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素履歌》 序章 序章 一场骤雨,道上的人像慌乱的蚂蚁,纷纷攘攘吵吵闹闹挤进一个凉茶棚子。铺子简单地用茅草和几根竹竿搭起,一瓦土灶冒着烟,灶上烧着个铜壶,壶底已经铺满黑灰,已是多年的器物。 进来的人纷纷拍着发间和衣服上的雨水,后方支着几张木桌,磕磕绊绊满是虫洞。几个年轻人围坐在桌前,其中一个穿着麻布衣裳端着土碗轻轻吹着飘在茶面上的油渍,然后小心地喝一口,咂了咂嘴,吐出一片尚未泡开的茶叶,那茶叶粘在了桌面上。 坐在他对面的胖子皱了皱眉,似乎是对他的行为极为不满,也似乎对桌上这脏乎乎的凉茶铺和面前这碗粗茶极为不满。 “北边那场雨下了几个月了?” 说话的人背着一把裹着布的长剑,包得极严实,只隐约看得见漏出的点滴寒芒。 “三个月零七天,似乎快停了。” 有人回答他。 远处的天压着黑乎乎的云,比灶上的壶底还黑,让人心里沉闷,如同这天气般让人烦躁。 还有些飞蛾努力的闪着翅膀,也是够笨,棚下就能躲雨却偏偏往雨更大的地方飞去,最终被拍落在地上,被泥裹在一起,再不能动弹。 。。。。。。。。。 荒凉的地,荒凉的城,三个月的雨让这片曾经干涸无比的荒漠变成了沼泽,甚至围起了一个个大小不一湖泊。 一群人跪在一根被风雨已经摧残地看不清模样的图腾前,用力地磕着头,嘴里念叨着。 雨水从他们的脸上滑落,滴在地上,沾着一丝血,瞬间又化开在水里,他们磕得太用力,额头已经破了。 一个穿着兽皮裤赤.裸着上身的青年望着那个光秃秃的有些可怜的图腾,如黑藻的长发披在后背,身上的雨水落在他的背上,又忽然蒸发开来,远处看他像是笼罩在一层雾里,模糊不清。 。。。。。。。。。 老和尚拨着念珠,忽然停下脚步。 打瞌睡的小和尚迷迷糊糊。 “师傅,怎么了。” “去向这户人家借碗水喝。” 老和尚站在门外,风霜寒露,万物俱静。 小和尚敲门进屋,不久一个中年人出门,见老和尚深鞠一躬,小和尚站在门内,端着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大师。” 中年人仍未起身,半躬着身子。 老和尚的佛珠终于不再拨动,停在一颗圆润的黑檀珠上。 “去北方吧。”小和尚把水端了过来,老和尚一口喝下。 中年人仍未动。 一个妇人从后院走来,怀中抱着一个未满岁的孩子。 孩子哭闹着,未闻鸟叫不得蝉鸣,烦躁着。 老和尚看着孩子,忽然叹气。取下腰间破瓢,从瓢内倒出一颗种子,递给孩子,孩子举手接过。 四周秋霜骤化,秋蝉复苏,寒鸟归至,孩子破涕大笑。 妇女抱着孩子一鞠躬。 二人起身,老和尚和徒弟都已不见。 。。。。。。。。。。。。。。。。。。 一个赶牛车的老头,牛车上搭着一个草棚,里面似乎煮着东西,阵阵白烟从草棚顶缓缓散开。 一片白雪茫茫,这辆牛车如同一颗黑色的石子落在了盐巴堆里,那样显眼。 “您这次回去看看么?” 赶牛车的人像是在问这白茫茫的大雪地,他的呼吸很均匀,阵阵白雾缓缓地从他鼻尖喷出。一阵冷风刮来,他紧了紧自己脖子间的围巾,说是围巾不如是一块黑布,沾满油渍,似乎多年没洗,也不见这围巾在这寒天雪地里被冻成冰棍。 山间的风如刀,刮着山棱和石头,刻画千年才成如今的模样。 风声更是如同千军万马般奔腾,发出诡异的嚎叫,在每个角落跃跃欲试。 不知道牛车上的草棚和这辆牛车如何在这风里站住脚并缓缓往前的。 “今年还有个小徒弟呢,当然要回去看看。” 原来牛车里还有个人,他似乎在嚼着东西,有些怕烫似得,说话有些不灵活。 他的面前煮着一个小锅,锅里炖着些肉,咕噜噜地冒着白烟,他又夹起一片肉,沾了点辣椒,缓缓地递进嘴里,认真而专注地嚼着。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得去。”他又说了一句,把身旁的酒壶打开喝了一口,砸了砸嘴,又举起筷子在锅里翻找。 “也是。总归有些鸟耐不住冷要换窝,再等等吧。”拉牛车的男人抬头看了看漫天的风雪,轻轻地回答。 风更大了些,雪也更大了些,春天就在每片雪里,慢慢地聚集。 。。。。。。。。。。。 那残阳如血,洒在了赤红的柱子上,像是刚刷的漆,鲜红狰狞。 青石砖一片接着一片,整齐有序地排出一条路,再排出一片院,最后是整整的一座皇宫。鸟雀觉着这里的气氛太过肃杀,不敢停留,门外的小侍女紧紧地抓着衣摆,汗水已经打湿了单薄的衣衫。 一簇簇牡丹华丽盛开,水池里的金鱼静静游动着,似乎太久没人喂食,金鱼都有些无精打采,一颗石头从假山上滚落,落在水池里,惊坏了那几只鱼。 一阵婴儿哭声传来,响亮而充满活力,向着这世界发出了第一声问候,那样坚定又带着些许不安。 侍女大呼出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间的汗水,她的小腿和下巴仍在颤颤发抖,她终于敢发出稍微大声的呼吸,夕阳已经缓缓贴近了地面,星光将亮。 她想起应该去点烛了,轻轻地往后院走去。 在她走后半刻,一阵哭声传来,随后传来更多人的哭声,一只小憩的乌鸦站在红墙沿上,被这阵哭声吓了一跳,张开翅胖往城里飞去。 。。。。。。。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 一个太医颤巍巍地跪在门外。 “皇上,太子安康。” “皇后娘娘。。。。不幸仙逝!” 一个茶杯摔落在地上,碎片落了一地。 窗外的蝉鸣忽然瞬间静了下来,池内的金鱼也不再游,藏进了石缝里不再出来。 屋里如死一般的静。 跪在门口的太医抹了抹自己的脸的泪,轻轻捧起摔出来的茶杯碎片,然后颤巍巍地向自己的脖子抹去,暗红的血慢慢流了出来,浸透青石砖缝,像破冰而出的山涧河流。 残阳彻底落了下去,血红的云终于看不见。远处的哭声似乎变得更加剧烈,一颗惨白的月亮静静地悬在空中。 阴影深处的蟋蟀也不再鸣叫,只有断断续续的哭声,夹着一个婴儿洪亮的声音,别外的突兀。远处的云也不敢去触碰那月亮,就让它静静地照着。 照着这片城,照着这片大地,和远处安静的群山。 ; 第一章:出错的时空旅行 星际年205年9月。 某个繁华星球的偏远小镇,还未被纳入建设区的地方,也许称之为小镇都有些过分,这里只有几条简陋的街道,街沿安置着几家门可罗雀的店铺。门牌历经风霜有些暗淡。 这里是第九时空中转站,为人们提供时空旅行服务。 一个面容青稚的青年从旅行飞船下车,他背着一个行囊,夹着画板,衣服看起来有些廉价,他一头杂乱的长发看着有些油腻,眼神散乱无章,但深处隐约藏着一丝还未完全熄灭的热情与火光。 三年前的江河是星际画展的一颗闪亮明星,他的画作将写实与抽象融为一体,充满魔幻色彩又发人深省,凭着一副《生》而一举夺得了星际画展的最高拍卖价,年仅十四岁的他从此为世人所知。 而三年后的今天,所谓的才气被虚无的自傲和奢靡无度的生活磨尽怠失,明年的画展又将开始,当他看着自己空空的画布而毫无灵感时他才猛然发觉,自己的眼里再看不见那样奇幻的色彩,或许这次拿不出画作,从此世人又会将自己慢慢淡忘,如从前没有被被人记起一样,这让他不感到安与惶恐。 江河看了看自己卡上的余额,只能勉强支付起最便宜的时空旅行。那种毫无舒适度甚至会让人呕吐昏厥的时空穿梭。 是的,他要去十年前,这片星际还未开始建设的初期。 纸上得来终觉浅,十年前那片荒凉的城和物,电子书上的介绍总是单薄无力,江河认为,只能亲身所在,才能刻画出时代的感觉和意义。 他的第一次时空旅行终点是100年前,这个星际元年刚刚开启的初纪--星际年100年。那时的星际文明才刚刚起步,没有划时代的进程发现,只有普通的钢筋水泥城市和偏远的山村郊野,可正是这些让他切身感受到了那样荒凉却又宏伟的文明迸发初期,那还未被完全开发出来的原始与野性,也正是如此,他的画作《生》才被点评为新时代的相册,通过一个点记录了一个伟大的时间段。 如今的时间旅行并不稀奇,只是有廉价与昂贵之分。 终于来到店铺前,门前的LED灯坏了一半,闪着不健康的光。 江河推门进去,屋子里飘着一股许久未清扫的灰尘味,并不刺鼻。 店里竖放着几张木柜,每个木柜上又整齐地挂着大大小小的器物,有瓷杯,眼镜,还有洋娃娃,这里更像是一家杂货铺,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带着金丝眼镜的老板是个苍老的老头,午后的阳光有些惬意,他坐在桌子后的躺椅上,眯着眼打瞌睡,桌前摆着几张纸质报纸,在这个时代如同奢侈品一般,散发着清香的油墨味。江河也喜欢这种充满实质感的东西,数据化的文字与物总让他觉得空荡和虚无。 桌旁立着一个时空旅行准则,看样子是老板自己手写的,字体飘逸有力,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江河不禁多看了两眼。 在考取时空旅行证前,江河已经将准则背熟。 第一,时空旅行有风险,请谨慎考虑! 第二,时空旅行仅可回到过去。 第三,时空旅行后身体化为介质,不得也无力干扰过去。 第四,时空旅行一定妥善保管时空信物,如有遗失将会迷失于时空乱流。 第五,时空旅行一切风险自己承担,须签订相关自愿书。 。 。 。 江河掏出信息卡,轻轻地敲了敲桌面,桌后的老头醒了过来。 老板轻轻地搓了搓眼镜,浑浊得双眼让他已经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指着后面的柜子缓缓说道:“柜子里的信物去挑一个,在这个表上登个记。” “不用了,刚才我已经找了信物了。表呢?”江河捏着自己手里的玉佩,有些冰凉,这是他刚才在第二个柜子上看见的,半个巴掌大的玉刻着不知名的花纹充满了古朴的气息,这就是他选定的时空信物。 时空穿梭后他必须将这个玉佩随身携带,结束旅行时摔碎这个玉佩即可。 “表呢?”老头似乎有些健忘,将报纸翻开来看了看,下面却没有东西。 “哎,什么都记不起来咯。” 他轻叹,像是感叹自己衰老的年龄,又像是在感叹自己模糊不清的记忆。他又在桌上一阵乱翻,捣鼓了一阵终于在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一个破旧的平板电脑。 江河接过电脑,填上电子表格,同时将仅有的余额划转过去。 “滴”的一声,表示完成。 “信息卡放我这里,回来的时候来取,记得,过程中别乱动。” 老头收好平板,端起茶喝了一口,现代人都不爱喝茶,江河却很喜欢那种味道,与众不同。江河将信息卡递给老头,提起背包便后院走去,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时空旅行,但他还是有些激动,手里的玉佩冰凉的感觉让他很舒服。 老头轻轻了吹了一口飘在杯子表面的茶,这种恒温杯泡出来的茶总是让他有些不觉滋味,但他又买不起更贵的茶具,他只记得自己似乎和很多人喝过茶,那些茶的味道让他难以忘怀,可矛盾的是,他又总想不起那些茶的滋味和一同喝茶的那些人。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信息卡,闪动着画面的卡片彰示着刚才年轻人的身份。 “江河,星际岁:17,画家,家住。。。。。。” 老人抬了抬金丝眼镜。 “江河,好耳熟的名字。” 他讲信息卡收好,锁上柜子,又再次靠在躺椅上休息。阳光从许久未擦的玻璃穿过,变成了一束束的线,灰尘静静地在阳光下飘着,一束光落在老人的脸颊上,脸上的皱纹却深深地将阴影掩盖,那些光也无从照耀。 茶杯还冒着烟,老人忘了盖上盖子。 。 。 。 江河找到横放在仓库里的时空仓,他总觉着这东西就像是个冰冷而巨硕的棺材,发着冷冷的光,他打开盖子躺了进去,手里捏着那枚冰凉的玉佩。 头顶是一块液晶屏,上面显示着跳动的数据,简单的信息识别之后,仓里的灯开始熄灭,最后慢慢变得一片漆黑,时空仓开始旋转加速,最后越来越快,江河躺在仓里跟着急剧旋转,那天旋地转的感觉让他觉着自己如同喝了一大杯劣质白酒般难过,胃里明明空空无也却依然让他忍不住呕吐,在考取时空旅行执照时候的训练可没有如此地真实而强烈。 他紧紧地握着自己手里的玉佩,旋转的速度似乎还没到达临界值,仍然在不停地加速着。江河觉着有些不对劲了,因为模拟训练中提到加速时间最多有十七秒即可突破临界值,而现在已经差不多过了二十五秒,江河仍然被带着加速旋转, 渐渐地,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四周的引力开始急剧增加,他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拉扯力牵动着四肢,那巨大的力量像是要把他拉扯开来,他疼得快要喊出声来,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声带,他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四周漆黑的一片。 他的画板已经被巨大的引力撕成碎片,脸也被碎片刮开了一条口子,血滴顺着伤口流出来又瞬间被拉扯力拉倒身边开始跟着旋转。 江河有些后悔了,但这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消退,他很疲倦,连思考的力气都快失去。一幅幅画面渐渐地从脑海里涌现,像是黑白胶片电影。 第一次和孤儿院地孩子打架。 第一次拿起画笔。 第一次被院长呵斥。 第一次被老师表扬。 第一次偷东西。 。 。 。 那些画面斑驳复杂而又井井有条,像是在冲洗胶皮,每一个画面从深处来,在暗室里渐渐浮现,红光绿光,最后定格成一张张照片被打捞起来。 “我要死了么?”江河心想着,听说人死前能够看见自己的一声如电影般回放。。 他回想起培训时那电子屏幕传来的不带感情的电子合成音:“时空旅行准则第一条:时空旅行有风险,请谨慎考虑!” 江河惨然一笑,一片黑暗袭来,江河终于昏了过去。 那巨大的撕扯力终于消失,江河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一片黑暗之中,只有隐隐约约的冰凉感,从他的手间传来,是那块玉佩。 像是无尽的黑洞,没有光,没有声音,连时间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 江河感觉到一滴水落在了脸上。 。 。 都水城,南国的边陲小城,安静地在这南方的平原等着夏天的过去。 昨天夜里下了场大雨,太阳终于出来,却依然毒辣辣的模样。 人们纷纷把被雨浇湿的衣服拿出来晾干,顺便将家中的潮湿棉被也抱出来晒晒,晒过的棉被总是让人睡得香些。 城郊外的乞丐们也趁着这样的好天出门乞讨去。直到快近晌午时他们才回了这间破庙,手里拿着自己上午乞讨来的馒头烧饼,也有运气好的讨到了一两个铜钱,买了些米回来。 一个满脸麻子的乞丐也提着半只烧鹅还有两个馒头晃悠悠地走进了庙,庙里的一个大佛已经破败不朽,仅能看见隐约的模样。大佛的背后有一个破门,推开门后面还有个堂屋,以前是和尚吃住的地方,现在被这群乞丐里地位较高的人霸占着,后屋下雨天不漏水,墙也不透风,晚上好睡。 一个年轻的乞丐正抱着腿蹲坐在后屋的门槛边,盯着地面上的小水凼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麻子乞丐见着他心头无名火起,破口大骂道:“你姥姥的,整天在老子这里赖吃赖喝,还不给老子滚。” 说着他提起手掌往那发呆的年轻人的头上扇去,快至他头顶的瞬间,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麻子乞丐脏兮兮的手掌。 年轻乞丐抬着头看着他,忽然反手一拉,将麻子乞丐拉了一个趔趄。 “行啊!你居然还敢还手。”乞丐用力一挣,把手抽了出来。心里却暗暗吃惊这年轻人地力道,他悄自地甩了甩有些痛的手腕,嘴里不停地骂道: “老子真是救了一匹白眼狼,你现在就给我滚,老子再看到你就打断你的腿。” 麻子乞丐威风凌凌地指着年轻人,可对方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又将头低了下去,他心里又是一怒,抬起手想再给他一巴掌,可一想到他的力气,举在半空中的手最后又只得狠狠地收回来。 他哼了一声,便自顾地往堂屋走去,进屋一屁股躺在板床上,然后抓起那半只油腻的烧鹅开始啃起来。 门槛边的年轻人依然呆呆的看着房檐下湿润的泥巴地。 一直蚂蚁淹死在了水凼里,其他蚂蚁匆匆地从他身边爬过。 这个年轻人就是江河。 从山洞出来,一路支撑着意念走到了乞丐庙前,看见得救瞬间又昏了过去,然后被刚才的麻子乞丐捡了进来。 “这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不可能是十年前的星球,十年前的文明虽然落后却不至于如此低劣。”江河心里默默想着,捡起树枝戳了戳湿润的地面。 更重要的也是最让江河惊恐地是,他能摸到这个世界!就像刚才抓到那乞丐那脏兮兮却热乎乎的手掌一般,真实而饱满。 要知道,时空跳跃之后穿越者会化成介质,变成透明且没有重量没有空间的虚无形态,在穿梭后的时间段里就如同一场电影的旁观者,可以行动,可以观看,却无法改变电影的影像与结局。虚无的身体会穿过一切实体,无力触碰和改变现实体,就连一颗细微的灰尘都吹不动。 可这一次,自己却能够触碰感知到这个世界!