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域归途》 第一章 序章 呜~哈~啊,啦~哈~呜~啊…… 大祭司低吟古老的咒语,仿佛在如水的虚空中投入一粒粒石子,泛起的涟漪不断向外扩散,传到无尽的远处,冰原上万千祭坛与之共鸣,那低沉而沙哑的嗓音震荡了亿万生灵的心。 冰原的人族与灵兽知道,流传已久的传闻终于要成为事实,活了千年的大祭司还是败给了岁月,即将陨落。 在冰原的中心,王族与百万朝圣者正在见证这个悲伤的时刻。 人们伏跪在阔达万丈的石砌广场,朝着前方的神坛祈祷,那里,不灭之火焚烤着巨大的古鼎,幽蓝的火光照亮了一片夜空。大祭司身着黑衣,围着古鼎起舞,一边吟唱不止,播散最后的咒语。 许久,咒语停止,在最前方跪伏的女王抬起头来,眼含泪光,望向神坛。大祭司已经跳进了古鼎,沸腾的灵水围裹着那具干枯的身体,正在撕裂血肉,隐去祭司的凡体。 “你们不必悲伤,我死之后,灵魂不散,仍将邀灵神僻祐你们。”从古鼎露出的头颅道,依旧清明的眼睛扫视密如蝼蚁的众生,如同一片柔光拂向了广场。 广场上已经哭声一片,人们难以接受大祭司的陨落。 那头颅又道:“虚墙将碎,我本愿为你们召唤灵之力量,唤醒沉眠的古兽,与诸位一起南下收复失地,趋走外神,斩尽背叛这片天地的南人,无奈阳寿已尽,即将到来的征战,只能靠你们了。新的大祭司会继承我的夙愿,前往北地召灵与兽。” 女王以袖拭泪,朝那头颅问:“还望祭司明示,继承者何时会出现?” 那头颅道:“虚墙破时,自会有强者崛起。但你们不能坐等,须派人往北地寻找真龙遗迹,为继承者发崛机缘。” 女王还有许多疑问相询,但那头颅已跌落进沸腾的灵水,再无生息。 女王起身,美丽的脸上恢复了坚毅,她缓步向前,走向神坛,肃穆而威严,凤羽披风在暗夜里闪动五彩光芒。众人也敛去了悲伤,但依旧跪伏,向神坛上的女王表达真诚的崇拜。 大祭司陨落后,女王将是灵神唯一的圣徒。她还年轻,但已具有无上的权威。 此时,一只真凰破空而来,显现在广场上空,光翅遮天,散发阵阵阴冷的气息。那是与真龙齐名的古兽,但肉身已彻底湮灭,只有一具灵影。传说它是灵神的信使,每次出现,都征兆重要事情即将发生。 许多人第一次看见真凰,忍不住招头,看那片巨大而绚丽的灵影在天空盘旋。 女王也抬头凝望,她能感知真凰的灵念,但却是晦涩的古语,不能理解。“你可知真凰带来了怎样的讯息?”女王召来博学的智者,这样问道。 智者闭目凝神感知,良久才道:“真凰的灵念是南方旧地的土语,我不能完全听懂。如果我没有猜错,它是为大祭司的陨落而来,传达灵神的哀悼。另外,它将在今夜火时随凡胎坠世,获得人形真身,为即将到来的征战蓄养力量。” 这是一道佳音,女王娇躯微颤,感到了惊喜。但是,怎样才能找到转世后的真凰? 未待女王发问,智者已经察觉那带着疑惑的灵念。“真凰没有明示,也可能是我没有听懂,需要日后仔细参悟。但真凰的人身必然不凡,相信不久以后我们就能感知它的存在。”知者这样说道。 女王沉吟片刻,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只是等待还不够,我们须寻它来,助它成长。”她当场下令,冰原各域立刻建圣子、圣女殿,集中抚养今夜火时降生的婴孩,教与他们冰原最上乘的灵术。 智者不解,冰原人口众多,每个时辰都有数千万人降生,集中抚养这么多婴孩,可是一件浩大的工程。 女王微笑着望了智者一眼,道:“这样做是值得的,大战将起,我们需要有一只年轻的军队。圣子、圣女殿的婴孩将与真凰一起成长,被教化成强大的战士。” 广场上,百万朝圣者一起高呼,称颂女王英明。热血荡起战意,震动遥远处的山谷。 女王是果断的,她的决定马上被拟成法旨,扔进神坛上的不灭之火,紧接着,从那蓝火中飞出无数只火凤,皆是灵影,它们带着凝成灵念的法旨从神坛出发,飞往各域的祭坛,向亿万子民传递女王的旨意。 真凰仍在广场的上空,目睹此地种种,它悄无声息,只有阴冷的气息与绚烂的光彩让人们感受到它不凡的存在。 又有几道灵念从真凰传出,但即便是智者,也完全不懂。 如果大祭司还在就好了,大祭司能与灵神交谈,必然了解真凰的灵念。 不多时,真凰的灵影碎裂,化成九道光影,散向四方,消失在无尽的远处。“真凰也许不只有一个人身。”智者道,相传真凰有九身,经九死才灭。 是的,在远古的战争中,真凰浴血而战,经历九次死亡,才湮灭了最后的血肉,灵神重建了它的灵身,给了它一道灵影。至于真龙,则在重伤后逃向北方极寒之地,无人知晓它藏身于何处。灵神默许了真龙的逃亡,认为那是保存力量,是明智之举。 关于这个传说,女王也十分熟悉,她望着真凰灵影消失的远处,记起这个从小就耳闻的传说,沉思不言。 智者又察觉了她的灵念,道:“殿下不必忧虑,传说是真的,真龙没有死,这是连大祭司也确信的。” “万年之前的那场大战中,真龙并没有现身。”女王提醒智者,真龙就算仍然活着,可能也已失去了与外神争战的勇气。 智者十分坚定,他相信逃亡的真龙依然勇敢,“它可能是在等待时机,上一次的大战中,真凰也并没有现身。实际上,按照史书记载,灵神也并不支持那次战争,卜亚星王一意孤行,才遭遇了惨败,让我们失去了鬼虎。” “你怎敢污辱卜王?”广场上,许多人挺身向前,逼问智者。他们都是王族,祖上曾追随卜亚星王征战,对他们来说,万年前的那场大战虽败犹荣。实际上,那时,卜亚星王带领的人族与灵兽军团曾洗劫了南方,摧毁了万千神矿,几乎取得了胜利。 女王也微微动怒,提醒智者,“卜亚星王并没有错,那一战是必要的。” 智者汗流遍体,因说错话而被斩杀是有先例的,上一任的首席智者就因为触怒先王而被杀,并斩灭了灵身,在灵界也无影无息。 还好,女王平息了怒意,扬手命令逼问的王族退下,继续请教智者,“这一战与上一战有何不同?” 智者镇静心神,用颤栗的嗓音小心地答道:“根据密探得到的消息,南方的神矿都已枯竭,各国已数千年未向天外传送神性物质,祭奉外神,这一次,外神可能会抛弃那些背叛者,不再降临此域助战。” 没有外神助战,南人必败。女王第一次涌生了必胜的信念。 女王的灵念在广场上传播,百万朝圣者热血沸腾,吼声漫天,震动山谷。每个人都信心满满,仿佛只待界墙破碎,领着灵兽南征,在富足的南方,一切触手可得。 但是,接下来的讯息却让人们从天坠地,心生寒意。 “也有可能会有更多的外神降临,率领南方的背叛者北上,征服最后的净土,俘虏并劫掠我们,在这冰原上开辟神矿,要我们也像那些背叛者一样,年复一年地以神性物质祭奉外神,苟且偷生。”智者这样说道。 ; 第一章 学馆 从史家书画馆里顺来的《海天图志》已经看完,距离下课却还有两个时辰。张风百无聊奈,用手支着下巴,佯装望着前方讲台,悄悄打起了旽。 这是一节超级无聊的古史课,讲的是万国时代一个偏隅小国里的一个朱姓茶农的修练历程。那个乡巴佬本来默默无闻,有天为了抓蛇煲烫,偶然进入一座地宫,得到一卷仙圣王朝某位无名人氏留下的修练心得,恢复了一种失传的技法,因此在仙宗史籍留名。 仙圣王朝与万国时代之间有一个修练断层期,许多神通一度失传,后来因拾遗而名垂青史的小人物多不胜数,了解再多也没啥实际意义。 这样的课不听也罢! 更何况,讲课的是连字都认不全的斜眼连见。 这家伙本身是个半文盲,凭借跟城主大人的一点远亲关系,死皮赖脸地才谋来了这份差事。平时讲课老要查注音,照本宣科都念不利索,一直深受学生鄙视。 斜眼知道自己不招待见,所以对课堂纪律基本不管,不论是低年级还是高年级,但凡他的课,要么是闹轰轰的、要么伏下一片。 他眼斜心和,视而不见,给学生的印象是,课讲得不行,但脾气好得没话说。 今儿个却很不寻常。 “你这个混帐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敢讲这种不上路的话。你赶紧滚回家把你老子叫过来,我要当面问问他平时是怎么教你这个小崽子的。” 张风还没入梦,忽然听见一声厉喝,他猛地惊醒,循声望去,原来是斜眼在发飙。 他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连城:“怎么回事啊,这是?” “旦显讲连云熙的坏话,被连老师给听见了。这不,连老师正在教育他呢。” 张风一听就明白了个大概。 连云熙是斜眼的小女儿,刚满了十六岁,按断崖城的风俗,算是到了适婚年纪。这丫头前两年开始就浪起来了,先后跟好几个同级的男生有说不清的关系。 她原本有个订过幼亲的未婚夫,那人眼见着以后要做乌龟,去年已死活退了婚。从那之后,这丫头便收敛起来了,似乎逐渐变得安份。 近些日子,却传出来她已被人弄大了肚子,并且男方是个二十几岁的老油子,已有家室。 这可就不得了了,整个断崖城都在议论,算是一件引发轰动的丑闻。 张风今年十三岁,正在懵懂时候,对这类事隐约明白,又其实不太明白。与伙伴们私下谈论,讲话没个轻重,用过很多不正派的言语,但那毕竟是在私下里说。 在斜眼的课堂上讲这个事,声音大得能让他听见,这就有点过了。 看着旦显被斜眼披头盖脸痛骂,张风幸灾乐祸地道了一句“活该!”然后便依墙斜坐,保持一种看热闹的舒适姿态,冷眼旁观。 说起来,旦显其实是他的伙伴。断崖城有拉帮结派的传统,小孩子们都各有组织。他们这个团队总共十几人,以断崖城首富之女蓝静儿为头头,其次为蓝静儿的弟弟蓝哲,这两姐弟一个自封女将军,一个自封元帅,赚尽威风,往后便是少城主连城,若论关系亲疏,张风自认应该排在第四,但当初排位时,女将军偏袒了旦显,他便成了老五,这事一直令他耿耿于怀。 张风向来看不惯旦显,那小子性格过于阴冷,令他很不舒服。现在旦显挨骂,他自然一心想看那小子出丑。 旦显平时擅于隐忍,今天似乎也跟斜眼一样撞了邪,被骂了两句,突然霍地站起来,怒目逼视斜眼,很有气势。 斜眼瞪大双目,眼珠子似乎要从两旁滑出去,脸色则是一片赤红,像刚喝过两斤高度青萝酒。 憋了好半天,却只吐出一句:“小崽子的,敢对老师不敬,反了天了。” “老家伙,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旦显毫不客气地回敬,他喉结已经发育成功,声音深沉得简直不像个小孩。 斜眼举起手中的书本,作势要砸过去,但终归只是扬了扬,然后便缩回了手,自我解嘲似地说道:“老子不跟你这个小崽子一般见识。”话毕便退回了讲台,却又不接着讲课,只发愣似地垂头望着案台,一动也不动。 张风盯着那道清瘦沉默的身影,突然想起一件多年前的旧事。 那时他年仅五岁,初入仙宗学馆,因为离家太远,午间来不及赶回去吃饭,又没钱买吃食,中午下课后总是饿着肚子蹲在墙角等下午的课,有一回斜眼曾给过他半张离木根做的饼。 他隐约记得斜眼对他很是同情,喃喃念过一句当时他还听不太懂的话:“哪个不长眼睛的家伙,竟然把你扔给了张麻子,真是造孽哟!” 想到这个事,张风心里很是难受,他慢腾腾地站起来,朝旦显说道:“旦显,今天你做得有点过了,赶紧给连老师赔个不是吧。” “你算老几,也想来管我?” 张风压制愠怒,脸上堆笑:“你看你,火气上来了对弟兄说话也这么不客气。兄弟,你听我一句,今天这事是你不对……” “少在这里啰里啰嗦的。”旦显粗暴地打断他,态度非常强硬。 张风脸色沉下来。 他脸颊削瘦,眉眼清秀,瞳目始终柔和,本来就算是发怒,也不会有多少威势。但他面色天生僵白,连嘴唇也无血色,宛若冷尸,从小便得了白脸的绰号,更有很多人唤他僵尸,这两个称谓都算得上贴切,乍望过去,这小子确实有点儿像妖魔故事里的白脸僵尸。 即使在和颜悦色之时,他脸上的筋纹也隐约可见,样子十分可怕,生气时,脸庞还会浮起些灰青色,更像死尸,更加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天生神力,这个年纪已能举起千斤巨石,并且打起架来出了名的生猛。 去年几个油子到组织里一个小姑娘家中开办的妓寨消遣,完事后不但不给钱,还纠结了一帮人闹事。他闻讯而去,提着一把菜刀就追着那帮家伙跑了十几里路。 一个小孩追砍二十几个大小伙,这事令很多断崖城人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怖。 此时见张风勃然变色,旦显立刻就心虚了,但他仍不退缩,傲然与张风对视,不落下风。 组织里有规定,自己人不得内斗,所以旦显有恃无恐。 张风拍了拍连城的肩膀,示意他挪挪椅子,给条路让自己过去。连城却站起来拦住他:“你想跟他动手吗?自家兄弟,这是何必呢。” 张风原本只是作作样子,并未真地准备跟旦显打架,便没硬闯过去,他指着旦显,恶狠狠地说道:“混帐东西,要不是怕惹将军生气,老子早就想揍你了。” 旦显只是冷笑。 斜眼怕他俩个真在课堂里打起架来,学馆纪律科的人追究时他也难免受到责难,当下便按照息事宁人的处事原则好言宽慰张风:“张风,你学习好,将来是大有前途的人,不必跟这种人呕气,降了自己的层次。” 一打一压,路数不错,话却实在不大高明。 学习跟前途可没啥关系!每年学馆都有一批人结业,成绩最优异者会像英雄赛冠军一样坐鹿车到百花街游行,馆长牵绳,百姓夹道恭贺,十分风光,但风光之后该干嘛还是得干嘛,那些人最终都回到了田野或山林,成了农民或猎人,做的事情跟父辈们没什么不同。 在学馆学习仙宗理论课,跟实际修练是两回事。学生们拼了命地背诵各种功诀,到头来屁用没有。要不是入学能助家中减免税额,保准肯来上课的没有几个。 总之,学习好不好,根本分不出层次高低。 旦显呲笑:“是呢,他以后会继承父业,成为咱们断崖城的护城人,前途不可限量,层次高得我搬梯子也比不过。” 话音一落,教室里哄笑一片,一帮小屁孩笑得前俯后仰。 张风家中有一块祖传的金质铭牌,上书“护城人”仨字,他爹张麻子常被人称作护城官,实际却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看门人。 张麻子看守的那座城门位于一个山口,城楼经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用铁乔打制的城门变形很厉害,门栓已经用不了了,平常张麻子索性就让它一直开着,遇到大风天气,才想起来找块大石头把门给抵上。 这个看门人之职,可谓十分多余。其实从张麻子祖父辈开始,断崖城已不再设看门人之职,但十余年前,张麻子他娘去世后,他不知从哪里找来那块牌子,年中年尾都有拖着一条跛腿走二十里路到城主府,赖在那儿画押足额领取薪水才肯走,脸皮厚得离谱。 为了这事,张风面上一直不大光彩,这两年他学会打猎,逐渐致富,非得把早年领来的薪俸全部归还。 张麻子也不拦他,只黯然望他半晌,然后讲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臭小子,你也看不起我,是吧?你小时候老生病,要不是我涎着脸去讨几个钱来给你治病,你早就病死了。整个断崖城谁都可以看不起我,唯独你不行!” 如今张麻子已不再去领钱,但早年留下的笑柄大家都没忘。 此时同窗哄笑,张风无地自容,他恼羞成怒,厉声吼道:“混帐东西们,谁要是敢再笑,我非一个个弄死你们不可。” ; 第二章 女将军 同窗们忌惮张风的拳头,陆续憋住笑,噤了声。旦显脸上却扔挂着嘲弄,一幅很是不屑的欠揍表情。 这家伙对张风的脾气摸得很透,知道他骨子里是个软弱的人,不会轻易动手。 果然,张风沉着脸朝他望了一阵,便骂骂咧咧地坐下了。 一场不大的风波就此平息。 斜眼吁了一口气,捧起书本,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又开始用半文半土的言语念诵古代英雄的事迹,没过多久,学生们已是哈欠连连,越来越多的人趴在桌上,酣然大睡。 如今是热季中期,午间炽白的阳光使人很容易倦怠,兼之从窗子里闯入的季风中卷带着催人入梦的青萝花香,这种时候,犯困是很正常的事。 张风气消之后,倚墙听了会课,渐渐也打起了磕睡。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感觉有人在摇他臂膀,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目,原来已经下课,同窗们已走了大半,连城笑嘻嘻地看着他:“做什么梦了?睡这么死,喊了好几声你都不醒。” 张风用袖子抹掉嘴角的口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连城移步走出教室,他也不紧不缓地迈向了门外。 这几年他中午一直在连城家蹭饭,两人已经形成默契,放学后不需多讲,总像同屋兄弟般并肩赶往城主府。 今天倒不急着去吃饭,他们要干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一个短头发的矮个子早已等候在门外,见他们出来,张口就道:“连城,邹慧媛那个小贱贷今天居然敢在课堂里当众骂我,真是反了天了,一会你得帮我好好修理修理那个死丫头,看她以后敢不敢猖狂。” 这人名叫连碧瑶,是连城的妹妹,比连城小两岁,今年十一岁,她从小留短发、穿男装,绰号假小子。 据说,连城他娘把假小子当儿子养,是为了对冲连城命里的灾星。 连城他娘是金国热门读物《音知》的忠实读者,每年都会托进城贩货的商家走夫从外界带来最新版本,一期不落。那类书以情感故事为主,但每期总有一两页纸讲到神神叨叨的占星术,连城他娘看得多了,居然自学成材,成为断崖城有史以来首个占星师。 她给连城占过几回天命,卦象总是不祥,对照《音知》里的释义,连城触了煞星,将来必有噩运,要犯九死一生的大险。 她为此曾愁的不行,好在有逆转命运的办法,便是以双子强压煞星,化解危机。但她后来没能再生出儿子,只好拿假小子作个替代,一心要助连城避开凶险。 大约是对假小子怀有歉意,她对假小子从来不打不骂,疼爱更甚于连城。 假小子自小张扬无理,这些年没少闯祸,全靠大伙帮她摆平,但她不知好歹,居然老是挑战女将军的权威,并且动不动就向大人告状,很为孩子们嫌厌。 连城一向对这个妹妹深感头痛,现在假小子搬他去打架,他听了眉头直皱。 张风漠然看了假小子一眼,拉着连城的胳膊往高年级的教室走。 走了没多远,迎面过来一个身穿暗白绣花丝织短袖衫、淡灰棉麻褶纹短裙,脚踩一双桦木浅底拖鞋的姑娘,青石地板被鞋跟打得嗒嗒直响。 张风见了那姑娘,喜滋滋地叫道:“将军。”姑娘微微颌首示意,算是回了招呼。 那姑娘便是女将军蓝静儿。 女将军神情慵懒,似乎方才的课堂上也打过瞌睡,并且还未彻底醒来。她脸上沁着汗,两屡青丝贴住面颊,在轻风中不时抖动,仿佛借着风力在挣扎,终归未能挣脱,那秀丽容颜便添了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妩媚韵味。 她只有十五岁,但已长成断崖城绝色,每回迈动修长洁白的腿穿过热闹非凡的百花街,总能使小伙子们争相侧头凝望。 但对于小孩子来说,她却是一匹不能招惹的老虎。 女将军性格刚强,打架从不服输,那股子狠劲让同龄的男孩也望尘莫及。 张风初次见她打架是在六岁那年,他刚刚跟通过连城与女将军结识,大家还没有正式结成团伙。有一回在街上遇到三个难缠的小家伙主动挑事,当时他神力未彰,身体孱弱,发现不对劲时立刻往远处跑,连城也一向怕事,不敢出头,唯有女将军毫不畏惧,抄着一根棍子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落荒而逃。自此他便对这个大他两岁的伙伴无比崇拜。 女将军不仅打架厉害,处事也十分干炼老成,她对组织里的每个人都照应周到,恩威并施,使大家心服口服。 早几年,女将军知道张风家中困窘,常常将私下里塞钱给他花用,每回弟弟蓝哲有不要的衣服,她首先想到的便是拿去送给张风。 张风九岁那年,年末贺岁之日下午,张风正与张麻子在屋里就着几碗腌菜对饮掺过水的青萝酒,女将军突然骑着一头鹿来访,她进屋后简单寒喧两句,从肩上取下一个包袱,当着张风的面打开,里面是一串炮竹和一只竹筒。 “我爹今天算了一下帐,今年的收入比去年增了两成,他喜得把珍藏好几年的雪山参也拿出来炖了。我悄悄为你留了一碗,你血气不畅,雪山参补得很,说不定对你的病有点帮助。” 她亲自到厨房去热汤,并吩付张风:“你把我带来的炮竹拿到门口点了吧,贺岁不点炮竹,算怎么回事?你老是省这种钱干嘛?” 后来她非得看着张风把参汤喝得一滴不剩,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张风朝她远去的背影不住地挥手,直到看不见她了,才怅然回屋。他从小心思细腻敏感,每年贺岁之日,总会因家中冷清难抑忧郁,那一年却因女将军的到访得到了意外的温暖,当初的惊喜之情,他此后一生都没有忘记。 不知从何时开始,张风只要一看见女将军,心中总会萌生欣悦。 此刻便是如此。 他巴巴地迎到女将军跟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恭恭敬敬地问道:“将军,咱们是现在就出发吗?” 女将军摇了摇头:“蓝哲还没来呢,绳子在他那儿。另外还有几个人也说要去看热闹,呆会应该都会从这里经过,我们就在这儿等吧。” 她轻轻地靠着一面墙上,把沾在脸上的秀发撂到耳后。 “你们要去干嘛?”假小子突然发问。 女将军懒得理她,不悦地白了连城一眼,“要我讲几回你才肯听?这个死丫头跟着只会碍事,你老带着她,你不嫌烦,别人也不嫌烦?” “是她自己跟过来的,这次我可没喊她。” 这是很合理的解释,假小子成天魂一样跟着连城,赶都赶不走。 女将军见连城的表情有些委屈,嫣然投去一个微笑,并捎带了一个媚眼。假小子看在眼里,低声骂道:“浪货!”