月用结绳手法,将一股股的线打上去,手中丝线分作无数层次,打的花样儿好看的让王子月羡慕不已。 “月儿姐姐,”马二丫痴痴看着王子月手中的鲜亮活计,忽然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傻傻一笑:“这个结绳花朵儿扁簪送给我行么?” “当然可以啊。”王子月一边迎着月光,继续手中彩色丝线结绳的飞舞,一边和马二丫聊着天。 “这些花样子,是仲永哥哥的那本维密天使配件的小册子上画的吧?真好看啊,仲永哥哥真是二丫见过最有才华的男人了呢。”马二丫双手托着腮帮子,对着天上的月亮看一眼: “月儿姐姐,仲永哥哥中了状元,估计这几天里,就会有人要捉他做女婿了,你说,会有一位怎样的小姐,有福气嫁给仲永哥哥呢?” 王子月听完此言,忽然默默停下了手中活计。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也把目光,看向了那明亮、皎洁、安详的月亮。 …… 方仲永和沈括对饮甚欢,方仲永略略觉得有些饿了,而后,挑起手边食盒里的一块夹肉莲藕,放进嘴里。 忽然,身后的司马光啪的一下,拍到了方仲永背上。 方仲永未及防备,一个用力不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好疼——,方仲永的表情瞬间显得很是痛苦。 沈括和司马光见他如此,都急忙俯下身子问他,是怎么回事。 方仲永忍着舌头上的疼劲儿,支支吾吾了半天,不料话还没说清楚,一滴血就从唇边滴落下来。 “有毒——有毒——有人下毒——”司马光用浓浓的泰州口音,第一个高呼起来。 这一高呼不打紧,整个琼林宴上的人,目光都刷一下聚焦而来。 鸿胪寺的官员,礼部官员,殿前司的禁卫军护卫们,一下子呼啦啦围上来。另外一边,一大群太监呼啦啦围住了赵祯,表现出“救驾”的坚定决心。 方仲永十分无奈的张开嘴,款步上前,拱手一礼,回禀道:“陛下稍安,饭食中无毒,微臣只是咬到了舌头,方才见血。” 下面的新科进士们个个再次憋住笑,内心都拍桌子大笑的笑出了内伤。 赵祯见方仲永唇边带血,心中一种莫名的心痛,连忙下令传唤太医。 不多时候,三五个太医呼哧呼哧的蹿上了琼林宴,一个个轮流给方仲永诊了一遍脉。确认无事后,才用了一些药粉,处理了一下方仲永舌头上的伤口。 沈括略略有些尴尬的羞涩坐在方仲永旁边,司马光则面不改色的乐呵呵目睹了整个乌龙过程,对周围的目光表示没有丝毫鸭梨。 富弼、尹洙、欧阳修等考官坐在一起,陪坐于赵祯下方,开始了新一轮对谁会招婿到方仲永的热烈讨论。 “关扑么?我压富弼富大人你行,”欧阳修两杯下肚,快乐似神仙,发挥醉翁的大嘴巴模式,开始撮合捉婿的事儿。 “这,并不知小女的意思,也不知这方状元的意思——”说者无心,听者竟自己觉得颇有些意思,开始思考可执行层面的问题了。 “这还不简单,明儿个游金明池,富大人让富姑娘坐在池边那金明楼上面,看一看方状元,若是小姐觉得中意,我与醉翁去说媒,他还能不给我们俩主考官这个面子了?”尹洙说着,哈哈一笑,捋一捋胡子。 赵祯的目光一直在方仲永身上,想了又想,还是将方仲永叫到近前聊聊天,方是自己的心意。 方仲永被小太监引到赵祯身旁,头顶流苏坠玉的金红色宫灯相辉映,照的灯下的人儿十分明亮。 赵祯叫人取来那天方仲永递上来的奏章,轻轻对方仲永耳语道:“方爱卿,这折子写的极好,朕已经着人誊抄,并发放该《地震手册》给受灾地区,希望普及。” 和着巨大的歌舞声,方仲永一礼,很轻的回了一句:“谢陛下赞赏。” 赵祯摇一摇手,示意方仲永靠近他一些,再靠近他一些。 方仲永遵命招办。 “方爱卿啊,朕想给你个实职差遣,但还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思,你想去何处任官?”赵祯半玩笑,半认真的用一种征询意见一般的口吻,问向方仲永。 “微臣一切遵从陛下安排,不敢逾越。”方仲永按照礼制,客气谦辞。 “说罢,只是说说你的愿望,具体如何差遣,还在于朕。朕想听听你的想法。”赵祯的语气十分和气。 方仲永思考了一下年代,算了算,宋夏战争毕竟近在眼前了,自然还是去工部可以执掌匠作的部门,或者兵部可以管理将帅选调的岗位了。然并卵,怎么说呢? 总不能说,啊,因为小方我是穿越来的,了解历史走向,我想去管工部匠作的地方赶快造出地雷、炸弹,管了兵部的将官派遣,将适合的人,放在适合的岗位上吧? 正当方仲永犹豫不决时,却听得赵祯哈哈大笑起来。 第九十五章 金明池畔 “朕不会让你离开朕身边的。”大笑过之后,这句霸道总裁式火力全开的话,赵祯说得格外云淡风轻。 方仲永浑身掉了无数鸡皮疙瘩。 刻题名碑和赴金明池这两项盛典,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也是进行的有条不紊。 今科进士们穿得光鲜亮丽,走在金明池畔,接受广大围观群众的注目礼和各种点评。那场景,简直如若后世知名小鲜肉影星驾临某处时,人山人海的情形一样。 无数年轻的女孩子们,挤在长堤上,隔着禁卫军的人墙,带着星星眼向这边争相观看着,“公子——公子——”的呼唤声此起彼伏。 …… “哎,你踩了奴奴的鞋子。” “哪个厮方才偷偷扯了奴奴的裙子?” “快看,最前面那个就是方仲永啊,好年轻英俊的状元郎啊,我们一起叫他一声,让他向这边看看啊——” “哎,奴奴看他不太阳刚,奴奴喜欢后面那个探花郎,方面隆准的,一看就是富贵相,放佛叫做司马光?” “那厮哪有状元郎那般秀气好看,你什么眼神啊?” …… 这群人之外,河堤上还有一群扯着大横幅,摆摊挑扁担卖零食的,也是格外抢眼。 各式横幅,在喧天灯火下字迹分明: “状元都吃的柳絮糖——最好吃的柳絮糖”,这是柴麟搞过来卖柳絮糖的;“方官人科考面——应考必备,风味佳品”,这是书院那帮买过方仲永“方便面”的二道贩子…… 整体而言,琳琅满目。 当然,此时尚在执行礼仪的方仲永没看见的是,柴麟同志这位奸商,已经包了对面金明楼上一间雅座,大为推销他的补脑产品。 “这是一款极有效的补脑产品,名唤‘脑白金’,看到楼下状元郎没有,正是长期服用了我这款产品,晚上不瞌睡,白天睡得香——” 柴麟对着一众土豪老板口若悬河,忽然,看到一众老板目瞪口呆的样子,好像哪儿哪儿不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白天不瞌睡,晚上睡得香,身体倍儿棒,吃麻麻香。下笔都是璀璨文章啊。” 背完了方仲永给他的一张宣传语,柴麟略略有些语塞,好在诸位老板已经开始关注了产品本身了,他们这个拿去试着喝一喝,那个拿去试着喝一喝,像是要沾一沾神童状元喜气儿似的。 隔壁两间雅座里的气氛,就和这边全然不同了。 第一间里,尹洙、富弼、欧阳修等人正围坐在一起,讨论新上台的宰执们。 出乎意料,赵祯没有选择韩琦所说的,“正臣”“能臣”两类中的任何一类,他用自己的迷之用人方式,提拔了新一批的庸臣。 老人集团的各位宰执,被撤去差遣,富贵闲人,大都加一个如若彰信节度使、同平章事一类的虚衔,拿着俸禄养老。 古往今来,大宋的文官,是犯错最不用负责任的群体,由此也可见一斑。犯了错,大不了,变成个虚衔拿着钱懒散此生。 唯一例外的是陈尧佐,他被派出京城,去郑县辅郡当地方官,并带着一个老高老高的头衔——淮康节度使,同平章事。陈尧佐老人家,此番出了京城,就死在了外任路上。 从这个处理来看,基本上所有的人都能推测赵祯,对于科场舞弊一案,最终认定的责任祸首是谁了。 “下台了老人集团,又上台一群庸碌无为,靠哭哭啼啼上位的。你说说咱官家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欧阳修一边伸出手,提一提身旁的酒壶,一边发挥了言官风格的玩世不恭,调侃道: “‘龙图双泪落君前’,陈执中那老小子,抱着官家大腿哭,哭成了宰执,真是千古奇闻,荒谬。” 尹洙也跟着嬉笑道:“可不是么?可惜啊,这老小子入两府刚刚三十几天,就一命呜呼了,现在空出来的地方啊,我看,八九成又是吕夷简的了。” “你我仁兄,再加一把劲儿,把范相公从外任捞回京中,你看有没有把握?”欧阳修继续探问着,又将头偏向富弼一边。 富弼却心不在焉的嗯着,挂念着旁边雅座的自家姑娘,此刻看没看中方仲永这位今科状元郎。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在方仲永原先那一世的历史上,富弼身为晏殊榜下捉到的女婿,坚持了榜下捉婿的优良传统,后来,他慧眼识珠为自己的闺女捉到的女婿,正是大宋第一名臣王安石。 然而现在,富弼心仪的人选,竟神奇的变成了和王安石同庚的方仲永。 好吧,富大人,你的眼光真是棒棒哒。 然并卵,方仲永的目光,此时正在河边那一群围观的姑娘们中不断的扫描,飘摇,寻找。 略略有些失望。 他期待的那个人,他期待的那个身影,那个微笑,似乎并没有在这个他人生的小巅峰上喜庆出现,锦上添花。 她不想看看自己风光潇洒的样子么? 还是她来了,看错了,没有看到呢? 方仲永看的没错,折依然确实没能前去围观金明池畔的盛典。 因为柳月娥和陈季长,再次爆发了家庭流血冲突。两人在家,打的那叫怎一个鸡飞狗跳好形容。 折依然前脚垮进陈府后院,陈季长以及他身后的一只甩过来的扫把,就直挺挺飞过来。 折依然只得任由陈季长躲在自己身后,而自己略略腾空,接住了那只行凶的扫把,然后,轻轻放在一边。 “月娥,别扔了,是我。”折依然对着房间内说着,一步步向里间走去。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折依然走进里间,看见泪眼婆娑的柳月娥,正用被子裹着自己,头发披散下来,一脸脆弱无助的哭泣。 男人的爱怜,终归不会因为你的相貌,你的本事而改变。你越打闹,越痛苦,却越又能如何呢?他不爱你,你的一切都是错。奈何木已成舟,是否就真的无法改变了呢。 折依然心中暗暗为柳月娥叹息,她唤过柳月娥的婢子,端了水盆子过来,自己浸湿了帕子,为柳月娥轻轻揩脸。 忽然,柳月娥抓住了折依然的胳膊,她的泪水犹在眼眶里打转,却定定说了一句话:“依然,我想,离开京城一段时候,讨个差事,去西军。你呢,一起去么?” 折依然听完,略略一愣,忽然又看向窗外的夜空。 金明池畔的烟火璀璨夺目,一朵朵在天空绚烂开放。那个遗世独立、灵魂强大的状元郎方仲永,今夜,应当是极风光的吧? 第九十六章 少年心思 金明池边漫天璀璨的烟花,有的,是从长长一只火筒中散开去,万花飞出,光合七宝,花呈五色,转着弯儿,盘旋而上; 也有的,是从几套烟火盒子里,用火捻子点着,外壳烧掉,它再一层层由火捻着处,逐步脱落,那盒子烟花,每脱一层,就换一彩,一彩胜过一彩,晕的漫天火蝴蝶,漂亮极了。 富弼家的大小姐富彤羽托腮,看着漫天的烟火,百无聊赖。 她原本对这个招婿的事儿,是一点不上心的,生平就不相信那种看一眼,就可以择定一生,和戏本子上一样的事儿。对于这个小白脸状元郎,她也是颇为挑剔的。 相貌真是清秀俊雅,还带着一种单薄的身板后面,韬光养晦一般的巨大精气神儿。 但也就是这般吧,以富彤羽当初,在闺阁之中立下的志向,定要嫁个“富若石崇,貌比潘安,才过子建”的标准,也不见得就好到哪里去。 她兀自这般想着,眼神却仍然定定落在那方状元脸上,细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是她看错了么?为何如此金榜题名的时候,那方仲永的脸上,竟有一丝漂泊失落的神色? 而那一丝漂泊失落的神色,更让他显得整个人十分出挑。 …… 未曾见到折依然前来,方仲永的心中,此时却忽的又想着另一个故事。 历史上,韩琦曾经就是在这里金明池畔,在这样的时候,当众羞辱了狄青,用他的铁腕和霸道,将狄青斥为异类的。 狄青的人生,一切靠军功取得,一生踏实忠诚,却终究为文人士大夫集团排挤冤屈致死。 谁之过?帝王之过?制度之过?文官之过?还是狄青自己的个性之过? 狄青当年身为枢密副使的军中高官,因是武将身份,也要受到羞辱,何况,折依然这等将门女子呢? 她会因为文武分驰的身份,嫌弃我这个文官么?方仲永越发胡思乱想起来。 这一夜,方仲永依旧没有睡得很好,频繁的做梦,似是整个人要换一个世界一般。 第二天早起发现,原来,自己来到了青春期,开始了嗖嗖的发育,换嗓子的历程。 少年维特的年纪,总是格外多的想法,而自己,已经是二世为人,第二次经历了,自然是老司机,熟门熟路的了。 他轻轻给自己换了亵裤,又将脏了的裤子丢出去,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喉咙,而后,轻轻对方仲永这具身体,一本正经的说:“仲永,你长大了。” 马二丫站在窗外,看到了这辣眼睛的全过程,但又因着二丫对方仲永,脑残粉以及捧场王的天性所致,于是,她推开门,干脆的冲进去,抱住方仲永,也说了一句: “恭喜你啊,仲永哥哥,你长——大——了——” 方仲永被马二丫无厘头的举动,和自己方才有些尴尬的行为,雷的外焦里嫩。 往深处想,总觉得这个场面很污。 王子月从外间进来,一脸笑容,向着方仲永道:“宫里来人宣旨呢,仲永快去吧,似是有喜事呢。接旨的香案行头,我已经安顿好了。” 方仲永听了这话,赶忙拾掇停当了,前去接旨。 完成了全套接旨的仪式后,他接到了人生第一个实职。 进入翰林学士院,授宣德郎,负责修起居注。 别人收到这个职务,通常会很开心,因为,这是专为科考最优秀的举子,设定的一条青云路。 不在于官职大小,而在于靠近皇帝,尤其是靠近仁宗皇帝赵祯同志这样十分念旧情,讲情面的皇帝, 基本上凡是担任过这种贴身职务的臣子,一辈子不仅青云直上,而且多出一重大保护伞。 可是,方仲永对这职务,于眼下即将越来越紧急的情势需要方面的作用,真是有点儿不感冒。 于是,礼节性的上表谦辞,方仲永写的格外真情实感,一看就是真心不想要这个职务的。 然并卵,对于大宋士大夫阶层来说,上表谦辞写的十分超凡脱俗,体现的主要是文笔,而不是想要和皇帝讨价还价职务的决心。 好吧,不在一个思路上。 宣旨的公公拿了赏钱和谦辞表,开开心心回去准备第二次前来宣旨。 …… 百无聊赖,方仲永突然想到了陈七,从他入赘到现在,也不知道在黄老匠户家手艺学的怎样了,于是,和马二丫一起,打了二斤酒,称了三只肥鸡,提着前去黄老匠户家拜访新婚赘婿陈七同志。 进了院门,一只小猫咪喵一声蹿到了马二丫脚边儿,直挠着她的绣花鞋,马二丫蹲下身子,将猫咪抱在怀里逗弄。 方仲永看一看那小猫,全身雪白白的,只耳朵、鼻子、脚爪子和尾巴尖儿略略有些淡蓝色,缩成一团,像一个大绒球儿。 黄老匠户见状元郎贵客临门,也忙忙的迎上来,一边寒暄着,一边呼唤陈七。 “陈七在做活儿么?若是忙着,也不必叫了,我们去看一看就好。”方仲永说着,将手中的酒肉,递给黄老匠户: “不成敬意,还望老伯喝一杯,更开心。” 黄老匠户收下那酒肉,面上还是欢喜的,虽然依旧面色有点古怪的样子,但还是忙不迭将方仲永等人,引到了陈七做活的地方。 方仲永和马二丫,被眼前的做活场景,惊呆了。 二百多个样式各异的棺材,一溜溜码放的很是平整,而陈七,正在一点点为各式棺材雕花,雕的十分精美,认真的样子。 马二丫的内心:有些骇人,好多棺材,夜里不会做噩梦么? 方仲永的内心:哦,NO,这不是宝宝想要的结果,宝宝是让他来学地雷和炸药制作的手艺,再不济,也学个刀剑打磨的工艺啊,我勒个去,学做棺材,这什么鬼? 黄老匠户看着面前神色变幻不定的二人,也有些尴尬,于是扯着嗓子,向陈七喊道:“七娃子,有客人来看你呢,活儿先放会子吧,接客。” “接客?”方仲永对这个用词,表示略略的Orz…… 陈七抬头,见是马二丫和方仲永来了,十分开怀。一把将手中的工具放下,用黑不溜丢的手,在额头上抹一把汗水,呲牙笑的十分欢乐,而后,迈着轻快的步伐,向两人这边跑来。 第九十七章 入仕为官 宋时的匠户与明代的匠户,并不是一个概念。 明代是一个将人口高度固化和分类的时代,家族从事的事业,按照朱元璋老同志的规矩,世世代代不得改变,除了科举之外,其余情况下,你的身份从你呱呱落地那一刻起,就已经要伴随你一辈子。 宋代,则并没有此类固化的户籍管理制度,它是中华上下五千年里,人口横向和纵向流动,最自由的时代。 横向的自由,指的是区域之间的人口流动性。只要你可以在新的地区,找到合适的职业,尽可以随意流动,而城市之间的旅游等等也无需申请护照一样的官样文书和通行证。 纵向的自由,就是指从事行业的自由,你可以选择任何自己能够发挥特长的职业,所以,匠户,也是自由选择的结果,事实上,更确切而言,应该是工匠作坊小商人的意思。 此番对陈七的拜访,方仲永失落之余,还是得到了一件礼物——那就是依照他的设计图样,重新整合过的全套“架子鼓”。 …… 夏竦邀了刚刚返京的吕夷简,一同在自己精心设好的“酒池肉林”中家宴。 照顾到吕夷简喜欢吃鸡舌的个人口味,此番挂在房舍廊檐下的都是一条条鸡舌头,那场面,相当的魔性和玄幻。 就着一条条鸡舌头,吕夷简和夏竦,展开了他们并不非常别开生面的聊天。 “吕相公一路辛苦了。”夏竦从家中流觞曲水——改做流觞曲酒的流饮旁边,躬身打起一斗佳酿,轻轻漏到酒壶里,倒出两杯,一杯拿在手中,一杯递到吕夷简手中。 吕夷简客气的接过酒杯,双手举杯,对着夏竦,很儒雅的干了这杯,而后神态看不出喜怒道: “老夫哪里辛苦,都是夏大人代为周旋的功劳,夏大人出手,果然非同凡响,连韩琦这样的硬骨头,都能控制得住。” 夏竦听着这话,不免老奸巨猾的笑笑: 自己的行事,虽是一时让韩琦不会站到范仲淹那边去,但也算是结了梁子,说不上如何高明。 吕夷简这番表面赞许的话,实际上,是想告诉他,虽然他吕夷简刚刚入京,但京中种种猫腻的前因后果他都摸得一清二楚,谁也别想玩花样。 “明天,吕相公复相。和您一起授官的,还有今科状元方仲永,虽然,也就是个翰林学士,修起居注的从六品小官儿,但此人与欧阳修等人,走的很近,且很得圣心。 从前的事,我们又摆过他刀子,相公您还要小心才是。” 夏竦说着这话,眼前浮现出自己见过的那个,让人猜不透的神童小子。 “无事。天下事,何来永恒的政敌?也没有永恒的盟友。如能笼络到这方仲永,自然也是不错,若是不能,凭他一个新人,一己之力,又能掀起多大浪头来?”吕夷简的唇边略略泛起一丝鄙夷。 时任吏部尚书的夏竦,见吕夷简如此说,想必他心中自有成算,于是开始说起今科进士中,一些人员的安排: “榜眼沈括,为人性格内敛,谨小慎微,一意自保,不是个多事的,打发到开封府包拯手下干两年看看情形;探花郎司马光,是个识趣的,又极是聪明,安排到庞籍手下做副手,也好看住了庞籍。” 吕夷简用筷子又扯下一片鸡舌,略略笑了笑:“庞籍?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也好,让个新人去历练历练,不必刻意做什么,只静候时机便是了。” “吕相公所言极是。”夏竦哈哈一笑,又去打了一斗酒。 两人谈完正事,苍老师领着一群身着薄纱,内里中空,只挂着“维密天使内衣”的婢子,娇滴滴的上前服侍。一时间,到处弥漫着美酒的痴醉和娇嗔的喘息。 …… 方仲永第一天的上朝,很有些波澜不惊的意思。 虽然按部就班,却让他有了新的领悟:修起居注这件事儿,也是有优点的 比如,你会对整体的各项政务都有耳闻和了解,对整体情形的处理和走向,有一定的认识。 而且,你可以潜移默化的影响皇帝的心意,如若当初司马光修起居注时所作的一样。 最后,你将一定程度的接触到太医、太监以及侍卫。 综上,鉴于这项工作的独特性质,方仲永隐隐感到,“仁宗的几次大病究竟是什么病?为何仁宗不生儿子?”这俩旷世未解之谜,将在自己的工作过程中,渐渐摸索到线索。 史料记载,仁宗的大病,包括几次的昏迷,一次独自跑出宫门高喊“皇后害我”,疑似臆症的情形,以及最后的去世, 按照后世历史学家的解读,有人认为这是中风,也有人认为这是癔症。 然而,专业的医学生们啪啪抽了这两种观点耳光,认为都不是。 理由是,如若是后代西医理论中的昏迷,那么应该没有任何进食和饮水的能力,当时没有吊针输液等措施,昏迷十几天,是不可能存活的,所以古代脉案中记载的昏迷,和后世的昏迷,是有很大区别的。 于是,仁宗究竟患过哪些怪病,成了一道历史谜题。 而对于仁宗为何不生儿子这点,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首先,仁宗生过儿子,只是三个儿子都早夭了。这样,首先排除了仁宗y染色体先天异常,导致他只能生出女儿这种观点。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仁宗最终没有儿子,发病和死因又疑影重重呢? 大家所以格外关注这两个问题,也是很有理由的, 因为没有儿子的宋仁宗赵祯同志,最后被迫选了个人面兽心的养子——也就是宋英宗赵曙继任,之后,赵曙的一系列人面兽心、胡作非为、扰乱超纲的事儿,折腾的那段历史不忍直视。 穿越到仁宗朝,不改变赵曙——现在还叫赵宗实,这位伪面君子的即位,那也就白穿了。 当然,这些都得一步步来。 …… 方仲永下了朝,回到家中,绕过粉油影壁,就看到王子月在月下结绳做针黹,旁边石桌子上,巧手制作好的那许许多多精致的首饰,直是让方仲永心中连连赞许。 他轻轻走过去,坐在王子月边上。 王子月见他回来,倒也不客气,撇嘴一笑:“劳烦方大人你往后坐一坐,挡了我的月光呢。” 方仲永见她如今面色红润,人也健康精神起来,心中十分安慰。于是挪了挪身子,坐到了靠后一张石凳子上,然后,缓缓盘算着,说出心中的话: 第九十八章 月下追寻 “月儿,你手这样巧,可有想过,去与许希珍大夫那里拜师,学一学医术行针,悬壶济世,做个女大夫?” 王子月听他忽然这么说,略略犹豫,放下手中活计,转过身子,和方仲永面对面,试探般的问道:“仲永觉得,月儿能去做个女大夫?” “嗯。”方仲永点点头,月色清辉照在他的眸子上,映出王子月美丽的影子: “月儿,你手很巧,又读书识字,聪明好学,年纪也正好是合适拜师的。从客观条件上,你是相当具备做一个好大夫的基础的,” 王子月看到方仲永眼眸中,真诚流露出的,对自己的赞许之色,不由有些脸红,心中却又似吃了蜜一样高兴。 只听得方仲永继续说着: “而且,主观上,月儿你自己亲身经历过,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正常疾病怀有很不应当的偏见,但时代如此,如若有一位女大夫,能够为女子治愈这些疾病,或许,能圆满更多的人呢?” 王子月看得出方仲永说这些话的真诚,还有那种超越寻常的感同身受。但是,“这个时代”“这个时代”的,怎么就听着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似的呢?主观上?客观上?这都是什么呢? 不论什么都好,只是方仲永所说的这些话,就足以让王子月心中热血沸腾了。 是啊,身体的疾病,却招致诸多的委屈和伤害,如若由女大夫来下体行针,应当对于现在“这个时代”的更多人,是更容易接受的吧?女大夫,听过去真的很令人向往呢。 她微微咬了咬嘴唇,看向方仲永的双眼,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就此凝固一般。 “你觉得,我行么?”王子月樱唇轻启,看向方仲永的眼神里,充斥着信赖的光芒。 方仲永看着王子月,鼓励的拍拍她的肩膀,用一种对自己脊柱不太好的用力姿态,狠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强烈的肯定。 …… 李元昊坐在自己的羊毛毡毯帐篷里,手中拿着一本全是汉文的书,那书的扉页上,有“岳文”两个大字。 旁边,李元昊的汉人军师张道里,战战兢兢的呆在一边,斜着眼,偷窥李元昊的反应。 那本方仲永的《三国演义》,是他精心拖人千里迢迢搞到手,献给李元昊的。 李元昊起初有些不屑,觉得自己一个立志要做皇帝的人,看这些什么鬼? 但看不多时,竟被其中的兵法和战阵吸引住,有些看痴了。 “这方仲永,是个什么人物?怎得没听过大宋有这样一号将军?”李元昊瞥一眼张道里,努嘴问道。 “回昊王,这方仲永,并不是大宋的将军。”张道里一脸虔敬的恭肃姿态。 “哦,那这是何人啊?难道是个文官?”李元昊翻一翻眼皮,心道,大宋的文官,除了范仲淹那倔老头,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熟知兵法? “是。这方仲永,乃是新科状元郎,现在,任着为大宋皇帝修起居注的翰林院文官。”张道里将自己取得的一切消息,一字不落的说给李元昊。 “哈哈哈哈哈,”李元昊听完此言,不禁仰天大笑:“这样的人物,让他去当个一天记录皇帝吃喝拉撒的文吏?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张道里一面撇着李元昊的眼神,配合着李元昊的得意,赔着笑,又及时收敛调整着自己笑的程度,务求恰到好处。 老张此刻的内心戏: 投靠蛮子的汉人军师不好做啊,如若不是屡试不第,谁愿意天天伺候这等刀口舔血的人物?方仲永能中状元,跟在仁宗皇帝身边,真是比自己不心累太多倍了啊,羡慕嫉妒恨。 …… 方仲永这天刚回到方府,就看见马二丫急急忙忙奔出来,手中还扬着一张拜帖——与其说是拜帖,不如说是便签小纸片的东西。 方仲永看着马二丫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赶忙伸手取过她手中的小纸片。 “折姑娘下午来过,她要与柳姑娘押运一批军需,前往西军,说是,说是来和仲永哥哥你辞行的。”马二丫自然是明白折依然对于方仲永,是何等重要的,于是忙不迭的跑来,说得气喘吁吁。 方仲永看了字条,又听得马二丫如此一说,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牵过柴麟那匹爆炸头的马儿,跃上马背,就向折府行去。 “仲永哥哥小心啊,折姑娘后天才走呢,今天还见得到的啊……要不要叫简娇过来带你啊……仲永哥哥,哎,哎——”马二丫看方仲永那火急火燎出门去的样子,在他身后犹自一个劲儿喊道。 方仲永哪里还听得马二丫说得那许多话,生平第一次,竟有了一种生离死别一般的感觉。 两世为人,第一个让自己觉得是个知己,深深心动的女子,如今,要去宋夏边境了?方仲永想到这里,身上更觉得很是浮躁,恨不能立刻见到折依然。 “李元昊?西军?边患?折依然——”方仲永驱着马儿,心中历史的小火车打了无数个转,却仍旧满满的担心。 身下那匹爆炸头的马儿,倒是难得的如若了解了方仲永的心意一般,并不胡乱颠簸,只是稳稳的优雅哒哒前行。 冬夜的风吹过方仲永的脸,他却丝毫不觉得寒冷。 终于,来到了折府门口。 这所已经有几十年的府邸,原本应该引发方仲永对历史的无限追思。无论是当年祖上折太君的英姿,还是折杨两家数不清的传奇故事。 但此时,方仲永已经浑然不觉那些。 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他滑下马儿,走到折府门外,轻轻扣动了那两只兽面铜环。 皎洁的月光映在开门的门子脸上,门子看到方仲永,似是略略有些疑惑,又很快一拍脑门,笑道:“是今科状元郎方仲永——哦不——方大人么?” 方仲永略略稳一稳心神,方才回话:“正是在下。依然小姐今天午后前往在下府上,不知有何要事,在下恐怕耽误,所以刚一知晓,就赶忙前来了。” 门子态度很是和气的微微行了一礼,通身上下都是一种军人式的挺拔坚硬姿态,他和缓说道:“小的这就去通传,方大人稍等。” 方仲永也回了一礼。 过不多时,折依然英姿飒爽的身影,从门内走了出来。 看到方仲永一脸紧张的样子,折依然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略略有些忍俊不禁。 第九十九章 广场舞集注 从府内踏出来的折依然,一步步踏入方仲永的视线。她头发简单的挽着,不插任何花朵装饰,人面如玉,素颜胜雪,罩着一袭藕荷色的岚媛蓝色水雾裙,脚踏一双碧蓝错丝绣鞋,行走轻快如风。 她走到方仲永身边,很是大方的一拉方仲永,一同走着,说着话,一路来到方仲永身后的那匹爆炸头马儿边上。 “我带你去个地方。”她的声音在方仲永耳边轻轻摇晃。 接着,只见折依然轻轻在那爆炸头马儿的身边抚慰耳语一番,就轻身跃上马去。 然后,她伸出手,将方仲永拉上了马儿的后座。 两人用一种《还珠格格》里,紫薇与尔康的造型,在夜风中乘马同行。不过谁也没有说“你要是满了?我就要溢出来了”之类之类的肉麻情话。 宁静的夜色,让方仲永破天荒的感到一种思念的浪漫在肌肤间散开去,深深散入心底。 前世看米兰·昆德拉的书中写“当她在你的身边,而你依旧思念她,那你就真的爱上了她。” 然而,即便确信自己爱上了身前的女子,方仲永也只是羞涩的收敛了自己的其他方面,只轻轻嗅着折依然发丝的香气。 折依然果然不同凡响,深夜带着方仲永,来到了校场里。 “我是去押运些物资,到明年春天,我就回来了。”折依然面上狡黠的笑容,似是看穿方仲永心思一般,又似是鼓动着方仲永些什么。 方仲永想一想,从自己的脖颈上,解下贴身的一块玉佩——这是他穿越而来,唯一带着的一块贴身物件,他自是相信着,这玉佩有平安,甚至比平安更深的意义—— 然后,他轻轻解下自己腰间的香囊,将那玉佩挽在香囊上,递到折依然手中。 折依然接过那香囊,微微含笑的摸一摸玉佩,又看向方仲永,眼神中似是含着鼓励之意。 半晌,方仲永终于开了口:“折姑娘,你,有婚约了么?” 折依然不料他说出这句,微微有些惊诧的睁大了眼睛。 真美。方仲永不禁心潮澎湃,继续说道: “如果折姑娘还未有婚约,请与我订下婚约;如若折姑娘已有婚约,请推掉那婚约,与我订下婚约——我是说,折姑娘自己心里的想法,请给仲永一个准信儿。我自会想办法让折老将军答应聘嫁之事。” “噗——”折依然哈哈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回旋在整个空旷的校场之上,这一刻,她脸上真实的幸福第一次遮住了她的冰山气质,显得她更为可爱。 不待她笑完,方仲永已经将嘴唇贴在了她的唇上。 “你一路上一定要小心啊,快去快回啊。后天我去送你,我有特别的礼物,要送给你。”方仲永初吻完毕,热血沸腾,豪气干云的说完这番话,甩一甩头上还没摘掉的官帽,感觉自己帅帅的。 下一秒,他忽然发现,那匹爆炸头的马儿,因为没有拴,此刻不知去向。 方仲永倏然感到,这就如同前世一个富家公子装逼把妹完毕,停在娱乐场所门口的车丢了一样,浑身一股萌蠢萌蠢的气息。 哎,帅不过三秒,还得劳烦折依然帮他找马去。 马哥们儿,你就这么不给我方仲永面子么? …… 最近,以礼部尚书宋绶为首,开始着手编绘《卤簿图记》。 这项工作,方仲永也成为了重要的一枚参与者。 工作内容,对于现代人而言,比较、十分以及相当的无聊。 《卤簿图记》共分十卷,讲得主要是礼仪,郊祀大典的礼仪。将大驾出郊所需的玉辂倚仗、诸般器用,都写了个一清二楚。 方仲永无聊的在写着集校: 大驾卤簿需动用两万零六十一人,各色车辂由太仆寺负责,舆辇、散扇、御马等由殿中省负责,六军掌管枪仗,尚书省兵部负责指挥各支旗队,司天台负责钟漏制作,太常寺负责吹打乐器,具体分配如下…… 忽然,外间一个小宫女,冲着方仲永一个劲儿招手。 方仲永见正是赵祯身边御前伺候的宫女翠儿,也不敢怠慢,赶忙放下笔,跟着走了出来。 翠儿打开前两天,方仲永给她绘制的一本《广场舞集注》的养生绘本,对着其中几个动作,向方仲永请教起来。 方仲永给她一一指导了动作技术要点后,又转身走到正在工作的桌案边上,将方才强调过的动作要点,简单的标注在《广场舞集注》上。 “贵妃娘娘很是喜欢这个,说是要编排出一套来,与宫中的娘娘们同乐呢。”翠儿临走,对方仲永略略表示了一下赞赏。 方仲永想到这魔性的广场舞,即将穿越时代,来到大宋的内宫之中,感觉也是相当逗乐的。 然并卵,转过身,他又回到他那无聊的工作岗位上,继续写着郊祀大典的礼仪安排等注意事项: 各色旌旗、衣冠器物由朝服法物库提供;军服、弓箭由军器库、内弓箭库提供…… 写着写着,方仲永的眼前又浮现出梁任公那行字“当世之一切优点与缺点,皆始于大宋。” 没错,比如郊祀大典这类礼仪,以及对这类礼仪的认定。 儒家观点,由礼仪治理天下,《资治通鉴》开篇,“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皇帝可以没有军队,没有财政,只要有上下尊卑的礼仪,就可以垂拱而治。——扯的一手好淡。 礼仪是什么?简单来说,就是将什么样儿的人,配上什么样儿的排场,把各个等级的次序排列好。 中国古代,礼仪是法制的重要部分,或者说,礼仪和法治混乱在一起,合称礼法治天下。 这一点,对后世依然有很大的影响,比如,领导慰问群众之前,会提前下级领导前往踩点,彩排整个慰问过程,模拟出各式各样的问题,然后寻找好指定的,政治过硬的群众,担纲出演。 因为这种慰问,体现的意义并不是事实意义上的慰问,而是一种礼仪。 但这种礼仪有作用么?有的。 在中国社会,礼仪发挥的作用,并不是一点点。 礼仪上领导慰问过的群众,就不能过的太差;礼仪上领导钦点过的人物,都是平步青云。 礼仪的意义,早已模糊了边际,搭载在实际之中。 …… 王子月郑重的拜了许希珍为师后,就开始了自己的学医之路。 她白天前往汴京西郊的太医局帮手学习,晚上则回到方府,时不时为“维密天使内衣坊”做一些方仲永特殊设计的饰品出售。 方府再次成为马二丫主要打理的天下。这天晚上,王子月还没进府,就听见府内一片哐当,撕拉,鸡飞狗跳一般的魔性声音。 第一百章 首次进谏 王子月略略疑惑间,同样刚刚回府的方仲永,已经从身后走上来。 王子月和方仲永面面相觑,而后一同跨进了府门之中。 过了回廊,走到那群打闹声的来源处——后园中,只见柴麟和马二丫坐在石凳子上,面前一群柴麟的小妾们,正卖力的彼此打闹。 场景真是相当凌乱,堪称是“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虽然没有鸡可以飞,也没有狗可以跳,但倾倒的酒壶,丢的到处都是的帕子,实在把这初冬的夜晚,点染的热闹到不像话。 “回来了啊——”柴麟看见方仲永和王子月二人走来,就径自起了身,拿起酒壶,向着方仲永五迷三颠倒的走过来, 然后,他径自绕过了方仲永,直奔方仲永身后的王子月,谄媚的递上酒杯: “月儿快喝点酒暖暖身子。” 这个重色轻友的。方仲永心中暗暗腹诽了一句,转向马二丫道:“你们这闹哄哄的,干嘛呢?” “排练《甄嬛传》,”马二丫蹦蹦跳跳上来,将一杯酒递到方仲永手中:“仲永哥哥也暖暖身子啊。” 方仲永一饮而尽,然后又看着这四下的狼藉:纳尼?撕成这样儿,是《甄嬛传》一刚? 方仲永对马二丫的《甄嬛传》表示一种先入为主的,并不科学的目瞪狗带。 …… “摇摆摇摆,摇摆摇摆——你,最后面一个,方向错了,”张贵妃指点着下面一班宫女,排练着广场舞。 “摇摆摇摆,左右左右,交叉,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翠儿拿着方仲永写的《广场舞集注》,一字字念着。 “重播?这是什么?”翠儿挠挠头,但还是端着御前掌令宫女的架子,帮着张贵妃排练着: “要点,动作要整齐划一,柔软,休闲,来,起——” 群魔乱舞正进行着,赵祯就在一班太监、侍卫、宫女的簇拥下进了南薰殿前面的御花园里。 后面,自然还跟着方仲永这位修起居注的文官同志。 张贵妃等人拜见过了赵祯,就依次退了下去。 赵祯对着冬天的太阳,伸了一下胳膊腿儿,一边按照方仲永所言的瑜伽姿势,伸展了一下手臂,一边深呼吸,对方仲永说道: “今天在堂上,你冷眼看着,吕夷简的意思,可是对范仲淹回京的差遣,有所为难?” 几个小太监忙不迭的在赵祯身边,做出各式各样保护赵祯,以免他不小心受伤的动作,来来去去,弄得赵祯老烦心的。 方仲永微微笑了笑,回禀道:“此事并非微臣的份内事,不当妄言。” “让你说你就说,方爱卿啊——”赵祯将身子挪到离方仲永更近的地方,用小沈阳式的招牌笑容,和播音腔调说道:“你与朕的私聊种种,皆不用写到起居注里。” “是。微臣以为,吕相公和范相公之间,确是始终有心结,这种心结,源于各人对当政一事当何作为的理解不同,也就是价值观不同所致,一时半刻间,很难弥合。 但陛下用人之际,如若能让范相公进京,和吕相公有所牵制,其实于陛下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方仲永心中,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愿意为范仲淹说好话的,但他也明白,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有的话,只有站在皇帝的角度,以皇帝自身的、家族的,最后才是天下的利益为劝说角度,去进行解读,才能达成事半功倍的目的。 赵祯听完此言,心中还是相当舒坦的,这个方仲永,能够不偏不倚,为本官家着想,甚是难得。 接着,他轻轻击掌,一个太监,托了一个覆盖着黄色绢布的小托盘,将方仲永早上呈上的一本奏章,递给了赵祯。 赵祯拿着那本自己看过的奏章,轻轻对着亭子顶上的太阳,淡淡说:“方爱卿,你上书坚决反对李元昊的使节前往陕州一带参观,理由,是他们这是斥谍活动,意欲对我大宋开战?” 方仲永站在那里,神色坚定如冰。微微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你这奏本,要是朝堂上公开讨论,那得掀起多大波澜啊,小方——”赵祯改变了爱卿的称呼,话语中,却多了一丝亲切之意。 方仲永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清楚,纵然掀起大的波澜,他也要力陈改变此事。 李元昊的野心,此时,自命为天朝上国,根本没把党项人放在眼里,根本不相信他们竟然敢有天开战的大宋,根本没有意识到。 历史上,此番李元昊要求前往边防重镇游玩山水的请求,不仅大宋毫无防备,而且还派了专员,热情接见和招待了这位“贵客”。 悉心向李元昊展示了大宋的壮丽山河,陪吃陪喝陪玩,炫耀着,看,我们大宋美丽吧,富裕吧,牛逼吧。 而李元昊,则是笑透了轻敌的傻逼,侦查好了大宋的各项军事细节,大摇大摆的回去备战了。 决不能让这段历史重演。 于是,方仲永写了那道奏章。 然而,赵祯却是笑笑,对方仲永如若解释一般的说道:“朕的大宋乃是大国,礼仪之邦,蛮番想前来游历见识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何必如此如临大敌呢?” 不料方仲永微微躬身,向赵祯行了一礼,开始和赵祯如数家珍一般,述说西夏军事力量这几年的集结情况: “三年前,党项军队一共十数万人,三年间,党项先后干翻了回鹘,吐蕃,收编重整军队,如今,李元昊握有军队五十万之众。 这五十万军队,也改变了原先原始的草原骑兵掠夺式、偷袭式的作战方式,而被依照职能,分为铁鹞子、擒生军、卫戎军、泼喜军、撞令郎五种。 铁鹞子,又称为‘铁林’,乃是西夏骑兵中最为精锐的部队,配备最精良的战马、盔甲和最能战的将士,一共三千人,分为十队,每三百人九百马匹为一个战斗团体,在纷乱战局中,他们起绝杀作用。 擒生军,是李元昊独创的,专门用来抢劫的敌方百姓的军队,如若契丹人的打草谷军队一样,而且,这只军队,有十万人,专职掠夺良民,” 第一百零一章 李元昊那个流氓 卫戎军,是西夏京城的禁卫军,共五千人,由西夏贵族子弟担任。 和我们的贵族子弟禁卫军一样,这支军队的战力不及平均战力水准,但用他们,一来是一种恩赏,二来也是作为要挟贵族们,使得贵族对李元昊保持忠心; 泼喜军,是李元昊的炮兵,他们没有硫硝等物,炮弹就是石头,大小不一的石头,大的装上弩车用来攻城,小的用来做野战阵前投石之用; 至于撞令郎——” 方仲永说到这里,越发的浑身似是被一股剑气笼罩,显示着通身超越年纪,超越时代的气质,眉尖若蹙,语调沉郁道: “撞令郎,是将被党项捉去的精壮男子,手无寸铁的赶在战阵最前面,每次打仗时,让他们冲在最前面。于是,想要将刀架在党项脖子上,就要先将这些手无寸铁的汉儿全部杀光。” 赵祯听到这里,心里也是狠狠一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赵祯侧脸看向方仲永,半晌,方才问出一句:“小方,此话当真?你如何得知呢?”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陛下许是觉得李元昊如此布局,十万掳掠军队专职烧杀抢掠平民,还将赤手空拳的汉儿赶在前面残杀,十分耸人听闻吧? 但,事实确是如此,李元昊此人,绝非寻常流氓可比。 微臣的密友柴麟,有一家“废柴信鸽速递”,陛下可能并未听说。 “废柴信鸽速递”表面上,是一所寻常的短程驿递,但事实上,微臣已经按照范仲淹范相公的暗中安排,在此速递中训养了三百鹰隼,关于李元昊军队的分类和动向,皆是这批鹰隼采集而来。” 方仲永吐字清晰、条例分明的说完这番话,将后世历史知识的功劳,华丽的摊牌给了鹰隼和范仲淹,然后,静静等在一边,等着赵祯如何消化这番话。 赵祯,作为一个深受儒家礼教影响的皇帝,内心是宁可自欺欺人的相信一团和气的太平,也不愿意有人捅破窗户纸,告诉他,叫醒他这个装睡的人的。 如若是旁人这样进谏,赵祯一定心中十分不悦。 但这次是方仲永。 他冷静了一下,想了想方仲永所言的,种种冰寒的现实:西夏,真的可能反叛大宋,放着大好的岁币和贸易不要了,一定要和大宋兵戎相见么? 但是,方仲永并不是一个浮夸,好做惊人之语的人,兼之既然是范仲淹也有参与的,那定然不会是妄言的了。 赵祯的心中天人交战一番,好一阵,他才从种种惊诧中幽幽醒过来似的,看向方仲永,蓦地,长叹了一口气。 方仲永了解赵祯优柔寡断的个性,知道他一时还下不了决心,于是很给台阶道: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不若陛下先遣人前往边地考察敌情,如若李元昊确无不轨之心,再行批准他游历我大宋大好河山不迟?” “不错——”赵祯这才缓缓开了口:“找人去核查一下情形也好。” 说着,他看了一眼方仲永,语带疑惑道:“方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方仲永恭恭敬敬站在那边,不卑不亢道: “此非微臣应当过问。且既然是核查微臣所言的情形,具体前往核查官员的人选,微臣理应回避。 微臣只是觉得,因涉及核查敌情,事关重大,定要择个知军之人,又是陛下信得过的,才是正理。” 赵祯微微颔首,眯上眼睛,看着天边飘来的乌云,浮云蔽日,天色渐渐的阴翳下来。 到了后半日,方仲永提前回府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下起雪粒子一般的小雪来。 回府换了衣裳,方仲永将全套架子鼓的装备放入马车里,又叫车夫架了马车,自己手中拿着一个包裹,徐徐向开德门驿站行去。 时间刚刚好,伴着小雪,方仲永第一次看到身着戎装的折依然,在瑟瑟风中寒梅傲雪的身影。 折依然身上的月落红云甲,和手中雌雄双股剑,皆是一种花色纹刻,每每有雪粒子和雪花飘落在盔甲和剑鞘上,映出泠泠然的寒光。 前面的柳月娥先看到了从马车上搬了大鼓小鼓的方仲永,惊诧的转身拉一拉折依然,示意她往过看。 折依然顺着柳月娥的手指看去,见方仲永已经摆好了他那一堆东西,还拿了一只小皮凳子,坐在那里,拿起鼓槌,开始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敲击和演奏。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啊啊啊——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方仲永一边击打着架子鼓,一边将这首《精忠报国》高歌起来。 低音炮般的嗓音,略带一点青春期的沙哑,极有质感的响彻九霄。 随行的军人,不知为何,都轻轻悄悄的,滑落入一种无声的沉醉之中。 折依然虽然觉得,这歌词似乎配合出征还不错,配合运送一下军械这类的事儿,是不是也太恢弘了一些。有点小题大做的嫌疑。 但面对这激昂的、豪迈的、丝毫不落俗套的演奏,折依然依旧觉得十分感动。 她慢慢走到方仲永身边,伸出手,轻轻替方仲永拂去了大氅风毛边上落下的雪花。 雪花飘在折依然眼帘,凝结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让她美丽的大眼睛越发雾蒙蒙的。 方仲永打完架子鼓,又从马车中,取出那只绣金丝边的结绳包袱,递到折依然手中: “天不早了,下雪,路上不好走,早点上路,一路小心。这是我的礼物,等你得空了,再打开看吧。” 折依然接过那包袱,轻轻点了点头,忽然,拉住方仲永的手,轻轻捏了捏,又放开:“保重,再见。” 说着,她转过头,与柳月娥一道各自跃上马儿,柳月娥挥动旗帜,一行车马在风雪中缓缓行去。 方仲永站在雪中,默默注视着折依然离开的背影,直到那行人马,消失在天的尽头。 怅然若失。 顶风冒雪的,和车夫一起,再次将那套架子鼓搬上马车。 要的就是制造这等惊喜。今天的效果有个八十分吧。方仲永同志一边收拾准备回府,一边在心中默默想着。 第一百零二章 夏竦的推脱 王子月拿着一张猪皮,正练习着缝合。 马二丫让婢子搬了新的炭盆子,进了王子月的房子。自己则拢了两袖子的松子,一袋子的辣条,像个小松鼠一般,库出库出吃进了门。 王子月斜眼看一眼马二丫,也不彼此客气。马二丫就着王子月身侧一张梨花木椅子就坐了下去,伸手取一条辣条,递到王子月嘴边。 王子月两手忙着练习缝合猪皮,看马二丫如此,也就轻轻张了嘴巴,将那辣条吃下去。 …… 南薰殿里,温暖如春,鎏金银丝罩的熏炉内,红螺炭火正旺,几只椭圆形的郎窑水仙盆中,淡黄蕊洁白瓣的水仙花,在碧玉似的长叶衬托下,分外精神。 浓郁的花香,和着熏炉里散出的沉香,把整个大殿,都包在一团馥郁醉人的温香中了。 吏部尚书夏竦和右司谏韩琦分立在殿下,两人都是一脸疑惑的看向赵祯。 赵祯将吃到一半的红烧肉推到一边,又将方仲永关于防备西夏和西夏敌情的折子,让小太监用托盘递下去,交由他二人传看。 夏竦打开那折子,看的一脸黑线:什么情况,李元昊何时做大成这副样子了?如今陛下唤我前来,莫非是要我远离京城?不不不,这不好。而且,这责任不能落在我头上。 他想着,轻轻合上了那奏章,双手将奏章交到了韩琦手中。 韩琦看着夏竦老奸巨猾的脸上阴晴不定的变幻,如若接过烫手山芋一般,接过了夏竦手上的奏章: 方仲永这小子可以啊,韩琦看着这奏章,心中不禁对方仲永啧啧称奇,原以为对方也就是写一本《三国演义》的水平,谁知竟然是个身在京城之中,运筹千里之外的主儿。 但这些西夏军队的详实资料,方仲永又是如何得来的呢?韩琦略略有些疑惑的合上奏章。 赵祯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两人疑惑的眼神,放松的说道: “这是方爱卿用自己的途径取得的资料。有鉴于此,西夏那边前来游历的要求,暂缓吧,寻个托词,先拖一拖。密旨派个人过去西军那边,想办法核查一下对方情形,再做答复。” 说着,赵祯将目光转向夏竦,示意他表个态。 夏竦却低下头,用歪歪斜斜的眼神看向韩琦。 赵祯看自己个儿的老师夏竦同志这个怂样儿,心里也是一声叹息,早料到了,于是也将目光看向韩琦。 韩琦没法子,只得站出来,清了清嗓子道:“陛下可有属意的人选,需要微臣等参详?” 赵祯直接一脸吃土噎住的表情,瞪了一眼韩琦,回了一个“没”字。 “微臣以为,此事交由夏大人亲自出马,最为妥当。另外,张亢张大人热衷武事,也可陪同前往,以助夏大人一臂之力。”韩琦说的十分坦荡。 夏竦听得十分郁闷。韩琦说的不错,要找一个有资格也压得住边将们的资深文官,秘密的前往核实西夏的情形,那么曾经任过枢密副使的他夏竦,此时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然而,夏竦真心不想去啊,这富贵风流的汴京生活,他真是一天都放不下。于是,夏竦舔着老脸,迈上前一步: “韩大人所言极是,张亢张大人热衷武事,且其长子张杰,也在西军任职,应当是极合适的人选。” 夏竦自然知道,张亢的资历,根本不够担当此事,但如若直接否定韩琦的说法,势必韩琦会正面与他争执这个问题, 于是他干脆的绕开了自己的那部分,只肯定了韩琦的后半句。同时又向自己的乖学生赵祯同志,委婉表达了自己的心意:我不去。 仁宗犯了难,于是,他将目光看向韩琦,心意一览无遗:要么,你去? 韩琦收到了仁宗商量的目光,又轻蔑的看了一眼夏竦,终于,还是站出来说道:“若陛下不嫌弃,就由在下代夏大人走这一趟吧。” 韩琦刻意将“代夏大人”这几个字咬的很重,深深的希望夏竦明白,是你怂,我才替你去的。 然而夏竦的没有节操,哪里是此时还十分年轻的韩琦能理解的? 对夏竦来说,反正目的达成了就是了,至于那些面子上的事儿,清流,能干之类的好名儿,他是毫不在乎,自然就更不在意这一点子奚落了。 …… 折依然、柳月娥等人行走途径驿站,见天色已晚,于是进去小住,待一切安顿好,折依然进了自己的那间屋子,轻轻关上门,盥洗完毕,这方才把方仲永所言的“礼物”包袱打开来。 一沓样式各异的维密天使内衣,从包袱中显现出来。 最上面的一套,是深碧色浅碧色各种碧色的小布块拼出的一种色彩,折依然好奇那颜色生平见所未见,不由褪下衣衫,换上试试。 轻轻将双峰托进维密天使内衣的时候,折依然感到如若有一双手,轻轻环抱住了自己的双胸一般,舒适自然,温暖贴心。 方仲永留在那打内衣下面的一张小红笺上,第一行小字,娟秀写着:第一套,迷彩军旅系御姐内衣,双排扣,可脱卸肩带款…… …… 许希珍最近,颇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王子月看在眼里,心下不免略略有些担忧。 这一天,王子月见许希珍打盹睡着了,就帮着他细细收拾桌上散落的方子。 在这些方子里,有一副奇怪的方子,虽然写的凌乱,但深深引起了王子月的疑惑。 王子月轻轻将那页方子记了下来,又照着原来的样式,收拾好了桌上的方子,给熟睡中的许希珍披上了外面的大氅。 从太医局回方府这段路,因着下雪,变得很是漫长。 王子月默默在心里寻思着那页方子,心中渐渐升腾起无边的疑云:是自己学艺不精么?怎得那方子配的,似乎并不是药呢? 方仲永踏着路上的积雪,看到身前走着的王子月,促狭心起,从身后侧面啪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又倏溜一下走到了前面。 王子月猛不提防,被他吓了好一跳。 第一百零三章 内应何人 政事堂偏殿中,吕夷简坐在左手一张楠木椅子上,旁边的夏竦歪着身子,一口口喝着杯中茶水。前前后后讲了许久,才把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讲明白。 吕夷简满满在心里寻思一回,嘴巴轻轻向上勾起,哼一声道:“这么说来,方仲永这个人,很是不简单。” 夏竦不置可否的继续喝他的茶。 吕夷简微微转过头,看向夏竦:“照这么说来,怕是范仲淹那老小子,很快就要回京了。” “何以见得啊?”夏竦略带吃惊之色。 吕夷简将声音压得很低,轻轻说道:“韩琦要安排秘密身份,再加上一个军职,前往调查情形,那么右司谏的位置,不就空出来了么?” “吕相公的意思是?”夏竦试探着问道。 “看着吧,你信不信,这个方仲永,怕会是范仲淹那边名不见经传的狠角色。”吕夷简捋一捋胡须,眼神里泛出一丝略略的不爽,夹杂着一丝丝略略的不屑。 虽然直觉上,夏竦也觉得这个方仲永有些不妥,但对于这两件事如何关联的,终究一时不得要领。他继续试探着问了一句:“吕相公是说,范仲淹可能因为方仲永的缘故,被调回京中?” 吕夷简微微颔首,又摇了摇头,似是随意的说: “我在宫中的人查探到,方仲永所言此番收集起来的西夏情报,乃是范仲淹着意他一早留心的。你说,如若此番查探出这情报属实,那么这一件大功劳,足不足以让官家对范仲淹再起重用之心?” 夏竦微微一凛,这样说来,似乎是有责备他夏竦推脱此事,反而成全了方仲永为了捞出范仲淹下的心思了。 再者,吕夷简在宫中的内应眼线如此凌厉,也确实是老辣流氓程度,皆在他夏竦之上,不能不服了。 吕夷简的意思已经暗示的十分鲜明,此事需要他夏竦着手张罗,让核查的结果,与方仲永所言有出入便是,更狠一点,就污其捏造生事吧? …… 陈七将做好的地雷弹埋好,让方仲永和马二丫各自退开到一边,拿起一块巨大的椭圆石头,用力推动,石头向着埋雷的地方滚过去。 五十步,三十步,越来越近,三,二,一—— 不偏不倚,没有再出现习惯中的乌龙,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巨石和大片的泥土飞溅开去。爆炸成功。不容易啊,此处应当有掌声。 方仲永不由叫了一声好。马二丫也跟着,十分捧场的鼓起掌来。 “恭喜你试验成功。安全爆破。”方仲永刻意加重了“安全”二字,引得马二丫和陈七一通哈哈大笑。 “可惜京中没啥蛇,若是在金溪老家,今年冬天有了这个,我能炸出好多蛇卖。”陈七一边重新拿了一个新制作好的地雷,递给方仲永,一边兀自叨叨着。 “别这样啦,二丫也想家中阿爹和哥哥啊。 但现在,二丫跟着仲永哥哥写戏本子,能赚很多小钱钱,托柴家商船来往的人带回去,他们就会过得很好呢。”马二丫仰着脸儿,笑眯眯安慰陈七。 方仲永心中盘算着历史时间的轮轴,过完这个年,边境上不太平的时候就要来临了,如今陈七的地雷,虽然终于安全成功的可以爆破了,但大批量生产还需要有政府官方的批准,由官方机构组织生产。 想在宋夏开战前,安排生产出一批来,恐怕还要想想办法,让朝廷早些重视起来,才好办。 看最近的样子,此番朝廷应该派去访查的人就是韩琦了。 韩琦是历史上十分强硬的主战派,如若有敌情被他核查到,那么一般而言,让朝廷提前重视起来,还是有希望的。 …… 灵宝寺的客房里,尹洙和富弼,正对着一方围棋盘儿开战。 而心情大好的欧阳修,则在一旁指点江山,评论评论棋,评论评论朝政,又说一说八卦:“听说了么?夏竦家后院起火了?” “什么起火?”低头对弈的两人,都被欧阳修这一句话惹得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 “夏竦的夫人,把夏竦和小妾的各种荒淫事儿,闹到开封府了,还说要和离呢。”欧阳修说得眉飞色舞。 “夏竦的荒淫事儿,那有什么稀罕啊?多新鲜啊?他夫人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得突然就忍不了了,要和离呢?”尹洙瞥一眼欧阳修,继续下了一颗白子。 “你这招双飞燕下的好啊,”对面的富弼仰头,看一看欧阳修,又看一看尹洙,接着一抬手,下出一枚黑子,又收走旁边几颗白子,“我顶个犄角。” “哪能有假呢。听闻,就是那家‘废柴信鸽速递’给夏竦夫人传的信儿和证物。说是,夏竦有意毒害正妻,和小妾私奔,有实打实证据,有鼻子有眼儿的,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回头问问包拯吧。” 欧阳修说着,就想去摸索酒壶,看一看整个客房,却是没有,有点无奈的看了眼富弼,又看一眼尹洙:“你们干嘛偏偏要来这寺庙修行的地方啊,喝个酒都不方便的荒。” “富大人是要来替富小姐求姻缘签呢。”尹洙看一眼欧阳修,笑呵呵说道。 “对啊,不是说捉小方当女婿么?怎么样儿了富大人,令千金可相中了么?”欧阳修一拍脑门,站起身子,又换到富弼一侧坐下。 “我家彤羽,哎,都是被她娘纵坏了,根本就在这些事儿上全不上心。我看,还是得求个签,看看这丫头的姻缘,究竟是到了没到。”富弼略略摇头笑了笑,一脸写满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的姿态。 …… 赵祯坐在曹皇后的绮华殿中,看着张贵妃,带着一群美人、宫女,热情的舞动着广场舞。 一时间,衣袂飘飘,环佩叮咚之声不绝。 最让人忍俊不禁的是,张贵妃口中唱着的那有毒似的歌曲,配合这舞步,倒是十分和谐的赶脚: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弯弯的河水从天上来,流向那万紫千红一片海。 火辣辣的歌谣是我们的期待,一路边走边唱才是最自在。 我们要唱就要唱得最痛快。” 唱到这里,一群美人一起开口“嘿——嘿——嘿”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 悠悠的唱着最炫的民族风,让爱卷走所有的尘埃。 你是我心中最美的云彩,斟满美酒让你留下来。 永远都唱着最炫的民族风,是整片天空最美的姿态——” 众美人又一起开口,娇喘连连的发出“留下来,留下来”的声音。 张贵妃一边唱着,一边手中接过一只酒杯,就这样纤腰丰臀扭着扭着,来到赵祯身边。 第一百零四章 黄昏遇险 赵祯接过张贵妃手中的酒盏,将她揽在自己的大腿上坐下,轻轻抿了一口酒,又用嘴喂一些酒到张贵妃口中。 张贵妃从赵祯口中饮下美酒,越发娇嗔的笑了笑,眉眼看向曹皇后的神色,让那笑容显得搞事儿意味十足。是的,那是一个搞事儿的微笑。 曹皇后一脸贤淑的样子,坐在赵祯旁边,从始至终,似是没有一丝感觉一般的木头人,木木的观赏了赵祯和张贵妃,这一拨秀恩爱不嫌事儿大的狗粮发放过程。 “这可就是爱妃你说的,方爱卿协助你排练的舞蹈?广场舞?”赵祯感到这个舞蹈,有点魔性的不可形容,但看见张贵妃一脸期待的看着他,又不得不说些赞赏的话。 “方爱卿,绝绝是个人才啊——”赵祯说着,思绪回到前天,当他对方仲永说出自己希望派遣夏竦去边地,夏竦却推诿给韩琦时,方仲永为他出的歪主意: “以夏竦的个人生活作风问题为切入点,让他疲于奔命,自然而然的愿意放弃京师。 到时候,陛下就可顺水推舟的命夏竦知延州。 如此,兼之韩琦已经派去知秦州,配合现有的王沿知渭州,庞籍知庆州,各兼本路兵马都部署、经略安抚缘边使,就能为陛下形成环庆、为延、泾原、秦凤四路彼此守望之势。详查西夏异动。” 赵祯原本,也是更为信赖夏竦前往的,如方仲永这般安排,自然是最好。但还要这位老帝师自己愿意,才更保全师徒的礼仪。方仲永这个歪主意,也真是绝了。 “方爱卿真真是难得的,肯替朕打算的人啊——”赵祯想到这里,不禁喃喃自语。看向面前的张贵妃,神色也更加怜惜温柔。 赵祯自然不知道,将夏竦派去延州,在方仲永的心里,更是为了另一重打算。 因为仅仅一年后,李元昊即将登基称帝。他的称帝,并不是万众归心的,但他采取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策略。 于是,他的叔叔嵬名山遇带着全家老小和大量珍宝,叛逃到大宋。 然而,被礼教观念坑害了的当时延州知府郭劝,竟然将嵬名山遇遣返回国。 而后,李元昊将嵬名山遇全家射杀在宋夏边境上,让所有人看到了敢叛逃的下场。 该死的郭劝,这个老夫子文官废物,面对这种头脑里装着西夏活地图级别的人物,兼之没有带任何军队,又携带家眷,完全可以收了再考察考察忠诚度,然后大有作用的人物,竟然采取了: 老子天朝上国不稀罕你投降。这一傻逼姿态。 而如若此时,将夏竦派遣在这个位置上,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以夏竦的为人,那绝壁是要收下这枚西夏高官,然后宣传邀赏,好将嵬名山遇投降的这份功劳,揽在自己头上,得些赏赐的。 况且,从历史里宋夏战争中的夏竦之为人,也可以清晰的看明白,他的流氓手段并不比李元昊差。 这样的流氓人才,留在京城里,徒增内耗和党争的难度系数,放到边地去对付李元昊,可是能给李元昊添不少麻烦的。 …… 自从出了夫人的上告事件,夏竦的精品生活就乱了套。 夏竦真是无法理解,为何如此突然的,自己对小妾、对外面逢场作戏的**姐儿们说的大话,写的情书和咒骂老婆的信笺,竟会被拿住证据,一个个传到夫人手里。 夏夫人徐氏,是前兵部尚书徐元亮的闺女,出嫁时,那也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回家的。这么多年了,虽然也偶尔有些龃龉,但还总算是夫妻一心的。 这个该死的“废柴信鸽速递”,什么货色,竟敢公然协助徐氏收集证据,递送开封府。一个开速递的商人,以为自己是佛祖么?管东管西,故意添乱,不弄死你,你们不知道我夏竦的手段。 夏竦想到这里,恨得直是牙痒痒。 饶是开封府包拯,和夏竦并无什么私人恩怨,并未刻意宣扬,但这件事儿最终,还是很快就传得整个汴京沸沸扬扬。 韩琦上路后不过月余,夏竦终于也折腾到了一时半刻在京城混不下去的程度。 怀着一种对自己的学生赵祯深刻的了解,夏竦决定,自请出京,暂避风头。同时,和赵祯好生哭诉一番,定要让那“废柴信鸽速递”吃尽苦头才是。 若不是开封府现在在包拯手上,什么人都动不了,夏竦早就出动关系,让开封府去查抄几百次那家“废柴信鸽速递”了。 …… 景祐四年的冬天,天气似是倒了时常。