他可以闻见空气里乞丐身上传来的臭烘烘的味道,可以摸得到手中这只坚硬粗糙的木棍,甚至别人可以看见自己的存在并且和自己交谈!这是根本不可能在正常时空旅行里应该出现的事情!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江河坐在门槛上,思考着前因后果,却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 刚来时他完全听不懂当地人的话语,经过一个月的时间他总算是初步学会并了解这个地域的语言,并不难,他却依然不能说,因为喉咙受了很重的伤。 江河又在提着小木棍地面上戳了戳,他能感受到指尖传来的硬度,就这样赤.裸着来到这个世界了,什么也没有,他的包裹和画板,还有那块那块玉佩,应该也是一同落在了时空乱流中。。。 他的时空旅行出了差错,他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但他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活下去,然后找到自己丢失的玉佩。 他很不喜欢这里糟糕的炎热天气和空气中臭烘烘的气味。 ; 第二章:江边船工 都水城繁华至极,因为一条金江水直通金沙国。 作为南国重要的伙伴国,金沙国的水上贸易基本靠都水城往来,因而这里也成为了一个庞杂繁华的大城市,当然也是南国重要的军事部署地之一。 每当那天上的晨星还未落下,朝阳还未升起的时候,江边的码头就已然响起了阵阵猛而急促的号子声,一艘艘从远方而来的船划破看不清的地平线,朦朦胧胧地就像是那刚刚被薄雾遮住的淡淡星光,看不透彻。 这是船工和纤夫们最忙的时候,纤夫们需要趁着太阳还未升起前将那一艘艘即将靠岸的巨船上拉到岸边,然后由船工将货物卸下来,然后再从码头一件件搬至仓库。 青绿色的江水安静地拍打着港口的石砖和木桩,无数个精壮汉子****着上身,穿着粗麻布裤子,脚下的草鞋平稳地踩在每一块石砖之上,汗水浸透了他们粗壮的臂膀又顺着后背的脊梁骨往下流,滴进了这一块块石砖缝,流进了这滚滚的江水之中。 一个头发乱糟糟却并不油腻的青年弯腰蹲站在船边,一双破草鞋脏乎乎的像是刚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般,破旧的鞋底上绕着一根新串的绳子,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那脏兮兮的裤子上凌乱的破洞也和他的头发一般肆意地分布着。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堆在他背上的那一包又一包的硕大麻袋,重重叠叠地就像是一座“小山”一般,船上的船工将站在舱门外,将麻袋从上面扔下来,重重地砸在青年的背上,落在麻袋堆上时砸起一道重重的灰尘,可站在那“山堆”下面的青年却是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江河,还要来一袋?”上面的船工提着麻袋,对着他大声喊道。 江河抬起已经被压得看不见的头,然后摆了摆手,他弯着腰,一只手扶着背上的麻袋,然后踏着草鞋一步步地往码头走去。 附近的船工已经对这个情景有些麻木,看着那座移动的“小山”也见怪不怪,三天前码头来了个哑巴,也就是江河。本来这周围的船工看他年纪轻轻又消瘦的模样,便不想让他参与这劳苦的体力活。谁知这哑巴一把就抓起三个麻袋,然后抬手便扔了三丈高,而且毫无压力的样子彻底折服了这群身壮如牛的粗糙汉子。 背两个麻袋的货三文钱。按照正常人的速度和体力,一天能提个二三十袋已经是精壮青年才能达到的水准,而江河仅一次就能背起大约十个麻袋,他刚来码头的那天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多少船工都不做工专门跑来看这个新来的“大力士”。 “嘭!” 江河将最后一袋货扔在了仓库边上,一阵灰尘被砸得飘飞起来,江河拾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汗水沾湿了几根发须,粘在了脸上。 江口的夏日很炎热,一阵江风吹过他已经有些长的头发,乱糟糟的,但他不打算修剪。 南国的人都喜欢留长发,男女皆是。 不远处船上的妇人向他招了招手中的红丝带,对着他抛了个媚眼。 江河嘿嘿一笑,摇了摇头,他长舒一口热气,拿起挂在墙上的瓢在那墙边的饮水缸里打了一碗水,长饮一口。有些冰凉,他又就着剩下的水冲了冲滚烫的脖子和脸,水珠顺着他的脖子流向胸膛,勾勒出一条条匀称却并不突兀的曲线。 那江边的口哨声似乎又响了几分。 工头清点完货物,提着账本走来。 “喏,今天八十六袋,四十三文钱。” 江河微微一笑,伸出手接过,数了数然后顺手塞进怀里。 江河从乞丐窝醒来的第一天,便发现自己的体质比这世间的普通人要强上太多,这些都是因为基因改造的功劳,在他还未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他所在的星球有着高等的科技文明,基因改造技术已经变得极为成熟,尽管一支改造身体的基因药水很昂贵,但在成名之后,江河还是给自己购买过很多的基因药水服用,于是才有了如今这幅瘦弱身躯一口气搬动十几袋麻袋的英勇壮举。 不止体魄,还有听力与视觉,在这些方面江河都异于常人。南国建筑的隔音效果不好,为此江河每个夜晚走过江边那些花花绿绿的楼时老是要心烦好一阵。 江河用凉水搓了把毛巾,擦了擦汗然后穿上衣服准备收工,身后的工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工头是个微胖的中年人,没有船工们古铜色的膀子,只有脸和脖子角常年被太阳晒着有些发红,粗壮的臂膀和圆润的脸庞看起来有些不协调。他对着江河笑了笑,眼角便挤在了一堆。 “小兄弟,我看你并非一般人,不如去找些正经事做,何必整天和我们一样做些没前途的体力活。” 江河闻言笑了笑,然后向工头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转身提着衣服往城里走去。 工头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江河,摇了摇头叹息道:“年纪轻轻地,可惜是个哑巴。。。” 。 。 江河住在城外的村庄里,距离都水城三里路。以他目前的收入还远远不够住在城里,这村子不大,住户也不多,但有一条宽敞的大路直通都水城所以并不算偏远。 这几间屋子的一起上工的船工一起合租的,当初见着江河年纪轻但本事大所以便邀请他一起住了过来,每个月就一百文钱。 现在是吃饭的时间,炊烟从灶房缓缓飘起,但由于灶屋后的烟囱不怎么通,烟便常常飘得满屋都是。 江河坐在桌前,手里捏着一个馒头,面前摆着一碗刚热好的剩菜,里面只是些简单的素炒菜还有几片肥肉,是他中午剩下的。坐在院外的老工头见着他碗里可怜的菜便对他喊道:“哑巴,过来一起吃。” 江河摆了摆手,结果老工头已经走过来将他面前的菜碗端了过去,江河无奈只跟着得坐过去。那些个认识江河的船工给江河面前摆上碗,也不容江河拒绝便倒上一大碗酒。 “哑巴,看你每天那么累就吃这么点啊?” “你是怎么长出那么大力气的?吃什么长大的?” 周围的船工都饶有兴趣地问着江河,江河嘿嘿一笑,没有回答。 菜端了上来,只是些简单的炒菜,还有两盘白肉和一些油渣。这些整日勤劳的穷苦汉子也并没有什么好菜能吃,只图个管饱罢了。 江河提起筷子,夹了块肉,在嘴里嚼了嚼,味道不怎么好,但他认真地嚼着。炊烟飘着,从草屋到院子里,再从江河的鼻尖飘散,雾蒙蒙地笼罩在这个安静的小院子里。 ; 第三章:算命瞎子 待得江河几人吃了半刻,门外的算命瞎子回来了。 瞎子其实不全瞎,只是患了眼疾看不太真切,后来索性便闭眼不看,他常年在都水城里支个摊子给人算命,但由于算的不怎么准加上算命的人不多,所以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几个钱,于是便一直和这些船工们住在一起,也不需招呼,他便自顾地摸着墙去自己屋里拿出碗坐在桌边来。 老船工往他碗里夹了些肉菜,然后问道:“瞎子,今天又算了几卦?” 瞎子嘿嘿一笑,摸了摸下巴的胡须,说道:“还不错,三卦。” 老船工喝了口酒,称赞道:“真不错,你动动嘴皮就抵得上我们几天的收入,不如教教我呗。” 瞎子夹了一口菜,笑着摇了摇头,故作神秘地说道:“哎,教了你你也学不会。天分不足,缘分不到。” 众人皆鄙,不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 瞎子窸窸窣窣地从腰间取下一个葫芦,端着葫芦轻轻喝了一口,几滴酒顺着他下巴的胡须往下落。 江河也端起面前的酒碗轻轻地尝了尝,很劣质的粮食酒,但由于蒸馏技术落后喝起来并没有太辛辣,酒味也并不怎么浓郁。 那老船工看着江河,忽然嘿嘿一笑,然后对着瞎子说道:“瞎子,你给哑巴算算卦呗,我倒想看看你这算命本事怎么样?” 众人也是一阵哄闹,瞎子“看”哑巴,这可是高难度,因为世人皆知算命的大多靠套话接语来给别人算命,说是算,更不如说是骗。 瞎子摇了摇头,说道:“哎,算不得算不得,天黑不算卦的。” “没呢,天还没落,赶紧的,你要是算准了哑巴我们以后都不笑你,还免费给你打壶酒喝,怎么样?” 众人又是再三劝闹,终于劝动哑巴。 江河见众人兴趣高涨,便也不好拒绝,抬起凳子坐在了瞎子身边。瞎子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对着江河说道:“把左手伸出来。” 江河只得捞起袖子伸出左手,老瞎子抬起手摸了摸他的手腕,江河觉着他的手指很粗糙,像是被沙子磨过一般凹凸不平,但冰凉地像水一般,他仰着头,古井无波的脸上没有一丝神情,只有深深陷进去的眼眶。 瞎子摸完江河左手的骨头,又让江河把脸凑过去,他粗糙的手掌顺着江河的下巴往上慢慢摸至头顶,他的手从开始的平稳变得越来越颤抖,到最后竟像是扶不稳一般。 他猛地拿开手掌,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可思议事情,他的眉毛往上挑,眼角扯得大开,像是想极力地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 “了不得啊,了不得。。。哑巴,你姓什么?”他的语气有些颤抖,充满了惊叹的意味。 众人一阵哄笑,“哎呀,瞎子,你怎么不问聋子听没听过哑巴的名字呢?” 瞎子摇了摇头,紧张的眉角终于舒展开,他摊出手掌对着江河说道:“哑巴,把名字写在我的手上。” 江河不解,但还是伸出手指,轻轻地写上“江河”。他写的很慢,怕瞎子识不出来。 瞎子仰着头,静静地等着江河写完,眉头又微微地皱了起来,嘴里轻声念叨着,却没人听得清。众人看他深深叨叨地,赶忙问他算出什么结果来。 “西雨落荒,江河入海。。。了不得啊。”瞎子又将眼闭上,他望着天,像是在看着什么东西般。 江河不解地看着他,周围的船工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 “寒风起落霜白降,草木枯荣又一生。。。。” 船工实在不想听他继续神叨,连忙打断他:“瞎子!你到底在念叨什么玩意儿,算出个结果来没?” 瞎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端起葫芦猛地喝了一口,呛得他咳了起来,脸色涨红,额头的皱纹像是又深了一些。 “咳。。别吵,这几个口诀是我恩人教我的,哎呀,你们一吵我就给忘了。”瞎子像是很生气般,手掌拍在了桌子上,又好像很努力地回忆着。 最终他还是低下了头,空洞洞的眼眶看不见光彩,他转过头,对着江河。 “江兄弟,你这命格不是凡人啊。。” 江河挠了挠头,表示听不懂他的话,身旁的船工端着酒又插话了:“不是凡人是什么人?神仙?” 那瞎子摇摇头又点点头,“神仙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修道者你们听说过没?” 众人皆摇了摇头,江河也不明就里。 “修道者就是神仙一样的存在,抽刀断水,搬山倒海,厉害着呢!” 说话的是坐在角落里的老工头,他喝了一口酒,轻声地说着。瞎子点点头,表示肯定,然后说道:“虽然不至于搬山倒海,但的确是超越凡人的存在,我眼镜没瞎之前就见过修道者之间的战斗。。” 瞎子像是又陷入了深深地回忆里,他仰着头,兴奋地说着当年所见。在他的嘴里,修道者翩然若仙,一脚便能拔地而起跃至千丈高山之顶,然后一剑斩出万千树林就随之折腰而断,山间鸟兽都只敢匍匐于地连声响都不敢发出。 “那一战打的天昏地暗,一个和尚和一个青衫客御空而行隔山相对,七华山知道不?”瞎子像个说评书的一般,还端起酒壶喝了口,故意吊人胃口地停顿住。 “知道,就是那最高的七座山嘛。”众人附和着,赶忙催他继续说下去。 瞎子顿了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原本七华山本来有八座峰。。” 听到此处,立马有人打断了他,“是不是被那和尚一杵给削平了一座?” “你咋知道?不过不是和尚,是那青衫剑客,他抽出一把寒光剑。。。” “好了,好了,别说了,这情节我读过。” 船工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觉着瞎子这个故事毫无新意,他们已经在茶馆边上听了太多,便又坐回位置上继续喝酒吃菜。 江河也只好低下头端着碗拔弄碗里的饭菜。瞎子见无人再听他的故事,只得长叹一声,端起酒葫芦喝着。然后过了半晌才说道:“哑巴,去京都城里见识见识吧,这都水城太小了。” 江河一愣,他自然知道京瞎子嘴里的京都城,那座雄伟的城就,南国的首都,万千世人皆向往的地方。江河咧了咧嘴,无声地对着瞎子笑了笑,也不知道瞎子能不能看见,他的笑里带着一丝肯定的意味,他知道,京都城,肯定是要去的。 只是不知道瞎子嘴里的修道者是什么模样。 瞎子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几枚掏出铜钱往桌上一扔,铜钱骨碌碌地转了几圈然后尽数倒在了桌面上。瞎子摸索着将铜钱一颗颗捡了起来,然后叹了一口气。 他向江河招了招手,江河嘴里扒着饭愣了愣看着他,然后他端着碗坐了过去。瞎子听着声响,倾着身子附耳向着江河小声说道:“我这有本书,是恩人留给我的,我瞎了看不见,你拿去。” 说着,瞎子从桌下悄悄地将书塞到了江河的凳子下,然后拍了拍江河的腿说道:“先前我算了一卦,明天可能不怎么太平,你小心着些,有缘再会。” 江河放下碗不解地看着他,瞎子神秘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问,然后笑了笑,一口黄牙看着有些不健康,他又抱着酒壶喝了起来,几滴酒又顺着胡须滑了下来。· 江河摸了摸自己凳子下的书,纸皮有些软,像是很多年的旧物了。 ; 第四章:油灯与火 晨光初照,星光朦胧,又是忙碌的一天,江河坐在江边,等待着纤夫们将那艘大船拉至岸边,他的手里摆着一本破书,正是瞎子给昨夜给他的。本想昨夜翻来看看,结果院里的油灯太暗,加之瞎子深深叨叨的模样,他便小心地收着等到此刻身旁无人才拿出来。 瞎子今天一大早就收拾行李走了,说是要云游天下普度众生,老船头让他剃了头发再去,结果惹恼了瞎子,说不能让自己和那些个秃驴相提并论。 但最后也没人拦他,都任由他去,只有江河送了他一程。 江河手里的本书看着挺厚,其实没几页有字,后面的大部分有内容的页面不知被谁撕了去,有字的页面有些地方又被油墨给污许多看不清。瞎子也自己说了,当年他被人追杀,逃亡之途中能留下这本旧书已是不易,至于那些吃饭时不小心抹上的油污就不要过于在意。 江河大致翻了翻,这像是一本剑谱,他捧着书,右手握着一只木棍,他照着剑谱轻轻地划动起来,手里的木棍有些不伦不类的舞动着。 剑谱的第一页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的大字:《皓月剑法》 江河迎着清晨的雾水和江上的风,轻轻挥舞着木棍,此刻没有月亮,无尽的江水只有还未消散的星光作伴,江河默念着,思考着,有些地方读不通,他也无从可问,只有江涛拍打着河岸地声音静静传来。 江河往后翻,被油污抹了的地方隐隐约约写着《三清炼气咒》。江河忽然有些激动,看着下面的文字说明,他发现这竟是修行法门的口诀,江河想着难道自己也可以尝试踏入着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修道之途? 他不禁有些神往,抬起手往捻起书页往后翻去,结果后面空空无也,只有些被撕剩下的边边角角留在书页旁。江河目瞪口呆,赶忙又往后翻,结果后面也尽是些白纸,只有斑斑油渍却不见一字。 良久,江河才悠悠地叹息一声,如果可以发声的话,他一定要大声地说上一句:“我靠。” 那艘远处而来的大船终于靠岸,像是只搁浅的大鱼,无力地停在江边。 江河收起书,往船边走去,一天的劳作又将开始。 。 。 待得华灯初上,日落西山,江河才拖着有些疲乏的身子回到小院中,打了桶井水冲了冲凉,炎热的天气依然让人心生烦闷。 