女将军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时,一个身材肥圆的家伙走了过来,他径自到张风面前,把挂在肩头的一捆绳子扔在脚下,“这是你要用的东西,自己扛着。今天我从家里把这件东西带过来,累得不轻,一会要是真寻到了宝,你首先就得分我一份。” 这家伙便是胖元帅蓝哲,他比张风和连城都大一岁,但功课不好,留过两级,如今比他们都低了一个年级。刚才讲课的老师拖了堂,他因此晚来一步, 大家再等了一会儿,陆续又来了四个人。 女将军焦烦起来,“还有两个人没来,不等了,我们走吧。”她踢踏着木拖鞋,率先迈出教室外的环廊,进入学馆内体能训练场,从那里走向稍远处的学馆大门。 张风捥起地上的绳子,快步跟了过去。 其他人也紧紧跟上,一行人昂首向前,颇具气势,引得周围的学生纷纷侧目。 有人几已临近结业的男学生对女将军指指点点,不知在议论什么,这情景恰好落在女将军眼里,她大声吼道:“小崽子们,看什么看?” 那几个人被骂之后忿忿不平,但谁也没敢吱声。 他们身材都比女将军高大,如果单打独斗,暴揍女将军不在话下。女将军毕竟是一介女流,小的时候能凭狠劲压制同龄的男孩,如今已然难以凑效。 但是,人人都知道,张风是女将军手中一柄锋利的宝剑。 宝剑出鞘,无人可挡! 去年有个家伙佯装要与女将军公平比试力气,趁扭打之机在女将军饱满的胸脯上抓了一把。原本站在一旁观战的张风见此情形,猛地冲过去,一把将那人摔倒在地,两拳就把他打得昏死过去。 若非女将军及时制止,很可能会闹出人命。 “白脸,够了!”女将军这样说道。 很多年后,张风胸怀复仇之焰,孤身戮战星宇,他杀人如麻,妇孺小孩皆不放过,便如一柄不知归路的大凶之剑。 有一天,他恍然梦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白脸,够了!”他泪流满面地醒来,黯然枯坐三日,终于决定收手。 ; 第三章 神矿 大家出了学馆大门,在边上买了几个烧饼解决午饭,然后一同赶往城南的山口。 此行的目的地是被很多断崖城人认为藏有不祥之物的鬼喊坑。 鬼喊坑的名字来自于传说,据说,几千年前常常能听到里面传出呼救声,阴森恐怖,如同鬼喊,后来人们用石头将坑口镇压,那种莫名其妙的声音也没有立刻消停,又过了许多年,才终于平息下来。 这道深坑本来早已几乎被人遗忘,前几天,镇填坑口的巨石突然坠落,才让断崖城人想起了这段差点湮没的秘辛。 已经有好几拨人前来查探过,但鬼喊坑过于幽深,谁也没敢下去看个究竟。 张风查阅过断崖城官方史志,断定鬼喊坑其实是古代荒废的神矿。他疑心里面可能有宝,所以主动向女将军请缨,要下坑瞧瞧。 女将军欣然批准,并召集了一队人来给他壮胆。 所谓壮胆,无非是在坑口帮忙望风。没有人肯陪他下去,毕竟这道深坑太神秘,只有像张风这种不怕死的家伙才愿意冒险。 来到坑边,女将军把话挑明:“白脸,下不下去你得好好想清楚了,呆会你要是上不来,可别指望我们能救你。” 张风心里有数,笑着道:“如果我上不来,你们也不必救我,只要时常来这里拜祭我就行了。” 女将军秀眉微蹙,轻轻踢了他一脚,“怎么说话呢?你既然心里没底,那还是别下去了。” 张风知道她关注自己,心里一暖,嘻嘻直笑,“放心吧,我不是莽撞的人。这地方我已经探查清楚了,你们瞧瞧坑壁,是不是跟课本插画里的神矿样子很相似?断崖城的史书上提过神矿,但没提地点,我估计八成就是这里,既然是神矿,那便没什么可怕的。” 他把绳子在附近一株老紫乔上打了个死结,将另一端扔进坑中。 姆指粗的麻草绳飞快地垂下去。那捆绳子有两百多米长,但能不能伸到坑底可说不准。 他朝坑里望了片刻,再抬头眯眼望了望天,吐一口唾沫搓了搓手,猫下腰,开始顺着麻绳往坑里爬。 下坑没多远,就借着透进来的白光看见了两列圆孔,那些孔手臂般粗细,整齐排列,延伸向下。如果估计不错,这应该就是以前安装梯子留下的痕迹,只不过梯子早就被拆卸了。 再往下爬,光线渐渐地弱了,继而陷入一片幽黑之中。 他背上斜背着一个兽皮袋,里面放着火折子,还有一只灌满松油的竹筒,但这时候却根本腾不出手来取用,何况麻草绳遇火是要燃的,把绳子烧断了可就糟了。 所以他只能摸黑往下爬。 坑中有一股湿冷之气在上涌,冻得他脸上发僵。他从小惧寒,在热季里也要穿兽皮袄。此刻坑中的寒流令他十分难受,这倒是出乎意料的,他对此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他暗暗叹着气,但并没有放弃,反而设法加快了速度,用嘴巴把袖子扯下来,罩住手掌,虚握着麻草绳直接往下滑。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掌终于着了地,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冰窖,透心凉,牙齿直打颤,根本停不下来。 抬头往上看,坑口的光仍然是白灿灿的,可以清楚地看见同伴们正在坑边探头探脑,他大叫:“我已经到坑底啦,并不是很深,你们也下来瞧瞧吧。” 声音在深坑里反复回荡,传上去时已经很含糊,没人听得清楚。 上头的娃娃们不知对他说了什么话,他也没听明白。 他不再与同伴们交流,点燃一只火折子,开始探索坑里的景象。坑底有一个横洞连接着直井,以前镇填坑口的巨石差点堵住了横洞,好在还留了一条缝,勉强可以挤进去。 那只洞也是圆的,直径约有三米多,完全能够在里面直立行走,但洞壁湿漉漉的,有一股难闻的霉腐味,走在里面的滋味相当不好受。 更难熬的还是那股寒意,跟冷季没什么两样,相对来说,他身上那件用狼皮缝成的袄子实在单薄了。 他心里有点儿发急,举着火折子往前一路小跑。 跑了约两百多米,隐隐窥见前方有一线白光,他立刻想到了在课本里看到过的夜明珠,那是神矿中的必备物件,用来照亮矿坑,相传是外神留下来的,因为数量很多,所以并不稀奇,但普通人还是很难见到的。 他心中大喜,加快步伐,又跑了两三百米,眼前忽然豁然开朗,他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 还没看清楚里面是怎么回事,一道阴侧侧的声音传来:“想不到你还活着。” 他心里一惊,手里的火折子一时握不住,掉在潮湿的地上。 如果索性就此陷入黑暗也就罢了,偏偏那溶洞里确实有夜明珠,照得洞里一片晕白,他恍然间看见洞内躺着许多人骨,这一下真地把他吓得不轻。 腿上一软,他险些摔倒,站稳后转身撒腿就跑。 其实,他以前也见过很多人骨,十岁时,他曾独闯死人谷,那可是一处天葬地,谷里的死人骨头成堆,比这溶洞中不知多了多少。 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他跑了没多远,居然慢慢恢复了镇静,断定方才那道莫名的声音并非来自于鬼怪,倒很像课本里提过的灵兽发出的灵念。 那声音空空荡荡,高低不明,男女不辨,人蓄不分,直接扎入心念,所以格外阴森恐怖,跟课本里的记载十分相似。 他决定回洞里看个究竟,连火折子也没点,回头朝着白色的晕光小心翼翼地迈步,重新走进了溶洞。这回,他总算看清了洞里的景象,那里千米见方,与城里的英雄台一般大小,高却只有十来米,所以整个空间显得非常压抑。 仔细看,其实不是溶洞,洞壁到处是人工开凿的痕迹,唯有他对侧的地方有一条小溪贴壁在流淌,溪边坐着一尊半米高的白色乳石,这才稍稍有点溶洞的样子。 地面上却是异常平整,当然,还不至于到光滑的程度,但绝对不是溶洞该有的那种地面。 打量片刻,他已经断定那是古代的神矿没错。 照亮整个矿坑的夜明珠就在洞中央,他对地上横七坚八的死人骨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夜明珠那儿,准备把这件宝贝先收起来再说,然后再去找藏在这洞中的灵兽。 夜明珠看起来像是随意摆着一根两米多高的石柱上,爬上石柱才发现,那珠子跟一只黑色铁盒连为一体,铁盒则牢牢与石柱固定在一起,根本拔不下来。 好在他随身带了短刀,把刀尖都橇没了,才终于将明珠连着铁盒一起橇下来。 明珠很亮,但并不刺眼,也没有普通的灯火的那种炽热感,珠壁是晶石质地,圆而滑,摸在上面居然有些冰凉,有点像结冰的水球,不过里头的透明度很低,跟凝固了的羊乳有几分相似。 黑色的铁盒显得很累赘,但他知道,明珠所以能发光,跟这个铁盒大有关联,这可是在课本里写明了的。 他对这件珍宝爱不释手,把玩了很久才想起来该去找灵兽了。 之前那道森然莫名的声音没有再出现,他举着明珠环顾四周,根本看不到能动的活物。莫非刚才只是幻觉?他心里犯起了嘀咕,疑心那道使他一度吓得险些摔倒的可怕声音并不真实。这倒令他失望了,他一直挺想见见真正的灵兽的。 沉吟了一会儿,他恍然醒悟,灵兽肯定藏在水里,应该是一种鱼类。毕竟这地方如此闭塞,陆地的兽类在这里肯定活不久,只有鱼类借着溪中的活水才有可能获得长久的生机。 走到溪边,果然看见有一簇簇小鱼在溪中游动,那些鱼没有眼睛,通体透明,确实跟普通的鱼类不一样,有可能真地是灵鱼。 他蹲下来,把明珠放在身边,猛然伸手进冰冷刺骨的水中,想不到那种鱼比过去抓的河鱼还要迟钝,轻轻松松就逮到了一条。 正在窃喜,却无意中瞥见溪对岸的洞壁上有一道灰淡矮小的影子,与自己的影子紧挨着,他心中耸然,想也不想,抡起拳头就向身边砸去,然后飞快地向一旁跳开,远离那只莫名的生灵。 作为一个从十岁起就开始进山打猎的小子,他的果敢是普通娃娃不可类比的,刚一站稳,就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全身戒备之下,手里的无眼鱼已被捏得稀烂,他随手扔在溪中,溅起一小片水花,清灵柔弱的水声让空旷的洞中显得格外安静。 那道影子依然印在洞壁上,不曾移动,诡秘的是,他根本找不到影子的源头。 他汗毛直竖,心里直叫倒霉,如果遇到有形的厉鬼也就罢了,偏偏那东西有影无踪,使他无从对付。 他双腿微曲,作好了快速逃跑的准备,但不甘心把明珠留在那里,所以一时没有移步。 忽然,又有一道阴侧侧的声音传来:“有人的气息,原来你已背叛了灵神,转世为人。” 那声音不知从何而来,仿佛直接在心念中响起,与之前一样,也是空灵而森然,像极了课本里所说的灵兽传出的灵念。 但是,恐怖的影子就在眼前,他已经不敢再断定那声音来自灵兽。 “哪里来的鬼怪,赶快给小爷现身,不然小爷让你再死一次。”他厉声怒吼,给自己壮胆,举着短刀在面前胡砍一通,想逼退那个无形的敌人。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洞壁上那道影子竟然慢慢在向他的影子移动,其本体显然也在向他靠近。 两道影子重新挨在了一起,森然的声音再次扎入心念:“如果还记得过去的将兵之义,便赐我一死。” 随即,那道矮小的影子慢慢远去,移到了溪边乳石附近,与乳石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 第四章 石兽 这一变故大大出乎张风的意料,惊讶之余,大致猜到那妖孽应该与乳石有关,并且暂时没有加害他的意思。 排除危险之后心情逐渐放松,他居然重新恢复了探险的勇气,不慌不忙捡起地上的明珠,轻手轻脚走到乳石边上,非要看个明白。 那乳石如同一尊白玉雕塑,样子神似山林里的短尾猴,维妙维肖,连皮毛的纹理都非常清晰,这绝对不是自然演化而成的,八成是古人雕好放在那里的。 难道这石雕放置太久,竟成了妖? 他望了望石雕投在洞壁上的影子,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性。 思索片刻,忽然灵光一闪,他记起了学馆课本里所说的瑞兽,认出眼前这件东西其实不是石雕,却是石化了的灵兽。 有些年岁太长的灵兽因为经年汲入的灵气过多,身体会逐渐僵化,变成石头一样的硬质物体,不能动弹,但意志不灭,仍然能够传递灵念,甚至可凭念力凝化虚影。一些大世家喜欢用这种灵兽看守家门,有驱鬼赶妖的意味,所以也称之为瑞兽。 这下真是发财了,他心中狂喜,弄到这么一件东西足以一世不愁吃喝。 此时,心念又被搅动了,有莫名的声音道:“拔下我身上的剑。” 这次他没有害怕,他知道,就算是凶兽,一旦石化之后,便无法再调动体内灵气催动神通,相当于失去了所有攻击力,与一块石头真地没有太大分别。 他镇静地绕着石兽走了一圈,细心找那道声音所说的剑,但那石兽完好无缺,身上哪有剑?认真看,石兽胸口有一只纤薄的白色石片,约两寸宽,露了一寸在外面。难道那就是剑?根本不像嘛。 狐疑地盯着那只石片看了片刻,他试探性地伸手捏住石片,本来只是想摸一摸质地,没想到稍一用力竟把它扯出来了。 随即那道空灵的声音再次扎入心念:“很好,再刺我一剑。” 他这下可真糊涂了,那只石片看起来像是石头打磨的匕首,但柄部早就朽坏了,不知所踪,这东西大概就是那声音所说的剑,但它薄如发丝,捏在手里都怕把它捏碎了,哪会是可以击斩石兽的兵器。 按学馆课本中的记载,石兽可是坚不可摧呢。 思索间,那声音又道:“快刺我一剑。”他一失神,无意识地将石片扎向石兽的胸口,奇了怪了,竟像是扎入了一堆泥巴,毫不费力地就把石片送进了石兽体内,只余寸许在外。 “我的天呐!”他忍不住惊呼,愣了好久,才拔出石片,用随身带着的短刀斩了石兽一刀,却毛都没斩断,反倒是刀刃被石毛咯出了几道小口子。 这足以说明石兽确实非常坚硬,而那只石片则锋利得超乎想像。 石片绝对是一件珍宝,也许比石兽更加贵重。想到这里,他兴奋得身子都发抖了。 这样锋利的宝器并不容易携带,但这并没有难倒他,他把石片直接插到石兽身上,相当于将石兽当成了剑鞘。 石兽很轻,甚至可能不及同样大小的木雕,他掂了掂,没有感到意外,课本里对石兽的记载很详细,这种东西大多不重。按照一位来自水国的老师的说法,石兽体内积藏的灵气能够消解本身重量,而修练者基于灵气学习上乘身法,依凭的也是这个道理。 至此,收获已经相当丰富了,但他并不满足,到溪边把无眼鱼全部抓起来,塞进兽皮包里,这才心满意足地背着石兽,拿着明珠,准备离开那里。 这个时候,本来一片晕白的视野里却冒出来一道巨大的黑影,那影子近在眼前,有一人多高,样子很奇怪,非人非兽,起初是灰淡的,隐约的,很快又不知被什么充实了,呈现为墨黑色,有一种黑铁般的质感。 他心里一悚,紧张地看着那道黑影,认出那原来是一只虱子,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更准确地说,那是虱子以念力显化的虚影。像虱子这样的灵虫因为自身体形太小,能够纳藏的灵气有限,只能依恃念力装神弄鬼,阻吓天敌。显化的影子看起来可怕,实际上触之若无,总之就是看得见摸不着,没有实质的作用。 由于这类灵虫实在太弱,学馆甚至都不在课堂里进行专门讲解,课本里倒是有些简单的介绍,但那只是作为趣闻来增长学生眼界的,考试时根本不会涉及。 张风的功课一向不错,现在立刻就明白了那道影子是怎么回事,他放下石兽和明珠,伸手触摸虱影,虱影舞动巨爪,在他看来却只是有趣,并不可怕。 果然,那影子是空虚的,没有实质的触感,跟课本里写的一样。 虱影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诡计被识破了,逐渐收缩,直至消失不见。 不过,也可能这东西的本意并不是为了唬人,而是为了提示自己的存在。张风从虱影消失的地方找到了一只指甲大小的白色虱子,看起来已经石化,不能动弹了,他放在手掌中观摩时,一道阴森的声音便传来了:“送我到神灵谷,必有厚报。” 他先是一愣,马上便明白是虱子在传达灵念,忍不住咧嘴笑了,这小东西居然想骗他去送死! 神灵谷位于北方冰原,那地方凶险莫名,进去之后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没把虱子的灵念当一回事,直接将这个小东西扔进口袋,然后捡起明珠和石兽,离开那儿。穿过巨大的矿坑时,他捡了一根死人手骨别在腰间,预备用来吓唬伙伴们。 想到此行的丰收,他得意非凡,已经急不可奈地要上去显摆了。 他在横洞中一路小跑,到尽头时才意识到之前堵着洞口的那块巨石是个大麻烦,有它拦着,人能挤过去,石兽却递不过去。 这时,从石兽身上发现的那只石片派上了用场,这件宝贝削石如泥,很快就在巨石上割开了一个缺口,使他能够带着石兽从容通过。站在井底后,接下来就好办多了,他割了一段绳子,将石兽紧紧绑在背上,把明珠挂在腰间,开始往上爬。 他在洞内呆着时没注意时间,等爬出坑口,才发现太阳早已西垂,伙伴们都躲在一道山影里避晒,一个个懒洋洋地躺着,睡着了也未可知。 “小爷我出来啦,还不赶快来迎接。” 他扯了一嗓子,那些家伙便一溜烟地起身围拢过来,纷纷伸手解他身上的绳子,抢他拿命换来的宝贝。 他推开几人,躲了几步,厉声喝道:“混账东西们,这是在干什么?小爷我到坑里去搏命,你们倒好,想干占便宜。” 胖元帅阴阳怪气地道:“什么叫干占便宜?你下坑用的绳子,可是我从家里拿来的,你下坑之后,大家为了守着这根绳子,挨了一天的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要是不记大伙的好,把这些破玩意都带回自己家里,那也随你,但以后可别在老子面前装亲热。” 女将军皱了皱眉头,“白脸,刚才这话我可不爱听。” 张风二话不说,解下腰间的明珠,递给女将军,随后又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摸出白虱子,交给连城。 这两件东西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宝,拿去换钱绝对不会少,但目前这种情形下只好割爱了。 “我总共才找到三件宝贝,一件给了将军,一件给了连城,最后还有一块破石头我就自己带回家了,你们要是连这块石头都要抢走,那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女将军得了明珠,喜滋滋地说了句公道话:“这样就大器多了,谁要再说你什么不是,老娘教他好看。” “小子,算你有义气。”胖元帅见最珍贵的宝贝落到了自己家里,当下眉开眼笑。 连城拿着白虱子,不认得是什么,满脸疑惑。 忽然,每个人都听到了一道空灵的声音:“一万年了,终于又受到了阳神的拂祐。”几个娃娃一阵心惊,眼神迷茫。 张风嘿嘿笑着为大家释疑:“都别慌,这是灵兽传出的灵念,不是鬼在说话。” 他指着连城手上的白虱子,接着点拨:“大家看好了,这就是课本里讲的灵虫,并且已经石化,是举世难求的珍宝。” 大家看了看白虱子,都向连城投去艳羡的目光。唯有假小子对白虱子不以为意,她眼睛死死盯着明珠,这会儿见大家的注意力被白虱子吸引,便扯了扯女将军的衣袖,低声央求:“蓝静儿,这珠子让我瞧瞧吧。”女将军没多想,随手就递给了她。 假小子拿到明珠,撒腿就跑,女将军又惊又怒,破口大骂:“死丫头,敢抢老娘的宝贝。”她快步追上去,张风看在眼里,也甩开腿追过去。 他体力好,跑得快,追出去没多远就赶到了假小子身后,一个起跳,一下子把假小子踢倒在地,假小子正要爬起来,已经被他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明珠被摔出去了,还好没坏,女将军捡起明珠,心疼地检查了好半天,怒火中烧,揪起假小子的短发,啪啪扇了两个耳光,“死丫头,几天不揍你,你就皮实了。” 假小子不屈不饶,一边挣扎,一边吐了女将军一脸口水。 女将军用袖子擦了擦脸,正准备再甩假小子两个耳光,却被赶过来的连城抓住了手臂,“看在我面子上,饶她这一回吧。” 女将军朝张风使了个眼色,张风这才放假小子起来。 假小子一爬起身,即刻就抓住张风的手臂,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下去,留下两条极深的牙印,张风气不过,把假小子的手臂扭在身后,严肃的对连城说道:“不是我说你,你老这么护着她,她就越来越不知死活了,这丫头就该好好修理修理。” 连城上前拉开张风的手,把假小子紧紧抱住,不让她乱动。 假小子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哭了,呜呜地道:“你们几个欺负我,这回我非要告诉我爹我娘不可。” 女将军笑骂:“你还要不要脸了?自己有错在先,还好意思去告状?” 假小子止住哭,在连城的肩膀上擦干眼泪,怨毒地瞪了女将军一眼,带着抽泣声说道:“你才不要脸,你前天跟连城躲在他房里亲嘴,我可是亲眼瞧见了,今天我就把这事告诉蓝胖子,看他揍不揍死你。” ; 第五章 光棍 蓝胖子是女将军她爹的绰号,假小子这一招非常厉害,换了别的小姑娘肯定要被吓住。 女将军却面不改色,“我五岁就已经跟连城定亲,现在两人都长这么大了,别说是亲嘴,就算是一块儿睡觉,也没什么不可以,你要告状就随你去告好了。” 这话一出,除了连城脸色不大自在外,别的孩子们都咯咯地笑了,假小子也破渧为笑,骂道:“臭不要脸。” 张风也在笑,但心里涌起了异样的情绪。 就好像他爹煮青萝粉时多放了两勺醋,他吃进肚子里,有一股酸味从胃里漫到了心口。 他很羡慕连城,但也只是羡慕,并没有丁点儿嫉妒,他不可能嫉妒! 连城是整个断崖城时长得最好看的男孩,并且据来断崖城贩货的商家走夫的管事光头叔说,他在外界游历的大城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一个五官精致如斯的男孩。 更重要的是,连城是他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 在连城之前,他度过了无比孤独的五年。他跟张麻子相依为命,居住在远离城心的城楼,与雄伟的山色为伍,除了张麻子,没有人陪他说话。 