腊月里河开雪化柳吐芽,官道泥泞,绵长的如若打翻的稀粥锅子。不过三五天,又下了瓢泼大雪,漫天飞舞夹着雹子,蓬松松积得半尺厚。 柳月娥和折依然以及五十骑兵,五十步兵,押送着那批军械,沿着官道,向着庆州方向行进。 “离目的地,也就是二三日的脚程了。”折依然抬起手轻轻遮在额头前,向远处看去。 柳月娥则将马背上系着的琵琶形羊皮水袋子取下,打开,喝过一口,又一把抛向折依然。 折依然轻巧自空中接过水袋,也喝了水。看一看日头,下令休整一刻钟,再继续上路。 顶风冒雪的,终于行到黄昏,却听得远远近近,烈烈马蹄声。不多时候,官道北面的山头上,渐渐显了马蹄风色,映雪而出的诡异霞光,渲染的官道一片诡异的金色。 “戒备。”柳月娥举起备战的橙色丈三旗帜,全体骑兵立刻披挂上马,护住押运军械的士卒,步兵则摆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盾形阵,许多人略略有些哆哆嗦嗦的看向北面。 就在北面山坡上,打着口哨嘶吼着,穿着奇怪样式的盔甲和毛皮的党项骑兵,乌压压分做两阵,手中的弓弩,在雪境中遥遥发亮。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要听哪个?”折依然轻身对柳月娥说道。 “一起说,麻利的。”柳月娥此时可不愿去体会什么黑色幽默。 “坏消息是,目测敌兵有数百人之多。好消息是,看样子,并不是方大人说起过的铁鹞子。像是冲着我们手中这批军械盔甲来的。” 折依然冰寒的玉容,越发显得苍白起来。手中的雌雄双股剑也握的越发紧了。 …… 这个落雪的傍晚,马二丫也是深深的伐开心。 第一百零五章 腊月煮酒 柴麟和三个小妾,正围坐在一起,玩叶子戏。叶子戏,就是后来到了明清发展为马吊,再之后,发展为天朝第一运动的——麻将。 柴麟的游戏规则只有一点不同:输了的人,每输一局脱一件衣裳。 玩不三五时,场面就已经十分香艳。满屋子的衣衫乱飞,婢子们慌慌忙忙的扶着火盆子,免得烧着了一件件乱飞下来的衣裳。 场面正热闹时,马二丫却十分不和谐的哭哭啼啼跑了进来,抬手就丢给柴麟一本子制作精良的岳文新书,然后,一屁股坐在房间内下首一张空椅子上,一边抽抽嗒嗒的哭着,一边呜呜咽咽的说着: “柴公子,为什么,——呜呜——为什么不是我,说好的卖给枕草子我的《甄嬛传》,为什么变成了这本?” 柴麟一脸黑线的接过那本书,挥挥手,示意小妾们先出去,看一眼封面,就丢在一边,半劝慰半认真道: “这是我们力捧的新人‘簪花土豆’,签这本《张美人升迁记》,是枕草子班主自己的意思,二丫,你是老人了,怎得还为这些个哭哭啼啼,和新人闹个不休?也太没有前辈风范了些。” 马二丫听他反而指责自己,哭的越发凶残了,那泪水哗哗的效果,简直显得她比窦娥还冤。 柴麟直是被哭的头大,若非方仲永的这层关系,必须得好生照顾二丫,他早就让两个人把二丫架出去,让她自己战外面雪里哭去,别影响自己玩脱衣叶子戏了。 但毕竟,用个不恰当的比方,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柴麟只得走下榻来,整一整衣衫,然后坐到马二丫对面一张椅子上,半无奈道: “好了,别哭了,大不了,我砸些钱,给你多点宣传就是了。除了枕草子,京中还有几个班子,总有合适的,快别闹了。” 马二丫嘟嘟着嘴巴,眼睛睫毛上还挂着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子,她抬起脸儿,定定看着柴麟,继续抽抽嗒嗒道:“真的么?” 说着,她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弯一弯,对柴麟道:“那,拉钩——” 柴麟无奈的伸出手,将小拇指勾在马二丫手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完成这一套儿童游戏,柴麟还是对马二丫道:“你把你的《甄嬛传》拿去给仲永,让他帮你梳理一下脉络,你再做一些修改,这样会更好一些。” 马二丫梨花带雨的点了点头。 …… 人数的劣势和战斗意志的下降,使得折依然和柳月娥及一众大宋官军,很快被卷入党项骑兵中,一招招刀剑过处,皆是浴血厮杀。 柳月娥使的长刀,在与一个党项骑兵的周旋中折断,只剩下半片刀头。 折依然见状,赶忙将自己腰间两个小小的银色流星锤甩出去,打翻两个冲向柳月娥的党项骑兵,而后素手清扬,将那两个银色流星锤的抛环,抛入柳月娥手中。 柳月娥接过抛环,重新开始厮杀。 折依然没有回头,隔着衣服和甲胄却直觉到兵刃的寒意。听风声,那是长枪的声音。如果回头,只怕会先被这一枪刺个对穿。 折依然赶忙身体向前一倾,人一下扑倒,那一枪方才从肩头刺过。 后面的党项骑兵一下刺了个空,回枪准备再刺时,折依然挥动雌雄双股剑一个反抛,不偏不倚,定定砸在那人的脑壳上。 “啪”一声响,那秃瓢的党项骑兵显示出一种一脸懵逼,额顶冒血的垂危姿态。 不意此时,右侧边上,又一枝染血的长枪,横着刺到折依然身边。 折依然防备不及,只得将身子向后一扬,雌雄双股剑抵于胸前,枪尖纷纷刺来,人趁势向后转去,右手的剑刺穿了右侧骑兵的胸膛,左手却被另一个骑兵偷袭刺中两枪,血汩汩从左肩冒出来。 折依然整个人翩然从马上摔了下去。 柳月娥急忙驱马而来,努力与身前几个党项骑兵缠斗,身后忽然有人放箭,护心镜后面,一枚箭矢闪着嗖嗖的寒光,向柳月娥的背心定定飞了过来。 “不好——”折依然大叫一声,伸手用尽力气推出钉在地上的一只长枪,枪头在空中与那箭矢叮当火花交错,而后缓缓落了下去。 折依然的身子,也和那支箭矢一同,软软的倒下去。 天色渐渐更加晦暗下来,一声声“啊呜——啊呜——”划过天际。 是狼群! 马匹顿时开始躁动奔逃,双方骑兵皆一个个被甩下马来。党项骑兵因为见识过狼群的利害,更显得惊诧莫名。 一个似是头目的党项骑兵,挥动旗帜,用党项语高呼:“撤——撤啊——” 说话间,密密麻麻数百的狼群,渐渐从天边奔腾欢跳着围了上来。 …… 方仲永给火盆上面添了一层烤架,将半只片好的烧鸡,涂抹好了佐料,烤在烤架上。 哔哔啵啵的红箩炭火,滋滋啦啦的烤着烧鸡。 “方大人真是好兴致。”欧阳修一面闻一闻手中,岳文酒坊今年才开的新制辣酒,一面看着方仲永烤鸡。 翰林院今天是真热闹。十四名当值学士都在等着放假。 新年的欢乐早在家家户户门口,一盏盏红灯笼处挂满。 方仲永将渐渐烤出汁子的烧鸡翻了一面,又和大家一同烤火聊天。 “依我说,有酒无诗不行。为了恭贺范相公即将重回京城,我等可得好好饮上一杯,再斗它十篇百篇诗,方算的风流。”尹洙说得很来劲,眼睛却只是直直盯着那香气四溢的烤鸡。 “办公场合,你们看你们一个个那沉不住气的样儿,”文彦博靠着一根柱子,一脸自在安逸的笑道:“我们在这里吃喝,已经是官家对临近年下当值分外的恩典,若是还要诗酒风流,那岂非太没规矩了些?” “宽夫兄,此言差矣,诗酒风流,那才是最好的规矩呢。”欧阳修笑眯眯伸手,接过方仲永递给他的一只小托盘上一块片好的鸡肉,咂摸嘴巴品鉴了一番,又饮下一口酒,不由赞叹道: “仙山灵雨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陵春。要知十千酣纯味,不是膏油首面新。戏做小诗君一笑,从来美酒似佳人。” “欧阳大官人这诗,倒把美酒比成了佳人,我们这些人,可不都在喝佳人了。”方仲永一边为大家分烤鸡,一边笑嘻嘻污污污的开车。 “确是人间美味,而且劳方状元亲自上阵烤就,更是让我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汗颜了。听闻方状元家境贫寒,皆是柴大官人接济,才有今日,也诚是不易呢。” 富弼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吃着吃着,就来了这样一句。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大家似乎都听得出,其中含着讥讽方仲永出身低微,所以才愿意亲自烧烤的意思。 方仲永却全不介意,毕竟他很明白,昨儿个婉拒了富弼富大人的招婿,虽然绝无他人知晓,但到底,让他宣泄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方仲永只是温然笑笑,而后,继续把推销岳文新出的酒品,当做此番行动的重点:“确是柴大官人一家,对在下多有帮衬。如今岳文新酒,在下又岂敢不多尽一份力?” 众人自然并不知道,方仲永实是握有岳文五成股份的股东老板身份,只当是他为人真诚,知恩图报,是个忠义耿直的性子。反而皆自心中悄然赞赏。 第一百零六章 好狼旺财 王子月对着自己的书桌,缓缓将那天记忆中的方子背出来,一字字写上去。 对着医书,一一核对上面的药材,再进一步考查每一种药材配合在一起发挥的效用。 过不多时,王子月就直直觉的面憨耳热起来。 这,这并不是一副寻常的方子,虽然每种药材看似寻常,但是配合在一起……似乎,是一种很强,而且很特别的……春药? 想到这里,王子月更是有些脸红。虽则,宫内宫外,民间官方,各种滋补春药的方子不下数百种,但许希珍这一款,显然更为特别一些。 这似乎并不是一种寻常的煎方,而是一种类似于丸药的成药。 现下的丸药和成药,其实皆因着没有煎药的效果好,所以尚未普及。 如今,许大夫这是,要推广这种……新式春药……去哪里呢? 外面的雪依然在下,偶尔飘落到窗纸上,被室内的温度化开,就滑溜溜滑下去,带出一道道美丽的水渍。 …… 箭矢用尽,遍体鳞伤的大宋官军,呆愣愣站在原地,而长腿子的党项劫匪军,则连滚带爬,彼此踩踏致死致伤一片的逃离了现场。 群狼围住了大宋官军,一颗颗发绿的眼睛,盯着死伤相与枕籍的大宋官军们,发出起此彼伏,响彻云霄的“啊呜——啊呜——”之声。 忽然,群狼围住的圈子让出一条道来,一只昂首阔步的狼王,身后跟一只周身雪白的雪狼,奔跑来到被围住的几十名宋军残兵之中。 狼群再次响起山呼海啸,高歌万岁般的“啊呜——”之声。 猜对了,这只狼王,就是旺财。 旺财带着一家子和群狼,来到这西北边地扎根,已经有好一段时间。 此时,只见旺财一步步走向了倒在血泊中的折依然,而后,猛的将头俯下去。 柳月娥直直发出一声惊呼。 群狼却立刻上前,围住了柳月娥。 于是,柳月娥眼睁睁看着这狼王,俯下身子,在折依然身上反复嗅来嗅去,而后,忽然挥动大爪子,将折依然腰间的香囊和上面系着的那枚玉佩扯了出来,又舔又嗅的,无比腻歪。 那正是方仲永赠与折依然的定情信物——方仲永穿越到此世,身上唯一带着的那块玉佩。 旺财闻着那玉佩,又看一看眼前昏迷的女人,怎么不是马二丫?主人移情别恋了? 迷惑中,旺财“嗷呜——嗷呜——”两声,将雪狼唤到身边,让雪狼跟着一起确认。 雪狼也将美丽的鼻子,贴在了那块玉佩上,而后又对着折依然的身子,上上下下嗅了一边。 最后,雪狼舔了舔折依然,表示这个姑娘小模样儿还是不错的,不若我们就恭喜主人吧。 旺财“嗷呜——嗷呜——”表示赞同。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这姑娘受了伤,我们要带走她么? 雪狼和旺财“嗷呜——啊呜——”交流着。 …… 方仲永和柴麟来到岳文酒坊,年下了,宋人好酒,来来往往的商贩和散客十分热闹。 柴麟拍一拍方仲永的肩膀,一脸无聊道:“怎么样儿,今年‘红袖招’的酒水全部包买了咱们的酒,多亏了你跑门路跑到的执照,真不知你那些蒸馏的法子,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方仲永一脸波澜不惊的装逼道:“瞎想呗。怎么,你日日留恋花间,现在还多了一重推销酒水的由头了啊?” “说真的,仲永,”柴麟一边和来来往往的酒坊店员掌柜们打招呼,一边转向方仲永:“要么,我将你父母哥嫂,一并接来汴京吧。我爹是不愿意来,要是愿意,我也早给接来啦。” 方仲永微微笑了笑,拍拍柴麟的肩膀:“你是想说,接来我父母哥嫂,然后方氏蛋糕店在京城里开起来,你占一半吧?” “瞧你说的,我这不是图个热闹吗?”柴麟心领神会的坏笑说着,用一种挤眉弄眼的神色,看向方仲永,而后,故作神秘的耳语道: “你喜欢的那个婢子,被我弄到手了。赶明儿个,就送去你府上伺候你。” “我喜欢的婢子?”方仲永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到头的赶脚。 “就夏竦家那个苍老师啊,煮茶煮的很好,相貌很艳丽很艳丽的那个。” 柴麟感到方仲永这记性也捉急啊,还神童呢,怎么能连女人都记不住,说出去,不是冷淡也是笑话,心中升腾起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至少在记忆女人的方面,终于胜过了方仲永啊。 柴麟的“苍老师”三字一出口,方仲永立刻反应了过来,哈哈哈的就笑了起来,扬手挥了挥柴麟脑袋,笑道:“臭小子,夏竦的人都能弄到手?你可以啊,说说呗,你怎么干的啊。” “有什么难呢?不过是收集证据的时候,把夏竦给那位茶上苍老师写的肉麻情诗一并曝光了呗。 这样一来,那夏夫人,自然容不得这个小妖精在身边,而夏竦呢,自然觉得这个女人竟敢出卖他,断断也是不会留下她的了。” 柴麟说得神采飞扬。 “你可以的,够狠。”方仲永摇摇头,看着一个伙计将手伸入酒酿中,却没有按照规定的规章带手套。 于是,三步两步上前去,当场捏住了那个伙计的手腕。 悲催的小伙计就此被解雇。 全员集中开始训话。 方仲永的SOP管理体系,标准化作业,再次成了一条铁律~~~ “要记得,每个流程,都必须严格按照标准化流程完成,不能偷懒,不能有丝毫差错,只有这样,质量管理才能有效果,明白么?”方仲永不厌其烦的解说着。 “是。”下面的伙计和掌柜们连声答道。 …… 夏竦趴在赵祯脚边,老泪纵横的控诉着“废柴信鸽速递”对其家务事的挑拨,那真是形神兼备,声泪俱下,唯恐不够煽情的大说特说一番之后,这才总结道: “陛下啊,如今,老夫在京城混不下去了,老夫愿由陛下安排,前往边地任官,但陛下,一定要严惩那个‘废柴信鸽速递’,还老夫一个公道啊。” 赵祯内心带着乖孩子忽然做了件坏事的小兴奋,一直在偷笑。 脸上却是一种感同身受的表情,一脸正气,带着证件照一般的严肃,对夏竦道:“夏卿家放心,朕一定会责令包拯,好生查看过一件件证据的真伪,绝不令夏卿蒙受这等不白之冤。” 夏竦听过这话,不知如何反驳,却又觉得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无奈也只能是擦擦老泪,心中继续无限问候了老天爷许多句。 第一百零七章 将子拖走 柳月娥看着群狼将折依然带走,兀自驱马狂追,软剑横打在马屁股上,啪啪的一条条血痕。 马儿的内心,此刻也是很崩溃的:卧槽,前面一群狼,吓得宝宝的小心肝扑通扑通跳,主人还只是无视宝宝恐惧的打屁股,让宝宝马入狼群。 忽然,狼群开始向柳月娥集结,黑压压的汹上来。柳月娥身下的坐骑直接惊得竖起来,将柳月娥抛下了地面。 狼群再次发出“啊呜——啊呜——”山呼海啸,一浪浪席卷而来的魔性叫声。 柳月娥恨铁不成钢的看一眼自己的战马,那耷拉下去的耳朵,显然是内心拒绝了配合主人追击狼群。 只得自己跑着追了。柳月娥脱了盔甲,甩在一边,就提着流星锤和软剑,疯跑的向狼群追去。 奈何,跑不过狼啊,越追越远,越远越追,最后,只能看着狼群消失在天边。 柳月娥的内心,如若沉到了千丈冰窖中一般寒冷,她对着群狼消失的方向,高声的呼喊着:“依然——依然——” 一道道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涌出。 泪如泉涌,无计可施。 柳月娥瘫坐在地上,对着夜色哭泣。依然被狼王带走了,恐怕凶多吉少,呜呜呜。是自己害死了依然,是自己害死了依然,都是自己,不该为一时的任性,揽下这差事,拉上折依然同往。 暮色四合,星星一颗颗亮起来,四个随行的副将一个个带着伤,缓缓追到柳月娥身侧。 墨蓝色的天空如若深海,窒息一样涌到柳月娥面前,她原本带着伤,又兼之追了这么远,流血,哭泣,越发觉得整个人沉沉昏昏,最后,只觉得周遭人的脸都变得隐隐不清晰起来,终于,一切陷入了黑暗之中。 …… 吕夷简派了吕三,代自己,好生送别夏竦出京。 这一天,雪过初晴,道路依旧有些泥泞,夏竦和吕三神奇的发现,方仲永、尹洙、欧阳修等几人,竟然也在开德门外的驿站长亭处聚集。 夏竦看见这群人,心中隐隐有些不爽:他爷爷的,这群小瘪三是来看笑话的伐? 不管怎样,输人不输阵。夏竦依旧坐在他那双排舒适马车里,旁若无人的行过了这群叽叽喳喳、欢乐不已的文官们。 “范相公今天进京么?”尹洙略略等的有些烦,侧头向欧阳修问道。 “当然了,那还能有假,‘废柴信鸽速递’家的鸽子,天天帮我这儿带着信儿呢。”欧阳修灿然一笑。 “怪说,今儿富大人竟然没来,还当他是个牵头的呢。”尹洙笑笑,忽然将目光看向一旁的方仲永。 方仲永正默默看着远方,回忆自己与心上人送别的一幕,自我感觉,那一幕幕都浪漫的如若戏本子里的男女猪角一般。 …… 富彤羽听闻了丫头宝晴的回话,登时面上发红,浑身不自在的摔了茶盅子。 “臭小子方仲永,竟还拒绝了招婿?”富彤羽十分跋扈的连连跺脚。 她本并不是十分上心招婿与否的事,但总感觉以自己的才貌,任何男子怎能越得过去的,如今这方仲永竟然拒绝了,倒反而让她逆反之心蹭蹭向上,一种一定要拿下方仲永的心思千回百转。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是自陷情网的一支利刃啊。 富彤羽略略收拾了一下心情,心中筹划着,必要寻个机会,去会这方仲永一会,征服了他,要不要他还两说,总不能被他嫌弃的。 富彤羽这般想着,就兀自依着戏本子里的故事,开始杜撰一个个戏码,如何能吊上方仲永这个凯子。 旁边的宝晴,目睹自家小姐这一套,也不是第一次了,无奈摇摇头,任她自说自话的折腾去。 …… 新一年的新正,又是一年一度元宵灯会的时候,去年此时还是一介布衣的方仲永,今年已经是国家公职人员。 除了暗中参与维密天使元宵大秀的设计活动,方仲永还需要依据朝廷礼制,在新年伊始之际,上书奏本,为民谋一项福利。 这本奏本需要言之有物,针对社会现行的,容易解决处理的,具体事件上的问题。 方仲永伏在桌案前,想来想去,对着自己写好的左右两份奏章,开始选择狂模式,左右右左,交哪一份好呢? 左手一份,是方仲永做好的,给贡院添置抽水马桶的奏章,亲身经历过号房里三天吃喝拉撒在一起,恭桶中臭气熏天的情形,对于抽水马桶及相关排污管道系统的修建,方仲永认为,很是必要的。 这份奏疏的优势,在于其可实施性和可执行性高,交上去,十之七八都能通过得了。 右手一份,则是批量生产“陈氏地雷”的议案,这议案因着事涉国防,讨论起来必定波折重重,但如若执行的合理,则能为大宋绵长的国境线边缘,增加许多重的保障。 想来想去,方仲永放下了左手那份抽水马桶的提议,转将右手一份,塞在了官袍袖筒之中。 涮好了笔,收好了墨砚,又出去倒了水,盥洗完毕,方仲永正打算歇下,就听得笃笃叩门声。 披衣开了门,只见王子月双腮绯红,整个人痴迷怔忡的飘进来。 方仲永一把扶住王子月,关切道:“这是怎么了?月儿?” 王子月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异于寻常的怪诞笑容,将双手环抱住方仲永的脖子,整个身子,如若黏上方仲永一般,趴在方仲永身上,好比一只树熊。 什么情况?方仲永心中惊疑,此时,正遇着苍老师捧了茶,从房门口路过,方仲永赶忙大声道:“苍老师,快进来,帮忙——” 苍老师自门外进来,看到王子月趴在方仲永身上,这诡异的一幕,忽然掩住小嘴,一脸坏笑,而后,缓缓后退,又带上了门,临走时还用夸张的语调说了一句:“告——辞——” “喂——喂——”方仲永一边挣扎,一边好容易把王子月从自己身上翻腾下去。 这王子月显是误用了什么迷药迷香之类的,方才这般,顾不得许多了,方仲永就着刚刚自己盥洗过的水,啪的泼了王子月一脸。 王子月猛的被这冷水一刺激,这才缓缓缓过神来。 她呆呆看一看自己,又看一看方仲永。 方仲永的表情很是平和,他先坐在王子月身前,拿一条帕子,轻轻替她擦干了水珠子,然后起身,打开了衣柜。 第一百零八章 表字遗世 方仲永打开自己的衣柜,从上面一格中,取出一套干净整洁的衣衫,轻轻放在王子月身边。 “月儿,小心着凉,今晚的事儿等会子再说,先把干衣裳换了吧。” 方仲永说着,就径自轻轻背过身去,在炭盆子里添了一些炭火,好让王子月换衣衫的时候,房间内更暖和一些。 王子月一边轻轻褪下衣衫,一边看着方仲永柳下惠似的举动。一方面觉得赞叹,另一方面,却又隐隐的哀伤: 是因为仲永是正人君子?还是因为,他真的,只是想好好照顾我,如若照顾一个妹妹一样,却,却不曾想过…其它…… 此时,苍老师和被她唤过来看热闹的马二丫,以及正巧前来找方仲永商议事情的柴麟,三人早已戳了窗户纸好大一个洞,全部趴在方仲永房间外面,等着看“汴京热”直播。 马二丫和苍老师,眼见王子月要脱衣服,争先恐后一人一双手的蒙住了柴麟的眼睛,甚至紧张的连柴麟的鼻孔也一起蒙住了。 柴麟无语的张开嘴巴呼吸,心道: 这小方真是有问题啊,药丸啊,竟然放着王子月这样的绝色佳人送上门,都不趁人之危一下子? 可转念又一想,对于王子月,如若是自己,恐怕也很难做出趁人之危的举动。毕竟,哥要的是这妞心甘情愿啊,又不是光要人,不要心。 再转念一想,不对啊,王子月的心,不早就在方仲永那里了么?如今又这么好的机会得到人。方仲永啊方仲永,没想到你为了那个折依然,已经有了为她守身如玉的念头,放弃大好的种马机会了。 皑皑,这真是,论世间情为何物,直是一物降一物啊。 方仲永此时一面拨弄炭火,一面看着门上被撕扯的老大那个洞,以及大洞后面的三张脸,简直是无语了: tm老子又不瞎,你们三个敢不敢把整扇门都拆开来看一下啊,想让老子玩直播啊。 但看着马二丫和苍老师一起捂住柴麟的眼睛那一刹那,想必是因着王子月在更衣的缘故,方仲永又心头温暖,微微笑了笑:算了,不拆穿你们这几个了,也免得王子月羞赧。 王子月换了衣裳,又休息片刻,方仲永这才送王子月回到自己房间那边去。 等送完王子月回来,柴麟等几个早已经钻进方仲永的房间。 柴麟取出今年上元灯节的一些安排项目,和方仲永商量着。 马二丫和苍老师则一个奉上茶来,一个收好了王子月湿了的衣衫,吩咐下去浆洗。 “对今年上元灯节,有什么新项目,方大人可有什么想法?”柴麟展开节目安排的纸笺,转头对方仲永阴阳怪气道。 不待柴麟装逼怂完人,方仲永就扬手给了柴麟脑袋一巴掌:“大人,大你的头啊——” “嘿,你是看上了个女将军,现在也走武将路线了啊?敢不敢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柴麟揉一揉脑袋,继续笑着: “你如今是有官身的人了,虽说年纪还小,尚未弱冠,但咱们哥几个总这么直名儿的叫,多少有点不体面不是?” “有什么不体面的?”方仲永秉承着自己那个时代不喜欢麻烦的风格,斜一眼柴麟,做出指示道: “别给老子谈那些礼教,自个儿家里,又不是外面,哪里就有那些个规矩了?况且,这不还有好几年才冠礼呢吗?” “话不是那样说,”柴麟一翘二郎腿,坐到一只罗圈摇摇椅子上,脑袋伸到方仲永这边,悻悻说道: “虽然在自己府上,到底丫头婢子也不少,传出去了,总是不像个话,你看现在,王子月、马二丫,身边这些人都是一天到晚仲永仲永的,像话么?” “有什么不像话的,起名儿就是让人叫的,礼记那些个穷讲究,都是外面做做样子,装装逼而已的。 要是你们这些自己人,也一天到晚和我讲究起来,那还不拘谨死老子了?”方仲永查看着节目单,心里一点点盘算着今年上元灯节的事儿,能出个什么新花样儿。 “依我说,也是你那表字,字什么[遗世],也太难听了,真不敢想,如若让马二丫天天追着你,叫着遗世哥哥,我该说你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 柴麟说者无心,方仲永听者却很是回味。 是啊,穿越而来,可不就是“遗世”,遗落在这个世界了么?那么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呢? 庄周梦蝶,蝴蝶与我,到底谁是谁呢? 如若是我取代了方仲永的灵魂,那么,在另一个世界里,方仲永会进入我的身体么?…… 方仲永被自己个儿这个脑洞吓了一跳,不不不,想多了,有点毒。还是回到上元灯节的主题吧。 方仲永兀自想着,将柴麟的脑袋一拉,就开始对着他的耳朵边儿,和他说起自己的安排来。 …… 折依然醒来的时候,面前正摇摆着一只美丽娇媚的雪狼脑袋,一点儿恶意也没有的瞪着一双湖蓝碧绿的眼睛端详着她。不时还伸出舌头来,在她脸上身上舔舔,很是亲昵的样子。 折依然一摸肩头,衣服和盔甲已经被扯开,身体一大片露在外面,轻轻动一动,就是一阵钻心的痛。 再细细看时,肩头和胳膊的伤处,都敷了草药,青青的被咀嚼的很碎的草药,覆盖在折依然白花花的身体上,玉髓一样莹白的肩头,再向里面,方仲永送的维密天使内衣隐隐可见,已然血迹斑斑。 雪狼见折依然醒来,一脸宠溺的张开嘴如若笑一样的姿态,冲着身后的旺财“啊呜——啊呜——”两声。 旺财走上前来,对着折依然轻轻“啊呜——”一声,又将脑袋放到折依然手边,显示自己异乎寻常的友好。 接着,他恋恋不舍的将那块方仲永的玉珮,叼到折依然手上。又用头蹭一蹭折依然的手。 不远处,一股熟悉的香味儿,将折依然整个人都折腾的更为清醒了。 折依然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她定神看去,一只巨大的铁锅架在身旁不远的地方,冒着热气和香味儿。 这,这是狼搭的灶?在煮着肉汤?还是,这里还住了人? 好吧,比土搭的行军灶还讲究,这也是极品狼的生活了吧。 想到这里,折依然的肚子又开始咕咕的叫起来。 上架感言 《大宋第一废柴神童》,将在本周五上架了。 作为一枚萌新作者,心里也是很有些小兴奋,小激动,小忐忑的说。 和很多资深网文读者转化的网文作者不同,萌新的老巫,是彻彻底底的网文萌新,看过的网文作品一共不超过二十部,和很多读者相比,老巫都是一枚很稚嫩的选手。 但感谢起点历史类的编辑们,感谢我的责编牙牙,春风和煦的教我,这种对萌新不厌其烦的精神,非常值得拍上一万个马屁。 所以大家应该想得到,上架感言也是责编和前辈们指教我,在上架前几天写的。 下面是传统的卖惨环节,但每件事都是真实发生,不带有任何夸大色彩的: 遇到过批评过老巫起的书名,不够聪明,不够吸引人,而且因为方仲永这个人物的特点,选择了废柴又神童这两个反差非常大的词汇去形容,会容易引发不必要的口水和攻击,然后就骂脑残问候作者祖先的 ——但感谢有更多更多的读者,不厌其烦的解释为何鲁迅,又鲁又迅,反差类起名的意义在哪里,并一直不离不弃的跟读支持,投票鼓励; 也遇到过攻击过老巫作为女作者,如何如何,甚至有很难听的话,说女作者就是身体写作,就是啥也不懂,就是卖萌,就是卖脸,就是靠男人舔云云,非常肮脏和不堪入目的词汇,甚至连书一页都没看,就上来谩骂 ——但感谢有更多人给老巫鼓励,说老巫的作品看不出是男作者写的,还是女作者写的,还有很可爱的读者,会对老巫说“姑娘,敬你是条汉子”这样的话,激励老巫这个网文萌新, 被网络暴力吓得瑟瑟发抖之外,找到了更多鸡汤般真实的温情脉脉。 读者的鼓励和支持,永远是作者写下去最大的动力,这话很由衷,虽然留言板交给了书友管理,但老巫也会不时来刷一下书评区,看看大家的鼓励和建议的。 作为网文萌新作者,老巫自认为是有很多不足之处的,缺乏足够大量的网文阅读经验,更多时候,是纯粹按照自己的感觉去猜测读者的爽点,来写故事,老巫也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喜欢自己笔下的故事。 毕竟,读者和作者之间,是有个人胃口的偏好的。君之毒草,我之仙药,每个人都有自己更合适的东西。 就目前的成绩来看,废柴神童是有希望的,当然,离不开读者们一直的支持和鼓励。 废柴神童这本书,是喜剧风格的,保证了历史的骨架和人物没有大问题的前提下,老巫希望带给大家的,是一个尽可能轻松,愉快,温暖的东西。 最后,希望大家能支持起点中文网正版订阅,给老巫微薄的努力一点支持和肯定。 盟主加更,均订破二千加更。因为老巫不是全职写手,平时要上班,下班后兼职码字,一天保证二更不断更,但爆更难度较大,所以只好把爆更的标准写的高一些。 谢谢读者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万分谢谢。么么哒。 2016年12月13日晚22点整 第一百零九章 聚焦延州 第二天上朝,方仲永将准备好的奏章从官袍袖子里取出的时候,惊奇的发现,那两份奏章,竟然都在袖子里了。 想了想,大概是自己出去送王子月的时候,马二丫帮忙整理的吧。于是现场翻开来,看了两份的内容,方才谨慎的收起其中一份,启奏另一份。 赵祯眼见着方仲永这套动作,心中倒是无限好奇,开口道:“方爱卿写了两份奏折?都呈上来,给朕瞧瞧。” 方仲永拱手称是,将两份奏章都放在了前来索要的小太监手上。 待下了朝,刚走到东华门外,就见欧阳修从后面驱马追上来,和方仲永并肩骑行着,说道:“范仲淹范相公今儿个在自家设宴洗尘,方大人是同去呢?还是同去?” 方仲永想了想,这几天起居注的修订不轮自己当值,横竖无事,自然也笑嘻嘻的应着,就和欧阳修一同向范府行去。 待到了范府,早有仆从上前来牵马拴马,欧阳修和方仲永前后脚踏进院内,隔着院子,已经听得新年重逢的欢笑声满满当当。 来到客厅时,只见范仲淹精神矍铄的样子,胡子又长了不少,拢在胡子套子里,一派美髯公般的气相。 见欧阳修和方仲永前来,范仲淹也是十分开怀,衣带当风的迎上来,笑眯眯对方仲永道:“小方,真是个争气孩子啊,不负老夫对你一番期望。” 方仲永宠辱不惊的笑道:“恩相青睐,小子受宠若惊。” 这话说的十分俏皮,登时满屋子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 马二丫咬着钢笔上的竹管子,冥思苦想的在修改自己的《甄嬛传》。 许是心计不足的缘故,二丫版《甄嬛传》的前期免费章节销售,并未得到很好的市场反馈,柴麟决定暂缓这部戏本子的印发,让二丫好生修改。 奈何修来修去,二丫笔下的美人、妃子、娘娘、皇后和太后们,都带着一股浓浓的无厘头色彩,很难让人代入那种一触即发的宫廷斗争中。 想来想去,马二丫觉得,还是找苍老师和王子月讨讨主意。 苍老师正忙着给院儿前面挂灯笼,好容易被马二丫催的不行,从梯子上袅袅婷婷下来了。一听马二丫说戏本子的事儿,就连连后退,“告辞”之声迭起。 然而马二丫绝不放弃,她右手左手勾住苍老师,如若那天王子月趴在方仲永身上一般,压住苍老师,非要逼她讲出个一、三、五来。 苍老师百般无奈,只得接过马二丫的戏本子,心不甘情不愿的看起来。 苍老师在夏竦家这些年了,深知写文章的人,皆是将自己的文章当成自家孩子似的,自己可以说一千道一万的不是,但别人如若说上一句不好,就要惹来对方好大的不痛快。 至于这类女子之间的斗争,曾经经历过夏府的苍老师,又怎会不知道底细?自然觉得马二丫写的这东西,未免有些幼稚了些。 百般拗不过二丫,只得答应她,帮她改改试试看。 王子月最近学医学到酣处,也是个好抓试验品的主,除了自己亲身试验外,针灸等等的事儿,总得找别人亲身试验一下。 三抓两不抓的,王子月在方府下人眼中的画风也是大为改变,没办法,这也是一种为大宋医疗事业献身的精神吧。 …… 夏竦来到延州,身处边地苍凉与汴京繁华的巨大对比失落中,每逢佳节倍思亲。 奈何他原本一个孤儿,养父母又已经过世,既无兄弟也无姐妹的,所能够思念的,竟只剩下那个在汴京,和他闹和离闹的一塌糊涂的老妻。 但不管多么寂寞,行乐仍旧是夏竦一生不愿改变的主题。 他看一看天空,对身旁的刘平道:“附近有什么美人啊,野味儿啊,可以学摸的,走吧,也带老夫一同去尝尝鲜儿。” 刘平一脸“算你问对人了”的神态,就这样和夏竦一前一后,向那声色温柔乡中行去。 不远处,潜伏的西夏探子看到这一幕,迅速动用茶隼,将情报传回了李元昊的大营之中。 李元昊斜靠在一张虎皮毯子上,听完他的军师絮叨,满不在乎的挥挥手,让身前正在演奏歌舞的婢子继续跳着舞,眉眼却斜一眼旁边风情万种的野利都兰。 野利都兰微微含笑着,点点头,为李元昊斟了一杯马奶酒,又伏在他耳侧,咬着耳朵说道:“放心吧,都安排好了,色字头上一把刀。” “延州是个要害地界,宋朝的能人不少,那宋朝皇帝赵祯也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派个当过枢密副使这样高官的人,前来镇守了。只可惜这个夏竦,哼,平庸了些,胸无大志。” 李元昊笑眯眯接过马奶酒,对着野利都兰的樱唇就是一阵啃嘴巴。 …… 范仲淹府上,一大帮馆阁学士们,正站在地图前,听方仲永分析时局。接风会很快在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人格魅力引导,和方仲永的技术推进中,变成了一次忧国忧民的战略动员会。 方仲永将颀长的手指,指向地图上的延州,先在延州二字上,食指画一个小圈,又扩大范围,轻轻画一个大圈。 “延州一带的军事形势,荒废的时候有些太久了,如今固然不可能如若秦始皇一般,修上整整一条长城来防备敌人, 但我军不善野战,骑射功夫往往要十几年才能练就,成本太高,所以,在火器尚未开发成熟之前,我们的依托,就是寨、堡。” 方仲永一边说着,一边在地图上一路画下去:“修筑寨、堡,依山傍水,使之成为互为犄角的战斗单位,散布在主要州郡之间,” 终于,方仲永的手指停住在一个点上,那个点正在延州城东北方向。他反复点了点那里,目光炯炯的看了看新法派的一帮年轻文官们,略略压着嗓子道: “清涧城,在延州城东北二百里外,是个极佳的战略要冲。以其为据点,向右,可以巩固延州的防御,向左,则可以联通河东诸州的粮道。最关键是其北方,喏,此处毗邻西夏的银、夏两州,可以近距离攻击。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十分重要的战略据点。” 第一百一十章 先天下之忧 范仲淹细细看了一下方仲永所指的地方,又思忖着确认了一番,沉声道: “不错,前朝曾在此处修筑过城池,如若老夫记得不错,史书上此城名叫宽州。但年深日久,早已荒废,要再修起来,并不容易。” 文彦博在延州任过官,最是了解,也连忙起身上前,接言说着:“不错,只是延州一带地阔砦疏,防备不严,士兵寡弱,又无宿将,如今就是派了夏竦前去,只怕也是白瞎,无堪用之人啊。” “文大人此言当真?”方仲永见大家皆有共鸣,忙继续说道:“文大人可曾听过一人,名唤种世衡,字仲平,乃是隐士种放的侄子。” “方大人是说?”文彦博努力回忆了一番,唇边忽然泛起一丝笑意,“不错,此人,还真是个难得的人才。” “这怎么说?”旁边的富弼急于进入角色,听了这半天哑谜,直急的额头冒汗,一边拿帕子擦着,一边向文彦博催促道:“快别卖关子了。” “这位种大人,乃是文官,当年太后当政时,他得罪了太后和吕蒙正,被赶出了朝廷,去西北鄜州当判官,但在西军中,这么多年下来,他比刘平更得人心,若是此人经略西军,或者西军战力会更强些也说不定。” 文彦博说着,手指尖在桌上轻轻的敲一敲。 方仲永伸手抽出一份信函,这信函原是种世衡通信与张亢,张亢又让小儿子张熹转交方仲永,希望相助达成此事的。 “这是种大人的来信,信上,种大人非常敏锐的发现了青涧城这一战略要冲,而且,依据种大人对西夏动向的描述,西夏方面,也对青涧城志在必得。” 方仲永简明的说了,就将信双手递到范仲淹手中。 范仲淹接过信来,细细看过,微微颔首,定定看向方仲永道:“也就是说,现在的困难有两方面,一方面,是青涧城的修筑问题,另一方面,是修建城防的同时,还要与西夏人小规模不断交战的问题。” 方仲永点点头:“范相公明鉴。不过,依在下看,还有第三个问题。” “第三个问题?”在座众人都睁大了眼睛。 “是,缺水的问题,”方仲永依照后世历史知识,开始讲述青涧城修建过程中一个被忽视,导致后期工程量成倍加大的重要问题: “青涧城,也就是范相公所言的宽州,如此重要,那么,为何当时会被荒废了呢?” 众人听方仲永这般一问,也纷纷陷入沉思。 “因为缺水。整个青涧城没有任何水源来源。城外虽有延水河,但城中无水。平常时,或许可以将延水河引入城中,解决饮水问题,但,我们建青涧城的目的,乃是战备。 作为战略堡寨考虑,如若没有更合理的水源,一旦敌人切断延水河的水源,城中不战自败。” 方仲永说完这一番话,满座平日里不可一世,对谁也不服的馆阁大学士们,无不目光中,带上了几许敬佩之色。 就连欧阳修,都不住的点头,眼神里那灼热的期待,似是又看到了下一位范仲淹——甚至是比范仲淹更加大牛人物的崛起。 “那,方大人可有什么良策,来解决这青涧城的饮水问题呢?”范仲淹放下信笺,定定看向方仲永,目光中满满的期许和鼓励之色。 …… 柳月娥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身在一间朴素的屋子里了。脱下的盔甲擦得很干净,摆放在衣架上,一个英俊的背影,正对着柳月娥的软剑,细细的擦拭着剑鞘。 柳月娥挣扎起了身,一番动静,那个身影已经转过脸来。 一字眉,丹凤眼,唇如绛点,眸若晨星,蜂腰猿背,鹤势狼形,说不出的俊俏豪迈,只是面上两行醒目的金印,标记着贼配军的身份。 “你是?”柳月娥轻轻开口,绵软无力的哼了一声。 “在下狄青狄汉臣,乃是庞籍大人帐下八十万禁军教头,柳将军受了伤,是您的副将董珏将残兵和军械押运前来的,文书已经缴了,折将军我们也正在寻找,请柳将军安心养病则个。” 那貌若潘安加俩金印的男子,用一种柳月娥生平不曾见过的怜惜和欣赏之色,对柳月娥流利的说完了这番话。 “谢谢,狄——”柳月娥有些微微记不清楚狄青的字。 “狄汉臣,柳将军身上有伤,不要乱动。”狄青一面轻声提醒着,一面走到桌边,为柳月娥倒了一杯水。 水递到柳月娥唇边,柳月娥轻轻喝下去,又忙忙的抓住狄青的手:“折将军,是被一群狼,哦不,是被狼王带走的,你们,你们可能寻到附近的狼洞?” 狄青安抚了一下柳月娥,接着道:“庞大人问过几位副将,已经派人去寻了,放心。这里确实近两年来,有狼群出没,但说也奇怪,这群狼从不伤我汉儿,也是忠义之狼了。” 柳月娥听得此言,如若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再一次,不争气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的心中揪着痛的那个地方,一个劲儿的在叫着:依然,你要没事,一定要没事啊。 …… 赵祯拿着方仲永那册,为贡院添置抽水马桶的奏章,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的张贵妃一脸蒙圈的看着赵祯,揽过他的手臂,抱在自己的双峰上,又用赵祯的手从上到下抚摸着自己的“维密天使内衣”肩带,一点点将那肩带褪下来。 赵祯一边抚摸着张贵妃的身子,一边拿着方仲永那侧奏本附上的图,对张贵妃进行一番解说。 张贵妃听得入神,过不多久,就娇嗔的爬上赵祯的身子,将他按在床上,一边抚弄,一边笑嘻嘻宽衣:“若是真有抽水马桶这等有趣的东西,何不在宫里先修它一二个,试一试效果呢?” 赵祯被张贵妃弄得浑身灼热,直想一口吞下眼前的美人儿:“成啊,拟个条陈,交政事堂核准,工部定稿,户部拨款,就可以修建了。” 张贵妃忽然坐起身子,略略有些扫兴的样子道:“陛下贵为天子,想做个什么,却这样的不自由。” 赵祯抚弄着张贵妃如墨的长发,轻轻趴在张贵妃背上,安抚道:“朕不自由,才有天下的自由,况且,你个妇道人家,议论这些,让人听去了,又要捉你的不是了。你又懂得什么叫自由呢?” 张贵妃嘟一嘟小嘴,轻轻吻上赵祯的脖颈,缠绵的说:“臣妾自是不懂的。只要陛下懂,就是了。” 说着,一粒小小的药丸,从张贵妃荷包中滑落,赵祯轻轻用手捏起那粒药丸,含化在口唇之中,又递送一半到张贵妃口中。二人就此缠缠绵绵云雨天涯,涉嫌不可描述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足底按摩 方仲永从袖中,抽出另一页自己绘制好的打井装置,轻轻在地图上面展开,然后对众人做出了一个大致的解说: “重修宽州废城——也就是建造青涧城,需要打井,依据我与沈括沈大人共同推测出的结果,青涧城下方确有泉水,然而,必须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打到二百尺的深度,才能出水。 如若提供一些有效的辅助打井工具,那必定能事半功倍。” 众人纷纷围上来,文彦博一马当先的拿起那张打井装置设计图,颠三倒四的看来看去,而后,略略狐疑的看了看方仲永,心道:看不懂这是什么工具,但似乎也只有打井一条道儿可循。 “既如此,老夫当向官家禀明此事,力陈由种世衡种大人前往宽州废城,着办此事。具体预算等等,还要方大人和户部的几位大人多多留心才是。”范仲淹平静的语气中充满了坚定。 …… 柴麟坐在方仲永房中等着方仲永回来,谁知下朝的时候过去了许久,却左等不见他回来,右等也不见他回来。 无聊之下,只得踱步到门外,又一步步向里间里晃悠。 方府门前是大照壁,照壁皆是磨砖对缝的,四周琉璃瓦镶沿,中间嵌着“迎祥”二字,和旁边的柴府一样是琉璃特制的,不过柴府嵌的是“进宝”二字。 雁翅结构的大门,象征新年的红灯笼已经挂的高高。两边门垛上都是刻得砖花,一边是松鹿长春,一边则是鹤寿千年,仪门内,通过了两排班房就是二门,二门花墙内,两侧抄手游廊直达正厅。 中间是甬道,两边是花坛,西侧种着西府海棠,东边则是玉兰,两排新移进来的腊梅,是柴麟精心搜罗的绿梅品种,看过去洁白如雪,只有和白色腊梅放在一起时,才能看出淡淡的碧色。 柴麟转悠着,眼神却一直向着王子月所在的东边院子东厢房瞅。年下午后,婢子们三三两两的在廊檐下打瞌睡,逗鹦哥,前后的门都敞着,只是挂了厚厚的棉门帘。 柴麟想了想正在为《甄嬛传》和自己闹腾的马二丫,决定还是一个人向王子月的东厢房走去。 靠近东厢房时,只听得一阵嬉闹之声,柴麟在门外轻轻咳嗽一声,里面顿时有些微微安静的尴尬。过了好一阵,砚侬才笑嘻嘻出来招呼道:“柴公子来了,快请进来吧。” 说着,就将柴麟招呼进去。 柴麟拉过砚侬,小声问道:“你们方才做什么那么乐和呢?” “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呗。”砚侬和柴麟也是相熟的,只一下就把他推进了王子月房间。 王子月依旧是那般美人如玉的样子,坐在书桌前,只是桌上,正四脚朝天躺着一只雪白的小猫儿,而王子月正拿了针灸的针另外一头钝的铁片子,在小猫儿的足下挠着猫咪的脚底板子。 那猫咪被这般“足底按摩”一番,四脚朝天的越发娇嗔,一脸很爽啊,很爽啊,千万别停下来的喵喵叫着。 再看看旁边的一众丫头们,个个都像是刚刚穿上鞋袜的样子。柴麟忽然明白了方才,那些笑声,都是谁促狭了,在别人脚底板子上行针,挠的笑出来的。 王子月见柴麟进来,起身给柴麟见了礼,又指一张桌子让他坐下。 “柴公子可想试试,足底按摩之术?”王子月画风清奇的问出这句话。 桌上的小猫意犹未尽的喵喵叫着,用脑袋蹭着王子月的手,表示拒接换人。 柴麟感到,王子月学医之后,那个心中的女神形象在华丽向着女神经转化。 …… 夏竦和刘平在延州城最有名的“暖香阁”中坐定,早有两个眉清目秀的引客娘子前来招呼。 刘平是熟客,只说是贵客,让给开两个单间,那引客娘子点点头,就下去安排。 过不多时,一个相貌如若胡汉交杂的女子,款款上前来,身着中间一截露着肚皮的衣衫,薄纱附身,扭动腰肢,开始以玩肚皮为主要卖点的劲歌热舞。 马头琴琴语悠扬,音乐和舞蹈浑然一体,显得十分别致,很有边地风情。 夏竦生平倒也不曾见过这等边地“野味儿”,此时细细看过一回,也来了兴趣。 待一曲终了,夏竦便招呼那女子上前,询问道:“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一个胡旋坐到夏竦腿上,热情如火,倒也说得一口好汉语:“奴奴今年十七了,叫敖多拉,生在边塞,并不知自己是何处人,只知道最爱这大宋丰腴富饶。” 说着,她将一杯酒盏递到夏竦唇边,含笑劝道:“大官人先印下此杯,待奴奴再为大官人舞一曲。” 夏竦和刘平彼此对视一眼,微微点头:此卿颇有点儿意思。 …… 方仲永回到家,就见柴麟一瘸一拐的从东院走过来,样子很是狼狈。 柴麟见到方仲永,那简直是热泪盈眶,直直向方仲永这边行来,拉住方仲永,连一口茶都不让吃,两人就半拉半扯着进了方仲永房间去。 方仲永一脸诡异的看着柴麟,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后,问了一句:“你没事儿吧?” “能没事儿吗?被用铁片子戳了一下午脚底板子,还说这里虚了,那里又虚了的,按照你的那些个话说,我现在是‘物质’‘精神’双重遭受重创啊。”柴麟一脸惫懒的就要把头靠到方仲永肩膀上来。 方仲永一只手掌推住,制止了柴麟的脑袋继续靠近,而后扶着他,坐到另一边的蒲团上。 “怎么?月儿给你足底按摩了?你好大福气啊。就你那臭脚,有女神按摩,还有啥好丧着一张脸的。”方仲永半玩笑半认真道,说着,又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哪有啊,让丫头片子给我洗了三边,脚上皮都洗掉一层,然后又用那些铁片子,在我脚心窝子这里点一下,那里点一下,那个用劲儿啊,别提了,又哭又笑的这一下午啊——不堪回首。 不管,方大人啊,我都是为了等你才遭此横祸,你可要为人家负责。”柴麟挤眉弄眼的一脸欠扁。 “呃,说吧,你到底想要做啥啊?”方仲永不由觉得很是纳闷。 柴麟笑模笑样的,凑到方仲永跟前说道: “那天你送月儿回去,我看了你桌上放着的,要给贡院修抽水马桶那份奏章。那玩意儿看着不错,你看,到时候,能不能我来给工部拉个老板承做,让我从中间赚钱利头?” “嗯?就是你看完了给我放官袍里去的?”方仲永转过脸,一脸无奈的看向柴麟。 柴麟摆出了一个咸鱼般商不厌贪的姿态,眼神里都是闪烁的铜板子。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女斥谍 夏竦和那敖多拉舞娘美人儿床榻间眷恋完毕,一身大汗,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边地各国的民俗。 出乎意料之外的,那敖多拉见识广博,如若游历过四处一般,对大宋,西夏,回鹘,吐蕃的情形,都是十分的了解。 夏竦不禁感到意外惊喜,于是一心一意的跟这位美人儿套话,打听西夏近几年来的军事实力增长情形。 并且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要怎么说,才能既保证自己延州地界,有足够的兵源应对外患,确保自己个人的人身安全,又能将西夏的军事实力编撰的,和那份范仲淹、方仲永等人探查出来的结果,有所不符呢? 眼前这个女子,不论什么身份,不论说的对错,总之很是能迎合自己的需要,那么,抓她回去,让她做一份口供,呈送给官家,万一有何出入,只消推给她就是了。 夏竦的如意算盘打定,犹自哼着歌儿,打算从床榻上爬起来,却忽的感觉身后一寒。 待回头再看时,我的天啊,那敖多拉舞娘已经拿了一柄雪亮的弯刀,抵在了夏竦的背心上,只消得轻轻用力,夏竦老人家也就就此报销了。 “你想干什么?”夏竦按捺下心底,人倒霉了喝凉水都会噎着的怨天怨地,尽可能镇定道:“有话好商量。” 那敖多拉的弯刀却直是抵的更用力了些,刀锋微微刺破夏竦后背的衣袍和皮肉,血滴答滴答顺着刀刃滴落在地上。 …… 秦州的韩琦,此时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画风。 对于考察敌情这件事,韩琦的风格是,所有俘虏回来的党项士卒,一概严刑拷打,让他们能吐多少吐多少,不吐干净了,谁也别想着去见佛祖。 加班加点的行刑,每天牢狱中都是外焦里嫩的烙铁,红螺炭,皮鞭,刀子,棍棒,各种伺候,各种招呼。 大宋的文官,历来迂腐于礼教,有着不折磨战俘的传统,但这一套,到了韩琦这里完全无效: 我韩琦要的就是个结果,没有结果,一切都是白瞎。 看了看口供,似乎与方仲永所呈递的情形十分类似。 然而,于韩琦而言,既然亲自来到这里,一定要问出更多内幕,如若费了这样大的神,只问出和远在千里之外的方仲永一样的情报,岂不显得我韩琦无能? 想到这里,韩琦继续加大了严刑拷打的力度。 …… 工部的徐庆川,这天下班不久,就拿着一张样图,来到方仲永府上。 进了门,徐庆川和方仲永也不寒暄,直接拿出了那张样图,和方仲永开门见山道: “方大人,为贡院添置抽水马桶的施工,我们已经在组织进行了,但是,这个,是在哪里的?我们的工匠商议了许久,也未能看出个究竟,只得耽误方大人过年,来大人府上一问。” “徐大人辛苦,”方仲永接过那页纸,看到自己画的那个皮搋子时,自己也不由得微微有些发笑,于是向徐庆川解释道: “此物并非马桶上的装置,而是放在马桶旁边,防止马桶堵塞的一个单独装置。” 见徐庆川依旧有些迷茫的样子,方仲永指着下面那个喇叭样儿的圆开口,说道: “发生马桶堵塞时,将这个的下部,抵住下水管道口,用力向下推压,使空气被强行推入管道,等到下部的皮口被压平时,迅速往回拔起, 这样,就能造成一种真空状态。目的是使下水管道中的堵塞物松动或分散开。当然,如若皮搋子失效,也可以使用一些蚯蚓,或弹簧钢丝旋转疏通器等东西进行疏通,但皮搋子是最常见和简便的。” 没想到听完这么一轱辘话,徐庆川的五官都要拧成一处了,越发的迷茫: “啥是真空?这个,是要每个马桶旁边都配上一个,还是一层的号房共用一个就可以呢?” 方仲永略略思忖一下,笑道:“这个,就要看户部给的施工经费多少了。不过横竖这也不值什么,就算每个配上一个,成本也是有限的,好过几个共用一个,用来用去,反而责任归属不明,容易丢失。” 徐庆川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又坐了一会子,喝了喝茶,而后就收起那图纸,告辞而去。 马二丫站在门口,目睹完了这一幕,待徐庆川走后,她再次发挥了她方仲永的脑残粉以及捧场王的性格,对此事加上了一句鉴定:“皮搋子和马桶成双成对哦。” 方仲永见她在外面战久了,鼻头红红的,赶忙招呼她进客厅来烤火:“你几时来的?怎么不进来?” 马二丫一边搓搓两只小手,一边将自己的一沓《甄嬛传》的稿子递给方仲永,可怜巴巴的央求道:“仲永哥哥,帮我改改吧,柴公子要求的期限要到了呢。” 方仲永低下头,疑惑的看着《甄嬛传》,但仍然伸手接过了那沓稿纸。 马二丫继续睁着眼睛哀求道:“仲永哥哥,你不知道,自从岳文新来了一个‘簪花土豆’,二丫就各种被冷落呢,二丫真的很想枕草子戏班子,将这部《甄嬛传》买下来,去排演给宫里的娘娘们看呢。” 方仲永看一看马二丫,又想一想二丫所言的这些,心中猛的生出一计,他收下了那些稿纸,拍一拍二丫的肩头,轻声说:“好,仲永哥哥帮你改就是了。” “仲永哥哥最好了。”马二丫眨巴眨巴眼睛,崇拜的看着方仲永。 …… 敖多拉用弯刀抵着夏竦,一直看着夏竦用灿烂的文笔,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那真是把西夏洗白的如若白莲花一般圣洁,和平鸽一般友好,纯真,烂漫如同天使——纯属一通扯淡之言啊。 读者如若百度过夏竦,就会知道,本文介绍的夏竦只存在在宋史记载之中,而百度中的夏竦,是个文学家,你懂的,度娘是个善变而健忘的性子。 当然不错,夏竦也是个很有文才的人,当然,这种文才用在此刻,受人要挟,写好密诏,再封上泥胶,加急送回,那可以说是十分坑爹的文才。 夏竦完成了敖多拉的全套指令,依旧战战兢兢,不知道敖多拉这位女斥谍,下一步要对自己做什么。 是杀人灭口?还是杀人灭口?还是杀人灭口? 夏竦的内心恐惧以及崩溃啊。大脑飞速旋转中,才想起便衣前来的护卫和旁边一间房中的刘平,这些人皆是有武艺在身的,难道也被轻易制住了? 这女斥谍如此精通汉化,熟知汉俗,显然潜伏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于,她竟然知道自己前来查访西夏军情的秘密任务,在自己的延州城内,竟然有西夏斥候谍探人员潜伏如此之深,如此看来,西夏果真是野心颇大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个中玄机 又是一年上元灯节时候,灯市口、前门大街灯棚子一个连着一个,商家一个个卯足了劲儿,要在新年的灯市上搏个好利市。 新开一家叫“合欢子”的戏班子,最是不同,号称专唱插科打诨的戏本子且不说,正月十三号灯节伊始,就全副戏服皂隶打扮,整个班子上阵,有的拿着唱戏用的水火棍,有的拿着竹筒子, 举着四个“纠缠”“弹压”“回避”“肃静”的灯牌子,一脸滑稽的走街串巷,一会儿说这家商号灯不亮喽,一会儿说那家铺子没剪灯花,四处洋相百出,指手画脚。 岳文书斋的门口,精心布置的彩灯也十分闪亮,是一个精致的人偶灯,上面挂着“灯政司”的牌子,人偶之内设着灯箱,人偶身下是莲花座,十分逼真。 这“合欢子”戏班子浩浩荡荡经过岳文书斋门口时,一见这“灯政司”的彩灯,立时又叩又拜,卖的一手好萌,柴麟和马二丫门前看着,也各自捧腹大笑,好生给一人抓了一大把铜板子的赏。 这也就是在大宋,才能如此自由自在的打趣扮作官员演喜剧戏逗人,后世直到二十一世纪,也不再有这般自由到顶级的社会气氛了。 方仲永因着当值,此刻随驾在赵祯身侧。从岁前开始,汴京御街两廊每天都有各色艺人表演各种娱乐节目:魔术,杂技、说唱、歌舞、杂剧、蹴鞠、猴戏、猜灯谜,奇巧百端,日新耳目。 相比之下,也算是歌舞升平的皇城中,就远远没有民间那般热闹了。 赵祯慵懒的在崇政殿上坐定,翻阅今天刚刚递进来的密奏,一个劲儿的自己掐着自己两个眉毛中间,一脸无奈的样子。 良久,他忽然转向方仲永,将那两本密奏递过去,叹了口气道:“方爱卿你看看吧。” 方仲永一脸犹豫该不该接的时候,只见赵祯又微微晃动手中的密奏,摇摇头对他道:“不妨事,看吧。” 方仲永接过那两份密奏,一看上面的军机印信,已经猜到了三分。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乃是夏竦与韩琦,各自呈上的关于西夏敌情的汇总。 “二位大人也都是很高效的能臣啊。”方仲永翻开奏折,先说了一句宽赵祯心的话。 接下来,方仲永就淡然的打开了那两份奏章。 整体来说,夏竦的折子里,西夏就是小羊羔,而韩琦的折子里,西夏是虎狼,是豹子,是狮子;夏竦的折子里,西夏不过是弹丸小国,而韩琦的折子里,西夏,那是和辽国一样凶猛的恶棍啊。 韩琦的内容,按照后世历史知识,方仲永能够意料到。但夏竦那折子,似乎与夏竦个人的为人,和他现在知延州的身份,并不多吻合啊? 毕竟如若这般鼓吹西夏的友善,那必定对延州的布防有很大的影响,很简单的道理就是,夏竦自己就容易陷入人身安全的险境。而现在,他忽然写出这种奏折,又是什么情况? 方仲永正思索着,赵祯的声音已经从耳畔响起:“方爱卿,依你看,这两份折子,哪一份的判断,更准确些呢?” 赵祯虽这样问着,心里却一千个一万个希望方仲永说,夏竦那道折子是真的,他是个回避矛盾,不愿面对的老好人,如今西夏果真做大,毕竟麻烦。 可惜方仲永注定无法让赵祯做一只鸵鸟。 方仲永放下韩琦那本奏折,将夏竦那一份,仔细看了又看一番,然后笃定的对赵祯道:“夏大人这份密奏,恐怕是有问题的,陛下请看——” “哦?”赵祯听得这句,也急忙将脑袋凑到那奏章上。 方仲永将那册奏章斜着折过,然后依着对角,一一将字读出来:“密——奏——所——言——并——非——实——情——西——夏——有——异——” 赵祯扯过那奏折,半信半疑的又确认了一边。这种藏头法子,乃是北宋士大夫喜欢玩的一种风雅事,一般都是用来谈风月的,如今,突然出现在密奏之中,确实不得不让人起疑: 是事有巧合?还是夏竦有何苦衷,陷入某种境地,被迫写了这份假的密奏? 如若是夏竦陷入了危险境地,那么延州的情形,究竟成了怎么一回事呢? 赵祯忽然觉得心头蒙上一阵阵的寒意。 …… 张熹因着约了柴麟一同去看晚上的蹴鞠比赛,早早就出了门。 上元灯节这几天,因着街市间分外热闹,通行也就很是不便了些,“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其余时候堵在路上。 待到了岳文书斋门口,就看见熙熙攘攘挤在一处的人们,个个口里嚷嚷着下注。 张熹发挥自己胖子的体型优势,三下两下扒拉开身前的人们挤进去,就看见两边各式筹签,皆是为晚上蹴鞠比赛设置的。 白打分,是个人分,此时表演白打的一共是两队二十四位球员,从球头,到球员,皆有七枚入球演示,而后依据周围群众的赏钱多少,评出最佳球员。依据推测,选择下注筹码。 筑球分,是官方队和民间队的对抗比分,比分猜好然后下注。 最让张熹觉得神奇的,是一种叫做“足彩”的设计,其投注方式不仅有单式投注,还有复式投注,所猜的各队比分,或者各队胜负, 组合方式花样繁多,十分吸人眼球,且价格低廉,三文钱就买一注复式投注。 大宋全民好赌,连宋太祖当年,都酷爱关扑,张熹自然也不能免俗,干脆的掏出身上五十个铜板子,填了几页筹码单子,这才挤过人群,向家丁说明身份,让唤柴麟出来。 …… 折依然休养了这许久,身子渐渐好了,和旺财、雪狼、小狼、群狼们,也培养出了战友一般的感情。 只是,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眷恋归眷恋,折依然依旧请求了旺财,将她带到庆州城中,毕竟,她也牵挂和担忧当时的情形之后,柳月娥如何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大美女和一只器宇轩昂的狼王,就这样并排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背后,是一群狼依依不舍的目光。(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举荐种世衡 庆州城的城头就在眼前,张灯结彩,正是热闹的新正时候。 旺财轻轻俯下身子,用脑袋碰一碰折依然的手,示意她自己进去吧,而后,恋恋不舍的在她腰间那块方仲永的玉珮上舔一舔,又舔一舔,最后,舔一舔折依然的手,将她拱一拱。 折依然明白,那是让她自己前往,和自己告别的意思。 她看一看旺财,又看一看自己腰间的玉珮,轻轻蹲下身子,摸着旺财的头,对他说道:“你放心,你也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狼群。” 因着在城下,旺财忍住了脱口而出的“啊呜——”告别之声,只是一双绿眼睛深情的看着她。 “再见。”折依然走出一段,又回头,拼命向旺财挥一挥手。 旺财站在夕阳天边,默默伫立了良久,良久。 …… 柳月娥再看到折依然的时候,如若感到宝贝从天而降一般,真是大喜过望。 众人也皆是一副喜大普奔的姿态。 柳月娥走上前去,拉着折依然的手,摸了又摸,摸了又摸,然后又一直不停的抚摸着折依然的脸,一脸罕见的缱绻神色。 那欣喜若狂的样子,引得旁边的狄青一脸尴尬,心中略略有些疑问:女子之间都是这般搂搂抱抱,腻腻歪歪的吗?好吧,久别重逢,深情深情。鼓掌。 正当折依然自己都被柳月娥摸得,感觉周遭的目光好诡异的时候,却听柳月娥突然“哎呀——”一声。 “怎么了?”折依然和狄青冲口而出,一同问道。 柳月娥直直冲到自己的书桌前,一通乱翻乱找,接着,就红着脸转过身,一脸尴尬的看向狄青,轻声问道: “汉臣兄,我让你替我递送出的书信,你可已经送出了么?” 狄青看着她这番莫名其妙的举动,却仍是点头回答着:“是啊,今儿早上回京的驿递已经带走了,怎么了?” 柳月娥一脸抓狂的将自己的头发挠了一挠,摊开双手,以一种求饶的神色,看向折依然道: “我,我把你失踪的事,给折老爷子,和方大人,各发了一封书信,说明了——不过,不过我原本是希望他们托托朝中的关系,能出动更多人手去寻你的意思……” “呃——”折依然翻了个白眼,这个俊俏的白眼配上她的冰山容色,反而显得愈发国色天香。 “算了,你先给我安排沐浴换身衣裳吧,然后我赶快补写两封书信,劳烦汉臣兄寻人加急送回去,就是了。” 柳月娥一边答应着,一边对着狄青做了个鬼脸。 狄青则一言不发,只是一脸宠溺的看着眼前活泼可爱的女将。 …… 范仲淹接了赵祯的传召,连夜马不停蹄的应诏前来。 待赵祯细细说明夏竦之事的情形后,范仲淹的面色微微阴沉。 接着,范仲淹便轻轻清了清嗓子,而后,将那份举荐种世衡,以及兴建青涧城的折子,从袖筒中取出来,呈递给赵祯御览。 “种世衡种大人?”赵祯喃喃自语,又细细在头脑中寻思了一下,幼年曾经在京中任官,只有些许残存记忆的这个人。 “如今种大人正在延州,如若陛下不放心夏大人那边的情形,正好可以发一封密诏与种大人,让种大人暗中相助夏大人也好。”范仲淹的语气很是坚定: “微臣愿以身家性命作保,种大人是赤胆忠心的得力干将,陛下可以放手一用,使其经略延州。” 空气似乎略略凝住一般,然而,并没有太久的沉默。 一直在角落的屏风后修起居注的方仲永,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执礼一拜,跟在范仲淹身后,轻轻吐出三个字:“臣附议。” 赵祯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二人,内心忽然有一丝丝莫名的感动、冲动以及悸动。 百感交集,无从说起。 然后,他略略用力的,点了点头。 …… 第一场蹴鞠比赛,已经踢得如火如荼,柴麟和张熹早占好了对面阁楼上东面一间雅座,兴冲冲的等着结果。 柴麟掏出一本新从市面上买回来的《调光经》递给张熹,笑道:“胖子,这是本儿好书,要好生学学。” 张熹用胖乎乎的手接过那本《调光经》,只略略翻了几页,黑乎乎的脸蛋就有些发红起来:“这,不是教人调戏小娘子的书么?” “什么调戏?这是教你这种愣头青,遇到心仪的小娘子,如何博取对方好感。”柴麟拈起手前面一个银盘子里的面果子,吃了一块,然后,指着那书,边嚼边说道: “喏,遇到心仪的小娘,先要屈身下气,俯就承迎,先赞她容貌无双,次答应殷勤第一,少不得潘驴邓耍,离不得雪月风花,才待相交,请便十分之切,未曾执手,泪先两道垂——瞧瞧瞧瞧,说得多好——” “呃,哪里好?”张熹略带鄙夷道:“为了泡到小娘子,就去哭哭啼啼,一点也不男人。” “这你就不懂了吧,女人,都喜欢深情的男人,你看咱们方大人那样儿的,想嫁他的大家小姐,从东华门排队排到开德门,其实啊,他也就是比咱们,多懂一点风情罢了。可不,就显得深情了?” 柴麟循循善诱的,递一个面果子给张熹。 “方大人懂风情?深情?”张熹嚼着面果子,眼睛却直直盯着下面的蹴鞠比赛,“好的,进了——” 柴麟喝一口茶,一脸无奈的看着张熹,玩世不恭道:“怎么,你也买了‘足彩’?” “嗯——”张熹肥肥的身子刚刚兴奋的跳起来一下,又坐了下去,略带一点羞涩道:“买了一点耍。” 说着,他又将目光移向那册《调光经》,略略疑惑道:“方大人怎么个懂风情,又怎么个深情法子啊?我怎么听前嫂嫂身边的墨香丫头说,方大人于情爱一事上,是个……白痴?……” 一句话刚说完,柴麟已经抄起那本《调光经》,啪一声打落在张熹脑门上: “说谁白痴呢?方大人若是白痴,哪里还有不白痴的人?方大人对月儿和对那折姑娘,是不同的。对月儿,那是怜惜照顾,对那折姑娘,那是魂牵梦萦,你说说,能一样的对待么?” 张熹的嘴巴顿时张成一个O字形,他真心不知道还有这许多种的情感,这许多的桃花,只能默默点了点头,尴尬的嘿嘿一笑,憨厚问道:“是折老将军家的折姑娘?”(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几番乌龙 柴麟和张熹二人这边兀自说的欢乐。 不多时候,柴麟就把方仲永对折依然的种种深情浪漫处,一一夸大其词的说了个遍。 张熹听得一脸呆傻,但还是收起了那册《调光经》,准备好生回去学习一番。 却不料这隔音效果一般的雅间旁边,正坐着几位观赏灯市和蹴鞠比赛的大家小姐,他们这一讲,那厢个个听入了迷,一番嘈嘈切切的小声议论就此展开。 “方大人?这话所指的,可就是去年的状元郎方仲永?” “应当就是了吧,听闻有不少人家的小娘子,都十分痴迷那个俊俏风流学士呢。” “哇,这真是猛料啊,那方大人,原来喜欢折家的女将军啊。” “听说那折家女将军,可是河东狮柳月娥的闺中密友呢,你说,这方大人,是不是口味特别重那种啊?” “啧啧,重口味,真的是重口味呢。” “别瞎说,你没见过那折家女将军,长得,那真是画里走出来都没有那样好的人物。” “舞刀弄剑的女子,能有什么稀奇的?要我说,她纵然再标致,还能越得过彤羽去?” 几人说着说着,就无端端将话题扯到了富彤羽身上,富彤羽原本已经淡忘的招婿被拒往事,又轻轻浮上心头,听得此言,更是心里一紧: 亏得那方仲永口德不错,绝无其他人知道此事,不然,我富彤羽富大小姐的面子往哪里放? 但转念又一想,还是深深觉得失落,那折依然越过我富彤羽去了。 虽然那方仲永并不曾见过我富彤羽,就已经先有了心上人,于是拒绝了招婿的事,这也说得过去,但,终归很有几分不甘心…… 想起金明池畔绚烂烟火下,那张清秀落寞的面庞,富彤羽忽然觉得一阵心动,那小子风流儒雅的深情姿态,可真真不是装的啊。 不过,那《调光经》听起来倒也很有趣,回头也搞一本来在闺中偷偷看看,看看臭小子们用什么套路把妹也好。 …… 方仲永回到府中的时候,王子月和马二丫竟也不曾出去看灯,两人围着一锅各式药材的鸡汤,正等着方仲永回家同吃。 等来等去,却并不见方仲永回来,门外一阵马蹄声,马二丫听见,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结果,却只是前来递送一封西北那边驿递而来的,给方仲永的私信。 马二丫给了几十个铜板子,谢过了前来送信的人,然后转身回到堂中,继续和王子月一起等人。 拿着那信封走到王子月旁边,马二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扬着那信,对着烛火儿瞅影子,万般无聊之中,不由嘟囔道: “这折家小姐人长得倒挺漂亮的,这字也太丑了,还不如二丫的字好看呢,更不要说比月儿姐姐了。” 王子月笑了笑,伸出食指戳一下马二丫的脑袋,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折家小姐寄来的?看这字,并不像个小姐的字啊,倒像个汉子写的,这般粗大。” 马二丫鼓鼓腮帮子,想了一想,“好像也对,二丫好好奇啊,要么,我们偷偷拆开来看一下,再给它封好封回去就好啦。仲永哥哥不会发现的。” “这不好吧?”王子月虽然心中也是好奇,但总觉得私看他人信件这种事儿,不大应当。 马二丫却已经快快的从头上拔了一根银簪子,就着烛火烤热了,然后慢慢敷在那信皮儿上。 信头上的胶水一点点被晕开来,马二丫又用那支簪子慢慢将信皮轻轻打开。 随后小心翼翼的从中抽出那几页信笺。 落款并非折依然,赫然入目的,是另外三个大字:柳月娥。 “是那个河东狮写来的啊?”马二丫开了这个落款,就开始兀自叨叨着读信。 谁知一读之下,二丫整个脸色都变得煞白了。 王子月看到马二丫这个样子,连忙将她手中的信笺抽过来自己看:“什么情况?折姑娘出事了?二丫,你与折姑娘交情很好么?” 马二丫自然知道,王子月却还不十分清楚折依然对于方仲永的意义,只是见到此时马二丫容色突变,王子月也忽然略略猜到了二三分,于是面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 范仲淹和方仲永并步走出皇城,迎来外面璀璨辉煌的上元灯火。 两人对着圆乎乎的傻月亮,继续讨论着大宋的兵事,问题着实很多啊。 “此番种大人前去,不知能否对吃空饷的事,略略有所抑制收敛?整顿一下军纪,精兵简政?”方仲永忽然看向范仲淹,冒出了这样一番话。 “精兵简政?”范仲淹玩味了一下这个词的意思,不禁带着一种赞叹之色,看向方仲永道: “不错,确实,精兵简政,乃是我大宋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只是,其中关联牵涉往往一发动全局,难啊。” “大宋如今经济繁盛,自然一时察觉不出养兵纳匪,吃空饷,乱派官职的坏处,但一旦有一天,经济运行出现问题,那么这些东西,就会浮出水面,再加上外族入侵,怕就尾大不掉了。” 方仲永对范仲淹的理解能力,表现了百分之二百的自信,于是,他毫不介意的采用了一系列现代专业词汇,来描述先有的政府运行之中,出现的问题。 范仲淹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他撸一撸胡子,沉沉的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声,又拍一拍方仲永的肩膀,笑道:“你说的很对,虽然不可一挥而就,但我辈中人,应当努力破旧辟新才是。” 方仲永想了想,忽然有点小激动呢。毕竟如今是景祐四年,是不是“庆历新政”会提前上马了呢?这一次,似乎远离夏竦等人的破坏,那么新政之路,又会指向何方呢? 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和满城璀璨的灯火,一切都那样真实,又那样虚幻。 这种美好的小兴奋,在方仲永回到家,看到马二丫和王子月两人古怪的神色时,被悄然打散了。 虽说今天回来晚了点儿,但也不至于都这副表情吧?方仲永心下纳闷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夏竦的手段 延州城中。 夏竦扶着老腰,奋笔疾书完毕两封密折,然后用专用的印信盖上朱红的印章,装入专门用于递密奏的三防盒中,又在盒子外面,封上两道火漆, 前后各点一队精锐,命其间隔两天出发,连夜护送密折回京。 旁边左臂吊着麻布包扎,带着伤的刘平,疑惑不解的看看夏竦,待一干人等都撤出去了,这才走上前来,向夏竦询问道: “夏大人,为何方才不让门外的侍卫们合力杀了那女刺客,反要故意留她一条活口逃跑呢?” 夏竦看了看刘平,将身前的参茶往刘平的方向一推,轻声道:“老夫还未来得及感谢刘将军救命之恩。” 说着,就做出一个如若要作揖一般的动势。 刘平何等眼力见的人,自然立时麻溜的,诚惶诚恐的扶住了夏竦,连连道: “是末将失职,未能及时察觉那西夏女斥谍,让大人受惊了。亏得大人机智啊,但,大人为何要我们的人留手放那女斥谍回去?又为何将第一封密奏也寄回了呢?” “为什么?”夏竦眯起眼睛,回忆起当时惊险的一幕。 …… 女斥谍敖多拉弯刀抵着夏竦,眼看他一字字写好密奏,却在那里磨磨蹭蹭的不肯封上,不免手上力道又重了一分,压低了声音道:“少玩花样。” 夏竦叹了口气,兀自道:“罢了,罢了,让我写了这么一大篇子,还不是为了麻痹大宋朝廷,好让你们的人能‘游历’大宋?你这会儿杀了我,这东西还能递得出去么?” 那敖多拉邪魅狂狷的笑笑,一脚跨在椅子上,一脚立在地上,身体向前倾着,就对向夏竦的耳畔:“夏大人如此聪慧,那就快把这东西递出去。” “你们只知道我来干什么,难道不知道只有我的印信,这密折根本递不出去么?”夏竦继续撇撇嘴道: “可惜啊可惜,可惜你们聪明一世,论情报一道,还不如远在千里之外汴京一家小小的‘废柴信鸽速递’。” “信鸽?速递?”敖多拉的笑声越发的媚骨天成:“夏大人啊,你该不会说,这么千里迢迢的,您打算让鸽子给把信儿带回去吧?” 说着,她口中哼哼之声更甚,不管是夏竦,或者是敖多拉内心都很是清楚,鸽子是不可能长途飞行准确无误的。 但夏竦此时这般说,敖多拉也不由想到自己的姐姐,也是李元昊许诺过的未来西夏皇后野利都兰曾说:派出去的斥谍回报,大宋恐怕是对西夏已经有了戒心,这才派人暗查,其中蹊跷,目前尚不得而知。 夏竦感到身后的弯刀力道稍减,心知是自己说的话,让敖多拉心中起了疑,于是继续添油加醋,故弄玄虚的开始忽悠模式: “谁说速递只能养鸽子的?这家速递,养了几千上万只鹰隼和茶隼呢,很多的茶隼鹰隼,终日翱翔在你们西夏的土地之上,还有的,在辽国的土地上,四处猎取情报。 嘿,你别这么看着我啊,你以为我夏竦喜欢来这里查这档子事儿啊?你们西夏斥谍,难道没给跟你们说过,我夏竦是个怎样的人? 要不是那方仲永和那家‘废柴信鸽速递’多事,我现在也在京中逍遥快活呢。” 敖多拉看着夏竦那一脸猥琐的样子,又联系起姐姐口中夏竦此人的脾性,心中略略信了几分,眼看着晨光熹微,她也懒得再与夏竦纠缠不休,于是直接抵住夏竦背心道:“说,要把密奏递出去,还要谁的印信?你若配合,我可饶你一命。” “隔壁的刘平将军啊。你唤他进来,他有取另一部分印信的法子,我并不知道的那样清楚。”夏竦的汗珠子从身体里噗噗向外冒,心跳急速加剧,表面上却强作镇定。 有时候,不装逼真的会死,装好了逼在这种关键时候还是很重要滴。 夏竦这个逼,装的算是满分了。 因为接下来,敖多拉真的拿弯刀顶着夏竦,让他差人唤隔壁刘平进来。 变数就此发生,刘平进来的时候,已经眼明心亮的看明白了夏大人正在遭遇绑架中。 双眼一转,刘平就佯装听话前去取印信,双脚,却在地上点出了密谍司的警报。 不多久,窗外一只小箭,直直从后窗飞向敖多拉,她肩头吃痛,持弯刀的力道就变了形,刘平赶忙上前投入打斗,夏竦则借机逃窜而出。 …… 为什么要放那女斥谍走?夏竦眯起眼睛,玩味了一下刘平这个问题,而后,笑笑: “若是此人死了,如何能顺藤摸瓜的揪出她背后,潜伏在延州城内的西夏斥谍线索呢?如今她受了伤,对我们,却正好是投石问路的好法子。” 刘平转一转两只眼白比眼黑还多许多的眼珠子,拍案浮夸的赞赏道:“夏大人高见啊——” “况且,我已对她使出诱敌之计,放她带些错误的情报回去迷惑李元昊也好。”夏竦微微摇晃脑袋说道。 一边摇晃,一边想着那女斥谍回去之后,在西夏国境内漫天打茶隼和鹰隼的情景,又脑补一下西夏的斥谍在汴京中给“废柴信鸽速递”找麻烦的情景,真是想想都让夏竦开怀。 一石二鸟。 夏竦不禁心中给自己一万个赞:老子真是个人才。 不料刘平却继续迷惑问道:“但,大人当时所写的第一道密折,并不需要递回京中啊,那时候女斥谍已经败走,为何大人还是先写一道假密折,后又发一道真的密折呢?” 夏竦微微睁开眼睛,一脸慵懒的伸手指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一指刘平的脑袋,轻声道: “刘将军啊,你还是不了解咱们官家。官家不会追究第一道密折的,而且官家看了第二道密折,会加倍心疼老夫第一道密折中遭受的行刺之危险。” “啊?”刘平这才领会到夏竦的用意,看一看自己受伤的胳膊,内心感叹:夏竦真是只老狐狸啊,同样因公受伤,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啊。这样一来,官家的性子,还不定得觉得夏大人遭遇了何等陷阱,险死还生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闹元宵 方仲永进了门,径自向大堂走去,看着马二丫和王子月僵硬的表情,和俩人面前桌上那一大盆放凉了的鸡汤药膳,略带歉意道:“我回来迟了,怎么,你们都在等我,没有去看灯么?” “没,没有。”马二丫一脸写满“做贼心虚”四个大字的样子,让方仲永觉得分外奇怪。 方仲永摘了官帽,官袍一褪,随意让婢子取了一件大氅披上,而后就着桌边的梨花木四脚圆凳子坐下来,目光定定滑落在桌上。 鸡汤的汤盘下面,正压那封字迹歪歪扭扭的信。 “打发个婢子去热一热鸡汤吧,这样冷的吃下去,岂不受害?咦?有信啊?”方仲永说着,抽出那封信,三下两下读了起来。 这下变脸的成了方仲永: 柳月娥信上说,折依然失踪了,什么情况?怎么会这样的?写的不清不楚的,没个前因后果的交待,只说是在庆州城外遇袭时失踪的。 整篇信笺语焉不详,表义也不通达,简直是一头雾水的噩耗。 方仲永强自镇定了一下,挤出一个勉强的难看至极的笑容,然后,拿着那信,一言不发,径自牵了马,向外面狂奔而去。 马二丫和王子月面面相觑,都猜不到方仲永这是要做什么。但丝毫没有办法阻止方仲永这位马路杀手,踏马扬鞭而去。 …… 柴麟和张熹看着楼下的蹴鞠比赛越来越白热化,皆是十分兴奋,柴麟抽出腰间的折扇,大冬天的就扇起来。 那折扇本是象牙扇骨,中间绢布细细熏过永州延零香的,一扇之下,一股子香味儿蹿的如若进了小娘子的闺阁。 楼下两队蹴鞠队各有不少球迷,彼此在台下各占一片地方。 起初还算有些秩序,各自给自己的球队加油,叫声呼喝声一浪高过一浪,随着比赛白热化,球迷队伍就开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互融入起来。 “干什么呢你这厮,踩着我鞋子了。” “叫唤什么叫唤,再叫唤,信不信爷一拳送你去见祖宗。” “包大人治下,恁你这厮竟敢动手。”…… 口角不到三五句,拳头就开始乱挥起来,双方球迷开始了一场以肉搏为加油的独特场外战。 柴麟和张熹看着楼下的场面,简直了,充满魔性的节奏: 场上的蹴鞠队伍对着风流眼使尽浑身解数,场下的蹴鞠流氓们则抛着鞋子,铜板子,甚至是各式吃食,和对方球迷干架。 不少臭烘烘的鞋子,直接飞到了场上。那闹哄哄的场景,倒反而让许多唯恐天下不乱的,吃瓜喝水吃饼吃鸡腿群众们,越发围着凑热闹。 看热闹不嫌事大,是世界各国人民的传统美德。 …… 因着上元灯节,内城拥挤,马匹难于通行。 方仲永只得驱马从外城,绕了老大的圈子,兜兜转转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才绕道抵达司马府上。 折依然失踪的地方,正靠近庆州,如今知庆州的,乃是庞籍庞大人。也顾不得回顾这位庞籍庞大人,就是很多流传后世的戏本子里所写的,那位庞太师的原型了。 方仲永只想着,如今司马光正在庞籍手下任官,且也是自己认识的人中,仅有的身在庆州管事的人,虽然唐突,但也只能是找到司马家在汴京的府邸上,想办法带信给司马光,让他相助。 而自己,最快也要等到明天午时前往轮修起居注时,才方便进宫,好向赵祯讨个人情,看看能否让自己轮休,先行前往庆州去寻人了。 偌大的月亮高高挂在苍穹中,只一抬头,方仲永就有一种焦灼滚烫的心酸感觉,刺痛的他心中一阵阵难受。 不能乱。折依然不会有事,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方仲永在心中默默向自己诉说着。 …… 庆州城中的折依然、柳月娥、狄青等人,正欢乐的逛着灯市。 虽然比不得汴京繁华如梦,但处处也是一派欢乐的节日气氛。 折依然和柳月娥走在前面,对着几只漂亮的宫灯谜面说话,一个少女,一个少妇,两人窃窃私语,说一句,掩面一笑,说一句,掩面一笑。 折依然冰山般的容颜,不知为何,和柳月娥说笑的毫无违和感。 狄青的六识,天生就比常人要更好些,此时又因着好奇,刻意存了几分耳力,靠近在折依然和柳月娥身后,于是也就断断续续听了几耳朵,这俩位女将军的闺蜜私房话。 路过一处灯谜,上面的谜面是“后宫佳丽三千人”,然后,柳月娥就对折依然来了一句:“铁杵磨成绣花针”。 “哈哈哈。” 又过一处,“春宵一刻值千金”,折依然轻轻抬起手中的绢扇,对柳月娥道:“须知此事要躬行”。 “你坏。” “你更坏。” “这个这个,人生得意须尽欢,”柳月娥又指着一处轻声念着,折依然凑上去,小声接了一句“从此君王不早朝。” “真是个昏君,哦哈哈哈,”“哦哈哈哈哈”……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狄青在后面,深刻感到偷听女子密友之间的聊天,也是一种颠覆三观的体验。 此时的狄青,并不知道后世有一种说法,叫做污污污污污。后世还有一种提法,叫做,女孩子,污一点才可爱。 一位少女,有一位少妇前辈老司机带着, 一位少妇,有一位少女萌萌哒跟着上车。 放在后世,这画面毫无违和感。 然并卵,在此方面还是青涩小处男的狄青,此刻的内心还是颇有些崩溃的。 …… 这一夜,四处奔走的不是方仲永一个人。 折府收到柳月娥那封信,也是上下人仰马翻,折夫人哭哭啼啼的拿着折依然的衣裳睹物思人,平日里最喜欢的元宵端到面前,也顾不得吃了。 折老将军几百年都不肯求人的人,当晚也是拉下老脸,找到西军的老战友,各种求助。 听到消息,最先主动上门来问候的,自然就是杨家。 杨延昭,杨延喜几个兄弟,个个是和折依然一同长大的,听了这个消息,纷纷跑来致以亲切慰问,表示愿意出一份力。(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酒后涂鸦 方仲永忙了大半夜,再踏入自家时,方府阖府上下已是一片睡着的静谧。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方仲永还从未有一刻感到如此清冷、寂寥。 回到自己的房中,方仲永拿出自家酒坊蒸馏出的辣酒,随意取一个桌上倒扣的茶杯,翻过来,也不麻烦讲究什么,就这样自斟自饮起来。 酒这种东西,最是能把人的情绪放大,所谓“借酒浇愁愁更愁”,“李白斗酒诗百篇”,都是发挥酒这种放大思绪和情感作用的一种写照。 折依然失踪了?怎么会失踪的?难道她穿越去了别的时代?……方仲永在胡思乱想中乱乱开着脑洞,并不愿意面对比失踪更可怕的那两个字眼——“死亡”。 想到这里,方仲永感到酒意直是上涌,他摇摇晃晃走到自己书桌前,取一只钢笔,又抽出一沓岳文书斋专门版印用的硬卡纸张,开始酒后涂鸦。 武将可以“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文生么,就只能寄情诗画了。 方仲永就这般一杯杯灌着浓度不低的辣酒,一直涂鸦描绘自己与折依然相遇的故事,直至画到沉沉睡去。 第二天,马二丫推开方仲永的房门时,一股很大的酒味儿直冲得她打了一个喷嚏。 她用帕子四处挥一挥,然后将方仲永身后的窗子推开。 阳光从窗外投入,一格格铺在地面,映出窗棂的轮廓,也勾勒出方仲永发育之后凸出的喉结,和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以及——那脸庞下面,不意沾上的墨水渍,和下面的涂鸦作品。 “睡得这样沉,该是喝了多少啊。”马二丫走上前去,轻轻扶起方仲永的脑袋,又用帕子为他柔柔揩去脸上的墨渍。 “画了这样多啊——”马二丫随手将方仲永手下的涂鸦收起来,眼前的一页页似是一个故事一般,像是一种很出挑的连环画,字并不多,但一张张看过去,一页几幅的分格画面中很有故事性。 马二丫看的兴起,也忘了自己是前来叫方仲永去吃早餐的,就一个劲儿的拿着那些纸片子画儿看了起来。 王子月吩咐婢子们准备好了早饭,却左等不见人,右等也不见人来,只得自己和砚侬亲自前往方仲永处寻人。 待到了方仲永房中,就看见宿醉未醒的方仲永,像个蜥蜴似的趴在桌子上睡觉。旁边翘着二郎腿,坐姿十分风骚的马二丫,手里拿着一沓纸笺子,正一页页看得入迷。 “去,给方公子打点温水来盥洗。青盐牙粉和猪鬃牙刷子也取来。” 王子月向砚侬吩咐时,马二丫已经看到王子月进来了,略略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神色在她脸上一闪而逝,随即又带上了一种涎皮赖脸的姿态,兔子似的“噌“的一下窜到方仲永身边,对着方仲永耳朵边就是一句: “走——水——了——” 方仲永正梦回与周公喝茶中的云里雾里,忽然耳边响起这么一句,立时睁开了眼,探头探脑道:“哪里?哪里走水了?” 王子月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俩耍宝,淡定的指挥婢子们端上洗漱用品,让方仲永先行盥洗,然后前往前厅吃早餐。交待完了,自己就回身先回去了。 马二丫伺候着方仲永盥洗完毕,换好了官袍,这才将那一沓连环画儿似的东西,递到方仲永面前,一脸崇拜道:“仲永哥哥,这是什么,二丫很喜欢啊。” 方仲永定定神,看到马二丫手上拿的那一沓涂鸦,心道这可不是自己昨晚信手画的漫画,寄托相思用的么? 想着今天要进宫去向赵祯讨假期,前往庆州寻人,又想到折依然的“失踪”,方仲永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 他冲着马二丫意思意思的笑笑,然后也不去吃饭,先坐在书桌前,写好了一封有事需要请假的折子。 王子月见他们半天不来,只得让墨香抱来她的小白猫在那里逗弄,拿着一只方仲永为她做的,前面几缕鸡毛,后面一根长杆,名叫“逗猫棒”的东西,弄得小白猫儿不停的跳上跳下去抓那“逗猫棒”。 王子月也是无聊,一个劲儿的对小白猫道:“小白小白,前面是手手,后面是脚脚,身为一只人类心爱的喵喵,你要学会直立行走哦——” 旁边的砚侬对着越来越开朗活泼,也越来越被方仲永和马二丫带的无厘头起来的小姐,一脸宠溺的笑。 正说话间,外面的管家忽然急匆匆送来了一封书信,说是西北那边来的。 王子月接过信,想到是不是又有什么要事,赶忙命砚侬去催促方仲永前来吃早饭、看信。 王子月拿着信封轻轻端详着,这一次的信,上面的字体学的乃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清秀雅致,一派风流姿态,一看就知道是女儿家的手笔。 未及多想,那边的方仲永已经急慌慌跑了来。 王子月将信递给方仲永,方仲永一看信皮,心中大石已然放下几分,再拆开信,一目十行的读下去,从昨天开始一直紧绷的身子倏然放松了。胃里翻腾起一种想要大快朵颐的冲动。 不再紧张后,突然就觉得肚子饿了。人之常情啊。 “哈哈哈,是旺财,旺财救了依然。”方仲永一个跨步坐在凳子上,直直端起面前的一碗香菇肉丝粥,咕噜噜喝下去。 “旺财?他去庆州了啊?”马二丫一蹦一跳也蹦跶上来,却只是拿一块糕饼在旁边站着吃。 尽管方仲永强调了很多次,这个家里没有那些规矩,马二丫却总是不习惯上桌子一起吃,非要将自己当佣人似的,搞得方仲永一时又要对她进行一番启蒙运动。 …… 政事堂里,吕夷简正对着方仲永那份希望朝廷批量购买和组织生产“陈氏地雷”,以布防大宋绵长国境线的折子发呆: 官家让将这折子交政事堂的宰执们商议,究竟是怎样个心思?官家的心中,是肯定这份提案的呢,还是否定的? 待来年,范仲淹就将再度官拜参知政事,这政事堂里,早不是他吕夷简一家独大的好时候了,这种情况下,圣心,就成了吕夷简屹立不倒的第一法宝。 像范仲淹那样的清流士大夫,是根本不考虑皇帝感受,成天将江山社稷视为第一要务的,皇帝用他们,但并不会多喜欢他们。(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新年问候 而吕夷简就不同了,他处处帮着皇帝,为着皇帝的个人感受着想: 皇帝和前郭皇后打架,他就帮着皇帝废后,皇帝宠爱张贵妃,他就对张贵妃的母舅家百般示好,力排众议的提拔,总之,对于皇帝个人而言,吕夷简自然是比范仲淹要可爱的多了,也得圣心多了。 但现在出来了一个方仲永,事情就有点复杂了,这个方仲永,说他是清流纯臣,他也算的上和范仲淹那老小子十分投缘。但说他是弄臣,也实实在在说得过去。 依着自己下了大力气的多方探查,这方仲永搞出来的“滑稽戏”啊,岳文话本子啊,“维密天使”啊,更有什么“柳絮糖”啊,“脑白金啊”,如今最流行的高度辣酒啊,甚至很多不知道的东西,都是他暗中操刀搞出来的。 这显然和那群清流士大夫的个性全然不同,可以说是奇技淫巧,广为涉猎,显然是个弄臣的好苗子。 能臣?弄臣? 如此想着,把握不定此番事情上的圣心所在,略略有些迷茫的吕夷简,却仍是一本正经的端坐着,主持着当天的议事。 官场就是如此,完全不会装逼根本行不通,会装逼也能实干才是王道。 政事堂二楼的别间里,御史台和知谏院的言官喷神们,也陆续到场。右司谏韩琦调去知秦州后,大学问家唐介,为韩琦推荐补位出场,荣升右司谏。 宋代宰执们和台谏官们的关系,有些类似明代内阁与六科言官的关系。都体现着一种分权和权力相互制约的思想,且宋代言官品级更高,右司谏位置上,仅仁宗朝就堪称名臣辈出: 从范仲淹、高若讷、韩琦、唐介、石介、富弼、包拯,欧阳修到司马光,可以说是神级大喷人才汹涌如井喷的岗位。 当然,如若宰执首相与台谏官的头头铁板一块,比如从前的吕夷简和高若讷,那么这种设置就有了很大程度形同虚设的色彩。 而如今这个百花齐放的格局,可以想见的是,无论是对西夏的态度,或是对地雷这种物品的国防应用,都是能引发滔天口水战的挑事儿议题。 …… 方仲永前脚出门公干,马二丫后脚就将那一沓涂鸦的画篇子,屁颠颠带到柴麟府上去,鉴定其市场价值。 柴麟看着那一个个画的很萌的图片,和旁边不多的一些对话和心理,不知不觉的,竟也沉浸到了画中的故事里去,可惜太短了,不过一二十张图。 柴麟看一看马二丫,心中盘算着,这种方式,还真是看着不错,如若将岳文书斋的戏本子,都依着剧情,化成这种一页几幅的图片,岂不是能够扩大销量,让很多尚未读书识字的人,也能成为潜在的顾客? 想到这里,奸商柴麟同志笑眯眯看向二丫道:“这是你从你仲永哥哥那里寻到的?他那里还有么?都取来看看呗。” 二丫耸一耸肩膀道:“没有了啊,只有这些了,等仲永哥哥回来,你自己问他啊。倒是我的《甄嬛传》宣传,你什么时候能给安排啊?” “这个,啊——”柴麟贼溜溜的眼睛转啊转的,挠一挠脑袋,笑眯眯道:“回头就给你安排,你先给我把这件事儿问明白喽。” “才不信你,”二丫兀自不甘示弱道:“爹爹教我,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看看你到现在都没有一点胡须,也不见喉结,一看就是平时没有信用的人。”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欠揍是不是——”柴麟说着,就将那十几张画篇子卷成一个纸筒子,向马二丫脑袋上敲了过去。 …… 王子月接了许希珍的飞鸽信儿,急急忙忙的提了药箱子,就向城西赶了过去。 原本这大年下的,大家都是好好热闹的,但偏偏年下了,各种吃坏肚子的,头疼闹热的,身体不适的病人也多了起来。于是许希珍手下的一干学生统统没了乐头,滚回去干活。 王子月是个细心殷勤的,又因着是许希珍妙手回春救回一条命的,彼此之间,不用说更多出一层感情来。 不知是不是因着这个,许希珍决定要重点培养这位女弟子,让她成一点气候。 于是,值此新春佳节来临之际,许希珍代表古代神医,拉着王子月,来到城郊外几十里的乱坟岗,进行花式的尸检和讲解,以助益她从理论走向实践,打下更为坚实的医学基础。 在纷乱的尸体间,看那些面目不清晰,腐败程度不一的人体,甚至剖开人体,进行一番脏腑的了解,经络的说明。这对于王子月来说,真是妥妥的顶级考验。 许希珍站在乱坟岗的横尸中间,长身玉立,指点江山,于残躯腐尸之中,意气风发的为王子月讲解人体的七经八脉,各种穴位脏腑。 不仅如此,中国好先生许希珍,还运用了各种形象的比喻,生动的将那些恶臭满满的脏器,比喻成了一道道佳肴菜蔬。 大过年的,这也是真心不想让人好好吃饭的节奏啊。 求王子月的心理阴影面积。 …… 种世衡接了旨,又有随行密谍司官员宣了密旨。 种世衡心中很是纳闷,何时西夏的斥谍势力已经猖狂到能进入延州城,生擒胁迫夏竦的程度了呢。 况且,夏竦身边还有将门世家的刘平跟随保护,密谍司的人也在暗中护卫,如若出了夏竦被挟持的事情,那得是何等敌情汹汹啊? 正当他犹疑重重的接了密旨,盘算着如何秘密前往延州城内探查究竟时。 却见那密谍司官员,又取出了二个一人来高,可以从底部撬动的古怪铁压子,和一包包的严严实实的粉末子。 不待种世衡反应,那密谍司官员已经就着接旨的桌案子,展开了那东西的设计图,开始和种世衡解说起这东西的作用来。 “这是打井器,乃是翰林学士方仲永的手笔,工部做好了,在咱们汴京东郊打出了两口井,这才给你这里也弄来两个的。” “可是为了青涧城的水源问题?”种世衡一听,忧扰得自己不得安寝的大难题,有了解决方案,就来了劲。看向那密谍司官员的眼神,也由淡然敬畏,变为灼灼生辉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御酒新正 因着柳月娥那封乌龙信引起的,折老将军在将门中四处求人奔走的情形,随着折依然一封家信的到来,终于落下了帷幕。 第二天傍晚,听闻了此事因果的柳老将军,专程前往折府,和折老将军叙叙旧情,聊聊当年的峥嵘岁月,说说家中儿孙后辈的各种操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两位老将军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孙子辈儿的婚姻上。 柳老将军和折老将军皆是有二子一女,二子阵亡的阵亡,早逝的早逝,到了孙子辈儿,折依然、柳月娥,都成了独苗宝贝,从小养在膝下的孙女儿。 “依我说,和陈希亮家的亲事,是老夫当时顾虑的不周了,才让这孩子婚姻如此坎坷。”柳老将军说到柳月娥因和姑爷置气,就拉了折依然负气前往西军的事儿,直是摇头。 旁边的折老将军见老战友如此,连连安慰道:“出去历练历练,也不是什么坏事。我看那陈家,也是知书达理的好人家,怎得孩子们,就处不到一处去呢?” “谁说不是呢——哎——”柳老将军苍老的面孔上,皱纹拧一拧,接着说道: “陈家那孩子,也是个好孩子,只是和月娥,到底是事不协。老夫当初只想着,看那陈家人不错,却不曾想过,并不是两个好人在一起,就能得一个好婚姻的。” “这话怎么说?”折老将军将丫头递上来的茶沫子冲好,推一杯到柳老将军面前,自己端着另一杯,轻轻吹着。 “月娥的性子,太过刚烈,将门的女孩子,哪里懂得文人哪些个弯弯绕绕,欲拒还迎的功夫?自然和文人的姑爷,种种龃龉之处,月娥呢,又不像依然,起码面上和缓一些,哎……” 柳老将军也端起了自己那杯茶,一脸苦涩的样子。 折老将军捋一捋白花花稀稀疏疏的胡子,点点头,跟着叹了一声:“说得是啊,咱们将门的女孩子,还是嫁到将门,稳妥些。” “依然的事,老折啊,你可得多操心些,这婚约的事,之前不操心,之后就太操心了啊……” “是是是……可不是么……” 两人又是一阵唏嘘。 …… 正月十五,正是官家“奏舜乐,进尧杯,传宣车马上天街,君王喜与民同乐,八面三呼震地来”的日子,这一晚入夜,赵祯换好礼服,乘上小辇,观赏花灯,登上宣德楼。 方仲永随驾在侧,陪着赵祯,观赏了宣德楼下大露台上,那些精心准备的相扑、蹴鞠、百戏节目。当然,还有人山人海的前来“瞻见天表”的吃瓜群众们。 待到节目表演告一段落,赵祯在光禄寺礼制官引导下,前往皇城端门。 早有近千名光禄寺工作人员,把着金卮劝酒,招呼着前来的人们:“休问富贵贫贱老少尊卑,尽到端门下赐御酒一杯啊——” 至于一些一杯饮完,还想再排一次队伍领上第二杯的,也有不少,偶尔有个被侍卫发现了,也会叫唤一嗓子:“一人只得吃一杯!” 但仍旧会喜气洋洋的赏了这第二杯。 赵祯隔着帘幕,看到这些欢乐的场面,心中自是十分欣慰,留恋民间的繁华,直到中夜,也不曾提起返回宫中的事。 方仲永侍立一侧,仪表堂堂,人面如玉,赵祯看着,心中也甚是欢喜,想到方仲永折子的事儿,就将方仲永又叫近了自己身旁,轻声道: “方爱卿啊,你看这太平盛世,如若将国境线皆埋上大批的地雷,炸伤了人命,岂不有愧于天?” 方仲永不意赵祯来了这样一句,只得轻声解释道: “启奏陛下,我大宋国境线太过绵长,兼之幽云已失,无险可守,那‘陈氏地雷’,可以控制引爆的重量,寻常百姓通过,无事的,只有马匹和军士试图闯入我大宋国境,打劫我大宋子民时,才会引爆。” 赵祯默默寻思了一回,又侧头想想,犹豫对方仲永道:“这笔银钱开销,也不少啊,户部那边,方爱卿可有什么办法圆融?” “微臣——”方仲永正要回答赵祯自己的解决思路,就看见前方闹哄哄的,两个侍卫和两个鸿胪寺官员,拉着一个胖乎乎的和尚,向这边拖过来。 “怎么回事?”赵祯侧头,向身旁的侍卫们询问道。 “回禀陛下,此贼好生大胆,身为僧人,却来几次三番的讨要御酒,喝完了,竟还偷偷将金杯塞进怀里,试图盗窃皇家物品。”为首一个侍卫,嘟着圆滚滚的嘴巴拱手回禀道。 那和尚却猛地跪下,娘啊肉啊的哭起来。搞得周围的人纷纷围住观看。 只见他边哭着,边抽抽涕涕道:“小的不是和尚,没有戒疤啊,小的只是,只是来偷点酒喝,怕喝到这么晚了,回去师傅怪罪,才想说,是喝的御酒,拿个证据。” 不等他强词夺理狡辩完,那侍卫头子已经又要伸手招呼上去,却听得赵祯在帘幕后轻咳一声道:“大喜的日子,既是如此,那就算了,放了他吧。” 众人听得此言,只得放开那胖和尚——哦不,胖秃头装和尚的兄弟,由得他扬长而去。 方仲永冷眼看着,总觉得此人神色中,有一丝丝诡异的,故意为之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来此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于是只将目光在那人的背影上又停留了一刻种,目送那人离开就是了。 …… 柴麟趁着“足彩”开奖,在岳文书斋门口摆了好大一条横幅,又用“废柴信鸽速递”的信鸽们四处发传单,经过方仲永的指导,发起了一场“寻找漫画家”的选秀竞赛活动。 张熹刚刚看完《调光经》,兴冲冲的前来开“足彩”,顺便找柴麟这位老鸟,讲一讲看过《调光经》的心得体会。 谁知岳文书斋门口,今儿个比前几日更加热闹,挤都挤不进去,张熹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和一个秃头胖和尚,一同突出人群。 那胖和尚斜一眼张熹,也不理会别的,径自趾高气扬的踏进了岳文书斋的大堂,一路亮了一个楠木镶着金丝边的三寸腰牌子,上面鎏金的四个大字, 所过之处,岳文书斋的工作人员们无不投以灿烂而诡异的笑容。(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与民同乐 什么情况?这什么人啊?张熹跟在那和尚后面,却被岳文的仆从拦住,只得报上大名,像往常一样,在门外等候柴麟。 这次出来的,却并不是柴麟,而是柴府的管家。 管家见是张熹,连忙恭贺了新年,又引着张熹,一路走到一间偏厅,让婢子们奉上茶和甜面果子来,这才去忙活自己的。 张熹百般无聊之下,斜起眼睛,向对面的那件堂屋中,正坐在一起似是商谈什么模样的两人看去。 其中一个自然是柴麟,另一个,好像就是方才大摇大摆过去的那个胖和尚? …… “怎么,你竟然提前交稿了?”柴麟对着手头,簪花土豆交上来的稿子,又看一看晃悠着自己“簪花土豆”腰牌的土豆兄,慵懒道: “坐吧,怎么这么这一副狼狈样儿,你被人上元灯节打劫了啊。” 簪花土豆晃一晃肥肥的身子,摇一摇衣袍带子,坐到柴麟对面一张椅子上,把那张椅子挤得满满当当:“打劫倒没有,去体验了一把生活,回头可以写进戏本子里。” 柴麟抬头看一看簪花土豆,又看一看眼前的稿子,调笑道:“若不是知道你就是簪花土豆,若不是亲自见你写东西,我是怎样都不敢相信,一个写情情爱爱莺莺燕燕的女性向写手,竟然是个啧啧,大老爷们——” “大老爷们怎么了?哦,对了,今儿我在皇城端门,遇到那方仲永了,啧啧,长得和女孩子似的,还写《三国演义》呢?” 簪花土豆将自己个儿手中那正面刻着“簪花土豆”,背面描着“黄金大神”的特制腰牌子收起来,一脸惫赖。 “方仲永是你叫的吗?叫方大人,直名直姓的叫,那还使得?”柴麟端出老板的架子。 “谁让他用真名儿当笔名儿的?像我,谁叫我簪花土豆,我都很乐意,笔名儿,就是为了让人叫的。”簪花土豆的拌嘴功夫也是刚刚的。 两人正说着,一个扛着扫把的身影已经就势冲了进来。 马二丫听得岳文书斋的仆从议论“簪花土豆”来了,心道输人不能输阵,立刻就气势汹汹的挂上自己的那枚“黄金大神”腰牌,雄赳赳,气昂昂的跑了过来。 待站在门口一听,这“簪花土豆”抢了自己的岳文女频“一姐”地位不算,竟然还敢说仲永哥哥的坏话,立时随手抢过廊檐下洒扫婢子的一把扫帚,就冲了进去。 柴麟被马二丫手持扫帚的英姿,雷的外焦里嫩。 对面的张熹见势不对,也赶忙从回廊那边跑过来,热情投入到混战之中。 一时间,稿纸乱飞,四面开花,怎一个闹腾了得。 闪亮的月色,不动声色的照耀了这喧闹的一切。 …… 方仲永向赵祯说明了自己打算如何解决,购置和批量生产“陈氏地雷”经费的一揽子计划,有些口渴的边回禀边舔舔嘴唇,目光殷殷期待的等着赵祯答复。 赵祯看一看方仲永,微微笑了笑,心道,这法子也只有他方仲永敢想了,果真是年轻无畏啊。赵祯转头唤过远处一个光禄寺官员,笑道:“用金卮,赐方仲永一盏御酒。给朕也乘一杯酒来。” 说话间,就有光禄寺官员递上酒来,一杯递到侍奉赵祯的小太监手上,一杯递到方仲永手上。 侍奉赵祯的小太监十分尽职尽责的拿着酒杯,向一个小银杯中倒出一点点,晃晃,看一看颜色,又先喝下,算是两道工序试过了毒,这才将其余的酒,跪奉到赵祯身前。 赵祯取过酒,很是开怀的冲着方仲永举杯示意,然后自己就先开怀饮下。 方仲永见赵祯如此,心道自己的提议八成有希望商榷,虽然并不一定能很快落实,但至少目前赵祯并不反感这一揽子计划,于是也兀自十分开怀的扬手饮下一杯。 这次的御酒,并没有琼林宴上的那样好酒品,有些苦涩,许是方仲永喝惯了自家酒坊蒸馏出的高度辣酒,已经不习惯这种低度数的酿造酒了。 名垂千古的“金瓯酒”,也不过如此嘛,科技进步才是第一生产力,才是好吃好喝好玩啊,方仲永的内心发表了一下饮酒感言。 百万人口的开封城,此时就在眼前绚烂的铺展着,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每条河都映着天上点点的繁星,圆月和绚烂灯火。 三重的开封城,一重重因着灯火绚烂,显现的层次分明。皇城宫殿的正南门宣德楼居于整个开封城的中轴线上,北为拱辰门,东为东华门,西为西华门,乃是传统的中国式四方结构。 …… 南熏门外不远处,维密天使内衣坊的新正大秀刚刚落幕,简娇风情万种的姿态俨然成了北宋时代的玛丽莲·梦露,然而,她此时,只是痴痴想着那个越来越忙碌,越来越难以见到的人。 一只信鸽在简娇手边拿着,把玩良久,却并不知道,该不该写封信去,问候一下他呢? …… 野利都兰安顿好了受伤的妹妹敖多拉,走出殿外,径自走向李元昊的大殿去。 她轻轻蹲在李元昊面前,将如瀑的秀发散在李元昊肩头,而后,耳语着,讲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元昊脸上阴晴不定的,转过脸去,略带不满道:“不是说没问题么?怎会出了这样的问题?” “昊王息怒,”野利都兰柔媚一笑,朱唇轻启: “还是先将境内喂养鹰隼和茶隼的人,都召集起来,一一核查清楚,再核查一下有无人带过汉人徒弟吧。看目前的情况,那‘废柴信鸽速递’确实有些邪门。” 李元昊对着自己的弯刀,擦擦的磨出响声,又狠狠揉搓了一把野利都兰的胸前,挂满了的金银项圈冷冰冰的首饰影响了柔软的手感,顿时让李元昊失了兴趣。 “查吧,顺便,让你手下的斥谍,给我好生查一个人。”李元昊微微推开野利都兰,略带扫兴道。 “何人?昊王请说。”野利都兰虽然微微觉得失望,但还是以很自然的态度,面对了李元昊多变的,翻脸如同翻书一般快的情形。 “方——仲——永——”李元昊撇一撇嘴,从两片凉薄的嘴唇中,挤出了三个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第一项措施 “砰——”的一声巨响后,“噗突突突——”的潺潺清流,终于从碎石底部涌了出来。 一众民兵和西军将士,脸上纷纷露出兴奋的笑容。 一个身材粗大的军汉,操着西北口音,扯着嗓子高声叫道:“出水咧——快,种将军说了,一担碎石换一百钱咧,现在开始一担担清理碎石咧——” 青涧城今晚的月色格外好,两百多尺深度的井水,用了新的打井机和爆破粉之后,三天就出了水,连老种自己都遮不住脸上的笑容。 种世衡看着眼前的打井机,又看一看旁边配比的爆破粉末,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的念头:“倘若用这爆破粉末,配合某种机关,用于作战,岂非绝妙?” 想到这里,他将那爆破粉末拿在手上,细细端详一番,心中浮现了密谍司官员口中,那位方大人。 “李琦,”种世衡唤了一声他的副将李琦。 李琦应声而来,拱手静候种世衡吩咐。 “李琦,你可了解那位方仲永方大人?或者,打听一下,将门之中,或者西军之中,何人与这位方大人有交情?将其调来延州。” “这个?”李琦略略有些疑惑,但仍旧领命称:“是。” …… 方仲永回到方府时,家中真是十分热闹。 柴麟、马二丫、张熹齐齐聚在家中,还有那位骗喝御酒,偷走酒杯的胖和尚,竟然也在堂中坐着。 王子月见方仲永跨进门来,神情如蒙大赦,猛地扶了扶自己脑袋道:“我是困了,明儿还要去乱坟岗,先睡了。” 说着她就扶了砚侬,走过方仲永身边,递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什么情况?这位是——”方仲永疑惑看向柴麟。 “这是簪花土豆,咱们岳文书斋女频的写手。”柴麟介绍的很自然。 那没戒疤的胖和尚站起来,摇摇摆摆走向方仲永,拱一拱手道: “方大人值夜辛苦,原不应打扰,但小的半年的稿子,今晚被此女毁坏,还需讨个说法。既然此女乃是方大人的人,那么赔偿,是否由方大人来出?” 那簪花土豆毫不犹豫用他的手指直直指向马二丫。 方仲永看一看簪花土豆,又看一看马二丫,心道: 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文人相轻?不应该啊,好歹文人之间的撕逼,都是明一套暗一套的,马二丫如此毫不遮掩,毫不做作的文人相轻,倒让方仲永十分难做了。 方仲永看向柴麟,以一种很谦和的征询态度故作客气的问道:“此事究竟怎样情形,柴老板怎么看?” 柴麟在一边,捂着被误伤流血的嘴唇,狠狠瞪了一眼马二丫,对方仲永道:“还能怎么看?把簪花土豆这些稿子的钱赔给他,再找其他稿件先顶上发呗。” 方仲永转向簪花土豆,一脸客气:“这么办,成么?” “差不多吧——”簪花土豆见方仲永以官员之身,竟然如此低声下气,心中怒火已褪去不少,却仍旧指着马二丫道:“但我要她给我道歉。” “你想得美。是你先说仲永哥哥坏话的!”马二丫再次冲动冒火起来。 方仲永忽然理解了王子月刚才那个同情的眼神。 …… 折依然夜间起夜,却看到皎洁的月光下,柳月娥和狄青并肩而立的身影。 柳月娥的侧脸微微在月光下朦胧,月色勾勒出她唇边美好的笑意。 狄青则一改往日正儿八经的样子,手中拿着一只腊梅,行动间很是风流。 折依然被这一幕略略惊呆,揉了揉眼睛,又掐了一下自己,确信不是梦之后,蹑手蹑脚的退回自己房中。 或许,只是他们两人正好都睡不着,月下聊聊天吧? 折依然解了外衣,只穿贴身亵衣亵裤缩进被子里,盯着天花板,开始思考闺蜜的未来。 依着自己女人的直觉,似乎狄青与柳月娥之间,是有好感的。而秉承一种旁观的理智态度来看,确实比起和陈季长,柳月娥和狄青在一起,会开心很多。 但是,于礼不合啊。 柳月娥出身将门,且已有婚姻,陈季长到底是个有品级的文官,而这个狄青只是一个贼配军教头,于礼上说,怕是此道艰辛,千难万险啊。 该死的礼教。折依然带着一种不该有的叛逆,在内心诅咒了一下礼教的不合理。 不知为何,方仲永的身影,又浮现在自己眼前。 折依然从被窝里伸出纤纤玉手,取过方仲永送给自己那枚玉珮,贴在胸前,用自己的体温,将玉珮暖热了,然后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 春风吹过皇城宫墙的时候,新一年的政务运作又开始在政事堂里紧锣密鼓的进行。 从范仲淹踏入政事堂那天起,就伴随着大批馆阁学士,清流官员的各种丝毫不知道韬光养晦的吹捧,和吕夷简深沉而故作友善的目光。 吕夷简作为首相,依旧主持着每天的政务工作。前一天赵祯交待他的一份户部的折子,要求对之前无须纳税的政府高级官员,高标准抽头一个叫做“个人所得税”的东西。 为了取悦赵祯,赢得圣心,这件事儿,吕夷简只得带头表示了愿意执行,并组织商议。 但内心里,吕夷简是很看不上这种小家子气的东西的: 我大宋富庶,其在乎官员这点钱?太祖皇帝都说了,大宋乃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如今要征天下士大夫的税,真是笑话,丧失民心的东西。 想到民心二字,吕夷简又不由嘴角带笑了,何来的“民心”呢?无非是士大夫笔下的民心,士大夫不开心的事儿,你指望丹青史书上写的是这事儿得民心么? 所以,虽然应下了这等差事,但还是要宰执们共同商议,最好,就是寻个由头,让范仲淹去执行这件得罪天下士大夫的事儿。 吕夷简心中算盘打的吧啦吧啦响,然后就努力引导着整个议程,想着自己期望的方向走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征收个人所得税的提案,只是方仲永一揽子财政计划中的第一环。(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什么样的心思 柴麟扶着纵欲过度的老腰,拿着一本戏本子,在方仲永面前踱来踱去,像一个钟摆似的: “你确定,这本《甄嬛传》要这么个改法?说不出哪里古怪,但还是觉得怪怪的,你若不老实说出你的意图,我这个当老板的,可不能糊里糊涂,就把这戏本子卖给那终日给宫中娘娘们演戏的‘枕草子’戏班子。” 方仲永对着面前,“寻找漫画家”征稿的作品,一页页皱着眉头翻过,不满意,完全不满意的节奏。 柴麟见方仲永不回答,连忙提了衣服,坐到方仲永身边,将那《甄嬛传》的戏本子推到方仲永面前,又一把抢过方仲永手上的画稿,对他道: “说吧,你把这《甄嬛传》替马二丫改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方仲永本也并不十分想要瞒柴麟,只是实在不好解释对官家后宫之中,是否存在着同样惨烈宫斗的怀疑,更不好解释他如何得知未来漫漫几十年,仁宗至死都没有儿子的情况,于是只得有选择的说道: “这样改过之后,会更贴近如今大宋后宫的情形,让娘娘们更有代入感。况且——” 说到这里,方仲永又取过柴麟手中的画稿,一边翻看着,一边说:“况且,大宋从来没有引言获罪的情形,戏本子无论何等影射皇家,都不会因此被问罪,所以也不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柴麟想了想,忽然看向方仲永,问道:“代入感?那是什么?又有新名词?” “就是把自己想象成戏本子的男女主角那种感受。”方仲永解释道。 接着,方仲永又翻一翻那些画稿子,从中抽出一些,反复比对,微微的叹息。 “怎么,结果不如意么?”柴麟看一看眼前的画稿,向方仲永问道。 方仲永摇一摇头,笑道:“并不是。只是用毛笔宣纸作画,很难看出最终能否构图出漫画需要的点,如果可以的话,倒是可以从中招一批人来,然后慢慢进行漫画方面的培训。” “漫画就是用钢笔画出的画么?”柴麟略略疑惑,问道: “这不难,我们再让参赛选手,用钢笔试试好了,如此吧,先把钢笔批量化生产出一批,我去和匠造老板谈妥了,然后放在各处书斋和维密天使内衣坊卖一下。先推广了钢笔,才便于一步步开展。” 方仲永想了想:“也好,其实,画漫画更好的一种工具,是铅笔,也叫炭笔,回头我把稿子绘出来,你一并找人去做好了。 但单纯的推广笔,市场反应一定一般,还是应当先培养一批漫画手,然后再通过他们的作品来带动和推广笔。” 柴麟现在对方仲永口中的很多做生意的词汇,已经十分了解,两人交流无鸭梨。 …… 王安石伏在桌案前,给妹妹和柴麟、方仲永等人写着信。 一封写完了,放在一边,等着晾干,写到给方仲永那封信时,王安石忽然停了停笔,轻轻看了看窗外的月光。 “柴兄上次来信说起,要让方老伯他们一家一同进京的事,目前已经定下时候,到时,我和三弟会随同一起进京,顺道和老伯他们彼此照应。 至于前次方兄所言,对于铜钱的流通之根本问题一事,余窃以为有部分道理。然对于方兄所言的铜的价值高于铜钱的价值,使得大户囤积铜钱私自熔为铜器一事,余尚未有充足之证据,难以定论。 另外,对方兄所言的货币流通总量之算学理论,余深以为然,极有兴趣……” 月光在王安石的背上,清瘦的身影在油灯前奋笔疾书着。 …… 出乎夏竦意料之外,官家赵祯此番,并没有对他的遭遇表示任何的安慰。 反倒是派了个种世衡过来,直接空降一般。 对西军原本就控制力不足的夏竦,对于身边的禁军又不甚放心,可官家不增兵来,他夏竦又有什么法子。 这种世衡也是个狠角色,并不是那样好对付的。 但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哪怕再是个牛人,夏竦也直是感到一种情形失控的焦灼感。 青涧城建成后,西夏的擒生军和铁鹞子组合成队,隔三查五就来闹腾,都被老种给瘪了回去。 这老种,平时里就不把禁军放眼里看,只和西军混在一起,吃夹着沙土的糙米饭,喝起酒来用碗装。说来也是文官出身,怎生就一点都不讲究呢? 夏竦一面想着,一面将吕夷简的来信展开。 看着看着,夏竦的脑袋就感觉在变大,变大,大的要把脑袋上的官帽都顶飞了一般: 什么情况,要依据官员资产扣税?让他赶紧转移资产么?祖宗家法,历来都是征收农税和商税,难道如今连士大夫官员们也要征税? 笑话,我大宋哪里就这样缺钱起来? 一定有人搞事情。是谁? 夏竦将手上的第一页信笺翻过去,继续看着下面的信。 从信上看,竟然连吕夷简也未能查探到这是谁的主意,却已经从户部订出议案,还让官家亲自提点吕夷简,好生照顾着这个议题的实施,这实力,真是不容小觑。 但是是谁呢?既然范仲淹看似并不知情,那么应该不是范党的人? 难道,难道是官家自己突然心生奇想了不成? 不应该啊,官家原本就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仁柔性子,如今做事,却怎得让人琢磨不透起来? 说道琢磨不透,夏竦的心里隐隐约约有个影子,从内心深处冒出来…… 此番是范仲淹主持核查官员资产,那么自己在京中的资产? 老吕啊老吕,你只想着让这老范去干这得罪人的活计,可没想着我老夏人在西北,来不及回去安顿布置我的资产啊,这是坑队友啊,妥妥的坑队友…… 想到这里,夏竦立时从椅子上如若屁股带着弹簧一般跳起来,忙忙的走到桌前,急急的翻检一边,开始给京中的几个管事写信。 …… 马二丫大闹过簪花土豆第二天,就病了,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哼哼了半日,才发现自己来葵水了。摸一摸自己日渐圆润的双峰,马二丫感到成长的味道在自己青涩的身子里嗖嗖的发酵。 褪下血哒哒的亵裤,马二丫荒了手脚,月事布并没有准备,这该如何是好? 只得敲了敲窗子,让人去寻砚侬来。 因着王子月跟着许希珍学医,方仲永一大早又被柴麟拖去了岳文书斋,砚侬白日里也是百无聊赖,只能做些针黹,和小丫头拌拌嘴,打发打发光阴。 此时听马二丫叫自己,自然也是急急的就跑了过来。 待问明了原委,不禁哑然失笑,一面让马二丫先裹着几条干净帕子,光溜溜着腿在被子里暖和着,一面走到自己那边去寻好一些的月事布。(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生活范儿 砚侬回到自己房中,拿出几个不同类型的月事布,有的中间填塞着一些纸张和炭灰包,有的则是丝绵和木绵。 “不知二丫更喜欢哪个?”砚侬自己嘟囔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每种都带去一个。 待砚侬帮着马二丫拾掇妥当了,两人就干脆坐在二丫的床上一起说话儿。 不多时候,婢子捧上一碗生姜甜汤来,马二丫接了喝过,冲着砚侬傻傻一笑道:“这会子觉得好多了,谢谢你啊,砚侬姐姐。” “都是自己姐妹,这样说岂不是生分了。”砚侬拉着马二丫的手,又忽的想起什么似的,笑笑道:“难怪你昨儿个,竟会失手打了那簪花土豆胖和尚,原来是月事将至。” 马二丫微微有些脸红,垂头轻声问:“这是什么个缘故呢?” “我也不懂,”砚侬一只手放在马二丫手下面,又将另一只手放在马二丫手上面,柔声道:“但听我家小姐说过,女子来月事前,情绪起伏较大,特别需要关注自己的月事周期,平心静气的,免得亏了血气。” “你家小姐懂得真多。”马二丫笑笑道:“小白呢?再歇会儿,等吃罢了午饭,我们拿‘逗猫棒’去逗小白。” …… 春暖送风,柳絮清扬。折依然拿了文书,做着返程的准备。 看着柳月娥依依不舍,却又不便直说的样子,折依然干脆道:“月娥,我一个人回去也使得。既然你在京中过的不快乐,那么不回去,也就罢了。有什么需要我带回去的,你尽管说。” 柳月娥点了点头,想了很久,将腰间那柄软剑抽出来,递给了折依然。 折依然看了看柳月娥的神色,又看一看身后不远处,在细心替自己打包回程包袱,对着名册,一一清点随行返程人员名单的狄青,略略叹了口气,点点头: “你的意思,是把这当年聘嫁时的宝剑,还给他么?” 柳月娥又看了看那软剑,轻轻抚摸了一下剑身,而后,决然的点点头。 折依然拍拍柳月娥的肩膀:“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柳月娥似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忽然的放松了下来,她拉着折依然的手,笑道:“你要的烧鸡都给你打包好了,你的那位朋友,应该能好生吃一顿~~~” …… “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啊?”陈七站在匠作间冶铁炉子前面,向身侧的方仲永问道。 “泉州港那边过来的番商手里买的,”方仲永盯着冶铁炉内跳动的红色火苗,轻声道:“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是番商用来支撑铁锅烧饭的天然苏打,一贯钱能买一船呢。” “方大人啊,”陈七在外面掌控着火候,挥动着手中长长的铁钎子,说道:“这次要做的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了,等你锻造出来了这一批,依着造的好坏,我再给你下一步的方案,”方仲永说得不紧不慢: “对了,那个生产地雷的执照,兵部和匠作局已经呈报上去批复了,你别急,到时候,有你小子赚的。” 陈七答应一声,又用脏手可劲儿的往脑袋上拭汗。 已经是春天了,兼之匠作间中大火炉子烧着,过不多久,方仲永也不免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陈七见了,对方仲永道:“还要一两天,我会和手下的学徒们轮流看着,弄出来了,就送到府上去。” 方仲永明白,他是体贴自己的意思,略略看了看周围的学徒,似乎也是技术熟练的妥当人,于是笑笑,揽了陈七一同走出去,边走边说着: “几天儿不见,你都带徒弟了?怎么样?当师傅的感觉如何?” 陈七呲着一口白牙又开始笑,傻笑好半天后,才挠挠脑袋道:“还不——还不错——这些徒弟都是在我老丈人家工匠作坊签了身契的,一家老小都靠这个呢,保准口风严。” “嘿,几天不见,你长进了啊,都知道别人话里的深层意思了。看来你老丈人教你的,可不只是手艺一道。”方仲永将身子略略向后倾斜,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逗弄着看向陈七。 “哎呀好了,不知道方老伯他们什么时候来?到时候一处热闹时,可要叫上我。”陈七始终以一种合不拢嘴的傻笑姿态,和方仲永交谈着。 “听闻你家娘子有了。你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啊,”方仲永笑笑,从袖筒中拿出一只精致的蜜蜡观音吊坠,递给陈七:“这是二丫送给你未来娃子的,托我带给你呢。” 陈七将双手在衣衫上擦擦,兴冲冲接过那小小的蜜蜡观音吊坠,高兴的揣在怀里。 …… 春日迟迟,春蚕也有不少已经结了茧子。 马二丫捧着两只凤凰双盅,灌了两大盅新制的春果儿汁子,就向砚侬的房间去串门去。 待打起帘子进了门时,就看见砚侬正在轩窗下作针黹,手边小茶几上做好的“蓬莱人”,“茄牛”,“同工蚕”,都做得极是精巧,旁边的小白猫懒洋洋的扯平展身子,躺在一缕太阳底下打瞌睡。 “砚侬姐姐——”马二丫唤了一声。 砚侬抬起头,用手揉一揉脖子,笑眯眯道:“二丫妹妹来啦,快坐哈,这里有糕饼。” 马二丫一边应着,一边把凤凰双盅,放在砚侬身前的茶几子上,又将她的那堆精巧活计,移到东面一张书桌上去。 “这是我按着仲永哥哥说得‘汇源果汁’的做法做的。砚侬姐姐你尝尝,这是开春头一份儿呢。”马二丫说着,自己已经对着那凤凰张着的嘴儿轻轻一吸,玉盅子里的果汁就少了一些。 “好喝,你也尝尝啊。” “嗯,”砚侬说着,就对着另外一边的凤凰嘴儿吸了一吸,玉盅子两边的果汁就又下去了一些。 “味道很不错啊,没想到方大人还有这等秘方。”砚侬说着,又品了一口,不多时,就和马二丫你一吸我一吸的,将那果汁喝的一点不剩。 …… 张贵妃斜靠在美人榻上,床边一位命妇装扮的中年妇人,垂首站在一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内宫的猜测 “舅母不必多礼,快请坐吧。听说舅母今天得了诰命,来宫中拜见皇后娘娘,还未恭喜舅母呢。”张贵妃朱唇轻启,抬手示意身侧宫女,为那命妇取来一只椅子坐下。 那命妇并不是十分大方,扭捏了一下,这才坐了下去,开口流利说出一套谢恩的官样文章来: “多谢娘娘。臣妇等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娘娘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吾等。 