院里的白烟又开始飘扬,一桌子饭菜热腾腾地摆在桌上,江河自知厨艺差劲,所以并没有参与做饭的过程中,他还是衷于享受结果,虽然每次都要交上菜钱,但还是愿得其乐。 就在江河安静地吃着饭菜喝着酒的时候,一队人马卷起一路尘土向着这个安静的小村庄而来,像是一股尘暴掀起了安静的灰尘与风沙,小村的宁静夜晚被彻底打破。 月色明亮,看不见云彩。 小院的门被一脚踢开,江河扭过身子看向院门,一个黑乎乎地东西被扔了进来,还在地上滚了几圈,众人放下手中的碗惊愕地看着院外,一个赤着上身的巨硕汉子打着火把走进院里。 借着他手里的火光,众人才看见那滚在地上的物什,竟然是一颗滚圆而可怖的人头,双眼瞪着像是带着无尽的不甘。 江河惊了一跳,那人头的主人正是刚才和自己喝酒的船工汉子,刚才还笑着说出去撒尿,结果再见时已是身首分离。 所有船工汉子皆是怒目相对,却没有一个人敢冲上前去,因为越来越多的人走进了这个狭窄的小院里,眨眼间便有十余人来到了院门前,他们一个个皆都赤着上身,手里提着铁刀,刺鼻而可怖的鲜血味儿从他们的身上传来。院外还有马声嘶鸣,不远处的草房院落里传来惨叫与哭喊声。 这群精壮汉子此刻被他们身上的肃杀气给震得小腿打颤,那刀口滴落的血珠让人看着胆寒,刺鼻的血气闻着有些恶心。 这群活跃在荒野山间的流匪见着近来官府打压严重,荒野山间已经布满官兵,于是反其道而行,来这离城最近的村庄打劫。这个村子离着都水城仅仅三里路,若是在白天,守城的士兵眼劲稍好,便可以看见此处的村庄房屋,不得不说这群人实在是胆大妄为! “不想死的就给我站起来!”那领头的大汉提着刀怒喝一声,瞪着浑圆的大眼望着院里的人。 众人闻声赶忙放下手里的饭碗,然后从凳子上站起来,江河站在人群里,轻轻皱了皱眉,然后也跟着站了起来,只不过手里的饭碗尚未放下。因为里面有他今晚很喜欢的红烧肉,这是他来这里后喜欢上的第一道菜。 大汉提着刀,站到桌前,然后踩着一根长凳恶狠狠地说道:“今儿来也不要你们的命,只要把钱拿出来,都好说。” 他又抠了抠刀柄上已经有些凝固的血块,然后抬起手指着地上的人头继续说道:“当然,别想着乱跑,让我看着烦,下场就和他一样。” 远处的喊叫声和哭泣声似乎小了些,应该也和这院里的情况一样,默然地接受了这群流匪的威胁勒索,此时,只有交钱活命才是唯一的选择。 江河又皱了皱眉,胸口的三十文钱是他交了一百文钱租子后所剩的所有家产,不重不轻地躺在江河腰间的钱袋子里。他可不想再吃那些臭烘烘的馒头,想至此处,他悄悄地将筷子伸到背后,前面的汉子挡住了他的身形。 江河抬头看了看那些个凶神恶煞的流匪,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瘦弱的年轻人,江河背在身后的手轻轻一掰,一小段筷子尖便断在在了他的手心。 从第一个汉子掏出怀里的银钱,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往地上扔出银两,江河依然端着碗,站在后面不为所动,也没人发现,一截筷尖裹着一截油灯上的灯芯,似燃似熄地落在了后院的柴草垛上。 都水城东门,城墙上的哨塔,士兵百无聊赖驱赶着烦人的蚊虫,夏日站岗总是难过,蚊虫扰人根本没法偷懒打瞌睡,他打了个哈欠,挥舞起手里的树枝继续驱赶身边嗡嗡飞舞的蚊虫。 一个飞蛾扑进了火堆,然后又扑腾着翅膀竭力地逃离,带起了一团火苗,落在了士兵脚下的干草上,一团火焰便轻轻地燃了起来。士兵赶忙抬起脚将火苗踩灭,在这样的天气里,这团火苗若是任其蔓延可能带来一场大火。 士兵又用力地踩上几脚,直到火焰完全熄灭,连一点火星都看不见,他才放心地抬起头,忽然他看见一团火光在远处明明地亮着,像是一盏黑夜里的油灯,又像是天际里一颗飘忽的星辰,看不真切。 他揉了揉眼,确保自己没有看错,远处那团火光似乎越来越大,变得愈发明亮起来,他滚了滚紧张干涩的喉头,然后扭过身对着城墙下大喊道:“金家村起火啦!!” 。。。 ; 第五章:红烧肉与人头 夏日的柴草干燥易燃,所以总是被农夫小心地堆在灶屋里,而此刻江河所在的院中,那灶屋的干柴垛因为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细小灯芯而熊熊地燃烧着,像是被风吹过的小木丛呼呼地响着,夹杂着噼啪的声音,一阵热风吹来,火苗瞬间蔓延开来。 由灶房而起,四周的房屋尽数被点燃。 那领头大汉吃惊地看着这突然升起的火焰,刚才江河的那一手飞筷太过刁钻,落在灶屋的最角落处引燃了柴草,在这炎炎夏日,柴草的燃烧可不比暴雨天时的雨水来得慢。 等至院里的人发现时,后院的柴草垛其实早已烧至大半。 流匪们回头往院外望去,他们的表情有一丝着急与不安,自然不是为这院里的大火。 大火带来的火光必然会引起士兵的警觉,他们也不可能会去扑火,火光蔓延后,士兵的到来只是早晚的事情。想至此处,那领头大汉一声大喝,将手里的刀砍向面前的木桌。 一声闷响,寒光划过,铁刀将木桌砍成两段,他收回刀一脚踏在长凳上,恶狠狠地看着院里的人,冷声说道:“给老子快些,不听话的杀了扔火里烧了。” 众人皆是一惊,望着他发红的眼眶胆颤心惊,生怕他忽然一个不顺眼刀就落到了自己的身上,连那坚硬的柏木桌都能被一刀砍断,这要是落在自己身上该如何。 “咣当,咣当。”铜钱与碎银子不停地撞击着,发出悦耳的声响,院里的船工紧张地掏出怀里所有的银钱扔向那铺在地上的桌布,而那布上此刻已经堆起了一个由银钱堆成的小山堆。 江河依然端着碗,身后的大火已经蔓延到了房梁之上,热气铺面而来,船工们熙熙攘攘地往围墙边靠去,那屋顶的茅草被大火吞噬,炎炎火舌吞吐着,细小地飞灰落在院里,江河用袖子小心地盖住碗里的红烧肉。 官府来得速度似乎有些慢,江河皱了皱眉,一片白灰落在了他的鬓角。 站在那壮硕大汉身后的瘦弱流匪看着躲在人群后面的江河,忽然用手一指,然后大声喊道:“后面的那小子,滚过来。” 原本站在江河身边的几个船工看着指向这边的手指,赶忙往两侧躲开,生怕被他点中。瞬间江河的周围变成了一团真空地带,江河孤愣愣地站在中间,怀里抱着一个大土碗。 江河一愣,然后抱着碗慢慢地走到桌前,他看着地上的那一堆银钱,心里实在不想给出身上这仅有的几十文钱,这可是他所有的家产。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瘦弱流匪,发黄的牙齿歪歪扭扭让人看着厌烦,江河想着还没到来的官兵和身后的一场大火,不由觉得更烦。 那瘦子见江河磨磨蹭蹭不掏钱,又看他抱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以为是钱罐,不由大怒道:“你个抠门的龟孙想死啊?!”说着他左手一把往江河的怀里抓取,右手提着铁刀向江河的脖子砍去。 院里的船工看着那砍向江河的铁刀,不禁惊喊出声,一想到下一刻可能会目睹一场人头落地的惨烈画面,饶是一些精壮汉子也有些胆颤地闭上眼。方才站在江河身边的几人也不禁有些后悔,这年轻哑巴虽是刚来院里没两日,但毕竟共桌同饮过,而方才自己等人却将他亲手推向了刀口。 坐在长凳上的壮硕汉子也皱了皱眉,杀人立威这种事情第一次最有效,可若是杀多了,难免会激起这些人的愤恨,若是有人反抗那就不太好收场了。 最主要的是,这么近,血可能会溅到自己身上。 “噗通!”一声传来,并没有巨硕大汉想象的血溅三尺,也没有众人以为的身首分离,江河依然站在原地,手里抱着他的土碗,而那提刀的汉子却不知为何倒飞而出,倒在了墙角边,他干瘦的身躯撞在泥巴围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江河一手抱着碗,一只还没收回的拳头定在空中,他皱着眉,不是因为那倒下的干瘦流匪,而是因为自己碗里的最后一块红烧肉不小心被他晃出了碗里,那块半肥半瘦的肉咕噜噜地滚了两圈,躺在地上,沾着尘土和柴草渣。 院里的船工都惊讶地看着江河,他们虽知江河力气异于常人,却没想到他的身手也是如此矫健,他们刚想为江河大声称赞,可那院门边的众数流匪已经面色阴沉地提着刀走来。 壮硕汉子也提着刀站了起来,满脸横肉死死地盯着江河。 “找死!”壮汉一声大喝,提着铁刀向着江河砍来,带着巨大的声势劈下,若是砍中,江河必然会像刚才那张木桌一样径直变成两半。 江河看着砍来的铁刀,一声冷哼,一把扔掉手里的土碗,土碗砸在坚硬地泥巴地上摔地粉碎。与此同时,江河抬起头,收腿,拧动双脚,小腿的肌肉瞬间鼓胀起来,然后江河像一颗飞出的炮弹冲向那巨汉! “咚!” 巨汉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刀,刀下空无一物,连一丝衣角都没有! 一个白净的算不上巨大的拳头悄然撞在了他的腰间,他根本没能想明白这个拳头从何而来,更想不明白此刻本应该被劈成两半的瘦小青年为何会蹲站在他的身旁。他还没能继续想更多,那腰间的白净拳头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气,他的肋骨开始粉碎,一直到他的脊椎,他的手瞬间失去了力气和知觉,手里的刀无力落下,此刻他终于明白刚才那干瘦的手下为什么会倒飞出去。 这磅礴的力道太过可怕!于是,他也跟着倒飞了出去。 江河蹲站着,腰杆蹦的笔直,和在码头上搬麻袋时的姿势一样。他撤去力气,然后站直身子,抬起手搓了搓有些发红的拳头,说实在的,他不会打架。 打架这种事情,其实也不需要学,很多人天生就会,只要够快,够冷静,就能把别人揍到在地。这对于江河来水,并不难。他的思维和拳头的速度,根本不是这几个山间流匪所能比,他只需要看清壮汉手里的刀,然后找到他手里刀落下的轨迹,再想出进攻的路线,最后简单地出拳,就行了。 至于这一拳的力度,他没有时间去思考,从计算路径到进攻,他的时间本就不多。 院里如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熊熊大火燃烧地窸窣轻声,还有房梁倒下的轰然巨响,火光照在江河的侧脸,红彤彤地像是那富贵人家窗边蜡烛的剪纸。 流匪们停住了脚步,他们根本看不清刚才的情况,他们只知道,江河站在了原地,而自己的三当家已经倒在了墙边。 又一根房梁倒下,砸在火堆里,升起无尽的飞灰。 院里的船工发出一阵精彩的大喝,为江河的神勇表现投来无尽的赞叹! 江河捡起刚才壮汉落下的刀,沉重的感觉比铜钱来得实在。他微眯着眼看着那院里的泥巴地,上面安静地摆着一块沾满灰尘红绕肉和一颗人头。 ; 第六章:刀光月光 火光越来越明亮,烧得让江河觉着有些烫,他想用刀面贴一下自己的脸,或许能降降温。 墙角的壮汉努力地挣扎着坐了起来,一丝污血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便不能再止住,像是开了闸的堰塘口,不尽地往外流着。他抬起还能抬起的左手,轻轻地抹了抹血,然后艰难地说道:“砍死他。” 这声音像是定心丸,扔进了那几个手里提着刀却不敢前进半分的流匪心中,他们终于不再发愣,提着刀向江河靠过来,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他们想着,心里底气十足,脚下生风般往江河冲来。 江河心里一惊,这一对一还好说,可要是乱刀砍来,可不能保证自己不被刮伤,可不容他过多思考,第一个冲来的流匪已经来到身前。 江河心里一横,提着刀迎了上去。 场间瞬间乱做一团,江河尽力地去听,去看,极尽发挥自己过人的视觉与听觉,并没有传奇小说里动作慢放,只是在江河的脑海里,他竭力地去计算着刀光的惯性轨迹,然后他便控制着身体的肌肉,做出一系列细微的闪避动作。 江河的身形很快,快到在旁观者的眼神里看不清切,只有他手里的寒光在不停地闪过。 手里的刀有些重了。江河觉着自己的手臂不太灵活,他一脚踢开冲来的第一个流匪,然后挥着刀迎向那后面还未来的及提刀的长胡子流匪。 “嗤。” 沉闷的声响,像是一把柴刀砍进一个熟透的果实里,发不出太过于尖锐的声响,那沉闷的响声过后,是鲜血喷溅而出的“滋滋”声。 江河一把拔出砍在那人肩膀处的铁刀,那里隐藏着一处动脉,江河觉着鲜血像是拧开盖的气水一样廉价而汹涌。那长胡子流匪捂着肩膀痛苦地倒下,滚烫的鲜血喷涌着,落在了江河握着刀的手掌上,江河感受着掌背上的热度,觉着有些恶心,但他没时间去联想和感叹,一把从侧边砍来的刀已经来至身前。 江河第一时间侧身躲闪,尽管已经提前计算好了轨迹,但还是慢了些,他的右肩被狠狠地刮上了一刀,一道寸长的伤口瞬间被刀口拉开,鲜血顺着胳膊往下流着。 真他妈疼! 江河扯了扯嘴角,第一次被砍的滋味可不好受,他心里一声大骂,反手一刀,拍向刚才砍向他的那流匪,此刻他只能用“拍”的方式,旋转手腕翻过刀刃会花费他更多的时间,他没有这多余的时间,因为他已经快被刀光包围。 “啪!” 像是船桨拍打河水,又像是石头落地。一声巨大的脆响,江河的刀面拍在了那人的脸上,巨大的力度瞬间拍碎了他的脸颊,青的紫的瞬间糊成一团,然后往地上倒去。 江河收刀,握在手中,火光在他的身后,眨眼之间已经有三人倒在他的脚下,可这远远不够,江河忽然觉着自己像是在拍电影,还是古惑仔一类的。 砍刀与鲜血,年轻人的热血和无知。 他扯了扯自己还没愈合的喉咙,大喝一声,却并不洪亮,听起来反而像是老兽将死时无力地嘶嚎。但江河还是觉着很满意,打架,讲的是气势。 他左脚一提,一把提起躺在地上的铁刀,他双手提刀,脚下一跨,冲上前去。。 。 。 云老大骑着马,高高地望着远处的都水城。 他曾经很想做一个理想主义的劫匪,劫富济贫救济苍生。可匪终究是匪,自己曾经的伟大抱负也会输给这漆黑一片的黑夜,自己手下的兄弟可不会在乎仁义道德,吃饱喝足才是天经地义。 云老大很同意这一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实现理想,尽管这过程黑暗了些,结果光明就好。这些日子生活有些难过,那山里的兵最近比自己这些匪还要狠,所以只得带着弟兄往这里来,铤而走险还捞不到太多肉,但总要比饿死好。 他望着远处那个城的轮廓,想着这些个表面清清白白里子却早已烂透了的城市,不觉有些恶心,这种感觉比自己第一次杀人还要恶心,他摸了摸跨在马背上的刀,身后那村里不知何时燃起的火光让他觉着更是心烦。 远处城门似乎开了,云老大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小村庄和许久没有出来的兄弟,一股不安自心底油然而生。他转过马身,一掌拍向马屁股,然后往村里奔去。 。。。 江河浑身是血的站在院里,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是那些流匪的。 他的手臂被砍了三刀,大腿挨了两刀,背上的刀口更不用细数,江河估摸着大概至少有四五刀。他喘着粗气,手臂微微地颤抖着,脸上的鲜血和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流匪哀嚎的声音让他恶心地吐了出来。 他终于有时间呕吐,因为此刻这院中间站着的只剩下他一人,站在墙角呆若木鸡的船工们自然不算。除了还在喘气哀嚎的流匪,此刻一个有战斗能力的人便也不剩,江河提着刀,两把铁制的砍刀刀口有些微微发卷,上面的血顺着刀尖一滴滴地往下落。 江河吐得天翻地覆旁若无人,终于将所有的晚饭和胃里的酸水吐尽,江河抹了抹嘴,刺鼻而腥臭的鲜血刺激着他的鼻腔,他挺直了腰看着自己的“战果”。他此刻觉着像是已经成了某某湾的扛把子,打出了自己的江山,他扯了扯嘴角,一股属于自己的鲜血流了出来。 他准备收刀,然后出门,但一匹马不知何时停在了院门前。 一个人坐在马上,一把刀跨在马鞍间,云老大面无表情地看着江河。 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这幅场景,在这个荒僻的小村庄,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狠人,他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手下兄弟和此刻倒在院墙边不知死活的三当家,心里惊骇万千。 他眼睛微眯,手里的缰绳紧紧捏着,思考着是战是退。 江河看着院外的云老大,心里的警觉瞬间提至最高,马上的那人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流匪,他能够感觉到他带给自己的强烈的威胁感,不知不觉间他的手掌已经出汗,刀柄沾着血有些滑腻。 “在下散云寨云常在,敢问大侠尊姓大名。” 云老大对着江河喊道,他侧坐着,左手依然牵着缰绳,而藏在身后的右手却悄悄地握住了刀柄。 江河闻声一愣,心想这怎么办?他可是想很大声回答的,可自己刚才那一嗓子完全断绝了现在自己发声的可能性,难道要自己抬起手比划给那人看?算了,江河索性把心一横,稳稳地握着手里的刀,且看马上这人如何对应。 云老大此刻心里乱作一团,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对手,一声不答只自顾自站着的。要知道,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事情可不多,大抵总要问个明白,若是遇见隐居高人,自己陪个不是然后风紧扯呼。 两人就这样站着,心怀诡异地对望着。 