他曾养过一只胖嘟嘟的山鼠,对它讲过很多幼年的心事,后来它死了,他哭得很伤心。 偶尔去城心的百花街,也没有孩子愿意搭理他,他的样子太可怕,大家总是朝他吐口水、扔石子,或者干脆远远避开。 五岁那年进了仙宗学馆,这种情况也没有立刻改变。整整一年,他一直坐在教室后排的角落,离他最近的座位至少相隔两米。孩子们公然指认他是降生于死人谷的僵尸,言语恶毒,声音响亮,根本不怕被他听见。 他默默承受,战战兢兢,无比自卑。 六岁那年,他跟张麻子到百花街卖竹篓子,饿了一天,在冷风中瑟瑟发抖,连城远远地盯着他看了半响,慢慢向他走近,递给他一块百花糕,从此成为朋友。 他总是觉得,能够与连城相识,实在是此生极大的幸运。因为连城,他才得以与女将军和好些别的孩子成为朋友,因为女将军,他才能在尚还孱弱的时候不受别的孩子欺凌。 如果世间有人配得上女将军,只能是连城! 事实上,女将军也对连城十分满意,以她的个性,就算并未跟连城订亲,她也会对这个看一眼就觉得心里舒坦的男孩志在必得。 女将军对所有潜在的竞争对手都抵防得很严,不管哪个姑娘敢对连城稍有图谋,她必然会一顿痛扁。 今年早些时候,吴家布坊的女儿吴金莲悄悄给连城塞了一封情书,情书用辞直白,很是诱人,说是愿意偷偷跟连城睡一觉,保准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这事不知怎么地被女将军知道了,她发了疯似地揪着吴金莲的头发,从教室里拖到体能训练场,当着所有学生的面,把吴金莲清瘦的脸颊扇得高高肿起,任那丫头如何求饶,她也不为所动。 直到学馆纪律科的人过来,她仍不肯罢休,叫嚣着要弄死这个贱货。 那情景令许多心有企图的女孩不寒而栗。 张风真心觉得,唯有女将军这样不平凡的姑娘,才配得上连城。 此刻,他很快抛开了不靠谱的情绪,油腔滑调地对一个叫扶宥娟的女娃说道:“娟子,咱们也老大不小了,啥时候也一块儿亲亲嘴,睡睡觉吧。” 扶宥娟他爹在断崖城百花街开了一家妓寨,由于成长环境特殊,这丫头性格十分奔放,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已经很能开得起玩笑了,听到荤话也不会脸红。 她并未因张风的话感到生气,却吃吃地笑了起来,“去你的吧,我就是跟死人睡觉,也不会跟你睡。” 张风面容僵白,如同冷尸,所以才得了白脸的绰号,再加上他身体常年冰冷,有些人甚至干脆叫他僵尸,扶宥娟这句话明显就是针对他这个缺点来讲的。 他脸上还挂着笑,但神色已经不自然。 其他人却不能体谅他的自卑心,肆无忌惮地笑声连连。 假小子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刀:“臭僵尸,你就认了吧,这辈子你都跟张麻子一样,是个打光棍的料。” 张风他爹张麻子是断崖城有名的光棍,小时候出水痘把脸毁了,后来不知倒了什么霉又把一只腿给摔断了,成了瘸子,因为这两样毛病,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没讨着老婆。 大家都知道张风不是张麻子亲生的,有传言说是张麻子在山里捡来的。 张风对他爹非常尊敬,平时听不得别人讲他爹的坏话,现在听见假小子耻笑,他心里有气,强忍住没发作,假装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唉呀,差点给忘了,我从坑里带出来的宝贝其实不只三件,而是四件,还有一件没给大家瞧。” 伙伴们的注意力立刻被他吸引过来,他接着说道:“我有一块破石头就够了,那件宝贝就送给你们吧。” 假小子马上来了劲,巴巴地说道:“每回有好东西你都不分给我,这次一定不能把我落下。”其他人也纷纷开口索要,也有人自知轮不到自己,便催促他赶紧把宝贝拿出来亮一亮,好过个眼瘾。 张风向女将军请示:“就给连碧瑶吧,免得她回去告状。” 女将军当场批准,捏了捏假小子嫩滑的脸,叮嘱她:“我们今天逃课的事,你要是抖出去,对谁都没好处,你自己也免不了要挨骂,等白脸把宝贝给了你,你可得乖乖的,不然以后休想我们再带你出来玩。” 假小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张风一脸认真:“那件宝贝可比夜明珠贵重多了,在课本里也有讲过的,我现在要考一考你,你先闭上眼,我把宝贝放你手中,你要是猜不中,我还不一定给你呢。” 假小子很听话地把眼睛闭上,向他伸出两只纤秀的小手。 张风即刻从腰间取下在矿坑里捡的死人手骨,放到假小子手中。 假小子抓着手骨,正在猜测这是件什么东西,却听见一阵哄笑,她睁开眼,看见手中的骨头,惊叫一声,狠狠朝张风砸去,咒骂道:“臭僵尸,你去死吧。” 张风一把抓住手骨,笑嘻嘻地又要给假小子递过去。 假小子慌不迭地朝远处逃开,叫道:“臭僵尸,以后再也不准你去我们家了。” 大家再打趣几句,眼看天色已晚,便一起上路回家。假小子觉得受到排挤,一路上赌气似地跟大家离得远远的,形影单只,看起来倒怪可怜的。 到家后,假小子果然告了状,害得连城被他爹城主大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并且这丫头真把女将军和连城偷偷亲嘴的事说了出来,城主大人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连夜组织双方长辈开了一场小型会议,严厉警告两人正式成亲前不得再有任何逾矩行为。 这些事张风都是几天以后才听说的,那天他回家后接连几天都沉浸在发财的美梦中,根本没心思关心别的事。 按照他的估计,石兽至少能换来几十万元钱氏通币,如果品质高的话,卖个几百几千万钱币也有可能,对他来说,那就是一辈子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把石兽洗得干干净净,谨慎地藏在家中地窖里,一心等着商家走夫进城兑现他的美梦。 他很清楚,断崖城里没人出得起那么高的价钱,甚至连城里的钱庄也未必预备了那么多钱,只有每年进城一次的商家走夫才有买走石兽的财力。 商家走夫是商氏家族在蛮荒地带布置的商队,因为行商路线过于崎岖,行不了马,更走不了车,只能以人力背负货物,所以称之为走夫。 走夫们不仅收集奇珍异宝,还进行常规的生活物资贸易。所以除了石兽外,从矿坑溪流中抓回来的无眼鱼也是可以用来换钱的。 张风按照张麻子传授的方法把那些鱼腌制好,晒干之后大概只有三两重,但毕竟品种独特,他估摸着也能卖不少钱。 ; 第六章 光头叔 计算日子,商家走夫很快就要进城了。张风几天没去学馆上课,尽在准备货物了。 他们家这几年的主打产品是兽肉干,将从山里猎回来的野物割碎后煮得半熟,腌制之后晒成肉末、肉干,可直接食用,很有嚼劲,并且味道相当不错,又能长时间保存,商家走夫对这种东西喜欢得不得了,有多少收多少。 张风就是凭着兽肉干发家致富的。 张麻子一辈子潦倒,早些年一直住在断崖城荒废的城楼上,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直到张风学会了打猎,日子才逐渐好转,如今已在城楼边建了一幢两层楼的房子,还挺气派。 不得不说,张风确实很能干,这小子胆子大,心眼多,连凶残的长牙虎都敢去招惹,他有一股子普通猎人望尘莫及的狠劲,提着一把破柴刀就敢跟狼群厮杀,并且人又特别勤快,每年雪融后最早进山的就是他了。 他在这一年存下的兽肉干很多,加上一些上等的兽皮,总共应该接近万把斤了。趁着天气好,他现在每天都摊出来晒一遍,张麻子腿脚不便,干不了重活,只能坐在屋门口编织竹篓子,干看着这个高瘦的小娃娃忙进忙出,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这天,张风把一箩箩兽肉干在屋前的敞地上铺开了,张麻子忽然说道:“娃儿,可苦了你了,也该你命不好,随便别哪个把你捡去了,你都不至于这么辛苦。” 这话他可是说了好多遍了,还是常常要忍不住再说一遍。 张风看着满地的兽肉干,心中怡然自满,对他老爹的话根本就没往心里去,随口应道:“现在整个断崖城已经没多少人比咱们家强了,还要怨命干啥?今年我要干一桩大买卖,往后这些力气活都雇人来做,咱们俩父子甩着手做大佬爷,看谁比咱们命好?” 张麻子哈哈笑了,“想得倒美,这断崖城就没有做甩手佬爷的,你看看人家蓝胖子那么大的产业,还要整天在酒厂里忙活。现在咱们的日子确实过好了,但将来你还要娶媳妇,养一堆小崽子,有得你苦的呢,想做佬爷,门都没有。” 张风笑道:“说到娶媳妇,今年应该就够钱把雪姨买回来了,你也能有个老婆了。不然你一直打光棍,我脸上也不光彩。” 雪姨是商家走夫中的一名奴隶,据说之前在一个大官家里做事,后来那个大官犯了事,她受到牵连,才被贬成了奴隶。张风见雪姨模样不错,脾气也好,年纪与张麻子相仿,便动了买回来给张麻子做老婆的念头,去年安排两人见过一面,雪姨图个安定,自己勉强是答应的,但张风存的钱不够,所以这事没促成。 此时,听罢张风的话,张麻子捡起一根竹枝,朝他扔过去,骂道:“小子,你如今本事了,倒来笑话你老子了。” 张风笑嘻嘻地躲开,“爹,你就别假正经了,自己都念叨雪姨好几回了,现在却不许我说。” 张麻子老脸一红,板着脸训斥:“小子,可不准跟你老子没大没小。” 两父子正在闲话,忽然从城外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张风飞快地爬上城楼,原来是商家走夫到了,并且已经走得很近。 城楼远离街市,是一处荒僻的地方,城门外有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那些人陆陆续续地赶到,很快就把空地挤满了。 他们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刻穿过城门,赶往城中的英雄台安置货摊,却在那片空地停下来,只派了两个人匆匆进城,飞一般地远去。 张风挤入人丛中穿棱,好不容易才找到走夫的管事,高兴地叫道:“光头叔,你们可终于来了。” 光头叔一脸横肉笑得抖了抖,热情地搂住张风的肩膀:“小子,一年不见,你又长高啦。” 张风寒喧两句,切入正题:“光头叔,我家里有一件祖传的珍宝,本来是不准备卖的,但我老头子惦记着雪姨,预备今年取出来换赎买费了。咱们这两天就把这个买卖给做好,你还能赶上我老头子跟雪姨的喜酒。” 光头叔面露难色,干咳两声,压低嗓门说道:“小兄弟,可真对不住了,商队里现在有两位姑奶奶跟着在游山玩水,很多事情我都做不了主了,你想今年买下你雪姨怕是有些为难,要不再缓一年吧,明年我给个折扣给你。” 见张风一脸疑惑,光头叔直接把话挑明:“商家有两位大小姐如今正在这只商队里,你雪姨贴身伺候着她们。” 光头叔本人其实也是商氏家族的族人,但商家像他这样的族人数以万计,大多没什么地位,核心势力一直被牢牢把持在百来户人手中。关于商氏家族的权力结构,愤世疾俗的光头叔以前对张风提过很多,所以这时他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听光头叔的口气,那两位闲得没事干到这穷山恶水游玩的商家大小姐,没准就来自那百多户人家。 张风一阵失望,很不甘心。 他拉着光头叔的手臂恳求:“实不相瞒,我老头子去年见过雪姨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苦等这一年已经非常为难了,让他再等一年实在是不忍心。要不你去向那两位大小姐说说情吧,价钱方面都好商量的。” 光头叔摸了摸亮锃锃的头皮,叹了一口气,“这事我会去向那两位姑奶奶提一提,但你别抱太大指望。” 张风了解光头叔的为人,知道他是一个心直口快的好汉,此时听他这么说,已大致晓得事情确实相当棘手,便道:“不管能不能成,我和我老头子都会一直记着你的恩。咱们且先不说这个,我去把我家那件珍宝拿来,你给估估价。” 光头叔点了点头:“如果你那件珍宝确实不凡,那这件事的希望便又大了一些。” 张风也是这么认为的,他马上回家把藏在地窖里的石兽取过来。 光头叔见到石兽,虎躯一震,夸张地叫道:“我的天呐,想不到你家里还有这玩意!”立刻捧在手中,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研究了好半天,故作高深地对张风说道:“小子,你别看它像尊石雕,这其实是个活物啊。” 张风一愣,在坑底时没有将石兽杀死吗?这些天可没听见石兽传达灵念呀。 他试探地问道:“要是这活物被宰了,还值钱吗?” 光头叔对这个问题不以为然:“谁能宰得了石兽?天下的石兽不算少,但死掉的我还真没见过。” 他把石兽放在地上,拔出一把随身佩带的厚背刀,向石兽狠狠砍了一刀,“我这把刀也算是极锋利的,但这样砍一刀以后,你看,这东西上面可有破痕?” 张风不看也知道那把刀劈不伤石兽,他仍不放心:“我也知道这只石兽坚不可摧,但万一它死掉了,还能卖出好价钱吗?” 光头叔和蔼地拍了拍张风的肩膀,“小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石兽刀剑不入,水火不浸,根本就不会死。” 张风悻悻地笑一笑,不再纠结,既然买家认为石兽不会死,那不论它死没死,只管当它还活着就是了。 “光头叔,我们学馆的老师说这只石兽在外界至少能卖千万元钱币,你说它究竟值不值这么多?” 关于石兽的价值,他是在一本杂书里看到的,心里不是特别有底,迫切想从光头叔那里得到个准数。 ; 第七章 估价 光头叔骄傲地哼了一声,“一个穷教书的,倒也有些见识,在外界确实有石兽能卖这多钱,别说一千万元钱币,更贵的也有。不过,你这件东西个头不大,撑死能卖个五百万元,那还得找个不懂行的土财主,聪明点的有钱人都不会给你这么多。” 张风听得心里一跳,五百万元可不少! 当下脸上就笑开了花,憋都憋不住。 光头叔鄙视道:“德性,去年还夸口说以后要做大买卖呢,现在五百万元还没见着,只听了个数字,就是这副表情。我告诉你,越是卖贵重的宝贝,越要沉得住气,你脸上一笑,心里就露了底,人家要杀你的价,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张风顺势拍了个马屁:“光头叔每年经手的买卖不知多少,自然不会把五百万元的交易当一回事,但世上几多人能像你这样?我在这穷地方长大,不是家里有这件宝贝,一辈子都不可能见着这么多钱,可不能跟你比。” 光头叔哈哈笑了笑,难得谦虚了一回:“小子,你太看得起你光头叔啦!其实我也从来没做过这么大数额的买卖,倒不是我没这个能耐,而是上头的人不给我这个权限。你这件宝贝我只能给你估个价,你想卖的话还得自己拿到商家在大城里开的奇宝铺子。” 张风一下子懵了,去外界大城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光是穿过断崖城外的群山就得花上几十天时间,中途如果遇到凶狠的兽群可能会连命都丢掉。 如此看来,手头这件宝贝根本就不可能顺利出手。 近在眼前的一大笔财富居然够不着,他脸上的笑容马上凝固了。 一咬牙,他提出了一个有点冒险的解决办法:“光头叔,你真是太实在了,商家不给你权限,你难道就不能变通一下?这件宝贝你先拿去,钱倒不急着付,什么时候你找到了主顾,到时候再把钱给我,佣金要提多少都随你定。咱们这桩买卖不经过商家,他们也管不着你。” 虽然非常信任光头叔,但毕竟是价值几百万元钱币的宝贝,这位好汉带走石兽后翻脸不认人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出此下策,他心里不无担忧。 光头叔听罢他的话,脸色大变,惊惶地看了一眼在身边围观石兽的走夫们,沉声说道:“小子,你想害死我吗?” 商氏家族纪律严明,对私自交易采取零容忍的态度,一旦发现手下的人背着商家自己做买卖,惩罚起来是相当严厉的,五百万元的大买卖,那已经够得上一颗人头了。 张风不清楚其中的利害,看光头叔如此反应,只觉得莫名其妙,傻愣着没说话。 光头叔是个爽快人,怒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小子,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你要是老想图眼前方便,耍小心眼,逾越了规矩,就可能招来大祸,得不偿失,可千万要记住了。” 张风似懂非懂,轻轻点了点头。 光头叔向聚在周围的走夫扬了扬手,示意大家散开,然后把嘴巴凑到张风耳边,低声说道:“你急着卖这件宝贝,这心情我也是理解的。算你运气,跟着商队到这里的一位姑奶奶,自己就是大主顾,你把石兽卖给她,既不破坏规矩,也能攀个交情,想买下你雪姨的事便有些希望了。” 事情竟有这样的转机,大大出乎张风意料,他怕再有变化,急切地把石兽递向光头叔:“你现在就帮我拿去卖给她吧,价钱你看着定。” 光头叔瞪了他一眼,“刚讲的话你就给忘啦?知道什么叫规矩吗?这件东西我没有权限经手,连转交都不行,不然就会被怀疑我在中间提了佣金,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得你自己拿去卖给她。”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嗓音,“我这就带你去见她,一会她问你价格时,你报个三百万元钱币便是。” 顿了顿,又道:“三百万你可别嫌少,在商家的奇宝铺子顶多也只能卖这个价,至于最后能从那位姑奶奶那里换多少钱,那就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那位姑奶奶很抠门,你可得小心了,一定要咬住价格不松口,不然她一路还价下来,把你的宝贝白白骗走也是有可能的。” 张风对有钱人的这种抠门作派并不陌生,断崖城首富蓝胖子就是个相当吝啬的人,当下他会心一笑,信心满满:“就按你说的,至少卖她个三百万,回头一定好好谢你。” 他说这话时声音不大,但还是让光头叔感到十分紧张,在商家,管事吃回扣可是大忌。 光头叔怕这小子再说什么胡话给他惹祸,便停止了商议,一言不发地领着这小子去找那位抠门的姑奶奶。 张风抱着石兽,跟随光头叔大费周折地在人丛中穿行,最后来到依山耸立的一株红叶树下。 那儿由二三十个护卫严密守卫着,有两位姑娘并排躺在放置于树荫下的长椅上,其中一位用绿锦帕盖着脸,看不出年纪,另一位大约十三四岁,因为是侧躺着,也看不清样子。 这两人应该就是商家的大小姐。 她们都穿着宽松的白衫、白裤,样式和衣料子看起来一模一样,并且都把裤管卷过了膝盖,袖子卷过了手肘。 如果不是从身形上看年纪相差悬殊,真要以为这两人是孪生姐妹。 光头叔走到离两位姑娘五六米远的地方,不敢再往前一步,他恭敬地站着,干咳两声,低声叫道:“七小姐。” 脸上盖着绿锦帕的那位姑娘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的,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她身旁的小姑娘倒是有了反应,缓缓坐起来,用手挡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再轻轻揉了揉眼睛,这才不慌不忙地朝光头叔这边望了过来。 一看之下,顿时花容失色,惊叫道:“啊,鬼!”随即身子往后挪了挪,像要乞求保护似地伸手推了推身侧的同伴。 这倒怨不得这位小姑娘太胆小,主要是光头叔身边的张风确实有几分像鬼,那家伙脸色白得不正常,并且穿着不合于热季时令的兽皮袄,她在小寐之后醒来,迷迷糊糊地看见这么一号人,难免会心惊胆颤。 张风觉得很尴尬,扮了个鬼脸,想缓和一下气氛。 小姑娘认出来这是一个人,不是鬼,气恼地白了他一眼。这时,她的同伴终于揭开了绿锦帕,露出真容,抬眼看了看光头叔和张风,没好气地道:“大白天的,哪来的鬼?你这一惊一乍的,让我想小睡一会儿都不行。”听话里意思,应该是在教训小姑娘。 她重新闭上眼睛,“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这下才算是在回应光头叔。 这个女人好大的架子! 张风偷偷打量她,看年纪,二十岁总有了的,偏偏在如泻的黑发上插着好几株粉色的山花,装得像个小女孩似的,娇情极了,不过长得倒是不错,比扶宥娟家的头牌姑娘还要好看。 再细看小姑娘,也挺漂亮,他在心里跟蓝静儿对比了下,竟然觉得不分上下。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见身边的光头叔说道:“这位小娃娃家里有一只石兽,我知道七小姐一向喜欢收藏奇珍异宝,所以特意让他带着石兽过来给七小姐看一看。” 张风回过神来,接着光头叔的话补充道:“姐姐,这只石兽是我家传的宝贝,传了好多代了……” 大姑娘轻哼一声,打断他,“臭小子,谁是你姐姐?” 张风怕惹她生气,连忙致歉:“我从小在这山城里长大,不懂得礼数,还望七小姐不要见怪。” 大姑娘不依不饶:“你不是我们商家的人,叫我七小姐我可承受不起。” 张风一时倒不知道叫她什么好了。 光头叔低声提示:“叫娘娘。”他闻言一愣,娘娘不是皇帝的老婆吗?这个女人凭什么被尊称为娘娘? 不过也管不了不那么多了,就按光头叔说的这么叫吧,犯不着为了一个称呼搞砸大买卖。 ; 第八章 七小姐 还没叫出口,却又听大姑娘说道:“他不是火国的人,叫娘娘也不合适。” 这个女人实在太难缠了,连个称呼都这么纠结! 张风微微动了气,不吭声。 