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妇等岂能得报于万一。 娘娘切勿以家中为念,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 “行了,舅母,这些个戏文上听的,做不得数。家中都还好吧?”张贵妃略有些无礼的打断了他舅舅张尧佐的妻子郑氏,这番核心在于“你要好好巴结侍奉好皇帝,好让我们全家沾光”的官话,直奔主题。 “是,你舅舅此番能从蜀地一介小推官,荣升两府之下第一人的肥缺——三司使,全靠吕相公鼎力相助,这份好处,我们是不敢忘的。”那郑氏虽说得极其含蓄恭敬,但听在张贵妃耳朵里,却是句句刺心。 张尧佐虽然是张贵妃的亲舅父,但在张贵妃父亲早死,和母亲沦为蜀地歌女以讨生计时,舅父家中,却以路途遥远为由,拒绝收留。疙瘩结在心上,却又家丑不可外扬。 那些外面的大臣,越是为这个亲戚舅父大开绿灯,张贵妃心里反而就越厌恶这些人,毕竟,这等家丑,即便是对枕边人赵祯,张贵妃也是有所忌惮,生恐不合礼制的,不好细说的。 至于外面那些个不明就理就去拍马屁的,张贵妃心中直是一阵阵恶心。 “你们都好便是了,本宫也乏了,就不留舅母了。”张贵妃半躺上床榻,闭起眼睛,任由丫头婢子们去送走郑氏,眼皮一抬下也不抬。 待郑氏走远,张贵妃才缓缓睁开眼睛,就着手边一个香炉,“啪”的一声砸了出去。 在她落魄贫贱时,丝毫不伸援手的亲戚,如今却靠着她的恩宠扶摇直上,这是多大的荒谬和讽刺? 张贵妃想着,一肚子火气,竟怔怔留下了眼泪: 倘若,倘若当时舅父有丝毫收留,母亲何至于早早积劳成疾?自己又何至于有那般艰辛苦难的童年?吕夷简,你是猪吗,堂堂大宋首相,这等小事都打探不清楚就瞎张罗?这是要气死本宫吗? 想到这里,看着婢子端上来的饭食,张贵妃全然没了胃口。 …… 柴麟拉着方仲永,在“枕草子”戏班子的看台下坐定下来,等着看第一场《甄嬛传》的排演。 “你把戏本子改成了几个妃子大玩宫斗,皇后不得宠,化身迫害幼子小能手,然后皇帝收养了皇后的妹丈,自己表哥的孩子当养子,继承了皇位, 再然后,这位养子即位后,将前皇帝所有的孩子和妃子都逐出宫外,封了自己十几个兄弟为王,住进皇宫…… 别的不说,就这十几个孩子的梗,我怎么感觉,像是影射某位王爷呢?” 柴麟展开一把折扇,放在面前,和方仲永轻声说道。 方仲永不置可否的笑笑:“何必执着这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若能让官家谨慎些,总是好的。” “但如今人人都说张贵妃炙手可热,为何这戏本子里的终极大恶人,并不是宠妃娘娘,却是皇后呢?”柴麟开始和方仲永讨论起剧情来。 “如若一直十分得宠,又有皇子在手,就没有那么大的必要去折腾子嗣的事了。”方仲永也展开自己的那把折扇, 这折扇是王子月为方仲永纯手工制作的,用得是双面蜀绣山水,竹节扇骨,虽不是格外昂贵,却精巧用心,拿着也十分趁手。 “你想想,在后宫之中,谁能握有那么大的权柄,操控把握这一切?官家的后宫,因着官家偏爱小家碧玉的女子,所以有家世背景的妃子皆不受宠, 唯独皇后,因着持重,才能得几分尊重,又把持着后宫各项钱银,如若出了问题,自然是藏得最深那个,却也是最脱不了干系那个。”方仲永就着柴麟方才的话,继续分析着。 柴麟略略疑惑,眉毛一挑: “但是,众人皆说皇后贤良,一直以来也算是后宫表率。倒是张贵妃,行事轻狂了些,大臣们,都要给她塞点银钱,听闻连富弼富大人,也因为给张贵妃送银子和上好的流云锦缎褙子,被官家斥责过……” “这不过是戏本子,如若皇后真的贤良,自然很好,不论是后面你感到影射的王爷,还是前面对皇后的黑化,都是一种戏剧, 说到底,还是那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大宋言论自由,狸猫换太子都可以演出二十九场不衰,何况这等戏本子呢?”方仲永略略思忖了一下,回答道。 依着方仲永的后世历史知识,正是因为《狸猫换太子》戏本子的流传,和后来八贤王的提示,赵祯才开棺查明了自己的身世: 虽然并非像狸猫换太子中那般,刘娥皇太后并未薄待杀害他的生母李宸妃,但是至少最终,他得以查证了谁才是自己的生母。 由此可见,这类戏本子中所言的,对帝王是有影响的,也是会引导他自行查实事实真相的。 所以,方仲永才凭着推测,大胆的借由《甄嬛传》这个戏本子,来引导赵祯注意一下内宫的秩序,至少,尽可能避免人为因素导致皇子早夭的情形发生。 …… 折依然一个人走到旺财的洞中,将准备好的一大堆烧鸡齐齐摆放好,生了火,等着旺财回来。 一直等到天黑,才见旺财带着群狼回来,看见折依然在这里,雪狼和小狼们都开心的围了上去,嗅一嗅地上的烧鸡,吃的很开心。 旺财一脸宠溺的看着雪狼和小狼,把爪子搭在折依然身上,又对着折依然腰间,方仲永那块玉珮舔了舔。 群狼围着一只血乎乎的猎物驯鹿开吃他们的饕殄大餐,旺财则轻轻挤到雪狼和小狼身边,叼过一只烧鸡,用爪子抱着,靠在折依然腿上啃起来。 折依然看着旺财那样子,不由感叹:这是一只气质多么像狗的狼王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干点正事儿乎哉 方仲永拿着陈七锻造出来的那第一批玻璃珠子,对着那尚不算非常通透,无法达到光学玻璃标准的质地,暗暗思考着这批玻璃珠子的商业作用。 上一世的知识告诉方仲永,最早的玻璃出现,是一艘欧洲腓尼基人的商船,因着海水落潮,商船搁浅,于是船员们纷纷登上沙滩。 民以食为天,大伙儿抬来大锅,搬来木柴,并用几块“天然苏打”作为大锅的支架,在沙滩上做起饭来。 等小伙儿们吃完饭,涨潮了,于是大家拾掇拾掇剩菜剩饭,准备返航,却忽然发现,锅下面的沙地上,有一些晶莹明亮、闪闪发光的东西。 而这些闪烁光芒的东西,正是他们做饭时用来支铁锅的架子——天然苏打,在火焰的作用下,与沙滩上的石英砂发生化学反应而产生的物质, 后来呢,腓尼基人就把石英砂和天然苏打和在一起,用一种特制的炉子熔化,制成玻璃球,四处贩卖,好生捞了一笔。 自然,方仲永穿越到这里,当然不只是为了锻造这种简单的玻璃珠子,他有更深的军事层面的打算,但开始这一批,经验各方面积累还不足,自然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虽然不实用,好看倒也是相当好看的。 “回头把简娇老板叫来吧,这些珠子,维密天使内衣坊买下了,我会给出设计,将这些‘玻璃球’打造成女子的各色饰品之用。”方仲永吩咐身旁的管家道。 管家领命称是,对陈七恭敬道:“陈老板,请——” 陈七还不擅长这些行事,略有些拘束的挠一挠头,跟随管家而去。 方仲永走到书房中,抽出新制的炭笔,开始勾勒心中女子各种发簪、发钗、耳坠子、手串子、手镯子的样式,依着各种玻璃珠子的颜色和形态,设计了二三十副画之后,伸伸懒腰, 而后,方仲永轻咳一声,郑重其事的重新坐回桌前,想着折依然的样子,开始设计一副独一无二的头面首饰。 …… 夏竦刚刚走到西军营门里,就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从大门处乘了一匹飞马闯了进去,马上,用竹竿高悬了一条白绢子,绢布上带着杀死密集恐惧症的气氛,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 点将台上方才还在欢迎夏竦的人群,眼神都一下子被这枚士兵吸引。因为,这个样子,军中有个学名,叫露布飞捷,是一种让军中铺兵传递捷报时采用的行事。 为的,就是拉风,酷炫,振奋人心,提高士气。 “大捷,大捷,种经略帐下李机宜,在青涧城运筹帷幄,大破前来抢掠的西夏擒生军,杀敌三百零一人。” “大捷,大捷,种经略帐下李机宜,在青涧城运筹帷幄,大破……” 这枚铺兵以一种完全无视夏竦的姿态,直直冲到种世衡面前,将飞捷解下,递给种世衡,而后,整个西军校场中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种世衡沧桑的老脸连皱纹都红通通的,直说着“好好”,拉过那枚铺兵,就是一通问长问短。 夏竦深深感到了一种被轻视的尴尬,连连咳嗽两声。 …… 范仲淹的马车行过开封府,正瞅着包拯在升堂,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热闹无比。 放到后世,包拯同志绝对是政务公开力度最大的一枚公务员。 相当于身为国都省市第一把手,每逢大案要案亲自现场直播断案啊,那效果,可不是老百姓个个挤着要看。 略略好奇,范仲淹唤过跟着马车的小厮,隔着帘子吩咐道:“去看看断的是什么案子,这般热闹?” 小厮答应一声,就想着那人群挤过去。 范仲淹则命车夫继续向前行去。 富弼坐在范仲淹的马车内,和范仲淹继续商议着核查官员资产,征收“个人所得税”的细节。 “大人料想的不错,最近出入当铺,古玩珍宝店,和借故送家人还乡的官员一批批的,还乡必带上大批钱粮,又因着皆是妇孺,行礼车架,禁军们不好上前翻检,加之许多人之前就打过了招呼,所以——” 富弼说着,看一看范仲淹的神色,又继续道:“范相公,恕晚辈直言,这差事不好办啊,办砸了,办好了,都不落好,何以相公愿意顺着吕夷简那奸相的意思,一力承担下来呢?” 马车摇晃,帘外的光影一晃晃的洒在二人脸上。 范仲淹叹了口气,笑道:“除了老夫,可还有何人,愿意担下这份差事?纵然愿意,也怕威望压不住非议。能做的了此事的,只有吕相公与老夫,而吕相公,你看他可能对自己开刀么?” “哎,”富弼摇摇头,一脸关切道: “这法子也忒损了些,户部那些人也是,一天到晚和商人财主似的,就想着扒拉算盘珠子,虽是能弄出些钱来,到底是旁门左道,什么‘个人所得税’,什么‘官员财务审核’,真是一件件的新鲜。” “彦国啊,”范仲淹撸一撸胡子,含笑道:“此事倒不是老夫说你,你若也这般看,倒是看短了些。” “相公何出此言呢?”富弼略略有些不服气的吹吹胡子。 “此事,虽是从官员下手,但应当是个示范作用,也就是从高层带头的意思。其实,我大宋养着的闲散官员,养着的空饷军队,一直都是大问题,你看着,这件事儿之后,一定还有后手。”范仲淹耐心点拨着富弼。 …… 方仲永拿了设计图,走到陈七的匠作作坊,取了工具,亲自开始做那件为折依然设计的玻璃球头面首饰。 陈七帮忙弄好了模具,方仲永轻轻将熔好的金汤子倒进去,然后,用镊子迅速的将一颗颗玻璃球,镶嵌在需要的部位,借着剩余的温度让胶更为黏着。 随后,顺着设计的方向,陈七握着手柄,帮方仲永为那套头面拉出美丽的弧度和丝线,那些丝线遇冷凝固,和当中镶嵌的玻璃球彼此相映,光华闪耀,分外漂亮。 “虽不很是完美,但是我亲自做的,她一定会喜欢吧?”方仲永笑眯眯的盯着手中,那其实大半都是陈七手工完成的一套头面,自我欣赏一番,才嘱咐陈七生意的事道: “其余的设计图我会一一交过来,你们和简娇老板签好契书,就可以满满投入制作了,别耽误了简娇老板的单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绝食风波 三月初十那天,一大早,方仲永就兴冲冲前往新宋门,按着折依然信上的地方,等着与心上人重逢的那激动、感人、温馨、等等等等的动人场面。 虽说穿越回到这大宋,方仲永却还是表现出前世大学时那般,感觉追女生必须得一个环节不落的,牵手、亲吻、吃饭、逛街、看戏、耍宝,不经过一番苦追不过瘾的赶脚。 男人,天生是猎手,追逐猎物本就是天性。 折依然带的返程队伍十分守时,不待日上三竿,就缓缓从远处,扬着马蹄和尘嚣,行了过来。 人面如玉的折依然,在马蹄扬起的尘嚣中,格外的喜感,又格外的出挑。 仿佛上一世帝都冬天的大雾霾天里,翩然行来的仙子。雾霾仙子,好吧,这个称呼不太美丽,方仲永拉回思绪,就向折依然的方向迎了过去。 折依然看到方仲永,面上也露出欢喜的神色,她从马背上轻巧的翻飞下来,一个不留神,将马鞍袋子里的一沓文书踢了一地。 方仲永见折依然失足踢飞了公文袋子,赶忙迎上前去帮着折依然收拾散落一地的公文,因着并非什么绝密文书,所以许多公文都散落开来。 方仲永边捡着,边看到那公文上一些字,又迷茫的看一看折依然身后返程的人数,不觉有点叹息之感。 稀稀拉拉的五六十人队伍回来,公文上却妥妥的写着七百人,至于送去的人数就更离奇了,竟然印着签收官方印信的文书上,赫然写着比当时方仲永前来送行时所见兵卒,多了十倍的数目。 好吧,虽然方仲永同志了解大宋历史,知道宋朝军队的吃空饷程度,堪称是旷古罕见——当然,也因为宋朝经济比较发达,尚且吃得起。 然而,今天亲自见识了那些浮夸的数字,方仲永仍不免心里一阵郁闷。 如今身临其境才发现,更多时候,大宋本身,从未将给辽国,给西夏的岁币,视为一种屈辱,反而视为一种外交,更大程度是因为,比起每年养的冗兵冗员,给辽和西夏的岁币连浪费掉的军费百分之一都不到。 这和清朝那种“聚华夏之物力,结友邦之欢心”的大额超额辱国傻叉政策不完全一样,属于“拔华夏一毛,省边地战乱过多”的绥靖政策—— 当然,这俩都不是啥值得光彩的政策,也都是方仲永心里问候过施政者祖宗的政策,这样比较的意义只能是说,在大宋,比起岁币的祸患,冗兵冗官的祸患更为鲜明和突出而已。 比如眼前啊…… 折依然见方仲永有些发呆,略略会意了他是为何,于是上前取过他手中的公文,带一丝歉意似的叹了口气,轻声道:“都是这样,习惯了。好了,我们回去吧。” 一句“我们”,立刻把方仲永说回了迎接爱人的甜蜜之中,他对折依然道,你稍等等,我还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说着,方仲永郑重其事的从马背上解下,那套装在盒子里的,方仲永亲自做好的玻璃头面首饰,一脸欢乐的递到折依然手上。 还有“礼物”哈?折依然开心接过道了“谢谢”,而后干脆的决定,暂时不要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想想上次的那一沓“维密天使”内衣,折依然两腮略略浮上一层霞光的色彩,轻声对方仲永用一种半撒娇半认真的口吻笑道: “我先行去兵部缴过文书,也好解放了这班弟兄,然后我们再单独相聚,待晚饭时,你来折府接我,如何?” 方仲永想想,“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浪漫,可以的。于是点点头,牵着马,和折依然并肩同行进了城。 …… 折依然前往公干,随后回府沐浴更衣,方仲永百般无聊之下,路过开封府,就前去找老包唠唠正经事儿。 今天开封府看着秩序竟然,并没什么大案子在审,胥吏们都在忙活自己的事儿,方仲永见到主簿公孙大人,先自报了家门,而后就等着老包将自己叫进去。 待进了老包的房间,才发现老包面色不善,靠在床榻上,盖着锦被,如若病了一般。 方仲永略略有些奇怪,侧脸转向公孙策询问,公孙策倒也十分大方的对着老包和方仲永各行了一礼,然后轻声回禀方仲永道: “大人因着张尧佐被破格提拔为三司使的事,与官家争执不下,正在绝食……” 方仲永坐到老包床头,思考了一下历史,哎,这些大宋纯臣动辄绝食抗议,也不只是包拯一个人干过。 比如当初赵祯和皇后闹离婚时,范仲淹也曾带头绝食抗议,掀起了一阵绝食浪潮。 “包大人忠心可嘉,但是,何必真的绝食呢?给官家做做样子,不就好了么?”方仲永十分善解人意的对包拯道。 说着,从袖中取出两吊钱,递到公孙策手上,轻声道:“本官与包大人许久不见了,烦劳公孙先生为我们低调置办一些酒食,从偏门偷偷送进来,不要香味太窜的哦。” 包拯瞪了一眼方仲永,阻止道:“若能糊弄过去,还有谁真的绝食?这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两吊钱一顿,你这是想在开封府中,让老夫偷吃大鱼大肉大酒大菜不成?” 方仲永听着包拯这声音,倒还是中气十足的,想来并不是认真一点东西也没吃。于是坐到床边,对包拯道:“大人所抗议的那位张大人,可是张贵妃的舅父张尧佐?” 不待包拯回答,身后的公孙策已经一边将两吊钱塞回方仲永手中,一边回道:“可不是么?这破格提拔张尧佐,可不是扰乱吏治么? 那张尧佐,不过是蜀中一介小小的推官,因着张贵妃得宠,升上两级,不出蜀地,不掌实权,也就是了,这一下子拔擢到三司使这样一个主管天下钱粮的位置上,成和体统啊?” 方仲永想了想张尧佐相关的一系列事情,略略点点头,转向公孙策,叹道: “公孙先生所言不错,只是,从前的三司使,倒也不是什么能臣,都是庸臣,这张尧佐若是本分行事,没什么错处授人以柄,倒也不必急于为了此人,与官家执拗。还是等他有了错处,再发落不迟。” 公孙策听得方仲永说了这种话,心中已是老大的不痛快,但碍于包拯和方仲永算的上少有的几个能说一说话的朋友,也不好造次,只是用一个鄙夷的神色,和一丝鼻子里发出的哼哼声,表达了对方仲永此一番话的不满。 包拯抬了头,用一种古怪的神色看向方仲永:“我等士大夫,难道还要为着官家的高兴与否来选择行为的标准?不是老夫说你啊,方大人,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只有奸臣与弄臣,才会为官家的好恶左右行事准则啊。” “包大人所言极是,但是,如若现在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大人去操心操持,这件事情如若不好生处理,其影响和危害,可能远远大过一个外戚张尧佐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泡妞状况外 方仲永毫无犹豫的直接说出了“外戚张尧佐”这种话,一方面,挽回方才的开导之语,一方面也显示自己的心意和志向。 听得此言,包拯紧缩的眉头方才舒展开来,公孙策上翘的眉毛也才放了下来,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是什么事?” …… 待方仲永从开封府中出来,看一看日头,已经到了落日余晖绮丽晕染大地的时候,天边的云彩格外美。 方仲永牵过马儿,直接向折府骑行而去。 依旧是上次的门子,依旧是上次的情形,只是这次,折依然踏着夕阳金色黄晕行出府门的时候,头上已经插了方才方仲永送她的那套璀璨夺目的嵌玻璃球头面首饰。 彩色的玻璃球在拉丝首饰绕成的花样中流光溢彩,衬得折依然仙气儿十足。 折依然走向方仲永,笑笑道:“谢谢你,我从来不戴首饰头面这些东西,今天戴上,倒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只是整个脑袋似是沉了一圈。” 说着,折依然的小手,轻轻牵住了方仲永的手。 方仲永反手十指扣上折依然的小手,心里明媚的无法形容,黄昏勾勒着并肩而立的一对玉人,画面美的不像话。 吸取上次丢了马的经验教训,方仲永此番干脆的将马栓在了折府外面的拴马桩子上,拜托门子代为照管,然后和折依然手牵手,悠闲的逛向热闹的樊楼一条街去。 出了一家绸缎铺,方仲永又拉着折依然,投其所好的跑到一家兵器铺。大宋官方并不禁止平民百姓携带兵器,只要不是硬弩长枪,长弓,腰刀这些犯忌讳的。 所以兵器谱子也能很好的营业,只需要登记下每件兵器的来源和去向,以及买家姓名即可。将门中人,大都喜欢逛兵器谱子,比如现在方仲永拉着折依然迈进去的“射天狼”,就是汴京内相当有名的弓刀铺子。 三开间的门面,上下两层,墙壁上密密麻麻挂了许多不同类型的弓箭,长、短、平、斜、尖箭矢。中间是一张看过去十分威武的吊睛白额大虫毛皮。 折依然在一楼来来回回转了一圈,笑眯眯指了指南面墙壁上左下方一张弓,掌柜看见,就吩咐伙计将那张弓取下来,递给折依然。 折依然俏皮一笑,对方仲永道:“哥哥,你要试试么?” 一声“哥哥,”叫的方仲永立刻酥到骨子里,浑身上下三百六十个毛孔,无一处不舒服。 顺便就舒服的忘了自己个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气势如虹的答应了,走到那张弓跟前,才疑惑的看向折依然。 “然然,这是兴州出名的两石弓吧,你确定要我试试这个?”方仲永略略有些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掌柜的见方仲永这般说,忽的就眼尖如风的围了上来: “大官人真是好眼力啊,这可是兴州的宝弓,两石三斗呢,力气小些的根本拉不开的……”吧啦吧啦吧啦吧啦,迅速开启推销模式,天花乱坠中…… 兴庆府的官造弓箭,堪称是驰名大宋。因着此时,无论宋,还是辽,又或西夏,皆是十分注重射术,三国的各项冶炼技术和锻造技术,自然是大宋昂然居首。 然而,锻造不出硬弩的党项人,长弓的制造技术却是十分出色,于是自然兴州长弓,尤其是兴庆府官造的长弓,比汴京弓弩院出的,价格要整整高上一倍。 毕竟,这些买卖,都是江南江北的走马帮走马边地,刀口舔血换来的。 折依然哈哈一笑,转向掌柜询问,“可有扳指?” 那掌柜连连点头,就向折依然递过了一枚黑色的墨玉扳指。 折依然冲着楼梯上正探下脑袋,偷看折依然和方仲永的那一群将门子弟中为首一人,笑道:“葛兄膂力惊人,帮咱来试试,这弓可有老板说的那分量,何如?” 葛怀敏嘻嘻哈哈的和一群将门子弟这才从楼上走下来,冲着方仲永用一种狼群式的围观围观了一番,这才接过折依然手中那张弓。 葛怀敏用力一拉,缠着马鬃毛和人发丝的弓勒的手指生疼,于是又接过折依然手中的扳指,套在左手大拇指上,扳指勾住弓弦,前后弓步站好,两只臂膀一起用力,左冲右拉。 弓身嘎嘎作响,在葛怀敏手中直直被拉成一弯满月,葛怀敏轻轻松手,那弓弦嗖的一下又恢复了原状,一群将门子弟纷纷鼓掌。 “是张好弓,但怕是并没有两石三斗,勉强算是两石弓吧。”葛怀敏轻轻将弓交还给折依然。 接着,又带着一种看热闹的神色,对方仲永调侃道: “折姑娘什么时候和方状元同行了,倒是个新鲜事儿。果然闺蜜所好略同,那柳月娥和陈季长,就是一对儿文武搭配,这又要出一对儿了啊。” 方仲永正要接言,却见折依然玉手轻轻拉了拉他,只用那冰山气质的眼神扫一眼众人,再轻轻一笑: “谁说文武就不能同行呢。今儿方大人,乃是为了咱家祖父七十寿辰选件贺礼。可巧遇到大家,见着了,人人记得来府上贺寿才是哦。” 方仲永见状,立刻接言道:“不错,多谢葛兄相助试弓。” 掌柜站在一群行家面前,登时就露了怯,直吩咐伙计去楼上库里取好弓来,态度无比谦卑恭顺,恨不能借着折老将军寿辰这个由头,卖他十几二十张弓。 “说到弓啊,就是兴州弓了,如今的弓弩院,督造院,匠作局这些个地方,出来的东西是越来越花拳绣腿了, 那些个只能看的,如何能入各位的眼呢?这都是小的珍藏的好弓,今儿遇到各位识货的爷,这才拿出来献丑呢。”掌柜说着,就让伙计将那些好弓一把把齐齐一溜摆在桌面上。 …… 开封府内。 公孙策看向包拯,用询问的口气道:“大人,吃空饷的事,在军中果然那般严重么?我们着手查,全然不是职权所在,恐怕困难重重啊。” 包拯略略捋一捋胡子,眼珠转转:“我看方仲永这小子,为的就是我们手上暗查和密谍司这块职权,但就凭这两块,他就敢动将门世家的大肥肉,还拉扯老夫下水,也绝非简单人物。” 公孙策疑惑的看了看包拯,试探着说:“那,大人会暗查么?” “你说呢?公孙先生,以你对老夫的了解,老夫会么?”包拯笑的如青花瓷自顾自美丽,面带笑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仲永哥哥的秘密 “这……”闻得包拯此言,公孙策有些迟疑。 “此事于公于私,老夫都得查上一查,一来,方仲永乃是官家身边的人,他敢说出来的提议,必定是官家心中有心的事,二来,此事也确实乃是我大宋的一块要紧事 ——寻个与将门,军中有牵涉的人,对方肯定不会好好干,但寻个毫无将门根基的呢,又无从下手,所以,才择定了老夫。 老夫且不必立时做什么,只待官家派内侍官前来问候老夫病情时,再行前往奏告询问,问定个主意,也好名正言顺。 依老夫看,让老夫暗查,必还有一路明察,就好比如今范相公在明处查官员,也必有一路暗查”包拯说着,气定神闲的看一看公孙策,再次露出自顾自美丽的笑容。 …… 马二丫哼着小调,亲自打理着方仲永的书房。因着方仲永并不许旁人时常前来,二丫是除了方仲永之外,唯一有书房钥匙的人,对二丫来说,只这“唯一”二字,就已经是乐坏了的事情。 到了三月里,春风和煦,炭盆子也改撤去了。马二丫整一整书房炭盆子的炭灰,发现方仲永十分粗心的将许多戏本子的稿纸扔了进去,却并未完全烧毁。 二丫伸出手,将那些一半烧去的稿纸取出来,在灯下一张张摆好了看。 “皇后:郭氏,被废为净妃,后暴卒,死因成迷,史称与大太监阎文应或继后曹皇后有关。 继后:曹氏,无子女。其妹嫁与濮王赵允让。 赵允让第十三子赵宗实,因其关系,为赵祯收养,后封为太……” 后面的字迹,有些不轻了,马二丫喃喃道:“太什么啊?而且,濮王现在有十几个孩子没错,倒没听过官家收养子的事啊?仲永哥哥真博学……” 马二丫将那片丢开,又看向下一片: “仁宗有子三人: 长子赵昉,景祐四年生,当天殁,母德妃俞氏,追封杨王。俞氏另育有一女,亦早亡,追封崇庆公主。 次子赵昕,宝元二年生,庆历三年殁,四岁,母昭节贵妃苗氏,追封雍王。苗氏有一女,封陈国大长公主,寿数正常。 三子赵曦,庆历三年正月初一生,正月初二殁,母朱才人,追封荆王。 以寿数和母体强健程度看,雍王尚有希望存世,依照遗传学角度分析……” 这是什么?难道是仲永哥哥写的皇家戏本子里,人物的命运安排?仁宗,莫不就是官家?景祐是现在,那宝元呢?庆历呢?难道,难道是未来的年号? 天啊,仲永哥哥难道是风水先生,可是听说,风水先生因着泄漏天机,都是不得好死的啊。 马二丫想到“不得好死”四个字,整个人打了一个激灵,两只手一下子捂住了嘴唇,忍住了自己惊惧的叫声,赶忙将那几片尚未化作灰烬的稿纸,丢在炭盆子里。 然后,抖索索的拿着油灯,去点那剩下的稿纸残片。 好巧不巧的,她的目光又落在最上面一片的字迹上: “仁宗有女十三人:除周贵妃所生两女,和苗贵妃长女得享正常寿数,其余全部在四岁以下早夭。 宠冠三宫,后被仁宗追为温成皇后的张贵妃,曾生三女,皆早夭,是否因此造成张贵妃三十一岁而亡,记忆中史料不详……” 马二丫看到这里,已经有些惊心的感觉,仲永哥哥究竟是什么人?他想要做什么呢?无论如何,这些东西都要烧成灰烬才好。 想到这里,马二丫静静的,紧张的站在炭盆子跟前,用油灯将那所有的废稿都烧成灰烬,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掉所有的字迹,心下才略略松快一些。 “仲永哥哥也太大意了?无论是不是戏本子,这样大逆不道的东西怎么能只烧掉一半呢。吓死二丫了。”二丫抚着自己的胸口,贼头贼脑的看一看书房周围。 站起身来,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去,将两只脚翘在椅子边上,满脑子都是绕来绕去方才纸片上的东西。 渐渐地,这些东西和方仲永为她修改过的《甄嬛传》融为一体。 我的神啊!马二丫内心此时的感受,用后世一个词形容,那真是不明嚼栗啊。 …… 柴麟依着方仲永的要求,选好了第一批受训培养成为漫画师的画工们。 他们用统一的炭笔,按照统一的漫画涂鸦技术进行培训和作画。柴麟为他们租了一处大宅,一群人同吃同住,有师傅管着,倒也乐呵自在。 正当柴麟对自己和方仲永蒸蒸日上的所谓“商业帝国”梦想表现乐观时,柴家的老管家突然前来禀告:“废柴信鸽速递那边,出事了——” 柴麟定一定心神,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派人去寻方仲永。 “简老爹今晚喝了两盅回来,到了巷子口,就被匪徒懒腰刺了一刀,这会子我们请了大夫,但怕是人不行了,问了匪徒的情形,竟说是没看清楚,只说似是个和尚,别的就都不知道了……” 老管家一边和柴麟说着,一边吩咐车夫备马,一众人说着做着,向“废柴信鸽速递”的方向行去。 “可曾向开封府上告了不曾?快去差人告知,看开封府如何处理审查。天子脚下,这些匪徒也太过猖狂了。”柴麟指挥着老管家,强自镇定着。 …… 简娇对着奄奄一息的简老爹,生平不曾有过的痛楚和难过。 曾经相依为命,几十年养育之恩,纵然简老爹不曾像疼爱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简娇,却也已经是简娇在世间最亲近的人。 如今,那个一生强悍的简老爹,面白气弱,简娇俯下身子,将胸前的两块压扁在老爹的胸脯前,才勉强听得见他的几句声音微弱的说话。 究竟是谁,是谁下的手?到底老爹与何人,有所恩怨? …… 方仲永和折依然正正立在樊楼的最高一层上,并肩看着灯火下的汴京城。 方仲永的胳膊,情不自禁的想挽向折依然的杨柳细腰,他机械的找着角度,缓缓将手臂一度一度向上抬,从腿部,臀部,腰,靠近,再靠近…… 正要揽上折依然时,却忽然听得一阵题里哐当上楼而来的声音,脚步声十分熟悉,带着平时日就有的冒失劲儿, 墨香上气不接下气的冲过来,“信鸽速递的简老爹被人捅了一刀,快不行了,柴公子和小姐正打发人四处寻您呢,原来您在这儿啊——” 正说着,墨香看到方仲永身旁的折依然,和方仲永抬到一半那只尴尬的手臂,忽然睁大眼睛,略有些失礼道:“你们,你们在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聪明人的上钩 方仲永和折依然闻言都回过身子,方仲永的手不受控制的向上又挪了几分,折依然翩然回身之间,正好将胸部递到了方仲永手中。 方仲永触到那纯天然的触感,真想再摸一摸,但又生恐这猥琐的小心思被发现,加上方才听到墨香的话,心中也是一惊,对着墨香忽然转而的问话,方仲永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关键时刻,折依然淡定的看一眼方仲永,又示意似的摸一摸鬓发上的发簪。 方仲永立马会意道:“依然头上的发簪松了,我来插一插。” 然后,方仲永就在墨香睁得如若牛一样圆的眼睛直视之下,去帮着折依然故作样子的整了整钗环。 接着,转身道:“究竟什么情形?你别急,先说清楚。” 折依然收起了桌上,方仲永买给折老将军贺寿的那张宝弓,两头一挂,将其背在背上,英姿飒爽的站在方仲永身后。 墨香见状,就将“废柴信鸽速递”那边的情形向方仲永和折依然说明一番。 随后,三人一同出了樊楼,前往“废柴信鸽速递”探看情形。 待到了“废柴信鸽速递”院中,院门口已经围了不少开封府的差役,里面简娇的哭泣声一阵阵传来。 方仲永和折依然相视一眼,一同跨入院中,待走到床边时,只看见简老爹已经去了,简娇和开封府的仵作撕扯着,不让仵作触碰简老爹的身子,谁劝都不听。 方仲永只得上前,一面劝解简娇,一面给折依然递眼色。 折依然轻轻示意仵作跟在自己身后,然后等方仲永劝慰哭闹中的简娇时,一把上前,掀开了简老爹尸身上染了血的棉被和只穿了一半的寿衣。 “简娇,你要坚强些,如今老爹死于非命,不让仵作检查死因,恐怕更难查出真凶,理智些,不可让凶手逍遥法外啊——”方仲永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帮简娇拭泪。 简娇的双峰挤在方仲永的胳膊上,嚎哭的越发起劲,方仲永只得轻轻用另一只手臂,拍着她的背。 仵作看了看被刺的刀口,和整个尸身的情形,对折依然道:“死者应当是为锋利的刀口,刺穿了脾脏,流血致死的,但这刀口的样子,很是奇怪,一时之间,竟也判断不出,是个怎样的刀。” 折依然闻言上前,细细看了一番,伤口的弧度和上翻的血肉,又细细想了想自己前次遭遇党项劫匪时,右臂上划过的伤口,心下略略有了些疑惑,只轻声问那仵作道:“老先生可见过被弯刀所伤的刀口?” 那仵作垂首想了想,忽然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上前比划一番,抬头看向折依然道:“很有可能,但我大宋境内,少有人家使用弯刀,莫不是,为蛮子所害?” 方仲永听得这些话,心中已经亮了七七八八: 方才墨香前来时,说起简老爹死前曾言,看见那行刺者是个和尚。结合这仵作这番话,方仲永几乎直觉的感到,那并不是和尚,而是秃瓢党项斥谍。 因着李元昊的二傻剃发令,党项斥谍很多都化妆成为和尚潜伏,以便遮掩他们的秃瓢。至于和尚有无戒疤,一般百姓不会太注意,更何况这种情形下呢? …… 第二天方仲永当值,重新坐回阴暗的小角落修起居注。 果然见到一早,包拯就前来拜会赵祯。 赵祯见包拯行动迟缓,心知是绝食抗议张尧佐之事,有些不忍,就命人赐了坐。又屏退了方仲永外的其余人等,这才和包拯缓缓叙话。 然而,这些努力表示亲近和拉拢的举动,却并没有让老包放弃他坚持的原则:弹劾外戚张尧佐。 几个回合下来,赵祯再次显示了自己的和稀泥个性,他叹了口气,无奈道: “包卿家所言,朕会慎重考虑的。今日卿家前来,咳,没有其它事情了么?” 包拯听赵祯这话,以为赵祯是暗示他主动请缨,暗查吃空饷的规模和亏空数额,于是自然滔滔不绝的开始讲了一通冗兵空饷的危害,以及密谍司在此事中,可以协助发挥的暗查作用。 赵祯听着,不由的点头,赞许道: “包卿家确实心怀我大宋啊。如此,就由包卿家负责暗查此事,此事枢密院会出面给一份核准后的名单,由兵部派人核查出一个相对数额,到时包卿家再为朕核查出一个绝对数额,也好让朕不为人蒙蔽才好啊。” 包拯听得赵祯赞美,心道,这不就是官家您的目的么?我老包这也是顺着您的心思,为大家办事啊。 只有那个在屏风后面,像个不存在的没嘴葫芦一般,正在修起居注的方仲永,内心正在偷偷猥琐的笑。原本自己前往开封府暗示包拯时,赵祯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但就沾了和皇帝近这个光了,前世看过一些热门官场文,领导秘书这种位置上的人好比二号首长,道理就在这里了, 领导想干什么,往往要他们先去铺垫,而在不违背绝对原则的前提下,他们自然也会夹杂一些个人的需要一同铺垫了。 只要把握好暗示的方式和尺度,站在这个看似用处不大的官职上,起的作用,却不是一般的大,而且,躲在暗处,藏在领导背后,天塌下来有领导罩着,也是相当的6。 当然,这事儿也必须是老包这种聪明过人的人,才会上当。对一般人,根本就起不到什么暗示作用,但聪明人就不同,他们容易将事情想得复杂,想得有深意。 而穿越而来的方仲永,只要能将这些聪明人的智慧,都摆在最合适的位置上,那么就是大宋莫大的幸事了。 “方爱卿?方爱卿?”老包走了之后,没多久,赵祯看着看着奏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唤了两声方仲永。 这两声立时将方仲永从自己那点儿小算盘得逞的得意里拉了回来。 方仲永答应一声,忙向赵祯身前行去。 赵祯见方仲永前来,轻轻放下手边的奏折,舒展一下身子,对方仲永道:“方爱卿,对张尧佐一事,你怎么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官家想知道微臣的看法?”方仲永语调平和,心中却抱怨赵祯着:你才不是想知道我的想法,你是想让我支持你,不要站在包拯那批清流大臣一边唱反调。 赵祯却忽然默不作声,良久,他抬起头,对方仲永道: “那张尧佐,哎,原本朕并未特殊留意的,说来你不信,张贵妃真没有在朕面前向朕讨过什么人情。 只是,只是如今已经将张尧佐升上来了,又无端贬斥的话,朕总怕寒了张贵妃的心,毕竟,她还怀着朕的骨肉呢。” 方仲永听着这话,心里略略收缩了一下,历史上,张贵妃的这一胎所生的公主,出生后两个月就夭折了,但考虑到这是皇帝的家事,以一个现代人的观念,他决定还是做个好听众先。 “张贵妃这一胎,若是能生个皇子,朕的心也就安了,昉儿出生一天就殁了,朕许久都在想,是上天惩罚么?朕也是快而立之年的人了……”仁宗自哀自怜的絮叨起来,那样子真像《大话西游》里絮絮叨叨的唐僧。 不知为何,方仲永不免对眼前的皇帝,生出不少同情和理解来。 许是因为宽和的缘故,常伴在仁宗身边,你难免不对他生出几分亲切感,一个高高在上的老好人,况且,还长得像小沈阳,又况且,还是一口播音腔“爱卿”“爱卿”的叫着。 “其实,生育之事,还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微臣听闻,女子在两次月事中间,最正中的那段时间同房,则受孕几率最高, 陛下或许,可以适当让敬事房记档一下诸位娘娘的月事时间,依据娘娘们的生理周期,适时安排雨露,或许事半功倍也说不定。” 因着那份亲切感,方仲永想了想,还是把后世排卵期备孕等等的法子,简单的概括了一下,说了出来。 赵祯却眼前一亮,招招手示意方仲永站的更近一些,眯起眼睛,略带坏笑的轻声说道:“方爱卿啊,你说说,你是不是小小年纪,此方面经验丰富啊?” 纳尼?方仲永心中高呼冤枉啊,我还是一枚纯洁小处男啊。 但还是故作神秘的一笑,继续对赵祯回禀:“愿为陛下分忧。” “好啊,好好好——”赵祯哈哈大笑起来,“方爱卿果然是个妙人,能替朕排忧解难啊——” 方仲永感到脑袋上空一阵乌鸦带着省略号飞过,略略猥琐的想着: 想必,这方面的分忧么,嘿嘿嘿,确定真的需要?赶脚皇帝纵然手握天下,却也不是那样威风嘛。 …… 简老爹那边停灵两天,就要准备发丧了,失去了简老爹这个训鸽高手,下面的徒弟虽然还能支撑起速递运营正常,但却没了对鹰隼的绝对控制能力。 前几天,两只鹰隼不知为何偷偷趁着喂食的机会飞入鸽群中,虽没有捕食鸽子,但逮着母鸽子就是一通涉嫌不可描述的胡来,那饥渴的姿态,直是将还在丧事中的人们都雷的不轻。 简娇戴着孝,在窗前发着呆,那天前往开封府做了案件登录,简娇心里就寻思着,年幼时记忆里那片模模糊糊的土地。 简老爹训鸽的手艺,应当就是跟着那里的人学的。 但对那里的风土人情,简娇的记忆都很是陌生了。仵作说,简老爹身上的伤,应该是蛮子的弯刀伤到的,但是,不排除偷偷购买了蛮子的弯刀之类的匪徒打劫的可能。 维密天使内衣坊最近新出的一批玻璃首饰,卖的极好,加上之前两年的积累,简娇也攒了不少小钱钱,待简老爹的丧事料理妥当了,或许是时候去边地寻访一番了? 简娇想到这里,心中又浮现方仲永的身影。还有那天见识过的那位聪明干练,冰肌玉雪的折姑娘。 …… 方仲永来到柴麟雇佣好的第一批预备漫画师中间,向他们宣讲漫画的理念、构图方式、故事技巧、视觉美学等等方方面面的问题。 每天一课下来,零零碎碎也已经讲了大半个月,这些人原本都是有学画功夫的,只消灌输一些观念,就很容易上手了。 于是这一天,方仲永就把《毛笔小新》的戏本子发下去,分成若干个阶段的故事,每人要求画上一个阶段,然后再统一收上来验看。 待晚上回到府上,却见方府满堂的热闹,方爹方娘,方哥方嫂,全都已经热热闹闹的在家中忙活着。 从老家带来的鸭子们,在后院中欢快的溜达来溜达去,一地都是鸭毛。 数年不见,家里人的气质倒还是都没变的。 方仲永前脚踏进府门,方娘第一个热泪盈眶的扑了上来,拉着方仲永的手,从头摸起,儿一声,肉一声的诉说着重逢的喜悦。 “二郎啊,你长高了,是大小伙子了,”方娘说着,又摸了摸方仲永的喉结,“再过几年,行了冠礼,就该娶媳妇儿了。都说中了状元就有大官招婿的,我娃这么俊,咋的没人招一个呢?” 方爹听着方娘的瞎扯,自然也还是老样子,一边十分欣慰的看着如今出息了的儿子,一边拉着老伴儿,让她少说两句。 方娘却全然似是听不到方爹的话一般,拉过方嫂和方哥,就给方仲永说道:“你嫂啊,有了。二郎啊,你也得赶快找个媳妇儿啊,娘想抱多个孙,多孙多福啊——” 方仲永一边口中答应敷衍着,一边看向方嫂,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那方嫂的双峰更加的不可描述,两座山峰只有简娇那种尤物,才可比得一比。 方哥还是憨厚的样子,一家人就这样围着方仲永,前呼后拥的向大堂行去。 堂上的饭食摆放的很好,但却并不见王子月的身影,也不见了马二丫,方仲永略略诧异,转身问身边婢子,是什么情形? 婢子赶忙回道:“王相公初来,王姑娘订了酒席为她哥哥接风洗尘,二丫姑娘跟着一起去了。” 方仲永想想,倒也确是如此,如今王安石若是另择了落脚地,王子月就有了亲哥哥照顾,不在府中倒也是情理之中。而马二丫,估计是因着不想被方娘捉住问长问短,所以也借此机会跟着王子月前去了。 “如此,大家就都坐下吃饭吧。哥哥、嫂嫂,都上桌,多吃点。”方仲永招呼着。(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个税风波 柴麟拿着一沓《毛笔小新》的漫画稿,跑到方府寻方仲永时,直接被方府热闹的一塌糊涂的情形惊呆。 原本用于观赏的池塘,已经被方爹养了一群鸭子进去,后面的那些松柏竹子,也被方哥铲了个干净,齐齐的修成地,种了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粮食。 柴麟打了招呼,径自跑去方仲永房中寻人,却见方娘拉着方嫂,正在方仲永房中贴各种求桃花、求生子的道符。 于是告辞退出,正看见茶老师苍在外间指点几个小丫头洒扫,就问苍茶老师道:“方大人呢?” 老师杏眼上挑,抿嘴一笑:“在书房。” 柴麟找到书房,就看见方仲永旁边还站了马二丫和红豆。因着“废柴信鸽速递”那边出了事,简娇脱不开身,维密天使内衣坊的事儿,现在只有红豆一个人挑大梁了。 方仲永在桌前讲着什么,红豆连连称是,随后收了设计稿,盈盈一礼,就走出外间去了。 柴麟看一看方仲永,又看一看马二丫,眯起眼睛问道:“要给维密天使内衣坊搞什么新玩意儿啊?” 方仲永只从他手中直直取过那沓《毛笔小新》的稿纸,拿到桌前看,马二丫则眉飞色舞的给柴麟说道着: “是仲永哥哥新设计的孕妇内衣系列,还有产后哺乳内衣,能为孕期女性提供良好的贴身保护,又不让人感到拘束,都是因着看到了怀孕的嫂嫂那对胸,才有的灵感呢。” 方仲永听到马二丫前半句,还在点头,后半句那“看到怀孕的嫂子的**才有的灵感”一出,方仲永立马感到一阵吃土噎住的感受,老脸一红。 虽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然而方仲永自认是小纯洁的君子啊,被这般红果果的说明了自己的创意来源,还真是有点小害羞呢。 柴麟倒也不理会那些,只冲着方仲永道:“如今你家里人也来了,我看,在汴京也把方氏糕点铺子开起来,才是正经事。” 方仲永一边看一边在《毛笔小新》的画稿上不时添改,还偶尔加一加批注,摆摆手: “你看看我家里人这些个情形,像是来开糕点铺子的不是?若你真的有心和我合开,还是我来帮你培训员工,教授技术,你来张罗其他的事。” “成啊——成成成——”柴麟毫不犹豫的合上手中折扇,将折扇插在脖子后面,兴冲冲挤过来: “就等你这句话呢。原料方面,你给我列好单子,我一两个月内张罗好人手和铺面,然后就要开始培训了。” 方仲永拉过柴麟,将他脖子上的扇子抽下来,拿着那些画稿对柴麟道: “是我当时交待的不清楚吗?我要的是喜剧,喜剧我解释过意思吧,喜剧版的《毛笔小新》,你来看看这画的,都神马苦大仇深的东东……” 方仲永拿着柴麟的折扇指向一张画稿:“小新三四岁没了娘,每天自己种菜、养猪、照顾弟弟妹妹,还有左邻右舍的怪蜀黍来欺负他,一家人都被欺负的和三孙子似的,再被人冤枉——” “还能再惨一点么?这是小白菜啊,还是重生前,穿越前的可怜人啊……”方仲永说着,看向柴麟, “我记得上课时,我交待的很清楚,小新的人设,是一个五岁,有一个温暖家庭和一只小白狗的顽皮小孩儿,现在画出来这种东西,这些人头脑里在想什么?” “可能是想延展一下吧。画的不好,打回去重画便是了,”柴麟不以为意道:“这些人从小学书画,没接触过什么喜剧,不能体会轻松范儿喜剧的内核,也是常事。” “那让小岳岳不时去给他们说几次段子吧。”方仲永想想也是,毕竟古今观念不同,还是有更多实质上而不只是理论上的灌输,才好让人家理解的透彻一些。 柴麟却皱了眉,冲着方仲永就是一通耳语。 …… 第二天上朝,朝中出了事故。 说是前几天,一个负责核查官员资产,征收个人所得税的官员,侮辱了一位工部官员的妻子,这女子不堪受辱,自尽前留下血书,于是这官员就直接敲了登闻鼓上告。 事儿闹大了,所有的弹劾直冲着征收官员所得税而去,早已被触及了利益的官员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宣泄出口一般,将征收官员个人所得税的提案和负责执行的范仲淹、富弼等人,骂的如若箭垛子一般。 方仲永站在一侧,因着官位品级低,不能帮上什么忙,只能瞅着吕夷简不动声色的做局,气定神闲的指挥了这场对范仲淹的大攻击, 仿佛那个侮辱他人妻子的官员本人反而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个税这项政策,和这项政策的总负责范仲淹一般。 这种祸水东引,以攻击政敌的法子,在后世有一个学名,叫做“偷换概念”。 具体的操作方式,是将对方重新塑造成一个容易推翻的立场,然后再对这立场加以攻击。偷换概念是修辞学的技巧,但事实上,这只是误导人的谬误,因为真正的论据并没有被推翻。 征收个人所得税这个概念,被巧妙的偷换成了吸人眼球的“**官员妻子致人家破人亡”,而后通过对后者轻而易举的攻击,来达到对前者的攻击效果。 够狠,够黑。简直是大宋厚黑学的鼻祖。 方仲永看向那名受害工部官员,忽然感到这人的脸面十分熟悉。转念一想,这不正是过年时,为了抽水马桶的皮搋子设计,上门来过的徐庆川么? 看样子,要弄明白事情的情形,还是得从徐庆川身上找线索先了。 …… 长河落日,大漠狼烟,西北地界,自有一种辽阔壮丽的山河之美。 种世衡顶盔冠甲,大马金刀,战马雄赳赳气昂昂立在胯下,身旁的李琦则牵着另一匹马儿,缓缓行走而来,拖着长长的影子。 李琦跃上马,对着身旁的种世衡轻声道:“经略相公,末将奉命,已经将或与方仲永有故的几人调往延州。” 种世衡扬起马鞭,轻轻指了指前方绵长的国境线尽头,不见悲喜,只问说:“哦?都有哪几人啊?” “依据末将查证,有张亢大人之子张杰张抚勾,有骠骑校尉柳月娥,还有一位禁军教头狄青,这几人,都与方仲永有些私交关联。”李琦说的简单利索。 种世衡笑了笑,对李琦道:“只有这几人么?” 李琦被老种笑的有点心虚,但还是想了想,给了肯定的答案。 “这几人就这几人吧,关系要一步步建立,上次的爆破粉使用很成功,李机宜,你小子不错,不愧是老子带出来的兵。”种世衡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欲取先予 南薰殿中,袅袅的安息香淡淡升腾着。 方仲永轻轻站在赵祯身前,对赵祯启奏道:“陛下,微臣有一些礼物想要献上,但献上此些物件前,需要许希珍大夫到场方好。” “哦?”赵祯头一次遇到这么稀奇的献礼方式,登时来了兴趣,撇嘴一笑,憨憨对身边太监吩咐道:“去太医局,将许太医宣来。” 过不多时,许希珍就通身官袍,提着药箱子,缓步前来。 赵祯看向方仲永,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子,笑道:“要献什么宝贝,还需要许大夫在啊。” 方仲永这才将随身携带的包袱打开,取出其中的孕妇专用内衣,随着月份增大而设计的可收缩亵衣亵裤,护腰带等等维密天使内衣坊的物品取出来,一一交给许希珍。 方仲永向着官家拱一拱手,又对许希珍道:“劳烦许太医检查一番,此些物件对孕妇是否安全?” 许希珍先是一愣,见赵祯微微颔首,这才一一接过那些物件,一边查看,一边感叹,这些东西还真是绝妙,对妇人的生理考虑十分周到。 验过一番后,许希珍拱手向赵祯回禀道:“这些对孕期妇人都完全无害,而且,有很好的固胎,调整孕期舒适度之效用。” “哦?”赵祯眯眼会心一笑道:“方爱卿是要将这些赠与朕,让朕赐予怀孕的后宫妃嫔们么?” “正是,此乃维密天使内衣坊的新款孕妇内衣,及一些周边产品,愿献与娘娘们姑妄一用。”方仲永说得一字字都很沉稳。 说着,方仲永看一看许希珍,又补充道:“许多女子生理周期相关的知识,微臣都是跟着许太医的一名女弟子——王氏学到的,许太医无愧国手。” 赵祯接过那些制作精美的内衣看了看,心中很是感动方仲永的贴心,他先看向许希珍,轻声说:“辛苦许太医了,朕还有些话要与方爱卿说。” 许希珍自然明白意思,于是拱手告退出去。 赵祯又屏退了左右的小太监,这才和方仲永以一种说体己话的姿态轻声说着:“方爱卿有心了。” 说着,赵祯略略叹了口气,似是看着遥远的地方,幽幽向方仲永道: “朕知道,爱卿突然献上这些东西,是有求于朕。你不说,我也大致明白,你是为了何事? 个税征收这件事,虽是你私下偷偷给朕的主意,但着意户部官员上折子的,是朕,朕并不会因着实施中出了问题,就加罪于你的。” 方仲永听着前半句,还以为赵祯还是心有灵犀的,后半句就走样了,不由拱手回禀道:“陛下圣明,此事原本不该微臣多嘴, 但如今,范相公,富大人,皆成了众矢之的,微臣躲在陛下身后,心中却甚为不安。微臣是想,尽一份力,去探查一下此案始末,究竟是何情形。” 赵祯的目光这才半眯不睁的,转向方仲永身上,良久,缓缓叹道:“爱卿以为,此事当中,可有猫腻?” 方仲永不卑不亢,安然回复:“有与没有,微臣还需查过,方才知道。倘若陛下信得过微臣,这工部徐庆川家中娘子的婚事,可否由微臣前往操办,由国库出银抚恤呢?” “原本就该抚恤的,”赵祯回过神,又拿起身旁的奏本:“只是由你操办,官品上显示不出朝廷的重视,不若这样吧,朕交予包拯,与你共同操办此事,你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 这一天,正是徐庆川娘子的公祭日。 徐家娘子不堪受辱自尽而亡已经九天,每天前来吊唁,或借由吊唁之名煽风点火的人络绎不绝。 徐府所在的瓦子街本不宽敞,如今早已被挽幛、招魂幡、纸人纸马等一应冥器填的满满当当。 几天来汴京的天气好的出奇,白日里天空一片瓦蓝,夜间里碧空一天繁星。和前几日简老爹出殡时,处处都是一片落汤鸡似的落雨,全然不同。 因着是官方出面给予公祭,素纸素花老早就将长街堆砌的一片缟素,生前因着丈夫官阶并不高,并未得什么好的封诰的可怜女子,死后却得到了一大堆朝廷一品大员,前脚接着后脚的赶来祭祀。 一应十几个迎宾叫子,一水站在门前,错落有致,有板有眼的报着每位来客的官阶和吊唁词。 每次报过名词之后,震耳欲聋的唢呐哀乐,和惊天动地的哭婆子干嚎声,就冲天的响起。 方仲永随着包拯,一同在丧棚后堂坐着。方仲永偶尔和包拯说一两句前几日简老爹出事的案情,又偶尔说一两嘴话。 “简老爹的事,八成和西贼蛮子,脱不了干系,老夫已经差人去事发地点,细细问了可有目击证人,最近正在搜查可疑人等。”包拯喝了一口茶,轻声道。 “大人英明。”方仲永也是很小的声音回复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官员不时经过,有的视而不见,有的则寒暄两句。 “今天的事,吕夷简派了高若讷来,你可安排好了对策?”包拯看向扎花圈的门前一个小厮,不经意的又问了一句。 “大人放心。”方仲永脸上透着超乎年龄的淡定和安然,仿佛一切成竹在胸。 这次公祭虽是朝廷发起,包拯主持,但因着吕夷简的着意,吕三和高若讷前前后后在张罗,吕三的心里,自然是很为自家老爷吕夷简高兴的。 原本,在征收高级官员个税这件事上,吕夷简一党居于劣势,但徐庆川娘子被征税官员逼女干的事,却让他们一下子转败为胜,户部施行的征收个税,已经有些要被搅黄了的苗头。 对此,所有的吕党,甚至于也不怎么清廉的非吕党官员们,心中都是得意的。 毕竟这征收官员个税的法子,那是一竹篙打翻了一船人,几乎得罪所有官员。 俗话说,鱼有鱼道,虾有虾道。论起聚敛钱财的本事,就算在高薪养廉的大宋,大多数官员也都是在贪墨成风的官场一身故事,有几个人是范仲淹,包拯?(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失控的公祭 其实论起个税的征收比例,对大多数官员来说,那根本不影响他们吃香喝辣,放屁都打出酥油味儿来。 之所以大家怨气冲天,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觉得,这项政策根本就是冲着他们士大夫碗里的肉来的。 翻了巳牌之后,公祭就算正式开始,一百来号官员将徐府挤得水泄不通,棺材已经抬了出来,哭丧队也开始嚎哭。 祭台上,高若讷精心准备的祭文,正一句句抑扬顿挫的向外读。 读到最后,高若讷声嘶力竭,脸上肌肉痉挛,双眼充血,几欲捶胸顿足的呼喊着:“谁之过,谁之罪?法办凶手,废除个税!” “法办凶手,废除个税!”台下一片片被带动的声音。 这一派激动的场景,直让方仲永想到后世老米或者湾湾选举时,那些狂热的候选人,和他们的陪选水军们那种疯狂的场景。 当然,方仲永的眼神,更多的,停留在一直双目无神的盯着棺材,如若木泥雕塑一般的徐庆川,和他身后两个哭成泪人的小孩儿身上。 其中一个肩膀斜着的小孩儿边哭着,口角边挂着长长一串涎水,如若弱智儿一般,旁边一个看过去正常的孩子,则一直拿着帕子在为那个弱智儿拭泪。 看过去真是有不少的蹊跷。方仲永想到这里,目光又和包拯彼此对视一眼。 而祭台上下的疯狂,如若传销一般的气氛渲染,仍在进行…… 有人正补充着,高呼着:“我辈士大夫,岂能成为砧上鱼肉,任人宰割!”…… 许许多多富有煽动性的话,如若雪片一般向外抛洒着,许多官员本就对征收官员个税颇为不满,这一下子,更是被撩拨的怒气冲冲,徐府内如若炸开的锅。 眼见着这场面,吕三和高若讷等一干人等皆很是得意,彼此相视一笑,接下来,就只剩下将祸水直接引向范仲淹、富弼等人了。 高若讷看看祭台内外一应官员,除了包拯、方仲永这两个因着公职前来的中立派,其余人等,无一是范仲淹一党的人,看来,他们也怕汹涌的情绪砸到他们头上啊。 想到这里,高若讷的心情很是激动,他和身边的吕三交换一下眼色,挥手示意台下的人们安静,清清喉咙,正要继续说下去时,却忽然听到不知是谁,嚎了好大的一声: “火——火——火,走水了——走水了啊——” 这一声起,整个徐府内的人都混乱骚动了起来。高若讷起初以为是谁故作大惊小怪,本打算说几句话,让大家都安生下来,却猛一抬眼,就见着一股股的浓烟,从瓦子街街口升腾起来。 “大家莫要惊慌,先去后院弄些水来,将火熄灭。”高若讷吩咐着,吕三也和几个仆从就要去后院汲水。 但这些官员们,平时惯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谁还有那个心思去灭火呢,就连那些个花了钱请来的哭婆子,也是呼啦啦就向往逃窜。 响晴响晴的仲秋天气,最是天干物燥,瓦子街又整个摆满了一点就着的冥器、花圈、祭粉,火苗子舔过来,狭窄的瓦子街如若一个抽风口,呼啦啦很快搞得火势燎原起来。 火向着徐府扑过来,点燃了到处的素纸素花,冥器祭品,很快顺着一排排的花圈子蹿上了屋头。 整个一条街巷很快就浸在浓烟和恐怖之中,到处都听得被烧得哔哔剥剥哗哗啦啦滋滋吱吱的喧腾。 逃命的官员一个个慌不择路,互相踩踏,浓烟整的很多人呛混了头,直向着烟里更深处钻逃。 高若讷一个不防,就被身后夺路而逃的官员们推倒,直直从他身上脸上踩踏而过,不过片刻功夫,高若讷就成了一只猪头,被踩的鼻青脸肿。 吕三和前来的几个吕府家丁拼了死命,才用尽全力将高若讷从地上拽起来,夺路而逃。 包拯和方仲永见得火起,早一把蹿过,拉了徐庆川和他身后两个小孩儿,向着后院水瓮边而去,方仲永三下两下将大家的衣裳都打湿了,又扯了自己身上几片布,让几人掩好口鼻。 然后几人猫着腰儿,匍匐来到后院侧门,打开了们,这才冲着混乱的人群喊话,让大家从这边走。 几人逃出后不久,汴京的救火队就赶了来,众人拿着救火工具,就开始四处灭火。 无数盆水泼在刚才还在大肆鼓吹渲染的官员身上,被浓烟呛得一脸黑的官员们也被一一狼狈不堪的抬了出去。 其实原本火势虽然不小,但也不至于熏天。但因着点燃了太多的粉尘和装饰花圈用的化学作料,而产生了极大的烟雾,恐慌之中官员们相互踩踏,互相弄成猪头一般,谁也没有半点关心徐庆川和几个孩子 ——而唯有包拯和方仲永,关键时刻,还真是让徐庆川感动。 几人回到开封府,各自洗了脸,包拯又命人给徐庆川和孩子们各拿几身合适衣裳。 方仲永则直接吩咐了捕快,去将方才街巷口扎花圈的老人带来问话。 等方仲永再回到内堂时,只看见徐庆川如若木泥雕塑般的样子,两只拳头捏的紧紧的,嘴唇也绷成一线,竟然跪在包拯面前哭诉。 这倒是一件在方仲永意料外的事了。 方仲永并没做什么,只静静站在门边,听完了徐庆川对包拯所言的事情整个经过。 在长篇累牍的陈述中,方仲永提取到的主要信息点是,徐庆川一口咬定,是有人蓄意纵火害他,而对于害他的动机,徐庆川则说得语焉不详。 在这一片语焉不详中,方仲永则嗅到了极大的党争气息。 …… 晚上回到自己书房,方仲永取了一张长卷纸,开始对汴京城的城市地图格局进行涂鸦。 因着这个时代的地图,还十分简略和不周详,方仲永感到,想梳理清楚徐庆川家中案件的前因后果,有必要对汴京城的街巷有一定程度的直观了解。 于是就取了炭笔和钢笔,在长卷上构图起来。 大宋废除了唐代棋盘式的里坊制度,因着人口高度城市化,建筑拥挤,沿街设店,商业发达,所以坊变成了一种地段名称。道路系统也不再向长安、洛阳那般规格方正,街巷之间各有特点。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时机是个问题 汴京的整个道路系统而言,御街到宣德楼至州桥一段最为宽敞,宽两百余步,御街中间为皇家行走,两边为其他人等行走。 其余道路较为狭窄,车马行人很是拥挤。这些特点,在传世名画《清明上河图》中,都体现的十分生动。 为了便于管理,汴京城此时被分为十厢一百二十一坊,内城四厢四十六坊,外城六厢七十五坊,重要街道均设有望火楼。 徐府所在的瓦子街,属于西四厢十九坊,最近的望火楼并不算太远,但也隔了两三个街巷。 因着这两三个街巷乃是人流密集区,街巷也都比较狭窄,所以依据当天事发到救火队出现的时间来算,首先可以排除军方中有何猫腻的嫌疑。 接下来就是时机和火势的问题了,这个火情出现的时间,相当巧妙和让人捉摸,时机正正好在事态要被推的越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可以说,这火似是帮着范仲淹一众人的一般。 而从火势来看,烟多于火,从方仲永理智思考的角度来说,这火倒真是全然不像有谁想要真的为放火伤人而放火,倒更像是为了引发混乱而纵火。 方仲永一边涂鸦,一边思考着情形。 马二丫轻轻敲了门,不等方仲永说话,就已经习惯成自然的径自推了门进来书房。 方仲永抬头就看见,马二丫一脸委屈抱成团的样子一屁股坐到椅子里,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的看向方仲永,半撒娇半郁闷道: “仲永哥哥,那简娇来找你了,你娘正在大堂拉着她问长问短呢,你快去看看吧,你娘那眼神,和选媳妇儿似的。” 方仲永看着马二丫那都快哭出来的样子,直觉的好笑,却又不免抚慰她: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娘那个性子,你还在乎那些做什么?简娇最近刚刚失去简老爹,许是信鸽速递那边有要紧事才来这里呢?快别自寻烦恼了。” 马二丫得方仲永两句安慰,虽然心中依旧有些蓝瘦香菇,却并没有再放任自己的情绪发酵。 方仲永走入正堂中时,正看着方娘用一种贪婪的眼神,盯着简娇的胸部,腰部,臀部,可劲儿的看。 方娘的内心:这姑娘,有福相,一看就是能生养的,你看这小腰圆臀**子,最合适生养不过的。 简娇的内心:方仲永的娘亲好生奇怪,怎么盯着人看的眼神,好像饥渴的男人似的? 方仲永的内心:此处省略三百字,表示无语中…… “娘啊,嫂嫂那边好像找你有事呢,你快去看看吧。”方仲永找了个并不很高明的借口。 好在方娘并不介意,也不知是真信假信,总之忙不迭的就向方嫂的住所行去了,临走时,还对简娇来了一个暧昧的笑容。 简娇鸡皮疙瘩直接掉了二斤。 “娇娘啊,快坐吧,这些天本该我去多看看你的,又怕你心中烦闷,不想见人,就没有多去,今天看你这样,我倒是放心了些。”方仲永让简娇坐了,自己陪坐在一侧,轻声说着。 简娇一身戴孝的装束,说话也多了几分清冷的感觉,她垂下头略略一停顿,又抬起头,对上方仲永的双眸:“这些天来,我细细寻思了很久小时候的事儿,我怕,我并不是宋人。” 说着,她的脸上竟带了一丝自卑和怯懦的神色,这种表情从未出现在她的脸上,倒显得很是惹人怜惜。 方仲永看着她的目光,宽慰她道:“不是宋人又如何呢?只要你如今真心爱着这片土地,爱着这样的生活方式,那又何必计较生于何方呢?” 简娇听得方仲永这般说,似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一般,面颊有些略略的潮红,微微沉吟,却仍旧语气坚定: “我还是想去西夏和吐蕃一番,跟着走马帮的商队去,我想知道我究竟是哪里人,而且,我也想查查老爹的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方仲永听她这般说,不由叹了口气,沉默一刻功夫,才忽然又开口: “我明白你的心情,也理解你此时的感受,但请你相信我,我会好好去查简老爹的事,不会让他枉死的,给我点时间,好么?” 