云老大终于按捺不住,他看着院里横七竖八不知生死的手下,冷声说道:“这位大侠,我兄弟等人只是路过此地误打误撞扰了大侠的休息。”他顿了顿,语气愈加寒冷。 “但也不至于下此狠手吧?” 江河无言,不知该作何答,也不能回答。 他觉着反正回答不了这位散云寨的大寨主,索性提着刀便上,不试试怎么知道河水深浅。他脚下一蹬,便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冲向院门。 坐在马上的云老大一惊,心想这人怎么一言不发就提刀上前,他脚下一蹬,瞬间抽出鞍间的刀下马迎战。 一阵刀光闪过,映着天上黄亮亮的月亮,身后的火光轰轰烈烈地燃着。 ; 第七章:初见皓月 铁刀又见铁刀,两柄铁刀于空中相遇,火花四溅,刺耳的撞击声传来,像是刮过山棱间的寒风,让人心惊胆怯。 两刀相撞,云老大吃惊地感受着手间传来的巨大震力,眼前这个瘦弱的年轻人竟然有着如此难以置信的醇厚力道。两把刀像是两艘势均力敌的船舶撞在了一起,不分上下! 但是江河还有一把刀,他抬起左手,化刀为剑,径直向着云老大刺去! 云老大眉头一皱,作为一个练家子,他自然不可能忘了江河左手的铁刀,他往腰间摸去,一把马鞭瞬间抽出,直直地向着江河抽取,带着如雷般的声势。 “啪!啪!啪!” 云老大瞬间便抽出三鞭,每一鞭都如同雷声长鸣,划过天际。 第一鞭砸在了江河的刀口之上,改变了直直冲向自己胸口的寒刀的方向。 他收鞭再攻,声势不减,第二鞭狠狠地砸在了江河手中长刀的刀柄之上,江河的手背瞬间皮开肉绽,而这勇往无前的一刀便被尽数化解。 第三鞭,云老大已然化守为攻,直向江河的面门而去! 江河鲜血淋漓的左手瞬间收刀,一个刀花在掌间挑飞,然后砍向攻来的长鞭。又是一阵金石撞击的刺耳声响,也不知道云老大手里的长鞭是何材质做成,竟然与锋利无比的刀口相撞而毫发无损! 江河挡住这骇人的一鞭,然后瞬间后退。 昏黄的月光静静地照着,院里的草房子已经燃至尾声,只有灰白的草木灰肆意纷飞着,火光烧至更远处,但江河没有时间去关心。他的左手不止地流着血,鲜血顺着手指往下流,淌过刀柄,流向刀身。江河抬起左手,轻轻地吹了吹像是被无数蜜蜂埑伤的手背,火辣辣地疼痛感刺激着江河的神经。 云老大索性一把扔掉自己的铁刀,将长鞭换至右手,他轻轻地一挥,长鞭便噼里啪啦地发出阵阵脆响声,砸在那坚硬的泥土地上,溅起阵阵的泥土块! 云老大反手一抽,长鞭又发出呼呼地剧烈声响,他望着江河轻声说道:“穿云鞭,还请赐教。” 长鞭出! 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无尽的声势划过安静的小院! 江河死死地盯着那袭来的长鞭,腰间猛然发力,脚下的草鞋瞬间被踏成碎片,一阵尘土在江河的脚边扬起,江河也出刀,可他举起的双刀却是僵硬晦涩,看起来极为笨拙。 “啪!” 云老大的鞭子砸在了江河的寒刀之上,一股如同穿云裂石的刚劲力道砸在江河的刀背之上,江河只得瞬间举起左手的刀,双手合拢,共同抵挡住这骇人的一击。 然而江河还是小看了这一击,那无穷无尽的力道砸在江河手里的铁刀上就像是一把尖刀刺入了一块豆腐间一样简单而直接,江河猛然吐出一口血倒飞而去。 江河直直地摔在了那堆银钱旁,砸起无数银钱,纷飞一般向着四周散落。他感觉自己的手掌像是被抽散了一般,那股磅礴地力道险些让他的掌骨断裂,那些散落在身上的刀口也随之尽数地裂开,鲜血沾湿了他单薄粗糙的衣物,此刻的江河就像是一个“血人”一般,浑身沐着鲜血,看起来极为可怖。 云老大往前跨了一步,嘴里发出一声冷哼:“原来就这点本事,真不知道这群猪怎么折在你手上的。” 江河扯了扯嘴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着云老大,血粘着灰尘模糊了他的脸庞,江河张开嘴,嘿嘿一笑,却只能张开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放开了左手的刀,然后抬起右手的刀,横在胸前,竟是选择了以一刀相敌。 云老大看着江河和他满是嘲讽的脸,又是一声冷哼,冷声说道:“原来是个哑巴。” 说着,长鞭又一次飞舞而起,直直地向着江河的头顶而去,狠狠抽下! 江河依然张着嘴,像是在竭力地呼吸着院里热腾腾的空气,那长鞭已经来至他的头顶之上!然后他慢吞吞地,依然笨拙不堪地抬起手中的铁刀,软面无力地横在胸前,竟像是放弃了抵抗一般! 那些个船工看着此刻的江河,皆大呼出声,他们方才经历了胜利的喜悦,正是这个站在他们身前的瘦弱年轻人帮助他们抵挡住了凶神恶煞的流匪,而此刻落下的长鞭就像是要终结这个美好的英雄故事。 他们不愿意看着这残忍的一幕发生,他们想冲上前去阻止,可根本来不及,那声势如雷的长鞭已经离着江河的头顶只有一寸之遥。 “江河,快闪开!”身后的老船工大声地喊着,心急如焚。 江河像是没听见,依然浑浑噩噩地站着,手里的长刀无力地横在胸前。 云老大忽然觉着有些无聊,他想起自己曾经练武时的情形,一个招式练至千百遍后便失去了对当初习武的兴趣,因而失了本心忘了初中,便是浑噩地接受失败和磨蚀殆尽的无味之享。 “死吧,送你解脱。”云老大大声呵道,手里的长鞭再度加快,狠狠落下! “嗤。” 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响传来,像是一根丝线被剪刀裁成两段。 一道月光从云层里洒下,那昏黄的月亮不知何时从云里逃了出来,散着皎洁的白。那月光轻柔地,安静地,一往无前地落在了江河的头顶,落在了这已经燃成灰烬的茅草屋顶。 犹如一抹月光乍现,惊异了世人。江河手里的一道月光闪过,从胸前划过头顶,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 月光之后,那如黑色闪电的长鞭断成了两截,轻轻地,毫不费力地被月光斩断。然后那长鞭纷纷扬扬,化成了飞灰,夹着空中的草木灰一同飘散。 江河抬起头,目光清澈明亮,一种明悟从心而升,他觉着头皮有发麻,这种感觉让他舒服地想打颤,那种激动的让人心生振奋的颤抖。 “这就是皓月剑法么?” 他看着头顶那轮皎洁的月光,微微一笑。 云老大瞪大了眼,惊恐万分地看着面前的江河和他手里的铁刀,他的长鞭毫无力气地躺在地上,像是被斩去头颅的长龙只剩下颓然的龙身。 “不可能。。。。不可能!”云老大大声嘶吼着,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将死的年轻人竟然能够瞬间扭转局势,而那惊人的剑法根本不可能是这个方才招式还笨拙不堪,只懂得横冲直撞的年轻哑巴所施展出来的。 他瞪着发红的双眼,一把甩起躺在地上地铁鞭,大喝道:“不可能,我辛辛苦苦练武十余年,居然会比不过你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 云老大提着鞭子瞬间向着江河攻来,他极速向前跑着,手里短了半截的鞭子借着力呼呼地响着,凡鞭子所过之处所有的桌木皆化为粉碎!就连那躺在一旁还未断气的流匪被他的鞭子挥中身子也瞬间炸裂成了两截! 江河看着那名副其实的“穿云鞭”,咧了咧嘴,然后又将刀横在了胸口,同样的招式! 又是一道月光闪过。 这次云老大手中的鞭子却未断城两截,鞭子重重地挥向江河,却打在了他方才脚下的泥巴地上,一声巨响传来,沙尘飞扬碎土横飞!一道深几寸有余,长半尺左右的裂缝径直出现,一阵风吹来,所有尘土落尽,却根本没有见着江河的身影! 云老大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想抽出自己藏在腰间的那枚匕首,可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没能感知到自己的左手臂,左肩那里酥酥麻麻地,像是敷了一块寒冰。 他转过脸,便看见自己的左臂轻飘飘地往外飞去,向着那坚硬的地面落去。然后一阵如泉般的鲜血喷涌而出! 江河站在他的身侧,寒刀如月散发着冰冷的光。 “啊!!”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终于从左肩传来,云老大捂着已经失去了左臂的肩膀痛苦地喊叫着,然后倒在地上,鲜血如泉淙淙地往外冒,散发着腥臭。 村口喧闹的声音传来,官兵似乎已经来到了村口,无数撤离逃跑的慌乱脚步在院墙外响起。 月亮又蒙进了云层,看不真切。 惊魂未定船工们蜂拥而出,向着那些赶来的官兵跑去。 江河看了看躺在地上由于失血过多已经神志不清的云老大,轻轻地扔掉手中的刀,抬脚从他身上跨过,然后他又弯下腰从地上捡起几块碎银子揣进怀里,摇摇晃晃地往村后走去。 走至村后的那块石碑前,江河回头望了望身后熊熊地燃烧着的村庄,火焰映红了漆黑的夜,一抹昏黄的月光静静地看着这喧闹的世间。 ; 第八章:都水城内一画师 昨夜的一场大火惊动了都水城里的各位大人,在院子里发现的散云寨的成员尸体让这场大火烧出了不寻常地热度。 那个被船工称为神人的哑巴却消失不见,只有几人记得他的名字,江河。 尽管众人清楚地记得云老大死在了哑巴的刀下,最后却未寻见他的尸身,只有半截穿云鞭证明他曾来过的痕迹。不过,三当家的尸体已经足以让某位守城的小士兵立一件大工。 知道这场火的,依然不多。只剩下些坊间传闻和江湖故事。 。 。 最近的都水城及其热闹,各处街区都人群攘攘,尤其傍晚之际各大酒楼皆是满座,连那些向来饿的皮包骨的野猫都跟着肥硕了几分。 京城大考要开始了,金沙国的船一艘接一艘。 江边卸货的船工既累的骂娘又无比高兴,几天收入抵得上前面半月的辛苦劳作,那远处青楼窑坊生意更是兴隆,总是张灯结彩客座满楼,就连卖跌打药酒的生意都好上了许多,因为总有在夜晚喝醉打架的客人寻至前来,便为他们贴上几幅膏药顺便卖几瓶跌打酒,然后将铜板收入囊中。 兴许昨夜笙歌太久,早晨的都水城显得有些安静,只有烧饼店和包子铺打着还未睡醒的哈欠。乞丐窝一片拥挤,麻子乞丐翻了个身,睁着模糊的眼看了看门外,那外堂拥拥挤挤地睡着一个个脏兮兮的乞丐。 最近的乞丐似乎多了点。 麻子乞丐喃喃自语,翻身继续睡去。 阳光终于普照,夏天早晨的清凉还未享受及时又被蒸干。算命的老头摆起摊子嚼着饼在街边坐了下来。卖水果的将篓子往墙边一放,开始叫卖。 只有流浪狗竖着尾巴四处闲逛。 城里有条河,河边数不清的青楼酒坊还在熟睡。一个从未见过的摊子却在河边悄然支了起来。摊边挂着一个小条幅,上面写了几个大字:画像,百文一张。 一张小方桌,桌前站着一个衣衫破旧却洗的干净的年轻人,桌上放着几张粗白纸和一根小木棍般的笔。由于摊位正靠桥头,来往的人很多,不多时几个人看热闹的路人便稀稀拉拉地围在摊前。 “小伙子,你画什么像啊,怎么连根笔都没有啊?” “一幅画一百文想钱想疯了吧?” “诶,问你话呢,你光傻笑什么啊?” 路人好奇地问着摊主,觉得稀奇又好笑。 摆摊的人正是江河。 那夜的伤太重,江河好生休养了几日总算痊愈,其实他的体质已经可以被称为奇人了,若是被江湖郎中知道一定会将他抓去研究一番,哪有普通人受了一身刀伤三天就活蹦乱跳到处跑的? 今早起来江河在城里找木匠租了张桌子,又买了半丈白布,顺带借了只毛笔。然后便提着家什来到这桥边摆起摊来。 围观的人见江河是个哑巴,问了半天都不搭理,便都失了兴趣,四散开来不再围观,只有那只流浪狗依然好奇地站在墙边看着这个摆摊的哑巴。 江河也不恼,柳树下并不怎晒,只是蝉儿叫着有些烦人,他拿出一张白纸,小心地摊开,又用不知从哪捡来的木夹子将纸夹在板上。手中这只奇形怪状的笔是他自己做的,向木匠讨了些不要的石墨打磨后用木头固定就做成了“铅笔”。 这是他很喜欢的画笔之一,他搓了搓手,然后开始缓缓地在画纸上勾画起来。 一条横线,一道竖线,来往的路人没人注意他,他也不看。 河水静静地流着,流过一条小巷分了道,再往前,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院前。 庭院深阁,曲径通幽。 一个丫鬟蹲在床边逗弄着一条小黄狗,大概刚断奶,乳牙咬在手上并不疼,小丫鬟嗤嗤地笑着,小狗翻了个身往外跑去,小丫鬟追着往外跑。 精美的雕花窗,刻着仙鹤与云彩,一只檀香静悄悄地燃烧着。一个少女穿着华贵的绸子衣服,衣服上绣着几朵雪梅,长发精致地梳在脑后挽了一个精美的发髻,一根鸡血木发簪有些与她身份不符地插在秀发间。 她就静静地坐在那,手里捧着一本文学诗篇,书旧的有些发黄。桌上的紫砂小茶壶冒着白烟,是丫鬟刚泡的茶。 兴许看乏了,她将书合上,倒了杯茶小嘬了一口,似乎有些烫,秀眉一皱。丫鬟抱着小黄狗回来,连忙过来给少女倒茶。 “秀儿,你不必给我倒,我有手。” 少女似乎有些生气,丫鬟小心翼翼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将小黄狗抱起来,对少女说道:“小姐。不如我们去逛街吧,好无聊啊。” 小黄狗也伸了伸爪子,表示赞同。 “可是,老管家守在外面呀。”少女压低了声音,有些怕外面的老管家。但从内心深处,她也想出去逛逛,自打来了都水城后便被下了禁足令,每天只得在这院子里散步看书。院墙外卖糖葫芦每次路过的喊声都能让她心生雀跃。 丫鬟也压低了声,“没事的,小姐,等会我把管家支开,你就偷偷从后门溜走呀。” 少女有些犹豫,丫鬟不等她想,拉着她便往外走。 “管家,刘管家,快来帮我呀~小姐的狗不见了。。。” 。 。 “小姐,快呀。前面有好多卖吃的呢。” 丫鬟像个兔子跑在前面,少女被她牵着往前走,怀中抱着的小黄狗好奇地东张西望很是兴奋,少女清秀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容,看了看前面兴致冲冲的丫鬟,不禁微微一笑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院里老管家坐在椅子上,微眯着眼,嘴角挂着一抹笑意。然后对着身后的伙计轻声吩咐道:“派两个人跟着小姐。” 。 。 江河的画刚完成了一些,只有个大概的线条框架,却还是可以看出他手中所画正是面前这街,模模糊糊地刚有了些轮廓。 本该完成得更多,但就在刚才他接到了自己今日的第一单生意:给捕头临摹一副通缉像。这笔烂生意他还不得不接,不然捕头就说他占道经营,要收了他的摊。 当最后捕头拿着临摹的画像还是忍不住称赞了江河一句:“不错,挺像!”,然后便拿着画像走人,江河只得看着离开,现在自己的画纸只剩下两张,再不来个正经客人就得血本无归收摊走人了。 江河低着头继续完成自己的画,不知何时,一双绣花鞋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抬头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站在他的面前,笑嘻嘻地看着他,手里拿着串卤鸡爪,嘴角还沾着油渍。 “画画的,你这收费也太贵了吧。” 江河认真地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挂幅。 “你还没回答我呢。” 江河又低下头勾画自己的画,若是还没客人,就花完这幅收工回乞丐窝。 “喂!画画的。”少女有些生气了地喊。“原来是个聋子。哼” “秀儿,别这么无礼。”抱着狗的少女不知何时来到她背后,轻声呵斥。 “先生莫怪,秀儿并无恶意。”少女抱着狗向江河道歉。 江河不禁抬起头看她,然后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原来是个哑巴。”秀儿又哼了一声。 “秀儿。” 秀儿看见小姐似乎真有些生气了,便不再说话。 “先生不如给我画一幅。” 少女从荷包里拿出一百文放在了桌前,身旁的秀儿一下着急得喊起来:“小姐,太贵啦。你别被他骗啦。” 江河有些诧异,但看着放在桌上的一百问钱,他立马将放在身边的凳子递给少女,示意她坐。少女接过凳子坐下。然后有些不自然地看着江河,怀里的小黄狗动来动去很不安分。 秀儿恶狠狠地盯着江河,威胁着说道:“你要是敢把小姐画丑了,看我不放狗咬你。” 江河笑了笑,抱着小黄狗的少女也轻轻地笑了起来。 江河开始起笔,周围的人又围了过来,他们还真想看看这个一百文一副的画到底是个什么名堂。 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江河便把画从架子上取了下来,递给了少女。少女接过一看,画中的自己抱着黄狗微微一笑,相似地连自己都快认不出。那画中的人是自己么?少女不禁有些出神,双眼里满是不可惊异。随后她又仔细对照着画中那“一模一样”的自己,开心地笑了起来。 围观的人皆发出惊异,确实江河画的太像了,就连少女发间的簪子和耳垂细微地描画了出来,像是将那青葱少女印在了纸上一般,最为神异的还是那嘴边的一抹淡淡地笑,刻画的极为传神,那画中人和拿着画的少女就隔了一面镜子一般毫无不同。 “谢谢先生。”少女收好画,对着江河笑了笑,然后招呼丫鬟一起离开。 四周的人纷纷惊异,吵嚷着让江河也给他们画一幅。江河指了指白布。围观者一阵唏嘘,一幅画画的再怎么像,在他们心中,也不抵一百文钱重要。于是又纷纷四散开来,回到自己的摊前。 江河把桌上的钱收进怀里,便继续完成手中的画。 。 。 秀儿依然走在前面,不过走两步她就回头看小姐一眼。少女将怀里的小狗递给丫鬟,自己小心地抱着画,像是极为珍爱。走着走着又忽然开心地从秀儿手中抢过鸡爪,认真地啃了一小口,油渍沾花了她脸上名贵的胭脂粉。 “哎呀,小姐,我吃过的。” 秀儿有些心急,堂堂小姐和自己抢食吃,若是被管家知道了定是一顿臭骂。少女微微一笑,也不再抢,将鸡爪递还给丫鬟,心满意足地品味着嘴间的卤味。 。 。 画完成的时候,已是晌午,街对面的摊位依然都差不多收摊走人,只有卖凉粉的太婆的摊前还坐着几个吃凉粉的客人。 江河看了看自己画架子上的画,很是满意。 在那副画里,街头的算命老头,卖水果的大婶,瓦屋上闲睡得野猫,讨价还价的主妇等等皆是活灵活现,宛如还是早晨刚刚摆摊时的热闹模样,就连那地上的青砖,墙上的瓦片皆细细地被江河描绘在了画中。 江河再看了看,还算满意,便在右下角认真地写上几个字:都水城内一画师作。 ; 第九章:一幅画十两 正当江河开心地拿着这赚来的一百文“巨款”吃着店里热腾腾的饭菜时,县令陈有知却有些愁。 中州刺史大人近来回乡省亲,这是大事,定得隆重款待接风洗尘。而这刺史别无他好,只喜欢品美酒与赏佳画。这美酒倒是好办,自家老屋窖里窖着十来罐上等的女儿红,这画本来也准备妥当,陈有知两年前万般艰苦求得京都城里的大画家长宁和大师亲笔画了一副松寿延年图。 可万万没想到,前些日子家中闹鼠,画被啃走一角,本这事也无大碍,偏这刺史见不得缺角少边之作,再是精美绝伦的作品若不完整他也提不起半分兴趣。 当然自己家中还有些前人遗作,但这大人又不喜欢前人旧作,只喜欢些当代之流。 无奈之下,前几日陈有知召集县里豪绅开了个品画大会,本想能借此阅几幅上等画作,然后准备借上一两副满意之作充个数。陈有知虽不会作画,可却懂赏画,不然也不会深得刺史赏识,每每省亲便与他方便受邀而至。 可陈有知最后见了那些豪绅所藏之画,不是些陈年大作磕磕碰碰就是笔力稚嫩不入法眼,因而现在都还无一副满意之作。 “哎,老爷。要不然我说你随便借幅画给刺史大人看看就得了。”县令夫人见陈有知家中踱步,愁云惨淡,便不忍相劝道。 “不可不可,我上次与李大人书信来往中便提之我这有幅上等画作,必定让其满意。”陈有知摆了摆手,更是烦闷。 “这次他满怀期待而来,万万不可随意糊弄之。” 陈有知走到桌前,倒了杯茶,门外这时管家叩问。 “老管家,你可回来了。”陈有知赶忙往门外迎去。 老管家抱着些几卷画轴匆匆而来,也来不及行礼便悉数递给陈有知。陈有知接过,往书房走去,将画一幅幅摊开来看。这些画都是刚刚召集些县里有才画师刚刚作好,陈有知一幅幅地看,又一次次摇头失望。 “都是上品,却毫无大家风范,唉,尽走前人之路却迷了方向了。” 陈有知从书房出来,盯着自己挂在墙上的那副松寿延年图,又是一阵叹气。 “若是再无佳作,只能以此充数了。哼,这次定被那几个老对手抢了风头。”陈有知不觉想到此处,嘴里的茶也索然无味,如饮白水。 管家和县令夫人见他如此也不敢说话,只等悄然退出房间,往院外走去。 “唉,陈有知真是走火入魔了。”县令夫人走在前面,也不禁叹气。 管家跟在后面,小声附和着:“县令大人也是爱画之人,有此风雅之好,实属难得,也怪不得大人。” 县令夫人也算默认了管家的话,手中的锦绣扇轻摇,又问道:“城里的画师你可曾都请来了?” “是,这周县附近的稍有名气的画师我都请来了。” “不曾遗漏?我就不信这周县此巨,连个不凡的画师都找不到一个。” 管家愣了愣,“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个人来,只是此人有些奇怪。” 县令夫人回头看着他。 “这城东桥头最近来了个江湖画师,传言他第一天作画一百文一幅,第二天就要一贯钱一幅,到了第三天就涨到一两一幅。。。附近的摊贩都当他是个失心疯。” “那他的画可曾买了出去?” “听说仅第一天卖了一幅。” 县令夫人一幅了然的样子,扭过头继续往院外走去。 走了十余步,又停下。 “你去看看那画师,买一幅回来。” 管家诧异地看着县令夫人,随后便收起疑惑领命出门。 。 。 江河这几天都在看书,摊前无人问津他就端着凳子坐在柳树下,从早看到晚,数日如此。但每天他摊前的条幅都会一变,从第一天的百文一幅变成了现在的十两一幅。 除了野狗饶有兴趣地继续蹲在墙边看着他,再无人在意这个得了失心疯的画师。 江河手里的书叫《百书经注》,大抵是文学注释一类的书,有些破旧,前两****从书店借阅来读,除此之外还有几本画作赏析和史学著作等,他都放在了自己身后的小竹篓里,竹篓里还插着几只新买的毛笔。 偶尔看乏了他就拿出字帖进行描摹,江河的学习能力很强,这短短半月来他已经大致掌握了这里的文字和语言,就连风俗人情也有所了解。只是给那位小姐画画得来一百文酬劳已经所剩无几,江河想着是不是该把条布改回来,广告心理学似乎在这个物质文明不怎么高的地域不太适用。 就在他尚且品读着刚才那句前人的诗句的时候,管家悄然来到了他的摊前。 管家敲了敲他的桌子,将他从神游里拉了回来。 “小画师,你只画人像?” 江河抬头看他,摇了摇头。 管家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缓缓说道:“那我给你一两银子,你给我画一幅山水画。” 江河微微一笑,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条幅。 管家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大笑起来,脸上的肥肉随着他笑声一起颤抖。 “哈哈哈,你个哑巴画师,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然后他又转过身对着街对面的摊贩笑,“我刘管家在都水城可是第一次有人不买我的账啊,哈哈哈。” 那些摊贩都有些神情诧异地盯着江河,纷纷对这个不知死活地哑巴投来怜悯的眼光,作为县令大人的管家,在这城东呼风唤雨都没人敢说个不,就是要免费拿你一幅画,你也得赔个笑脸不得怨言。 江河仍然不为所动,手中的书轻轻翻了一页继续读着。 跟在管家后面的家丁准备上前来掀了江河的摊子,却被管家制止了。 “小子,你很好。” 管家终于不再笑,擦了擦自己眼角笑出来的泪,然后咧了咧嘴。 “好,好,好!我就给你十两白银,你要是画不出个名堂。明天你可能就要给自己画个遗像了。” 他从腰包里摸出十两银子,扔在了画桌上,将江河的画纸砸破了一张。 江河皱了皱眉,但还是将钱收进怀中。然后从背篓里取出纸笔,开始调墨。 管家留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守在江河摊前,然后便背着手往集市走去,两边摊贩见到他纷纷点头问候,递上自己摊前的瓜果或自家蔬菜。 墨调地差不多,江河开始动笔。 他从书里知道,此间世人喜欢山水画。以浓墨重彩为主要特色,且注重意蕴表达,关注细枝末节,具有画风简明却意蕴深长的独特审美。 这对于江河来说并不难。 。 。 管家回来取画时已过晌午,江河的画正静静地铺在桌上等着油墨风干。画好后他便自顾自地继续看书,不管眼前的两个家丁。 两个家丁目不识字,也不知何时取画,只得干站着,等着管家回来。 管家是县令大人的老仆人,从小就是大人的书童,虽不识太多字,也未念过几本书,但耳濡目染对画还是有三分见识,他一看桌上这画就知道今天这差可以交了。 他有些惊诧地看着桌上的这幅画,又看了看那个还在低头看书的年轻人。管家嘟囔着嘴,脸上的肉挤成了一堆,眼睛快眯成一条线,他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说。他走到桌前,仔细地确认油墨已经干透,再小心地将画卷起。自始至终江河都未抬头看他一眼。 “走,回府。” 管家领着家丁往县令府走去。过桥之后不由得回头看了看,江河还在低头看书。他小心地把画拿好,不由内心惊叹。 “都水城什么时候来了个此等怪物。” 他看着那随风轻轻摆动的条幅:“画像,十两一幅。” 不禁觉得豪气万丈,内心一凌。 瞄着眼而看管家远去,江河终于浑身一松,强作镇定确实有些累。 其实他也不确定,刚才那副画究竟能不能符合南国人的审美标准,还好还好,江河长松了一口气。 十两银子沉甸甸地在他腰包里,带给他确切的答案和实诚的感受。 ; 第十章:从何来的化神之作 香满楼今日极为热闹。 这香满楼是都水城最大,最奢华的酒楼,传言是李大掌柜名下的财产。这楼面临金江背靠都水城,许多有钱的文人骚客都喜欢来此吟诗赏怀。 而香满楼最为著名的还是罗兰鱼,此鱼产于金沙国旁的东海,肉质极其鲜美且汁嫩饱满,由于捕捞极难,加之出海后三天即死,因而除去金沙国,想吃罗兰鱼的地方也只有这紧靠金江的香满楼。 香满楼常年一二楼满座而三楼寥寥,因为这三楼只为身份较高的达官贵人提供。可今天,三楼早已坐满了人。县令陈有知设宴邀请周县及附近诸县的达官贵人,而晚宴的主角自然是回乡省亲的中州刺史。 酒过三巡,菜尝五味。只有弹琴的小姑娘点着香在楼台阁上轻轻拨弄,琴音袅袅。待得刺史大人酒足意尽,伙计便引众人移至雅阁。 雅阁与外阁空间相差无几,但装潢更为别致优雅。除去新任官员不知其细节,老官员纷纷就坐,然后让家中小厮下人将自己带来的风雅之宝拿出。 说是风雅会,其实就是个书画藏品比试。一般这风雅书画品鉴活动到了最后都要分出个高低来,而这会里又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拔得头筹者就能得到刺史大人的亲笔题词,世人皆知,刺史大人的诗词天下无双,无人可比,曾被皇上封为这天下才人之首。而其书法更是一绝,若能得之题词,此作必然流传百年。 这便是县令陈有知历来最爱举办的宴后活动,大家都纷纷坐下掌茶等着陈有知发话。陈有知喝了几杯酒,有些许面红耳赤。朗口说道:“此番风雅会纯属大家交流共赏,还望各位切莫藏珠不显,最后望诸位都尽兴而归。” 说完这话,陈有知便坐到了刺史身旁,端起茶杯轻饮一口,侧耳相言:“李大人,随我一同观之?” 那刺史李大人也很是期盼,点点头,便随之来到桌前。 这桌是由陈有知亲自定制让伙计搬放在这屋里,桌长两丈有余,最适用于赏画,有些画作篇幅巨硕,在此桌摊平开来,方便观赏。众人都纷纷来了兴致,借着酒劲都将自己带来的画一幅接一幅地展给众人观看。 有些秀才带来自己的书画,狂书劲草,梅花牡丹。 也有些豪绅带来自己所藏之画,山水别院,大江小镇应有尽有。 李刺史不觉厌烦,一幅幅观之,又一幅幅点评。 “这幅画不错,暗笔藏锋,功力老道。” “嗯,这封字帖尚却火候啊。” “这是什么画,简直狗扒沙。。” 。 。 待得李大人大致点评一圈,几位县令才将自己的藏品放在桌前。 远洲县的县令拿来了一幅字帖,是他门下一位宾客所作,一看就是浸淫书法数十年的大师所书,字体刚劲有力力透纸背,而细弯竖勾处更是浑然无缺,整幅书法充满着一股傲骨之气,有带着些翩然仙风,实属上品佳作。 果然刺史一看这字帖就是惊异之色,慢慢品读了半盏茶功夫才舍得挪步。 “真是绝妙之极!此书法实乃难得,张县令真是慧眼识珠啊。”刺史如此一评,众人纷纷往这字帖凑来,细细观摩。 这一点评让后面还未展开作品的县令有些担忧,唯有陈有知依然一幅不急不躁的表情,让其他几位都有些惊异。 待得见识了那字帖之后,几位县令便不想再与这字帖比上高低,索性直接点名陈有知。 “陈大人观这‘临江帖’而无所高评,相比是有更胜一筹佳作,不如借予大家观之,饱个眼福?”远洲县令笑着陈有知说道,听其语气谦虚无比。 可在陈有知耳中,这里面的讥讽意味却是十足。 陈有知也不恼,将自己的藏画慢慢摊开。众人又纷纷往这边看来,倒想看看这素有“慧眼无双”之称的陈县令今年又拿出怎样的佳作。 相比其他的画作,这幅画确实有点小。其实也怪不得其他,只是江河觉着买来的画纸太长,就画一张过于浪费,索性将纸对半裁剪开来,最后一张白纸约莫仅有五尺长短。 李刺史慢慢地将画抹平,方才观第一眼,便再也挪不开了。 “真是妙极!” 这幅画篇幅短小,内容也极其简明,描绘的主题只是江口船工搬货之景。画中还有小片留白之处。可这画内容的细枝末节却极为的庞杂,从屋顶的一片砖瓦到船工腰间的一根麻布腰带,皆是详实画出,极为精美。 更为重要的是,此画风格摆脱了前人甚至当代人的山水咏怀和借物言志,就这么朴实无暇地描绘了一个清晨的江口画面。让人不禁眼前一亮。 李刺史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异芒,他从未见过此等画作,如同一道流光从天而降,带来无限的惊异。且这画中的笔法老练,大气磅礴,将动与静融为一体,给人一种绝妙的感官享受。 “有些不对,你们仔细看。”李刺史忽然轻声说道,像是发现了什么。 众人挤在一堆,用力盯着这幅画。 突然,这画上的墨彩开始滚动起来,像是一团墨汁滚入了一盆清水之中,那画中的墨彩竟然慢慢地扭动着并渐渐化开。众人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不知不觉竟看入了迷。 不知何时,众人感觉自己仿佛已不在这这香满楼观画,抬头一望,此刻竟然就立身与江边,看着一个个大汗淋漓的船工辛苦劳作,清晨的温暖旭阳照在自己的脸上,带来一阵暖洋洋的感觉。 那江边的风吹拂过衣袖,号子声从耳边传来又归于江水,一片瓦滴落了一滴雨水,发出滴答的响声,此景良久,直到江上传来一声若有若无地长叹所有的画面才归于虚无。 此时的雅阁一片寂静,除了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化神之作!化神之作!” “天哪,老夫有生之年竟能观到化神之作!” 雅阁里闹开了锅,陈有知也是呆若木鸡,下午他观这画并无此等异象,只是觉得笔锋新奇又大气十足,所以才有信心拿来一展,可未曾想到这是化神之作。 化神是修道者里一个极高的境界,入此境界者,凡作画写诗皆有天地元气藏于笔锋之中,凡人观之则会神游画中(诗中)世界,如临其境。而若是作者有心祭炼,更是可成困人于无形的厉害法器。 李刺史终于抬起身来,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这并非化神之作,只是老夫刚才灌输了些元气入内方显出此等异象。” 众人皆知李刺史曾是护国院外门弟子,对其话深信不疑。同时也是皆为了然,这天地虽大,可化神强者实属凤毛麟角,怎可能在这小小的都水城边见之其神作。 李刺史呼吸有些急迫,下巴上的长须都跟着在颤抖。 “这虽不是化神之作,却是一个日后可能成圣的天才所画!他现在虽未感觉到天地元气,却能感知道之根本,若踏入修道之途,日后定可成我南国之圣!” 众人有些头皮发麻,一个可能成圣的人?还出现在了都水城? 而一直站在外围的陈有知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圣人?当今南国仅有一位圣人,那就是护国院院长。曾以一人之力镇退十三万蛮族骑兵,让其退至草原至深处数十年不敢再犯。圣人于一国而言,比百万雄师更为重要。其翻手之间便可搬山倒海,这是何等的威能? “陈有知!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我去见那位画师!” 李刺史急的一声大喝,陈有知终于从痴呆里醒来。 对!那个画师! 陈有知卷起桌上的画就往家跑,后面跟着一群官员没命地追。 若是举荐一位未来的圣人,这该是何等的光耀! 若是南国再出一位圣人,该是何等的强大? 一大帮达官贵人蜂拥而出,在这夜将这小小的城东闹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就连墙头的野猫都被吓得不轻。 ; 第十一章:南墙飞来的一支箭 昨夜都水城没有下雨,却发生了很多事。 下午时分,管家带着画离开不久,一个中年人来到了江河的摊前。 江河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普通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麻布衣服,肩上还扛了包货物,长着一张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脸,扔在那江边的船工堆里就会再也找不到的类型。 “先生还请给我画张像。” 江河有些诧异地盯着他,他不知道摊前的人为何没由来的找他画像,他以为面前这人不识字,便给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十两。 那汉子笑了笑,从怀里摸出十两白银递给江河。还未等江河再说话,他便将麻袋放下,径直地坐在小凳子上,有些拘谨地看着江河。 江河在心里却叹了口气,只得收过银子拿出画板开始描绘。 这次半盏茶的功夫都未到,江河便将画递给了面前的汉子。汉子并未第一时间接过,而是在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怕弄脏了画纸似得。汉子对着画看了看,嘴角微微一扬,然后放下画对着江河说道:“先生画的真好,我还未见过这么像自己的画。” 江河准备继续看书,结果面前这人还未走,他又将画递给了江河。江河抬头看他,那人又从怀里摸出了几锭银子,递给了江河。 “先生还请帮我个忙,把这幅画送至城东三十里外的和桥村村口第三户人家,我妻子在家。” 说完看了看江河,然后将地上的麻袋举起扛在肩上,向江河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了。 