其实大姑娘自己也有些犯难,她的名头很多,有人叫她七小姐,有人叫她七姑娘,有人叫她娘娘,有人叫她商姑娘,有人直呼其名,但都不适合这个半大的小子开口叫。 想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还是同意了这小子最初的叫法:“算了,就准你叫我姐姐吧。” 张风干巴巴地道了一句:“是,姐姐。”然后便接着刚才的话继续推销他的石兽:“我爷爷的爷爷留过话,这只石兽的年纪少说也有一万年,早几年还常用灵念讲些仙圣王朝的事,说是跟步定公子也打过交道呢。” 大姑娘咯咯笑了起来:“臭小子,你真能吹啊!你真以为这畜物跟人是一样的吗?它能晓得什么王朝不王朝的?还步定公子呢,你当仙宗供奉的那位老祖真有其人啦?神话传说里的人物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讲,还这么一本正经地,笑死我了。” 她本来一直闭着眼睛懒懒地躺着说话,这时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张开美眸,笑嘻嘻地看着这个不靠谱的小子。 张风尴尬地笑了笑,抵死不认自己在说谎:“这事是我爷爷讲的,我自己本来也不大相信的呢,现在听姐姐这么一说,我便知道确实是我爷爷说得不对了。” 他原指望参照课本里的趣闻编些故事抬高石兽身价,没想到弄巧成拙,不由得非常后悔。 大姑娘微笑道:“原来你这说谎的本事是家传的,难怪这么脸不红心不跳,跟讲真事似的。” 她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再瞟了一眼石兽,“天下石兽众多,你这件东西算不什么稀罕物,趁早拿去咱们家的奇宝铺子卖了吧,不然过几年还得掉价。” 石兽被张风紧紧抱着,背朝着大姑娘,她根本没瞧见那是什么品种的石兽,但这件宝贝通体雪白,有玉石的质感,她一看就知道稀世难求。之所以表现得不感兴趣,那是她惯用的杀价伎俩,自己越是满不在乎,卖家就越不敢报高价。 张风毕竟年纪太轻,没有做大买卖的经验,听大姑娘这么一说,果然心里就虚了,急着道:“奇宝铺子在外界的大城才有,我去不了,还望姐姐能行个善,把我这件宝贝买走,价钱方面都好说的。” 大姑娘靠着椅背,又闭上眼睛,“那你先报个价,我看值不值得。” 张风看她这个样子,哪里还敢按光头叔的意见报三百万元,略一沉吟,说道:“一百万元钱币,姐姐看值不值得?” “小孩,你张口就是一百万元,当姐姐的钱是这么好骗的吗?看来你不是存心想卖啊。这件破东西我也不要了,你这就带回去吧。姐姐我还想再多睡会,没功夫跟你废话了。” 张风一下子慌了神,向光头叔投去求助的目光。 光头叔使了个眼色,张风想到这位姑奶奶抠门的毛病,心一横,行了一险招:“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托付钱庄的人帮忙寻个主顾了。” 钱氏家族财冠天下,断崖城的钱庄虽然是一个小分号,业务规模很小,但毕竟跟外界是有联络的,委托钱庄的人出手石兽,未必不行,只不过收钱没那么快就是了。 更重要的是,钱氏家族跟商氏家族部分业务重叠,存在竞争关系,张风搬出钱庄来说事,不无挤兑的意思。 这下轮到大姑娘沉不住气了,她心里暗骂:“臭小子,跟老娘耍心眼。” 不过,她面子上依旧保持镇静,眼皮也不抬,“小孩,你对姐姐用激将计,这可不大聪明,真要是把姐姐惹生气了,姐姐我一句话放出去,别说是一个小小的荒城钱庄,整个钱家都没人敢接你这你块破石头。” 这话说过之后,才睁开双眸,眼神凌厉地看着张风,“天下最大的家族是商家,不是钱家,钱家的票号生意商家管不着,但要做别的买卖,还得看看咱们商家的脸色。不信你去问一问你们城里钱庄的老板,商家七小姐商秀云嫌贵不要的破石头,他敢不敢收?” 说罢,语气稍缓,接着道:“我不跟你一个小孩子计较,这样吧,我给你五十万元钱币,你把这件东西留下。” 这就有点强买的意味了,张风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个女人给出的价格跟他的预期相差太大,他不满意,但慑于这个女人迫人的威势,竟然不敢拒绝,垂头丧气地道:“那就依姐姐的,五十万就五十万吧。” 大姑娘捡了一个大便宜,看出这个白脸的小子不大高兴,安慰道:“小孩,你可别不乐意,也就是我才肯给你这么多钱,换了别人二十万你都要不着。” 张风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大姑娘笑道:“哟,脾气还挺大。小子,快把那块石头拿过来给姐姐瞧瞧吧,你看我这糊涂的,还没看清是什么品种的石兽,就把价钱给定了,不知道是不是真值得了五十万呢。” 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还想杀价,张风警惕地道:“再少就真不卖了,我宁可以后留给我儿子。” “就你这个样子,还想要儿子呢?先娶着老婆再说吧。” 不等张风把石兽递过来,大姑娘从椅子上下来,懒洋洋地张了张手臂,然后慢悠悠地走到张风跟前,从他手中取过石兽。 她看了石兽正面一眼,像见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似的,脸色瞬间惨白,一把扔下石兽,转身抱起还躺在椅子上的小姑娘,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几个起落,竟一溜烟的飞到了城楼上。 这番变故实在太过突然,张风还没搞清楚状况,大姑娘已经站在城楼上下令:“快抓住那个白脸的小子。” 随即,便有几十个护卫将白脸张白团团围住,刀剑全都架在他脖子上。 张风何曾见过这么大的阵势,他吓得不知所措,想向光头叔求助,却发现光头叔一样也被那些护卫团团围着,动都不能动。他定了定神,朗声向城楼上的大姑娘问道:“姐姐,这是干什么?” 大姑娘高声喝道:“臭小子,你想谋害我,被识破以后还敢装糊涂?” 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鹤发老头,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石兽,看了两眼,然后朝大姑娘招了招手,叫道:“娃娃,下来吧,这只猴子早就死掉了,伤不了你。” 大姑娘半信半疑:“石兽怎么可能死掉?仙师得看仔细了。” 老头笑道:“如果这猴子没死,你还有命在这里说话吗?别说是你,连老夫也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了。” 大姑娘想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这才放心地抱着小姑娘飞身跃下城楼,走到老头身边。 她吩咐护卫们散开,朝张风扬了扬拎在手里的一串鱼干,问道:“小孩,你知道这些鱼是谁家的吗?” 张风只扫了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放在城楼上晾晒的无眼鱼干。 他刚刚脱险,现在又见大姑娘神色不善,虽然不清楚这些鱼干怎么招惹到了这个女人,但隐隐觉得还是不要承认是自己的好,所以傻愣愣地站着,没有吭声。 光头叔却代他答道:“这里方圆几里就只有这娃娃一家人,这些鱼应该是他们家的。” 大姑娘闻言,狠狠地把鱼干砸到张风身上,“真是愚昧,竟然把纳灵鱼做成鱼干,亏你想得出来!你知道这种鱼在外面卖多少钱一条吗?我告诉你,一百万都未必买得到。现在倒好,变成鱼干以后,一分钱都值不了了。” 纳灵鱼体内富含纯净灵水,对修练者来说,比最高阶的灵药更有神效,属于有钱也买不到的稀世珍宝,但晒成鱼干后,灵水散尽,那就一文不值了,识货的大姑娘见到这种情况,可真是被气坏了。 听了大姑娘的话,张风怔怔地抓着那一串精心腌制的鱼干,心里别提有多悲哀了。 ; 第九章 神兵 大姑娘发了一通脾气,开始认真跟鹤发老头一起研究石兽,两人看了好半天,终于在石兽胸口找到两道微小的伤口,异口同声地说道:“啊,是被神兵所杀。” 随即,大姑娘瞪着张风,严厉地问道:“臭小子,这只石兽究竟从哪里弄来的?” 张风一口咬定:“我早说过了,这是我家传的宝贝。” 老头和蔼地笑了笑,“娃娃,此事干系重大,你可不能胡说。我以前也是断崖城人,如果城里哪家人有这种猴子,我不可能不知道。” 光头叔也在一旁劝导:“小子,这位仙师是仙宗总教长老清心真人,是跟木国神捕、金国国师同辈的仙人,你可不能在仙师面前胡言乱语。” 张风闻言一惊,他没听过清心真人的名号,却晓得神捕和国师,那都是活了八百岁的传奇人物,如果清心真人跟这两人同辈,那必然也有八百岁高龄了。 他认真打量,见这老头跟城里的百岁老人看起来差不多,便不大相信地问道:“你真有八百多岁了吗?” 大姑娘喝道:“臭小子,别打岔,快说说是从哪里找来的这只石兽。” 相对来说,老人的脾气要好得多,他言语温和,耐心规劝:“娃娃,这猴子不管是偷来的还是捡来的,我们都不会责怪你,你就如实告诉我们吧。” 张风想了想,终于说了实话:“这是我在城里的一个矿坑中捡来的。” 鹤发老头喟然叹道:“我记得城里的神矿一直被一块大石头封着,现在已经重新打开了吗?倒没想到里面居然藏着一只猴子。” 说罢,扭头向大姑娘道:“据我所知,断崖城的神矿在万年前就已经废弃,如果猜得没错,这只猴子在那时候就进了神矿,应该是在矿坑中被人用神兵杀死的。” 随后,他又向张风问道:“你发现这只猴子时,可有留意到周围有什么锋利的兵器?” 张风马上想到了之前在石兽身上找到的石片,他早就给那件东西添了一幅木柄,做成了匕首,准备自己留着,这时听那老头有此一问,脱口便道:“没有看到什么兵器。” 老头索然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大姑娘抓住张风的手臂,满含期待地问道:“那些纳灵鱼也是在矿坑里抓来的吧?那里还有没有这种鱼?”张风如实相告:“没有了,都被我抓光了。” 大姑娘顿时变色,愤恨地连声道:“愚昧,真是愚昧。” 气恼之下,手上便发了力,张风痛不过,从她手中挣脱开来,脸上堆笑,指着她手中的石兽问道:“这件东西姐姐还要吗?” 大姑娘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子,你当我是收废品的吗?这只捞月猴如果还活着,灵身没有逃脱,那我给你一个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既然它已经死了,我还要它干什么?” 捞月猴是远古珍稀凶兽,发起怒来能从星空揽月,又因为平常喜欢在水中捞鱼吃,所以被称为捞月猴。这种猴子早就绝种了,只留下了廖廖几尊石身,普通人很少听说,仙宗通用的课本也对其隐去不提,所以张风根本不知道捞月猴是什么兽类。 大姑娘却在一处禁地见过活着的捞月猴石身,这种东西与一般的石兽不同,因为念力太过强大,肉身石化之后也仍然保持着凶残的本性,能仅凭念力催动惊天神通,大姑娘吃过大亏,险些丧命,所以刚才一见到这只石兽就惊惶至极。 大姑娘此时这么说,纯属气话,其实如果这只石兽还活着,白送给她她都不敢要,自然也不会花一亿元钱币来买了。 张风听在心里,却真以为自己错失了上亿的财富,顿时如惊雷轰顶,瞪目结舌,懊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大姑娘突然发了善心:“小孩,你捡来这件东西也不容易,姐姐我今天就勉强收下它算了。”她不跟张风商议价钱,直接叫来一个贴身使唤的丫头,取了五万元钱币给这个白脸小子。 这份交易属于个人行为,所以没在光头叔那里支取钱币,光头叔在一旁冷眼相看,忽道:“七小姐,这么做可不合规矩。” 大姑娘脸色一沉,“这件东西我准备自己收着,不会转卖,怎么不合规矩?” 光头叔毫不退缩地与她对视,“如果是自己收着,那自然不会破坏商家的规矩,只怕七小姐根本没想自己收着。” 大姑娘冷笑道:“商浩,我虽然是嫁出去的人了,但在商家的这个七小姐的身份可还没丢,哪轮得到你来给我讲什么规矩?你当真以为我要借这块破石头谋利?那也太小看我商秀云了。” 张风见他俩个起了争执,生怕大姑娘一怒之下反悔,不再买他的石兽,那样他就连五万元钱币都得不到了。于是连忙把到手的钱揣进怀里,拉着光头叔低声道:“犯不着跟她生气,还有事情要求她呢。” 光头叔闻言一脸疑惑,张风提示道:“雪姨的事。”光头叔叹了口气,说道:“改天吧,现在没心情讲这个事。”说罢竟拂袖而去。 张风见状,只好亲自向大姑娘说情:“姐姐,今日咱们这买卖做成了,也算结了一个人缘,能够认识姐姐这样的人物,真是天大的福分……” 马屁还没拍完,大姑娘扬了扬手,不客气地打断他:“小子,你有事就直说,别跟我逗圈子。” 张风干笑两声,道明心意:“是这么回事,你们这支商队里有一个叫做催雪蓉的女奴,去年我已经跟光头叔讲好要买下她,当时定的价钱是二十万元钱币,但我钱不够,所以没买成,今年应该能够凑足钱,还望姐姐通融通融,答应这份买卖。” 大姑娘诧异地看着他,好奇地问道:“你要买个女奴干嘛?我看你穿得破破烂烂的,不像是什么有钱人,难不成还要学人家讲排场,买女奴在家伺候茶水?” “那倒不是,不瞒姐姐说,我买回去是要给我爹做老婆的,这事雪姨自己已经答应了,只要你能放她去我们家,我爹一定会好好待她,我也会当亲娘一样孝顺她。” 大姑娘先是一愣,随后捧腹大笑,喘着气道:“臭小子,我真是服了你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要给自己的爹爹买老婆。” 张风受到耻笑,心中气恼,却不便发作,干巴巴地道:“让姐姐见笑了。” 大姑娘终于笑够了,恢复矜持,肃然道:“小子,你对你爹的这份孝心让姐姐非常佩服,但商家的生意虽多,却从不贩卖奴隶,我们买来的奴隶都各有用处,没有多余的可以卖给你,你要真想给你爹买老婆,只能另外去寻地方了。” 张风听她说得坚决,心里暗骂,这女人果然不好对付。他不再多作恳求,即刻告辞:“即然如此,那就不打扰姐姐了。” 离开那儿没多久,正要去找光头叔商议,光头叔却冷不丁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待他回头,光头叔已经急不可待地说道:“小子,你今天上了大当啦。” 然后,光头叔把张风拉到一个僻静处,恨恨地道:“我早跟你说要当心那位姑奶奶,没想到你还是着了她的道。你那只石兽如果拿到外界去,就算没有土财主肯买,你论斤卖给水国来的人,至少也有一两百万元,今天你却五万元就卖给了那位姑奶奶。” 张风闻言胸口一闷,透不过气来,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咬牙切齿地道:“真是奸商!” ; 第十章 凶兽 张风吃了闷亏,却只能把苦水咽进肚子里。商家大小姐他惹不起! 光头叔曾经多次吹嘘,商氏家族势力比皇族还大,天下没人惹得起。 这些话他可都记在了心里。 他强打起精神,请光头叔派人去收他们的家的兽肉干和兽皮,忙活了大半天,过称之后,光头叔给凑了个整数,总共十万元钱币。 张风头一回挣这么多钱,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收钱之后就黯然回家,坐在屋门口发呆,不住地唉声叹气。 张麻子注意到他不太对劲,担心地问道:“娃儿,出什么事了?” 张风不提卖石兽上当的事,只道:“商队里来了新的主事人,不肯放雪姨走,咱们怕要等到明年才能把雪姨买回来了。” 张麻子沉默了一会儿,安慰道:“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再多等一年又有什么要紧的?你不必为这件事情烦心,今天既然赚了钱,就该高高兴兴的,你去请连城他们吃顿酒吧,老是吃别人的便宜,总要回报回报的。” 张风正想去找伙伴们耍耍,散散心,现在听他爹这么说,立刻把赚来的十五万钱币通通交给他爹,再讨了一些零钱,然后便往城心去了。 走了约么一里路,迎面突然来了一队人,浩浩荡荡的,数以千计,一些人骑着独角鹿,更多的人则是徒步而行,领头的那位张风一眼就认出来了,竟然是城主大人。 他站在路边等队伍经过,注意到女将军、连城他们都混在队伍里,于是挤了过去,跟着那些人往他来时的路上走。 他凑到连城跟前,“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人是要一起出城吗?” 连城身边的假小子抢着答道:“火国的太子妃到断崖城来了,我爹正带人去迎接。” 张风满脸疑惑,“咱们断崖城不是属于金国吗?火国的太子妃上这儿来干嘛?就算来了,那也是不相干的人,理她做什么?” “你别乱说话,要是传到那位太子妃耳中,她会生气的。我爹说过了,就算她不是太子妃,单凭她娘家的地位,就值得咱们全城人出城迎接。”假小子故作神秘,嗓音细如蚊鸣。 她声音实在太轻,张风听得不清不楚,正要再问,忽听女将军高声道:“我在这里重申一遍,今后谁要是敢搭理连碧瑶,可别怪我跟他翻脸。” 张风怔住,没再问假小子什么话。 胖元帅扯了扯他的衣袖,“连碧瑶把我姐跟我姐夫偷偷亲嘴的事说出来了,我爹把我姐关了好几天,刚刚才放她出来,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可得小心点。” 这时,假小子气鼓鼓地道:“谁稀罕搭理你们了?” 她应该是忍耐到了极限,积怨已深,说完之后,竟像发了疯似地冲向女将军,一把抓住女将军那凝脂玉臂,张嘴就咬,这一咬竭尽全力,女将军奋力挣脱,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女将军寒着脸,二话不说,狠狠扇了假小子两个耳光,下手也是极重,假小子雪白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两道青红的手印。 假小子吃了两记重手,一滴泪都没流,森然道:“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作为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女娃,那气势相当骇人,更可怕的是,她似乎对此早有准备,随手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柄四五寸长的小刀。 连城惊呼:“连碧瑶,你疯了吗?”想要制止,起了杀心的假小子却已经攥着小刀向女将军刺了过去。 那确实是一种要杀人的姿态,奋不顾身,不计后果。 女将军没有心理准备,小刀刺来,她竟愣住了,忘了躲避。 眼看小刀就要刺中女将军的胸口,好在有一只惨白的手突然横伸过来,抓住了那柄小刀。 是张风及时跳过来搭救了。 他握着刀刃,夺下小刀,手上早已鲜血淋漓,他心头怒火中烧,抓着假小子的衣领,将这丫头摔在地上,再用脚踏住,不放她起来。 这场搏斗发生在转瞬之间,周围的大人们终于发现这边的动静,凑上来制止时,胜负已分。一位老伯从张风手中拿走了小刀,抓着他受伤的手看了看,伤口并不深,血也已经凝固,应该没什么大碍,连包扎都不必了。 在众人劝说下,张风总算挪开脚,放了假小子。 假小子默默爬起来,连城要为她拍去身上的尘土,假小子却不领情,冷冷地推开他,大声吼道:“我不要你管我。”说完就在队伍中小跑向前,赶到他爹那里告状去了。 张风推了推连城的肩膀,“我早就说过了,不能老惯着你妹妹,你看,她现在都敢杀人了,保不准将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连城说道:“你们别老是针对她,她大多数时候还是很乖的。” 张风不以为然,“从小就没见她乖过,她三四岁的时候就敢用石头砸我,我真是怕了她了。依我看,这都是惯出来的,你说你们家有谁好好管教过她?你娘把她当儿子养,却不舍得揍她,那怎么能行呢?今天这事你真得好好跟你家里说说。” 女将军今天被假小子吓得不轻,她思索良久,终于得出了一个自以为可靠的结论,“连城,连碧瑶从小留短发,穿男装,她可能已经心理不正常了。” 连城闻言大为不悦,“你才心理不正常呢。我就真不明白了,你为什么就这么跟她合不来,老要欺负她。” 女将军一听就来了气,“连城,你这么说可不大公道,你想想看,哪回是我先动的手?她今天都动刀子了,你还向着她说话。我可告诉你,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刚才我绝不会就那么饶过她,她以后再敢这样,我非当着你爹的面扇她两耳光,谁都别想护着她。” 扶宥娟接过话来,“蓝静儿你也太霸道了吧,这都还没过门呢,就想当着公公的面揍小姑子,等以后真嫁过去了,连城那一家还不被你闹翻天?” 女将军笑骂:“死娟子,你说什么呢?” 他们边走边聊,那队人马不知不觉已赶到城门边,渐渐停了下来。 因为所在的位置比较靠后,他们看不清前面的情景,张风个子虽高,但毕竟年纪小,比不过那些大人,他踮着脚,费力地张望了一会儿,向伙伴们提议:“我们上城楼吧。” 大家一拍即合,由张风领队,一起溜上城楼,刚刚站稳脚跟,就听见城主大人朗声道:“断崖城城主连旭率城中百姓恭迎火国太子妃到访。” 接着便是黑压压的一片人躬身行礼,张风和伙伴们头一回看到这种大阵仗,都感到有趣极了。 奇怪的是,城主大人领着众人在城内行礼,城外站的却是一群商家走夫,看起来就好像是在专门欢迎走夫似的,那情景非常怪异。 