简娇对上方仲永明澈的眸子,略略有些羞意:“我并不是责备你没有尽力查找真凶那个意思,也不是不信你。而是——” 说到这里,简娇略略带着一种硬朗和倔强的气质,耸了耸肩:“而是我想自己去寻找自己的身世,况且,我也可以随身携带一些我们店中的货品,去打开西边蛮番的销路不是?” “你对事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又很独立自信,这是好事,”方仲永耐心的将手放在桌前,双眼看着简娇: “至于开拓商路,也确是一件好事,但,边地毕竟危险,如今战祸不断,吐蕃、西夏、回鹘正在火拼,或许不久,战火还会烧到我大宋,此时前去行商,当真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啊。” 简娇听得方仲永此番言语,略略有些诧异,但想到方仲永神通广大,非寻常人可以料定其深浅,倒也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于是倒反而有些沉默了。 …… 张贵妃接过赵祯递给她的,方仲永献上的维密天使孕妇内衣等物,十分欢喜,拿在手里看来看去,就要准备去试穿时,却被赵祯一把搂入怀中。 “爱妃,我们去观星台吧,”赵祯忽然兴起,对张贵妃说道,“现在时候不冷不热的,最是方便观星了,听方爱卿说,他的故乡,相爱的人儿喜欢对着星空许愿。 爱妃,朕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平安的为朕诞育一位健康的皇子。” 张贵妃听得此言,心中也是一阵温暖和喜悦,她略略扁了扁嘴,娇嗔道:“那,倘若臣妾这一胎,是公主呢?” 赵祯忽的横抱起了张贵妃,吻上她的双唇,呢喃道:“那就继续生,直到有我们的皇子为止。” 张贵妃心中也是鸭梨山大啊,然而这份言中有意的恩宠,却是十分难得了,她看向赵祯,顺从的将两条玉臂揽上赵祯的脖颈,如一只乖巧的猫儿一般,缩在赵祯怀里。 第一百三十六章 曲折绕弯儿 开封府大牢分为天地玄黄四监,玄字监的区域看守的都是入罪官员,这个区域因着递进来的油水丰厚,且有的人有进还有出,所以也算是整个大牢里最干净的一块地方,只偶尔几只老鼠,吱吱啦啦的蹿过去。 方仲永跟着玄字监的一位年轻牢头,缓缓向着玄字监深处走去。到了一处乌七八黑的地方,年轻牢头用手上的油灯点燃了墙壁上的两只油灯,然后从腰间的一大堆钥匙里,取出一把,将那间牢房的大铁锁缓缓打开来。 一个披头散发,三十来岁的菱形脸男子,缓缓抬起了自己惨白的脸。 方仲永赏了牢头一把铜钱,而后就缓缓垮进了那间不大的牢房。 “范相公让我来看看你的。”方仲永见牢头渐渐走远,就捡了个地方,随意的盘了双腿,和那犯人坐在一起,袖筒中取出一封信,交到那犯人手中。 那犯人一脸颓废的样子,嘴角冷笑冲天,带着一种极度的自我鄙视和自嘲:“是我要被处死了么?难为你来送行。” 方仲永无语的指一指信,说道: “范相公相信你的为人,不应当会做出那等事情,但不方便过来,这才让我前来相问,事发那天,究竟有何异常? 至于一开始就将你下狱,乃是为了保护你,这大狱在包大人治下,比外面,要安全。你要明白,你若是死了,逼女干徐庆川娘子的事,就真的做实了。” 谁知那犯人竟依旧没有看信,只是怔怔发呆,不多时,泪水顺着面颊汩汩滚落,在并不干净的面庞上冲刷出两条沟壑: “我也不知怎得,那天竟然做出那等事,但事情已然做了,却还能挽回什么?我王仁信愧对范相公了。” “王大人,”方仲永看他这样子,只得自己将他手中的信展开,放到他面前: “你有没有想过,此事可能是有人暗中做的局,目的,就是冲着征收个税这件事去的。而你,只是被做局人选中的那个导火索罢了,你若不振作,下面倒下来的,就可能是富大人,是范相公,是所有廉洁奉公的人。” 王仁信的目光渐渐落在那封信上,浑浊的眸子变得有了一丝光亮,他缓缓转过头,细细想了良久,才看向方仲永,以一种不确定的神情探问道: “难道,有这种可能,是别人给我下了药?可是,我并没有在徐家吃过什么,或者喝过什么啊。况且,我还带着随从,如若是下药,其他人,为何安然无恙呢?” “不一定需要吃喝什么,也可能徐府中原本有一些香啊,花啊的,而你身上恰好又被塞了与之产生反应的东西,所以就单独中招了。 你现在细细回忆,你感觉异常冲动之前,到底可有没有什么特别异于寻常的情形。”方仲永努力诱导着王仁信镇定起来,好好思考一下。 王仁信敛眉凝神,既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天我吃了我家娘子给我炖好的一碗补品出的门,衣衫,就是寻常的官服,所带的东西,也就是奉命核查的文书等一干公文,到徐家时,家中确实似有一些异香,仿佛是他家前院摆放的几排花草味道吧,当时走过去时,人就有点晕乎。 可是,与我同去的一群随从,却都未见如此啊。” 方仲永想了一想,因着公祭,徐家前院早被搬空了,哪里还有什么花草可以查明,但办公祭雇来的帮手,倒还有几个熟识的,可以去问一问。 …… 王子月拿着前次发现的成药春药方子,轻手轻脚的走到许希珍旁边,将方子递过去。 许希珍起初神色略略有些惊异,随后就和缓下来,他挥挥手,示意王子月坐下。 “怎么了?”许希珍笑了笑,对着那方子道:“月儿对这方子有兴趣?” 王子月面上微微一红,垂下了头,接着,她努力调整一下自己,以一种专业女大夫的姿态,抬起头,对许希珍询问道: “此物虽好,但长期服用,或者过多服用,会否对人体和未来的生育造成危害呢?” 许希珍定定想了想,无奈笑道: “男**阳,云雨生育,皆属自然,皆是天道。强行用药,终不是久长之法。但话说回来,由古而今,有几个皇帝后妃不用呢?也未见多少人有多直接的影响。 况且,我们的本分,也无非是上面要什么,就尽量配什么药罢了。想太多了,于事无补。” 王子月自然不好说这些东西,是方仲永请她帮忙探问的,于是又转了个话题继续询问许希珍道: “师傅,您说,比如公文绢帛上,倘若长期熏上了某一种香,再遇到其他的植物催发,有没有可能成为瞬间强效的春药呢?” “你说呢?你跟着为师也学了好一阵了,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呢?”许希珍眨巴眨巴眼睛,看向王子月。 王子月想了想,说道:“很有可能,但是,我寻思了很久,却并不知哪种花,能和寻常政事堂的香,产生那样大的效果?所以才只能来向师傅讨教。” “和政事堂点得香产生春药效果的花草?”许希珍直接瞪大了眼睛:“这,还是等为师明日寻个时候去政事堂中一趟,再做研讨吧。不过,月儿,你是不是有必要告诉为师,这问题,是为了何事呢?” 王子月略略有些犹豫的看向许希珍:“并非月儿不愿说,月儿能将此事询问师傅,就是信赖师傅的为人和医术,只是月儿觉得,单纯的请教师傅医道方面,比给师傅讲明白前因后果,对师傅更为保护。” 许希珍一听这话,反而更加好奇了,看样子兹事体大啊,竟然都不能说前因后果了,于是一双眼睁得更大,看着王子月。 王子月被看的心虚,最后,只得投降道:“其实月儿也只是被人单纯的请教了相关医道方面,并未告知事情的全部,所以——” “方才那番话,是方仲永说给你的,现在你又说给我了吧?”许希珍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王子月见许希珍并不介意,也就不再拘束,跟着一同笑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老子被坑了 折依然和展昭沿着一条小道,跟着一个体貌特征,行迹举止,皆十分可疑的和尚,七扭八歪的在汴京的坊市之间转来转去。 最后,转到了城东头一家贩卖炭火的店家后院,那可疑和尚,一个闪身进了门去,不见人了。 折依然和展昭只得绕回前面,和那贩卖炭火的老板寒暄几句。 …… 方仲永随同徐庆川来到徐府中,寻找那天搬花的匠工所言的那几盆没有带走的依兰花。 一天明月下,徐府越发显得寂寂凄然,风过处,一切像是氤氲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霭一般。 方仲永和徐庆川来到后院,那几株依兰花,虽然已经被踩烂枯萎,但还是能依稀看到花的种类。 方仲永蹲下身子,从疏松的花盆土壤中,缓缓拨拉出那剩下的一点依兰花,看向徐庆川道:“徐大人,你说,这些花是沈括沈大人送给你的?具体是何时送来的呢?” “也不多久吧,就是前一两月。怎么了,这花可有什么问题?”徐庆川焦急的询问道。 “还不知道。那送来了多少这样的花呢?”方仲永又接着问道。银色的月光下,方仲永从袖中掏出一个绣了丝线的锦囊,将那些花一点点装入锦囊之中,挂在腰间。 “送了十二盆来,是因着我家二郎前个月过生辰,所以送来的。怎么,难道这些花有问题?”徐庆川再次展示了他焦急的姿态。 不等方仲永回答,身后一阵疾风带着凌厉的架势向他挥过来,方仲永本能的闪避开时,却见那飞刀竟直直向徐庆川的身子蹿了过去。 方仲永一个“不好”还没有喊出口,伸手就推着花盆的碎瓦抛向空中。碎瓦在半空中反向翻腾两周半没有抱膝,却并未如预期那般打落飞刀的方向,只是虚无的划了几个圈,就掉落在一边。 于此同时,一个小小的银丝流星锤和那飞刀在空中相触,擦出闪亮的火花。飞刀的速度和方向偏移,直直钉到了对面的影壁上。 “依然?”方仲永看到那银丝流星锤,不由叫了出来,行动间,就看见折依然身后的展昭,正和那飞刀高手战的难解难分。折依然正欲投入战斗,却不意一支飞刀从徐庆川身后直直插入了他的背心。 徐庆川未来得及哼一声,就直接被飞刀穿胸而过,他难以置信的看一看身体上那汩汩流血的洞,向前倒了下去。 方仲永在前面扶住他,明明见着他有话要说,却只能喘着气,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还在打斗中的飞刀高手见同伴得了手,立刻不再与展昭、折依然缠斗,不断四处抛洒石灰,趁乱逃窜而走。 方仲永跑到折依然身边,先上上下下看了一下,确信她没事,这才和展昭打了招呼。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的呢?”方仲永一边和二人一起向着徐庆川尸体旁边走去,一边问。 “展护卫和我奉命追查简老爹的案子,已经盯着这帮或是西夏斥谍的秃头贼人许久了,不知何以今天他们会来这里行凶?看他们的目标,似是徐大人?这又是为何呢?” 折依然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清冷的玉容因着这一丝疑问的感觉,可爱的紧。 方仲永摸一摸腰间装着依兰花的袋子,叹了口气,摆了摆双手。 “我和依然在这里守住案发现场,展护卫,劳烦你前去开封府报一下案,这里发生了命案。不过,——”方仲永忽然想起徐庆川那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似乎智力不足,心中颇为不忍。 “不过什么?”展昭拖着声音问向方仲永。 “没什么,你去吧,这里有我们。”方仲永本想着添一句不要告诉孩子的话,但眼前这情形,似乎孩子也成了本案重点案情的目击证人,不仅要保护,而且也必须面对这残破的真相。 折依然躬身在徐庆川的尸身上检查,自然,并没有什么收获。 徐庆川连衣服袍子,都是前两天包拯给临时拿出来的,如今徐府经过大火和灾难,早已人去楼空,地上的尸体血液渐渐的凝固,冰冷,僵硬。 生命的脆弱,让折依然忽然看向方仲永,美丽的眸子里带着一种梦幻般的柔情,她的声音如若不真实一般的飘过来:“想来真是后怕,若是我们晚到些,那些贼人会不会连你也一起……” 说到这里,折依然更是显得无比丰姿旖旎,甚至香艳风骚……等等,什么情况,方仲永感到一阵阵不真实的朦胧感,遭了…… 方仲永跌跌撞撞,直直向后院的水缸奔袭而去,折依然不明就理的跟在方仲永身后,然后,一脸黑线的看到方仲永噗通一声跳入了水缸里,接着,就是一阵扑腾咕嘟…… 等折依然把湿哒哒抖索索的方仲永拉上来时,方仲永已经被这一身冰水浸的清醒过来,他看向身上那装着依兰花的口袋,不由叹了一声“好厉害”,而后,赶忙将那口袋接下来,用一只竹竿挑的老远。 折依然一脸懵逼,二脸懵逼,三脸懵逼的看着方仲永这全套动作完成,只能说是惊呆了月下人。 方仲永略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寒风吹来,直弄得他大大打了两个喷嚏。 回过神来,方仲永才对折依然解释道:“这袋子的花儿里,可能有迷香,而且性子很烈,此时一时还不知道情形,但我想,总得回去找仵作和大夫细细验过,才能确定。” 折依然点点头,秒懂了方才方仲永的古怪行为。 方仲永则兀自思忖着,依着王仁信所言,那么当天王仁信所中的迷药,和今天自己中的,应当是两种。因为当时花开仍在,应该是在空气中四溢的,而那迷药对其他人并无影响,只影响到了王仁信。 而今天这个迷药,很可能是之后才放入花瓣之中去的,所以花虽然已经枯萎死去,但是携带了花的方仲永,还是不多时候就中了招。 但是,之后潜入徐府,给花瓣里塞药粉,这又是什么动机呢? “阿嚏——”天气已经是快到冬天的时候了,这么一身湿哒哒的小方同志,也是很惨的,赶脚自己冻得和冰块似的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操着天大的心 折依然看一眼抖缩缩的方仲永,直接推开了徐府一间厢房的门,从已经落了些许灰尘的床榻上,弄了一床被子,递给方仲永,让他将自己像个粽子一样裹起来。 不多时,展昭带着开封府的一众衙役们前来,就惊现裹得和粽子似的方仲永,心中不免一通好笑。 方仲永伤了风,第二天自然而然的睡起了穿越千年的大懒觉,穿越来大宋这么久,虽然也没干成什么丰功伟绩的大事儿,但整个人感觉真心是很忙碌,总有事儿闲不下来。 发财算是发了笔小财,做官也算是做了个小官,倒也算的日日欢乐,日日操心。 如今想来,混吃等死,一天无所事事的当一个混迹花丛的浮浪公子,才真是一种大理想,大境界啊,奈何,恐怕没几个人有这样的好命, 然而无妨,我们可以为了这个目标努力,当社会和历史都被我们改造的足够完美时,我们的主角或许就可以逍遥方外,纨绔百年啦——如若到时候还没死的话。 方仲永时常做梦回忆自己穿越而来时的情景,他的穿越和书有关,穿越而来又似乎和改造大宋有关,那么,又如何能够回到过去的世界呢? 而如果回去了,在大宋的这繁华一梦,会真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么?想到这里的人,和那边的人,方仲永心中不免全是牵挂。 午间时候,王子月捧了一碗蟹肉粥,轻轻来到方仲永房间里。 方仲永早就躺的不耐烦了,忙不迭接过王子月手中的蟹肉粥,就要开吃,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轻声问道:“今儿厨房没做菜么?” 王子月一边从身上取下一个锦囊,抽出其中两包小的纸包,一边戏谑方仲永道: “怎么,你躺床上还要吃四菜一汤啊?你娘嘱咐厨房,说你受了风寒,怕吃了积食,本来没给你留饭,这一碗蟹肉粥,还是我托辞说我饿了,才给安排下的呢。” “这样啊,那谢谢你哦,月儿。”方仲永自顾自的扒拉吃完了那碗蟹肉粥,目光一直在王子月手中那两包东西上,努努嘴示意方子月,询问道:“那是什么?” 王子月将那两个纸包儿拆开,递给方仲永,乃是两包香灰。 “这几天师傅借故去政事堂那边了几次,带来两包香灰,有一种,是平日里政事堂用的,还有一种,说是这几个月,汝南王府从番商手中得了新鲜物件,送给政事堂了一份的,点的时候不多。” 王子月一边说着,一边将两种香灰各拈了一点,嗅一嗅气味。 “汝南王府?”方仲永略略反应了一下,对了,此时赵允让尚未加封濮王,可不正是汝南郡王么?他心中略略一个激灵,又看向王子月道:“那,是哪一种香,与依兰花会有反应呢?” “不是哪一种,而是两种。”王子月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缓缓饮下去,吊足了方仲永胃口,这才说道: “任何一种单独使用,都不会与依兰花有反应,但两种混合,再加上依兰花香,则会成为无比浓烈的春药。” 方仲永看一看手中的两包香灰,心中暗叹,果真是有人做局。如今看来,这汝南王府定有些大小九九,但如若说动机,因着方仲永对官员个人所得税的设计,实在是树敌面相当的大: 他的个税设计,是依据爵位,官位,职位,差遣各项薪俸,各自乘以对应的加权比例,然后再乘以整体加权比例算出来的。 在这种个税设计之下,越是闲散的高官厚禄者,越要缴纳权重比例大的税款。 而对于真正实干的一线官员,胥吏,则几乎不必交税。作为养尊处优白拿钱的这群王爷,自然也有不满和攻击的理由。 可是,依据折依然和展昭的说法,当晚前去刺杀徐庆川的刺客,乃是西贼的暗桩,那岂不是目前能够立时锁定的脱不了干系的人,其一是汝南王府,其二是西贼。 搞事情啊,勾结外敌一刚,这什么鬼? 后世历史里,好歹汝南郡王也是蛰伏多年,最终让他儿子成功桃代李僵的登上帝位的人,就算此时他尚且不会得知,未来几十年仁宗生不出儿子,还会收养自己儿子的种种前景,却也犯不着勾结外人吧? 难不成这个时候,汝南王和他那一大把儿子,就已经暗中四处勾结,甚至勾结外敌,有了不臣之心? 另外,那依兰花竟是沈括赠与徐庆川的,那么沈括究竟有无牵涉其中呢?似乎以沈括小心谨慎的个性,这种事不应当有他插一脚才是啊?而徐庆川又为何会被灭口呢? 想到这里,方仲永不免心中又盘算着,是不是应当寻个机会去拜访一下沈括,再仔细查查如今汝南王府诸人在朝中的职衔…… 方仲永正想着,王子月已经收拾好了碗筷,开始看向他,似是有话要和他说了: “我三哥已经在京城中安置下来了,过几天,我就和砚侬墨香一同搬过去了,这么久,还是要多谢你的照顾,三哥后天会在樊楼设宴款待这边的朋友,还请务必一聚。” 要走啊?方仲永内心略略有些心塞,不知道为什么,王子月理所当然由她自己哥哥王安石照顾,这种天经地义的事,方仲永心中竟有一种说不清的难舍。他沉吟良久,才讷讷说道:“嗯,好,好的。” “以后有什么需要查,需要问的,你尽管来哥哥府上找我就是。”王子月继续对方仲永说着。 “嗯。”方仲永仍是有些鼻息浓重的哼了一声。 晚些时候,方娘和马二丫分别来了方仲永这边几次,探问探问他伤风感觉如何了,用不用请大夫云云,自不用说。 因着此番伤风,方仲永蓦的感到,大宋此时御寒的被子,不是很尽如人意。 此时后世使用的棉桃棉絮这类填充物,尚未从西域传来,一般用的,乃是丝绵布帛和枕草填充被褥,火盆和炭炉虽然已经普及,但火炕等物品尚未广泛应用。 方仲永想到这里,忽然就一脸坏笑,想起了老爹在后院养的那一群鸭子。 第一百三十九章 拜访文彦博 太阳从东向的窗子里透进来,窗外的锦雀在树枝上乱啼,折依然披着一领茜色纱衫,双手攥着打散了的发辫,玉足上半挂着一双凤头绣鞋,正坐在床沿上发怔。 丫头雪雪打了一盆水进来,让折依然盥洗,却见折依然这般发愣,不免提醒道:“已经渐渐要入冬了,小姐穿这样单薄,仔细冻着。” 折依然摊开手掌,笑了笑:“自幼习武的人,哪里就这样病娇了?” 说着这话,折依然心中却不免略略有些担心方仲永晚上伤了风,不知人怎样了。想了想,就坐到菱花镜前,让雪雪给她梳头。 简单的拾掇了一下,折依然就直奔方府,前去探望方仲永。 当然,热情的,用着那天打量简娇一般的眼神,贪婪的打量和热情招呼她的方娘,自然是她首先见到的主人。 待方娘将折依然领到后院时,折依然已经见到裹的严严实实的方仲永,和被他打发了正在四处薅鸭子毛的家丁们。 折依然见方仲永没什么大碍,心中也就放了心,和方仲永一道进了方仲永房中,婢子端了些糖糕、面点果子和备好的木瓜酒来,两人就坐到一处烤着火,聊起天来。 “怎么冬了冬了的,想起薅鸭子毛来了?仔细鸭子冷了,养不住肉。”折依然奇怪的看向方仲永。 “没什么,想作床被子。可惜鸭子太少,看来得去郊区买快地,方便我爹娘种地,养鸭子,养鸡什么的。”方仲永瓮声瓮气的,嗓子不舒服时,一耸一耸的喉结,格外有趣。 折依然瞧着那喉结,没忍住,就将手指放上去,随着方仲永的体温和吞咽口水时喉结的跳动,上下起起伏伏。 方仲永正是热血青春时候,此时心上人就在眼前,这三下两下,可不就撩的热血沸腾了么。 于是,鬼使神差的,方仲永的手握住了折依然正在玩他喉结的手,两只手紧紧的将折依然的手拉在胸口,然后,随便找了个理由:“你手好凉,我帮你暖暖——” 折依然用一种诡异的神色看一看方仲永,而后,另一只手摸一摸方仲永的额头,语带调皮道:“你是有些发热了,我哪里手凉,分明你比较凉好不好?” 方仲永这才猛地发现,还真是折依然的玉手比自己的要温暖,还很柔软呢。 哎,撩妹经验不足,强撩略有尴尬,好在妹子没有介意。 “要么,你去床上躺着吧,我去那边陪你说话。”折依然表示了自己对方仲永身体的关切。 方仲永从善如流,大氅一褪,爬上了床。 却仍是拽着折依然的一双手,硬是将折依然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然后俩人就开始说起那天的案情。 闻着折依然身上淡淡的女子体香,不时触到她柔软的肌肤,方仲永幻想着——自己着将脑袋靠在折依然Q弹软糯的胸前,萌贱萌贱像娘不兮兮的贾宝玉对林黛玉似的撒娇:“我要和你睡一起——” 然并卵,只是幻想而已,拉完小手,接下来关于案情的探讨就越来越严肃向…… “可能接下来,我得去拜访一下沈括沈大人府上,和文彦博文大人那里,再做定夺了。至于汝南王府,还是先不去理他。”方仲永和折依然说完了情形,就开始讲自己的打算。 “我这边倒是没什么要紧事,说起来,倒是有件私事,尚未交待。”折依然想了想,走到桌前,拿了那两盅木瓜酒,递给方仲永一杯,又自己拿起一杯喝了。 “私事?”方仲永却立马紧张兮兮起来,心道不会是折老将军要给折依然定亲了吧,心中一阵翻腾,却强自镇定道:“什么私事啊?” “没什么,是月娥和陈官人的事,让我去带个口信。”折依然说得很简单。 方仲永悬着的心这才一下子放下,于是接着问道:“柳姑娘和陈官人又怎么了?” “没有怎么了,以后都没有怎么了。”折依然回答的略略有些惆怅。 方仲永从她的神色中,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柳姑娘决心定了么?不知陈官人的意思呢?” “陈官人是个钝性子,不满呢,就冷战,出去捧小脚姐儿,四处风流鬼混;月娥呢,是个直脾气,不满呢,就直接拳脚搞定问题,久了,可能大家也都累吧,若能好生和离,倒也罢了。”折依然的脸上一抹淡淡的悲天悯人气质轻轻的飘过。 下午折依然走后,方娘就拿着缝好洗净的大羊皮口袋被面儿来了,方仲永抖了抖被面儿,就开始向里面冲鸭绒,用一个小的手动鼓风装置一点点如若飘雪花絮子一般,将鸭绒冲进去,形成一个空气隔离层,然后将羊皮口袋被面儿缝合好。 一部分冲进去的空气会渐渐跑出来,但也有一部分会锁在鸭绒松散绵密的空隙之中,起到一种特殊的保暖作用。最后,方仲永用一个锦缎被面儿将那羊皮鸭绒被子套进去,而后,拍一拍,就递给方娘道: “娘,您试试用这个,夜里看暖不暖。这是鸭绒被。” …… 方仲永前去文彦博府上那天,正是冬至时候,空中飘了一点微微的小雨。 待到了文彦博府上,大家先说了一些不着边的话,方仲永看着时候不早了,决定还是简单利索的把事儿说开比较好。 于是他轻巧的将那天弄了依兰花的锦囊,放在桌上,微微用力,推到了文彦博面前。 文彦博略略有些吃惊,但还是抬手将那锦囊接过,待拆开看时,身旁的老管家却一下子打落了文彦博手中的锦囊。 这行为很失礼,然而,更失礼的是,那老管家直接跪了下去,一众家丁也随着老管家这一下跪,感到事态严重,不宜在场,训练有素的直直退出了门外,又将门阖上。 方仲永长叹了一声,就等着那老管家自己解释这一切。 却只见那老管家一言不发,只是静静跪着,文彦博则是明白了什么一般,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神色变幻不定。 这是个考验谁更沉得住气的时候,两世为人了,这种场面,对方仲永来说,依旧还是有点鸭梨的。 然而眼前这主仆二人都是老资格了,三人面面相觑的沉默了好一阵,却没有一个人先说话。(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能人的画蛇添足 眼见着大家都这么僵着,气氛有点儿尴尬,方仲永干脆发挥了无厘头风格,明知故问的对着那跪着的管家道:“你看看你,失手打翻了客人给主人的东西,也不用吓成这个样子嘛。” 说着,方仲永弯下腰,捡起被打落在地上的那个装着依兰花的锦囊,拍拍上面的灰尘,冲着文彦博主仆二人笑了笑,将那锦囊放到文彦博手边,迎着主仆两人目光中的疑惑,淡然笑道: “没事,依兰花里藏着的药粉已经被我取出来了,放心,并不会影响到你家主人的。” 文彦博主仆二人的面色更显得尴尬,又是一阵沉默后,文彦博终于开了口:“文安,你起来,先下去吧。我与方大人有话说。” 那被唤作“文安”的管家很是顺从的起身,对着方仲永脸上一通扫描似的目光,而后缓缓退了出去。 “有什么话,就说吧。”文彦博果然是和韩琦一样彪悍的名臣选手,事儿都露陷成这样儿了,淡定的逼格毫无更改。 莫非是我显得太善意了?莫非我的亲和力与善意已经写在脸上了?方仲永对文彦博的淡定表示佩服。 “我还以为,是文大人有话要对我说。”方仲永笑了笑,将身子靠近了厅堂正中的火盆,双手悬在火盆上面,开始烤火。 “我想说的,难道方大人不知道?”文彦博顺了顺嘴角的两撇小胡子,看向方仲永那张人畜无害的俊脸,悠然道:“方大人今天来这里,想必一切事情早已了然于胸,又何须我多言语。” 利害了我的哥,我知道是我知道,你承认是你承认,这一句话说的,真是化被动为主动,牛啊——方仲永心中略略腹诽一番,依旧嬉皮笑脸道: “大人可知道,您这么一招画蛇添足,差点弄得我误中副车。而且,去徐府那天发生的变故,想必大人也听说了,大人若非遇到的是我,这暗藏药粉的事儿一旦坐实查到您头上,可是会阴差阳错被赖上勾结西贼的。” “你是说,那天出事,与西贼有关?”文彦博听了此言,面上又是一阵神色变幻。 “我知道,大人这么做,只是急于想挽回王仁信王大人的事,对范相公和新政造成的压力。但,大人可有想过,其实即使大人不派人去藏那春药粉,王仁信王大人也可能被查出是冤枉的。”方仲永烤着火,火苗映得他玉容俊朗,一派君子之风。 文彦博长叹了一声,却仍是有几分不甘心:“你有何证据,证明此乃老夫所为?” “文大人,若非您派人所为,何以您的管家看见那锦囊里枯萎的依兰花时,竟急的不分尊卑都要打落您手中的锦囊? 这么大的事,以您井井有条、极其严格的制府态度,您的管家敢不敢不过问您,就自作主张呢?”方仲永看一看燃的很好的炭盆子,又看一看文彦博。 “方大人,你理解错了本官的意思,”文彦博叹了口气,略带苦笑道:“我并非否认什么,而是问你,从何处能想到,是老夫心急化解王大人这档子事,出的手。” “这个炭盆十分精致,上面可以添个烤架,冬天在烤架上烤东西吃不错,回头在下差人送一个来给文大人试试用。”方仲永先临时起意的扯了一干闲谝,才从堂中火盆附近,转身回到文彦博身边坐下,随意说道: “也没什么,之前范相公让我去牢中看王仁信王大人时,说起王大人与文大人您私交不错,原打算让您前去的,只是怕您关心则乱,救人心切,反生出什么差错,于是让我去。 我呢,在去探望王仁信大人前,自然先去他家中问候了府上的情形,这才得知其实文大人你早已在暗中一直铺排准备如何解救王大人的事了。” “就算我有动机,你又怎会确定就是我所为?朝中与王仁信大人交好的,像王拱辰王大人,张亢张大人,不也一直在此事发生后前往照顾,难道就不会是他们所为?”文彦博眯了眯眼,又捋一捋自己的小胡子,眼神之中含着一种霸气。 “不会。”方仲永很确定的点点头,双眸清澈如若寒潭深不可测: “他们和王大人一样,都是相对的官场老实人,您不一样,您是——能臣。” “咳咳——”文彦博听完这句说他不老实的话,却丝毫不觉得有何不悦耳之处,只是一口吐沫呛着了自己,好容易平复了,这才笑一笑,挥挥手,无奈看向方仲永:“这是在夸本官?” “是,您有自己的能力,未来不可限量,非寻常纯臣可比。”方仲永说得十分中肯。 “哦,我这么有能力,还被你给看穿了。更说我是做了画蛇添足的事儿,那你岂非更有能力?”文彦博说得自己又笑了:“你这臭小子,带不带这么夸自己的?” 方仲永也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 王安石的洗尘宴,是在樊楼的听雨轩雅座里办的。 虽然只是个小的宴会,但因着樊楼的歌舞和佳肴,还有方仲永带去的高度辣酒佳酿,逼格是妥妥的高。 “这道新菜兔子炖噶啦鸡,是西北那边传过来的菜肴,由本店大厨精心改良和烹饪后,呈现给各位客官的,”那樊楼小二殷勤热络的站在一边,细细向大家介绍着菜式: “这兔子,原本是个寻常尔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特点,还有些土腥味,但经过本店大厨的精心腌制,和特殊的西域香料烹饪,才让它有了最好的口感和味道。 这噶啦鸡就更厉害了,这都是最好的射术射下来的,伤口只有脖子上有一点,整个味道非常鲜嫩,诸位客官请好生品尝一下。” 大家听完了他这番吹嘘,各自都动了筷子,有的人点头,也有的人摇头。 然而,那些摇头和否定,丝毫不会改变小二脸上真诚得发腻发甜的笑容,和不变的吹嘘模式: “这一盘百花糕,是将街巷中百种杂果,糕点,绿豆糕、桂花糕、酒酿糕、米糕等等,一样取一种,为各位佐餐的,天南海北的小零食啊,本店都给您一一呈现,满满的诚意哦……” 方仲永听着小二开启营销模式,略略有些走神,他顺着雅座间的门缝看出去,花红柳绿来来往往的客人中,熟悉的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了樊楼的大堂之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流氓对流氓 折依然和陈季长二人,进了樊楼大堂,也不另叫雅座,就在楼下大堂一张空桌上坐下。 折依然将柳月娥的软剑轻轻拿上桌面,推到陈季长面前,神色清冷而淡然。 陈季长略略有些迟疑的接过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向折依然探问道:“这,这是我与月娥的聘嫁之礼。她的意思,难不成?” 折依然心中略略泛起一丝悲悯,依着陈季长的反应,他对柳月娥未必是全然无情,奈何一切已成过往,想必如今的月娥,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她叹了口气,向小二招呼着,要了一壶好酒。自斟自饮起来。 酒过三巡,折依然这才有了些决心代柳月娥开口,她轻轻放下杯盏,对陈季长道:“月娥的意思,是和离,不经过官府,彼此双方自愿解除婚姻,不知陈官人你的意思?” “婚姻乃是大事,怎可轻言废弃?”陈季长的眼眶微微有了些红晕,急急饮下一杯酒,又咳咳了几声,这才道:“此事,我需要先与家中商议一下,再慎重处理。未知柳老将军那边,是何意思?” “柳老将军那边,我会去宽慰说服。毕竟你和月娥打打闹闹一直不睦的,柳老将军也是糟心。”折依然仍是一脸冰雪玉容,看不出悲喜,也看不出是否厌恶。 坐在楼上用余光偷看他们的,除了方仲永,还有方仲永身旁,一直顺着方仲永目光一路跟着看过去的王子月。 这,不就是在自己成婚时,对自己的前夫祝福那句:“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的妹纸? 原来,方仲永的心上人,就是她? 王子月不免低下头,看看胸前,摸摸腰间,又伸伸玉腿,略有些不服的想:虽然这妹纸很不错,但也并没有比我明显优秀许多啊,而且一张脸冷的和冰块一样,差评,哼。 正想着,王安石已经拿了酒杯,来感谢方仲永代为照顾王子月这么久的事,三人举杯共饮,不过浅浅一盏。大家就都感叹,这方仲永弄出来的酒,真是人间极品啊。 如此醇厚,沾唇就染出浓香,滑入口中,香气氤氲弥撒,有一种带你飞的沉醉感受。 说话间,几人就都喝了几杯,一时面憨耳热。 方仲永和王安石坐到一处,两人絮叨耳语着。 “介甫兄(王安石,字介甫),你与沈存中(沈括,字存中)沈大人,可有了解?” “遗世兄(方仲永,字遗世)何故突然有此一问?我与沈大人数面之缘,并未有何深交。” “无事无事,只是随便问问。” 想到沈括的科研天分,再想到沈括那典型技术官的为人和性格,方仲永开了许久历史的火车,才缓缓将视线移回宴席上。 与其生硬的前往拜访询问案情,倒不如在徐庆川的公祭上,好生问问沈括,那依兰花他何时赠与徐庆川的,可有人从旁指点云云。 …… “扯淡!荒谬!”韩琦怒不可遏的将李元昊新递送来的一份国书扔在地上,就差没再踩上两脚了。 旁边的师爷看了,大气不敢出一声,只得恭恭敬敬的将国书捡起来,目光看到上面的字,不由也跟着叹息一声。 继上次号称要来大宋游历大好河山被拒之后,流氓李元昊又来了新的一招。 国书中,李元昊自称想吃斋念佛了,又说听闻大宋五台山十分通灵,想派个代表过去,替他拜拜佛。 这在韩琦看来,简直是笑话一般的东西。杀人不眨眼,恨不得茹毛饮血的李元昊,竟然号称要拜佛,拜他妹啊。 但这国书,又必须送交官家,和那批老夫子们过目的,韩琦阻止不了,自然十分懊恼。 “大人,那西夏使节,还在外面候着呢,说是等您盖了印,就盼着您早日发回呢。”师爷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让他候着,今日本官公务繁忙,他这等蛮番小事,还需要一些手续方可办理。”韩琦想了想,气略略平了些,纵然不能阻止这种荒谬的东西送到官家面前,但拖延这一招,官场之人谁人不会? “是,那,下官这就去回他?”师爷依旧一脸谨慎的讨教道。 “你跟他说,本官治下,通传国书,先需要他出具他乃是西夏使者的官方身份印信,然后,出具该国书确是代表李元昊意愿的证据,之后,要在我大宋官员工作日之时,向负责的边检的指挥使、副指挥使,都虞候分别提交相关证据和申请, 再然后,要向陕州和沿路各州府官员提交准入申请,等这一系列申请都做好了,我大宋各位官员,会在正常工作日和工作周期中,做出答复。 等每一道答复都做好了,让他再来向本官提出申请,本官也会依据他提出的申请证件是否完善,做出是否盖印的决定。” 韩琦说的很快很流利,师爷听得摇头晃脑,瞬间领悟其中三味。 “大人英明,下官这就去办。”师爷说着,扭动肥肥的身子,乐颠颠就跑了出去,直跑到大门口,才收住脚步,屏息敛容,一脸严肃,脚步沉稳的迈了出去,去向西夏使节说明情形。 跟老子斗,干死你们这帮党项猪——韩琦的内心,充满了以流氓之法对付流氓的豪情壮志。 …… 徐庆川公祭的日子,正是“陈氏地雷”第一批制作好,准备装车上路,由密谍司与西军偷偷安放的启程之日。 作为对“陈氏地雷”的研制和整体布防总设计的方仲永,默默站在赵祯身后, 在后半夜的月黑风高之中,远远看着密谍司的高手们,穿着漂亮的锁子甲,带着一车车的“陈氏地雷”,从西华门,行过梁门,由万胜门缓缓行出汴京城去。 待队伍渐行渐远,星星点点的火把也渐渐渺远不见,赵祯立在风中,微微打了一个寒战。 方仲永自然赶忙尽到臣子本分的,关切和提醒赵祯保重龙体,于是,赵祯坐着玉辂,方仲永陪在一侧,一同行在寒风中,缓缓回道了南薰殿外。 早有一个宫婢,一脸焦急的等在殿外,一见到赵祯回来,噗通一下就跪在了玉辂前。(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内宫的猫腻 “贵妃娘娘发动了,这会子,太医和产婆都已经过去了,皇后娘娘打发奴婢来跟陛下说一声,请陛下不必着急。”那婢子说话口齿倒是十分利索。 赵祯做出一个小沈阳般的惊诧表情,接着就从玉辂上走下去,对方仲永说了一句:“随朕来”,然后悍然开启了疾走模式。 方仲永一头雾水的心想,不应该啊,这会儿赵祯赶着去看自己爱妃生孩子,怎么能让自己跟着去呢? 然而赵祯又下了“随朕来”的口谕,于是方仲永只得干脆的随在赵祯身后,一路疾走,到了—— 奉——先——殿—— 啊哦?方仲永心中略略有些疑惑,却见赵祯已经三步并做两步迈入奉先殿中,前去祈祷。 而方仲永作为大臣,自然不能随意进入皇家供奉先祖用的奉先殿,于是只能侍立在寒风中。 感受着冬天凛冽的寒风,方仲永十分感叹古人奇葩的行事方式: 媳妇儿生孩子,第一反应不是前去陪产,而是去祭拜祖宗,祈祷祖宗庇佑。电视剧里果然都是骗人的,礼教的扎根远比古装剧里更加厉害啊。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赵祯终于从奉先殿中走出来。如若祖先给了他勇气一般,这才对方仲永道:“仲永,你随朕一同前去等候张贵妃生产吧。” 方仲永见赵祯如此关切,但因着自己的身份,实在不应逾越规矩,免得日后麻烦缠身,于是略略顿了顿,才对赵祯婉言拒绝道: “微臣随驾前往后宫,恐怕不妥,不若微臣为陛下举荐一位相熟的女大夫,此人乃是许太医高徒,且是女儿身,可以前往产房,相助贵妃娘娘。” 赵祯一脸急的忘了事的表情,又不由连连点头:“也对。那是何人?就速速宣进宫吧,许太医已经进宫了。” “是,微臣这就去安排。”方仲永恭谨回禀过。 …… 方仲永回到府中盥洗歇下,脑袋里这才腾出空来,开始慢慢整理一天白天间的事儿。 徐庆川公祭,作为朋友的王拱辰、沈括等人,自然全都到访。沈括因着在工事、算学方面的特长,半年前已经转入工部,和出了事的徐庆川正是同事。 方仲永和沈括说起徐庆川,两人也是好一番唏嘘人世无常。 而当方仲永终于将话题引向沈括送给徐庆川的依兰花时,沈括的神色十分自然。 原来,那依兰花是同科的司马光从遥远的庆州专门带回来赠与沈括的,因着怜惜工部同事徐庆川家二郎是个弱智儿,所以在二郎过生日时,送给他玩耍。 沈括说者无心,方仲永听者有意,听完,就直是倒抽了两口冷气。 倘若这花,沈括并未赠与徐庆川,那么,当天怀揣着熏过两种香的公文前来核查的王仁信,就应该是在沈括家中做出丑闻的事了,不论是女干淫了家中婢子也好,还是女主子也好,甚至未遂也好,这都是巨大影响的丑闻。 司马光,你够狠,居然这么早你就与汝南王府有染。 说起司马光和汝南王赵允让的关系,在历史上可以说那是相当不可描述。而说到司马光在使得赵祯最终确立赵允让第十三子赵宗实为太子这件事上,那可以说是一锤定音的人物。 大家皆以为当年,是身为宰执首相的韩琦,力排众议的将赵宗实那个牲口顶上去的,后来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这话没毛病,但是,将韩琦拉下水的那个人是谁呢? 当当当当,各位看官,注意啦,就是咱们这位如今还名不见经传的司马光大历史学家。 在司马光之前,请立太子这件事提过一轮又一轮,都没成功。而咱们这位大历史学家司马光呢,发挥了自己对历史超出一般人的理解,以及当时身为修起居注的大学士,距离皇帝近这项优势。 在某个春光明媚的早上,趁着赵祯心情好,向赵祯引经据典的讲出了一大堆一大堆国君突然薨逝,又尚未立下太子,于是大权落入太监之手,皇帝的废立生杀全成了内宫操作的案例。 这些案例,远的近的,尤其是近在眼前,刚刚过去的唐末和五代十国里的故事,就有一大堆,以司马光的史学造诣,你想想那讲出来的事实震撼力。 就是司马光这一锤,最终敲定了赵宗实的太子地位。 而如今,这一盆依兰花和汝南王府的联系,竟然如此之早的,就让人看到了司马光与汝南王之间深厚的关系。 长叹。唏嘘。 方仲永打开那天画到一半的汴京城区地图,又画了一阵,正要就寝,就听得外面有婢子回说王子月有事前来。 方仲永连忙起身披衣相迎。 背着药箱子前来的王子月一脸疲惫,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焦虑。 方仲永帮着王子月取掉药箱子,这才开口问道:“张贵妃母子如何?” “暂时平安无事,师傅还在宫中守着,”王子月坐下来,翻过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两盏冷茶,咣当咣当就喝下去,然后十分担忧的说:“今天师傅诊过脉,对陛下私下说,小公主似是有水银中毒的意思。” “水银?”方仲永仔细思索一番,想起前世确实也有历史学家说起过,说大宋皇宫地下可能埋有大量的水银,因此导致皇帝的生育能力都很低下云云。 但这种说法其实并不为主流史学界认可。因为水银这种东西的毒性全然不止反应在生育一件事情上,而也无任何真凭实据能证明此事属实。 但如今,似乎确实需要想个法子,好论证一下,大宋皇宫之中,是否地下有有害物质呢? 还是,这小公主的事,源于其他的宫斗原因之类的? 这般想着,心绪略略烦乱,但方仲永还是看向王子月,温存笑了笑:“辛苦你了,今晚的情形,可还顺利?” “一点也不顺利,那张贵妃体质娇弱的很,”王子月又喝了一大杯水: “太医都守在外面,只有我和一众产婆子呆在里间,那些产婆子个个凶悍的和牲口一样,光是助产,用得法子就足够让那张贵妃昏厥好几次了,不然,哪里能生的这样快?” “啊?”方仲永听得此言,不由也是心中一惊。(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折依然的吹箫见解 小公主的出生,让景祐四年年末的大宋皇城,忽然之间多了几分甜蜜的气息。 所有当天和小公主出生沾边的人一概有赏,赵祯萌萌的奶爸心在见到爱女的一刹那开始爆棚,于是赏赐的东西也都格外的萌:小人偶,小花裙,合用不合用的…… 王子月也被赐了八品医官,和两匹上好的粉色缠丝蜀锦。 那架势,让方仲永不由想到了后世英国王室凯特王妃生小公主的时候,八十年没有皇室公主出生的英国人,将伦敦为了公主的出生,打扮成了一片粉色的海洋。 所谓的重男轻女,都是相对的,而绝对的实质往往是,你生在哪种家庭,你是否真正得到父母的疼爱。 越是愚昧落后,越是执着于性别,相反,开放包容的时代,总是能为男女之间各有所长的合作,达成一种双赢的局面。 …… 方仲永这天约了折依然,将精心打磨设计,制作好的一支玉箫递了过去: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玉箫,你看看,喜欢么?” 折依然接过那只玉箫,整个箫体触手温润,单色的如若笼着轻纱的光晕晕染着圆润的箫体,摸着就让人十分喜爱。她轻轻将唇靠近了箫管,吹了一支很是轻快,但方仲永却从未听过的曲子。 值此温馨浪漫之际,折依然温存的看着方仲永,调皮一笑,忽然说道: “这箫真不错,好生改良一下,加入暗器在箫管中,然后随着吹箫的音调使暗器推出,应该会是很好的武器。堪比暴雨梨花针。” 囧rz。很好很强大。方仲永内心表示,这个回复完美漂亮的绕过了自己所有的污污污污污。 但接下来,折依然的小手就拉上了方仲永的手,一双美目滴溜流转的看着他,脉脉含情。 “你最近很忙吧,很快就要郊祀大典了,礼仪上的细节,总是要确认清楚的。”折依然随口问道。 “还好,那些个劳什子,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不过是查查资料,照本宣科罢了,倒也不费什么。依然,你说,我现在若是前去向折老将军提亲,老将军可会考虑我?” 方仲永问的光明正大,直接的让人脸红心跳,倒让折依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但毕竟是军中长大的爽利女子,折依然想了想,两腮含羞带臊的浅浅低了头,几乎微不可见的略略点了一下头。 方仲永感觉内心绽开着一道又一道绚烂的烟花。 …… 小公主满月那天,正逢《卤簿图记》的十卷长文编订完成,一堆翰林学士们互道恭贺的时候,汴京的天空已经渐渐飘落下一层层小雪。 风雪虽小,却很快祸及了那个年幼的生命。不过三天工夫,小公主就因着风寒加剧了原本虚寒的体质,离开了人世。 赵祯颓丧的独自在南薰殿中,一口一口,一杯一杯的饮着闷酒,方仲永陪侍在侧,也只能委婉相劝。 “许太医说,小公主出生时,身上就似有水银的寒毒之症,你说,是老天惩罚?还是人为的祸害?朕真的不明白,不明白啊……”赵祯说着,看向方仲永,眼睛里的血丝丝丝可见。 方仲永上前一步,轻轻回禀道:“陛下是否真的想要明白?” 这话不可不说,问的是相当大胆甚至无礼了,也就是方仲永明白赵祯是这等好脾气的皇帝,才能直接问出这种话。意思就是,你是真心想查明真相是天灾还是人祸?还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任了? 赵祯听得,也是略略一惊,但又想到方仲永的处世为人,和他说话对事不对人的风格,于是,心思微微转动,看向方仲永:“爱卿但说无妨。” 这话的意思也很明白,就是告诉方仲永,你说说,如若查,怎么个查法,倘若这查法不会牵涉太重,我或许会听一听。 方仲永不紧不慢,轻轻又靠近一步,敛容道:“倘若是人为,那也就是说,贵妃娘娘在孕中接触了水银,这种接触可能是直接的,也可能是间接的。 直接的方面,相信陛下已经核查过了,比如贵妃娘娘的起居用品,入口吃食,摆设用度等等。想来并没有什么绝对的证据能够证明。 但,还有间接的方面,比如,贵妃娘娘所在宫室的地下,是否埋有水银器皿和物件?” 赵祯听得此言,先是脑袋上头发一竖,接着,又转脸看向方仲永,半带嘲讽道: “难不成,掘地三尺去查?查得出倒也罢了,若是查不出,岂不成了笑话?况且,宫中如若要动土木,也必须依着规矩由工部户部会同审核,哪里就那样容易查起?” 方仲永听出赵祯这话的话外音,并非不想查,而是犹豫查的方法和涉及。于是继续轻声回禀道:“今冬寒冷,宫中需引入温泉地热水,以供沐浴之用,所以需要动一动土木,至于贵妃娘娘的宫殿下面,自然也是要引入地热水的。” 赵祯想了想,紧锁的眉头这才略略舒展开一些,上面的川字纹也渐渐淡了一点,以便于取暖为名,引入地热水,施工时顺便追查,倒也不失为一个两利的好法子,只是,万一那些台谏官又喷说这太过扰民呢? 方仲永垂手立在一侧,看着赵祯面上的表情缓缓变化,心知此刻还是将决定权完完全全交给赵祯,而自己不要再多更多不必要的解释,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 毕竟,只是提出建议,而不强行诱导,才是最让人觉得自由和舒服的。 从现代心理学角度来说,尤其是如此。 果然,赵祯渐渐回过神来,看向方仲永的目光也越发温和和认同起来。他叹了口气,良久,还是问了一句:“不知引入地热水这等工程,是否劳民?” “回陛下,劳民一词,要看如何定义。微臣以为,如若一项工程,能够为从事这项劳动的人带来工作机会与合法收入,并且不影响周边市民的正常生活,那么这项工程就并非扰民。”方仲永说得有模有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最后的郊祀大典 方仲永踏着疏疏落落的雪,吱吱踏回府上,道路两侧的红灯笼一一点起来,在雪中如若一颗颗温暖的火苗,笼着即将到来的新年气氛,俏皮的如若姑娘的眼眸。 绕过两条街,刚走过岳文书斋的红灯笼下不远,一只手就啪的一声落在方仲永肩头。 那力度再熟悉不过了,方仲永也不回头,直直伸出一只手,将自己肩头那只手拉下来,又猛一用力,拉到身前。 不是柴麟,又是哪一个? 再仔细看看,嗯,这是一个愁眉苦脸版的柴麟。 “怎么了,这是?”自从王子月重新恢复单身,方仲永罕见柴麟这副样子,此时不由关切了一句。 柴麟伸手,从大氅里左掏右掏的,掏出一册相当厚的绘本,递给方仲永。 方仲永接过来,就着红红的灯笼,看到那绘本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神笔小新》 ——整个绘本的布局、构图方式、漫画结构,都和岳文书斋刚刚推出的《毛笔小新》十分类似,只是故事,更讨巧的选择了大宋神童文化为背景。 如果说《毛笔小新》,画的是一个惫懒小孩儿的幸福生活和污污污污污;那么《神笔小新》,则画的是一个全程开挂的神童少年,牛笔到飞起的以神画征服天下,出将入相的故事。 方仲永看着柴麟那张雪中的苦瓜脸,略略明白了几分,一边挽着柴麟向岳文书斋里面走,一边问柴麟:“怎么了?培训出来的漫画师被别人挖角了么?《毛笔小新》销量如何?” 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柴麟更加一脸不忿: “太可恨了,我们辛辛苦苦管吃管住的把人带出来,结果,人家表面上给我们画故事,其实背过去还和官营书局画了另一套故事,最要命的是,《神笔小新》比《毛笔小新》,销量好的不是一点。” 方仲永跨入岳文书斋的大门,抖一抖身上披着的大氅上一层盐粒子一般的雪沫子,略略迟疑,又问柴麟道:“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一起?不是都签着身契么?” 说话间,方仲永又大哥范儿十足的撩一撩大氅,和柴麟勾肩搭背起来。 柴麟叹了口气: “说来咱们如今的生意,本也不在乎这一本的得失,关键是太让人生气,我看那童展宇,是早已处心积虑的来这里学了本事再去官营书局和我们打擂的,最气的是,这人压根不是因利而来,因利而去,而是故意冲着我们岳文来的。” 方仲永和柴麟进了屋,婢子赶忙打起炭火盆子,方仲永吩咐热一壶温酒来,又让婢子取了一些腌制好的绝味鸭脖。 过不多时,吃食和盥洗的水盆子都端上来,婢子侍奉柴麟盥了手,方仲永则自己干脆的洗了手,用帕子擦了,就开始用小瓷盅倒了温好的酒喝。 一边喝着酒,方仲永一边静下心来,将手中的《神笔小新》看了一遍。 不得不说,这《神笔小新》对市场的把握度很高,相对于曾经在方仲永那个时代红极一时的《蜡笔小新》这种风格文抄而来的《毛笔小新》,这部《神笔小新》更对如今大宋市民的胃口。 神童,逆袭,吊打贪官,鄙视皇亲,泡公主…… 而主打儿童家庭温情逗比市场的《毛笔小新》,显然污的早了一些,除了极个别的人,多数这个时代的人,对于这种无厘头的污,并不能完全进入角色。 现代的一切,并不是都代入到古代就会成功。 方仲永默默吸取着教训,也默默吸取着杯中的酒。 喝到此时,方仲永才发现,所喝的并不是新的蒸馏酒,而是原先酿造好的木瓜酒,不由笑着看向婢子:“怎么给我们拿了这个酒来?” 旁边的婢子面色微微一红,又看向柴麟。 柴麟一脸敢作敢当的架势,说道:“听说这木瓜酒对女子的体态身段有好处,我就让留这种酒留的多了些,蒸馏酒都是大老爷们喝的,和婢子在一起作乐时,喝着两下就醉了,不快活。” 方仲永听他此言,忽然笑了笑,说道: “说起来,我们的蒸馏酒还没有名字,我给起一个吧,就叫‘三碗不过冈’。明儿我写个短小的戏本子,来宣传一下这‘三碗不过冈’的魅力。 至于这童展宇和《神笔小新》的事,你再细细和我说说,之前是怎样的情形。 做生意有市场竞争是自然的,不论这种竞争是恶性的,还是良性的,只要采取适合的方式处理,就定能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莫担心。” 柴麟听到方仲永这般淡然以对,心下略略安定不少。他本是担心由此成为一个开头,所有签着身契的人,都敢随意带走岳文的资源另起炉灶,甚至和岳文对着干的,但见到方仲永如此安之若素的淡然,不知怎得,心下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方仲永不愧是方仲永啊。柴麟的内心带着一种不服不行的情绪,开始和方仲永细细说起前因后果。 …… 景祐四年的年末,到景祐五年的春天,天气十分的不给面子,隔三差五就和抖漏了面袋子一般,纷纷扬扬的下雪。 转眼到了郊祀大典那天,官员们黎明时分就盥洗完毕,穿上朝服,两万多人的卤簿队伍浩浩荡荡在泥点子和雪花儿中前行: 太仆寺负责的车辂施施然列队而行;殿中省负责的舆辇、散扇、御马个个收拾的漂亮齐整;六军掌管的枪仗华丽的美不胜收;尚书省兵部指挥的各支旗队都集中了汴京禁军之中最帅的美男子们; 司天台备好的钟漏排场浩荡不可方物;太常司负责的吹打乐器一路高歌,引得整个汴京百姓在风雪中争相观看…… 这是仁宗朝以来,规模最为盛大的一次郊祀大典,也是仁宗对自己而立之年的一种渴望成为旷世明君的宣誓和情怀,毕竟自古至今,只有明君,才配享有这样高规格的郊祀大典。 一向节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仁宗,竟下了如此决心,办这等排场的郊祀大典,内心对于流芳百世的向往,也可窥得一斑。 第一百四十五章 搞事情不嫌事儿大 为了保证此番大典万无一失,提前就制定好了《大驾卤簿图》,这玩意儿,相当于整个活动十分具体到细节的活动策划案,所有与会人员,政界军界,官员百姓,皆有参与。 漫天雪花之中,千辛万苦,庄严肃穆,大典如期举行,辉煌宏大,是一场团结的大典,成功的大典,有历史意义的大典。 在该次大典上,仁宗赵祯还现场颁布了一个激动人心的决定——他又要改年号了。改元“景祐五年”为“宝元元年”。 为啥说这次改元激动人心呢?看过去“宝元”,也并不是个什么牛逼到飞起的年号啊? 这玩意儿就得从祖宗的故事说起了,当然大家也许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去了解祖宗的故事,那么就简而言之吧: 宋太祖在景德六年的郊祀大典时,改元为“开宝”,并从此好事不断,开创了一代辉煌盛世。 “宝元”,“开宝”,看出点儿啥没?元,也就是最初,开创的意思。这个年号,是大臣们为了赵祯的欢喜和大宋的好兆头前景,特意精心准备的好年号。 意思是如今的仁宗陛下,也要追慕太祖,大展宏图,让大宋进入一个空前繁荣、空前和谐、空前美好的时代了。 然并卵, 总有刁民想害朕,是一条万世不易的法则。 刁民李元昊此时,已经全然不承认自己的臣子和官员身份,开启了自立为王的时代。 并且,就在大宋苦心经营多时,无比圆满的郊祀大典上,献上一封由仆街科举落魄投降秀才张道里,精心代李元昊写成的“贺表”。 披着“贺表”外衣的炸弹,经过千山万水,装作一种四海宾服,万国来朝的姿态,堂而皇之在郊祀大典上出现,并且被宣读,直接打脸大宋打到了姥姥家。 负责宣读此“贺表”的礼仪官,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的选手。 宣读这封李元昊的“贺表”,必定是礼仪官同志人生步入冰点的莫测时刻。 “臣祖宗本出帝胄,当东晋之末运,创后魏之初基。”读到这个开篇,礼仪官就感到后背心嗖嗖的寒意,这什么鬼,李元昊强调自己有皇帝血统,是后魏皇帝之后一刚。 悲催礼仪官的唇略略迟疑,看着台下黑压压一片,却没有任何人给个眼神要不要继续读下去的样子,只能咬着牙,在寒风和雪花中,气沉丹田的继续保持着端庄的仪式逼格,硬着头皮读下去。 “臣偶拟狂斐,制小藩文字,改大汉衣冠,衣冠既就,文字即行,礼乐即张,器用即备,吐蕃、塔塔、张掖,莫不从伏。”这又是什么鬼? 这句意思分明是:我李元昊创造了西夏的文字,衣冠,文明礼乐,仪仗排场,和你们的礼教平起平坐,且我李元昊收拾了吐蕃、塔塔、张掖,这些国家现在都是我小弟了,服我的很呢。 礼仪官的内心简直长满了草,而他自己,就是那卧在草丛中无法动弹的可怜人儿啊。 此刻除了方仲永,底下的臣子一张张脸都是铁青。而方仲永所以脸色稍微没到铁青的程度,只是因为前世了解这段历史,也知道正是这封“贺表”,彻底惹怒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仁和的大宋,引发了宋夏的战争。 想到这里,方仲永不由对韩琦和夏竦的流氓能力表示失望,这玩意儿怎么能从他们的把关下通过了,和前世一样的出现在郊祀大典上呢? 当初方仲永想尽千方百计把夏竦和韩琦早早拱到西北知军,避免这件事儿也是重要目的之一啊。 看样子还是低估了李元昊的流氓系数啊…… 礼仪官的声音仍然在漫天大雪里飘扬,台下已经是群情沸腾,只有方仲永耐下性子,细细听过了所有的陈词: “遂以十月十一日,郊坛备礼,为世祖文本武兴法建礼仁孝皇帝,年号天授礼法延祚。” 意思很明确,李元昊已经称帝了,用的礼仪和你们汉人皇帝的称帝礼仪一般无二,甚至也自称天授,以及不要脸的给自己贴了一堆的美好词汇。 作为“贺表”,这还没完,接下来,还有一大段的 “望皇帝陛下,睿哲成人,宽慈及物,许以西郊之地,册为南面之君。敢竭愚庸,常敦欢好,鱼来雁往,任传邻国之音;地久天长,永镇边防之患。”云云。 这段啥意思呢?意思是,我李元昊称帝了,希望仁宗你理智点儿,承认我西夏政权的平起平坐和政权的合法性。当然了,作为大宋落魄仆街文人的手笔,后面采取了标准的科举“四六体”。 “四六体”是啥呢,就是四个字,搭配六个字,工整对仗,絮叨一句废话。 从文采上说,这封号称国书的“贺表”,真心连大宋仆街的三流地方官小吏上书的文辞水准都不如。只能说是个套路文而已,也就李元昊这种蛮夷,才能看得上这种东西当做国书了。 当然,由于搞得事情太大,这封不入流文笔的贺表,掀起的风浪却是惊天的。 这是大宋开创盛世的郊祀大典啊,赵祯一半是也在雪里呆的怪冷的,更多是气的,方仲永都能清晰看到赵祯额上的青筋和抖动的手指、双唇了。 当然,让大宋君臣因为此一国书陷入集体的不理智状态,也原本就是李元昊此番搞事的目的。 事实证明,尽管这一世,方仲永提前想尽千方百计将韩琦、夏竦、种世衡搞到西北边地去知军,然而,也只是挡住了李元昊称帝前的一些次斥候间谍活动,而并未丝毫因着大宋的戒备提前,而缓下他称帝的步伐。 甚至连这等刻意激怒大宋君臣的国书,都依旧是这般出现在郊祀大典的重大时候,简直是将大宋君臣,抽嘴巴抽到明处,鲜血淋漓。 怎么理智,这下子还能怎么理智? 你若保持理智,铺天盖地的言论狂潮都会向你喷过来,骂你是懦夫,嘲讽你的无能。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宋表示很受伤 大雪之中,原本团结的,和谐的,圆满的气氛刹那间一扫而空,群臣开启了沉痛的呼唤模式,激情的讲演模式,狂热的抗议模式,怒不可遏的请战模式。 方仲永看一看黑压压的朝臣中,那几位最为衣冠隆重,身份贵重的选手——如今朝堂的宰执阵容: 首相吕夷简,次相陈执中,参知政事范仲淹,参知政事宋绶,枢密使王德用……一张张面孔上,也都带着浓的化不开的愤怒。 当下情形,想要努力稳住谁的心神,沉下心来理智行事,不为李元昊的行为激怒,对自己来说已经一目了然。 没别的更多选择:吕夷简,完全不对路,陈执中和宋绶,都是熬资历熬上去的,不是什么能臣。至于王德用,虽然四十二年前他绝壁是一员猛将,也曾经请战党项,将李元昊的爷爷杀得屁滚尿流的滚出青白池老巢,但年岁不饶人啊…… 正当方仲永沉下心思盘算接下来如何稳定情势时,赵祯的咳嗽声一声声袭来,出乎历史记载之外的,皇帝在郊祀大典上,昏厥了过去。 整个场面登时一片混乱。亏得宰执大臣们还都是冷静的,此时自然一切以赵祯的身体为第一位。大家忙不迭的将赵祯送回宫中救治。 方仲永因着当值,一直守在赵祯床前,直到夜间赵祯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眼泪汪汪的张贵妃,一脸贤淑的曹皇后,和缩在角落里如若一个影子一般的方仲永。 方仲永明白,赵祯此刻,是心病大过身子的病。他和范仲淹讨要了那份密谍司传过来的,汇报地雷安置情形的奏本,只等赵祯唤自己时,给赵祯递上这份安慰。 果然,赵祯屏退了皇后和妃子,传唤方仲永到床榻边,用虚弱的声音问道:“今天的情形,后来如何了?” 方仲永连忙抚慰道:“各位大人沉稳有度,郊祀大典圆满完成,陛下不必操劳,保重龙体要紧。” 说着,方仲永就将那密谍司的奏本,呈了上去。 赵祯接过那奏本,轻轻打开看了,眉头似是松开了一点,却仍是咳嗽两声,又长叹一声。 良久,赵祯才如若自言自语道:“兵者为不祥之物,圣人不得已而为之。” 方仲永的内心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没错,赵祯这么说自然无可厚非,然而,这不正是我们领先了世界多少年,却最终在近代被人欺凌的原因之一么? 儒家的那些劳什子礼教,坑啊。强大的时候,我们丝毫不计较周边小国的反反复复和背叛,凡是有人来朝拜,必然馈赠更厚的礼物,我们有极好的航海条件时,甚至算不上四处贸易,更加毫无掠夺之心。 而西方呢?他们的宗教皆是以权力,金钱,攻伐为目的,去掠夺财富,用船坚炮利去压榨他人——纵然这种野蛮的文明不值得炫耀,那么耽误于面子礼仪,一味的后退,对外人无端的过度宽容和忍让,又有怎样的结果? 我们原本可以更早的发现新大陆,更早的霸占海外贸易,更早的让自己的国民成为食物链顶端的人,然而,儒家的自大和自恋,对兵者之道的偏狭理解,在逐渐毁灭这一切。 