江河看着桌上的银子和那张刚刚完成的画,皱了皱鼻。他本不想给那人画,但他又不能拒绝,那人身上有股子味道让他很不舒服,尽管掩盖得依然很好,可江河还是闻出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气。自从那夜之后,江河对这味道记忆深刻。 他望着那走远的汉子背影,有些不知所措,然后长叹一声,赶忙将桌上的银子收好,下午街上并无几个人。江河不想被太多人看见,尽管那人已经伪装得很好,可江河还是从他的眼角和细节处认出来他就是前两天官府捕头让他临摹的通缉者。 给他画像时,男人脸上的肉很僵硬,但眼神藏着一抹柔软,像是想到自己在家等待的妻子。想到此处,江河又叹了口气,这真是笔烫手无比的买卖。 那人走了片刻,江河便收好东西背着背篓出了城,背篓里装着一些干粮。他怀里揣着刚刚从男人拿得来的七十两银子和管家给的十两,很沉。 江河知道,给那人作画早晚会招来麻烦,自己本就无名无姓也没有身份,若是官府查来肯定难以解决。所以他决定还是离开都水城,自己身上的银子虽不多,但足够支撑自己去往很远的地方。而且,他在这都水城有些呆腻了。 若出了城顺着路一直往西走,是京都,但江河站在小街边想了想,还是先往向城东走去。 。 。 昨夜县令陈有知一路狂奔回家,身后跟着一票豪绅贵族,将路旁的过路人足足吓了一跳。老管家正在和下人打牌九,闷窄的小屋子里灯火透亮。 忽然门被砸开,屋里的伙计纷纷将手里的牌一扔钻进被窝里,留的年老体衰的老管家呆呆地望着门前的县令大人。 “大。。。大人。”老管家往地上一跪,“这么晚了。。。您有何事啊?” 陈有知上气不接下气,瞪着贼圆的大眼珠看着管家,他有些说不出话,喉咙像是被热气烧干了一般。管家一看,赶忙端起桌上的茶壶递给陈有知。 陈有知接过茶壶就往嘴里倒,幸亏不烫,两口水下肚他总算说得出话来:“画师呢?” 管家有点摸不着头脑:“大人,哪位画师?” “我问你画师呢?!我不是让你将那画师请来府上做客吗?!!”陈有知扶着门进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感觉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刚才喝的女儿红尽数变成了汗液挥发开来。 管家心里一惊,赶忙说道:“大人,我再折回去的时候,那桥边。。。。那画师已经不在了。” “没用东西!”县令怒火四起,一个巴掌将跪在面前的老管家打翻在地。 “还不给我去找!打着灯笼去给我找!” 管家闻言赶紧爬起来一屁股往外跑,那些个在床上装睡的小伙计也赶忙翻身起床跟着跑出去,一时间整个院里鸡飞狗跳猫鼠乱窜。 那些跟在后面气喘吁吁的官员终于跟到了府内,一个个气喘如牛。将刚从房内出来的县令夫人吓了一跳。 “各位大人?怎。。怎么了?” 。 。 。 正当一队人举着火把在城东小集市四处敲门,鸡飞狗跳之时。城西则安静地出奇,今晚无雨,天上的云很厚,阴沉沉地看不清月亮,街上无行人,只有几个烂醉的酒鬼晃晃悠悠走着。 一家别院里,一只小黄狗还未睡着,摇着尾巴在花坛里闲逛。 一片叶子从院中的树上落了下来,把小黄狗吓了一跳,急溜溜地往房里跑去。躺在床上的刘管家忽然睁开了眼,坐了起来。近接着他起身一跃,从窗户跃了出去,窗柩被撞成碎片落在了墙边。 一个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地无声。月亮藏得更深了,除了小姐的屋子亮着一盏烛,再无别的光亮。刘管家盯着眼前的黑影和他腰间的刀。 那人从背后拔出刀便向管家砍来,夹杂着一声划过空气的轻响。 “哼。”刘管家一个侧身躲过劈来的刀,抬手一击,向黑影的肩膀拍去。 黑影一刀未中,收刀横劈,想将眼前这老头横切两段,却未能如他所愿,因为对方的手掌已经拍在了刀面之上,一股强大的震力传来,他的肩膀一麻,手中的刀几乎脱手而落。 月亮终于从云里逃了出来,照亮了这个小院子。 黑影正是下午找江河画像的那人,他此刻依然穿着下午的麻布衣服,手掌缠着几条白布。他的眼里透着一丝决然。 刘管家正欲再攻,那男子忽然朝着右方的屋子跑去,他知道,屋里的人才是这次刺杀的目标。 一阵掌风从他的左肩刮过,他不禁发出一声闷响,他的肩膀已经瞬间粉碎,一阵剧痛从肩膀处传来。但他未做停留,一个俯身破门而入,那窗台上的烛被风吹得一摇,快要熄灭一般。 窗边的少女捧着书,有些惊异地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桌上的香炉飘着轻微的烟,一张围棋摆在少女的面前,看来她正在背棋谱。男人也看着她,烛火那头的少女看起来并不惊慌,甚至有些出奇的镇定,可他已没有时间再考虑。 身后人已至,若不能一击得逞他将再无逃遁的机会,他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右手的这柄刀上,刀带着寒光瞬间向前而至,那冒着寒光的刀锋寂静无声。 可在出刀后的一刹,他才发现自己错得多么离谱,从头到尾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这世上也毫无公平可言,一颗莫名出现的黑棋碰到了自己的额头,那么冰凉,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困。 眼前的少女竟是个修道者! 黑衣刺客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角,一颗黑色棋子已然结束了他的生命。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见烛火那头妻子正对着自己微微一笑,他也艰难地跟着笑,然后死去。 刘管家弯着腰站在门口,刚想道歉自己保护不周。 一直箭忽从从南墙飞来! 修道者皆知,初识境的修道者念力只有一击之力,一击之后至少要三十息才能再次调动天地元气,也就是说,少女不可能再躲得开这只带着死亡气息的箭羽! ; 第十二章:此去京都八百里 管家双目欲眦,看着飞向少女心口的那只箭。 可想象中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未出现,少女依然安静地坐在床沿,一颗白棋静静地浮在她的面前。那带着寒冷光芒的箭头撞击在棋子上,仿佛遇到铜墙铁壁般再不能前进半分。 终于速度殆尽,落了下来。 通慧境! 那名墙外的刺客瞪大了眼看着这个年龄可能尚且不足十六的少女,竟然已是通慧境的修道者! 通慧与初识之间,相差十倍有余,元气入体开启慧门从此修道一日千里,体内气海磅礴,再不是只有神识薄弱一击之力的初学者。 那人转身极速遁走,管家夺门而出紧追其去,两人无声消失于夜色中,而院中熟睡的手下也皆惊醒而起来到院中。少女依然坐在床沿,可握着棋谱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的脸有些苍白,受惊吓的小狗趴在床边瑟瑟发抖。 她看着躺在墙角的那个刺客,神情复杂。 “我。。。。杀人了?” 。 。 江河昨夜在那位夫人家中借宿了一宿,当然,睡的马厩。 天还未亮,仅有一丝熹微的晨光。 主妇已经醒来,给江河做了一锅粥,江河整理着自己的行囊,又向主妇讨了一个皮壶袋和一条肉干。 他将钱递给主妇,主妇看着他却笑了笑。 “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先生莫要客气。” 江河摇了摇头,将钱放在了桌上,刚才一碗粥下肚已经让他身体暖和,此刻晨雾未散,天还有些凉。他看了看天色,将竹篓背上,准备出门。 “先生这么早,赶往何处啊?”主妇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送至门外。 江河指了指西方,又指了指竹篓,然后向主妇鞠躬道谢。 主妇恍然,连忙叫住江河,她从马厩里将马牵了出来。 “先生骑马去吧。此去京都八百里路呢。” 那匹马黄棕棕的,皮毛梳理地极为细顺,一看平日妇人就是仔细打理着。江河赶忙摇了摇头,可对方已经将缰绳递到了他手里。 “这马养了一年多,我相公又不常骑,养着它也是费劲。” 江河掏出怀里的银两塞到主妇手里,主妇却一摆手,将银两还了一半给江河,说道:“路上艰难,先生多备些钱粮,我这马不值钱。” 然后主妇将马鞍又勒紧一些,拍了拍马背。 “待得先生考取功名再来我这做客也好。” 江河也不再推就,再此鞠躬道谢,牵着马出门。 晨光更亮了些,路边的居舍都已经冒起袅袅炊烟。棕马打了个响鼻,江河摸了摸它的毛发,说实在的,他不会骑马。。 。 。 第一束晨光照亮漆黑的夜时,老管家回到了院里。 小姐正坐在镜子前,丫鬟秀儿给她精心地梳着头。 老管家进门跪在她面前,“小姐,人死了。” 秀儿手上的梳子一停,她昨晚睡得太死,但今早还是知晓了昨夜的事情。小姐感觉到她的情绪,轻声说:“秀儿,没事。。继续梳。” 然后又看着跪在地上的老管家,“管家,查到些什么。” “没有头绪,但昨夜的那只箭是军机处的箭。” 军机处,只为御林军打造武器装备。 御林军又直接受命于皇室,是京都城最精锐的一只军队,想到这里管家心里不禁一寒。小姐摇了摇头,很难想象御林军的人会来刺杀自己。 “管家,快起来吧。” 老管家还是不肯起身,将头死死地低着。 “小姐,启程吧。。人马已在城外备好了。” “真的么?”秀儿一脸开心地看着管家。只要回了京都,小姐就不会每天在这院里无聊地消磨时光了。 秀儿有些激动,浑然忘了自己还在给小姐梳头。 “秀儿!” 少女疼的龇牙咧嘴,大声呵斥道。 “哎呀,小姐,对不起,对不起。”小丫鬟赶忙道歉,轻轻抚平少女的秀发。 “起来吧管家。”少女看着管家,思虑了一谌,然后轻声说道:“收拾下就走吧。” 管家抬头看了一眼少女,然后应答一声起身出门。 。 。 江河从马上翻了下来,牵着马往前走,烈日当头。 屁股真疼啊。。 他摇了摇头,也不知那些骑着马的人如何做到边骑马边看书的。他的背篓里除了干粮,就全是书了。对于这个世界和文化还一窍不通的人还要去参加京都考试,若是旁人知晓,只会当他是个疯子。 再往前百里路就是山路,走商道,翻过秦山再往西走就到京都。江河掏出地图辨别方向,这张牛皮图上只粗略的画着山脉和湖泊,以及重要的城镇。天黑之前要到下一个镇,不然就要在荒郊野外度夜了。 江河揉了揉自己的屁股,翻身上马。。。于此同时,都水城外一辆马车缓缓地从城西驶出。 香满楼上,李刺史静静地站在栏前,身后站着一脸尴尬的县令陈有知。 “李大人,据说那画师昨日出了城。。” 李刺史回头看他,问道:“去了何处?” “不知。” 陈有知昨夜连夜派人去问,守城士兵只看见江河从城东门出城,可出城之后四通八达,谁知道他去了何方? 李刺史一声长叹,“若是能碰见就好,发信给附近郊县的城守和县令,找找这个画师。” “我也该回了,若有信还劳烦陈大人及时通信。”他望着这滔滔的金江水,向身后的陈有知吩咐道。 “不劳烦。”陈有知恭敬地回道。 一涛金江水滚滚南去,卷起波浪不做停留。 。 。 傍晚时分,江河终于找到家旅店。 饱经风霜地立在山脚下,门口的旌旗已经被风吹日晒地有些辨别不出模样,只能隐约看见上面的旅店二字。 江河敲开门,开门的是个老妇人。 “先生住店啊?” 江河点点头,老妇将马牵至马厩栓好喂上草食。 院里有些陈旧,院中还有个池子,水池里摆着几株水生花草。两层的木楼,楼下已经注满客,几张小桌摆在屋前,桌前坐着些人在吃酒,没人在意刚进院的江河。 老妇已经将马栓好,领着江河上楼。二楼房间一间未住,江河选了个最里间,推开门,房间里弥漫着淡淡地霉味。 “先生若要吃酒菜,下楼来给我家老头说一声,房钱明日走时再结。”说完老妇人便下楼去。 江河将竹篓放下,理了理床铺,从柜里取出被子,点上蜡烛,便一屁股坐在床边看书。 直至深夜,他觉着有些饿,才拿出面饼,倒了壶水就着吃起来,饱了些,便吹了烛躺在床上,他思考着这些日子的生活,从来到往,自己有些迷惘,但这种惘然又慢慢淡化,更多地是一种新生的新奇与喜悦。 如今,是个新的开始。 活下去,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京都也许自己所不知的东西等着自己,他相信命运,又不信命运。 总是冥冥中的一些东西,很玄乎。 他翻了个身。修道,是什么样的呢? 隔壁似乎来了些人,有些吵闹,二楼的木板楼被踩的吱吱作响,过了许久才安静下来。 夜已经深了,冰凉如水。 ; 第十三章:为东去的江水打上了刹那的涟漪 世间的事,大多是无巧不成书。 江河推开门,一个少女站在围栏前,静静地看着天边的晨曦。江河看着她,她也扭头过来。他认出了她,那个第一次找他画像的少女。 少女看着江河嘴角微微一扬,轻声说道:“先生真是巧啊。” 江河也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提着屋里的盆下楼洗漱。 擦肩而过的时候有股淡淡地香,江河觉着很好闻。 。 。 。 江河有些不习惯,一群士兵跟在自己的身后。他望向前面那辆华贵的马车,摇了摇头,他觉得太阳有些晒。遇见早上那个少女后,他就被顺理成章地邀请同路。当然遭到了丫鬟无尽的阻拦,凶神恶煞地要把自己吃了一般。 。 。 “秀儿,你这样看了我半个时辰了。” 少女将手里的书放下,看着趴在自己面前的丫鬟,她撑着下巴,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看。 “小姐,那个画师是个骗子啊,你怎么让他跟着我们走。”秀儿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手臂,正经且严肃地说道。 少女看着她,将腿上的毛毯折起来,放在一边,她觉着有些热。 “别这样说,你看他哪像骗子?” “哪都像!你看他贼眉鼠眼的。”秀儿激动地快要跳起来。 此时的江河正被身下的马儿摇得晕头晃脑,他还没有习惯这么高级的“交通工具”。他觉着很不舒服,拿起马鞍边上挂着的水袋,拧开喝了一口。 “贼眉鼠眼?。。。。”江河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好像是不怎么宽。。 少女将手中的书拍在丫鬟的头上,“秀儿,别这样说人家。” 秀儿似乎觉着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吐了吐舌头。一阵闷雷从远处传来,阴云陈布,雨快来了。少女轻轻撩开后窗边的布,看见正抱着书拉着缰绳艰熬的江河。 “去把先生请来坐坐。” 秀儿瞪大了眼看着小姐,“什么?小姐,你让他来这里坐?这。。这。。这里坐?” “快去。”少女瞪了他一眼。 江河进来之后马车明显挤了许多,少女坐在他的对面抱着她的小黄狗,手里轻轻地扇着锦扇,雨前的空气有些沉闷。马车里有股淡淡的香,和少女身上的味道一样。而江河粗略地看了看四周,与其说是这马车,这里更像是少女的闺房,车里有一张薄薄地毛毯单子和一张精致地小方桌,还有些许精美挂饰与少女的衣物整齐地叠放在少女身旁的角落里。 怪不得刚才那丫鬟那么大反应。 少女看着江河,江河看着桌上的棋盘,丫鬟坐在中间,恶狠狠地瞪着江河,棋盘上并无棋子。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有马车车轮碾压在路上的声音。 “先生会下棋么。”少女见着气氛尴尬,便开口问道。 江河摇了摇头,心想这么颠簸的马车,也下不了棋啊。。。 少女从桌下拿了一张纸,还有一支蘸了些墨的毛笔,一并递给了江河。 江河不解地看着她。 “先生叫什么名字呢?” 江河恍然,接过笔,写下“李三”两个字。 “好土的名字。”丫鬟瘪嘴看着桌上的纸。 “秀儿。你再说话就出去淋雨。”少女盯着丫鬟轻声呵斥。 外面的雨开始下,打在马车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你呢?”江河又写到,准备递给少女,忽然又觉得有些傻。 少女微微一笑,轻声说:“吴小北。” 江河看着少女纯净的双眼,有些后悔骗了她,但他也知道,到京都之后或许也没有什么机会再见,真名与假名又有什么关系。 “先生的画技高超,不知尊师贵姓?” 江河摇了摇头。 “不便透露么,也是,这天下之大总有些像先生这样的隐士高人。”吴小北将手中的锦扇放在一边,拿起桌下的砚台给江河研墨。 “小姐,我来吧。”丫鬟一把把砚台拿了过来,内心狠狠的想着:“居然让我家小姐给你研墨,真是个癞蛤蟆。”想着便用力地磨着桌上的砚台,咬牙切齿。 江河看着吴小北,又回想起孤儿院的时光,便抬起笔写到:“自学,无师。” 吴小北一双眼充满好奇地盯着江河,带着一丝赞叹的语气说道:“先生真是奇人。” “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江河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倒让吴小北一阵不解。还未等她问,江河又拿起笔开始写。 “姑娘是京都人?” 吴小北看着他的字,很好看,清秀不失风格。然后她也点点头又摇摇头。 江河看了看她,然后一笑。又写:“京考会考什么?” 小丫鬟像看怪物一般盯着江河,突然插嘴说道:“哇,大画师,你连京考都不知道。” 