过了好久,才有一位姑娘从那群走夫中挤出来,面对城内的百姓,高声道了一句:“大家不必多礼。”那些因为躬身太久而腰都酸了的百姓们这才站直了身子。 张风仔细瞅了瞅那人,原来是抠门的大姑娘。 他没觉得太意外,之前光头叔曾提示他称呼大姑娘为娘娘,再联系到此情此景,他已经猜到大姑娘应该就是火国太子妃。 这个女人好大的派头!刚才一直留在城门外,不急着进城,原来是为了等待城主大人率百姓赶来迎接。张风暗暗咒骂,并对站在身旁的胖元帅低声道:“你别看这个女人好像很贵气,其实骨子里是个奸商。” 胖元帅根本没心思听他说话,眼睛直直地盯着城楼下,忽地来了一句:“那个小姑娘长得真漂亮。” 张风顺着胖元帅的目光望过去,发现这家伙看着的却是之前他见过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站在与大姑娘相隔十多米远的地方,她不是这场欢迎仪式的主角,按理大家不应该留意她,但也许是因为年纪相近的关系,一帮娃娃倒没有太关心趾高气昂的大姑娘,目光落纷纷在了小姑娘身上。 扶宥娟看了半响,指着小姑娘对女将军说道:“蓝静儿,你老以为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但要是跟那个小姑娘站在一块,肯定也要被比下去。” 女将军冷笑一声,不说话。扶宥娟笑着问连城:“连城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是你媳妇漂亮还是那个小姑娘漂亮?” 连城呵呵笑了笑,也不吭声。张风代他答道:“那个小姑娘可比将军差远了,根本不能比。”扶宥娟笑道:“你这个光棍料子知道什么?”张风讨了个没趣,瞪了扶宥娟一眼,也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一个鹤发老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走到大姑娘身边,低语几句,大姑娘即刻转身快走几步,一把抱住小姑娘,跃向空中,飘向远处。那情形仿佛在躲避追杀,仓皇狼狈,完全丢下了火国太子妃的高贵仪态。 紧接着,鹤发老头急切地叫道:“大家快散开,城楼上有凶兽。” 无论是商家走夫,还是断崖城的百姓,都听说过凶兽的可怕之处。鹤发老头警示之后,两边的人马即刻溃散,一时间,哭喊声连成了一片。 很快,城门内外都出现了大片的空地,城楼上的孩子们却还没反应过来,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只有张风正在慌慌张张地扫视城楼的各个角落,他之前见过那个鹤发老头,知道他是仙宗大人物,老头既然说城楼上有凶兽,那就可能真地有。 没准就藏在角落里! ; 第十一章 虫子 张风仔仔细细在城楼上搜寻了一遍,连根兽毛都没找着。疑惑间,鹤发老头跃上了城楼,他迅速扫了一眼城楼上的娃娃们,径自走到连城面前,厉声喝问:“你身上藏着什么东西?” 连城被吓懵了,茫然摇摇头,吱吱唔唔:“没藏什么。” 老头严厉地说道:“你身上有凶兽的戾气,我看你神志清醒,应该没被凶兽噬魂,唯一的可能就是身上藏有凶兽,此事关系全城百姓性命,你万不可跟我搪塞,快把东西交出来。” 张风见连城腿在发抖,知道他怕得厉害,连忙过来帮腔:“仙师这回可看走眼了,我们几个成天跟他在一块儿玩,他身上要是有凶兽,那我们岂不早就遇害了?再说了,凶兽是多大的东西,怎么可能藏在人身上?” 老头把他推开,继续逼问连城:“你先把口袋翻开,如果口袋里没有,就把衣服都脱下来看看,如果还是没有,那就只好对不住了,我得把你肚子剖开来看看。” 这话实在太过狠毒,孩子们听得头皮一怵,失神无措。 张风一把抱住老头,叫道:“连城快跑,这老家伙是个疯子,他想害你。”伙伴们惊醒似地撒开腿丫子逃命,眨眼间已下了城楼,因为慌不择路,竟跑向了城外。 老头亮着狮吼般的嗓音喊道:“商姑娘当心了,凶兽朝你们过去了。” 大姑娘正在城外山道的远处歇气,听了这一句话,马上抱着小姑娘又跳又飞,跑了里把路才停下来。 城楼上,紧紧匝着老头的张风差点被他的喊声震晕,老头趁势拿开他的手臂,然后飞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连城跟前,挡住这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子,女将军见状,停下来站到连城身边,与他一道跟老头对恃,其余的娃娃们则仍在没命似地往远处跑。 老头什么话也没讲,一把抓住了连城胸口,女将军以为老头真要剖开连城的肚子,当场慌了神,带着哭音惊叫:“住手!”紧接着便对老头又踢又捶。 张风望见情势紧急,直接从四五米高的城楼上一跃而下,对于一个只学过仙宗理论课的娃娃来说,这种做法相当危险,不过还好腿没摔断,只是胸闷了好半天,他一拐一拐地赶过去搭救连城,才走了几步,就看见老头把连城倒提了起来。 连城脚朝上,头朝下,口袋里装着的玩意儿掉了一地,老头盯着那堆东西看了一眼,扔下连城,沉声道:“你们两个赶紧逃命去吧。” 女将军想也不想,扶起连城,即刻狂奔,张风见自己想要救的人逃走了,也跟着他们跑起来。三人与跑在前头的伙伴们汇合时,已在五六百米开外,大家心情松懈下来,放慢脚步继续向前走,没多久就看见了商家走夫。 光头叔正朝着城楼的方向张望,见到他们几个后赶紧迎过来:“你们怎么往这边来了?那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凶兽现身了吗?” 孩子们都认得他,一起叫了声光头叔。张风说道:“你们商家走夫真是厉害,逃命的时候都要带着家当,我们一路跟过来,什么便宜也没捡着。” 光头叔正色道:“小子,现在还有心思说这个?你知不知道已经大难临头了?别以为逃到这里就安全了,如果真有凶兽,弱一点也能让方圆十里成为禁地,厉害一点可以让方圆百里走不了人。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跑到这就不跑了么?横竖是死,大家都懒得动了!” 凶兽的可怕是课本里明明白白讲过的,但孩子们都觉得那些东西有点像传说,不太可信。张风嘻皮笑脸,“能够被凶兽杀死,那也值得了。” 光头叔笑骂:“你这小子,想得倒是通透。其实说起来,因凶兽而死的人,至少有一半人是被吓死的,等你真正遇到那种东西以后就会明白,有时候人能够被吓死,还是蛮不错的。你们可听说过蛛兽?” 这种灵兽比较冷门,课本里没提过,孩子们不知道,都摇了摇头。 光头叔为了营造氛围,故意压低嗓音,“蛛兽不是蜘蛛,但干的事情比蜘蛛还可怕,它们抓到人以后,不会直接吃掉,而是做成茧。这人要是变成了茧,胆子小的马上就会被吓死,胆子大的可能一直不会死,但神志依然清醒,你们说可怕不可怕?” 说到这里,光头叔朝张风诡秘地笑了笑,“小子,你觉得自己胆子大,了不起,今后被蛛兽逮到了,想死都死不了,看你怎么办。” 孩子们想到那种情景,心里一阵发毛。张风笑道:“光头叔,可不兴这么唬人的。” 光头叔说道:“骗你们作什么?你们应该都知道步定公子吧,他就被蛛兽给做了茧,有传言说他在茧中熬了上万年,现在还没死。” 这可越说越离谱了,仙宗祖师爷居然会被做成茧,怎么可能嘛,娃娃们听罢,互相对视一眼,都咯咯笑起来。 张风虽然不信光头叔的话,但听他说得有趣,想逗他接着说下去,假装好奇地问道:“这蛛兽当真奇怪啊,为什么非要等人被吓死以后才吃呢?如果步定公子一直不死,那把他做成茧的那只蛛兽岂不是要一直等下去?” 光头叔摇了摇头,“蛛兽做茧,可不是为了吃人肉,它们吃的是人的恐惧,除了恐惧,人的喜怒哀乐全都它们的食物,人死之后,它们反倒会抛下不管。” 天下真有这样的灵兽吗?娃娃们都愣住了,就算只是光头叔编造出来的,这说得也太神奇了。不过,认真想想,课本里提到的那些灵兽,都是很奇特的,根本不能用日常的生活经验来理解,没准蛛兽真有这么邪门。 张风不由得开始考虑以后如果碰到蛛兽该怎么对付,他诚恳地向光头叔求教:“蛛兽很凶猛吗?” 光头叔淡淡地说道:“一只小虫子,哪谈得上凶猛,不过绝对不好对付,要不然也不会被归为凶兽一类,步定公子也不会被这种东西抓住。” 此言一出,张风猛然一惊,急切地问道:“虫子也能是凶兽?” 女将军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上回你给连城的那只石化了的灵虫,肯定也是凶兽,不然今天那老家伙非要跟连城过不去?” 说罢竟来了气,恨恨地接着道:“死白脸,你这回真地差点把连城害死了。” 光头叔闻言一愣,抓着女将军的肩膀,肃然问道:“丫头,什么石化了的灵虫?快给你光头叔说说清楚。” 女将军指了指张风,“你去问他吧。” 张风不等光头叔过来追问,直接讲明:“就是一只石虱子,我之前在矿坑里捡那只石兽时一块给捡回来的。课本里说灵虫都只会装神弄鬼,所以我没把那只石虱子当一回事。光头叔,你说它可能是凶兽吗?” 光头叔恼火地瞪了张风一眼,骂道:“课本,课本,你就知道课本。你才上过几年学,课本里能把天下的灵兽都讲到吗?” 张风辩解道:“我在矿坑里就试探过那只石虱子了,它显化的黑影子摸上去什么也没有,这种东西应该不可能伤人吧。就算它以前是凶兽,石化以后肯定也已经成了废物。依我看,今天仙师算是有点小题大作了。” 光头叔吐了一口唾沫,长叹一声,“你说它显化过黑影子,那就说明它没跟那只石猴子一样被杀死,还是个活物,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等死吧。” 说罢转过身,朝商家走夫们喊道:“弟兄们,大家都饿了一天了,现在想吃什么就敞开了吃吧,酒也拿出来敞开喝。” 商家走夫们不蠢,知道这位一向处事严谨的管事现在纵容下属一定有隐情,一位走夫叫道:“商总管,还请把话说明白些,我们吃喝起来心里也能够踏实点。” 光头叔朗声道:“咱们这一趟来断崖城,光在山林里就走了四十来天,吃尽了苦头,我本想进城之后让大家多歇几天,好好快活快活,没想到这城门还没踏进去,咱们这些人都要把命丢在这里了。” 顿了顿,接着道:“刚才仙师说这里有凶兽,我知道大家还心存侥幸,以为仙师应该能够降服那只怪物,但我刚刚得知,那东西非同小可,大约连仙师也不是对手,所以大家还是趁有命的时候多吃点喝点吧。” 商家走夫们闻言都心情黯然至极,大多数人都颓然坐下,只有少数几人相对豁达,在货篮里找起了肉和酒。 孩子们见此情势,心中一片茫然,纷纷抱怨张风不该闯祸。 张风满脸愧容,躲到光头叔身边,拉着他的胳膊问道:“光头叔,那只石虱子真地很厉害吗?我真没想到会招来这么大的麻烦。” 光头叔这回倒没再骂他,“小子,事已至此,你也不必过多自责。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你,石虱子这种东西,走遍天下也难找到一只,却偏偏被你碰到了,只能说是命里的劫数。” 张风追问:“你以前见过石虱子吗?不然怎么知道连仙师也斗不过它?” “我既然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不过我知道能够石化的虫子绝不简单。普通的灵兽机缘巧合下喝多了灵水是很容易石化的,但虫子不同,你就算把它养在灵水里它也未必能石化,能够石化的虫子一定是逆天的东西。” 光头叔手掌贴着头皮,目光投向城楼的方向,语调森然,“还有一点,更加可怕。你还记不记得七小姐买你的石兽时说过那是捞月猴?仅就攻击力而言,那种东西仅次于真龙和鬼虎,你想想看,能够在捞月猴身上吸血的虱子会是凡物吗?” ; 第十二章 寄主 张风听得一惊一乍,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沉吟片刻,他摇了摇头,很有把握地对光头叔说道:“今天咱们谁也不会死,你想想看,那只石虱子真要杀人的话在矿坑里就把我给杀了,我把它捡回来这么多天,也没见它害过谁呀。” 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大家刚才因为太过惊慌,倒没有想到这一节。 光头叔经他提醒,顿时有了逃生希望:“你说的有道理,如果仙师能尽管把那东西带到别处去,说不定这全城的人都不会有事。” 正在这时,有人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头叫道:“仙师怎么上那儿去了?” 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那里,那是一座高山,张风过去常到那儿打猎,山上的树木十分茂盛,很多乔木能长到百多米的高度,正常情况下,人在山林中行走时,山下的人是绝对看不见的。但仙师不是凡人,他几乎是踩着树巅在飞奔,眼力好的人都能看见他淡灰的身影。 张风这回算是亲眼见识了绝巅人物的神奇身法,仙师奔行之时,拖动了一道幻迹,身影几乎连成一条线,犹如一条长蛇在山上快速爬动。 他啧啧称叹,向光头叔请教:“仙师跑起来真像仙人啦!天下跑得这样快的人多吗?” 光头叔推了他一把,“臭小子,你这心也太宽了,尽扯些没用的。我问你,你知不知道那座山离这里有多远?” 张风想了想,说道:“看着挺近,但真要过去的话少说也有几十里路。” 光头叔“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眼睛死死盯着山上的仙师,不久仙师就到达了山顶,然后便消失不见,有可能已经去了山的另一边,也有可能落到林子里去了。 张风推测道:“仙师应该已经把石虱子带走了,现在我们绝对不会有事了。” 话音刚落,一道空灵的声音席卷而来:“老虎杀了猴子,我此生已无留恋,只想回归神灵谷,洗涤灵身,做另一世的虱子。” 那道声音仿佛始自悠悠万古,裹带着无尽岁月的气息,荒冷而苍桑。 它隐约、飘渺,却又有力。 它直扎心念,如巨石投湖,溅起翻天巨浪。每个人的意识都被霸占,似乎已在刹那间成为那道声音的傀儡,本有的喜怒哀乐都已飘散无踪,心中唯有沉重。 无比的沉重! 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张风晓得,这是石虱子在传递灵念。正如人说话声音可大可小,灵兽在传递灵念时也可近可远。而在学馆的课本里明确提过,对于一些厉害的灵兽来说,灵念可抵达的范围即是攻击力可覆盖的范围。这下他的心可就真地宽不起来了,开始紧张不安。 其他人也都很不安,一些走夫们在小声议论,更多的人则木无表情,呆呆地望着仙师消失的地方。 不仅人受到了惊扰,山林中成千上万只飞鸟也已被惊起,四处乱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狼嚎虎啸更是此起彼伏,想必连猛兽都被吓着了。 光头叔的额头沁出了几滴汗,他高声吩咐大家:“现在谁也不能胡思乱想,必须保持心绪宁静,否则还没等那东西发威,大家就已经疯了。” 这个道理张风也是懂得的,凶兽的灵念蕴含神秘的力量,扎入人的心念之后能够搅动情绪,撕扯记忆,导致包括失忆、发疯在内的严重后果。抵御这种危害的最好办法便是在灵念传来时主动放空心灵,什么也不去想。 他索性闭着眼睛,盘坐于地,极力克制心里的忧虑,却突然想到了他爹张麻子,担忧至极,愈发不安。于是跳起来,向家中狂奔。刚跑出去百来米,又一道灵念传来:“你想斩我本体,坏我百世记忆,我不能不怒。” 他慌乱之际,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随即,仙师消失的山巅响起一声惊天兽吼,他顾不得站起来,趴在地上抬头望去,失声叫道:“我的天呐,好大一只麒麟!” 按常理来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多大的生物看起来都不会太太,但跟山林中的参天乔木稍一对比,就可知道那东西至少有一百多米高,所以他才会觉得十分惊讶。 麒麟浑身披着金光,看起来并不真实,应该是仙师以灵气显化的虚影,不过,那东西比起真实的猛兽不遑多让,它暴跳之时,山上碎石乱飞,树木成片伏倒。这的确是仙宗顶级高手才能发动的神通。 张风寻思,那个老头子养灵境应该大圆满了吧。 仙宗修练分灵海境、化灵境、养灵境三重大境,养灵境圆满之后便算是达到绝巅,对于张风这种只粗通理论知识的小子来说,修练到那种层级的人基本上跟神仙没什么两样了。 神仙还斗不过一只小虱子吗?张风惴惴不安地观察战斗情况,迟迟不见石虱子有什么动静,这倒让他有点心急了。这时,灵念再次传来:“金身麒麟,你的前世斗不过我,转世为人后又岂能奈我何?” 张风心里一惊,原来仙师竟是麒麟寄主,难怪能显化如此可怕的麒麟虚影。 仙宗神通大多模仿灵兽得来,如果修练者是灵兽寄主,就意味着拥有普通人不可比拟的天赋,即使不经过任何训练,也能自然而然通晓大多数人费尽心思也学不来的一些独门绝技。张风以前一直非常羡慕灵兽寄主,但真正见到这种人,今天可是头一回。 好奇心压倒了恐惧,他更加迫切地期待石虱子赶紧发飙,看看麒麟究竟能不能战胜那只小虫子。 但是,那座山顶上始终没有出现石虱子显化的虱影,倒是山顶上空渐渐飘来了一堆堆黑云,那些黑云不断凝聚,伴随着电闪雷鸣,竟渐渐结成了长蛇的样子。 长蛇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突然直扎向金身麒麟,倾刻间就将麒麟缠绕了起来。 蛇身在麒麟身上匝了好几圈,那得是有多长的一条蛇啊。这东西难道是石虱子召唤来的吗?张风感到非常疑惑。 之前在矿坑中时,石虱子显化的黑影子明明不是这样的呀! 那条长蛇实在厉害得没谱,居然将狂暴的麒麟匝得不能动弹,麒麟吼声连连,虽然声音仍然响如惊雷,却显得越来越急促和慌乱。张风以前猎过不少猛兽,那些畜物挣扎时也是这样在怒吼,他对此很有经验,一听声音就知道麒麟已经要完蛋了。 麒麟被干掉之后,大家肯定只能坐以待毙,事情到这个地步了,张风倒不急着去救他爹了,反正根本就无力相救。 他跑回到光头叔身边,指着那两个正在拼死搏抖的庞然大物问道:“光头叔,那条蛇是哪来的,怎么这么厉害?” 光头叔见他一幅事不关己贪看热闹的贱样,有些来气,冷冷地说道:“那不是蛇,是龙。” 张风吃了一惊,“是真龙吗?真龙不是躲在北方冰原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光头叔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张风不大识趣,默默看了响,接着问道:“仙师马上就不行了,一会咱们应该怎么办?”光头叔冷哼一声,说道:“小子,你懂得什么?金身麒麟何等坚硬,哪会轻易被念力凝化的假龙打垮?” 正说着,突然麒麟身躯暴涨,瞬间壮大了好几倍,捆匝在它身上的假龙被崩碎,张风窍喜,看来仙师转败为胜了。 光头叔却惊呼:“这下真地完了。”他脸上的横肉绷得很紧,说不出来那是个什么表情。 张风又犯起了迷糊:“光头叔,仙师明明赢了这一回合,你怎么不喜反忧呢?”光头叔指着麒麟叹道:“小子,你看那麒麟还是金身吗?” 大了数倍的麒麟不再闪耀金光,那东西不知怎地变成灰白的了,跟放久了的银器是一个颜色。张风早就留意到这种变化,但没怎么在意,现在听光头这么一说,才想到其中有他不知道的玄机,跟着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更让他觉得不妙的是,被麒麟绷碎的假龙没化成黑云散开,却演化出一簇簇像飞虫一样的东西绕着麒麟飘舞,没过多久,麒麟身上就落满了那种虫子,像被泼了墨,一身灰白变成一身漆黑,看起来非常吓人。 张风困惑地望向光头叔,光头叔悲哀地说道:“想不到连仙师也只能支撑两个回合。” 胜负已经揭晓了吗?张风看了一眼正在嘶吼的黑色麒麟,不解地问光头叔:“仙宗显化的麒麟还没有倒下,说不定还有转机,怎么能说败了呢?” 光头叔叹道:“仙师刚才没顶住假龙的压制,弃了金身,现在便难以消受这些飞虫的攻击了。” 这话不明不白,张风想要再问个仔细,却被黑色麒麟弄出的动静引开了注意力,那东西像是发了疯,在山上时而来回奔蹿,时而满地打滚,所过之处,参天大树要么被连根踢起,要么被辗为屑粉,甚至连那座山都经不起这么折腾,微微有些震动。 张风暗暗庆幸,好在这场战斗不是发生在城楼附近,不然他家那幢两层小楼非得被麒麟踩成渣不可。 他默默看了好半天,黑色麒麟始终没有消停的迹像,那东西的嘶吼近乎凄厉,让他听着心里直发毛。忽然,光头叔幽幽地说道:“从今以后,这片地方应该也可归为禁地之列了吧,我们算是头一批血祭这处禁地的人。” 张风扭头看他,他苦涩地笑了笑,接着道:“呆会麒麟炸开,我们这些人都会被炸成灰,谁也别想逃。” ; 第十三章 破灵咒 光头叔说得相当玄乎,张风半信半疑。光头叔瞥了他一眼,“你应该听说过流放地的吧?知不知道那里曾经几千年寸草不生?” 流放地位于大陆南方的中心位置,万年前是仙圣王朝的核心区域,兽乱之后王朝崩毁,流放地一度很长时间荒无人烟,后来四国陆续建国以后,才慢慢向那里迁入人口。 学馆的课本里对这段历史提及不多,张风了解有限,听了光头叔的提问,他先是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 光头叔说道:“流放地以前之所以连草都长不出来,部分原因在于外神在那里动用了可以毁灭天地的帝王械,更主要的,还是因为无数灵兽曾经在那里对外神发动自毁式的总攻,灭绝了生机。” 顿了顿,他指着还在暴跳的黑色麒麟,接着说道:“如果我估计不错,石虱子已经控制了仙师显化的麒麟,随时可能会引动自毁,那样一个庞然大物一旦爆炸,以后几千年这里都别想有草长出来。” 