方仲永的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要不动声色的听着赵祯一句句刺耳之极的,深受礼教浸淫坑害过的思想: “大宋乃中华上国,那李元昊虽然大逆不道,妄称皇帝,但国书之中毕竟还称了‘臣’字,还是懂些礼仪的人。 蛮夷之人,教化不足,天朝上国,还是应当给人以机会改过自新。不若如此吧,一方面,给李元昊那边送去赏赐礼物,另一方面,对他们讲明‘皇帝’之事,唯有我大宋方可使用,使其放弃称帝。 如若他冥顽不灵,到时再商议如何惩处于他不迟。” 讲真,方仲永的内心此时有着和后世鲁迅一样的赶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不是针对仁宗,不是针对任何人,而是一种文化和思维习惯形成的积弊,已成了一种痼疾,这种病,使得大宋将手中一张张好牌打瞎,而方仲永,却必须努力面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重任。 真是想混吃等死不容易,毕竟国家兴亡,人人有责啊,方仲永想了想,并未反对赵祯这项毫无意义,多此一举的决定。 赵祯见方仲永不说话,依着对方仲永个性的了解,知道他心中不悦,也知道此时,能为大宋的伤而伤,为大宋的疼而疼的人,才是真正的良臣,所以也好言抚慰道: “爱卿这埋地雷的法子,极好,防患于未然,从前朕只道,那李元昊世代受我大宋恩德,当不至于此,谁知,此人却是方爱卿所言那句——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啊……” 方仲永听得此言,又觉得赵祯毕竟不是个坏人,还有救,于是敛容正色道: “陛下想表示宽仁之心,微臣无话可说,但还请陛下做好心理准备,面对李元昊已经无可能回头的结果,免得到时事情更伤了陛下的心,也更伤了陛下龙体。” 方仲永这话,也是实实在在的,因着历史上,大宋确实接着先做了这么一番,给西夏使节礼物,并教导李元昊不应称帝等事的“怀柔”方法。 换来的结果是,因涉及反对李元昊称帝,为表示对暴君和独裁者李元昊的绝对忠诚,西夏使者关上房门,直接将代表大宋皇帝前来送礼的使者晾在了门外整整一天。 这估计又得气晕赵祯一次。 事实上,被气晕的自然不止赵祯,宋朝的大臣即使有着最好的涵养,熟读了八百本礼仪,也直接被气疯了。 被拒之门外的使者,正是富弼的老丈人晏殊。而晏殊当天被拒之后,就直接跑去政事堂和枢密院告状。 吕夷简和陈执中双双暴怒,陈执中一拍桌子,就要拆了那驿官的院墙,直接将墙推倒,压死那个瘪三。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们的对策 宝元元年正月,冬寒一点也不料峭的汴京城中,依旧的繁华热闹一如往昔,后半夜又飘了雪,接着撕扯了漫天的小雹子,直冻得狗缩鼻子马喷响儿,后半夜巡夜的更夫皂隶一挂清鼻涕揪了还生。 各处城楼五更鼓敲过了之后,一番奇景就出现了。枢密使王德用则绷着老脸,用瞪得目眦尽裂的眼睛,瞪了陈执中等人一眼,一言不发,直接发挥武将能动手绝不哔哔的个性特色, 领着一队禁军直接砸开了那西夏使节的门,然后将那个瘪三连滚带拖的拖出去,一刀劈在脑门上劈死了那厮。 陈执中和晏殊跟在后面,全程看完了王德用这一幕,两人面面相觑。 干掉了西夏使节的王德用仰天哈哈一笑,如若这么久以来,大宋受的气终于得到了一点释放一般,看向陈执中道:“拆自己的房子压死这个混账太便宜他了,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拖出来砍死就行了。” “虽是如此,明天上朝时,会否有言官出来非议啊?”晏殊轻轻在一侧小心翼翼道。 “李元昊那厮都闹到郊祀大典上,在我们大宋门脸儿上撒尿了,还给他们送什么礼物教育,要老夫说,那都是鬼扯,老夫现在就想着,愿自将中军,杀入大漠,剿灭李元昊这个丑类叛徒!” 王德用的脾气和气势都是冲天的,两只巨大的鼻孔也泠然的冲天,如若后世还珠格格里尔康的鼻子。 “老大人真英雄也。”旁边的陈执中和晏殊,第一次感到了和武将之间的共鸣。 …… 方仲永站在方府门口,看向天空,晨光熹微中,雪花和雹子噼里啪啦疏疏落落的打在房檐上,这大概就是所谓长达一百年的小冰河时代逐渐来临,让北方的游牧民族普遍的南下,最终蒙古铁骑纵横中原的悲催气候要素吧? 至于李元昊和西夏这种喽啰,原本以大宋的国力,只要策略得当,扬长避短,是决计不应当出现历史里的宋夏之战中多次战败,最终被迫拔毛给钱议和的情形的。 可惜,李元昊的诡计确实激怒了整个大宋,激怒了大宋脆弱敏感的神经。 如今的朝堂,早已是群情汹涌请战了。 而比起西夏那点儿国力所期待的尽快一战,大宋真正的强项乃是持久战,以经济制裁拖垮西夏,所以可以说,这战一定要打,但是越晚打,越贸易制裁西夏的时间长,越有利于大宋。 就像后世美国打伊拉克,先经济制裁你十年,整的你弹尽粮绝,再摧枯拉朽的干翻你。 掌握经济优势的一方,倘若不会控制经济战这个关键要素,那就是傻了。 但当时历史上,能够看到这一点的,满朝之中,竟只有吴育一人而已。 方仲永寻思着,等今天下朝之后,自己还是去拜访一下吴育,交换好了心得,再一同前往范仲淹那里申明利害,请范相公出面比较合适。 如果还像前世历史一般,吴育单枪匹马的讲述自己的经济战理论,那注定淹没在当时愤怒到失去理智的群臣中间,反而失去原本最好的筹码。 想着这里,方府的车夫已经将马车牵过来,虽然平日里方仲永也是自己骑马上朝,采取大宋官员的一般标配,并没啥整个司机自己坐马车上这种夏竦式的生活要求。 但今天下了雪,方仲永秉承对自己骑马技术的自知之明,保持了对自己和对路人生命安全的高度责任感,所以决定还是由车夫驱马,自己坐车前往。 …… 大殿中烧了地龙,不远处,隐隐约约还有引入地热水工程的施工声音,一声声浅浅映入耳畔。 今天如此大规模的议事,主要话题不言自明,那就是如何处理李元昊突然称帝的问题:如何惩罚西夏?战与不战?若战,如何战? 武将一边,都是强烈的请战。 毕竟大宋虽然和辽打仗胜率一般,但此前对付西夏这等小喽啰还是有把握的。 况且,此时的大宋,距离上一次国与国规模的大战——澶渊之役,已经三十四年,当年的英雄将领已经化作骨灰配享太庙,当年的将门子弟也已经一水儿长大成人。 此次商议,并没有任何言官弹劾王德用杀死西夏使节的做法。大家的思想无比一直,竟然敢有人如此冒犯我天朝上国。必须惩罚,必须还击,至于怎么还击么? 想出来的法子还真是,很外交部很形式化,没用的手段比有用的多。 第一,严正抗议。削夺之前大宋册封李元昊的一切官职,并且,坚决不承认他自称姓李的合法性,而继续称他为赵元昊,宋史之中,也牢牢保持了这个称呼,N万年不动摇,牢牢钉死李元昊的身份,是我大宋家丁。 好吧,这个抗议的套路,确实是始于大宋的外交必备万金油。 第二,遣返使臣,搜索探子。将西夏使者全部赶出大宋国境,并高价悬赏捉捕西夏潜入大宋的斥谍探子,大宋官方的赏金榜是,一个斥谍赏钱十万贯,没办法,我大宋就是有钱,不信拿钱砸不出点线索来。 不错,这比那光严正抗议要好了一些。 方仲永听得心急,却一直听不到真正行之有效的对付西夏的最好法子——中断榷场贸易,打经济战,拖垮西夏。不由着急: 他将目光投向站在大殿中不起眼角落的吴育,但此时吴育似乎还并未决定走出来,具表奏本。 他又想想自己,自己的身份,虽然站的靠近皇帝,可惜品级尚低,并没有这样的大朝之上发言的资格。 正当方仲永心焦之时,却见范仲淹缓缓走上前来,启奏道:“微臣以为,还应立即关闭陕西、河东方面与西夏的榷场贸易,以及加强边境上的军事力量。” 范相公威武。方仲永听到这话,心中略略松了口气,大宋还是有能人的,真是让人操碎了心啊。 看看此时黑压压一片的大殿,大殿上齐聚着大宋进三四十年来科举考试中产生的无数天才,却拿不出真正行之有效的最恰当,最完美的对敌方案。 第一百四十八章 曲线救国 当然,大宋最不缺的,就是此时激情澎湃的拿出成千上万,声情并茂的谴责李元昊的檄文。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这时候,方仲永依据后世历史,还是找了个最明白的人儿——吴育。 由于度娘上没有关于吴育的介绍,所以没雨在此就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吧。宋史中的吴育,字春卿,浦城人,生于宋景德元年,也就是公历1004年,天圣五年进士。 天圣五年进士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他和包拯、韩琦等人同科。吴育的父亲是吴待问,这个待问不是历史学家没考证出来那个意思,而是人家大名就叫待问。 吴育中举的时候,他老爹吴待问官至光禄寺卿。中举后,吴育先当了很多个县官,而后慢慢爬了上来。在宝元元年这个时候,吴育的官职是三司判官和盐铁判官。 这是个实职总览天下财权后勤的官儿,堪称后勤部长。 长期和后勤打交道的吴育,深深理解了打仗不只是打前线,也是打后勤,打经济这种概念。 所以,在是否要与西夏开战方面,吴育曾经上过一本十分有道理,并且记载于宋史,名垂千古的进谏奏本。 宋史称他“独持异议,认为元昊本非汉族,此类藩属,叛服无常是其特性,可用宋初对南唐办法,暗地严密边防,充实战备,压其贸易,使其无处掠夺,不战自乱。” 这是吴育在正史之上的第一次大露脸,说得对的不能再对,虽然当时谁都没听进去。 而吴育的个性呢,并不是包拯、范仲淹那种勇往直前的性子,这事儿如果换做包拯、范仲淹办,只要他们觉得自己说的是对的,却无人重视,那么绝食抗议也好,十几封奏章接连进谏也好,那是怎么样都要引起大家重视的。 但吴育不是,他是个很理智的性子,在他眼里,我的职责,是尽我所能表述明白我的建议,至于皇帝是否采纳,朝廷是否重视,那并不是我的职责。 所以呢,一方面吴育选择了在当时喧天的气氛和请战浪潮中,说出自己的看法,另一方面,吴育只上了一次奏章,没有得到肯定就撤了。由这些做法,大家都可以想到吴育是个怎样的个性吧。 当然,这样性子的人,也是很难被他人左右观点,或者和谁轻易就搞得热络的。方仲永想要联合吴育,将他的观念和自己的一起拿出来,先说服范仲淹,然后依靠范仲淹的声誉和影响力影响皇帝和群臣,只是去拜访一下,是很难把话说开的。 方仲永细细思忖过,又找了柴麟,让废柴信鸽速递收集了不少关于吴育的情报,之后,才发现了吴育的一些些小爱好。 吴育喜欢听戏,而且是专家级别的戏曲鉴赏家,很多大型戏班子的大家和台柱子,甚至都得到过吴育的一些点评和指导,你别说,吴育的眼光那是极好的,经过他指点过的很多人,最后都火出了自己的特色。 那么,唯今之计,去认识一个和吴育攀得上交情的梨园大家,就成了眼下亟待要做的事儿。 方仲永想定了主意,打起马车的帘子,看着汴京顶风冒雪依旧繁华的街巷,心下一点点继续盘算着。 …… 王子月陪在张贵妃身边,一边乖巧的飞舞着手中的结绳,打出样式华美的络子,比一比,又将张贵妃新得的一块交趾玻璃翠嵌了进去。 张贵妃自打生产后,就对王子月格外亲厚,如今经历了女儿的新丧和夫君的生病,越发喜欢其面前这个聪明能干的女大夫来。 张贵妃斜斜靠在美人榻上,长长的睫毛垂下一缕淡淡的阴影在眼睑,手中抱着一个手炉,忽然抬头看向王子月,轻声问道:“月卿,可觉得手冷?” 王子月抬头抿嘴笑笑,“这暖阁里地龙烧的这样热,哪里还冷呢。” 张贵妃听着隐隐传来的引入地热水的工程施工之声,忽然间心思一转,就让身侧的宫婢们都下去,只留了王子月在旁侍奉。 王子月见状也不由有些严肃起来,想来是张贵妃有话要和自己说吧。她的心中一直牢牢记着方仲永当时交待她的那些事情,应对张贵妃时,也格外谨慎。 果然,宫婢们退下去之后,张贵妃就示意王子月靠的离自己更近一些。 王子月走上前去,张贵妃就拉了王子月的手,让她陪坐在塌边一张圆凳上。如若说家常的姿态一般,轻声问道:“月卿,你可曾听说了,那引地热水的工程,原是为了查宫中地下,是否埋有水银。” 王子月自然不便回答,只是含笑着,继续听着张贵妃说话: “本宫的小公主,原是不应当去的,做女人的,谁没有几分知觉呢?可如今陛下不喜内宫之间有什么矛盾琐事,纵然有事,为讨了陛下欢喜,也都是压着不告诉的,只独独可怜了我的孩子。” 这话其实说的已经很重的,王子月自然既不能同意,也不能否定。于是只得温言表态道: “不论怎样,微臣都会尽力守护贵妃娘娘身子,师傅也会尽全力为娘娘、陛下调养身子的。娘娘恩宠如此,以后还会有的。” 张贵妃听得此言,略略有些安慰,在这寂寞深宫中,张贵妃的处境其实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风光 ——她比不得皇后和那些有家世地位的妃嫔,没有母家的任何支持,也没有别人的帮衬,宫里一个个老成精的宫人,她也时常缺乏辖制住人的才能,或许也正因着这种小家出身的单纯,容易把握的一面,才让赵祯对她独一份的恩宠吧。 而除了取悦赵祯,将这恩宠牢牢把握住,她甚至并没有那个能力去追查什么。 所以,当赵祯说,乃是方仲永想出这个地热水工程去查,又是方仲永举荐了王子月这位女大夫时,张贵妃的心里对方仲永,王子月,都是有一份独特信任感的。 王子月的心里,此刻却在想着方仲永交待的那些个大计: 如今已经而立之年的皇帝陛下,子嗣单薄的惹人非议。而独得恩宠又毫无家世的张贵妃,那也是被放在火上烤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你想要做什么 魏国大长公主和曹皇后并肩坐在榻上,两人中间隔着一只小几,几上摆着一些茶点。 大长公主此番入宫,依旧穿着玫瑰紫的制式衣裙,乌黑浓密的长发挽的齐整,发簪坠下缀着维密天使内衣坊的时鲜玻璃球头面首饰,周围点缀着几星大小水钻花细,全是一色镶宝石,不用艳丽的色彩,显得很是端庄。 靠着魏国大长公主一侧,肃立在堂下的许希珍一脸谨慎恭肃。 魏国大长公主可以说是许希珍的贵人,当初赵祯突然昏迷,就是他的姑妈,宋太宗赵光义的第八个女儿魏国大长公主,顶着谋杀皇上的罪名成立之可能,临危举荐了许希珍在赵祯心脏下行针,这才让许希珍一夜成名,稳住一代国医圣手地位的。 许希珍最擅长的,始终都是行针,从医多年,在心脏下行针这种事,在皇室众人看来是千万的危险,但对许希珍来说,却早已施行千万次了,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自然,如今成名的许希珍,是不能忘记魏国大长公主提拔举荐之恩的。 所以,魏国大长公主要他来一次次为曹皇后请平安脉,当心腹,许希珍也是不能不从的。 “微臣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将小公主的去世,说是因着水银的寒毒了。如今既然在陛下的寝殿下查出了埋有水银,此事,应当也就慢慢过去了,不会有人疑心到娘娘身上的。”许希珍的语调听不出悲喜,内心也只是一种谨慎的无奈。 曹皇后却拿着一只百子千孙被,剪刀撕溜一声剪开,里面白花花的芦苇絮呼啦啦飘了下来。 “你若忠心,为何留下这个,不是说了,小公主的东西一概烧了陪葬么?”曹皇后一脸温厚贤良,温和说出这句冰寒透骨的话。 “微臣失职。请娘娘恕罪。”许希珍依旧是那般没有波澜的样子。 魏国大长公主扶起了许希珍,在一边打圆场道:“都是自己人,许太医也是一时疏忽罢了。那张氏春药媚主,身子骨养不住孩子,却也不在这被子上。” 说着,她轻轻将那小小的百子千孙被向炭盆子上一撂,火苗呼啦一下蹿上来,很快将那有问题的被子燃成灰烬。 许希珍留着那被子,确是想留个把柄的意思。 原本用来包裹婴儿的百子千孙被,应当是丝绵和木绵花填充的,而芦苇絮这种填充物,看似也是白花花一片片的,其实质地很轻,又很容易抖落飞出,钻入幼儿的呼吸道,同时保暖性差,容易引发幼儿的风寒。 而这百子千孙被,正是曹皇后精心为张贵妃一类没有母家支撑,出身小门小户,并不知道这些其中道道的妃子准备的一道礼物。 …… 王子月打起马车上厚厚的棉布窗帘,心事重重的看向窗外的雪花。思忖良久,忽然对前面的车夫道:“去方府吧。” 车夫略略有些惊奇,毕竟时候已经不早了,但听着王子月这般吩咐,语气中很是干脆坚定,于是也不多犹豫,就转了车头,顶风冒雪的绕向方府而去。 到了方府,王子月吩咐了一声,让车夫先回家中给哥哥王安石送过信,说晚些时候这边再送她回去,安排好了。 这才熟门熟路的进了方府的门,府内的管家婢子家丁仆从都是认识的,一路自然毫无阻碍,沿着一水儿的红灯笼,一步步来到方仲永的房间。 王子月轻轻敲了门,不待方仲永的声音响起,门已经倏然打开了,小白猫嗖一声就蹿上了王子月的身子,用脑袋拼命的蹭王子月的身子,又用带刺的小舌头舔舔王子月。 身后的马二丫一脸笑意,似是正与方仲永商量着什么。 方仲永原本正在和马二丫打探能和吴育搭上话的戏班子名角,马二丫因着好几部作品已经买了戏本子,和这些戏班子的角儿多少有些来往,也是积极的出主意。 此时王子月这个点儿前来,即便是马二丫再笨,也知道可能是有什么要事,于是略略磨蹭一下,还是抱着小白猫出去了。 王子月坐下来,刚要说话,却见方仲永猛的走到门口,啪一下打开门,正在门口趴着准备偷听的马二丫一个不防,又和小白猫一起一个踉跄扑到了方仲永怀里。 方仲永用一种看透一切的目光,看一看马二丫,伸出一只手指,向外指一指,又伸出手在耳朵上摆出一个堵住的姿势,示意她出去后不要再偷听。 马二丫撇撇嘴,心下不愿,在她眼里,她和仲永哥哥如若一体,哪里又还容得下王子月和仲永哥哥单独有什么秘密呢?但仲永哥哥已经下了逐客令,他的心意,自己终归不愿拂逆,于是还是气鼓鼓抱着小白猫出去,随手关了门。 方仲永这才回到桌前,对王子月道:“怎么,是宫中张贵妃那边出了什么事么?” 王子月垂下头,微微将手向袖筒中缩了缩,有些怯生生的抬了头:“不是,是我怕,你交待的事,我办不好。” 方仲永拉过王子月身旁的椅子,将一个灌好水的“烫婆子”手炉塞到她手上,深沉如水的目光看着王子月,又用手拍了拍王子月的肩膀,鼓励般说道:“来日方长,无须给自己那许多压力。” “可是,如今张贵妃视我为心腹,皇后娘娘那边,我自然是没有任何可能影响她的决定的。仲永哥哥你说,要从每个人不同的立场和角度,去劝导,可我觉着,很多话,以我的身份,并不合适说。”王子月微微涨红了脸,苹果似的可爱。 “比如呢?”方仲永的声音暖暖的。 “比如,对有宠幸,可能生育的各位娘娘,表现出一定会帮助她们顺利生产的心思,又同时,启发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影响她,让她觉得即便没有自己的孩子,也可以抢夺一个其它娘娘的孩子,舍母留子,充作自己的孩子,总好过扶持一个没有陛下血统的养子……” 王子月说着这些,睫毛一直抖动不停,她抬头看向方仲永:“我总觉得,你让我在多个侧面这样做,不是为了任何一位娘娘,看似设身处地的劝导每位娘娘,其实,你只是希望陛下能有自己的孩子而已。” 方仲永听了王子月这番话,并没有什么赧然的神色,他很是坦荡的扶了王子月的双肩。 王子月抬起脸颊,与方仲永四目相对,方仲永的眼中再次倒映出王子月的轮廓。 “你说的不错,我正是这样想的。我希望陛下能拥有自己的亲生儿子——”方仲永的声音如若潺潺的溪流,在月下安静的流淌。 第一百五十章 皇后娘的作用力 王子月略略有些迷惑的扁一扁嘴,这轻微的动作,牵拉了她十分可爱的咀嚼肌,露出两个酒窝,倒像是在笑似的,眼睛带着一种月牙的形状,显得格外温和无害,只是静静的听着方仲永说话。 屋内,红箩炭烧得哔哔啵啵的,油灯芯偶尔啪啪作响。 屋外,飘着霜雪的月下,飞檐斗拱,庭院雕窗,落下的雪花一层层积落在因着养鸭子另买了郊外的地方,而空出来的方府后院,显得清清冷冷的,带一层淡淡的笼着的烟气似的。 “此番地热水工程的暗查,在陛下的南薰殿地下,发现了大量的水银,我大宋,乃至于从前唐朝五代时,都有贵人安葬时,棺材之中注满水银的传统,时间久了,真的很难确切的明白对陛下身体的伤害,即便现在已经全部取出了,也只是避免未来更严峻的后果而已。”方仲永的声音清冽中带着一种安然的沉静。 王子月看看方仲永,默默点了点头,轻声道:“倒也不至于那样悲观,毕竟地下离人体还是距离挺远的。官家正值盛年,后宫嫔妃也都是生养的年纪,总不至会没有亲生儿子吧。” “官家已过而立之年,登基多年,亲政也好些年了,按常理说,早应当有不少子女,可你看如今的情形呢? 后宫之中,皇后不受宠,张贵妃甚至可以在官家默许下,用皇后的仪仗,还有大批的大臣攀附巴结她,官家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也是一种制衡之道。”方仲永说的很是耐心。 “制衡之道?”王子月抬头,眉眼间多了一重思索的意味。 “比起皇后和一些娘家势力错综复杂的妃嫔,像张贵妃这种毫无根基的妃子,其实对于官家来说,更容易把握,大家都知道官家不喜欢大家女子,偏爱小家碧玉,其实哪里有那样绝对的人,凡是大家闺秀统统不喜欢呢? 帝王的喜好,说到底,都是一种制衡之道。 官家给皇后敬重,却并不给她宠爱,而张贵妃得到了宠爱,却没有任何基础能够做大,这就是一种制衡关系,后宫与前朝,都是如此,就好比当朝宰执,你看看,可有哪个时候,是宰执之间政见相同的一同执政? 不会有那种情况,都是寻找政见向左,各有自己心思和能力的宰执上台,彼此互相牵制,这样,才能确保皇帝握有最大的权力。”方仲永用一种开导的语气,慢慢启发着王子月。 “你的意思是?在子嗣的事上,官家这种制衡,可能引发皇后的不满,而从中作梗?甚至寄期望于养子?”王子月想了想,两只乌溜溜的眼眸一直似是因着思考,头脑高速运转而滴溜溜的转动着: “宫中也有传闻,说是皇后想要收养自己妹妹的儿子为养子,你的意思是?” 方仲永冲着王子月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与其收养别人的孩子,不如扶植培养一个地位低,不像张贵妃那样得宠,但是皇帝也临幸过的寻常宫人,生下皇上的亲子,然后将这个孩子,养在自己膝下。”王子月想了想,幽幽叹道: “站在皇后角度,这点,确是值得考虑。只是,我不是皇后的人,未必能如此影响到皇后的想法啊。” 方仲永摊开自己画到一半的汴京地图,取出炭笔,看向王子月: “月儿,你虽不能影响皇后的想法,却可以间接的,将这些想法透露给你师傅。你师傅的恩人魏国大长公主,乃是皇后的至交好友,你说,如若是许太医的建议,能不能影响得到皇后呢?” 王子月攥着手中的帕子,思忖着,不住的点头。 方仲永则想到历史上,曹皇后的种种引狼入室的行为和苦果,正是曹皇后的提议下,自己妹妹所嫁的汝南王府才送来了养子赵宗实,也就是之后的赵曙,然而,登基后的赵曙可是能把他的大恩人曹皇后往死里气的节奏。 如若不是韩琦的力挺,曹皇后当时多次有过废了赵曙重立新君的念头。可见,如若曹皇后当初换一个思维想养子这个问题,以她的家世背景和能力,完全不至于最后落到被养子玩弄的可怜境地。 毕竟,曹皇后乃是开国大将曹彬的嫡亲孙女儿啊,在将门之中,那是一呼百应的人物和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了。 …… 元宵临近,杨楼,樊楼,八仙楼的赏灯雅座早已人满为患,五六处“瓦子”都在各自排练百戏技艺。 临河畔的金明池大戏楼也早妥当的收拾了出来,红绸扎好的帷帐,戏台上,一个身材瘦削的武生,正翻着花样儿的跟头。 他穿一身大红箭袖洒金戏服,腰间系了五色彩丝,头发全部高高束在头顶,用金环利落地箍着,脸上浓墨重彩的画出猴子的模样。 飞挑的凤眼微微扬起,狡黠而猴哉猴哉的环顾四周,行云流水的动作如若从身体中发出,惟妙惟肖的猴子气质简直堪称大宋的六小龄童。 方仲永侧面看去,只见那猴头武生跳起后在空中一个转折,单足轻轻落下,腰间彩丝随着他的身型如雀屏般散开,刚落了地,就摇头晃脑,唱着《大闹天空》的词儿: “我左右挥动着金箍棒,七十二变呐火眼金睛,十八般兵器样样都精通,哇呀呀喝退十万天兵,筋斗云十万八千里; 我不畏强权啊爱憎分明,多么威武多么神勇,每个人都想成为孙悟空,能住在花果山水帘洞,有腾云驾雾的好本领,没忧愁没烦恼真轻松; 我能辨别是非黑白不被骗,不为男女之情伤心悲痛,十八般兵器他样样都精通……” 方仲永听着这配了曲调有点不伦不类,让人瞬间出戏的词儿,想了想这也是自己交给柴麟的戏本子,但看着台下吴育那紧锁的眉头,就能想到他对这脑洞大开的词儿不是那么感冒。 正想着,只见那武生一段唱罢,双剑合一握在手,右手执剑,左手捏玦,沉腰转胯做回头望月势。 这身段,这唱腔,应当就是马二丫所说的,和吴育有交情的名角儿秦芳倌。 秦芳倌唱完这段,就向台下吴育的方向看了看,因着只是排练,所以无须谢幕,只轻巧走了下来。 旁边一个女伶倌班主依旧指导着坐在台侧的一个小娘子,唱着最新的晏殊曲儿,又转过去纠正一下琵琶的声调,说一说旁边扛道具的杂役配合。 秦芳倌全然没看见方仲永身后的马二丫似的,直直走向下面看台梨花木椅子上坐着的吴育,两人说起话来。 被无视了,马二丫表示很受伤。 第一百五十一章 北宋好戏曲 作为枕草子戏班子的长驻编戏作者,岳文书斋的黄金写手,马二丫输人不输阵,依旧拉着方仲永,一脸自来熟的走上前去,对着那秦芳倌就是好大一声:“秦大家啊——” 那秦芳倌正在与吴育说话,背对着马二丫和方仲永,被她这么突然一句吓了好一跳,吴育倒是转头看到方仲永过来,礼貌上彼此客气寒暄了一下。 台上正在指导的女伶倌班主看到马二丫,却是很热情的从台上走下来,笑咪咪道:“二丫来了啊,正彩排呢,还要你给多想几个主意。” 马二丫看一眼方仲永,眼睛忽闪忽闪眨一眨,就拖着方仲永走到秦芳倌和女班主身侧,介绍道:“这是方大人,方大人对戏台子的编排很有自己的一套呢,今儿我特特带他来瞧瞧新戏排练的如何呢。” 班主盈盈一笑,十分活道的说:“正当如此,方大人请~~~” 说着,她得体的招呼着,将秦芳倌,吴育,马二丫,方仲永等人一并迎进了后台。 吴育和秦芳倌说了几句身段唱腔的事儿,转头就看到方仲永在另一侧,取了一张图,正和班主说些什么。班主连连点头,收下了那张图。 吴育看到这个,十分好奇,目光对方仲永微微的含笑询问。 方仲永见了,偏头向吴育耳边,做出很是亲昵的样子,笑道:“论听戏,我没有吴大人那个水平,也品评不出唱腔身段的好坏来。我只是懂点工巧技艺,想着改变一下戏台和戏剧的组织形式而已。” 说着,他看向吴育,见对方目光灼灼,很有兴趣的样子,就继续说着:“不知吴大人有没有兴趣,做此番元宵灯会的戏班子表演四大导师之一呢?” “四大导师?”吴育莫名的感到十分新鲜,眯着眼睛问道:“什么是四大导师?” 方仲永取过方才递给班主的那张图纸,对吴育道:“就是坐在这特别转椅上的人。 开场时,转椅会背向唱戏的角儿们,看不到他们的扮相身段,只能听到剧情和声音的演绎,然后如若喜欢,可以示意仆从转过椅子,将角儿们收到自己的战队,四位导师各自带领自己选中的角儿比赛。 这是一个系列的赛事,倒是要耽误不少功夫,不知吴大人可有兴趣?” 吴育这种资深票友,那当然有兴趣了,好似自己的品位和特长得到很大肯定一般,略带自豪却很是谦虚的问了一句:“我行么?” “怎么不行?太行了。”那边的班主已经凑过来了。 几人一同步入后厅,绕到内院,几个年轻才留头的小倌儿已经在那里有模有样的压腿。转过侧边,就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幽雅清静,一尘不染,屋子里摆放着书桌、琴台、卧床、美人榻,显然是班主是哪个角儿歇息的地方。 屋子里几位天南海北请来做导师的角儿已经就了位,见班主、秦芳倌带着这几位器宇不凡的客官前来,纷纷起身相迎。 几人在房中讨论了大半天功夫,基本订下了几位导师和各自主要选角的标准,吴育没有寻常腐儒身上那种看不起伶人地位低微的样儿,也显然不是什么愤青。 他理智而热情的个性,让方仲永进一步产生了很大的好感。看来,吴育不仅聪明,洞悉宋夏之战的本质,而且是个十分热爱生活的人。 待忙完了这边的事儿,回到方府,就见方娘一脸愁容的迎上来,将一封留书递到方仲永手上。 方仲永一边解开大氅向屋中走去,一边看着手中的信笺,方娘跟着一路絮叨着说道:“简姑娘派人送来的,好像是说简姑娘要远行。” 方仲永点点头,看看手中的信,又看看身边的方娘,安慰道:“没事的,简姑娘本不是大宋人,此番回去,也是熟门熟路的,她跟着走马帮行商,又武艺高强,娘不必太过担心。” 马二丫跟在身后,心中却兀自不是个滋味儿,那简娇与方仲永只能说是老板与下面分店老板的关系,可这方娘却关怀的和什么似的,就是对方仲永真正的心上人折依然折姑娘,也未见这般在乎,更何况自己呢。 想到这里,马二丫不由气鼓鼓看向自己的前胸,想到简娇那被认为合适生养的美好身段,心中不由一阵阵发酸。 …… 第二天,方仲永约了折依然看灯看戏,于是一大早就起来,把自己梳洗齐整了,就驱马去了折府。 待到了折府,才知道折依然竟然因着紧急军务,昨天半夜就被召往边地去了,而且因着是密谍司的行事,家中也不知究竟是前往何处。 方仲永心中着急,左思右想,虽然今天并不轮着自己当值,却也还是前往宫中探听一下,究竟是什么情况来的好。 待到了宫中,当天修起居注的王拱辰见他前来,十分惊诧的招呼他在值房坐了,添了炭火,将原本冷清的值房烤暖和起来,这才略带神奇之色的看向方仲永道: “大过年的,方兄这是有急事要找官家么?” 方仲永想了想,又看一看王拱辰,略略犹豫道:“是有些私事想打听,却又不知合适不合适,还是先来求王大人吧。” 王拱辰略略迷惑的看一看方仲永,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倒也是热心道:“什么事要‘求’这么严重啊,你且说来听听。” 方仲永想了一想,还是指向值房炕桌上摆放的一方棋盘,捻起一枚白子,笑笑看向王拱辰道:“不若我们对弈一局,边下边说。” 王拱辰本就是了解方仲永这种古灵精怪性格的人,加上自己原本棋艺也十分精湛,自然毫不介意的笑道,“好啊。” 两人就着棋盘坐定了,方仲永抬眼道:“我们对弈,光下棋没什么意思,不若一边对弈,一边快速问答。如若有不方便的问题,可以略去不答,每人三个问题,但三个问题中,至少回答一个。君贶兄以为如何?” 王拱辰听了不由哈哈大笑,他原本就算是方仲永的前辈,如今看着方仲永这个尚未弱冠的孩子这般一本正经的,规矩定的倒也新奇有趣,就敲了敲方仲永脑袋上的官帽,亲切道:“成,就依你。”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战争的弦 方仲永却依旧并未开始对弈,而是自己绕到了值房门外的酒窖中,取出自己藏的那一坛好酒,敲开泥封,酒香四溢,倒在再寻常不过的杯盏中,一杯喝下去,五脏六腑就都被暖的似燃着的火苗一般,整个人精神一提。 王拱辰抿过杯盏中的好酒,不由感叹起自己的连襟欧阳修,这家伙酷爱饮酒,自号醉翁,也不时喜欢在家中酿酒,可他酿出来的酒么,我勒个去,只能当醋用,偏偏呢,欧阳修还越挫越勇,最后,倒是以酿醋闻名了,后来还得了个大名“醋芹先生”。 方仲永摆好了棋盘,和王拱辰两人相对着坐定下来。 待王拱辰坐好,方仲永就向棋盘上摆棋子,王拱辰拿起棋子,跟着方仲永的节奏,慢悠悠的开始开局厮杀。 王拱辰发现方仲永的下棋方式很古怪,不是非常侵略的下法,却是步步深入,稳扎稳打的,不由的也被吊起了胃口,原本只是玩玩的心思,跟着对手的棋力展现,一点点被引的有了胜负心。 方仲永原是照搬后世阿尔法狗和李世石的人机大战格局在下,不料王拱辰棋力惊人,到后世,怎么着也有个九段吧,于是丝毫不敢怠慢,一边下棋,一边开始和王拱辰玩真心话大冒险,探问一下这几天有没有什么急奏。 …… 此番密谍司突然派来的差事,折依然自己也觉得十分蹊跷,不知为何定要半夜突然启程,也来不及和方仲永告别一声,想来他也定是要急坏了。 这次前往,其一是要押运第二批地雷前往宋夏边境布防,再者,还有护送朝廷大员范雍前往知延州(今天的延安),并宣布调任原先知延州的夏竦知永兴(今天的西安)军的旨意。 想到这里,折依然不由看一看身后的马车: 那马车是范雍府上自己安排的,外面看起来只是寻常的青帷小油车,但昨天范雍唤自己前往议事了一回,折依然才发现, 那马车内部,车帷挂着用五彩琉璃珠串成的绣带,大红色的锦缎迎枕和坐垫上绣了精致富丽的金钱蟒花样儿,整个车内装饰精致、华丽,奢华的完全不是去打仗,而是去作乐的赶脚。 这种排场,虽然比起以精品生活著称,非要用加长加宽马车的夏竦,还不那么扎眼,但也可见一般了,官家将这么两位派到国境线上,折依然真是表示无语。 在官家看来,面对西夏的称帝和挑衅,最好的装逼打脸方式大概就是加强力量,晒晒肌肉。而怎么个加强法儿呢?仁宗整了俩军区总司令级别的高官,给扔到国境线上去。 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皇帝自小被文官集团培养大的,大战当前,搞了个文官当军区总司令,这即便是在重文抑武的大宋,在太祖太宗朝,真宗朝,都是不可想象的。 之前在范雍、夏竦这些人现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谁呢?是潘美,傅潜,康保裔,王超——个个都是职业军人,然并卵,仁宗及宰执集团做了这个决定。 折依然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但转头看到押运的那一车车地雷时,心中又浮现了方仲永的影子,不知为何,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无妨,不还有他在么?他定然是有法子的。 折依然想着,伸手将腰间的玉珮捏了捏,脸上浮出一丝一闪即逝的红晕。 …… 方仲永和王拱辰下完棋,打听出点眉目,回府的路上却是心事重重,历史的小火车似乎沿着既定轨迹呼啦啦的向前开。 范雍被派往延州,这是件不太爽的事儿,宋夏之战中的第一场大败,正是因着范雍轻信了李元昊的诈降,以至于被围金明寨,而后,前来救援他的刘平、石元孙,直接被人家围点打援干的全军覆没在三川口。 奈何之前赵祯全然没有露出什么风声,方仲永又只是个翰林学士,而非宰执大臣,是无权了解这些军机要务的,除非是当值修撰起居注时能听到,但凡不当值时发生的情形,就很难得知了。 再者,这样大的人事任命,也轮不到自己来质疑,除非是赵祯特别询问他的意见,如若不问,方仲永的职责所在,是不能就这些事儿发表看法的。 事情变得有些棘手,原本方仲永想着,宝元二年开始宋夏战争,如今宝元元年才刚开年,自己可以先去争取吴育等人的认同,然后一起前去争取范仲淹的力挺,如此,也好在战事的前期准备和总体策略上,说上一二句。 结果似乎此番大宋提前就有了行动。为什么会提前就派了范雍前往呢? 方仲永自然不知道,王拱辰也不清楚,范雍此番前往,和安排地雷之事,有很大的关联。而这地雷,偏偏是他这只穿越而来的小蝴蝶,带来的系统变量。 讲真心话,大宋此时的态度,是备战而不开战,所以无论取消榷场、掳夺官职,还是边境增兵,驱赶使者,或者是将朝廷一品大员萝卜似的成堆往边境上派,都是希望李元昊紧张、害怕,重新变成姓赵的乖儿子。 可惜这个目标定的本身就完全不了解李元昊的瞎搞。 也因着备战而不先开战的战略目标,边境上派出的还是以文官为主,事实上牛逼哄哄的武将们,大部分还是开战之后才赶鸭子上架给弄过去的,前期准备,那是相当的不够,战略目标,也是相当的不清醒。 想到这里,方仲永不由勒了马,并不犹豫的直接向范仲淹府上行去。 …… 延州城里,夏竦刚刚喝完石钟乳,让婢子给暖了双手,提笔在画一幅秦川百里图。 就听得门外一阵喧哗,刘平全副武装的进来,拱手向夏竦行了礼,面上一脸严肃,似是有事儿要说的样子。 夏竦屏退了身侧的婢子,待四下无人了,刘平这才禀报道: “元昊的叔叔嵬名山遇来降。” 夏竦的笔尖在宣纸上不由一沉,墨渍晕开好大的一个点子,夏竦手腕微微一收,将笔甩在一边,抬头问刘平道:“带家眷了么?带军队了么?” 刘平继续回道:“我们的人四处哨探过,没有带军队,带了家眷,还有几车自称是金银财宝的东西。” “哦?”夏竦想了想,对刘平道:“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人,那就把人和家眷放进来。至于那几车金银财宝,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违禁品,留在城外搜检一下,然后再放入城。” 他说“搜检”二字的时候,脸上闪过一道蛋疼的光芒,刘平看着,心领神会的领了命,就下去办。 夏竦坐回桌前,却没了画画的兴致。 第一百五十三章 嵬名山遇 大内刻漏房报了寅牌,东华门内政事堂,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被宫人缓缓推开,吕夷简和范仲淹一前一后从正门里走出来。 此时熹光初露的冻雨才停,悠扬而威严的钟声在一重重红墙碧瓦之间跌宕回响。夏竦上报的关于嵬名山遇前来投降的奏本拿在吕夷简手中。 一阵寒风吹来,将范仲淹晨起夫人给梳理整整齐齐的胡子吹的零零乱乱。 “今年的风还真是刺骨头。”吕夷简看着对面的范仲淹整理胡子,半笑不笑阴阴沉沉的说。 “是啊,”范仲淹好容易套出胡夹将胡子夹好,“要不然,怎么那么多起南下抢劫我大宋边民的事儿报上来呢?” “怕是往年也一样多,不过是那时候,因着没有埋地雷,只是被抢掠,没有啥抵抗的军功可以报上来,那些个报喜不报忧的,也就糊弄着瞒报了, 今年有了地雷,来一批炸一批,总有些功劳好说,于是竞相上报,我们这才知道四处都被抢掠了。”吕夷简一边说,一边从容的向前行走,毕竟,今儿有比这个更要紧的事儿要议。 方仲永早穿好了官服,坐在他那个不甚起眼的角落。 吕夷简和范仲淹,一前一后走入南薰殿,吕夷简将夏竦的折子奉上,并向赵祯表示祝贺道:“嵬名山遇因反对元昊称帝,叛逃我大宋,夏大人已经安排好了嵬名山遇及其家眷进京的事宜。” 赵祯闻言,面上也带了一丝喜色。 范仲淹上前一步,轻轻拱手:“这对我大宋,确是个好消息。据夏大人所言,嵬名山遇此人喜好享乐,不像元昊那般好战,一旦与我大宋断了贸易往来,对原本结构就非常单一的西夏经济可以说是重创。 嵬名山遇自称是劝了多次元昊,希望他能够放弃称帝,与大宋互利,谈谈条件,为西夏争取更多的岁币和贸易, 奈何元昊不听,还意图给嵬名山遇扣上谋反的帽子,此事被山遇的亲弟弟的嵬名惟序的人得知,告诉了嵬名山遇,嵬名山遇这才带着家眷叛逃而来的。” 赵祯一边听着吕夷简、范仲淹等人回话,一边看着夏竦递上来的奏疏。 约莫看了整整一盏茶功夫,赵祯才慢吞吞放下奏疏,看一看身前侍立的吕夷简,又看一看范仲淹,笑道:“既然如此,就依夏大人所言,安排嵬名山遇及其家眷进京吧。” 方仲永在屏风后听得此言,正在记录起居注的笔略略顿了一下。 因着方仲永提前的后院放火策略,夏竦被提前派去了延州。 和前世延州知州郭劝,直接拒绝了嵬名山遇的投诚,遣返了嵬名山遇,然后让李元昊把嵬名山遇全家射杀在边境线上这等事儿比,夏竦接受了投诚,这是意料之中的一件好事, 然而,大战在即,夏竦甚至于宰执大臣们,想得却是将嵬名山遇这样胸中藏有无数西夏军事机密的活地图,送回汴京炫耀,这也是让方仲永感觉醉了的事儿。 让嵬名山遇回到汴京,那就除了炫耀和公关意义上的作用,失去了原本宝贵的军事意义了。 方仲永想到这里,看一看赵祯,忽然将毛笔掉在了地上,而后,从容的出来告罪。 赵祯和方仲永相处这么久了,自然知道他是有话想说,但自己没有开口询问,方仲永的品级和职权,并无资格对此事发表看法,于是很配合的给了方仲永个梯子,笑道: “方爱卿古灵精怪,设计的地雷也极大的缓解了大宋边民被抢掠之苦,不知对此番嵬名山遇投诚一事,方爱卿怎么看?” 方仲永连忙行礼,对赵祯递上一个感激的眼神。那眼神如此澄澈,在赵祯眼里,当中透着一股浓浓的“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的升华含义。 “启奏陛下,微臣以为,将嵬名山遇的家属全部送回汴京安置,此事甚为妥当,但嵬名山遇本人,或者,交给种世衡相公,在西军中发挥些作用,更有利于我大宋一些。” 方仲永说的很淡然,也很是自信: “好好在汴京安置嵬名山遇的家属,一来,是作为人质的意思,二来,也向西夏内部有异心的人,彰显投诚我大宋所能享有的礼遇。 而用好嵬名山遇这个熟悉西夏军事安排的人,对日后万一开战,会有很大的作用。所以,微臣以为,应当将嵬名山遇交给种相公。” “为何必须是种相公?夏大人或者范大人品阶更高,如若交托,或者将嵬名山遇交给这二位大人,更妥当一些吧。”吕夷简皱一皱眉头,轻声道。 方仲永轻轻向吕夷简行了一礼,澄澈的眸子中泛着难以捉摸的光,他轻声道: “嵬名山遇是马背上出来的铁鹞子将军,恐怕和夏大人,范大人,沟通上不一定容易,不若种相公这等长年在行伍之中的人,个性上沟通上更容易一些。” 范仲淹在一旁略略点点头,也拱手道:“微臣以为,方大人所言有其道理。不过,说到嵬名山遇的家属,来汴京或者还能给个官衔,领点俸禄,然后,对他们加以更好的利用。” 赵祯侧头看向范仲淹,亮出一个小沈阳式的微笑,用播音腔调说道:“此话怎讲?” 范仲淹神情严肃,全然似是忘记了凌乱的胡子一般,沉声回答:“微臣的意思是,嵬名山遇的家属,可以给封个国子监的职衔,为一些将门子弟讲授西夏语。” 这话一说完,吕夷简就大为鄙夷的看向范仲淹,连赵祯也面露不愉快的神色。 方仲永心下不由为范仲淹捏了一把汗,毕竟在大宋的本位主义思想中,我大宋天朝上国,怎能公然在国子监这等地方学蛮夷语言? 好在紧接着,就听得范仲淹轻声说了一句:“此举主要是为了震慑我大宋境内尚未彻底挖出的西夏斥谍势力。” 赵祯听得此言,容色略略舒缓了许多,又想了想,这才嘱咐吕夷简道:“就依卿等所言,嵬名山遇留在种世衡西军,其家眷等护送回汴京吧。” 三人这才一起拱手行礼道:“陛下圣明。”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请君入瓮 和范仲淹这边商量定了主意,方仲永晚上先是回了府中,而后,换了一身家丁的衣袍,轻轻巧巧的前往开封府包拯处。 包拯接到废柴信鸽速递的来信,也早早就命人打开了西角门,展昭亲自侍立在暗处,带方仲永进去。 包拯和方仲永来到书房,方仲永先将西夏此番嵬名山遇来降的情形说了一番。而后,看着包拯古井深潭一般的目光,方仲永和包拯开始继续说起徐庆川一案来。 徐庆川一案,目前看来,王仁信是被人冤枉的,他先是接触了熏有两种迷香的奏章,而后,又因着徐庆川府上的依兰花被引得失了常态。 而根据之后的种种线索,此案一是与将香送入政事堂的汝南郡王府相关,二是与最初赠送依兰花的司马光有关,三则是与涉及简老爹一案中的西夏斥谍有关。 赵祯极重感情,没有确凿的证据,汝南郡王这个他的兄弟一时半刻动不得,司马光跟随庞籍,远在庆州,要查起来也很困难,那么最容易着手的,反而就是开封府中的西夏斥谍势力。 包拯看着方仲永,两人心照不宣的点点头。 包拯抬起长着月牙儿疤痕的面孔,看向方仲永,轻声道:“方大人,你的意思是,西夏在我大宋境内的斥谍网络,一定会对嵬名山遇的家属下手?而我们,顺藤摸瓜,请君入瓮么?” “包大人威武,”方仲永一个激动,险些没说出包大人666这类网络用语了,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向包拯,方仲永沉声道: “嵬名山遇的叛逃,对于西夏那些心思尚未落定的贵族,是有示范效果的,如若嵬名山遇的家属死在大宋,那就相当于是告诉西夏那些心存异志的人,大宋没那个本事让投降大宋的人有命活,如此,元昊想要收获的震慑效果,就达成了。” “不错,如若嵬名山遇及其一家为我大宋所用,那势必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在人心上,都是对西夏的一记拳头, 如今嵬名山遇留在西军,种经略相公帐下,西夏想插进去斥谍势力暗杀谈何容易,何况嵬名山遇自己本就是武艺高超的铁鹞子。”旁边的公孙策接过话说道: “而嵬名山遇的家眷就不同了,需要这千里迢迢的从边地送回汴京,路上的防守稍微出点差错,也是很容易出事的。下手要容易许多。” 方仲永却微微摇了摇头,笑道:“在下倒是认为,相较于在路上组织大批人手偷袭押送的禁军,对方更有可能做得,是组织在汴京的斥谍势力,待嵬名山遇的家眷安顿好,一切戒备松下来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这样,一方面西夏组织偷袭的人力物力成本都要小很多,无须出动涉及多地的全部斥谍力量确定路线,无须与禁卫军血刀见红的肉搏, 另一方面一旦得手,对双方军心民心的作用要大很多。而且,在下以为,这件事一旦西夏要做,必定会努力做到残忍而张扬,引起双方民众对西夏斥谍势力的恐慌。” 包拯在一旁思忖着,接着说道:“所以一方面,要加强沿路的防卫,另一方面,我们撒了这么久的网,还没有完全寻到的西夏斥谍据点,将在嵬名山遇一家安顿到汴京后,有很多新的线索浮现。” “大人所言极是,”方仲永双拳略略一握,目光澄澈:“到时候,我们以嵬名山遇一家为诱饵,外松内紧,层层安排布防,必定能将西夏潜伏在汴京的斥谍势力予以重创。” 一旁的公孙策听得此言,也跟了一句:“但整个入京的路径,沿途,还有如何护送的方式,都一定要好生把关禁卫军的人选,一旦我们的护送策略为西夏人知晓,他们在路途上制造麻烦得手,那我们诱捕整个汴京城中西夏势力的想法,就要功亏一篑了。” “正如公孙先生所言,”方仲永的唇畔勾起一丝略带阴险的笑意:“此事,仲永定会想办法安排好。包大人只需好生在汴京撒网捕鱼就好。” 包拯和公孙策看向方仲永那张嫩的能掐出水来,人畜无害的小白脸,再看他那笑容,顿时生出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S在沙滩上的赶脚。 …… 这一阵子,因着戏班子的关系,方仲永和吴育的关系亲近了不少,最后一天“北宋好戏曲”大赛时,方仲永更是带了王安石、柴麟等一众人前往捧场。 金明池畔的大戏台子已经搭好,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个个脸上皆是兴奋的光芒。 古代人民在娱乐方面确实可怜见的啊,戏曲的形式还比较单一,平时只有那些个传统的小事儿可以玩玩,而对于苛求娱乐的大宋,对于极富娱乐精神的汴京人来说,任何热闹都是绝对不能错过的说。 吴育不仅自己不管官员身份,宁可被弹劾这些个无聊的私事,也要参与,实在是与其资深票友的热爱戏剧分不开。 自然,决赛当天,吴育自己包了一处有隔间的戏棚子,将自己家的老夫人夫人小姐们,也都叫出来看戏。 吴老夫人精神矍铄的,穿着大红织金云霞外衫,胸前是陈绣狮子补子,领间有一道极窄的牙子花边的领子系着金银扣,加在身上的霞帔在熠熠闪着光芒。领着诸位夫人坐定了,就开始看戏。 秦芳倌今儿的猴头装扮结合了武生的特色,十分英俊,他的额头饱满,下巴尖巧圆润、微微突出,嫣红的樱唇微微地抿着,凤眼清若秋水,灿若朗星,还隐隐含着淡淡的悲壮之气,引出无限旖旎。 “好一个美猴王,”王安石在一侧,略略偏头对方仲永道:“这吴大人也是真心喜欢看戏,瞧着这是不怕谁人参他的架势,也要追戏呢。” 方仲永唇边含笑,轻声对王安石道:“介甫兄有所不知,吴大人不必害怕这等小事私罪上的弹劾,靠的,是他为朝廷搞交子和钱庄的本事。他是个经济人才。” “哦?”方才还一脸淡然的王安石,忽然间目光中多了许多好奇,他微微侧向方仲永,饶有兴趣道:“原来吴大人有这等特长,倒还真是难得。” 方仲永前世,对于王安石那些喜忧参半的经济改革政策掀起的波澜学的十分认真,可以说,王安石是个经济理论家,而他缺的,其实就是一个像吴育这般了解确切经济运行和国家财政运行的能臣做副手。 前世的吴育,后来也做到了参知政事的高官,只是可惜,(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步步为营 前世历史中的吴育身患心脏病,又酷爱听戏,后来就渐渐的与戏子间有些不好的断袖风闻,大宋言官向来有风闻奏事不受惩处的特权,也就是上传八卦弹劾官员无罪, 于是自然,这等火爆的料就在吴育升任宰执后被有心人大作了文章,最终吴育被弹劾贬官,死在路途之中。 而那个时候,王安石尚未崛起,所以这两人虽然同是经济改革的肱骨之臣,奈何失之交臂。 这一世有了方仲永,这两人自然要提前相遇,方才不枉方仲永一番心思了。 方仲永兀自这么想着,旁边的王安石看在眼里,却觉得方仲永格外有趣,放佛一首古琴曲,优雅而淡然,像个孩子,却又透着不动声色的寒芒。 两人说话间,就看着扮美猴王的秦芳倌在台上翻飞蹁跹,生动的表情凝在俊美的面孔上,猴头的妆容带了几分滑稽之色,风鼓衣阙,满头的黑发不绾不束,直欲飘飞起来,背上的金箍棒随意的插着,不时配合动作剧情,做出生动的姿态。 而台上转过了身子的吴育双眸熠熠发光,摇曳不定的烛光将他瘦长的身影投在地上。 《大圣归来兮》表演完毕。 十六名身着白纱的戏子随着乐声偏偏起舞,舞曲是深沉的调子,领舞的女子步态轻盈,姿容绝色,身上白衣胜雪,任谁都不能不多看她一眼。 她发上不带任何钗环,披肩乌发与白衣相映,身后十多名伴舞女子在她身后聚成半圆,领舞的女子将长长的水袖散开,后面的伴舞女子也一一将水袖飞出,一时间白袖翻飞,如若广寒仙子在台上起舞浣纱一般, 裙摆在她臀部的摇摆之中,璀璨的丝线绣似欲飞出,嵌着明珠的舞鞋猛的一踢,整个人身姿如若一轮明月,璀璨夺目。 王安石也不由被台上美丽的舞娘伶人吸住了眼球,全场上最淡漠的,大概只有吴育和方仲永两人了。 方仲永所以淡漠于如此美貌舞女,是因着他忙于观察吴育,而吴育那种对美人的淡漠,和他方才看向秦芳倌的炽热眼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直将方仲永惊呆了而已。 方仲永心中暗暗叹一声不好,搞不好这吴育还真有几分断袖之痞的意思,将王安石介绍给他做朋友,让他们琢磨经济改革的事儿,不会搞出什么事情吧? …… 西军军帐外,种世衡对着篝火,将一只全羊一片片用刀刃切入薄薄的片子,片好的羊肉薄片子在盘中一点点摊开了,又取了一只羊毫刷子,命副将李琦端来佐料,料粉撒上去,腌制一会儿,然后就架上篝火,烤的哔哔啵啵。 旁边的嵬名山遇看着种世衡这许多个环节,心道宋人真是麻烦,吃个烤羊也有这些个讲究,要片的这样小块,却也不由得好奇味道如何? 正当此时,一名面带金印依旧年轻英俊的禁军教头,从不远处驱马而来,滚鞍下马后就直直向种世衡行了一礼,接着恭恭敬敬递上一封信道:“种相公,废柴来信。” 嵬名山遇的宋语词汇量还没有那么大,但听着那“废柴”二字,似乎也并不是个什么好词儿。 种世衡接过狄青递过来的秘信,微微冲狄青点头挥手,狄青领命退开一边。 自从将与方仲永有所关联的这几人调来,种世衡很快就发现了狄青的不同凡响,这英俊小伙子虽然是贼配军出身,难得却是个识字的,而且十分聪明灵光,尤其对兵法一道,算得上闻一知十,是个好苗子了。 打开方仲永寄来的密信看过两边,确认了情形之后,当着嵬名山遇的面,种世衡就将那信丢进了篝火中烧的干净。接着,继续招呼嵬名山遇尝尝自己烤好的羊肉片。 热腾腾留着油,喷着香的烤羊肉片递到嵬名山遇手上,不多时就半盆子不见。 嵬名山遇用他的吞食速度和好胃口,高度赞扬了大宋的烹饪技巧。 种世衡却心中盘算着方仲永所言的,希望他与密谍司一同安排出三条不同线路,假作护送嵬名山遇的家眷进京的样子,监视这三条线路过手人员的情况,然后留下引子,看哪一路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问题。 顺藤摸瓜,把暗藏着的军中西夏斥谍给揪出来。 然后偷偷用一路家兵,不动声色的将嵬名山遇的家属偷偷送回京中。 是个好法子,但也确实要细细安排才好,免得中途出了问题。毕竟也是个不小的局。 心中虽然想着种种事儿,种世衡面上却依旧热情殷勤的和嵬名山遇天南地北的聊着。 “说起夏竦夏大人扣了你的那些金银财宝,你可有账单,老夫倒可以试试去问,看能不能领会一二成。”种世衡听着嵬名山遇抱怨起损失的家财,顺着嵬名山遇的意图,劝慰道。 “哎,原本来这里,也就是图个保命安乐罢了,你们宋人有一句话,叫‘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倒也是对的,若是能寻回,将军帮忙寻回自然是大好,若是寻不回,也就罢了。”嵬名山遇馋呼呼看着继续在烤制中的羊肉片,爽利说道。 “哎,可惜军中没有那种最上好的辣酒。说起来,老夫也只是在汴京尝到过柴家酒庄里弄出来的辣酒,入口气势如若吞龙,三碗不过冈,说得都是好的,就是平日里军中豪饮的大将,那辣酒三碗下去,也是能醉人的。”种世衡瞅准了嵬名山遇的心性,投其所好,引得嵬名山遇十分好奇。 …… 风荷殿窗台下,五福捧寿梨花木桌上,供着一个暗油油的银错铜錾莲花瓣宝珠纹熏炉,丝丝缕缕,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刚刚侍寝完毕的张贵妃伺候赵祯梳洗完毕,目送着赵祯前去上朝。 宫中的生活,全然就是刀尖上跳舞,流着鲜红的血,剧痛着也要顽强的支撑下去,并且一定要舞蹈到最后,那些明争暗斗的人们,鲜衣怒马的表象,锦衣玉食的背后,是寂寞残忍的搏杀。 许是小日子来了的缘故,张贵妃心虚格外烦乱,良久,才唤过身侧的宫女,轻声询问着:“外间最近,可有什么好戏么?” 身侧的宫女显然是张贵妃的心腹,她并不抬头,只是轻声回复张贵妃道:“娘娘,外间向来和这宫中一般,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娘娘想问的,是哪一桩事呢?” “本宫听闻,最近皇后娘娘为陛下悉心甄选了一批新的秀女进宫,有位冯美人,似乎很是得宠。”张贵妃面上倒也并不露出什么神色,只是探问着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议婚 “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若论陛下的恩宠,谁还能越过娘娘去?”那宫女也是当差当老了的,应对很是得宜。 “苗美人因有孕刚刚封了妃,如今,又新来了这位冯美人,依我看,”张贵妃伸出玉手,轻轻指一指皇后椒房殿的方向,接着,继续浑不在意,如若看笑话一般,随意道: “说起来,那一位,如今倒是懂得‘以夷制夷’的法子了。” 张贵妃靠在软榻上,身着一袭天蓝色暗鱼纹缎面裙,发髻梳的很简单,只用两枚对簪别住,面上浮现出一层如夏花般美丽的笑容,那笑容中却又透出几分苦涩。 那宫女眼观鼻,鼻观心,忖度着张贵妃神色,试探的小心翼翼:“娘娘说的是。大宋后宫,向来是皇后主持大事的,先前的刘娥皇太后可以隐瞒陛下真正生母是何人至死,如今的皇后,只要有那个想头,收拾这些人,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儿。” “宫中的女子,是开过一水儿又一水儿的花儿,只有那些有长盛不衰可能的尖儿,才值得那一位去掐。却不知最近苗妃的胎养的如何,回头备一份厚礼吧,咱们也要去瞧一瞧,是个礼数。”张贵妃说着,手中的绢扇已经掩过脸孔。 …… 赵祯来到宫中修葺一新的迩英阁,垮入群贤毕至的延义殿,顾名思义,延义殿是给皇家延习经义的地方,偌大的屏风上抄写着《尚书·无逸篇》——这是一章讲述士大夫不可好逸恶劳,要时时刻刻勤奋的地方。 赵祯作为从小被礼教培养长大的皇帝,自然十分认同圣人之言,于是,他将这种勤奋,化作力量,开展了一件“大事”——集诗书,修礼乐。 这件事儿的开头,正是方仲永中状元当年的科考殿试题,之后就化作行动,开始动用大批人力物力进行。 中华之礼乐,自西晋五胡之乱时散逸流失,残缺不全,到了盛唐时已经掺入了大量的胡风,再无纯正的古乐。再经过五代十国之乱,本来的面目就更加无法追忆,湮没在历史长河中。 而大量的藏书,在真宗年间八贤王府上失火时,就烧了整个大内左藏书库,崇文馆,秘阁中的珍藏图书也是悉数一网打尽,八贤王堪称火王,总之,算是彻底废掉了唐末经历五代之乱后硕果仅存的一批藏书,所谓“文化余脉毁尽”,就是指此次火事。 于是到了现而今,赵祯和吕夷简等人皆深深认为,赵宋立国,文化鼎盛,如今已经七十多年了,取材全国,准备集成新礼乐,修书藏书,是国家极要紧的一项文化工程。 赵祯召集了崇文馆,秘阁的馆阁学士们,翰林院,知制诰的两制官们,重修经、史、子、集,尽量复原古书。 方仲永等一干馆阁学士们,拿到参知政事们依照赵祯心意,拟定出的一份工作量浩大的修书任务,也是很懵圈的: 前世写个博士论文考证出个十万字已经是要亲命了,这倒好,一年半时间,竟然要重新编修《乐书》,校勘经、史八千四百三十五卷,子、集一万二千余卷。 所谓的盛世修书,吃饱喝足了没事儿干,就整整这些没啥子实用的精神文明建设,马斯洛需求的上层建筑,倒也是无可厚非。 但让方仲永比较无语的是,眼下宋夏开战迫在眉睫,黄河水患年年不除,经济弊端诸多凸显,兵匪不分冗员众多,无数积弊要去干一把的时候,自己竟然要被安排辅助参知政事宋祁,在馆阁之中终日吊书袋子,扒拉故纸堆。 什么鬼?方仲永的内心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去了。 想是想着这些,但方仲永起身随着众人一起迎接赵祯圣驾前来的礼数一点不少,外表风度翩翩,从容如水,只眉心之间的一抹嘲讽之色,暗暗在涌动。 赵祯让大家免了礼,继续干活,宋祁陪在赵祯身侧,在各处巡视一番。 范镇正拿着一副号称是张旭的墨竹图,摊开在众人身前,大家趴在上面,引经据典的品鉴真伪。 “张旭本就是草圣,传世的书法虽多,画作却极是罕见。依着他的札记来看,他偶尔兴致来时涂鸦,画必定是醉醺醺的,这种不拘小节的性格,让他画上的题款都是一反常规,正统章法从右向左,写在画面空白处, 而他从左向右,题字在竹石空隙之间,书体是隶书与行楷结合,行款不是直书到底工,而是大小不一,高低错落,看起来逸趣横生。 这一幅画作,题款却和普通画作一模一样,是从右向左的,依我瞧,怕并非真迹,还是不要收录为妙。” 方仲永见众人争执不下,就也说了几句看法。 赵祯正好经过,就递了方仲永一个眼神,示意方仲永跟着自己走出来。 方仲永自是一脸疑惑,但也只能缓缓的退出来,跟着赵祯的向外走去。 一行人走到御花园,春光明媚中,赵祯一脸小沈阳微笑的看向落花下的方仲永。 方仲永青色的官袍在风中微微的下摆,带着一种流水般的翻滚,英俊的脸庞日渐成熟的带上了棱角分明的线条,眼眸中澄澈的如若要让人陷进去一般,真是造化钟情的人儿啊。 赵祯招呼一声,自己在御花园的凉亭中坐下,又唤过方仲永,脸上带着笑道:“朕这几天让你去修书,你可觉得枯燥?” 方仲永心道,废话,您觉得呢,面上却是毕恭毕敬,没有一丝倨傲的神情,只轻轻客气:“微臣不敢。” “不敢就还是会烦了?”赵祯听得方仲永如此说,不由哈哈笑了起来:“仲永,前几天朕听张爱妃私下和朕说起,你求了她为你保媒,想要聘折将军家的折依然小姐为妻,可有此事?” 方仲永不意赵祯突然提起此事,却也在意料之中的拱拱手,点头称是。 “你尚未弱冠,就想定下亲事,不怕,早了一点么?而且,端出贵妃的媒人来,这是准备让朕赐婚么?难不成,你是怕折将军拒绝?”赵祯吃了两块送上来的茶点,屏退了众人,翘起二郎腿,又拉方仲永坐下,随意亲和的说道。 方仲永想了想,略有些惭愧之色:“大官家威武圣明,什么都逃不过陛下法眼,微臣正是担心折将军不肯答应我这门婚事,才想请贵妃娘娘保媒,至于陛下赐婚——” 方仲永看一看赵祯,腼腆一笑:“陛下赐婚,若不是因着有大背景,就是因着有大功劳,微臣一介寒门,没有什么背景,又尚未立下什么功劳,实在不敢逾越规矩,奢求此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登门拜访 “看来你是真心想定下这门亲事,”赵祯说着,如若想起了什么一般,忽然就唇角向上飞扬,沉浸了一脸笑容: “能主宰自己的婚事,倒真是一件极好的事。朕到现在,也还没有尝过这般滋味。” 方仲永看向赵祯那一脸真诚的样子,思忖了一番,确实,历史上仁宗赵祯有三位皇后随葬,但其实生前就册封皇后的只有两位,被废掉了的郭皇后和后来的继后曹皇后。 至于死后被追封为温成皇后,也随葬赵祯的,自然是赵祯最为宠爱的张贵妃了。一个男子,一个帝王,如若真的非常深爱一个女子,即便生前因着种种需要不能册她为后,死后也必定要追为皇后的,人之常情吧。 赵祯见方仲永一副闻弦歌知雅意的样子,丝毫没有责备他这种对亲事的自主之向往,有何违背礼教之处,心中略略宽慰,随后苦笑一下,却又是看向方仲永道: “其实朕倒是有意要成全你的,自然,还得你先为朕立下几件拿得出手的像样功劳,到时候,不仅贵妃保媒,而且,朕也会亲自为你赐婚那折家小姐。” 方仲永听得此言,连忙行了一个大礼,正色道:“微臣谢陛下。定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赵祯露出一个小沈阳式的微笑,将脸凑近了方仲永,对他耳语一番。 …… 吕夷简和家中一应妻妾摆好了家宴,婢子们手中捧着托盘,端着杏仁佛手,香酥果子,翡翠鸡丝,晶莹肘花,八宝野鸭,绝味鸭脖,红烧肉,茄子金卷……一道道精心烹饪的美食被一圈圈摆上桌子。 大夫人带着诸位姨娘和少爷小姐们,齐齐向吕夷简敬酒:“今儿是老爷的生辰,虽则不愿大办,但一家人凑在一起吃顿饭,总还是要的。” 正厅门口开出一台戏台子,上面正奏着千秋曲,舞马碎月曲,纵横应节的舞娘,在安放好的三层木踏板上旋转如飞,最后,以舞马微蹲后腿,衔着酒杯向吕夷简祝寿。 一家人正欢乐着,却见管家躬身上前来,对吕夷简耳语道:“老爷,开封府包大人来了,说是有事商议。” “包拯?”吕夷简面上犹疑不定,心中不由奇怪,包拯此人是个铁面派,和谁的关系都一般般,却也没有什么故意和谁找茬的情形,难道,又是为了自己当初提携了张贵妃舅父张尧佐的事儿? 虽然心中觉得莫名,但毕竟包拯的品级和为人在那里摆着,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自然不能推脱,于是吕夷简只得让大夫人先带着众人继续乐呵,自己则绕到了正堂的客厅里。 到了客厅时,见包拯正襟危坐,身旁竟然还站着一个方仲永。 理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吕夷简可是宰执级别的权臣,自然是面上平静无波,又显示出恰到好处的热络,上前拱手道: “不知二位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说着,他轻轻挥挥手,婢子就将茶捧了上来,又客气有礼的请包拯和方仲永坐下。 包拯也不客气,起身也回了礼,就在客座上首坐下,吕夷简陪坐在主位上,方仲永则顺着包拯一侧下首的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此番前来,与当日王仁信逼女干徐庆川妻子一案有关,还请吕相公屏退左右闲杂人等,老夫方好让方大人与大人细细说来。”包拯开门见山。 吕夷简听得此言,面上依旧平静无波,他挥了挥手,下面的一众仆从就远远推开,关上了房门。 “此案与老夫可有什么关联么?”吕夷简眼神中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不屑,打眼看向方仲永道。 方仲永轻轻一礼,笑道:“吕相公不要误会,只是有几个细节,想来向吕相公讨教。” “哦?”吕夷简唇畔微微勾起,带一丝讽刺:“有何老夫可以帮到忙的地方么?” 方仲永笑笑,走上前去,从袖筒中取出两包香灰,放到吕夷简身前,轻声道:“吕相公,这是政事堂寻到的两种香,据我们查证,一种就是寻常官中用的,而另一种么?” 方仲永说着,将那两包香灰打开,放到吕夷简身前的桌台上:“另一种,听闻是汝南郡王赵允让赠与政事堂的,不知可有此事?” 吕夷简立时沉了脸色,啪的一掌拍在那酸梨木桌子上,对方仲永厉色呵斥:“小小一个翰林学士,竟敢直呼王爷名讳,成何体统?” “哎——”包拯在一侧却开了口:“方大人这般叫,自然是有这般叫的道理,大约吕相公还不知道,这汝南郡王府,和西夏斥谍的关系,那可是极深厚的。而送进政事堂的这香,也是有问题的。” 吕夷简这才略略平复怒容,却仍是继续道:“你们有多少证据暂且不论,汝南郡王一天是王爷,就是王爷,年下听闻陛下还有意晋升汝南郡王为濮王,王爷的名讳,怎可随意称呼。” 好吧,方仲永内心又翻了好几个白眼,对于古人这种大是大非当前,却极爱揪着礼教规矩的细节没完没了的情形,十分无奈。 看着眼前的两位大宋一品大员,千古名臣,为了个称呼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方仲永禁不住感叹礼教麻烦的要命,古人活的好麻烦。 然而方仲永的眼中,那是一点也没有什么悔改,入乡随俗的意思。 “依据我们的查证,王仁信王大人乃是被人冤枉的,”方仲永淡然而笃定道:“今天前来,一来,是确定一下那政事堂中的香,是否是吕相公首肯送进去的,二来,也是好心,想和吕相公好生谈谈,谨慎交友的事儿。” 方仲永目光清澈,整个人似是一柄含在宝剑中的利刃,他身上那种特殊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气质,硬是让吕夷简有一种憋成内伤的赶脚。 其实,方仲永所以今日敢于和包拯一起前来提示吕夷简,提示他不该与赵允让走得太近,也是因着方仲永对历史的了解。 历史上的吕夷简有一千一万个不好,然而,在对西夏这一点上,他绝无叛国的任何涉嫌,也没有出卖国家情报的任何可能,相反,(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披着羊皮的狼 相反的,历史上,庆历新政后来所以能够上马,很大程度就是因着宋夏战争的几次大败之后,吕夷简为了对抗外敌,放弃了与范仲淹派系内耗,最终吕夷简和范仲淹终于达成在对外大方针上的一致。 从某种程度来说,吕夷简毕竟是个能臣,他不是宋绶,晏殊那种只靠着文采风流名垂青史的文士,但却是能干些事情的人,他擅长权谋,党同伐异,可他也同样可以在大局关头时,低下自己的头和范仲淹联手。 因着如此,他被后世宋史专家称为“宰执功力冠绝五百年”的能臣,表现的更多是毁誉参半。 对内,吕夷简没有范仲淹那样的清廉和倔强,也不是王安石那种积极改革的先锋人物,而同样,他不是司马光、晏殊这等保守派,更不是苏东坡那种空谈主义文学家,对于吕夷简这种人,讲明利害是最好的法子。 想到这里,方仲永不由和包拯对视一眼,看到包拯微微点头,方仲永这才对吕夷简继续道:“吕相公或许因着核查个人所得税一事,并不觉得王仁信王大人一事出的,有何不好。 至于我等在此和吕相公说那汝南王赵允让与西贼有瓜葛,吕相公也并不那么相信。 但有一物,下官以为,还是应当呈给吕相公看看,吕相公也好心中略知一二。” 方仲永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册小小的簿册,双手递给吕夷简。 吕夷简略带几丝不屑的翻开那簿册,翻了几页,猛然惊觉事态,他狐疑而严肃的看了看包拯,脸上却没有一丝惊惧的神色——或者说,他丝毫不惊惧,而是充满了怒意: 好个赵允让,平日里宽和恭顺,原来竟四处讨好孝敬,孝敬完毕之后还一一记账作为日后的把柄,真不可谓不是心机深沉至极了! 更可恨的是,这赵允让行贿的官员里,既有范党一派官员,也有吕党一派官员,宫里宫外,从后妃娘娘们到太监头目,甚至不起眼的班房侍卫,个个有份,依着这个数目,不贪出一座金矿都不够他赵允让行贿的。 一个寻常的汝南郡王,哪里来的此等富可敌国的资产?竟然让他吕夷简都被比下去了。而且,自己收过他的礼,也都赫然记录在册。 这赵允让行贿送礼,很有自己的特色,往往送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什么半人高的红珊瑚,透了三色的老蜜蜡,一人多高的紫晶山,还有古玩字画,各类孤本,往往投其所好,且一旦对方收下,这衰人就记下一笔,真真是用心又良又苦。 吕夷简向来自负一切尽在掌握,如此一份小簿子,却是戳在吕夷简的心头上,让他猛地明白了原来这赵允让的心思,远比自己想象深的多,至于赵允让为何如此做,甚至于包拯和方仲永所说的赵允让与西夏有染…… 七七八八的,吕夷简也感觉多半所言非虚,这种种情形,显然这赵允让是志在那至尊之位的,即便不是他自己,也八成是子孙。难怪前几日听闻为着皇后娘娘要不要收赵允让的儿子赵宗实为养子的事儿,闹了一阵呢? 如今皇上毕竟宽仁,虽然有点面,有点和稀泥,但总的来说,还是个相对好侍奉的主子,对人也好。 且不过而立之年的皇帝春秋鼎盛,这个时候,这赵允让竟然就存了这样一份心,简直就是疯了。 他疯他的不要紧,还想法不责众,拉着大家一起搞着掉脑袋的谋反由头,简直就是可怕了。 吕夷简心中盘算许久,这才轻轻合上那簿子,看向方仲永那张人畜无害,年轻稚嫩的小白脸:“此物,二位大人又是如何取得,打算如何处置呢?” 不等方仲永回答,包拯已经沉稳搭了腔: “此乃密谍司的事,不宜泄密过多,但吕相公放心,这东西,我们哪里取来的,还会放回哪里去,就由着那自以为野心尚未被看穿的人继续做下去,但凡他一个走钢丝掉了挂,那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吕相公如若能与此事少些瓜葛,到底还是少些的好,老夫也是一片好意,于你,于我们,都少些麻烦。” 吕夷简没有说话,细长的手指在旁边的梨花木头桌子上敲了几下,这才轻声说一句:“谢包待制一番好意,本官理会的。” 这话的意思,就等同于相信和表达了此后会和赵允让划清界限的决心了。 包拯听了,唇边泛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却听得吕夷简忽然抬头看向了方仲永,轻轻一笑:“原来方大人还有密谍司这层身份,果然是深得官家信任啊。” 这话说的不飘不酸,但也没什么好情绪包含在里面,虽是一句话,却让人读不出他语句中的含义。 方仲永自然知道和吕夷简这种宰执功力五百年的官场老油条,说这些来来回回的车轱辘话,自己是完全比不得的,于是自然避开那锋芒三分,只是一脸人畜无害的站在一边。 他的背挺得很直,挺拔俊秀的如若一颗青松,阳光从窗外斜斜撒进来,映在他的脸上,衬出一种如玉的丰神俊朗之感。 …… 宝元元年正月过尽,天气开始变得温和。秦州府衙院中的柑橘树上,已经挂满金灿灿的果实,芳香四溢,这是倭国传来的一种甜香的小橘子,比起甜,更多的是香。 恐是被香气所诱,院子里的鸟雀格外多。密谍司的两位指挥使沉默地凝视鸟雀多时,才叫出出发的口令,和煦的阳光下,三五成群的黄莺滴流婉转的叫的清脆。 护送嵬名山遇一家的队伍都是禁军中的好手,依着道理,嵬名山遇一家自延州投降,路过秦州本不该在府衙中停留的,但上面吩咐下来的行踪要求就是如此,密谍司以执行命令为天职,倒也是无可厚非。 秦州府衙位于城西,一行人出了城,却忽然掉转马头向北悠悠然而去。城外的田野到处可见劳作的农夫,一行人驱马而过,从椎云邸到金禅寺,然后往右转,穿越一片初初新绿的树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护送遇袭 包拯和方仲永走出吕府,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包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神情,他看向坐在另一侧的方仲永,脸上露出笑容,似是要说什么,眼神和方仲永彼此对视一下,轻声道:“那本账簿,还真是点到了吕夷简的死穴。” 方仲永英俊的面孔上浮现一抹笑容,那笑容带着一种朝霞般的璀璨:“但凡自认顶尖的聪明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对自己的玩弄和利用。更何况,在国家大义上,吕相公还是拎得清轻重的。” 包拯微微一笑:“只是老夫很好奇,你如何得知有这样一本账簿,还能做得这样真,让吕夷简这样的人都能够相信?” “这账簿并非赵允让记下的,而是我们搜集情报时,特意搜集到的所有赵允让行贿的记录。如今的赵允让不过是一个虚衔王爷罢了,他有如此资产行贿事情确实可疑,于个税缴纳也是有漏税嫌疑。 只不过,原本记下来是为了查赵允让的资产来源等事,而现在,正巧早些让吕相公明白这汝南王意图不轨,不可沾边罢了。” …… 护送嵬名山遇的家眷队伍绕过丛林,一行队伍迈上高高的石阶。此时阳光格外明媚,延河附近的树林中传来黄莺的叫声,待出了丛林时,又有两队人马加入进来。 “咦?究竟是怎么回事?”护送队伍里的众人大都不明就理,面面相觑。 出了丛林,嵬名山遇的家眷队伍竟忽然增加到三支。一样的马车,一样的打扮,三支队伍毫无差别。 密谍司的几个头目彼此示意,各自分散开去,分成三支,向着前方前行。 这显然是防备途中不测的意思。密谍司安排的也是用心良苦。 就这样一路前行,每到一处,就有吃瓜围观群众交头接耳,讨论嵬名山遇一家究竟坐在哪一队里。 一连几天,路途之中都显得颇为平静。 快到开封地界,路过白沟河一带,附近水路交叉,小桥密布如蛛网。 然而,这里从小桥到枯芦苇丛,再到堤岸背阴处,埋伏着上百高手。不仅如此,前方的一处民房到对岸的今村、牛田一带,处处都有周密的安排和部署。 民房里的百姓、水面泛舟的渔夫、田野里耕作的农夫,都是精心挑选的西夏王牌斥谍力量,只消他们的首领一声令下,立时便变成水兵、强盗,进时有条不紊,退后了无踪迹。 细柱柳的树梢泛着白光,水面上蓝天倒映。一只农家小船停靠在小屋前。一个光头和尚从树干上解下小船,对着水面,似在自言自语:“一共三支队伍,有两支是幌子。哪一支是真的呢?” “第二支。”旁边的西夏斥谍头目轻声回应着。 “你如何得知的?”那光头和尚一边若无其事的划着小船,向对岸行去,一边拿一块脏兮兮的布蒙住了脸。 “您看这几只队伍身旁护卫的阵势,那最为谨慎,探头探脑四处防备的,定然就是真的……” 光头和尚手边放着一个鱼笼和一根鱼竿,鱼笼里有五六条小鲫鱼。他思忖了一会儿,唤了一个属下,走到堤坝上,将一块白布挂到一株树枝上。 那块布在茫茫的平地上闪着白光,煞是显眼。光头和尚提着鱼竿和笼子,缓缓走下堤坝,将鱼线甩进河里。 第二条鲫鱼上钩时,第一支队伍走了过来。光头和尚并未抬头,只是紧紧盯着倒映着蓝天的水面。队伍顺利地过了桥,朝对岸走去。 第二支队伍到了。光头和尚依旧没有抬头,似已完全沉浸于垂钓之中。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紧紧盯着水面。 护送队伍正要上桥,突然,周围一阵呐喊,一群高手从枯芦苇丛和堤坝背阴处冲了出来,将护送队伍团团围住。 “列阵迎敌。” “不许过来。否则格杀勿论!” 像捅破了马蜂窝,平静的水乡突然陷入一片混乱,河岸上一片刀光剑影。追杀的、被追杀的、叫喊着持剑相向的、手持大刀守在轿子旁寸步不离的,乱作一团。 两厢紧张地对峙,杀的一时难分胜负,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就在此时,扮作田地中劳作西夏斥谍纷纷道:“怎的了?怎的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像是要去看热闹,朝着奋战的人群跑去。 水面上亦有近二十只小民船向岸边靠拢,船上的人纷纷取出藏在舟中的刀枪,加入围攻者之列,强弱之势转眼就分明了。 护卫队伍被第一拨高手纠缠着,哪还有工夫应对新来的围攻者? “誓死护卫——” “违令者斩!” 一阵阵悲壮的叫喊声。 阳光下,刀剑分外明亮。 眼见着护送官军力有不殆,和西夏斥谍头目和光头和尚也纷纷扔下钓竿,积极指挥战斗,拼了全力要尽快弄死被护送的队伍。 正在此时,一阵阵的箭雨呼啦啦的向这边攒射过来。 第三队护送队伍和马车忽然变成了箭阵,一架架弓弩从马车上方架设出来,第一队也同样转头核围而来。 局势瞬间逆转。 被箭雨设成刺猬的西夏斥谍眼见不妙,却还想着与被护送的马车同归于尽,他们拉起长弓,发疯的向着第二队中心的马车射箭, 同时,安排撤退的光头和尚提了浆,划起阵阵白色的浪花,拼命将小船划向远处。 然而船已过了河心,和先前的两只小船混在了一起。 “撤——”扑到了第二队中心马车,掀起车帘子的西夏斥谍赫然看到一辆空空的马车,而后大声的向身后道“没有人,中计了——” 不待他说完,带着火的箭矢就飕飕射得他翻身跌落在桥下的小船上。 不多时,引得那小船上到处是火,只顺着风逝四处蔓延。 光头和尚见势不妙,赶忙卸了浑身什物,溯流一声就钻到了河水之中。 然而,河岸上一双冷冷的眼睛,已经轻轻下了令:“抓活的。” 几十个人跟着一同钻下水去。 …… 韩琦将抓捕的西夏斥谍一一隔离审讯,当然,这位曾经试图钻到水下逃跑,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到的活口和尚,得到了韩琦的特殊“关照”——亲自审讯。(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蛋疼刑讯法 阴阴森森的囚室里,韩琦坐在一张椅子上,旁边的炭火灼烧着烙铁,映得一屋子红彤彤的。 一盆水“噗啦”一下泼上去,对面被绑缚在墙边铁环上的光头和尚睁开了被鞭打的满是伤痕的眼皮,眼珠子死鱼般黯然。 韩琦唇畔勾起,露出一个蜜汁微笑,走上前去,一只手扯着那光头和尚肥腻腻的下巴,略带嫌弃的一甩。又看向一众随从,轻声道:“怎么,这几天没问出突破来么?” 一众随从连连拱手:“属下无能。” 韩琦看了看身前遍体鳞伤,连指甲上都没有一寸好肉的光头和尚,眼神阴冷,唇边带着不屑的笑,心中却是犹自佩服: 不愧是从西夏铁鹞子精锐里培养出来的斥谍,这个样儿了都没有一点服软,不过嘛,遇到了我韩琦,算你倒霉。 他招招手,指一指烙铁所在的盆子,两个随从赶忙将火盆搬过去。 韩琦看一看火盆里烙铁的形状,脸上露出不满意的神色,勉勉强强的挑拣了一会儿,才挑出一块自己满意的烙铁,烤红了,缓缓拿到那光头和尚身前: “问题还是那些,你是说呢?还是说呢?还是说呢?” 他一边向那光头和尚走去,一边面带一种无比邪魅的笑容。 那光头和尚却只是咬牙坚持着,骂出一串西夏文字。 “这舌头,看样子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你说,我还要留着你这舌头么?”韩琦说着,将烙铁举到那光头和尚口边,正在旁边的随从都打算冲上来,帮韩琦掰开那光头和尚的嘴巴时,却见韩琦直溜溜将那烙铁压在了那光头和尚光秃秃的脑袋上。 一股熟悉的人肉焦糊的味道,和嘶嘶啦啦如若铁板烧的声音响起,那和尚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韩琦放下烙铁时,那和尚整片天灵盖的皮肉都被撕扯下来,血肉模糊的恐怖。 韩琦努努嘴,示意继续将那和尚泼水弄醒。 “假扮和尚来我大宋行斥谍之事,却连个戒疤都不肯往脑袋上烫,这就是你们西贼的蛮夷脑子干出来的事了,”韩琦看一看那和尚,继续道: “我撒了这么久的网,终于在老包抓人之前就抓到你,你大概应该先解释一下,徐庆川徐大人是谁下手灭的口吧?” 说着,韩琦再次走到那炭火旁边,重新选了一方尖利的烙铁,边选着,边说: “其实,你也算是个能文能武的人才了,何苦非要为元昊那个混蛋苦挨呢,你瞧瞧嵬名山遇投诚了我大宋,从此家人不用风餐露宿,一辈子富贵无忧的。 更何况,你有那份才华,是岳文书斋的黄金大神呢?簪花土豆,在大宋过活不好么?” 那光头和尚听得此言,脸上一阵惊疑不定,难道汴京中西夏斥谍的藏身之所被端了么?如若没有,那么他的身份怎会暴露的呢? 他第一次认真的看向眼前这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黑不白,乍一看全然淹没在人群之中,却实在是极为毒辣能干的大宋官员。 却见对方挑好了烙铁,一边云淡风轻的说话,一边向他走来:“说话吧,继续硬挺着,你要后悔的。” 簪花土豆看着那大宋官员的眼神,心中一阵战栗,但想到这么多天的酷刑都死扛过来了,也不过一死而已,于是眼一闭,心一横,继续没有做声。 韩琦见这家伙依旧口风丝毫不肯松动,干干脆脆的将手中烙铁递给身旁随从,用眼神向着那光头和尚的下体示意。 随从领命扯了那和尚的裤子,一把将烙铁烫到了大象上。 这次真是蛋疼,太监,各种焦。 通常这种针对大象的刑讯方式,士大夫们是不采取的,然并卵,这是韩琦的拿手好戏,让一个人慢慢变得身体每一部分都开始缺失,却仍旧继续折磨,发泄自己不能将情报问出来的恨意。 …… 汴京城中,方仲永一家人正在街上看杂戏。 方嫂生下粉雕玉琢的小侄子也有了一年,一岁的娃儿正是可爱,方哥将孩子架在肩膀上,跟着方仲永,后面方爹方娘拿着大包小包的包袱跟着,看一趟戏,如若出一趟差似的。 方仲永看一看身后,不由心下发笑:有个娃能添一个战斗群,果然是古今同理啊。 正想着,戏台上锣鼓齐响,一队七人的杂耍团在吃瓜群众热烈的掌声中一个个跃上高台。 上面先是一声锣响,为首一个杂耍伶人躬腰报幕道:“这是咱们几个新排的杂戏百尺竿头” 说着,一个壮汉扎着头巾走到台上,脑袋上顶了百尺高竿,支有五根弓弦,旁边几人身着彩衣,手持枪棒,在那高竿弓弦表演《破阵子》。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随着音乐,向那壮汉脑袋顶上的高竿爬去,和着音乐的节拍做出各种动作,俯仰来去,轻捷如燕,充满了韵律。 随着那孩子的动作越来越快,下面的喝彩声也是越来越响。 旁边的方嫂不禁感叹:“汴京城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好一个‘百尺竿头’啊,亏得二郎有本事,才能带咱们来着汴京花花世界逛一遭。” …… 张贵妃备了几样礼物,聘聘婷婷的晃悠到有了身孕的苗妃寝殿中。 苗妃梳着朝月髻,头顶斜插着一支白玉兰翡翠簪,手拿一柄牡丹薄纱菱扇,身着一袭深兰色的百花曳地裙,脚上穿一双乳烟缎攒珠绣鞋,挺着略略显怀了的肚子,缓缓迎上来,依着规矩,向张贵妃行礼。 张贵妃倒也不拿大作势,双手扶了苗妃,二人就一起坐到美人榻上。 “妹妹有孕,不要多礼,皇后娘娘都说不必妹妹前去晨昏定省了,妹妹的礼,我哪里受的起呢。”张贵妃说的半真半假,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波澜,倒是甜美亲切。 她轻轻递过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宫女将礼物放下,然后,又轻声道:“我也是该吃药的时候了,寒烟,凝碧,你二人去取药,栊翠回风荷殿去给我取个披风来。” 苗妃见她支开众人,心里自然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于是也挥手对自己身侧的宫女们:“你们且退下,我与贵妃娘娘说会子话。”(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政治上正确很重要 众宫女皆连连称是,缓缓退出殿外。 暖阳映照下,窗边的鎏金异兽纹铜炉中袅袅升腾着淡淡的香。 张贵妃看着苗妃笑了笑,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拿起,先是一件颜色鲜艳绚烂的撒花烟罗衫子,张贵妃拿在手上,清淡的说:“这些都是本宫有孕时,皇后娘娘赏下来的‘好东西’。” 说着,她展开了那烟罗衫,声音压得更轻了些:“这衫子看似没什么问题,当时本打算上身穿,正巧与本宫相熟的女大夫觉得不妥,为着谨慎,抽了其中的丝线,仔细查验过之后,才发现—— 这衣服上的丝线是用茶树胶、椰子和蜂蜜浸润过羊毛棉球织造而成的,长期穿用,会让人心神不宁,寝食难安。” 映着苗妃略略惊讶的目光,张贵妃又从那托盘中取出一盒胭脂,目光中不带悲喜的叙述道: “这是当时内务府派发给本宫的胭脂水粉,本宫查验过,里面藏了不少的水银,水银这东西有剧毒,但少量使用并不会死人,外面的腌臜地方还有人服用微量的水银以避孕……若是孕期用了这样的胭脂,生下来的孩子必是畸形或是死胎……” 接着张贵妃将手移到旁边一张观音送子图上:“这副图,是本宫怀着身子过生辰时,皇后那边的玉美人献给本宫的,本宫后来让太医看过,这图的水彩之中,含有红花的成分……” 旁边是一叠胭脂香膏,张贵妃轻轻一指,说道:“这盒内务府拨发下来的胭脂香膏子里,带着不少石榴籽粉末。加了石榴籽,香膏会更加细腻柔软,香气馥郁,但却会抑制怀孕,若是孕妇的话,这种东西是大忌,一旦用量多了就会小产。” 苗妃的脸色越发的白了,死死盯着这平常内务府一样的胭脂香膏发呆,前胸剧烈起伏,一颗心砰砰直跳,她自己明白,自己没有张贵妃那样的姿色和宠爱,能否生下子嗣就成了立足后宫唯一的指望,但现在看来,自己能怀上这个孩子,也已经是老天分外开恩的幸运了。 张贵妃每说完一件,就随手将那一件丢到旁边的青铜瑞兽炭盆子里,火忽啦一下撩上来,很快将那东西吞噬。 怀着身子的苗妃自然明白张贵妃的意思,这宫中人心险恶,防不胜防,怀着孩子的宫嫔,如若是走在钢丝上的人,前面的艰险当真是要步步惊心。 张贵妃看着苗妃那张煞白的脸,拉了拉她的手,继续淡淡的说道:“这些,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这宫里怀过孩子的女子多,而真正生下来站稳了的,还尚未有一个,是什么道理,是何人所为,相信妹妹并不愚钝。” 苗妃看着张贵妃,面上的汉涔涔落下,片刻,她突然跪在张贵妃身前,略带颤音道: “求姐姐庇护我们母子,求姐姐帮我保住这个孩子。” 张贵妃见她如此,心中暗暗思忖着目的已经达成一半,却仍是不急不躁,含笑扶了苗妃起来,接着道:“妹妹高看本宫了,本宫千防万防,小公主出生后依旧身子羸弱,不过数月就去了,又哪里还能庇护得了别人。” 说到这里,张贵妃的心中一阵冰寒的痛。 “姐姐,姐姐宅心仁厚,必有福报的,求姐姐帮我保全这个孩子,我——”苗妃依旧跪在地上,泫然欲泣,一脸梨花带雨,转了转眼睛,这才抽抽嗒嗒道: “我愿去恳求陛下,将这个孩子放到姐姐名下养大,只求孩子平安。” 张贵妃看着苗妃,温和的扶起了她,笑道:“妹妹这是怎么说,本宫只是好意来关怀提醒一下妹妹,怎的妹妹竟弄得像本宫前来预订妹妹的孩子一般呢?” 苗妃自然明白,这后宫中除了皇后,只有张贵妃尚可给自己一点庇护保全,皇帝妻妾众多,却一直没能有孩子好好养活过三岁,此事与中宫皇后这位六宫之主脱不了干系。 她想了又想,还是一脸恭敬的请求张贵妃照拂,自然,将来将孩子交给张贵妃养育的承诺,对于年轻又深得宠爱的张贵妃而言,未必就那样有吸引力,但至少是一种态度和忠心的象征,相信张贵妃并不会拒绝的。 果然,侧眼看去,张贵妃的脸上有一丝丝微笑的神色。 …… 因着簪花土豆被老包夜袭灵谷寺,和韩琦审理前来袭击嵬名山遇家属车队的西夏斥谍案,一同锁定为西夏斥谍,且人赃并获的在关押刑讯中,岳文书斋被开封府责令核查每位写手的身契,来龙去脉。 也就是后世所言的出了事儿停业整改。 这一整改,柴麟和马二丫就忙得脚不沾地,这几年岳文书斋签了身契的落魄文人,少说也有几百人之多,且秉承英雄不问出处,只看作品的原则,柴麟从未过度计较过出身是否干净的问题。 放到后世的话说,也就是不管这写手是什么民族、什么宗教信仰、有没有犯罪前科、家世是否清白等等,只看作品是否有市场吸引力而签人。 这原本在商言商,是件极无可厚非的事儿,奈何出了事儿,性质就不一样了,这就相当于政治上没拎清楚,整了个敌特分子还捧成了大神,后果很要命啊。 如今重新查起来,也是老大的一番头疼。无奈之下,柴麟还是找方仲永给出主意。 因着那日和赵祯达成协议,要干出轰轰烈烈的成绩来,好让赵祯为自己和折依然赐婚,方仲永被赵祯任命为密谍司西路指挥使,不日即将启程与折依然一样前往范雍处会合,所以家中正在给他准备出差的一应物品。 柴麟进了门,找到方仲永,说明来意,方仲永闻言,心中略略一顿,盘算一番,才缓缓说道: “如今宋夏两国大战在即,包大人责令你彻查岳文书斋的写手情形倒也没错,不过是此事我们做起来没有官方那样顺手,还是去拜访一下包大人,询问清楚他真正的意思为好。” 柴麟犹在玩味方仲永这番话,听得出是让他仔细着千万政治上要保持正确性的意思,一时没有来得及回过神,却听得方仲永继续问道: “你说那簪花土豆已经被韩大人用了刑,却一直并未审出什么,消息可靠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路过 大宋提刑司和密谍司,号称两座阎王殿: 提刑司的职责是监管地方官,在大宋,杖刑以下犯罪,知县可以判决;杖刑以上犯罪,由知州判决,提刑官主要负责监督,州县的死刑犯一般都要经过提刑官的核准。 也就是说,提刑司是地方诉讼案件的最高审理机构。 而密谍司则更为神秘,职责可以比明朝的锦衣卫,不过是执行人员不是太监,密谍司官员直达天听,在军中也有很大的影响力。 赵祯将密谍司西路指挥使这样的差遣,派给了方仲永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自然是顶着很大非议的。 方仲永在军中此前唯一的影响,仅限于对地雷的开发设计和安排,最多加上设计了打井工具,提高了西军在青涧城的打井效率。 而这些东西,无论贼配军也好,大宋将门子弟也罢,都并不那么当回事儿的。 如若没有底下人的认可,没有足够的声望和震慑力,就是上面给你再大名义上的权力,你也只是个光杆司令,笑柄而已。 坐在西行的马车上,方仲永思忖着,如何渐渐立威,是个问题。 天色渐渐的暗了,方仲永却看得很清楚路过的那处府衙,衙外有个并不显眼的标记,是密谍司的专用—— 那标记外轮廓呈圆形,图案分为内外两层,镂空雕刻而成,内层为十二条弧形齿状芒饰,芒饰按顺时针方向旋转,外层的四只飞鸟皆是展翅飞翔,形容矫健,飞行的方向与内层的图案旋转方向恰恰相反,十分独特。 莫非,韩琦还在此处审簪花土豆? 方仲永心中略略一亮,冲着身前的车夫和护卫队伍道:“停车——” 一行人马缓缓停下,前面的校尉下马前来询问方仲永是何事,方仲永面上无波,只是轻声答道:“拜访一下韩大人。” 说着,他轻轻走上前去。一众人等则静静候在外面,原地待命。 外面值更的军士早已前去通知韩琦此事。韩琦刚吃过晚饭,听闻方仲永前来,自然也不能太过怠慢,于是过不多久,就招呼方仲永和那队人马进去用晚饭。 韩琦看着方仲永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又看一看周围坐满了的密谍司五大三粗杀人不眨眼的汉子们,不由唇畔飘上一抹轻笑。 手中茶盏微微抬起,向方仲永笑道:“听闻方大人新到任密谍司,正好,本官手头正有这么个冥顽不灵的嘴巴撬不开,既然方大人路过到访,不妨——试试——” 说完这话,韩琦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灿烂的笑。 方仲永放下手中那杯简直不知道什么味道的烂茶,看向韩琦的眼神却格外清冽。他早料到韩琦会想借机取笑于他,前世,在学斗争心理学时,他曾经有门功课, 就是锁定一个对象,终日细细揣摩学习,学习对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要进入对方的世界,博得对方的青睐。 看人眼色这种事,方仲永虽然孤傲,不屑于做,但是真要做起来,他绝不比任何人做的差。 对骄横的人,你可以在他们的身上锻炼自己的涵养和耐力,锻炼自己如何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对表里不一的人,他们面前,你可以试验自己的洞察力。真正的高手,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皆能看出人的心思。 韩琦所以这么久都审不出来簪花土豆,就是因为他太过自信于用刑的力量。 不错,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用刑能够撬开铁汉的嘴巴,但是,如若刑讯对象,有必须要守护的把柄,落在敌对方手上呢? 那些宁可生不如死都不开口的人,除了信仰,就是利害权衡之下,自己的生不如死,比起被捏着的那些人的生不如死,要来的不那么重要。 此时,韩琦的眼神之中,满满都是认定了自己审不出来的人,方仲永必定审不出来。 在韩琦看来,把簪花土豆这个坑货,扔给方仲永,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密谍司的活儿不容易干,谁是老人,谁是新来的,谁应该听谁的,那是极好的。 方仲永心下十分明白,却也并不点破,看穿不说穿,只是淡淡侧过俊俏的侧脸,向韩琦问道:“不知韩大人说的是?” “簪花土豆,”韩琦的脸上飘过一丝诡异的笑,“说起来,也是岳文书斋的写手,还是西夏的斥谍头子,方大人对此人可有什么办法?” 见方仲永没有答话,韩琦又继续道:“此人可是个重要人物,劫嵬名山遇的家眷,徐庆川大人的死,甚至连那废柴信鸽速递简老爹的案子,一桩桩一件件,都和他牵涉, 我们审出来的结果,他是这帮人的头目,可他在西夏的地位,具体的斥谍网络中他处于一个怎样的位置,他潜入我大宋的目的等等,都是打死他也问不出话来。” “哇,原来还有韩大人审不出来的人,还以为韩大人的用刑堪比周兴来俊臣,乃是我大宋的第一把刑讯交椅,韩大人都问不出来,我家大人怕是也爱莫能助吧?” 站在一旁此番跟着方仲永的校尉统领大胡子,一脸不逊的先刺了一把韩琦,又刺了一把方仲永,却让二人都没法和他这个粗人计较什么。 方仲永笑笑,却是冲着韩琦点了点头:“倒是愿意一试,不若韩大人带本官前去会会这位硬骨头的‘簪花土豆’吧。” 韩琦不料方仲永答应的如此爽快容易,脸上略略一丝神情变化,又很快心中思忖,许是方仲永根本没见识过刑讯之事,才这样淡然吧,于是起身抬手道:“方大人,请——” 方仲永随着韩琦,来到密谍司的暗牢之中,走过一条长长的夹道,两侧是囚室,门上全都垂着沉重的铁锁,上面有斑斑锈迹,有些甚至有陈年的血迹,看起来十分可怖。 因着光线阴暗,每隔五步都会高高挂着简陋的油灯。所过之处,有人喊冤,有人啼哭,还有人用力捶打着牢门或者墙壁,甚至不断有人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 韩琦想到,当年自己第一次来到密谍司暗牢时,出门背过人就偷偷吐了的窘境,又微微侧脸,看一看也是第一次来的方仲永。 昏暗的光线中,方仲永的侧脸直让韩琦感到平静和美好,不知为何,“郎艳独绝”这几个字就浮现在他的脑海。 这样一张脸,与密谍司的整体气氛十分违和,似乎相比起来,同样帅的一塌糊涂的狄青,还尚且和军人沾点边,而方仲永么?韩琦想到这里,嘴角又是一丝上翘的不屑。 第一百六十三章 烫手山芋 官家也是个纸上谈兵的,将这样的文官弄来这种地方,又能做得了什么,一种跟随在身后的随从,密谍,胥吏,脸上都闪着这般神情。 的确,方仲永未及弱冠,且人生的很是白净,除了那一双清澈而让人摸不透的眸子,其他方面,全然是一个翩翩儒生公子。 走到黑咕隆冬的夹道尽头,站在一间冷僻的牢房前,胥卒打开了门室,方仲永就抬脚迈了进去。 这个季节已经渐渐到了暖春,外面还有阳光,监牢之中却依旧冷得刺骨。囚室的墙壁裂缝累累,顶上有一扇很小的窗户,但高度是人绝对没办法攀爬的。 空气中充斥着腐烂的肉体味道,血的味道,老鼠的尸体的味道。 确实是让人作呕。 方仲永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但他心中明白,今天这一局,办好了,就是立威成功,办不好,那就彻底被人看轻。 他的面上足够的平静,淡然的转向身后的人,轻声道:“这里交给我吧,请各位出去敬候佳音。” 韩琦听得此言,再看看方仲永脸上丝毫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不由暗暗惊讶,但既然方仲永如此说,他自然也不便多言,只是交待几句这犯人十分危险,让方仲永自己小心,就带着众人转身出去。 待那些人渐渐走的远了,方仲永这才看向躺在柴草堆里那个血肉模糊的簪花土豆,这和上次见面时,还在气呼呼说起马二丫毁了自己存稿的那个簪花土豆,简直是判若两人。 方仲永想了想,就干脆的坐到了簪花土豆身前。 簪花土豆微微抬眼看了一眼进来的人,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又垂下了眼皮。 “你可把岳文书斋害惨了,因着你一个人,岳文书斋停业整顿半年。”方仲永说的很平静,很家常,放佛他根本不是来审讯簪花土豆的一般: “说起来,柴麟对你是真不错,因着你,连马二丫都晾一边过,但你呢?哎,也罢,和一个杀人如麻的党项人谈以德报德的品行,似乎有点儿奢求。” 沉默,长久的沉默。 终于,簪花土豆忽然唇边一笑,轻声说了句:“对不住。” 他的笑容里,带着对岳文书斋真心的歉意,也带着一种宁死不屈,毫无悔意的狰狞。 “进来受了很多罪,还是死不开口么?”方仲永继续很随意的说着,“你家人在西夏,过的还好吧?” 方仲永的头脑高速旋转着,簪花土豆的一个个戏本子,一个个剧情从脑海中飘过。 他在做一个大胆的假设,这一局,如何押才好。 …… 汴京城中,柴麟此刻正在老包面前,做思想汇报和整顿汇报。 方仲永离京,洋洋洒洒的这一大篇一大篇的锦绣文章,枪手成了王安石和王子月。 这辈子,柴麟还没背过这么多道德文章,这一遭,算是全背齐活了。 偶尔想不起该背什么的时候,柴麟就看一看开封府后堂,包拯书房这些个摆设: 天然红木几上两边都放着青瓷花瓠瓶,分别插着孔雀翎毛,紫金兽头鼎里散发出古朴的香气,下面摆放着供客人饮宴的桌椅,侧面特设的小油楠桌子上摆放着文房四宝。 正开着小差,就撞上负责监督他的公孙策那严肃,团结,活泼,认真的面孔。 柴麟的内心,这样的思想教育工作何时是一个尽头呢,还不如直接罚钱呢。 而坐在那边轻飘飘煮茶的包拯,如若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淡然来了一句: “款是要罚的,思想工作也要做,这些东西,大家可都看着呢,老夫也回护你们不能太过。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早就关门大吉了,就是厚待你们岳文书斋,才罚的这样轻。” 公孙策在身后神补刀:“大人所言极是,柴老板,请你多多包含,好生配合。” 柴麟一脸黑线。 …… 废柴信鸽速递那边,范仲淹看着驯鹰师傅,成队成队渐次放飞采集情报的茶隼。 那些茶隼威武霸气的飞向蓝天,似乎带着许多的期许和盼望。 如今的大宋上下,请战浪潮已经至上,箭在弦上,已然是不可不发之势。 范仲淹的手轻轻握着方仲永和吴育递上来的本子,希望先经济制裁,拖垮西夏经济,而后再战,还给了很多可行的建议, 奈何早上廷议之时,全然没有办法引起更大的认同。 甚至连范仲淹自己,也隐隐觉得迷茫,不知如此处理,究竟是对是错? 回程的路,范仲淹慢慢的走了回去,因着废柴信鸽速递的位置,他走到了里城最外的一层,看着那斑驳的,晕染了岁月痕迹的城墙。 里城在宫城之外,外城之内,原来是唐宣武军节度使李勉修筑的汴州城,宋代又加以修缮,南北各开三门,东西各有二门,乃是汴京城的精华所在,寸土寸金。 除分布着中央行政官署和开封府的衙署之外,商铺、酒肆、寺观、住宅也是鳞次栉比。 汴京的商业市肆已然突破了以往朝代特定地点集中设市的布局,分散全城,沿街或沿河布置的繁华热闹,潘楼街、马行街,御街两侧和大相国寺。 一百六十多个商行与六千四百四十余家行户纷繁交杂,潘楼南街的珍珠、布帛、丝绸、香料铺子都很是不少,界身巷则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潘楼街酒店近处买卖书画、珍玩、衣物…… 范仲淹一边走着,一边展开方仲永临走前赠送给自己的那卷“汴京商业地图”,上面堪称琳琅满目,连潘楼街与马市街十字的“土市子”,“竹竿市”都标注的十分清楚, 更有马行街北面多医馆药铺,樊楼街一带多酒肆茶坊,东西两巷是大山货行和手工业作坊,鸡儿巷妓馆巷则是繁华游乐区…… 方仲永确是一个能办事的大才啊。范仲淹一边走着,看着,一边对照着手边的“汴京商业地图”。 在那“汴京商业地图”下面,除了方仲永的署名之外,赫然还写着一个名字——王安石。 王安石?范仲淹轻轻在口中念了念这个名字。 第一百六十四章 谈笑之间 阳光透过灰败的铁窗,映在囚室四周坚厚的石壁上,方仲永结束了和簪花土豆的谈话,一步步向着牢狱外走去。 外面,一大堆等着看好戏的吃瓜群众正在无限期待着结果。 韩琦一直在外间听着,感觉方仲永和那些不肯用刑的腐儒一样,根本就不可能攻破簪花土豆这个难关。 然并卵,走出门的方仲永脸上,带着一丝从容淡然的笑意。 他直接走向韩琦,面上无限的春风和煦,双眸之中依旧是明澈而捉摸不透的迷离感,整个人放佛一株长青的落叶阔叶林木似的:“韩大人,可否留我和这两队兄弟在此小住几日?” 韩琦看他神情,原本还有三分担心这小子那两把刷子,真的能将簪花土豆给套出话来,听完这句,倒是大松了口气,唇边不禁泛起笑意:“自然可以,只要方大人自己不要耽误了自己赴任的时候就好。” 方仲永看着韩琦的目光,自然明白韩琦那看似从容,公事公办的眼神里,满满都含着拖几天你也审不出来的意思。 但他却只是微微含笑,拱了拱手道:“那就多谢韩大人。” 傍晚,一只鹰隼和一只信鸽,从后院不经意的飞出,飞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霜送晓寒侵被,方仲永一梦醒来,已经过了寅时,一声声更漏响过静悄悄的庭院。 “果然是春眠不觉晓啊——”方仲永拱一拱被子,轻声叹道。 听得这一句,守在外面耳力非比寻常的值更校尉招了招手,两个粗手大脚的丫头就端了水进去,侍奉方仲永盥洗。 这下不起也得起了,晨曦微光尚未露出第一缕灿烂色彩。密密散散一丝丝褪色的软烟罗所糊的窗户明纸中隐隐映出些光亮。 方仲永看了两眼那两个丫头,挥挥手就让她们退出去了。 接着,方仲永同志就从被子里一跃而起,三下五除二的用冷水抹了两把,又抓起旁边的帕子一擦,青盐洁了齿,用旁边的薄荷水漱了口,双手左右开工的梳篦了头发,并不挽什么花样,只将头发笼成发辫往顶心一归丝绦结住,用带云霞纹样青铜坠角的石青绦再系住就好。 挥手抓过床边的衣服搭子上日常石青起花的一套褂子袍子,登上青缎皂底靴,又抽一色石青起花腰带系上,刻意思量了一下,就推门出去,径直前往正堂。 待到了正堂时,才发现自己是那只晚起的鸟儿,而韩琦等一众人已经在等着他了。韩琦负手立在堂中,墨蓝雕豹纹的锦服袖上,制式峥嵘袖扣严丝合缝的扣好在腕上,铮铮亮的晃眼。 那方迎头写着“自强不息”四字的泥金九龙青地匾额下,是紫檀雕璃案,上面摆着三尺银白点朱流霞青铜鼎,侧面的均窑美人瓶中插着玉兰花,连着含苞的花朵儿低低垂着。 堂中侧面四张大的原木椅,搭着石青锦缎椅搭,底下四副脚踏,中间一对高几,侧边两个紫檀书架上卷帙浩繁。堂中隔夜的长明灯盏内已然烛光忽闪,明灭黯然。 寻常样子的柏木大圆饭桌上,已然布好了菜,见方仲永进去,韩琦就招呼大家准备用早饭,这一餐早饭倒是寻常的,无非春花糕、汤饼、豆饼、小笼酥和五谷米汤,都在清一色的白瓷碗杯中摆着,军中也无许多规矩,大家就粗手大脚的吃起来。 日头渐渐抬上了屋檐,施施然勾勒出屋舍瓦檐的金色轮廓。后院中的比武练武之声渐次响起,一派军中日常生活的既视感。 方仲永再次来到了囚室中,和簪花土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簪花土豆明知道方仲永就是为了撬开自己的嘴来的,却竟对他生不出丝毫抵触之心。 毕竟,簪花土豆被抓这一个月,就是不停的用刑,受刑,刑讯,孤单寂寞和对未来的虚无难耐是自然的,尽管内心坚定,但如今来了一个话唠和自己唠嗑,闲话家常,倒也真的让他觉不出什么不好来。 方仲永是在唠家常,却绝不是唠家常的用意。这一点,方仲永明白,簪花土豆也是心底雪亮亮。 奈何方仲永最爱说起的话题,一是家常,二是小说,偏偏两样也都是簪花土豆喜欢说得话题,说着说着,簪花土豆就不由的多说了些真真假假,无关痛痒的话。 韩琦派去盯着方仲永与簪花土豆聊天内容的斥谍,都对这种情况感到颇不耐烦了,只方仲永还在和簪花土豆聊的热火朝天。 那斥谍向韩琦汇报完之后,韩琦的唇边越发带了一份不屑的笑:“真是酸腐文人,竟然无聊到去和簪花土豆聊西夏的风土人情,簪花土豆的童年生活了去,他是准备写新话本子么?你继续盯着就是。” 那斥谍听得韩琦如此说,自然喏一声领命而去。 …… 折依然护送范雍等一行人到了延州,缴了令,就马不停蹄的赶往庆州。 名义上,她是揽下了一项急递要给在知州庆州的庞籍庞老爷子,其实,所以揽下这个差事,更多是因着折依然担心密谍司的地雷布防,对旺财等群狼的活动有影响,怕引起什么损伤。 到了庆州城缴令送信时,折依然才发现,在宋夏边境上埋了地雷,被少抢了三五次的庆州城郊内外,今年果然繁华许多。 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十里吹过,未经骚扰和战火的庆州城多了几分难得的升平景象: 街巷间挑卖的小贩,摆卖的小摊,打开门栏张着旗帜的商户,前呼后拥匆匆而过的巡防将士,驾着驯骡的翠幄清油车,缀着金丝角的闺中小轿,吆喝铺排的大婶,巷弄之间热闹非常。 待送了信交待完了差事,折依然就依着记忆,前往旺财和群狼的洞穴寻找旺财,去前还不忘为旺财多买了几只烧鸡。 清风徐徐,折依然栓了马,攀爬上山去,扒拉开繁芜丛杂的杂草,找到深埋于青山幽谷之中的上洞口,因着下洞口位于怪石嶙峋的陡岩之上,两洞口高差达二三十丈,在洞顶有三个落水洞与地面相通,这样一个多洞口洞穴,无疑成为一个通风通道。 不管是数九寒天,还是炎口盛夏,洞内都有清风扑面。更兼洞内流水不竭,泉瀑众多,空气清新自是不必赘述的,最难得的是一年四季都像春天一样融融暖和,空气清新。旺财为群狼选的这样一个栖身之所,确是极好的。 只是今天这里,好生幽静。 折依然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感受: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想到这里,折依然的心不由的砰砰直跳起来,她摸一摸腰间,方仲永所赠的玉珮,安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这才坐下来,继续等待着群狼。 第一百六十五章 密会简娇 天色渐渐的暗下去,寒意缓缓升上来,沁入折依然的心头。 依着道理来说,不该群狼一个都没有留守的,难道,他们搬家了? 可是,又会搬去哪里呢? 如今宋夏边境上四处都是地雷,旺财带着群狼四处奔跑,真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折依然胡思乱想一会儿,又看着外面清晰,隔着洞口的蔓蔓青萝,看明亮的月亮缓缓爬上来,才缓缓的向着洞尾走去。 待走到接近洞尾时,折依然奇怪的发现,原先空空的石壁上,多了两行诗句“紫霞来女本姓黄,闺门清静做仙娘。” 难道是因着有人发现了这个狼洞,才使得旺财他们被迫转移的么? 这两句诗,显然是有典故的,相传舜帝命大禹治水,大禹制作了引流入海的冶水模型,并将此模型存放在舜帝授命的洞内,于是就形成了“九曲银河”一景,紫霞流觞一情。 顺着那“九曲银河”的石碑用用力,推开一排小小的石头,洞尾的一间小小的石室显露了出来。 石室藏奇,走了二百余布,长七十丈、高十丈的石壁上,渐渐显现出许许多多的诗句题壁留,其中十来首是壁刻的,其余均为墨写而成。 所写的字迹,并不是都是同一时期的,那些已经斑驳落入尘埃的,是唐时元结所写,而新出现的字迹上,赫然写着沈绅、寇准等人的名字,其中还有当朝宫廷御史蒋之奇的题刻,浙江会稽吏何大斌写的“观止矣”三个大字。 “仙源七渡更流长,鹅管饼头滴乳香。触去岩前如雨泻,举瓢捐去讶天浆。”堪称写景写情,丝丝入扣,颇具特色。 各种墨宝岩刻写得生动、含蓄,书法笔画圆润流畅,潇洒俊逸,难不成,这个洞穴,原本就只是旺财和群狼一时的居所,而真正的旺财居处,折依然也并不知晓么? 想到这里,折依然微微感到有点丧气,她轻轻看向天边的明月,思量着明天再来碰碰运气,抬脚走出洞口。 …… 一天明月下,方仲永带着身边两个随从,如若随意浪荡一般,先是过了马家巷,又路过了何府街,走到云棋街上,远远就看到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沉香阁。 沉香阁依水临街而建,前后大门各对着云棋街与汲水河。 夜间,河上的画舫已经都点燃了明亮的灯烛,往来如梭的迎客。 沉香阁,是一处十五丈四层八角楼台,飞檐挑月,门廊高低变幻繁复,兼之以湖蓝色琉璃瓦覆顶,玄色砖石铺地,每方砖瓦上皆刻有承建商人的姓名和店铺名字,乃是一处歌舞升平之地。 方仲永衣冠楚楚,打马行至门前,便滚鞍下马,打起随身的一把绘着贵妃醉酒图的折扇,做出一副纨绔公子模样,大摇大摆的进了临街一侧大门。 一脚踏进门边,早有紫纱罗裙,手中握着娟帕的老板娘抹胸褙子一脸赔笑迎上前来,上下打量一番: “公子看着眼生呢,是要听曲解闷儿,还是醉卧温柔乡,或者——”说着眨了眨眼,古怪一笑道“来些别的?” 方仲永见她说的有趣,本想逗她一下,也探探这“别的”是何所指。 奈何当下还有要事要办,不好耽误了时辰,只得啪一声收了扇子,在老板娘面前故作风流潇洒的一笑: “简公子相约前来,雅座已经订好,不知老板娘可否带路?”说着,便将扇子放在那老鸨手中。 这扇子边上镶着云南大甸的琥珀象牙,构图泼墨皆是宫廷画师手笔,设色更是讲究的依据各种颜料的品性加入的: 永州的零陵香,大名府的麝香,卫羽城的沉香,青州的梨白香,泰州的广运香,秦川的暖玉香等诸多香料。 说起来,这本是一柄为当今圣上赵祯的妹妹——惠国公主贺寿所官制的礼物。只因惠国公主忽然病逝,留下此物。 后来案子断完,这扇子便被视为不详,宫中无人要它。这样珍贵东西,若是丢了却又可惜的紧,总有些暴殄天物之嫌。 于是赵祯就干脆将这扇子随手送给了方仲永处理。 方仲永趁机借花献佛。 沉香阁的老板娘是见过世面的,自然一眼便看得出这诚意,却也并无什么惊喜神色,只是仍旧挂着蔼然而带一丝狡黠的笑:“简公子早就嘱咐过老身了,公子随我来便是。” “那就有劳老板娘了,未敢请教如何称呼?”方仲永谈吐优雅。 “咱性裘,你叫咱裘妈便是。”老板娘一边带方仲永等三人,沿着梨花雕栏的木扶梯向二楼走去,一边回首笑了笑,一笑之间,头上的步摇前后晃动,珠玉相碰之声不绝,颇有些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之感。 跟着这位裘妈上了楼,又一直向西侧行去,尽头处,“纸鸢阁”三字在一侧珠帘门扉外若隐若现。 裘妈轻轻叩了门,便示意方仲永等人自己进去。 方仲永道了谢,递过一个装了钱的锦囊,那裘妈却只是挤眉弄眼,一副“你懂的”“我也懂的”的样子,珊珊离去。 见她走远一些,方仲永就命两名随从在门外留守,自己则推门踏入房中。 这是间顶优雅秀丽的两隔屋,窗开向江面,窗台上引蔓牵藤,垂山岭和穿石脚垂檐绕柱盘着,如若翠带飘摇,虽是香气馥郁自然,且有预防窃听之用, 有毒藤蔓花草,种在窗台,便是有高手攀爬上来,也难免不为藤蔓小刺所伤,或擦出声响来。 沉香阁果然并非寻常的游乐场所,而是一处各国斥谍力量风云变幻之所。 方仲永看向房间里,前凸后翘,大胸起伏,女扮男装的一点也不像的简娇,忽然明白了一直挂在那裘妈脸上诡异的笑容。 原来古人并不是分不清女扮男装,而是多半认为凡女扮男装又与男子相会的,必是有隐情的。 因着大宋律法对妻妾的分别极其严格,妾室如同合同工,一言不合就可以解除合同,地位极其底下,且宠妾压妻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礼教道德口诛笔伐的,所以很多大家族中总是穿出些与小妾私奔,外出女扮男装厮混的故事来,久而久之,就是无事,也都被看成是有事了。 方仲永见到简娇,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单刀直入道:“娇儿,你跟着走马帮去了一趟西夏,也进入了宁令哥身边呆了些时日,就你看,宁令哥和野利氏的身边人中,可有人外貌与我所绘之人的外表相似?” 简娇见到方仲永,眼神之中露出欢喜之色,却很快收了起来,轻声道:“我打听了许多人,我看,此人与野利仁荣,野利旺荣,皆有几分相似,不过血统之事,倒也很难绝对的以相貌衡量,毕竟天下间,相貌相似之人甚众。” 第一百六十六章 破局簪花土豆 方仲永含笑走过去,轻轻走过简娇身侧,走到窗户边,定定立在那里,观察了一下周遭情形,又看了看窗口的藤蔓,确认了一番,方才关了窗。 接着,他好整以暇的一屁股坐到摆满了菜肴的窗边小几上,看着那些菜,轻笑着,提起筷子,招手对简娇道:“边吃边说吧。” 这话题节奏转换太快,简娇楞了一楞,才看向桌上的菜肴: 翡翠鹿哺,蹄汁汤饼,酸笋葫芦鸡,菱香辣兔头,三山明月羹,白糯海参,和风黄鱼,龙凤斗,茄汁锦翠,蘑菇鸡汤,另配了黄鳝苏蓉,陈年竹叶飘香酒。 方仲永和简娇就着桌边两侧坐下,方仲永为简娇倒了酒,举杯道:“辛苦你了。” 简娇饮了一杯,面上有些微微的浮粉色:“不辛苦,我打探来那点零星情报,没什么大用处。” “怎么没有大用处?”方仲永一边吃着,一边又为简娇倒酒,“要对自己有信心,此番我寻你回来,也是有件事要与你商议。” “什么事?”简娇侧一侧身子,身前的波涛不可描述的抖动两下,眼神中怀着满满的温暖之意。 “你可愿意参加密谍司的训练,成为大宋的斥谍人员,学会专业的情报手段?”方仲永眼神明澈安静,“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可以慎重思考一下。来,先吃饭吧。” 简娇身为女子,很少得到一个男子如此的平等和尊重,而且她心中那点一定要为简老爹报仇雪恨的心思,竟如此的被方仲永一眼看穿,还这样为自己的目标筹谋,心下不由温暖:“爹,真的是那个簪花土豆杀死的么?” “目前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必定和西夏人脱不了干系。”方仲永说的很理智。 简娇却歪了头,略带纳闷道:“什么是百分之百?” “呃,这个,就是十足把握,绝不会错的意思。”方仲永说着,自己也扬手饮下了一杯。 简娇正过脑袋,胸前又颤颤抖动两下,这才压低声音道:“愿意是愿意,但是,如何能成为大宋斥谍人员呢?” 方仲永笑了笑,目光温和:“你若是愿意,我自然会为你安排,不用担心,先吃菜吧。” 简娇看着方仲永的脸,乖巧的点了点头。 临走,方仲永将剩下的菜打了包,又重新打了一壶酒,一并带回了囚室之中。 囚室外,一抹淡淡的青烟,缓缓的被吹入囚室之中。 方仲永一步步向着簪花土豆的囚室走去,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簪花土豆见方仲永带着酒菜前来,略略有些吃惊,这是要给他送行么? 吱呀一声,囚室的铁链被打开,方仲永依旧是那样霁月清风的模样,向他走来。 簪花土豆不由一笑:“这是,终于可以让我解脱了么?好香,没想到还有这顿送行酒。” 他说着,爽朗的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苦涩。 方仲永只是微笑着,将酒菜一一铺展在囚室的地上,又挑了两根废枝桠,将上面的倒刺互相磨平了,然后将那两根枯枝,递到簪花土豆手中。 簪花土豆没有接过那方仲永在囚室就地取材的“筷子”,却是直接将带着镣铐的手伸向那壶酒。 血液和污浊在他脸上,酒水从口中因着大口吞咽未及全然喝下,流淌出的酒水,冲刷出一个血泥向下嘀嗒嘀嗒的下巴。 方仲永静静的将“筷子”放到食物上。 簪花土豆自己给自己灌了大半壶的酒,然后风卷残云一般扫完了所有的食物之后,摸摸肚子,打了一个饱嗝。 方仲永看着这样一个人,明知死到临头,被打的身体残缺,浑身没有一处好肉,竟然还可以这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必定是信念没有被打倒的人,对生活怀有着虽死不已的希望。 “没有毒?看样子,是行刑前的一顿好酒好饭。方大人,多谢你。”簪花土豆目光炯炯。 方仲永笑笑,月色照在他的脸上,映出那幽深的,不可捉摸的双眸,带着一种寒霜般的清辉。 “野利家的私生子,当真和野利家的人,从性情到行为,说不出的相似。可惜啊,可惜李元昊活着一天,你就不能认祖归宗,甚至也见不到自己的亲儿子——或许,你正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活的吧——” 说出这段话的方仲永,目光神情平静如水,冷漠如冰。 簪花土豆原本还豪情万丈的眼神,一下子如若掉进了冰窟窿一般,隔着血污和灰尘,都能看到他脸上的苍白。 方仲永怎么能知道?不能啊,此事在斥谍网络中,在西夏,都是绝密的,想破了天去,知道的人也不过寥寥几个,方仲永,他,他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不能知道呢?”方仲永如若看穿了簪花土豆心思一般,轻声道: “你的文字功夫,写话本子的才干本事,又能统领大宋境内的斥谍行动,不动声色的在大宋站稳脚跟,且这外表与野利家人如此相似,从里到外,除了野利家,你还能是谁家的人? 野利仁荣,是西夏文字的创造者; 野利都兰,是李元昊的皇后,手中握有西夏斥谍势力的权力; 野利都兰的大叔叔野利旺荣,掌管西夏的明堂左厢军,号称“莫利王”; 野利都兰的小叔叔野利遇乞,是野利皇后的叔父,足智多谋,极会用兵,元昊赏识野利遇乞的军事才华,后来擢拔他为天都右厢军首领,号称“天都王”。 好一个家大业大,人才济济的野利家族啊,却容不下一个私生子,硬要逼他远走他乡,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呢?其实你们西夏人,并没有大宋的礼教观念,对私生子的事,是很宽容的吧。” 方仲永心道,野利氏的作用之大,岂止于此呢: 不就后就会爆发的宋夏之战中,著名的夏宋三川口、好水川之战,野利遇乞都是战役的实际策划者,此两战役使宋朝丧师失地,元气大伤, 因此,种世衡等一干大宋边将对莫利遇乞恨之入骨,屡欲图谋去之而后快,光种世衡一个人记载于史料的,就有派人行刺、诱降,离间等等计策,为杀野利遇乞,费尽心思,但均未得逞。 然并卵,野利遇乞这颗野利家的明珠,和野利皇后,都宰在了自己的美人夫人手上,或者说,栽在了元昊的色字头上。 为了霸占野利遇乞的夫人没藏氏,李元昊最终杀了野利遇乞,废了野利都兰,而元昊和没藏氏的私生子两叉,也取代了野利氏所生的太子宁令哥,继承了李元昊的王位…… 方仲永看到簪花土豆的神色,透过他的眼睛,看到那一道坚强的防线正在被有力的冲击着,他收束心神,心无旁骛的开始了这场和簪花土豆的心理战。 第一百六十七章 石破天惊的秘密 簪花土豆坐在柴草上,静静的用一双逼人的眼睛看着方仲永,这变化来得太快,不由他有些心惊, 他忽然想要考虑现在已经是什么时间,而唯一可以判断时间的,只是从铁窗下照射进来的微弱光线,那光线将栏杆的影子投影在地上,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影子越来越短,越来越暗,最终消失。 月光照进来,照着面前的方仲永,一字字说得淡然,却似乎踩踏在人的心口,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你所以背井离乡潜伏大宋,无非是为了壮大野利都兰手中的斥谍实力,也为了安她的心,不让那个属于你们的秘密暴露罢了—— 宁令哥并非元昊的亲生儿子,而是你与野利都兰私会的结果。” 方仲永俯下身子,将一双眼睛牢牢对准了簪花土豆的双眸:“瞧,你们的眼神多么相似啊? 若你还留在西夏,留在元昊身边,你说,宁令哥一天天长大了,越来越和你相似,你们的秘密,可怎么还能保得住呢?” 簪花土豆感到浑身一阵阵的冰寒,四肢百骸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的空空荡荡,喉头一阵腥咸的血气涌上心头,渐渐从自己的唇边流了出来: “你胡说,你从未去过西夏,从未见过宁令哥,怎知道他与我是否相似?” 方仲永却更恬淡的笑了,那笑声里渗着一股骇人的气息,远远近近,难以捉摸: “那,需不需要去过西夏的人,来告诉你一下,你的儿子在你离开西夏的这些年里,已经渐渐的长大,越来越和你相似了? 说起来,那元昊对你儿子,可是不太好呢?三天两头就给鞭子吃,也始终没有多信任他,甚至没什么父爱,你说,这是不是因着血缘原本就疏远的关系呢?” 方仲永看着簪花土豆,眼神里带了几许怜悯。 李元昊对宁令哥自小就不多好,甚至说是十分狠辣,父子之间嫌隙很深,历史上的李元昊,也正是死于宁令哥之手,而宁令哥要多痛恨这位老爹,才能用极残忍的割鼻之法对付李元昊呢? 不论情报是来自前世还是今生,方仲永依旧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君子了一点儿,竟然并没有多少欺骗使诈的成分,让整个谋划的环节显得质朴了些啊…… 方仲永自然是看到了窗口一直向内徐徐吹入的青烟,也看到了簪花土豆暴起的血管和青筋。 “我这个人,很少说谎话,这真是个缺点,”方仲永轻轻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 “不过,我有句真话要和你说,如若你聪明,你应该也从西夏这些年的情报中看得出来吧? 不论你如何为西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大位都不会属于宁令哥。 而且,我敢断言,你明天死在这里,七年后的明天,就是野利都兰被废,野利旺容被杀,宁令哥与李元昊被人利用反目,最后统统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时候。 所以,土豆,你跟错人了,信错人了。” 簪花土豆的眼神渐渐变得涣散,若在寻常,这样的话由一个小白脸的大宋官员说出来,真是可笑极了,可是,可是这方仲永真的十分邪乎。 他知道一切真相,甚至能够预知过去未来,而现在,他来说这些,难道就是为了诱导自己背叛西夏,换取情报? 想到这里,簪花土豆的心如若都头浇了一盆水一般,猛的平静下来,冷静的嗅一嗅空气,忽然也笑了,那笑声很苦涩,很苦涩: “这玲珑心,你们那位韩大人给我用刑时,吹过很多次了,这种迷惑人心神的香,你们还真是相信能涣散人的意志啊?” 方仲永听得此言,又看一看窗边吹进来的袅袅青烟,摊开手掌,笑笑: “我也和韩大人说了,不必弄这些个劳什子,但他不听,我也没法子,不过,用不用这玲珑心的迷烟,其实并不影响你和野利都兰有染,是宁令哥的生父这件事儿,你说,是吧?” 簪花土豆感到自己重重的拳头打在方仲永身上,如若打上了一坨棉花一般,丝毫没有任何意义,他再次感到一种渗人的寒意,然而他簪花土豆是怎样人物,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放弃? 他努力平静下自己被方仲永搅合的乱七八糟的心情,努力用一种轻蔑的嘲讽看向方仲永:“我倒是巴不得我有个儿子呢? 可惜,让你失望了,或许我与世子外表上的相似,不过是因着我也是野利家的人,没错,我是野利家的私生子,野利旺容的表弟。” 呵呵,簪花土豆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可是韩琦刑讯了整整一个月方法用尽都没有取得过的突破。 然而,以为避重就轻就可以逃过事实么? 方仲永真心觉得十分可笑,如若他仅仅是野利家普通的私生子,野利都兰怎么可能将大宋境内的斥谍网络托付给他打理,又怎么可能让他从宁令哥出生开始就远走大宋,永生都不要再回西夏,以免出事? 如若他仅仅是野利家普通的私生子,一个寻常派驻大宋的斥谍,即便是有家人在西夏为质,他也毫无可能耐住没有人能活着扛下来的七十二道酷刑而不自尽,不吐出任何情报。 簪花土豆那种旺盛的求生欲望和无尽的期待显然是有所托付的,他知道自己的受尽酷刑的死去能换来的东西是天大的。 可惜,这也正是他最大的弱点。 方仲永笑了笑,继续道:“你活着,和大宋合作,或许还能保住宁令哥和野利都兰,干翻李元昊。你死了,我们随后就会放出风去,将你与野利都兰私通的事传扬给元昊,到时候你们全家在阴曹地府团圆的时候,一定是个很感人的场面。” 簪花土豆气的牙齿咯咯作响,他忽然沉不住气一般大吼:“混蛋,你没有证据,你没有证据。” 方仲永轻轻掏出一方帕子,擦去了簪花土豆喷在自己脸上的吐沫星子,又看一看帕子上的绣花,笑道: “我怎么知道你们的私情的,就让元昊同样的方式知道就好了。用不着实打实的证据,哪怕是个影儿的事儿,也够你们下地狱了。哦,元昊是怎样性子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攻心计 簪花土豆听完这句,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良久,他才努力平息下自己的心情。 方仲永说得没错,如若与野利都兰有私情的事,被李元昊得知,以李元昊的个性,必定要将野利都兰和宁令哥都碎尸万段,李元昊那样多疑野蛮,即便方仲永拿不出绝对的证据,怕也是落得宁可枉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万劫不复的结局。 这方仲永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身在大宋,看过去平淡无奇,做着给皇帝修起居注这种无多大意义的文官,竟然可以运筹帷幄之中,了解到千里之外,深宫之中,最不见天日的秘辛。 太可怕了,真是个太可怕的对手。 而方仲永则看着因为一月酷刑,由胖子折磨成瘦子的簪花土豆,想到他第一次和自己在岳文书斋初见时,那肥腻腻的样子,心中感叹: 这野利都兰的口味也是重啊,为了这么一个人,给李元昊头上整了一片呼伦贝尔大草原,难道是为了簪花土豆的才华? 说到才华,这簪花土豆自然是确实有才华的,还不只是舞文弄墨、游戏人间的才华,是有相当的大才,若非如此,直接给一刀宰了就是了,谁还和一个敌国斥谍来来回回这么多回合拉锯战。 夜色宁静,囚室中越发显得寒冷阴暗。 若非裹着大氅,这春天的季节也能在囚室中被冻得僵冷。牢房里温度要比外面低很多,簪花土豆浑身用过刑,虽然也几次三番为了保证他活着,从他口中套出话来,韩琦命人给他上过药,但现在, 他的双足每次触地,即刻就发软,痛得像火烧一样,身上的皮肤都带着一种火烫似的灼烧感,而内里又是不时吐血的寒透了,经过长时间的极端残忍虐待和用刑,他身体状况实在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了。 良久,他终于长叹了一声道:“或许我并没有你想的那样有用,就算我答应了你,恐怕也难以达成那般理想的前景。” 方仲永自然知道簪花土豆此刻仅仅是内心在摇摆动摇而已,并非完全彻底的倒戈了,但能够如此,就是极大的成功,接下来,他倒不倒戈,早已是由不得他,没有退路的事情了。 念及此处,方仲永走上前去,拍了拍簪花土豆的肩膀,笑道:“只要你肯与我大宋合作,未来你想有的,野利家和宁令哥的未来,绝对比跟着翻脸比翻书还快,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的李元昊强百倍。” 说着,他轻轻击了三击掌,一直呆在隔壁的韩琦缓缓从外间进来,他的唇边带着一丝含义复杂的笑容。 方仲永用一种引荐韩琦的姿态,对簪花土豆道:“以后,你和韩大人的合作时间将会更长,万事,大家坐下来一起商量才好。” 韩琦略带僵硬的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 方仲永将审讯出簪花土豆的功劳和后续的一切和他分享,实在是个吃相一点也不难看,十分会做人的人。 而方仲永竟然能在如此断的时间之内,查得到如此惊天的机密,运用的如此妥当,更加说明了他超凡脱俗的实力。 对这样一个人,韩琦的心中钦佩与嫉妒都有那么一丢丢,心情十分难言,但他明白,更多的,如今这是只属于他和方仲永的功劳,而且未来还会是惊天大的功劳,其中惊天的秘密必定会为大宋带来极大的机会。 和方仲永合作,永远是不会亏的。 “算无遗策”这四个字,用在方仲永身上,当真是十分贴切。 虽然,他还那样年轻。 是啊,他还那样年轻。 方仲永却看向韩琦,轻声道: “接下来,还要劳烦韩大人详细为土豆医治身体,再安排个妥当的法子,让他逃窜出去,重新回到西夏斥谍网络中,成为我们的双料斥谍。” 韩琦摆摆手,淡然道:“此事本官自会秘密安排好,方大人急于就任,本官会在密谍司允许的范围内,给方大人最大支持,为方大人立威。” “那就多谢韩大人。”方仲永彬彬有礼:“时候也不早了,我与韩大人也该出去了,还得劳烦土豆在此处多耐受些时日。” 他说的那般霁月清风,簪花土豆的心里却是如若一根根针刺过一般,自己断子绝孙,祸及家人后嗣的话柄捏在对方手上,合作与否,只剩下一条路而已。 走出牢狱大门,韩琦与方仲永各自准备回去就寝休息。 一天明月下,两人长身如玉,并立月下时,长长的影子。 “方贤弟,你说,那簪花土豆会真心和我们合作么?”韩琦依旧不放心道。 “他如若不想要野利都兰和野利家族的命了,不想要宁令哥的命了,大可以玩花样, 但只要他有异动,韩兄就可使密谍告知于我,我自然会就着他的异动,扰起西夏一场大乱,再断了他逃亡辽国的路,不过——”方仲永说着,淡淡笑了: “簪花土豆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做,韩兄不必太过烦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才是韩兄的风格。” 韩琦听了此言,心中也不由一动,自己是怎样的人,竟被并无深交的方仲永,摸得如此透彻,不由得不为之心折了。 …… 折依然为了寻找旺财和群狼,这几天里,算是将庆州周围的群山都走访了一遍。 因着行路,自然就要寻找水源,几番下来,就发现这庆州附近真是人杰地灵的,水质好、水量大,或是各种奇水怪泉大大小小,有几十处之多。 因地下水的赋存条件不同,它们中有:四季如汤的温泉;刺骨冰肌的冷泉;喷涌而出、飞翠流玉的承压水泉;清澈如镜、泪泪外溢的潜水泉; 腾地而起、水雾弥漫的喷泉;时淌时停、含情带意的间歇泉、潮水泉、含羞泉;去病愈疾的药泉;灌田肥庄稼的滇泉。 还有离奇古怪的水火泉、甘苦泉、鸳鸯泉…… 山脉横立于碧波千顷的水火泉北岸,群峰竞举,重峦叠嶂,一道天堑自北向南斩断群山,树木参天,浓荫匝地,环境清幽可人,军事上而言,是极复杂而不利于骑兵,有利于步兵作战的地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宫墙之内 宫墙中,已然暄然盛开的春色碧桃迎风点缀游廊,葳蕤樱红点衬着庭燎光影,清贵木兰与缱绻碧柳各自静悄悄的开放十里宫墙下。 一方棋盘摆在后花园的凉亭汉白玉方桌上,十六个小太监远远的分作四队,各自拿着雉羽宫扇,销金提壶,曲柄金伞,漱盂拂尘,角门处角落还放着一定金顶子鹅黄纹龙銮舆。 十六个带刀侍卫则锦衣配剑,软甲附身,巍然站在一侧候着。只静静看着新晋的冯美人与官家赵祯在春色中对弈。 …… 远远行过的曹皇后和魏国大长公主,两人彼此传递一下眼神,眼尾眉梢各自露出一番喜滋滋的意思。 “张贵妃得宠多年,她身上的那些气质,自是官家最爱的,依着她的样子寻青出于蓝的,难为长公主这样用心思。”曹皇后轻声说着,自是目不斜视,腰背挺的笔直,实打实显示着将门女子的丰姿。 “皇后这是哪里话,这还不都是为着咱们曹家和大宋的基业着想,”魏国大长公主寻得驸马,正是曹皇后的叔父,两人的亲厚自然是不用说的。 说着,魏国大长公主拉着曹皇后,略略远离了随行的婢子护卫们,轻声说道:“待这冯美人夺得皇上宠幸,生下一儿半女,自然,我们便可——” 她说着,手上做出一个咔嚓的姿势,又吐出四个字“舍母取子”。 曹皇后的唇畔依旧露着不动声色的笑容,她看一看魏国大长公主,略带娇嗔的用了家常的称呼: “婶娘一心一意为本宫打算,本宫真是不知如何感谢才好,只是听闻,最近那苗妃与张贵妃走动的很是亲近, 苗妃是有孕的人,张贵妃又是官家心尖儿上的,不论谁得宠,谁失宠,这张贵妃都是屹立不倒,如今这二人走到一处,不知会否生出什么变故?” 魏国大长公主闻言,自然深得其中三味,她只是用手轻轻拍了拍曹皇后的手,一脸温和慈祥道: “从前怎样处理,如今就怎样处理,就是了。官家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我最清楚,谁敢冒大不违捅破这层窗户纸,谁就先倒霉。” 两人说着,就这般缓缓向着皇后的椒房殿行去。 …… 苗妃的寝殿中,一个小宫女努力淡定着神色,从外间进来。 苗妃赶忙屏退了左右,向她探问道:“怎么样?外面的大夫怎么说?” 那小宫女刷的一下脸色就发白了,直接跪下道:“这,这些日常内务府送来的胭脂水粉中,确实如贵妃娘娘所言,都是有伤胎之物的。” 苗妃听得此言,捏紧的手猛的一下砸到了旁边的茶几之上,硬生生的将那一张酸梨木桌子砸出一个凹槽,破碎的木屑一下子飞溅出来,手背鲜血淋漓,鲜血一滴一滴顺着她的手滴到地上。 那小宫女直是劝着:“娘娘保重,切勿动怒伤了身子啊。” 苗妃经过对茶几的暴力攻击发泄,情绪倒还是冷静的,她轻声吩咐道:“你起来吧,这不关你的事,你去后面将我的药箱子拿来,给我将手上包扎一下,不要惊动旁人。” 那小宫女连连称是。 那天张贵妃前来和苗妃说起这些事时,苗妃虽然明白,张贵妃此刻的示好,必然是冲着自己怀着的龙胎来的,张贵妃既然开了口,她主动让还是等着到时候张贵妃求了官家过继,都并没有天大的区别。 然而,为了稳妥,她还是让自己的心腹宫女反复查证了自己宫中分配来的东西,果真有异,可是,太医院如此多的名医,为何统统三缄其口呢?这真是让人恐怖的事情。 是何人能有如此的权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官家自己?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纵然官家出于一些对外戚的忌讳,对那些高门大户的妃嫔不甚宠爱,也犯不着一刀切的让宫中所有的女子都遭遇孕育困难,尤其是对自己,或是对张贵妃这等没有娘家势力的妃嫔。 那就只有皇后了。 想到这里,苗妃不由的牙齿咯咯作响,她心中着实恐惧自己的孩子不能平安的生下来,这宫里,就算是张贵妃那般享尽恩宠,又有戒备心的人,都会不幸中招,何况自己呢? 如今,和张贵妃抱团,答应将这个孩子过继到张贵妃名下,寻求张贵妃的相助庇护,这是唯一的法子。 旁边给苗妃上药的小宫女,看着苗妃的神色变幻,一句也不敢多言,只安静上药包扎着。 …… 斜阳已略略向低垂下,慈蔼的光芒一缕缕挂在檐廊上。 风荷殿内,张贵妃侧坐在贵妃榻边,双刀半翻髻上,带着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和蓝白琉璃翡翠珠花头面,身上是白蝶翻飞纹样的云锦衣,曳地的素色飞鸟描花长裙,戴着与头面很似一对的蓝白琉璃珠镶手串,胸前的赤金盘璃璎珞圈上,也镶着同色蓝白琉璃宝石。 白皙的皮肤闪着水样剔透的光泽,唇不画而红,眉不描而黛,眼睛如若略略低垂的娇杏,纤腰不赢一握,便是坐在榻上不动,也端的有一种天然风流态度。 旁边的王子月,正拿着各色古籍,给张贵妃说趣儿。 “这一沓古籍,都是我三哥游历前来时,在天一阁寻来的。 寻常的古籍铺子,都用芸草、肉桂、香油、麝香为书驱虫,天一阁却别出心裁,用染制过的硬黄纸抄写,与一般存放方法相比,至少还能多存放个十年。” 张贵妃听着有趣,不由接过王子月手中的古籍,又轻轻侧头一想,眼神滴溜溜转,摇摇头,笑道: “只是这种染纸的法子太为繁琐,价格又过于高昂,一般商家乃是趋利而为,谁肯花费如此心思在这些书上呢?由此可见,这天一阁的老板,是真的爱书之人啊——” “谁说不是呢——”王子月眉眼弯弯,满满的灵秀之气,又抬手拿起另一卷古籍《广陵乐书》: “这是用湛蓝作染汁的碧纸,那是椒纸,是一种用辣椒的汁液渗透纸中的防蠹纸,可以毒死蛀虫,效果比碧纸更好几分呢——娘娘你看——” 第一百七十章 做局的演技 张贵妃接过那册《广陵乐书》,略略翻看,却是皱了皱眉:“虽是防蛀很好,也容易保存,但这碧纸,若是人在看书时,有用指尖点水蘸书的习惯,恐怕就要受害。” “娘娘说得极是,”王子月接过那碧纸的书,陪笑道:“娘娘自然是没有害人之心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害过娘娘的人,娘娘也得想些办法挟制才是。不然,岂不任由歹人看低了娘娘去?” 张贵妃这才睁开自己波斯猫一般的双目,略带吃惊道:“月儿是说?” 王子月神态自若:“娘娘可记得,当时娘娘生产时,前来为娘娘接生的那几位产婆?” “自然记得,本宫此番是第一胎,没有什么经验,那些婆子粗手笨脚的,亏得有你为本宫助力。”张贵妃又眯起眼睛。 “臣女不敢居功,但那几个人,确实是有问题的。后来臣女才知道,那几个人,多次为宫嫔接生,凡是经她们的手接生过的宫嫔,大都子宫受损,再也不能生育。”王子月说的十分笃定: “臣女觉得好奇,也曾随师傅一同前往那些娘娘处看诊,确信是因着接生时刻意损害宫嫔的身子所致。” 张贵妃沉吟良久,忽然叹了口气:“如此说来,若是当日没有方大人举荐你前来接生,那些人,也要对本宫动手的。” “娘娘有上天庇护——”王子月谦逊有礼,正要脱口而出一些宽慰的话,却已经见得张贵妃开口,只得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没有什么上天,一切都是人做的,这个深宫之中,只有自己当自己的老天爷。” 王子月看着眼前娇娇怯怯的张贵妃说出这番话,心中一时有些悲悯之感,半晌,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 方仲永一行人备好了车马,准备第二天出发,前往赴任。回到内院时,见韩琦坐于石桌前,几个小校,垂手恭立在一旁,这些小校看着都似是面生,却也挑不出什么不妥来。 气氛似是寻常,然而,在方仲永看到韩琦微微摸一摸耳朵的动作时,他的心下顿时明白了: 这些人自然不是心腹,而是多番考量之后,韩琦手下,最有可能已经成为西夏斥谍的一些人。 “方大人都拾掇妥当了?”韩琦看了方仲永一眼,“说起来,方贤弟刚来密谍司,本官倒是有些经验之谈,想说与方大人知晓。” “妥当了”方仲永的神色依旧是那般的人畜无害,韩琦看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心中就飕飕跳出“扮猪吃老虎”五个大字。 却听得方仲永继续道,“韩大人有何高见?还请不吝赐教。” 韩琦嗯了一声,故作些兴趣,抬手啪啪两声。他身后侍立的一个小校就走上前来,双手捧出一个明黄锦绣纹样的剑套子,看过去很有逼格。 方仲永看了看剑,又看了看韩琦,心中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却很是不显山露水的样子,整个人如若藏在剑鞘中一柄暗暗含着锋芒的利刃。 韩琦道:“这是昨日密旨下来,官家特别赐予你的,怕你一介书生,无法在军中立威,特赐尚方宝剑,凡有不听军令者,可先斩后奏。” 方仲永先行了全套礼仪,然后双手接过宝剑。 所谓尚方宝剑,也作上方宝剑,乃是掌管制造供应御用器物的官署,秦已有之,汉负盛名。 尚方宝剑即皇帝御用的宝剑。持有皇帝所赐尚方宝剑的大臣,具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中国古代非常重视礼法,由于尚方制剑之初就被赋予了皇权和特权。尚方宝剑反映的是一种人治观念,见宝剑如见天子,它是中国古代皇权的象征 当然,这也是他协助韩琦密奏清楚了如何埋伏簪花土豆这枚棋子的事,官家特别下的恩旨。 “要在军中立足,在军中立威,为人处世一定要果毅,赏罚分明,纪律严明,说来也简单,无非是第一,给手下足够的好处,第二,阵前开溜的不论什么门户一概砍脑袋没商量。”韩琦说的很是轻松。 方仲永想到当初历史上的狄青也是靠着砍了几十颗阵前开溜武将的脑袋,才稳住了阵势的,心下也不由有一丝对军中不同于朝中的鲜明认识。 所谓的“给手下足够的好处”,就是胡萝卜;而“阵前开溜的不论什么门户一概砍脑袋没商量”,就是大棒槌,一手拿着胡萝卜,一手拿着大棒槌,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妥妥的,没毛病。 想到这里,方仲永微微一笑,给了韩琦一个会意的眼神,而后,韩琦就开启了他开挂的人生如戏,全靠演技,飙戏阶段。 只见韩琦语重心长,拱手朝向着北面一个隔空抱拳: “此番官家赐你尚方宝剑,也是因着你在审理簪花土豆一事上,给出的好建议。方大人所说的,将簪花土豆送去沉香阁,使用美人计一事,本官与官家都深以为然。” 韩琦这边说着,方仲永就微笑着,一边微笑,一边似是不经意的样子,余光扫过韩琦身侧这些小校的面庞。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必这簪花土豆,也并不能免俗。这动手的日子,我会尽快定下来。”韩琦说着,亲自为自己和方仲永斟了茶。 “沉香阁作为顶尖的风月场所,来往人流复杂,好酒美色当前,是非争端总是不少,要想张罗的生意兴隆,所以多半有朝廷的背景。 那些个顶尖的花魁,则自小便要撒重金,以诗词歌赋,医卜星象,教导灌输,一分不能落得俗套,又要以插科打诨、体贴人心、身段舞艺筛之选之,琢之磨之。 用的下这般心思,撒的起这笔银子,平日里还要各种盥面、梳妆、金钗、玉田、步摇、霓裳,又要以燕窝、香薰、珍巧、材料、维系成名花魁尽可能久的青春、身段、歌喉与舞技…… 所以可以说,那沉香阁可是各国刺奸势力杂然交锋,无硝烟的战场,那些顶尖的花魁,也是什么背景,甚至多大的斥谍名头都颇有可能的,韩大人如若要与簪花土豆一同前往,定要小心才是。” 方仲永说得一脸关切拳拳的样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沉香阁内 “这个我何尝不知呢,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簪花土豆的嘴巴,比铁打的还要厉害,七十二道酷刑用遍了,奈何那厮就是不开口啊。 倒是那卧榻之上,云雨之间,佳人秋波盈盈,娇羞不胜,循循善诱之下,除了以为明摆不可说的机密事,其他一切—— 便是双亲姓名、祖籍来历、妻小家境、以及以为风趣的各方见闻,又是哪点不可说说以博佳人一笑的? 至于建立的长期关系,成为裙下之臣,在那温柔乡里寻那解语花者,便更是难有几分密事了。” 韩琦说的声情并茂,妥妥的演技派啊。 方仲永自然顺水推舟: “但愿那簪花土豆,也是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之人吧。难怪韩大人最近一直派人为他医治伤患呢,倒也是,如今他那个样子,怕是也还要恢复一阵子,才能前往吧。” “可不是么,”韩琦眼皮抬也不抬一下,略带敷衍和一种怕被方仲永强了功劳的姿态道:“若非方大人要赶着前往就任,此番还打算约方大人一同前往呢。” 方仲永笑了笑,他看到韩琦身后一个眉眼弯弯的小校眼神里亮晶晶的,心中不由也含了笑,看样子,鱼儿还是会咬住饵的。 第二天,方仲永如期上路,两队护送队伍依旧严阵以待,刀剑盔甲都因着密谍司的特殊身份而用的极好。 方仲永没有骑马,而是坐到了马车之中,他本来就无法与这些密谍司的武将比拼骑马技术,给自己找罪受的骑上几天马装一装逼就想换来这些马背上出来的密谍司斥谍,纯属扯淡三千里。 所以,干脆从始至终就是文官形象,从不需要在武力上树立什么光辉形象。 上了车,方仲永轻轻摊开尚方宝剑的件套,露出那宝剑的样子: 只见剑身花纹细凿,图纹清晰,一面刻着腾飞的蛟龙,一面刻着展翅的凤凰,剑鞘上纹饰了北斗七星,以剑应天象之形, 这是钦天监基于对北斗七星的崇拜,同时也为了追忆铸剑祖师欧冶子的功绩。先斩后奏的权力,看样子,赵祯真的对自己是有很大期待的。 方仲永打开剑鞘,轻轻敲了敲闪亮的剑身,长长的叹了口气。 …… 一个月后,沉香阁。 沉香阁,乃是大宋境内最令文人骚客钟情的风月场。 自然,它有多家分阁,在开封府、大名府、甚至环庆一带的城市皆是闻名。 这一天,密谍司包了场子,韩琦亲自带了整理干净的簪花土豆,轻轻笑着,摇摇折扇,踏进了沉香阁中。 他们来的这所沉香阁,乃是环山拥湖的岸边一阁,该阁还于河中有四座画舫船,可说是颇有些规模制式的。 阁体是八角拱顶八层建筑,周边广种银杏,清凉河水与河上画舫风帆临风而动,风动帆动,皆是心动。 到了四月里,吟柳新纳绿,红晕花梢头,火红的娩仙花花开的艳丽夺目。 四周廊壁上西子望月、海棠春睡、文君把酒、飞燕临风一幅幅精绣蜀锦贴毯挂墙,凹凸云龙行针密密织就,色彩大胆绚烂,意态十分生动处,还焕发出一阵阵幽幽的香。 见簪花土豆留意看画,旁边陪着的牵堂女子盈盈笑了,说道“这是新样式,采用双面蜀绣的技术,看过去会更加立体生动一些。” 簪花土豆听得此言,侧身看去,见她身上是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梳着简单的乐游髻,插一只绿雪含芳簪,虽是寻常东西,但是配色和谐,兼之她身形高挑窈窕,服色白皙,自也别有一番风流态度。 韩琦在一侧大摇大摆的坐下来,桌边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上,淡淡的梨花香气飘过, 他则直勾勾就着身侧的一个素锦月白色罗月浅蓝绣边长裙,挽着流云还香小髻,插一只梅花形铜簪的牵堂女儿,摸索的来来去去,那玄长的秀发从他的手边温柔的飘逸滑落。 簪花土豆回身,似是很有些兴趣,笑道:“这里的女儿家与寻常人家的女孩子样子倒也甚为相似,但是终有些不同处,却又说不清是什么。” 韩琦心中很是明白,就是打定主意诱惑西夏斥谍们来此劫走簪花土豆的,但戏还是得做全套。 于是他面带不屑,心中却想着: 自然是不同的。 寻常女儿家,一颗心只凡是挂在男女感情与家中操持上,人伦欢乐便是甚好,所托非人则是悲惨沦为鱼目, 沉香阁的女儿家无论卖艺或是卖身,皆是自给自足,更有太多人被早早培养成了真正意义的斥谍军人, 不论出落的多么不同,终究心中丈夫胸怀,非一般女儿家的感觉是自然地。 不等韩琦回答,却见那簪花土豆已经径自起了身,走到那边贴偏门的廊下一张桌前坐下,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老爷样儿,唤着沉香阁中的姑娘,不一会儿就神态自若、左拥右抱,全不似平时样子。 旁边的四五个红香翠帕、缳带轻垂、含嗔薄笑的舞姬,个个不时倾身娇笑,从簪花土豆那桌向上看去,一盏吊式长信宫灯, 灯盘转动以改变灯光照射的角度,燃脂的灯火八面散射开来,忽明忽灭,门边窗棂上还有一兽面纹铜香炉,里面徐徐飘出似苏合香的味道。 香炉底部乃是圆雕形状,悠悠转动,想必能使熏香挥发更为流畅。 “看样子韩大人来这里,觉得不尽兴,放不开啊——”,簪花土豆涎皮赖脸的说着。 韩琦看他那副惫赖模样,一时无语,此时,一位容长脸蛋,紫衣罗裙的抚堂姑娘忽然走上前来,轻声道: “二位大官人,可要吃点什么?”说着,一双大眼睛斜斜看向韩琦。 “随意随意”韩琦白了簪花土豆一眼,就势拉过旁边鹅黄薄衫女子的酥手: “吃什么随意吧,水云天、竹叶青、洋沧酿、酱香茅、剑白涟,还有那青州女儿红可通通先上一坛才好。” “呃,这是要灌醉我再来刑讯的意思么?”簪花土豆自顾自地玩味着手中的美人青丝,对韩琦道: “怎会随意?总会有个限额的,韩大人虽然慷慨,又怎知就不会秋后算账?到时候,没准我的日子就更难了,苦头也更多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送饵归山 “要吃的就要吃的,少废话。”韩琦说着,顺手又摸一摸旁边女子滑嫩的脸颊, 见这女子看去年纪甚小,身量还未长足,头戴一只银色海棠钗边垂髫斜飘,心道这怕是在外堂招呼尚未出师待客的小娘子,但却也一时看不出哪些人是今晚真正与簪花土豆一同谋划的西夏斥谍。 “以前单听说过醉翁好酒,原来韩大人也是个酒鬼”,簪花土豆左顾右盼摇头晃脑: “我真有些饿了。还是以江湖时令活鲜为原料烹饪的特色菜点上几道吧,此时正是四月人间, 若有那烟柳灞泠狮子头、清凉湖中糖醋鱼、庆麦山麓水晶肉、枫琉二岛藕肉夹、东都风味盐焗鸡、羽山岛中海螺干、蜀中百鸟朝凤凰,兼之那镜花水月糕、 虎皮三鲜粉、瓦罐鸡汤煲、晓看红烧肉,有些什么不拘什么来上几份就好。” “饭桶啊”,韩琦忙不迭嘲讽,“这些还叫不拘什么,也亏了四月人间了,又哪能吃得这许多?” “大人把美酒佳酿来个遍,就不许土豆我在诸位佳人面前多点几道菜?”簪花土豆故作正经: “看你韩大人就不知怜香惜玉,几位姑娘终日辛苦,漫谈笑语服侍左右,不也要吃饭嘛。 况苏菜粤菜川菜鲁菜各个风味不同,土豆怎知几位小娘子是何种口味? 倒是你韩大人,一上来就一心想把人家姑娘灌醉,恁得不似好人,八成想以图一逞。” “滚,”韩琦毫不示弱:“你是刚不用刑几天,就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自己想吃编排个理由倒也罢了,编排上老子了,找死。” “哈哈,”簪花土豆发挥他岳文书斋写手的一级话唠贫,示意下面招呼的抚堂紫衣姑娘: “所谓酒囊饭袋,自古不分,这些应是绝配。至于,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如此,有什么上便是了。”见那姑娘轻一点头,便自去操办。 不知不觉间,已是夜色茫茫之时。 楼下戏台正堂中。见一女子着杨妃样裙衫,高挽云鬓,流苏抹额下花钿依约,手抱琵琶,眉目清丽,已在大堂戏台上盈盈一拜,翩然落座。 又有一女随之上台,手捻三弦,俊采星驰,落落大方,亦一拜而坐。二女和着琵琶三弦悠悠而起叙叙弹唱:“花拥鸳房意难忘,约鬓眉长,驼间髻小,郎骑竹马几逍遥……” 听得是苏州弹词,吴侬软语,轻柔婉丽,开篇叙叙而来。 “看那二女行状,听这歌喉词义,估计尚属暖场,好戏在后面。”簪花土豆摩拳擦掌,一语双关的样子。 韩琦斜瞥了他一眼,忽然坏坏笑道:“你怎知道?莫不是常客?话要一点点说,事儿嘛,一点点来才是。” 弹词完毕,是一曲瑶琴《平沙落雁》。 两人你来我往之间,楼下瑶琴《平沙落雁》的曲目已然悠悠弹过大半,管弦琴音中,凝而不去的凄美与悠远,似乎能带人到另一个世界一般。 …… 正当所有人沉溺于歌声和感怀中时,却听得下方不意的连续错音之后,裂帛碎玉之声频发, 头顶的一盏长信宫灯则忽的爆裂,溅的四处火光,纱帐和帷幕很快被随之点燃,一行人迅速陷入烈焰和火光中。 周遭惊呼的密谍司将士,一边拿着手边条凳拍打周围火焰,一边手拼命拍打彼此衣衫上火焰燃烧的地方。 正在此时,那瑶琴美人一拨弦,阁中掠出一片片人影,一排都用湿润的头巾裹了头脸口鼻,抬手便以袖箭暗器刷刷向这边频发不绝。 韩琦身侧的几个小校一个个抽出兵器,不断挥动格挡,训练有素的迷迭司军士很快与韩琦聚到一处,将他护在垓心,裹着韩琦向门外移动。 对面的暗器流矢却越发猛烈,火势也很快燃的浓烟翻滚,人物难以辨认。 雕画的横木和四壁的挂毯都已然渐渐燃了火,而大家却还未冲出此处,韩琦一边高呼掩护,一边对着掩护的人们说道,不要放乱箭: “你们还能看见谁是谁么就射,仔细射死了老子的证人簪花土豆,捉他可是死了我们不少兄弟的。” 火海中浓烟渐渐升腾,韩琦赶忙侧身拿了茶壶将自己的帕子头脸浇湿,免得吸入浓烟。 一行人且战且向外退去,正当此时,簪花土豆猛然暴起,一掌拍在桌上,桌上的筷子四散纷飞,簪花土豆则抽一根筷子一个翻滚直直逼向了韩琦。 什么情况?韩琦心中一惊。自己原本和方仲永,簪花土豆设计好的桥段,是让西夏斥谍得知簪花土豆将被带去沉香阁的事,趁机“救”走簪花土豆。 现在簪花土豆竟然拿自己为人质,难道? 韩琦想到自己在簪花土豆身上用的那些酷刑,心中不免有些惊心。 一旁疑似奸细的小校迅速站到了簪花土豆身后,背靠背扫过簪花土豆的视区盲点,给予助益。 丫的,老子被阴了。韩琦心中一万头***狂奔呼啸而过。 方仲永说得对,这玩意儿沉香阁果然深不可测,变数难料。 然并卵,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这才是他韩琦的风格。 韩琦不管簪花土豆直直插在自己咽喉出,毫厘间就可以插入自己咽喉,要了自己老命的筷子,对着门口叫道:“来人,放箭射杀绑架本官的这两人。” 簪花土豆猛地一惊,这韩琦实在不按常理出牌啊,他将嘴巴靠近簪花土豆耳边,轻声道:“不会伤害大人,只是绑架大人撤退更为稳妥。” “谁知道你真心假意。”韩琦也轻声回复道。 说时迟那时快,因着簪花土豆绑架着韩琦走出沉香阁外,院中围着放箭的人们自然担心误伤韩琦,不敢随意放箭,但簪花土豆身后的那小校奸细就不同的,很快就挡不住被射了七八箭,死的透透的。 簪花土豆却巧妙的挟持着韩琦,冲破突围,一个打滚翻入了河中。 韩琦见他当真没有伤自己,也就只让人意思意思的放了放箭,就一行人气呼呼的打道回府,留下一众箭手,继续收拾沉香阁的残局。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团结就是力量 方仲永站在空旷的列兵整齐的密谍司西军演武场上,低眉顺目活像个乖宝宝。 新官上任三把火,方仲永的第一把火,烧得就是培训。 他对密谍司西路的设置了四门大课,有绝地求生,刺奸对抗,兵法操演和律法历史。 绝地求生的课程教头,都是经历过宋夏或者宋辽大战,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过来人,他们亲身总结的生死经验,直接学习并实际操作。 具体的,包括求生抗压训练,环境评估,寻水觅食,濒危体验,路线规划,武器选择,伤患处理,自我防卫和体能训练。 这门课,基本上是一门天天挂彩的体力活儿,且所占考评分数极大,又因学生的成绩与讲师们的饷银直接挂钩,所以讲师们个个使出浑身解数,摧残的一帮新手颇为狠辣。 刺奸对抗课程,则包括近身搏击,短打刺杀,用毒用火,密码通讯,刑讯技巧,回避诱导,以及牺牲与迂回措施等。 相比绝地求生的体力消耗,谍战对抗是赤裸裸的精神摧残,包括疲劳应谍,饥饿应谍等等——晚上不睡觉,白天不吃饭,考验意志力。 还有各种绞尽脑汁达成目标的任务,和各种自陷入瓮的挫败历程一一摆在前方,等你前来。 兵法操演,包括兵法教授,用间行计,分组练习,群体作战,团队通讯,以及以班级为单位的整体实战模拟对抗,据称经此一再实战后的整体协作,和袍襗感情,会跃然新的高度。 律法历史,作为常规课程,包括要求熟悉掌握现有律法,灵活运用相关立法处理实操案例,各种经典谍报的历史经验和处理方法。 …… 全体密谍司西路的上下人员,统一分批次回炉再造。 自然,这其中,还有新入行的简娇。 她穿上密谍司斥谍的制式衣袍,那前凸后翘的姿态丝毫不减,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一众糙老爷们儿密谍司军爷们的目光。 那些目光中的意味更是十分纷杂。 方仲永第一次意识到,似乎女子的斥谍培训,应该独立于男子进行。 女子的美貌,在斥谍行当中,是一层很好的保护,和使得她能够最大程度贴近核心机密的武器。 二战时的十大女间谍,没有一个不是风华绝代的美女级别,苏联克格勃的女特工,也是随便拉出来一个就是貌若桃李腿玩年的选手。 但这种美貌,在都是糙老爷们的队伍中,太过惹眼,反而容易给人留下太深印象,不利于日后的潜伏和隐蔽。 那么,女子的斥谍培训,究竟哪里,是最合适的地方呢? 方仲永的头脑中一排排画面随机闪现而过,忽然,一个场景定格了下来。 他招呼身旁的校尉,轻声道:“请我们在沉香阁的斥谍负责秘密前来一趟,本官有事要安排。” 那校尉微微拱手,领命而去。 …… 夕阳西下,西北地界一片片霞光晕染了云彩,绮丽非常。 训练了一天的密谍司斥谍们,在方仲永的安排下,喊着“一二一”,列队唱歌,迈着整齐的步调,走到用饭的大灶前,唱完歌,再互相拉歌。 只听得一队一队,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响彻校场。 “一二三四五,我们等的好辛苦——” “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的好伤心——” “叫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像个什么——大——姑——娘——” “唱得好不好?好—— 要不要再来一个?要——要——要—— 呱唧呱唧!” 一串掌声,一片掌声。 “任你吼,任你叫,任你在咆哮,任你在咆哮,我们就是听不到,我们就是听不到,听不到!” “冬瓜皮,西瓜皮,不准不准耍赖皮——” …… 接下来,就是一群此起彼伏,鬼哭狼嚎的唱歌声。 堪称是以吼为歌,以跑调为荣的典范。 方仲永站在校场中央,不由皱了皱眉头,北宋时代的军歌,还沿用着各种九曲回肠的小调,文采精华让糙老爷们根本听不懂所以然的辞藻,徒然是形式,毫无真正的意义。 想到这里,他眼珠一转,忽然高声道: “今天,我来教大家一首新歌。” 方仲永气沉丹田,在演武场上对着底下饥肠辘辘的斥谍将士们道:“团结就是力量。” 训练有素的斥谍将士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废话。 这位新来的方大人,实在是,非同一般的,不好形容。 每天,他都能爆出无数名言警句,并很快以洪荒之力有毒一般的节奏,蔓延到全军上下。 然而此刻,大家想的是米饭、汤饼和腊肉。 而不是什么劳什子唱歌。 方仲永看到了大家脸上的表情,越发淡然的引吭高歌: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汤饼,这力量是馒头, 比汤饼还喷香,比馒头还强。 向着党项人的秃顶放箭, 让一切儍蛮子的烧杀去死, 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向着我大宋, 发出万丈光芒!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银子,这力量是娘子, 比娘子还漂亮,比银子还强。 向着打草谷的土匪放箭, 让一切儍蛮子的烧杀绝迹, 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向着我大宋, 发出万丈光芒!“ 全演武场一时被这魔性的歌声搞得不明觉厉,这温文尔雅的文官方大人,竟然唱出如此通俗易懂的歌曲,倒是比那些个娇捏造做的寻常文官强。 众人正被这神曲惊呆了之时,却听得方仲永说出一句最契合大家此刻心情的言语:“好了,这首歌等下晚上各个班级自行组织学习,现在,开饭吧。” “是!”洪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演武场。 一队队队列整齐的围成圈,站到自己分配的厨灶前,每个班级的负责校尉一一汇报准备完毕,而后,整齐划一的坐下用饭。 而那种不慎未能整齐划一的队伍,被勒令全体站起,再次坐下,直至整齐划一方能用饭。 我军的优良传统放到大宋,赶脚也是妥妥的,66666的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密谍司的人才们 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方仲永渐渐熟悉了密谍司中的行情。 众所周知,密谍司乃是大宋枢密院极其看重的军事机要之地。于是,一帮将士中,近乎罕见几个不是将门子弟,宦官人家的娃,背景势力各不简单,即便是拔于草莽的偶尔几个平民子弟,也绝非凡品。 当然,背不住几个月在绝地求生和刺奸对抗课程的雷霆摧残,大家很快各自卸下心头各自家心事的包袱,彼此融入一体,与子同袍起来。 在方仲永手下,起先就最为抢眼的有两人,一位是赵宗绩,乃是相王赵允弼第三子,此时因着年幼,官职还只是右龙武军大将军,尚未封侯封王,差遣,则派在了密谍司。 相王赵允弼与赵祯的关系极好,赵祯年幼时,赵允弼就长年伴读,因而赵宗绩前阵子和赵宗实一样,也是在仁宗准备招养子事件里,被认为最为可能的对象。 然并卵,赵宗实他爹赵允让处心积虑多年,怎能让赵宗绩这小子坏了好事儿,于是接着曹皇后的关系,对仁宗大吹了枕头风。 说是赵宗绩性子沉稳,最是难以捉摸的一位,气质最为吻合来密谍司历练云云。 如今正好锤炼,不若先给个密谍司的差遣锻造一下,看看他的本事。 就这样,被高级黑弄来了密谍司西军的赵宗绩就接受了方仲永一系列现代斥谍军事知识的熏陶。 而让方仲永不得不佩服的是,这赵宗绩也是小小年纪,却是一派超强气场,吃得苦,受的累,喜怒也当真是不形于色,是个不可小觑的角色。 此外呢,有一位名唤石庚的同龄人,惹眼耀目程度丝毫不在赵宗绩之下,为什么呢? 因为这家伙是大将石守信之孙,且容貌异常俊美,肤若凝脂,鹤势狼形,睫毛浓密,身量柔韧,轻功和用毒皆是家学, 又因是当今魏国大长公主西席教师之子,与大长公主颇有些风月佳话在坊间流传,有面首路线之嫌。 虽是男子,但是一若初见,就让方仲永这也是仪表堂堂的偏偏佳公子,自惭形秽几许,觉其惊鸿照影之姿,若再有柔情似水之温情, 如此这般,长期下去,未必就没有什么断袖八卦,会从密谍司军中涌现。 而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和考教之后,还有两人也颇受瞩目,在各项任务中,各领风骚。 其中杨凌与赵宗绩同寝,两人终日厮混一汽,杨凌的塾师,乃是奇人嵇玄老先生,因此,在易容刺探、植物鉴别,推演核算,数据判断等种种技能方面独辟蹊径。 因着年岁小,身形也瘦小,只一双大眼睛孩子气的轱辘狡黠而动,初时因其力弱颇有些受欺负。 演武课集训时,总有些无聊逞凶的促狭家伙,将兵器故意甩向他,借着自己武艺和体能上的优势,趁机捏捏扁柿子。 又或者趁其洗澡将其换洗衣物取走,害的杨凌竟有举着铜盆护体跑回寝室,传为“佳话”的大笑话流传。 每当此时,赵宗绩一向毫无表情的稚嫩面庞上,就会有那一瞬间的眉目微蹙之态,即便是一闪即逝,不为他人察觉。 而后来,这些无端生事的家伙,自然很快被杨凌让人防不胜防的整蛊技术搞得不是浑身奇痒被迫休学,便是考场陷险灰头土脸。 一次两次三次之后,大家便都发现了在情报刺奸这门事业上,体力虽不是完全无用,却绝不是什么最有意义价值的东西, 相反对杨凌惊人而不落痕迹的整蛊,以及他总是盘踞高分头几名的考核成绩颇为侧目。 当然,这些整蛊中大都有赵宗绩这家伙的推波助澜和暗中布置。 起初,杨凌总是一副老夫子样儿,虽然手段极多,却软弱怕事,并不想回击。 而赵宗绩就看不惯这娘唧唧的样儿了,和他一番恳谈: “大丈夫生平在世,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讲什么虚空的温良恭俭让,这次避让了,下次未必不有人得寸进尺。 何况干我们这行的,不展示自己的手段何来的威信? 没有威信和狠辣又怎可能服人? 服不了人哪里能保命? 除了杀人与被杀,利用与被利用,在战场也好,情报场也罢,甚至于仕途官场,又可有第三条路能轻易走。 如今之计,自然要拿出几样本领立立威,干上几架,不然以后你还怎么混?男子汉大丈夫,自立自保都做不到,那你就更不要说其他了。” 于是两人合谋着,布置了几次,无非是杨凌的独门药品和机关,赵宗绩则神不知鬼不觉的去摆放停当,虽不能在高手面前天衣无缝,但对于暗哨实战课程,这种淘汰本就是天经地义,所以也便自此安生了很多。 而这俩人也因着此事上的合作默契,成了总是绑在一棵树上的蚂蚱,一处跳腾,一处参加任务。 另一高分榜上让人不能忽略的人物,其实最让方仲永注意,此人名叫黄淳,年岁不大不小弱冠之年,却早有小诸葛之称。 虽是武功技巧皆平庸,却当真是心计无双,长于庙算,一双眼睛总是不时发出轻蔑而凛冽的眼神,似穿透了人心一般。 这种人,原本是让人会有阵阵寒意的。 可让方仲永都觉得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黄淳这样一个单凭头脑,就可以混得赵宗绩身侧左右离不得他,遇事总是第一个问计于他的人物,相貌凛然堂堂,平时里一副沉稳利落的风度,明摆着未来能臣的姿态。 却每次见到石庚,就一副好色痴迷的欢乐态度,也真不知他是真的假的有此异好。 好在时日还长,总会有机会探个究竟的。 方仲永想着这些,又想到后世的《谍战心理学》中所言,一种热衷探究事务八卦真伪的极端好奇心,是成为一个好的刺奸官天生的素质之一,如此看来,他还是具备这种素质的。 夕阳斜斜照过窗棂,窗边的雕花格子影子被斜斜映在青砖地面上。 方仲永坐在书案后,仔细翻看着犹散着墨香的几份卷宗,身后挂着一块大大的白绢,上面印的山川流水清晰可见,正是方仲永依照密谍司的各项情报整合出的宋夏边境地图。 第一百七十五章 百天宴 方仲永的目光盯在密谍司的受训成绩名册上,手中一支并未蘸过墨的毛笔拿在指尖,无意识的向前世玩转笔那样转着。 他看到赵宗绩的名字,不由思绪伸展到后世历史对赵宗绩的认识。 赵宗绩的老爹赵允弼,和仁宗赵祯的关系,那是极铁的,也因着这种铁,赵允弼封郡王,亲王,享受的封邑银子,都比后来继承了王位的赵宗实他爹——生育高手赵允让要早,要多。 因着仁宗的看重喜爱,历史上的赵宗绩十分遭到了赵宗实的排挤,仁宗在世时,还算顺遂的当了个将军,仁宗一升天,就被赵宗实软禁。 最后还是赵宗绩发挥了装疯卖傻的斥谍精神,才算是逃出升天的。 但就赵宗绩的寿数来看,他也算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宠辱不惊的人物了。 尽管前半生是天子骄子的小王爷,后半生却要装疯卖傻遭受打压,但他依旧是个心性豁达,并不是那等处心积虑,非那把皇位不行的人。 自然,也因着赵允弼父子的淡泊,和赵允让父子的步步为营,不惜勾结异国势力,都要登上皇位相比,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的成了不幸卷入夺嫡的炮灰。 这一世,他的命运又会如何呢?如何将赵宗绩,摆放在最合适他的位置上呢? 方仲永想着,目光又渐渐向下看去。 在石庚的名字上,缓缓停留了许久,石庚,字庆行,北宋开国大将石守信的孙子。 如果石守信这个名字你觉得有点点耳熟,那么恭喜你,耳熟的没错,他参与过的事情,从为赵匡胤谋划黄袍加身,到四处征讨平叛,再到著名的杯酒释兵权,是一个没拉下的。 不仅如此,石守信作为在著名的“杯酒释兵权”事件后,并未立时被撤下军权的代表,承载了后代历史学家对于“杯酒释兵权”事实合理性的探讨。 因为石守信作为开国大将,和被记录在杯酒释兵权会饮记录中的人,却直到建隆三年九月,才辞去了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军职。 显然并不合乎“杯酒释兵权”记录中,这些开国大将在建隆、乾德之后,已然统统赋闲在家的说法。 而如今这个石庚,更是作为魏国大长公主西席之子,重新被安排到密谍司这样的军中机要部门任职,可见石守信与赵匡胤这对老兄弟,还是有更深一层的信任含在两人之中的。 …… 宝元二年四月,苗妃为赵祯生下了第一个最终长久活下来的公主。 久无子嗣,不晚婚而晚育的仁宗赵祯自然十分高兴,更让他高兴的是,苗妃主动要求将小公主过继到张贵妃名下养育,这让失去了自己小公主的张贵妃心情好了不少。 为此,赵祯专程在万寿节上,举办了热闹的宫廷宴会,朝廷各个部门,也都有自己的一番心意敬上。 东西两庑的中和韶乐奏起,曲调庄严而徐缓,殿堂内泛起一片笑声,比寻常时庄严肃穆。 《朝天子》的曲调一遍又一遍的演奏着,乐队里的歌工用嘹亮的响谒行云的歌喉,和着乐曲,唱出祝贺的贺辞。 曹皇后率领六宫妃嫔,向皇帝献茶敬酒,大殿中心在这绚烂的裙裾飘飘,霓裳羽衣烘托下,如若开出一坛五颜六色、光彩夺目的鲜花,又仿佛集中了一群婉转娇啼、炫人耳目的彩鸟。 赵祯的眸子,一下就定格在自己最心爱的张贵妃身上,在前排的一众有身家的妃嫔之中,张贵妃越发显得娇小玲珑,仪态万方,身上含而不露的维密天使内衣,显得双峰温文尔雅,蕴藉脱俗, 整个人,放佛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放着光芒的玻璃人儿。 看着张贵妃怀中熟睡的小公主,再看看她身后乖巧跟随着的苗妃,赵祯的心中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周围的一切变得如此美好:殿堂更高了,宝座更辉煌了,茶酒菜肴如此美味,歌工的歌喉如此动听。 赵祯走下去,亲自抱起小公主,小小的孩子,和自己有着血缘的跳动的小生命,那种温暖的感觉,温馨的让他瞬间精神放佛进入一个从未经过的仙境,那么明亮,那么快乐。 奏乐完毕后,宴会正是开席,斟酒斟茶的宫女换上舞衣,乌油油的头发上插着时鲜的花朵,翩跹的身影在各席之间来往如飞,川流不息。 “今日为公主满月,与各位爱妃齐聚于此。赏苗妃白银千两,赏张贵妃并小公主白银千两,上用缎纱百匹,珍珠五十串。也请各位爱妃能和苗妃一样,为子嗣之事,多多尽力。”赵祯举杯,很客气也很壕气的赐了礼。 皇帝这话说完,皇后和各宫主位也纷纷上前,顺次递上了贺寿的各种礼品,也有金果子的,也有长命锁的,也有富贵如意绦的,更有绣工好的如绣娘出身的冯美人,别出心裁的用珍珠和金丝银线在两双明黄缎小虎头绣鞋上绣出了百子千孙的华丽图样,引得众人啧啧称奇。连赵祯,也不免对冯美人投来会心的一笑。 因着晚宴也邀请了许多皇室的叔侄辈儿及其家眷同乐,很快大家就各自有了扎堆的趋势。曹皇后自然被赵允让家的王妃围着,说着许多体己话,而赵允弼和赵祯则两人直接绕过了晚宴,两人跑到后花园中醒酒。 从后花园侧门廊穿过花巷,就可以走到地热水温泉之所。 赵祯拉着赵允弼,说得兴起,心中又高兴,干脆来了个君臣同沐,一起脱得白花花的,泡到了温泉里。 宫女端出上好的青梅酒,用小瓷瓶装了,封上,赵祯和赵允弼你来我往,各自也饮了不少。 “说真的,朕是真羡慕兄长你啊,好歹你家宗绩都十几岁了,眼看着就要行冠礼了,而朕呢,”说到这里,赵祯脸上有一丝淡淡的惆怅。 “今儿可是小公主的好日子,不兴陛下你这么说的啊。”赵允弼两撇胡子被温泉水打的湿乎乎的,整个人显得有些滑稽,但眼神中的关切,却是十分诚挚。 第一百七十六章 宫斗军师王子月 同一时候,张贵妃和苗妃也先后离了席面,二人各走一路,前后脚来到张贵妃的风荷殿中。 苗妃因着要保护女儿的心思,收到任何张贵妃的人传来的信儿,反应都是相当准确和谨慎的。 所以,张贵妃带着小公主回到殿中不过一盏茶功夫,苗妃已经莲步姗姗的前来。 张贵妃轻轻飘着眼前的茶沫子,将冲泡的正好有淡淡新碧色的茶吹一吹,樱唇优雅的靠上杯子,略略抿一抿,见苗妃前来,脸上挂了淡淡的笑: “苗姐姐来了,快坐,”说着,示意身旁的宫女含烟上茶。 苗妃轻轻礼了一礼,依旧恭敬道:“见过贵妃娘娘。” 接着,她也就顺从温和的坐到张贵妃身旁的一张椅子上,接过了含烟上的茶。 宫女们一个个退了出去,小公主的乳娘也抱着小公主去了后殿休息。 苗妃知道这是有事要与自己商谈的意思,却也并不知晓,究竟张贵妃这是想商谈什么事情。 张贵妃的纤纤玉指,在茶杯沿子上抚摸了几圈,又轻轻抿一抿鬓边的秀发,这才看向苗妃,笑道: “苗姐姐家中,听说世代精通天相数术、堪舆之学,本宫听说,有一位老神仙,还是在太祖当年陈桥时,就立过大功的。” 苗妃听得此言,脸色不由有些发白。她自然知道自己家,不过是世代算卦忽悠的,所以还能有一官半职,恰恰也就是因为祖上有位在军中算卦的“苗神仙”。 这“苗神仙”在当年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之前,借助自己在军中对傻大兵们的忽悠,开启了当初谋事的契机。 当时军队驻扎在陈桥,“苗神仙”却忽然停下来,仰头望向天空,准确的说,那是卖力出演,瞪大双眼盯着太阳,许久,许久。 身边的傻大兵们当然好奇了,许多人都看向“苗神仙”,特虔诚的盼望他说点什么。 “苗神仙”所以能有“神仙”之名,当然不止因为他会看风水,学过占卜,最要紧的是他在殿前司混了很久,能掐会算是大兵们全都服气的, 虽然只是个武艺平平的殿前司军校,但是苗训苗大神仙这人说的话,大兵们信服的还是相当的,毕竟算各种身边人的升迁命运,家人寿数,他往往都能结合了解和经验,忽悠的十之七八。 当时,看着这位“苗神仙”苗训如此对太阳聚精会神,没完没了的看,早已安排好了的另一演员就登场了。 只听得他问了一句:“兄台,你看到了啥呢?” 苗训转脸儿一看,这不是童叟无欺,老实厚道,文武双全,智勇兼备,以及早已和自己串过了台词的对手,殿前司都点检赵匡胤手下重要幕僚——楚昭辅,楚老先生么? 于是心领神会,两人在一众大兵面前,就能看到两个太阳正在搏斗,黑太阳应该让位给新升的金太阳等等怪力乱神,进行了一番忽悠铺垫,也点燃了陈桥兵变的导火索。 事成之后,安排和导演这场大戏的赵匡胤首席权臣赵普,自然给了苗训很好的封赏,甚至恩荫后代,虽然后代也不过是微末不入流的小官,但到底任职钦天监,将祖传的忽悠事业,和殚精竭虑宣扬封建迷信事业的精神,发扬光大。 而苗妃,也得以以官员家中待选秀女的身份,最终被选入宫中,享有这份体面。 只是,祖上的这段过往,听话懂事的苗家人,是绝不外传的,就是在苗家,除了家族核心管理层,别人也无从得知,这张贵妃纵然有个当三司使的舅父,倒也再没听得家中有关系,怎能打听到如此机密之事? 想到这里,苗妃的脸色更是白了两分。 张贵妃看着这苗妃面色几重反复,心道王子月所言的苗妃家世竟果然是个秘密,于是更加信了现在不止是自己的大夫,更是顶着大夫名的军师——王子月所言所安排的一切。 她微微清了清喉咙,浅浅一笑,用手拉住了苗妃的手,轻轻拍一拍,笑道:“苗姐姐别多心,本宫只是想着,毕竟苗姐姐家里,外面有人能走动着,说不定,能相助发一些声音,更好的保全小公主的安全。” 苗妃听得此言,眼神中露出了询问之色。 张贵妃则继续道:“宫中虽有我们周全,但说到底,这内宫之中,一食一物,都是中宫皇后经手,我们防不胜防,倘若借助于天象,说需要在宫外另辟场所,养育皇室子女为善,那么,则有机会安排我们的人,更好的保护孩子啊。” 苗妃想到张贵妃如此得宠,却也免不了受了算计丢了孩子,心中明白这话说的也很是在理,却仍是一脸愁容,长叹一声,看向张贵妃道: “不瞒贵妃娘娘,若当真能如此,该有多好,可惜我家那位哥哥学艺不精,又好赌好吃酒的,在钦天监实在微末不入流,从来没什么靠谱的法子提出来过,如今贸然提着个,又因着我的身份挂碍,恐怕,未必能够成事啊。” 张贵妃听她如此说,心道果然与王子月所言,苗妃会有的反应一样,也知道苗妃所言不虚,于是更加温和了两分,轻声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苗姐姐只管让贵兄试试,本宫自有帮手和后手,安排促成此事。” 苗妃未料到张贵妃如此神态自若,胸有成竹,手不由微微颤抖,但又看到奶娘正跑着小公主从后殿出来,心中慈母心怀上涌,心下一横,还是重重点了头。 …… 金明池畔,王安石送走了时任钦天监监司的沈括,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准备科考,王安石依照方仲永的托付,牢牢博得了沈括和吴育二人的欢心,原本就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加上王安石以有心算无心的结交,可以说,已经渐渐是想与甚厚了。 暮春的月光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静静点染在金明池的粼粼波光之上,如若一条条银色的缎带,触发了许多思念与怅惘。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人格魅力 吴育的奏本,是在公主百日宴后第一天上的。 内容自然是先后勤经济战,而不急于比拼大宋并非强项的军事力量,不要被一时的气恼冲昏头脑。 自然,吴育少不得对大宋如今的军事实力,做一番横向和纵向的比较: 在奏本中,他将李元昊的爷爷李继迁和宋太宗对比,将李元昊的老爹李德明和宋真宗对比,将李元昊和宋仁宗对比,得出一个在军事实力上,西夏人在进步,而宋人却在步步衰微的结论。 还说,以开国之初百战百胜,名臣良将犹在,强干弱枝,重内轻外的情形尚未发生的部队,都不能剿灭土匪性质的李继迁; 以和辽人打成平手,签下澶渊之盟的宋真宗部队,都没法对李德明那个老狐狸下手,占到什么好处; 如今凭什么有自信能在大宋种种边地的军事劣势中,认为自己能够一举击溃李元昊? 就凭那些百多多人的太平兵老爷? 而如今,大宋所愤怒的李元昊称帝问题,会自动解除么?不会的。 所以宋夏注定一战,而这一战,大宋最大的筹码就是经济,如若当初宋太祖灭又肥又软的南唐一般,又肥又软的大宋,能用经济战拖的战争尽量晚的爆发,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一方面是对自己的壮大,一方面,是让敌人极大的不战自败。 他们来攻打,我们就防守,密不透风,他们逃走,我们不追,但是,决不让他们抢掠我大宋一草一木,绝不再给他们任何经济贸易喘息的机会。 到时候,光是生活物资,就够西夏自乱的了。 这一名篇奏折,原本在当时的大宋,是没有引起重视的,直到宋夏战争打了四年,打的双方疲软,大宋一败再败之时,才重新被所有人发现它的前瞻性,而在当时,是并没有什么人响应的。 可是这次,有一个人却站了出来,积极响应的吴育。 而且这个人的执着和影响力,都让大家不得不关注起吴育这封奏章。 他就是包拯。 被方仲永暗示后彻查了大宋空饷情形何等严峻的包拯。 只要认定了一个方向,就不怕皇帝雷霆震怒,也不怕万人阻挡的包拯。 从包拯站出来附议的那一刻,就注定吴育的方案,在这一世,会得到意想不到的重视。 …… 王子月斜斜靠在窗边,凝望着夜空里的明月。 冷月如霜,而王子月的心中咀嚼着无限的心事。 如今的张贵妃,已然视王子月为股肱,而王子月所有的智囊来源,就是方仲永的鸿雁往来之中的锦囊与智计。 一切似乎尽在方仲永的掌握中一般,可是,方仲永是如何打探到哪些极为私密的东西呢? 王子月心下有些茫然,方仲永的行事摸不透,自己只是因为这个人,因为信这个人,就投身进这些纷乱复杂的朝局之中,究竟是对是错? 不止是自己,还有三哥,这几乎是将整个王家,就这样搭上了方仲永的船。 王子月其实并不知道,在后世历史研究之中,诸多当世的秘辛,都成为了袒露于天下的历史资料,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王子月自然也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女儿痴恋的心态,而变成了一个理智的,成熟的,将方仲永视为合作伙伴的,带着一种启蒙过的“21世纪新时代女性气质”的东西,思考问题了。 王子月难免更不知道,几个世纪之后,心理学界有了“人格魅力”这样一个名词,完全能够接触自己对方仲永的疑惑。 总有一些人,他就是比寻常人更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他不为你做什么,你却很容易喜欢他,他不刻意融入什么圈子,也不拉帮结派,但他这个人,就是那样容易让人信任,甚至托付身家性命。 比如后世万众敬爱的周总理,比如圣雄甘地,又比如北宋的开国皇帝赵匡胤,混到哪里,都是一大票人死心塌地无缘无故的追随。 这就是人格魅力啊。 只能说,所以让王家毫无什么想法的就信任和开上了方仲永同一条船上,凭的,就是那份人格魅力。 那份让人一见倾心,相处如沐春风,跟着他走就感到是跟着光明与希望的人格魅力。 …… 人格魅力很不小的方仲永同志,此刻却正在与折依然重逢的欢乐之中。 陷入爱情的小方,和天下所有初恋的宅男一个样儿,肉体凡胎,大献殷勤,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心上人那真是,此姑娘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看。 每次相见,方仲永同志都恨不能用上所有的后世偶像剧,霸道总裁,欧巴套路,将泡妞事业推进向一个更深的层次。 和折依然彼此这么对坐着,时间都放佛凝固了一般,方仲永感到自己的气息都沉重了几分,幻想着自己的唇舌在对方的颀长美丽的天鹅颈上吻过的感觉,手上略略的抖。 调整了许久,方仲永才将自己稳定下来,和归来的折依然讨论起正经事来。 “我原本想着此次去庆州,将旺财和群狼带过来,安排到一个安全些的地方,谁知人去楼空,群狼不知所踪,我寻了好些天,却也没有寻出什么结果。”折依然的眼神里,有着一种因为失落而显得越发的可爱的光芒。 方仲永情不自禁将胳膊伸开,把折依然搂在自己怀里,安慰道:“不打紧,我想,旺财应该已经带了群狼,到了他认为更好的地方吧。” 折依然将脑袋靠上方仲永的胸膛,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掠过方仲永的脸庞,又轻声说起:“密谍司原本已经逮住了簪花土豆,却又让他逃了,倒是可惜的很。这个人,必定是个西夏要人。” 方仲永听得此言,心中微微一笑,看向折依然,语气温和,面上却丝毫不露:“哦,怎么说呢?” 折依然坐直身子,美丽的大眼睛轻轻眨了眨,接着就带着一种思索般的神情:“我猜这个簪花土豆,必定和野利家深有渊源。”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