吴小北也有些诧异,瞪了眼秀儿然后轻声解释道:“京考分两种,其中一个为大考,另一个为小考。。。” 江河饶有兴趣地听着他讲,她的声音很细,很是好听。 大考则是通俗意义上的京考,主要是为南国朝府选拔人才,大考凡四年一次,其下又分两种,分别是武试与文试。 武试大多为军中武官推荐而来,论功选拔,所以每年参考人数较少。而文试则是每次的重头戏,天下书生皆能报名参考,如在文试中考取名次则可封官入朝,所以天下书生皆以考取功名为首任,而这大考也便成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热闹景象。 若是说大考是千军万马相争,那小考则是万人登天一般可望不可及的了,这小考是护国院的专设考试,而护国院则意味着南国最强的学院,甚至此间天下最强大的门院! 当年蛮族来犯,南国身陷险境,举步维艰。而就在这时护国院的院长挺身而出,一人之力抵挡住了三万蛮族之兵!从此惊得蛮族再不敢来犯南国疆域,护国院也被称之为南国的守护院,可见其历史深渊和实力之强。 院长一人也从此被称为天下修为之最高,成为了神一般的存在。 倘若是通过小考,就着能够进入护国院修习,从护国院肄业的往届学生无一不是朝中重臣或天下强者。 护国院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而考入护国院外院之后更有机会入院中内门,从此进入修道大途超凡脱俗。 每次的小考时间固定而内容不一,被称之为南国最困难考试绝非浪费虚名,其题型涉猎极广且难度极深,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野史民谣都在考试范围之中。 这小考虽难,且要三年才举行一次,但天下之人仍无不向往这小考,谁不愿成为这受人敬仰的世间豪杰? 而恰巧的是今年小考与大考同年,所以吴小北问道:“不知先生此次准备参加哪个考试?” 说实在,江河这倒真没想过。参加京考只是一时兴起,更多地想的是去京都城里当个画师多挣些银两,这样自己才能活得更好,当然,修道无论于谁,总是让人希冀的。 江河在纸上轻轻写下“文考”两个字。 “何不试试小考呢?” 江河抬头看她,发现她正笑着看向自己。江河摇了摇头,自己都觉着不可能。江河还想问些问题,但他发现笔已经没墨了,而丫鬟还在研墨,似乎根本不打算将墨给他。 江河无奈只得拿出自己的铅笔,轻轻写道:“姑娘知道修道是什么吗?” 还是硬笔用来顺畅,江河想着。 吴小北刚呵斥了一句秀儿,秀儿才将墨递给江河。然后她看着江河手上的笔,很是简陋但很有趣,她从未见过。 “修道就是修自己的道。大道万千,各有所得。” “这世间凡人无数,修道者寥寥,最主要是因为他们感知不到这世间的天地元气。” 江河愣着看她,这是他第一次听说“天地元气”这个词。 “天地元气诞生天地之间,修道着通过特殊法门引元气入体,然后用于淬炼自己的内腑开辟出一道名为识海的元气空间,才能得以让元气存一丝于体内,这便是初识。” “而更高一阶的修道者引元气开启自己的慧根,从此思维灵敏过目不忘,修道之途也日进百尺,同时识海空间变得更为广阔得以引存更多地天地元气化为己用,实力更为强盛,此为通慧。” “更高之上还有许多,若有一天先生能入修道之路,自会知晓。” 江河听罢,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但还是躬身一拜,表示感谢。外面的雨已经差不多停了,江河再次起身表示谢意然后指了指外面。 吴小北知其意,也不再挽留,起身相送。 下了马车,江河又回过头将自制的“铅笔”摸出来,递给吴小北,因为他看得出来少女对这个东西很好奇。 吴小北笑着接过,“谢谢先生。” 江河骑着马,雨停止后空气里一股子泥土味,他觉着很好闻,远处的天斜挂着一道虹彩,很是美丽。 还有些未落尽的雨滴淅淅沥沥飘散着,为东去的江水打上了刹那的涟漪。 ; 第十四章:这是一场必死局 秦山绵延不绝,江河这只队伍已在山里走了好几日。加之山路颠簸崎岖,虽然已经习惯骑马,但还是不免有些不适。再看马车里的吴小北和秀儿,两人皆是脸色苍白。 行至山腰,又至傍晚,管家选了一块稍微平坦的地方就安排队伍休整过夜。江河从马上下来,吴小北也被丫鬟扶着下车,江河朝着她笑了笑,她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应。 江河将马迁到河边拴好,然后又去河边洗了个脸,这些日子风吹日晒已经让他黑了不只一度,但是从肤色看上去更像南国人了一些。 士兵正在淘米做饭,丫鬟也在河边淘米,江河是不可能和小姐一同吃一锅饭的,他这些日子都只和士兵们一起吃住,但相比他自己带的馍馍干粮已经好上太多。 洗完脸江河又给马取了些草,拍了拍身上的灰,将地图打开来看,此刻他们已经行至秦山山脉的边缘处,或许再有两日应该就可以出山了。 吴小北蹲在河边,夏天的山涧河水总是充满了生命力,湍急无比地向着山下奔去,偶尔也在河中卷起一圈圈小漩涡,她就静静地看着那些漩涡,觉着他们总是带着一股莫名地生命力。 江河看着原地休息的士兵们,又转头看了看那蹲在河边的吴小北。 你到底是什么人呢?这些士兵又在紧张什么呢?吴小北。。 山里的夜晚来得要早一些,也许太阳还未完全落下,但总归被山挡住了,抬头便只有漆黑的夜和漫天的繁星,士兵们已经点起了火堆。江河坐在士兵堆里听他们大声讨论着烈酒和女人,言语粗俗而大声。而另一堆火则是吴小北和丫鬟单独享受着,管家和守夜的士兵在更远处,江河只觉得山风有些大。 士兵们往往有一壶酒,在人群传来传去,一人一口,也传到过江河手里,但江河摆手拒绝了。并非江河不喝酒,只是他实在难以接受那看起来油腻无比的酒壶,和满是口水的壶嘴。 江河抽了两根火把,到帐篷前坐下,给自己身前点燃一堆火,然后便借着火光拿出书来看。他现在需要知识,需要大量的知识。不知何时吴小北来到了他身旁,江河听见声音抬头便看见她抱着小狗静静地看着坐在火堆前。 “先生很刻苦呢。”吴小北往火堆里加了一根柴。 江河也将书合上,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到:“因为无知。” 吴小北认真地看着地上的字,然后笑道:“先生可不是无知之人。” 江河摇了摇头,拿起树枝正准备再写,忽然他感到一阵凉意,很强烈的凉!从背后的尾椎骨往上窜,直到头皮。 杀气! 江河猛然抬起头,眼前黑色的山涧忽然透出了无尽的杀意,那隐藏着的黑夜深处像是一直匍匐着的尖牙利兽。 老管家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倏然站了起来。 “咻!” 一只箭飞来,黑色的箭矢与漆黑的夜融为一体,隐去了所有的身形,待的发现时那箭羽已经飞至跟前!这简直可以堪称完美的一箭。 但江河还是听见了破空声和箭羽末端呼呼的细微气流声,箭从右上方来,朝着吴小北而去! 江河一把扑向吴小北,瞬间将她扑倒在地,然后一脚将地上的火堆踢散,在这漆黑一片的夜里,站在火堆前简直就是活靶子! “敌袭!” 守夜的士兵发出一声大喊,可为时已晚,数十只箭羽已经落在了士兵所在的区域,箭头入肉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随之一同传来的还有士兵们的惨叫声。 江河拉起吴小北,往后方退去。这处地方过于平坦,敌人在对面山腰之上第二轮齐射时这里将无所遁形。 江河从未设身过如此惊险的境地,那从密林飞来的箭羽像是一阵从天而落的暴雨般,残忍而无情。 咄!咄! 第二轮箭羽已至! 此刻江河已经拉着吴小北躲在了马车之后,一只箭射在了马身上。马儿吃痛一声急鸣,疯也似的往前跑去。那些受轻伤的士兵们赶紧爬了起来,举着盾趁着第二轮的箭羽的空档靠了过来,将两人围在中间。 又是一阵无比凌冽的恐怖箭雨,击打在士兵门手中的盾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还有些箭羽飞至了身前的地面上,瞬间击起颗颗石粒,可见力道之恐怖! 箭羽终于停了下来,那辆马车未跑多远便轰然倒下。随之而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像是暴雨前缓慢堆积的乌云,沉得可怕。刚才还是欢声笑语的世界一瞬间已然变成了人间炼狱! “秀儿?”吴小北看着那漆黑一片的地面颤抖着轻喊了一声。 回答她的只有永恒的寂静和湍急的河水声。 江河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再发声。他感觉到吴小北滚烫的如同黄豆般滚烫的泪水一颗颗地滴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移!”老管家站在不远处一声大喝。 士兵门举着盾慢慢往前移,脚步轻缓而沉重,只有偶尔传来盾牌磕碰在一起的轻微撞击声。可他们还未等他们挪动两步,一阵如雷般的巨响便从头顶传来。江河心中一寒,滚石! 他按着吴小北的肩用力地往山崖边上一靠,头顶如水缸般大小的石头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如同一阵雷鸣巨响,瞬间从头顶滚落而来! 一块接一块的巨硕落石将江河脚下的地面震得摇动起来,无数的碎块和灰尘被砸得飞起来,一块石子弹飞而起,刮在了江河的脸上,划出了一道寸长的口子,鲜血便顺着脸颊瞬间流了下来。 反应稍慢的士兵已经被埋在了石堆下,最终站在江河与吴小北身边的士兵仅剩下三人。 他们皆大口喘着粗气,与这诡静地夜形成鲜明的对比。冰冷的月亮有些亮,冷漠地照在这山间,一片月光洒在在那被血染得有些浑浊的河水之上。 江河知道现在绝不是喘气的时候,他将已经呆滞的吴小北拉了起来,往东方跑去。 可还未跑至十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从前后两侧传来。借着月光晃眼一看,皆有十余人,从头到尾,这根本就是一个必死之局! 老管家提着刀站在最前方,老泪纵横,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死在南国人的手里,他的刀已经太多年未沾过自己人的血。 他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和鲜血,高声喊道:“保护小姐,杀!” 三个士兵面无表情,眼里透着决然,虽然他们的战友已经差不多尽数倒在了刚才的袭击之中。他们将盾牌重重地扔在地上,抽出腰间的刀,迅速摆出防守阵型,成三角状将江河与吴小北围住。江河紧紧地拉着吴小北,手里也捏着一把冰冷的刀。 远处整齐而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单从这人数上的对比,这就已经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 第十五章:破局的铜钱 老管家一声大喝,握着手里的铁刀向前冲杀而去。 这位曾经在战场之上浴血杀敌的英勇大将此刻爆发出了极强的战力,寒刀所致之处,便能带起一片片血花。 江河目光冰冷的看着那些冲杀而来的敌人,队伍镇定稳重,脚步有条不紊,而且章法极强,从第一波的箭雨到第二波的前后包夹。这些人不可能是什么山间流匪原野草寇,江河又想起吴小北身边的士兵,终于明白这些敌人的身份。 南国的军人! 从他们铁血肃杀的气息到强而不乱的攻击手段,只有这一个答案。 虽然他们未着军装,但身上的特征还是太过明显。 且这些人绝不是一般的普通士兵,而很有可能是某位亲王或将军手里训练有素的私兵,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会在这个地方遭受到这般缜密可怖的袭击。 江河目光愈寒,捡起地上的刀,将仍然浑噩迷顿的吴小北牵在身后。他知道今天的噩梦对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来说可能有些难以置信,甚至会对其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创伤。但江河没有空闲去思考这些,身前的铁血军人已经冲至身前!江河手中刀光如月,划过胸前。 那冲来的敌人目光寒冷,刀光凌冽,尽管江河手中的刀已经很快,但那如洪流般的队伍却压的江河喘不过气。 同样的,虽然老管家的身手极强,刀法霸道,可短短数息他的身上已连中数刀,血顺着臂膀流了下来,他喘着气,手中的刀透着死寂的寒光。 三个士兵死守着在江河两人身旁,竭力抵挡着冲杀而来的敌人,江河也死死地捏着吴小北的手,截然地挥着刀。 他的手臂已经被砍中数刀,鲜血横流,倒在他刀下的敌人也不少,但每倒下一个后面又补上前来,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进攻阵。 这是南国军队著名的“六角杀阵”! 后方的人已经杀了过来,三个士兵凭着自己的血肉之躯死死抵挡着,化作最后一道防线挡在二人的身前。 吴小北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双眼,她从没经历过这样可怕的战斗,她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小黄狗,身旁的士兵在遭到致命地最后一刀后无声地倒在了她的脚边,自始至终却没有发出一声软弱的喊叫。 秀儿的尸体被埋在了大石头下,看不清楚,又一个士兵无声倒下,鲜血从他的脖子间喷涌而出洒在了吴小北的手指上,那滚烫的血从她的指尖缓缓滴落。。 吴小北大喊出声,形若癫狂,像是走火入魔一般。 江河赶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回身的瞬间却又被一把刀砍在了背部,鲜血横流,江河一声闷哼,拉着吴小北往后退去,身前身侧皆是敌人,只有身后那条湍急的河流与不远处的悬崖! 江河又转身提刀挥去,一个军士痛苦地捂着胸口倒下。江河觉着自己的手臂已经快要脱力,皓月剑法对于使用者的臂膀和力气是个极大的考验,每挥出一剑,江河就觉得自己身体的力气被抽出了一分。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继续压来的敌人,忽然有种无力感,这种被绝对碾压的对局让他心生烦闷,他很不甘心,他手里的刀微微颤抖着,身后那条湍急的河流卷起一个个漩涡,像是昭示着他们悲惨死寂的结局。 吴小北望着江河的背,一个可怖的伤口刻在那白净的衣服上,鲜血打湿了他的背,此刻的江河像是从血河里打捞出来一般。吴小北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又是一声刺耳的尖叫,她突然将手从江河手心里抽了出来,江河惊慌地转头看着她,吴小北面色冷峻,脸上的血汗已经凝固,遮住了她年轻动人的脸庞。 吴小北又紧接着一把抓住了江河的腰包,伸手从里面掏出了一把铜钱,她捏着铜钱缓缓地张开手掌,那些漆黑无光的铜钱忽然从她手的里统统漂浮了起来,像是受到了一种无名的牵引力一般,吴小北双眼无神地看着手掌中的铜钱,带着冰冷而麻木的神情。 那些铜钱猛烈的在吴小北的手心里跳动着,撞击着,发出“叮叮”的声响。 接着,吴小北将手里的铜钱往上一抛,脱离手心的铜钱倏地一声四散开来,然后极速地往四周飞去,带着轻微的破空声响。 那些毫无光彩的铜钱骤然间像是变成了一只只强劲的箭羽,极速而飞向着四周散去! 只听见一声声沉闷的“噗噗”声,那十多个铜钱纷纷穿过敌人的身躯,在他们的胸前爆出一阵血花,然后带出一片血肉,一阵阵惨叫声传来,十多个黑衣敌人瞬间捂着胸口纷纷倒下。 冲来的脚步蓦然一滞,牢不可破的“六角杀阵”也尽数动摇散开。 “通慧境修道者!” 那些落在地上的铜钱仍在莫名跳动着,似乎还要继续飞起进行第二次生命掠夺。 “杀!”黑暗中传来一声号令声,发呆的人群又纷纷冲了上来,这世间修道者虽然强大,但大部分修道者的都有一个致命的软肋,那就是修道者自身的脆弱和有限的攻击次数。 就好比一个实力恐怖的高阶修道者在面对南国著名的铁血重骑时依然只有逃遁的份。 吴小北没有神情的双眼看着杀过来的敌人,抬手一招,那些尚在地面颤动的铜钱再次飞起,沾着灰尘和鲜血静静地飘在空中。 她手掌再次轻挥而出,漂浮的铜钱再次化为杀人利器向四周飞去。 又是十数人倒下。 而左侧方奋力拼杀的老管家终于不支倒下,一把刀从他的脖子划过,血如柱涌,他瞪着一双浑浊的眼,写满了不满不甘与恨意。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一批敌人眨眼间又杀至两人面前。 江河目光冷峻,看着杀来的人,吴小北依然安全地站在他的身后,江河没有空去细想吴小北是修道者这一回事。但他想到了破解这个死局的一丝可能,那就是身后的这位少女和他手里的铜钱。 江河一声大喝,手中的刀刃再次发出一声铮鸣,向着前方而去! 江河身边最后一名士兵也终于倒在了砍来的乱刀之下,江河举着刀艰难地拉住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吴小北。 