张风毛骨悚然,“真的假的啊?光头叔你这么吓人可不对,仙师显化的麒麟怎么可能被那只虫子控制住呢?还有,麒麟毕竟只是虚影,哪能像真的灵兽一样自毁?” 起了谈兴的光头叔抹了抹额头的汗,耐心解释:“仙师显化麒麟,一靠灵气,二靠念力,灵气构成了麒麟的躯壳,念力则相当于注入了魂魄,看现在的局面,石虱子应该已经掌控了麒麟的魂魄,霸占了那个大东西的躯壳,仙师在作最后抵抗,很不乐观。”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望向张风,想搞清楚这个只上过几年学的小子能不能理解这么高深的问题。见张风似懂非懂一脸茫然,他顿时没了再讲下去的兴致,轻轻拍了拍张风的肩膀,叹道:“小子,好好看着吧。” 张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只石虱子肉身已经石化,无法调用灵气,怎么还能凝化出这么强大的假龙和飞虫?” 光头叔答非所问:“念力是仙宗神通的两大根基之一,但你知道念力究竟是什么吗?说白了就是想像力,咱们人类修练者想凭空变出一只猛兽,先得想像出它的样子、习性,光这样还不行,还得借助灵气,才能让它出现在真实世界里。而在这片天地中,有些灵兽生来就具有超强的想像力,它们想到什么,什么就会出现在真实世界里。” 张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那只石虱子跟臆兽是同一类灵兽。” 光头叔轻哼一声,“你知道啥?臆兽是灵兽界的奇葩,能够把真实世界的东西带到自己的想像中去,连真龙和鬼虎见了这种生物都要退避。那只石虱子虽然可怕,但还不至于这么逆天。” 他们顾着聊天,有一小会儿没留意黑色麒麟的动向,再定神看时,麒麟已不知所踪,两人都大吃一惊。 光头叔抓着一位走夫的衣领问道:“那只麒麟去了哪里?”那样子颇有些气势汹汹,走夫怯生生地道:“我哪里知道?刚才还在那里,突然就变小了,然后就没了。” 张风在一旁听见,又好气又好笑,这光头叔也太不靠谱了,刚才还说麒麟会爆炸,一本正经地,挺像那么回事。一眨眼功夫,麒麟却变没了。所谓自毁爆炸之说,真是太扯了。 他笑嘻嘻地想要打趣光头叔,却见光头叔正眼含惊喜地盯着那座已经一片狼藉的山头,他顺着光头叔的目光看过去,仔细瞧了瞧,原来有一道人影在山林中起起落落,正飞奔下山,那个人应该就是仙师。 大家纷纷欢呼,叫道:“仙师胜啦!” 光头叔有些难为情地对张风说道:“小子,今天你光头叔料错了,让你见笑了。”张风哈哈笑了笑,没说话。 光头叔招呼商家走夫往断崖城城门赶去,准备到那里迎接得胜归来的仙师,张风和伙伴们跟着一块儿走,快到城门时,大姑娘和小姑娘领着几十名护卫追了上来,这些人大约也看见了刚才的战斗,知道仙师胜了。 商家走夫和断崖城的百姓重新在城门边汇合,总共上万号人一起在那里等待仙师,等了约半个时辰,仙师终于到了,两方的人一起围过去,挤得水泄不通,众人齐声高呼:“仙师无敌!”喊声响彻山谷,惊退走兽,气氛相当热烈。 仙师一脸疲惫,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凶兽之患已经解除,大家不必再有忧虑,这就散了吧。” 大家又喊了几声“仙师英勇”之类的话,逐渐散开。大姑娘受了刚才那一场惊吓,无心再讲排场,只向城主大人讨了两只鹿,便同小姑娘一道骑着往城心去了。可怜她带着的那几十名护卫要一步不离地跟着跑,断崖城人看着都觉得累。 因为天色已晚,张风没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走,直接回了家。 到家后,却不见家里有人,他楼上楼下各个房间都找了一遍,一直没见着他爹张麻子的影子,马上着了慌,扯着嗓子不住地唤道:“爹,你在哪?” 嗓子都快喊哑了,还是没人应他。这下他真急得都快哭了,垂头丧气地坐在屋门口发了一会儿呆,灵光一闪,想到该去地窖里找找。下窖一看,嘿,还真在那里。 地窖里燃着一盏油灯,张麻子紧紧闭着眼睛,端端正正地坐在一片柔光中,嘴里念念有词。张风见到他爹,先喜后怒,恼火地说道:“爹,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叫你好半天都不答应。” 张麻子像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张风心里一惊,莫非老爹给灵兽的灵念弄成了憨子?他抓着他爹的手臂摇了摇,张麻子这才惊醒似地睁开双眼,见到儿子,喜呵呵地道:“娃儿,你回来啦!我听说这附近来了只凶兽,很担心你哩,你回来就好。” 看来老爹没事,张风吁了口气,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关切地问道:“刚才那只凶兽传递灵念,没把你给吓着吧?” 张麻子疑惑地道:“什么灵念?”张风比划着手势解释道:“就像有人在脑袋里说话似的,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说不清那声音是怎么回事。”这样说了两句,自己都觉得解释不清,于是干脆问道:“刚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张麻子摇了摇头,说道:“一听说附近有凶兽我就赶紧躲到这里,下窖之后就开始念咒,一直迷迷糊糊的,没觉着有啥特别的事发生,你要是不叫我,我可能就睡着了呢。” 张风闻言一愣:“念什么咒?” 张麻子说道:“就是那篇破灵咒,你小的时候叫你学,你一直不肯,我自己倒把它给背熟了。我跟你说,送我破灵咒的那位高人不会骗人的,破灵咒肯定能对付灵兽。今天我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等你回来,还真得多亏它。” 张风被气乐了,自他五岁开始认字起,他爹就一直念叨着让他学破灵咒,直到这几年才终于消停了,很少提了,想不到现在又拿这个来说事。 破灵咒根本就是一篇狗屁不通的咒文,以拟声词居多,没有一句话是通顺的,读起来相当拗口,他读过两遍以后就坚决不肯再读了,真不明白他爹怎么能将那一篇东西给生生地背下来。 当下,他嘿嘿笑道:“咱俩个只要有一个人学会破灵咒就行了,既然你已经会了,以后再有灵兽来捣乱,你替我挡着就好了。” 张麻子笑骂道:“臭小子,没志气,你还真想跟我这个瘸子在这里守一辈子城门啦?” 张风说道:“爹,你要是嫌这地方不好,咱们就换个地方去过。我想过了,啥时候百花街上有铺子空出来的,我就买一间下来,咱们以后搬到那里去住,热闹多了,我做起买卖来也方便些。” 张麻子摆了摆手,正色道:“前两年盖新房子的时候我就说过了,这地方不能离,离了你亲爹回来找你找不到,那就糟了。” 张风不以为然:“什么亲爹不亲爹的,他把我抛下这么多年都没回来找过我,应该早把我忘了。再说了,就算他回来,我也不准备认他。” 张麻子脸色沉下来,“亲爹就是亲爹,他再怎么抛下你不管,也还是你亲爹,他以后如果回来带你走,你就必须得跟他走,这事可没得商量。你心里也别怨他,他抛下你肯定是有苦衷的……” 张风不想跟他爹纠结这个问题,扬手打断他爹的话,“这里闷得慌,我们上去说话。” 说罢,端起油灯,领头爬上出窖的梯子,爬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对他爹说道:“爹,你以前老嫌我把这地窖挖得太深,上下不方便,今天回头来看,挖这个地窖的功夫还真没白费,就是因为它够深,那只凶兽的灵念才没有透进来。” 他对自己的分析很有把握,暗暗多了个心眼,以后再遇上凶兽,一定得赶紧躲到地底下才行。 ; 第十四章 二愣子 当夜无话,第二天张风起了个大早,抓了一把兽肉干就往外走,张麻子叮嘱他:“你好些天没去上课了,今天怎么说也得去学馆露个面。” 张风嚼着兽肉干,嘴里含含糊糊:“每年商家走夫到城里来,学馆都会放几天假,老师们都做买卖去了,我找谁上课去?” 一边说着,腿丫子已经撒开。这小子精力旺盛,老是风风火火,跑起来特别快,断崖城没人跑得过他,不过他家距城心比较远,等他跑到位于百花街街尾的英雄台时,已经落了后,那儿早就人山人海,挤满了来跟商家走夫做买卖的断崖城人。 英雄台是一个千米见方、高约一米的大台子,这东西由神秘的黑铁打造,据说是从远古传下来的,虽已经过亿万年风吹雨打,还是完好如初,每回擦洗一遍以后都黑亮亮的,像新铸的一样,一丝刮痕都没有。 商家走夫年年进城后都选在英雄台摆摊贩货,自有其道理,整个断崖城还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平整开阔的地方了。 买卖是双向的,很多人背着一大袋子土特产赶到英雄台卖给商家走夫,然后又从商家走夫那儿买走一大袋子盐、布之类的生活物质背回去。 断崖城人可用来交易的土特产不多,以前最重要的当属味美而益身的青萝酒,不过从张风他们这一代人开始,青萝酒的买卖已经很难做了,原因倒不是因为别的,全在于蓝静儿她爹蓝胖子把这门生意给垄断了。 蓝胖子是张风的偶像,这人小的时候也是个穷光蛋,家贫如洗,二十多岁才讨着老婆,后来不知道走了什么运,白手起家,开办了一家好大的酒厂,把城里的小酒坊全给挤垮了,并且还跟商氏家族在南山州的区域总部搭上了线,现在商家走夫到断崖城来,青萝酒只收蓝胖子家的,别人根本插不进手来。 张风如今正朝着蓝胖子的方向努力,他的梦想是开办一家兽肉干厂,垄断全城的肉类生意。 话说回来,大多数断崖城人对蓝胖子这种人其实是很排斥的。毕竟商家走夫的负重能力有限,进出一趟断崖城能带走的货物不算多,蓝胖子的青萝酒卖得太多,不仅辗压了同行,连那些想卖兽皮、山药、参菇之类的土特产的人也要受到影响。 商家走夫在收购物货时实行配额制度,对每一种特产都定量收购,满额为止,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年青萝酒的配额年年在增,其他特产的配额年年在减,大家都怀疑是蓝胖子在背后耍了花样,对这个人更是怨声连连。 张风跟商家走夫管事光头叔是忘年交,很合得来,再加上他家住在城门边,所以才能先人一步把储备了一年的兽肉干通通出货。他今天到英雄台来,只是凑个热闹,顺便看看有什么东西值得买。 其他人则没有这么悠闲,在很多收购特产的摊位前都排了长队,老实巴交的断崖城人们一个个面色焦虑,等到终于轮到自己时才会松一口气,咧开嘴笑。 张风走走看看,逛了没多久,忽然在人群中看见了二愣子伊哭,那家伙抱着几卷纸,傻愣愣地站着。他凑过去寒喧:“伊大哥,你也来凑热闹啊。”二愣子用下巴指了指怀里的纸,呵呵笑道:“我娘让我把这几卷画卖出去,但没人肯收。” 十九岁的伊哭长得挺正常,不像傻子,但他整天傻呵呵地笑,所以大家就在背地里说他是二愣子。不过他爹娘都是学馆的老师,很受尊敬,所以当着他面的时候谁也不会叫他二愣子,都客客气气的。 二愣子他娘伊莱老师教的是识字课,他爹古星老师教的是地理史志,这两门课程不在仙宗总教的拨款范围内,薪水由城主大人从税收中支出,比其他老师都低了一截。他们家没有地,又都不会什么手艺,日子过得相当清苦。 张风五岁初入学馆那会儿,因为离家远,又没钱,中午别的娃娃们都回家或上街吃饭时,他便坐在学馆的角落里饿着肚子干等着下午开课。二愣子他娘留意到这个情况,每天中午都会把他领到自己家里吃饭,这样过了一年,他跟连城攀上了关系,才改去城主大人家里蹭饭去了。 他一直记着这份恩,打心眼里把二愣子当成兄长,这几年他富裕了,常常接济二愣子他们家。二愣子如今在蓝胖子的酒厂里的那份差事,也是他帮忙求来的。 这会儿听说二愣子有为难处,他马上拉着二愣子去找光头叔。 光头叔正背着手在英雄台上巡视,张风找到他,张口就道:“光头叔,我知道你是个讲究人,懂得风雅,你帮我看看我朋友手头的这几幅画,看能值多少钱?” 光头叔笑骂道:“臭小子,你这话可不敢当,你光头叔什么时候成了讲究人了?”他看了二愣子一眼,从二愣子手中取过一卷画,粗略看了一眼,上头画的是山水,笔墨细腻,非常写实。他微微一怔,“这画风以前倒没见过。” 张风一听觉得这买卖能成,趁势道:“这是我们学馆的一个女老师画的,那位老师可是水国的名家……” 光头叔打断他:“水国在哪儿你都不知道,还说水国的名家?你当你光头叔就这么好骗?”说着便把画卷起来,递还给二愣子,“这书画的买卖我们商氏家族不是不做,但一般只经手名家画作,你这件东西我们买回去以后很难脱手,所以对不住了。” 二愣子呵呵笑道:“不打紧的,我娘也说未必卖得出去,只是让我带来碰碰运气。” 张风不大服气:“我那位老师随便画个什么都维妙维肖,跟真的一样,她的手笔绝不会比外界那些名家差。” 光头叔笑道:“我也看出你那位老师的手笔很不一般,如果她肯画一些人人都争着买的画册子,保准有多少我收多少,并且价钱还不会低。” 张风好奇地问道:“什么画册子会人人都争着买?” 光头叔神秘地笑了笑,“你现在年纪还小,还不能让你知道,再过个几年,你光头叔送你一本,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时,一个老头凑了过来,温和地对二愣子说道:“娃娃,你这几幅画能不能让我看一看?”却是仙师来了。光头叔和张风一起叫了声仙师,仙师微微点头,接着便和蔼地望着二愣子,等他把画交给自己。 二愣子总共带了五幅画,都交给了仙师。仙师把那些画一一展开,观摩良久,叹道:“这些画画的是断崖城的山水,我都认得。一恍眼八百年过去了,回来看时,一切还跟八百年前一样。” 张风闻言一愣,原来这个老头真是木国神捕和金国国师的同辈人。 仙师手里拿着画,眼睛向周围扫一扫,自语似地叹息:“八百年前,我们离开之前在这英雄台上誓师,讲好了要同生共死,但在北方才打了一仗,一万个弟兄就死尽了,剩下我一人苟且偷生八百年。我八百年无颜回家,如今归来,山水依旧,却物是人非。我的老兄弟们,我想你们呐!” 这老头言语凄哀,语声苍桑,说到最后,灰蒙蒙的眼中竟漫出了几滴泪。 张风听着直发怔,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惊呼道:“仙师,你可是老城主?” 这事还是连城跟他说的,连城他们家祖上有一位老城主曾经带了一万个断崖城勇士前往北方作战,无一人归还。 断崖城史志上对此事隐去未提,原因不明。不过,参照金国史志,那场战争应该就发生在约八百年前,当时金国真武皇帝为统一大陆南方,一意孤行挑起了四国之战,致使各国都受重创,金国自己更死掉了一半人口,过了好多年才恢复元气。 连城曾隐约提及,断崖城因为地处荒僻之地,本来可以免于战乱,但老城主为了表明对金国皇帝的效忠,硬是凑了一万人的军队去参加北方的会战,几乎把那时断崖城里所有的年青人都带走了。 这会儿,仙师听张风指认他是老城主,凄然一笑,淡淡地道:“什么老城主?我早已忘了本名,在这城中的旧事,我记得的不多,也不想听人提起。” 张风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笑了笑,不再吭声。 仙师把画还给二愣子,问道:“我刚才听那个娃娃说画这些画的人来自水国,这话可能当真?” 二愣子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呵呵笑道:“这几幅画都是我娘画的,我娘说她和我爹都在水国长大,我也是在水国出生。” 仙师拧着眉头盯着二愣子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二愣子都不大自在了,不住地挠头。 仙师忽地展颜一笑,“这些画画得真是不错,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娘,看看还有没有这样的画,我想全都买下来。” 二愣子呵呵笑道:“那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们家还有很多这种画,都是我娘闲睱的时候画的。”当下就就带着仙师往他们家去了。 仙师走后,光头叔像中了邪,直发呆,张风扯了扯他的衣裳,他才回过神来,说道:“我以前听到一个传闻,一直没当真,但看仙师刚才的样子,那个传闻八成是真的,不行,我这就去找七小姐,不能让仙宗总教抢在了商家前头。” 这话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张风正想问个究竟,光头叔已经一跃而起,踩着英雄台上众人的头顶,飞一样的远去了。 ; 第十五章 春闺乐 张风望着光头叔快速远去的背影,呆了片刻,继续到商家走夫贩货的摊位间游荡去了,但饶有兴致地逛了小半天,还是啥也没买。他兴味渐失,想找几个伙伴一起逛着玩,在人群中兜兜转转,却只看见了胖元帅。 胖元帅恰好也看见了他,主动迎过来,张口就道:“总算见到个熟人了,今天真见鬼了,一个个连这样的热闹场子都不来,早上倒见过娟子一眼,现在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还好遇到你,不然小爷我真要闷死了。” 其实周围同龄的娃娃很多,并且大多都认识,但断崖城的娃娃们拉帮结派的现象非常严重,不是一伙的根本玩不到一块儿。 张风跟胖元帅心情一样,理解地点了点头,“我也正觉得奇怪呢,往年这个时候咱们一帮子人早结成队了,今天咱俩却落了单。” 胖元帅热情地搂住他的肩膀,“活该那些家伙没眼福,今天我抢了个宝,倒还是你运气好,能跟着瞧两眼。” 说罢从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在张风面前晃了晃,跟着又马上揣到怀里。 张风揶揄:“一本破书也好意思显摆?你先把伊莱老师教的那些字认全了再说吧,否则就算这是一本仙宗功诀你也只能拿来垫垫桌子。” 胖元帅嘿嘿一笑:“这本册子用来当枕头还好,拿来垫桌子却不舍得。咱们先找个僻静的地方,我让你瞧上一眼,你就晓得了。但有言在先,我今天照应了你,你以后要是再寻到什么宝贝可别漏了我一份。” 张风经胖元帅这么一说,真有些好奇了,即刻跟他一块儿下了英雄台,来到一片树荫底下。 胖元帅倒不磨叽,利落地把册子给了张风。张风接到手中,看清封皮上写着春闺乐三个字,看那名字不像是仙宗的功诀,却像一本闲书。揭开封皮之后,这才认出原来不是书,而是画册子。 这本画册子很奇怪,头一页画的就是两个不穿衣服的人物,不知怎么地竟交叠在一起。张风看了几眼,一脸认真地向胖元帅请教:“胖子,这两个人为啥光着屁股打架?咱们小时候也不兴这样的。” 胖元帅闻言哈哈大笑:“白脸,想不到你这小子还挺纯!哈哈,这两人为何如此,我也不知道,你得回家问问张麻子。哦,我差点给忘了,这事张麻子也不知道,哈哈,你不如去娟子她们家的酒馆子里找几个姑娘问问。” 张风听胖元帅话里有话,虽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料定不是好话。他瞪了胖元帅一眼,拿着画册子往后翻,翻了几页,终于算是看明白了。 那册子里的人物都没穿衣服,有些形态跟配种的鹿一个样子,他就算再笨也该知道那画的是什么了。 他顿时觉得气血上涌,身子胀得难受,胸口有一股气憋着吁不出来,眼睛都发直了。 正看得带劲,胖元帅却一把夺过画册子,嘿嘿笑道:“今天就看到这里,再看下去你身子非得炸了不可。改天等你缓过气来了,带着宝贝来找我,我让你接着看。” 张风定了定神,笑骂道:“死胖子,可不许这样钓小爷胃口。”说着就伸手去抢那本册子,胖元帅转了个身,把册子收进怀里,背对着张风说道:“别抢,你要是把我惹急了,我就把这件东西给撕了,大家都看不成。” 张风这下便觉得没劲了,冷哼一声:“嘿,谁还真地稀罕你这件破东西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肯定是在货贩子那里买来的,我也不高兴向你讨了,这就自个儿去买一本。” 胖元帅笑道:“那你去买呀,看你能不能买到。我告诉你,这东西俏得很,早被抢光了。” 张风不信,当下就去找商家走夫打听,他扯着一位疤面的走夫的胳膊问道:“叔叔,你们这趟到断崖城是不是带了名为春闺乐的册子来了?在哪个摊位卖?” 疤面走夫见他老跟商队的管事凑在一块,没敢怠慢,客气地答道:“小哥问这些话可有些晚了,那批册子是抢手货,你们这儿的人都争着买,一百多本清早就卖光了。” 张风闻言一怔,寻思着,莫非光头叔刚才说的人人都争着买的画册子就是这类东西? 胖元帅跟在张风身边,听见他与疤面走夫的对话,拉他到一边低声说道:“白脸,我真服了你了,这种事你也有脸公然打听?小爷我早上买这本册子的时候还用袖子遮着脸呢,跟你真是不能比。” 张风不以为然:“咱们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难为情的?” 胖元帅笑道:“你这话说得倒不错,咱们确实不是小孩子了。”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有个事情告诉你,你可谁也不准说,对我姐夫都不能讲。” 张风点了点头,胖元帅贼兮兮地说道:“十多天前,我把我的贴身侍女黎花儿给弄了。”说着,比划了一个相当邪气的手势,脸上笑得非常得意。 张风默默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讲。 胖元帅虽然比张风大一岁,但在学馆中比张风低了一个年级,并且个子比张风矮了小半个头,所以张风的印象中,胖元帅倒比他要小一些,如今听说这小子在男女之事上领先一步有了实际经验,他心情十分复杂,很不是滋味。 胖元帅的那个侍女黎花儿张风也见过,那是蓝胖子雇来给胖元帅讲排场的,是个十六岁的姑娘,还没许过人家,长得并不好看,但胸脯特别饱满。张风曾经还在私下跟胖元帅开过黎花儿的玩笑,说她以后肯定得把儿子给撑死。 张风想到黎花儿的模样,再联想到春闺乐上那些没穿衣服的人物,他对胖元帅羡慕得不得了。 一些过去说着好玩的事,现在突然变得很具体很真实,张风心里的情火被点燃,不知怎么地,他想到了扶宥娟,要是能跟娟子照着春闺乐上的样子睡一觉就好了。 正在浮想联篇,胖元帅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咱们这帮男娃中,我和你,还有我姐夫三个年纪最近,也玩得最好,现在我已经走在了前头,看我姐的那股子浪劲,我姐夫肯定很快也要尝到甜头了,剩下你可得抓点紧了。” 张风茫然地点头。 胖元帅摸了摸肥圆的肚子,“好了,不跟你说这个了。我现在要去我姐夫家吃饭去了,你要不要跟着去?” 张风愣道:“你家明明就在百花街上,干嘛还要跑远路去连城他们家吃饭?我们一块儿上你家去好了,何必那么麻烦。” 胖元帅白了他一眼,“吃个饭的事情,哪来这么多废话?你到底去不去,不去的话我就自己去了。” 张风不再多说什么,乖乖地跟胖元帅并着肩往连城他们家走。 连城他们家跟百花街隔了两三里地,是一座五层楼的古堡样式的建筑,孤伶伶地耸立在一片不大不小的庄园中,看起来非常有气势。 城主世代相袭的两千亩封地分布在各个山坳里,那是一家人收入的主要来源,家周围的庄园被摆弄成了一座雅致的花园,常年都有鲜花绽放,热季中更是一片五颜六色,缤纷美丽,清香阵阵。 张风和胖元帅刚一走进庄园的木栅门,就看见一个小姑娘在庄园的小路上婷婷站着。那个姑娘黑发如泻,披散于肩,头戴一顶五彩花冠,人和花看起来都极美。 张风瞅了瞅,原来是商家的那位小姑奶奶。 ; 第十六章 花冠 胖元帅以为张风不认得那姑娘,低声说道:“你还记得我们昨天看见的那个小姑娘吗?就是那个,你猜她是谁?昨天城主大人在家摆宴招待贵客,我跑来吃饭时才知道那竟然是火国太子妃的嫡亲妹妹,难怪看着就跟咱们断崖城的姑娘不一样,你看人家那端庄样子,我姐还真比不了。” 张风没感到意外,他不以为然:“你别看她样子文文静静的,骨子里估计跟她姐姐一样奸滑得很。” 胖元帅严肃地低声提醒他:“到这里说话可得少心点,那个小姑娘跟她姐姐现在正在我姐夫他们家借住,城主大人把她们当祖宗一样供着,你刚才那样的话要是落到人家耳朵里,闹出个不高兴,城主大人的脸上也会不好看。” 正说着,两人已走到那个小姑娘跟前,胖元帅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灵儿小姐,在这里赏花呐?你们要是早几天来就好了,前阵子这里还要漂亮。” 小姑娘还没接话,花地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尖声喝道:“死胖子,灵儿是你叫的吗?你应该叫郡主殿下。”跟着就有一个娇俏的人影从花丛中蹿出来,挡在小姑娘面前,像要保护她似的,警惕地盯着张风和胖元帅。 张风愣住了,那不是假小子吗,啥时候成了小姑娘的护卫了。 小姑娘抿着嘴微微笑着,伸手揉了揉假小子的一头短发。 胖元帅吃了假小子的一通抢白,竟没生气,却老老实实地依着假小子的意见叫了小姑娘一声郡主殿下,并躬身行了个礼。 假小子满意地说道:“这还差不多。”随后命令张风:“你也得给灵儿行礼,行礼之后赶紧给我滚蛋,以后别想再进我们家的门。” 张风一听就来了气,沉声说道:“死丫头,别以在你们家我就不敢揍你。” 胖元帅见状,摆出一幅世故老成的样子,教训张风:“在郡主殿下面前可不能无礼。” 张风闻言怔着没动,胖元帅老气横秋地接着教训他:“这位商灵儿小姐已经被火国皇帝封为郡主,咱们断崖城什么时候来过这样的贵客?现在有机会能给她行个礼,那便是咱们的荣耀。” 张风听从胖元帅劝告,向假小子身后的商灵儿微微躬身,鞠了一礼。 他刚一站直身子,假小子就冲过来推他,要他离开庄园。他沉着脸退了两步,再不肯动,威胁道:“死丫头,你要是再推,看我不揍死你。”说罢扬了扬手,作势要揍假小子。 不过,他倒不敢真地动手。这个假小子是个认地的主,只要在自己家里,便谁也碰不得,不然随时可能会号淘大哭。如果假小子现在施这个伎俩招来了大人,那他就真是有理也变没理了。 假小子在外头都不怕他,在自己家里更是有恃无恐,此刻听了他的威胁,不仅不收手,反而变本加厉,对他拳打脚踢,一面气呼呼地道:“臭僵尸,你昨天刚跟蓝静儿合伙欺负过我,今天还好意思到我们家里来?” 这时,商灵儿凑拢过来,一把抱住假小子,柔声说道:“碧瑶,你要是恨一个人,尽可以对他视而不见。你这样打他,自己的手不嫌累吗?” 假小子被商灵儿匝住了手,还是不肯罢休,抬起腿又狠狠揣了张风两脚。 商灵儿抱着她挪了几步,笑着道:“连城说大家都把你当假小子,看来真是一点没错,你这样的脾气,比男孩子都要暴呢。一个女孩儿家,哪有像这样打闹的?” 假小子辨解道:“我对别人都和和气气地,实在是因为这个人太可恨了,我才会忍不住。” 商灵儿呵呵笑了两声,说道:“今天早上还跟那个叫蓝静儿的姐姐打过一场呢,现在却说对别人都和和气气的,真好意思。” 假小子继续辩解:“整个断崖城我就跟蓝静儿和这个臭僵尸合不来,跟别人我从来都没动过手。” 张风冷笑道:“蓝哲还站在这里呢,你也敢这样说?你跟他没动过手?还有,你敢说你跟娟子、浩雷、旦显他们没打过架?一个人人都讨厌的死丫头,说得倒像自己有多受欢迎似的。” 他心里气不过,嗓门提高了些。说完之后,忽听女将军在远处叫道:“谁敢讨厌我们碧瑶啊?难道不怕她拎着刀子来找晦气吗?” 循声望去,女将军正跟连城在花地中一前一后走过来。 张风绕开假小子,快步迎过去,笑道:“将军今天怎么也爱好风雅了,不去英雄台逢货贩子的场,却跟连城在这里赏花。” 女将军没好气地道:“什么狗屁的风雅?老娘可没闲情赏花。早上本来也想拉着连城去英雄台的,到了他们家却发现他的魂给丢了,这不,找了一上午才找着。”说罢侧头对身后的连城似笑非笑地道:“亲也亲了,摸也摸了,你那魂应该回来了吧?” 连城脸色尴尬,小声嘀咕:“怎么在外人面前说这样的话?” 张风听那话里的意思,隐隐约约猜到他们刚刚在花丛里做了些亲昵的事。想到春闺乐上的图画,这回心里倒没有点燃情火,却涌起了难言的酸楚。 他望着女将军那张美如仙子的脸,干笑两声,没有说话。 女将军似乎一点也不知道羞,像要故意显摆跟连城的私密事似的,竟抬高音调说道:“连城,你刚才毛手毛脚的,把我内衣扣子都扣歪了,现在咯得慌,呆会回房你得赶紧帮我重新扣一遍。” 张风目光落到女将军饱满的胸脯上,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假小子在远处不服气地叫道:“蓝静儿,你算什么东西?自己没长手吗?凭什么让连城帮你扣扣子。” 商灵儿俏脸微红,伸手掩住假小子的嘴巴,低声斥道:“她说不怕羞的疯话,你当没听见好了,在这里多嘴干什么?” 女将军领着连城和张风到商灵儿跟前,看了她一眼,也没打个招呼,又走到胖元帅面前,阴阳怪气地说道:“连城家里来了贵客,没功夫搭理咱们,我要不是怕自己的男人被别人拐走了,也不会厚着脸皮留在这里。你如果没事,就赶紧回家吧,免得被人嫌弃。” 胖元帅恼火地道:“姐,你老是乱说话。姐夫这么大个人,谁会拐他走?” 女将军淡淡地道:“咱们断崖城人有脸有皮,自然不会偷汉子,但外头来的人可就不一定了,你姐不能不留点神。” 她话里有话,明显是针对商灵儿说的。商灵儿却像压根没听见她说话,忽然把自己头上的花冠摘下来戴到连城头上,拍手笑了两声,说道:“碧瑶,你看你哥哥像不像个女孩子。” 假小子笑嘻嘻地附和:“确实挺像的。” 连城讪讪地笑着,摸了摸头上的花冠,想摘却没摘,样子有些忸怩。 商灵儿一双大眼睛盯着连城,“连城,我姐说你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孩,依我看呐,如果你变成女孩的模样,天下肯定也没几个姑娘比得过你。” 假小子听见商灵儿称赞连城好看,像是自己受了夸奖似的,得意非凡,“我娘也常说连城比女孩子还漂亮,她恨不得我能跟连城调过来,我做儿子,连城做女儿。” 商灵儿搂住假小子的脖子,手掌贴在假小子嫩滑的脸上摩了摩,认真地说道:“你变成男孩也没连城现在好看,连城变成女孩也美不过你,那还是像如今这样正好,连城做男孩,你做女孩。啥时候你把这身男孩的衣服换了吧,我真想看看你穿裙子是啥模样。” 连城接过话来:“连碧瑶没女孩的衣服。” 商灵儿轻轻地哦了一声,嫣然笑道:“没关系,回头我叫人把我的几件衣服改小了给她。” ; 第十七章 夫妻 女将军听商灵儿公然谈论连城的外表,早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见连城居然跟商灵儿对上了话,更是怒不可遏,她一把从连城头上扯下花冠,使劲甩在地上,狠狠地踩烂,冷冷地道:“商大小姐,这样当着一个姑娘的面用花冠羞辱她的男人可不对。” 商灵儿瞧也没瞧地上的花冠一眼,完全无视女将军,她亲昵地搂着假小子,柔声说道:“碧瑶,我有一条连衣裙子是早几年穿过的,但还像新的一样,一直没舍得扔,你现在就跟我去试一试,合身的话我就把它送给你。” 假小子犹犹豫豫:“我穿裙子可能不太好看。” 商灵儿揉了揉她的短发,“先不管好不好看,那条裙子是用水国的料子做的,穿在身上像泡在水中,凉快极了,当初光是买衣料就花了一百万元钱币呢。” 假小子顿时喜滋滋地脸上笑开了花,赶紧拉着商灵儿往屋里跑。 她们走后,张风啧啧叹道:“这有钱人的日子真是咱们想都想不到的,一件衣服就够我辛苦十年了。” 女将军瞪了他一眼,寒着脸揪住连城的衣领,森然道:“连城,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当着我的面也敢跟那个贱货眉来眼去,她给你戴一个花冠,把你当女孩夸,你心里还挺乐。这个贱骨头,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连城嗫嚅道:“你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啥时候跟她眉来眼去了嘛,你自己心里多想,却要怨我。” 女将军喝道:“给我闭嘴,你真当老娘是瞎子?昨晚上吃饭的时候你就老盯着那个贱货看,以为我没瞧见?今天早上我一来就看见你陪她在园子里溜达,这回我倒真该好好谢谢连碧瑶,如果不是她夹在你们中间碍事,鬼知道你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连城把她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拉开,气鼓鼓地道:“静儿,我早跟你说过了,早上是我爹让我领着商小姐到园子里看看,我并没有安别的心思,你非要多心。” 女将军冷笑道:“你敢说自己没安别的心思?连城,我可提醒你,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跟别的姑娘好。我管你有没有安别的心思,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数,哪天要是被我发现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拼了自己死也要弄死你。” 这番话过于决绝,过于凶狠,连在一边旁观的张风听着也心里一阵发毛。 连城更是脸色惨白,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女将军严厉地盯着连城的眼睛,连城不敢与她对视,目光涣散地望着地上。 忽地,女将军莞尔一笑,柔声安慰:“连城,你不用怕我,只要你不变心,我就会一直对你好好的。要不这样吧,这两天咱们就把这夫妻做实了,免得你再七想八想的,我心里也踏实些。” 这丫头的作风当真彪悍,居然当着胖元帅和张风的面鼓动连城跟她做真夫妻。 连城脸色由白转红,不知是喜是羞,胖元帅和张风则听得一愣一愣的。 胖元帅当场表达不满:“姐,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我怎么感觉你现在比娟子还口无遮拦了?” 女将军瞥了他一眼,骂道:“死胖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了?你先顾好你自己吧,别以为你跟黎花儿那点破事我不知道,那个贱丫头大晚上的鬼叫鬼叫的,吵都吵死了,你们下次可得注意点,我的房间跟你的只隔一堵墙,想不听到都不行。” 胖元帅顿时面红耳赤,紧张地说道:“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爹。” 女将军说道:“你放心,我又不是连碧瑶,没这么喜欢告状。不过我也提醒你一句,黎花儿那贱丫头心眼其实蛮多的,你当心她拿这件事来要挟你。” 胖元帅点了点头:“我晓得的。” 这时,连城他们家的一位仆人跑过来催饭,大家便离开那儿,进了屋里。 一跨进屋门,张风就有些发怔,只见大厅里紧凑地摆了四张桌子,光是穿着护卫衣服的一批年轻人就占了两桌,另外有两桌坐满了断崖城有头脸的人物,张风大多认得,余下的一桌应该是主桌,城主大人和蓝胖子并排坐在一侧,对侧坐着连城的外公和城内仙宗学馆的馆主,另外的位置都空着。 女将军见只有他爹坐着的那一桌有空位,拉着连城径直走过去,胖元帅也巴巴地跟着,张风倒不好意思坐主桌,扫了大厅几眼,跟断崖城的乡亲们挤在了一桌。 屁股刚落在凳子上,却听城主大人吩咐:“你们几个小孩坐这里不合适,后面饭厅和二楼都还有几张桌子,你们去那儿看看有没有空位。” 女将军本来没什么意见,但商灵儿跟假小子突然从楼上下来,一声不响地就坐在那张桌子边,并且还坐在首席,女将军便有些不服气,硬是坐着不动。 连城和胖元帅傻愣愣地站在她身旁,坐下也不是,走开也不是。 蓝胖子向女将军使了个严厉的眼色,女将军全当没看见。 城主大人微微笑了笑,“城儿,碧瑶,火国太子妃娘娘和仙师马上要过来,你们可不能占了他们的位置。” 蓝胖子也跟着命令自己的一双儿女:“静儿,哲儿,这不是平常的家宴,有贵客在此,你们别失了礼数。” 商灵儿却道:“我姐他们这个时候都不回来,咱们就别等了,就让连城和碧瑶坐在这里吧。”城主大人迟疑道:“如果不等,只怕娘娘会不高兴。”商灵儿笑道:“我姐不是这么小器的人,她不会介意的。”随后又对连城说道:“连城,你坐下来吧。” 连城这才怯生生地坐下。 胖元帅这回倒机灵了,没有留恋那张桌子,他打了个哈哈,说道:“这里有些挤,我换个地方坐。”接着移步到张风身边,坐下之后就凑在张风耳边嘀咕:“我姐可能跟商灵儿杠上了,今天这顿饭算是吃得热闹了。一会儿咱们吃几口饭就赶紧溜,别受了牵连。” 张风听胖元帅这么一说,立刻也觉得那里的气氛很不寻常。 果然,菜还没端上来,女将军就发动了言语攻势:“商大小姐家世不凡,人又好看,并且通情达理,这一路到断崖城,中途不知道勾走了多少男孩的魂。” 这样的话放在断崖城,其实算不上挖苦讽刺,倒像是赞扬,可是从女将军口中说出来,张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由得暗暗担心她惹恼商灵儿,招来不必要的大麻烦。 好在商灵儿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女将军的话,她拉着假小子的手低声说着悄悄话,看都没看女将军一眼。 女将军被公然无视,愤怒难当,继续冷言冷语:“像商大小姐这样的人物,就应该生在水国,那样就会有多一些男孩能够逞心了。” 大陆四国皆传水国实行一妻多夫制度,女人可以有多位丈夫,数量并不限制。虽然传闻不知真假,但水国姑娘豪放的名声可是响当当的。水国女官在大陆公干之时,往往会广结露水情缘,这样的事连断崖城人也有所耳闻。 女将军这番话,无疑是莫大的侮辱。 商灵儿不再无视她,猛然抬头,怒眼圆睁,俏丽的脸庞像蒙了一层寒霜。 坐在女将军身边的连城隔着桌子看见那幅表情,不禁心生寒意,慌忙伸手在桌子底下扯了扯女将军的衣裳,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 第十八章 郡主 那一桌的大人们也都略带惊惶地望向女将军,以眼神警示她。女将军真有些胆怯了,嘴里含含糊糊地嗫嚅几句,没再讲什么难听的话。 但被激怒的的商灵儿不肯善罢干休,她寒声说道:“蓝静儿,我这人一向是和和气气地,就算谁骂我两句,我也只当没听见,可是你今天含沙射影地骂了我一个上午,我脾气再好,也还是忍不住了。既然你管不住嘴巴,那也别怪我不讲情面。” 此言一出,大家都觉得情势相当不妙。 蓝胖子的买卖依赖商家,更是吓得不轻,即刻堆着笑脸代女儿向商灵儿赔不是:“郡主殿下,小女在这荒城里在长大,说话向来没个讲究,还望殿下别往心里去。” 说罢,蓝胖子狠狠瞪了女将军一眼,沉声下令:“还不快给郡主殿下道歉。” 女将军闭着嘴巴冷笑,压根不把她爹的吩咐当一回事。 商灵儿淡淡地道:“现在道歉已经晚了,我动了气,今天这事谁也别想善了。” 女将军向来吃软不吃硬,听了这话,霍地从凳子上站起身,叫道:“商灵儿,你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什么狗屁的火国郡主,咱们断崖城属于金国,你在这里逞什么威风?” 商灵儿寒着脸,指了指端坐着的一帮护卫,“那几位哥哥是我姐身边的人,不归我管,但如果我叫他们杀个把人,他们应该不会不依。” 随后她又指着与护卫坐在一块的三个上了年纪的老伯,说道:“那几位伯伯在我小的时候就开始保护我,看不得我受一丁点儿委屈,我如果想杀你,他们肯定要争着动手。” 断崖城的小娃娃平时打架时也常说些要杀人之类的话,但很少有人会当真。可是现在这个小姑娘轻描淡写地说要杀人,一屋子的人全都听进心里去了。 偏偏有几个护卫把随身带的刀剑拔出来放在了桌子上,似乎只要商灵儿一声令下,随时就会动手把女将军砍个稀烂。 这情景更让大家不安至极。 城主大人和蓝胖子都打着哈哈想蒙混过关,轮流向商灵儿说好话,试图化解危机。 商灵儿没个笑脸,不耐烦地扬了扬手,对蓝胖子说道:“我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不会真地让手底下的人杀一个小孩子,我方才那些话只是给蓝静儿提个醒,让她不要张狂,至于怎么罚她,我另有主张。” 蓝胖子心情稍缓,可是商灵儿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的心立刻又沉了下去。 只听那个小姑娘淡漠地说道:“昨天你让我姐帮忙增加青萝酒的收购配额,我姐推说自己是嫁出去的人了,不便于掺合的商家的事,所以让我作主,我本想着让商管事自行拿主意,现在倒也不须那么麻烦了,我这就作个决定,从今往后,青萝酒的收购配额不但不增,以前定的份额也一概取消。” 蓝胖子闻言死了的心都有了,他脸色惨白,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过了好半天才鼓足劲劝商灵儿收回决定:“我听商管事说,我酿的那些酒带到外界之后,大家族和皇族都争着在买,这样大的买卖郡主殿下可不能当儿戏。” 商灵儿冷冷地道:“咱们商家可不稀罕你那点青萝酒,实话跟你说了吧,就算让商家受点损失,我今天也一定要找个痛快。你女儿让我心里不舒服了,我不屑于打她骂她,只好借这个法子让你来代劳。但丑话说在前头,你现在去管教你女儿,也已经迟了。这青萝酒的买卖,往后你就别做了。” 她态度坚决,不容分说。蓝胖子怔了半刻,突然软软地倒下去,不省人事。 女将军慌了神,赶紧去扶他爹,叫了几声都没回应,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怨毒地看了商灵儿一眼,哭着喊道:“都愣着做什么?快把我爹扶到房里去,他心脾弱,昏迷以后得好一会才能醒的。” 张风急忙冲过去,把蓝胖子背在背上,由女将军领路,背到了三楼的一间客房,放在床上后就开始使劲地揉他的胸口,过了半刻,蓝胖子幽幽转醒,睁开眼就扬起手抽了女将军一个耳光,随后又不省人事。 再过了许久,蓝胖子终于又醒了,女将军刚刚吃过亏,这会儿便躲在一边不敢靠近,只是轻声安慰他爹:“商家又不是全归那个商灵儿管,你以后另外求人,这买卖不会做不下去的,现在把身子急坏了可不值得。” 此时,城主大人和连城已经进了房里。听了女将军这话,城主大人叹道:“丫头,你这回真闯了大祸了,你可知道那位商姑娘是什么人?” 女将军不以为然:“不就是火国郡主吗?并且还只是火国皇帝给的一个虚名,又不是真是皇族的人,有什么好怕她的?” 城主大人倒了一杯水,端给蓝胖子,然后说道:“如果她只是火国郡主,我也不会这么恭敬她了,可她出生于商家上层,就由不得我们不事事讨好她了。咱们断崖城跟外界不通,这城里出产的一切都得靠商家销出去呀。” 女将军仍不服气:“我也晓得她来自商家上层,但光头叔早就说过,商家上层有一百多户人家。她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的地位?” 城主大人叹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丫头,你有所不知。昨晚商管事漏过话,说商灵儿她爹现在正在跟族里的人争夺商家族长之位,虽然不一定能成,但你也可看出这位姑娘的来头绝对不小,不是商家普通上层可以类比的。” 蓝胖子听到这里,又急又气,大骂女将军:“死丫头,你在断崖城里张狂惯了,就以为这天下没人了,可以随着你来?你吃饱了撑着没事去惹那位姑奶奶干嘛,这下倒好,咱们一家子人以后想吃顿饱饭都难了。你闯下这么大的祸,看我回去以后怎么收拾你。” 城主大人怕他一口气咽不下又晕过去,连忙开导:“亲家,你也不必太急躁,我看那商灵儿跟碧瑶好像很合得来,过几天等她气消了,我让碧瑶去说说情,兴许会有转机。” 说罢,又扭头对女将军道:“丫头,这几天你得尽量避着那个小姑娘,她是在这里过几天就要走的人,你何必去招惹她。” 女将军轻声说道:“我晓得的,以后见了她绕着走就是了。” 蓝胖子喝道:“死丫头,你还敢见她?你现在就给我死回家里去,在商家走夫出城前,你要是敢离家一步,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女将军眼里噙着泪,跺了跺脚,转身冲出房间。张风知道她心里委屈,忙追出去,想要对她说些安慰的话。他在女将军身后一路小跑,下了楼,又出了庄园,女将军才回过头来,没好气地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张风讪讪地笑道:“我刚好也要离开这里,咱俩个一块儿走吧。” 女将军说道:“我现在见着谁都烦,你离我远一点。”说着便撒腿向前狂奔,张风怕惹她生气,没敢再追,想再回连城家里吃饭,却又觉得窝心,于是一个人垂头丧气地来到百花街,买了两张饼解决午饭。 吃饱之后,他再次来到英雄台瞎逛,走走看看,无精打采地消磨了一个下午。眼见天色渐晚,他没急着回家,却鬼使神差的来到了扶宥娟家的酒馆子。 虽然门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扶家酒馆几个字,但断崖城人都知道那是一家妓寨,里头倒是也供应酒和饭菜,但比别家的酒馆都贵了一倍,如果只是想填肚子,谁也不会到那里去。 张风鬼鬼崇崇地蹩进去,扶宥娟她爹扶老板愣了一愣,不客气地说道:“小子,娟子现在正忙着,没功夫跟你们去疯。” 张风笑道:“我不是来喊娟子出去玩的,只是来这里吃个饭。”他从口依里摸出一叠钱币,在扶老板面前亮了亮,接着道:“你帮我安排一个包厢,弄几样好吃的菜。我如今也是断崖城有头脸的人物了,你可不能怠慢了我。” 扶老板骂道:“臭小子,赚了几个钱就把你得瑟的。你不嫌贵,跑来我这里吃饭,我当然不会赶你走,但有言在先,你要是想叫姑娘陪,那还是这就滚蛋吧。我不想让人家说我坑害小娃娃,坏了招牌。” 张风哈哈笑了笑,“我不是来找姑娘的,只想一个人吃饭。回头你把娟子喊到包厢里弹个曲子,你这里的酒水贵的也就值得了。” ; 第十九章 空欢喜 扶宥娟擅弹七弦琴,在整条百花街都有名声,早几年开始她爹就常让她为客人弹琴,算是一个娱兴节目,现在已经成了扶家酒馆的金字招牌,稍微有点钱的土老板来这里总会点几首曲子让她弹,更有人不叫姑娘只听曲子,给的赏钱还不低。 扶老板听张风点名让自己的女儿弹曲子,也没多想,只道:“平常娟子免费为你们这帮小崽子们弹得还少?偏要来这里听收钱的曲子。你既然钱多得没地方花,那就去包厢里候着吧。” 说罢,扶老板喊来了一个跑堂的,吩咐两句,跑堂的即刻把张风领到楼上的一间包厢坐下。张风叫了五样小菜,两壶青萝酒,在那里安心等扶宥娟。 他怕把菜夹散之后扶宥娟过来会嫌弃,便没动筷子,只默默喝着酒。 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知过了多久,两壶酒都见底了,扶宥娟一直没有来,那时天色已经黑得彻底,窗外有几点星光,几声虫鸣,让包厢里更显得安静沉闷。 张风百无聊奈,又叫了两壶酒,喝光一壶以后,扶宥娟总算来了。 他已经喝得晕晕乎乎,见了扶宥娟,只是傻愣愣地笑,不说话。 扶宥娟抱着七弦琴在他对面坐下,恼火地说道:“白脸,你现在真是能耐了,竟跑来这里消遣老娘。说吧,你要听什么曲子,赶紧把你口袋里的钱花光,然后给我滚蛋。” 张风含含糊糊地说道:“娟子,我不听曲子,就想跟你说几句话。” 扶宥娟怔了怔,没好气地说道:“你有话就直说吧,别在这里逗圈子。”张风指着桌上的菜,殷勤地道:“这豆子花、星目鱼、里子肉、木莲羹、枯松仔都是给你点的,我知道你最爱吃这些菜。你先吃吧,我的话不急着讲。” 扶宥娟这才有了笑脸,放下七弦琴,拿起筷子,“算你有些良心,我弹了一晚上琴,累都累死了,正要去吃饭,我爹却说你还在等我弹曲子,可真把我气坏了。” 那些菜早就冷了,但她没怎么在意,埋下头一阵狼吞虎咽,等到吃得满意了,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在痴笑的张风,骂道:“死白脸,你这样看着我干嘛?刚才要跟我讲什么话,快说了吧。” 张风呵呵笑道:“娟子,你长得真好看。”这话并不违心,扶宥娟虽然没有女将军好看,但也算是断崖城里一个长得出众的姑娘了,她比女将军小一岁,但个子跟女将军一般高,胸脯比女将军还要饱满,张风刚才一个人喝酒时,脑袋里老想着她的胸脯。 扶宥娟不知道他的心思,毫不谦虚地道:“还用得着你说吗?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我看你真是闲得慌。” 张风默然片刻,忽道:“胖子已经跟他的侍女睡过觉了。” 扶宥娟白了他一眼,“那又怎样?” 看起来对此事完全不上心,连议论的兴味也没有。 张风接着道:“将军跟连城这几天也该要一块儿睡觉了。”扶宥娟这下倒愣住了,一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道:“那个浪货终于忍不住了吗?可怜连城多好的一个男娃,就要被那个浪货给祸害了。” 跟着,她微微提高了嗓门,“那又怎样呢?关我什么事?” 张风咬一咬牙,道出了最终的心理话:“娟子,咱俩个也一块儿睡一觉吧。”这样的话他之前也对扶宥娟讲过,并且还是当着伙伴们的面说的,但那时只是玩笑。 此时二人独处,再提这话,意味已经不一样。 扶宥娟听了没像上回那样痴笑,却板起脸,厉声喝道:“死白脸,你当老娘是卖皮肉的呀?你在这里花钱喝顿酒,就想老娘侍候你睡觉,想得倒真美!” 张风急道:“娟子,你别气,我对你是真心的,只要你跟了我,我这一辈子都会对你好,什么活都不用你做,我好吃好喝每天伺候你,不让你受丁点儿委屈。” 他这话说得倒是挺诚恳,但扶宥娟听着却别扭极了,愣了片该,忽然醒悟了什么似的,呵呵直笑,“白脸,你这是想老婆了,才多大个人呀,就开始惦记讨老婆的事了,你脸皮真是厚得可以,也没带个长辈跟着,就一个人到我这里提亲来了。” 张风被她这样一笑,倒不好意思了,难为情地垂下头。 扶宥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生怜意,语重心长地道:“白脸,你去外界治治这身病吧。说实在的,你要不是这脸白得太吓人,长得未必比连城差。等你把身上的病治好了,再来跟我提这事,那时我倒可以考虑考虑跟你好。” 张风心里一阵茫然,悲哀地说道:“天下这么大,我在外界无亲无故,连个投靠的人都没有,真去了外界,能不能活下来都没数,哪里还顾得上治病?何况我这病是天生的,根本没得治。” 扶宥娟说道:“那你就留在断崖城,跟你爹一样打一辈子光棍吧。” 张风受了刺激,心一横,凛然说道:“娟子,就依你的,今年我就跟商家走夫去外界,访访名医,一定治好了病回来娶你。” 扶宥娟笑道:“既然如此,我免费弹首曲子为你壮行,不收你钱。” 她从地上拿起七弦琴,纤手一扬,乐声响起,只弹了几个音节,脸张风就听出那是一曲空欢喜,是扶宥娟最爱弹的曲子。 曲中有苍桑的悲意,张风被撩动心思,患得患失,不等曲终就开口打断:“娟子,如果我过几年治好病回来,你已经嫁人了,那我就真是空欢喜一场了。” 扶宥娟弹完了曲子,对张风莞尔一笑:“就算我嫁了人,偷偷跟你睡一觉总是可以的。如果我成了卖肉的姑娘,那就免费跟你睡,不收你钱。总之,这个便宜你占定了,绝不会让你空欢喜一场。” 说罢,她站起来,柔声劝道:“白脸,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去吧。”随即抱着七弦琴离开了那儿。 张风怅然若失,发了一阵呆,踉踉跄跄地下楼结帐,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出酒馆子,出门时与人迎面相撞,险些摔倒。 那人扶住他,看清他的样子,又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笑骂道:“臭小子,你可比你光头叔有出息,才这个年纪就开始到这种地方叫姑娘寻开心了。” 扶老板听见这话,忙跑出店门解释误会:“商管事说笑话了,这小子还没到十六岁,我哪敢安排姑娘陪他。” 张风扶着光头叔的胳膊,稳住身子,“光头叔,我有要紧的事求你,你能不能忍耐一会儿,过些时候再来这里消遣?” 光头叔笑道:“说得倒好像你光头叔是个心急火燎的小伙子似的,有什么话就直接讲吧,我听着呢。” 张风拉着光头叔走在百花街,吹了会风,略略清醒了些,说道:“我去年让你帮忙打听外界有没有能治血气毛病的神医,今年你到断崖城来,我没急着问结果,那是因为我确实没抱大的指望,身上这先天之症,应该是很难治的。” ; 第二十章 听雨宴 听罢张风的话,光头叔歉意地道:“去年我在外界遇到过几位高明的医生,听说了你的症状之后都束手无策,这事你光头叔没帮上忙,对不住了。” 张风摆了摆手,“光头叔,你千万别这么说,你能帮我打听一声,便让我感激不尽了。这几年你总是照应我,这份恩情我也一直记在心里,不敢忘记。” 他言辞真诚,光头叔微微动容,愣道:“小子,你今天是怎么了,跟你光头叔讲这样的客套话干嘛。不瞒你说,几年前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看出你命道不凡。你现在也别谢你光头叔什么,将来等你成了人物以后还偶尔记得你光头叔就好了。” 顿了顿,光头叔问道:“你说有事求我,究竟是什么事?” 张风犹犹豫豫地说道:“我想去外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能治我这病的神医。世上高人众多,我走遍天下总能得个机缘吧。一年找不到,我就找两年,两年找不到就找三年,就算死在外头了,我也认了,不然像我现在这个样子,连老婆都讨不到,那有什么意思?” 光头叔愣道:“小子,你才几岁呀,就想讨老婆。就算按你们断崖城的规矩,那也得等到十六岁才能成亲,去了外界,至少要到二十岁以后才能有家室。这种事你不能心急,得按照规矩来。” 张风默然无语,光头叔略一沉吟,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这病是该找人去治治了。你也不用对外界如此担扰,你光头叔像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行走天下了,风浪是遇到过一些,但都有惊无险地过来了。这样吧,你今年先跟在我身边,等见过一些世面以后再自己去访名医。这事你得赶紧定下来,商队过几天就出发了,你要早作准备。” 张风想了想,坚定地道:“就这么定了,过几天我就跟你走。” 他郑重地向光头叔躬身行了个礼,就此别过,披着星光,哼着小曲,晃晃荡荡地往家里走。走到半路,天空突然被黑云遮蔽,暴雨急至,他毫无防备地被淋了个落汤鸡,冷得直打颤,酒意顿时消了七八分,便撒腿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狂奔。 回到家时,张麻子还没歇息,正点着一盏油灯在堂屋里编竹篓子,见他推门进来,赶紧起身迎过去,“我还以为你今晚又要睡在连城他们家呢,怎么这时候跑回来了?大雨天的,你淋成这个样子,不怕冻出病来?啊,你喝过酒?” 张风不耐烦听他爹絮絮叨叨,径直跑到房里换了一身袄子,才回到堂屋里讲出了今天刚做的决定:“爹,我过几天就跟光头叔到外头去了,我这病不能老拖着,得找个人治治。” 张麻子闻言一怔,老半天没吭声,随后长叹一声,说道:“我本来总想着你亲爹会来接你,他神通高明,就算自己不能帮你治病,为你寻个神医总是可以的。但老这么等着确实也不是办法,如果商管事肯照应你,你到外头看看也好,顺便也找找你亲爹。” 张麻子过去很少提起张风的亲爹,在张风十岁以前,张麻子一直都说是在山里头捡的他,这几年才改口说是有人偷偷把他搁在了城楼上。 至于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张麻子一直没讲,张风本来还以为他爹没见过他亲爹呢。 这会儿听了张麻子的话,张风觉得十分蹊跷,犯了迷糊:“爹,你怎么知道我爹神通高明?” 张麻子慢吞吞地在堂屋里转了个圈,像在找着什么东西,不过也可能根本没找啥,只是为了避开张风的问题。 后来,他轻轻道了句:“我倦了,想去睡了。你也早点歇着吧,你亲爹的事我明天说给你听。”便一拐一拐地回房去了。 第二天,大雨没停,张麻子在早上就叮嘱张风留在家里,说是有事要讲。但直到中午,还是啥事也没说。他忙活了一个上午,摆弄了十来样小菜,像过节似的,张风问他有什么讲究,他只简单地说道:“你马上要离家了,咱俩个当然得一起好好吃顿饭。” 张麻子让张风把菜都端到城楼上的一张旧桌子上摆好,张风笑道:“爹,你怎么也懂得风雅了,要学书里说的大佬爷那样吃听雨宴。” 张麻子说道:“什么风雅不风雅的,照我说的做就是了。你先在城楼等我,我取一样东西以后就上去。” 张风不再多问,依他爹的吩咐把菜都端到了城楼上,并且还拎了一坛酒上去,然后背倚着一只石栏坐着,看楼外风吹雨打。 张麻子则举着一把破伞,费力地用柴刀撬开城墙的几面砖,取出了一个油纸包。他把油纸剥开,看了一眼里面的木盒子,然后重新包好,用胳膊夹着那件东西一拐一拐地上了楼。 张风见他爹上来,连忙凑过去扶他坐下,顺手就要拿他爹带着的那件东西。 张麻子拍开张风的手,说道:“别慌,等会再给你。”张风笑道:“爹,你今天神神秘秘地,都让我觉得别扭了。” 张麻子木着脸,啥表情也没有,干巴巴地说道:“吃饭吧。”随即亲手打开酒坛子,倒了两盏子酒,端起其中一盏一饮而尽。 张风看出他爹有心事,安慰道:“爹,我知道你不舍得我走,其实我也不情愿离开断崖城,但我身上这病真让我受够了,不能不到外头搏一搏机缘。你大可放心,等我这病治好了就立刻回来。” 张麻子不说话,只是埋头吃菜喝酒,张风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十分难受,说道:“爹,你别这样,我留在断崖城还不行吗?” 张麻子依旧没吭声,直到被酒烧红了脖子,才搁下筷子,悠悠开口:“娃儿,当年你亲爹把你交给我,我以为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带你走,没想到一晃十三年过去了,他竟一直没再露面。” 张风问道:“我亲爹为何要把我交给你?他自己去干嘛去了?” 张麻子打了个酒嗝,再喝了一盏,然后望着楼外的风雨一阵出神,过了好一会儿,忽地喃喃说道:“我记得那天也下着这样的雨。” 说罢凝神看了看张风,接着便讲起了他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忘记的那件旧事。 ; 第二十一章 往事 十三年前的那天,张麻子跟他娘两个在城楼上一起编竹篓子,楼外大雨漫天,哗哗地响个没完没了。那时热季已到了尾声,断崖城连接外界的山道随时可能被初雪封住,往年这个时候几乎不会有外人进城,那天中午却偏偏来了两个面生的年轻人。 两人为一男一女,都二十来岁年纪,合撑着一把伞,到城门外以后抬头望了望,便一跃而上,进了城楼。在城楼上,他们一齐向张麻子和他娘躬身行了个礼,说想讨一口热汤喝。 这样的要求不算过份,但张麻子他爹死得早,他自己又不会打猎,所以平常家里难得见到腥荤,烧一锅水容易,要汤喝却是没有。年轻公子了解了他们的难处,二话没说,飞身扎向了雨中。 那个公子的身法相当了得,他疾奔向远处的山林,不像是人在跑,倒像猛禽贴地而飞,在那雨中拖动了好长的一道虚影。去了没多久,就拎了一只豹子回来了,他向张麻子讨了一把刀,割下一只兽腿,剥了皮,洗也没洗就扔进了一锅沸水里。 年轻姑娘自进城楼以后就一直闭目坐着,这时忽然睁开眼睛,对公子说道:“他们已经很近了,这汤怕是没法喝了,我们走吧,再晚就走不了了。” 公子望着城楼外,背对着姑娘说道:“断崖城位于大陆的最南方,再往南就是大海了,已经无路可走。你安心把汤喝了吧,咱们以后往北冲。” 姑娘叹道:“你若是一个人,去哪里都容易,但有我拖累着你,怕是连这一关也过不了。” 公子转身望向姑娘,似乎动了气,神情很严肃,说道:“咱们从小相互扶持,现在你怎么讲这样的话?我如果一个人,那去哪里都不会有趣味。” 姑娘浅浅地笑了笑,抚了抚肚子,一时无言。张麻子看她手上动作,这才注意到姑娘腹部微微隆起,应该是怀有身孕。至于有孕多久了,张麻子在这方面没有经验,看不出来。张麻子他娘也注意到这个情况,多嘴问了一句:“姑娘,你应该是有孕了吧?多久会生?” 姑娘冲张麻子他娘甜甜一笑,“应该就是这两天了。” 张麻子他娘说道:“啊,那可得格外小心了。我刚才听你们说话,是不是有人在追你们?这时候一定要能避则避,万万不可跟人动手,不然引乱了胎气,那可就糟了。” 顿了顿,又道:“在这寒雨乱跑也不是个事,唉,我看你们都不是普通人,究竟招惹到了什么人了?” 张麻子他娘年轻时候在外界走动过,见过一些世面,看出这两人面临的祸事绝不简单,进退都难。张麻子却懵懵懂懂,想着应该去城中搬城主大人过来主持公道。不过他也没敢提这话,只默默地给灶里添着柴。 姑娘没有回答张麻子他娘的话,轻轻叹一口气,对公子说道:“傲儿,要不咱们再躲几天,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再去跟他们拼。” 公子却道:“他们追得太急,我们躲不来了。我听动静,这一趟应该有七十个人跟着,你在这里候着,我先去会一会他们。” 姑娘说道:“是七十七人,其中七十人你应该能够了结,另外七人你却不是对手。” 公子坚定地说道:“那也得拼。”说完就再次飞身扎入雨中,飘向来时的路上。张麻子见他去的急,撩起了好奇心,离开灶台往城楼外望了望,只见公子不知怎地化身成了一柄银白的巨剑,约有数米宽,数十米长,在暴雨中疾飞向前,很快就成了微末的小点,看不清了。 在巨剑隐没的远处,立刻传来一阵恐怖的兽吼,有虎、有豹、有象、有狼,说不出地嘈杂,就好像有一波兽潮正在奔袭而来。 姑娘紧张的站起来,扶栏望着兽吼暴发的所在处,张麻子站在她身,听她说了一句:“连累你们了。”接着便看见有几只高大得可怕的猛兽正从遥远的山道上逃蹿向两边的山林,也有只巨兽正飞快地跑向城楼。 张麻子粗略一看,驰向城楼的巨兽共有七只,险了一匹狼外,其它的都说不出是什么种类。这些巨兽由远及近,越来越显得雄伟可怕,最小的也至少有几十米高,那种东西如果冲过来,城楼肯定被踩得渣都不剩。 公子幻化的巨剑紧紧追赶着那七只巨兽,不时狠狠劈砍,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巨人手持那把剑在猎杀蓄物。但是,巨兽们都坚不可摧,就算被剑身拍倒在地,也会即刻爬起来,继续向前冲。 蹿向山林的别的巨兽们也朝着城楼的方向奔跑着,俨然很有计划地在进行包抄。 连一向愚钝的张麻子也看出来,城楼正是这群怪物围攻的目标,它们对巨剑的进攻只是躲避,却不反击,一个劲地狂奔,仿佛要拼死将城楼踏平。 七只巨兽越来越近,雄浑的吼声已让楼内的锅碗瓢盆发出了颤音,甚至木造的楼阁也在微微抖动。张麻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那过于梦幻,很不真实,他吓得透不过气,看了一眼他娘,他娘也是紧锁着眉头,满脸恐惧。 那个有孕的姑娘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像扶栏打起了磕睡。张麻子暗暗猜测,这是在等死吗?他自己也有了等死的心,简直不敢看那些正在临近的可怕的怪物,但禁不住好奇,还是一直望着。 转眼间,七只猛兽已奔行至城楼五六百米的地方,近得几乎只要一个急跳就能踩住城楼。 另外的猛兽们形成的包围圈也在急速缩小,那一刻,张麻子以为必死无疑,反倒不像起初那样害怕了。 突然,七只猛兽中有两只竟凭空消失,随即,所有的猛兽都停下了脚步,巨眼盯着城楼,不断地嘶吼。然后,猛兽们像约好了似地,都从巨口中喷出晕白的气流,射向城楼。 此时,巨剑像闪电一样飞向城楼前两百多米位置,重新变成了公子的模样。数十束气流都被莫名的力量牵引到公子身侧,绕着他急旋,以公子为中心,形成了一道如同龙卷风般的骇人的晕白的旋涡,猛兽们随后又喷出的许多气流也都卷入了那道旋涡。 张麻子被这种景象惊呆了,非常担心公子随时会被气旋抛到空中,或者直接被气旋撕裂,粉身碎骨。 没想到的是,公子竟支撑了很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喊到:“素心姐,我顶不住了,你索性让他们陪咱们一起死吧。”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