地上的铜钱又开始轻微地跳动起来,冲在前面的士兵看着那已经两次夺人性命的铜钱不禁猛地停下了脚步,这铜钱实在过于恐怖,在死亡面前再坚毅的人也会忍不住总望而退却。 “吴小北,你还扔得出铜钱么?”江河背靠着吴小北,扯了扯干哑地喉咙小声地对着她问到。 吴小北抱着小黄狗轻轻地点了点头,月色下的少女像是一个无情的死神,那些靠前的敌人见着吴小北点头纷纷往后退了两步,充满恐惧与不安。 “那我数三声。一,二。。。”江河提着刀举在身前,轻声数道。 周围的敌人一惊,像是听到了死亡倒计时,纷纷将地上的盾牌捡起挡在身前。 “三!”。 江河一声大喝,转身搂住吴小北奋力往后一跃,并没有杀人夺命的铜钱,也没有血肉被击穿的惨叫声,那些铜钱像是没了生命,安静地躺在尘土里,不再跳动。 “扑通”一声,夏季的河流带着湍急的水将两人瞬间冲往下游。 敌人一滞,瞬间反应过来追至崖边,眼前湍急的河瀑一片漆黑,早不见两人的踪影。众人才反应过来中计,但湍急的河水和那高达百尺的瀑布却让人难以相信这跳入河中的两位重伤青年能够安然无恙。 空荡荡的山涧只有阵阵痛苦的哀嚎声,还有一地的残破不堪的尸体。 “将尸体烧了。”人群里有人吩咐着。 “你们俩去下游看看。” 两个黑影领命点燃一只火把向下游追去。 山间终于恢复了平静,月亮从云里来又回到云里去,一阵火光从遥远的山涧里传来,又被掩盖在浓郁的夜色里。 河水安静地拍打着山崖,只有石壁上的鲜血在无声地滴落着。 ; 第十六章:你想修道么 江河躺在河沿边,河水静静地拍打着他的脸,一只小黄狗用力地咬着他的脸,然后又跑去咬他的手指,焦急地叫着,过了许久,江河才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艰难地坐了起来,手指泡的有些发白,身体很冷,一股寒气蔓延在体内,小黄狗在他身边兴奋地摇着尾巴。 江河甩了甩头,将耳朵里的泥沙掏了出来。 昨夜他抱着吴小北跳入激流,然后便从瀑布上冲了下来,巨大的落差让他瞬间昏厥了过去。 吴小北!江河猛地站起来,四周一片荒凉,却不见吴小北的身影。 小黄狗焦急地叫着,然后跑到了河沿边,接着又往上游跑去,江河撑着自己快要散架的身体跟着小黄狗。 终于在上游找到了吴小北,她此刻大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江河赶忙将她扶了起来。她的气息很是微弱,若不贴近些根本感觉不到。 。 。 吴小北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一个狭窄的山缝里,身边点着一堆不高不旺的火堆,小黄狗兴奋地摇着尾巴看着她。 她感觉头很疼,撕裂般地疼。 过度地引元气入体给她的识海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她慢慢地爬坐起来,轻轻地靠在山墙边,无声地山涧中一阵风吹来带着阵股哀伤悲凉的声音。吴小北抱着双腿,看着那一堆火苗被风吹得奄奄一息,然后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秀儿。。。死了么?”她轻轻地抽泣着,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小黄狗。 小黄狗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呜呜地低声叫着,跑过来跳进吴小北的怀里。 昨日还在眼前欢声笑语调皮捣蛋的小丫鬟,今日却天人永隔,变成了无情的灰消失于这天地之间。 “小姐~” 像是又听到了秀儿的声音,吴小北的眼泪瞬间模糊了她的眼眸,那一句句熟悉地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她终于大声地哭出声来,撕心裂肺。 她从未觉得如此的孤独,这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守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那跳动的火焰像是在咏唱着死亡的序曲,悲婉而哀绝。 她想起小的时候,空荡荡的院子永远只有她一个人,房顶的夜莺嘲笑着她,花坛里的蟋蟀也嘲笑着她,嘲笑她从来都是个爱哭鬼。 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姑娘来到他的院子里,帮她赶走了夜莺,抓住了蟋蟀,然后带她去河边抓虾洗脚,并且告诉她会永远陪着她。 可如今,这世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 。 江河不知吴小北哭了多久,他回来时只看见这个可怜的少女抱着自己的小黄狗抽泣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见过了太多不幸,也感受了太多的孤独。 他将捕来得鱼烤熟,递给吴小北。 小黄狗用力地在吴小北怀里挣着,吴小北抬头看着江河,他的脸上有一道很长的伤口,有些发炎,是昨夜留下的。 “吃吧。活着才有希望。” 吴小北抹了抹泪,将鱼接了过来,然后掰下一小块喂给了小黄狗。 江河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也从不擅长安慰人。 两人安静只有地坐在火堆前默默地咀嚼着毫无味道的鱼肉。 。 。 京都城一座华贵的别苑里,一个身着名贵锦缎长衫的中年人眯着眼靠坐在椅子上,两颗精致无差的文玩核桃在他的手里缓缓地摩擦转动着。 “大人,任务完成了。” 中年人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睁开眼开着跪在屋中的人。 “吴家大小姐,死了没。” 跪在地上那人心里一颤,轻声回到:“死了。” 中年人裂开嘴笑了笑,缓缓地站了起来。他走到了桌前,桌前放着一只鸟笼,笼上挂着黑布,他拉开黑布,里面喂着一只八哥。 “死了,死了。”中年人对着八哥喊道,狰狞的脸上露着阴冷的神情。 八哥昂着脖子,尖声地学着:“死了!死了!” 中年人满意地拍了拍手,从盒里拿出鸟食喂给八哥,八哥学的更欢。 “死了!死了!” 中年人把黑布盖上,提着鸟笼走到跪着那人的面前。 “把这笼子给御史大人送去。” 。 。 江河拍了拍身上的灰,将鱼刺都扔进了火堆里。 吴小北手里的鱼并未怎么吃,大部分喂给了小黄狗。 “你好些了么。”江河将火上烤着的另一条鱼取下来,轻轻地拍了拍上面的柴灰,然后撕下一块衣服布,将鱼裹了起来绑在了腰上。 吴小北轻轻点了点头。 “走吧,可能他们会来。” 他们,自然是昨夜那帮人,目标明确且行事缜密,不可能是荒野流寇,那么就很有可能要找到两人的尸体或者赶尽杀绝为止。 吴小北嗯了一声,尽力地爬起来,江河一只手扶住了她。 “走得动么。”江河问道。 吴小北点了点头,可刚迈出脚身体就往前倒去。江河一把抓住了她,将小黄狗一只手抓着脖子提住,然后将吴小北背了起来。 吴小北有些不适应,身体僵硬地靠在江河的背上。 小黄狗可怜地望着江河,江河把他塞进怀里。然后将脚下的火堆踢散,背着吴小北朝着山里走去。 山间空寂无声,松鼠从树上爬过卷落几片去年的黄叶,一阵风吹来,林间沙沙作响,几缕阳光从叶间的缝隙穿过,打在了吴小北的脸上,她感受着江河传来的体温,这让他有些安心,只是山间地风还是有些冷。 “哑巴,你骗我。”吴小北轻轻地趴在江河的背上,不再那么僵硬。 江河感觉耳边吹来的暖风,有些痒。 “你不是也骗了我么。” 小黄狗在江河的怀里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望着江河。 吴小北没说话,眼泪又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落在了江河的脖子上。 江河看了看脚下的路,叹了口气。 “我叫江河。江水的江。” 吴小北在他背上哽咽着,眼泪一颗颗的往下掉。 “别哭了,我衣服都被你淋湿透了,会长霉的。” 江河此话一说吴小北却哭的更凶了。江河只得伸出手在她脸上抹了抹,把她把泪擦干,轻声说道:“吴小姐,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吴小北没有回答他,她紧紧地用手抱住江河,然后哽咽道:“江先生。。。等你到了京城。。。。能帮我一个忙么。” 江河说:“什么忙?” “帮我。。给秀儿画一张最美的像。” “嗯。。”江河坚定地回答着。 慢慢地,吴小北不再哭泣,只在轻轻地哽咽抽啜,山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只留下一抹深深地痕迹。不知何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静静地将头靠在江河的肩上,江河用力地搂着他的腰,他的脚踩在柔软的落叶之上,发出温柔的声响。绕过这座山,也许前方就是京都,江河不知道。他只是慢慢地走着,山风与无边的落叶陪伴着他们。 吴小北安静地听着山风的对话和松鼠的窃窃私语,过了良久,她轻声说道:“江河,你想修道么?” 。。。。。。 ; 第十七章:南方姑娘 “上三清,下三门,气入幽门神起三花,飞门以出化浮游。。。。” 三清炼气咒是修道基本法门,天下派别虽多,可这入门法则却是一致,只有真正感知到天地散乱的元气,才能算得上正式入得修道之途。 这是江河第三十次背诵三清炼气咒,可以说是已然烂熟于心,但他还是没有感知到这天地间的一丝元气。 吴小北趴在他的背上监督着他,同时为他答疑解惑。 “你要试着去看,不是用眼,而是用心,或者用魂。这天地的元气就如同浮游,慢慢地飘动着,你要抓住他。” 江河一次次地尝试,但他无论睁眼闭眼,世界总还是那原始的模样,怎么才能看得到如空气般的东西?他不禁有些气恼。 吴小北拍着他的头,说:“哎呀,江河你真笨,你看嘛,这。。这。。还有这。。都是元气,你怎么就看不到呢?” 江河一阵无语,感受着在背上蹦来动去的少女,不禁想到:“你明明都已经恢复了,还要我背着。”但他没将这话说出口,吴小北很轻,背在身上并不累,相反他感觉背着吴小北自己心底更能觉着安稳,身体也能渐渐地涌出一股莫名地动力。 孤独是可怕的,若是没有江小北,江河可能根本走不出那如迷宫般的大山,因为日复一日的重复场景总让人心生绝望,那将会是一种可怕的情绪。 而江河对于吴小北来说同样如此。 。 。 他们终于出了秦山,途中并未碰着追兵。依然是一路向西,但江河没有选择走商道,太危险也太容易被追击,逃亡总是要隐秘。 吴小北轻轻地拍着江河的脑袋,哼着一股没调子的曲。 小黄狗在江河怀里嗷嗷地叫着,像是合唱。 江河一脸黑线。 七天过去了,那股被死亡支配的恐惧和亲人离世的伤痛似乎已经淡去了许多,吴小北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淡淡的笑容,但江河知道,其实并没有,这世间没有莫名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吴小北只是将她的仇恨和思念藏进了心底,不愿被江河看见,悲伤的情绪不利于逃亡的路途。 除了平日里指导江河,她大部分时间都趴在江河的背上闭眼修炼。江河能够察觉得到少女心底的坚决与隐藏至深的一抹仇恨。 黄昏时分,吴小北终于从江河的背上下来,现在打猎的事情都交给了吴小北,比起江河辛辛苦苦浑身湿透才叉住一条鱼,吴小北往往一颗石子就能抓到一只野兔或野鸡,相比显得太过容易和简单。 火堆上正滋滋地烤着一只瘦巴巴的野鸡,江河知道,这肯定又是一只“年老色衰”的货色。 果不其然,江河的门牙都快被这野鸡肉给扯掉两颗。 “吴小北,你就不能打一只年轻的来吃么!”江河咬牙切齿地抓着半只野鸡瞪着吴小北,小黄狗嗷嗷地附和着,像是极为赞同江河的话,也是可怜了它还未张全的乳牙。 “哇,你没看到那只鸟妈妈和那几只小鸟多么可爱,我要是把它们的妈妈杀了,小鸟怎么办。”吴小北无辜地看着江河,然后用天地元气将手中的野鸡肉分成了一丝丝的肉丝和一个光溜溜的骨架,这是少女对天地元气极为精细地控制的表现。 “大鸟小鸟一起吃。”江河终于放弃这样的话题,因为这些天已经重复太多次。 吴小北看着他,然后亲切地问道:“我帮你切?” “不用!” 江河用力地将肉从骨头上撕下来,然后扔进嘴里,鼓着腮帮使劲嚼着,看架势能把骨头都嚼碎吞了。 吃过东西后江河便忙着捡拾柴草,又让吴小北帮着忙伐木搭棚,而吴小北只负责用附带真元的一掌砍断树干,剩下的事情都是江河去做。天黑之前一个简易的草木棚便搭建了起来,夏日的地湿气太重,江河一般都将棚搭在树间,同时也可防些豺狼野兽。 当然,这个草棚也是给吴小北准备的,江河没那么多奢侈的讲究,他一般搭着两三根棍子和干柴草就能睡一宿,第一次给吴小北搭这种树干棚她总说睡着不平坦,于是江河又漫山遍野给她找寻干柴草甚至还给她铺上野鸡毛她才总算不来继续折磨自己。 “江河,这个兔子皮好臭啊,你帮我想办法弄一下嘛。” “你把鼻子堵上就不臭了。” “你去死。” 江河见吴小北已经钻进窝棚里休息,便又给火堆里填了几根大木柴,然后自己爬上了树。江河也有一张“自制棉被”,用吴小北用剩的兔皮和野鸡毛缝起来的。 江河躺在树架上,心里默背着三清炼气咒,一遍又一遍。 他闭上眼其实也并非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层薄雾,挡在了他的四周,没有所谓的气团,更不是如浮游般飘动着。 江河知道,不是所有人能感知到天地元气,也不是所有人和修道有缘,而且他的年龄对于修道来说已经偏大了。 南国的修道者大约十四岁开始修道,更有奇才十二岁就已是修道中的佼佼者。 “江河,你睡了么?”吴小北似乎睡不着,轻声地问着。 “没。” “咱们还有多远到京都啊。。” 江河看着头顶树冠上稀疏的月光和夹杂在其中的漫天繁星,回答道:“快了,也许十天,也许半个月。” “哦。” 江河翻了个身,树吖发出吱吱的响声,他看着那个像鸡窝一样的树棚,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江河。你给我唱支歌吧。”吴小北对着江河说道。 “不唱。” “那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不会。” 江河闭着眼默背着口诀,心里一片宁静,淡淡地星光洒在这树林间,火堆静静地燃烧着,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 “给我唱一首嘛,就唱那天你给我唱的那个,南方姑娘。听着有点难听的那个。” 江河无语,“难听你还听。” “唱嘛,唱嘛。” “不唱。” “哼。”吴小北一声轻哼极为不满。 许久没有声音传来,只有林间静悄悄的晚风,两人像是睡着一般。 江河睁开了眼,三清炼气咒他已经默诵了二十五次,除了头顶的星光与树叶,还是什么都没有。过了许久,江河终于放弃。 他闭上眼,开始轻轻地哼唱起来。 “北方的村庄,住着一个南方的姑娘。” 。 。 躺在树棚里的吴小北嘴角微微一扬,抬起手悄悄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无声地笑起来。 月光从叶片见穿过落在这片小树林,江河枕着手臂抬着头看着稀疏的月光和偶尔漏出的繁星,慢慢闭上眼睡去,有一阵安静的山风吹来。 吹过江河的脸庞,吹过林间的树枝,吹过一个少女的心。。 ; 第十八章:被当成乞丐了 陈老汉天色还未亮就早早地起来洗漱,他家客栈在高晋镇最角落,虽位置不怎显眼,但最近也是日日满客,一人根本忙不过来,最后他还将自家乡下的侄子叫来一同打理客栈。 高晋镇离京都城六十里路路,不近不远,往年进京赶考之人都愿来此歇息过夜,哪怕清晨而至之客也愿在这镇上停留休整一日,为何?因为“高晋”与“高进”谐音,传言当年宰相大人进京考试前就在此镇上留宿过一晚。 如今这高晋镇凡京考之年,家家户户都将店铺住房腾出打作客栈,还往往供不应求。 陈老汉掏了把粗盐认真地刷洗着牙齿,这玩意儿也是从京都里学来,如今早成习惯一日不刷便浑身不舒服,还未等他将嘴里的水吐出来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嘿,这么早就有生意了。”陈老汉一口盐水吐出擦了擦手提搂着灯笼就去开门。 门有些老化,开门时发出酸老的吱呀声。 陈老汉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乞丐,除了脸稍微干净外,一身酸臭快将他熏晕过去。 “滚滚滚。大早上的就来讨饭你们比我还勤快。” 陈老汉一股无名火起,真是触霉头,他转手就想将门关上,结果一只黑乎乎地手拉住了正在关闭的大门。 “哎。。掌柜,我们来住店的。” 说话的人自然是江河,他俩昨日下午在山头看见这远处的小镇欣喜若狂,于是便往这方向赶来,谁知望山跑死马,这走了一夜才终于赶至这镇上,加之两人从遇袭以来就连日赶路又没有换洗衣物,如今就成了这般模样。 江河倒还好,就是吴小北整日叫苦连连,让江河不禁头大。 陈老汉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俩“乞丐”。叉着腰说道:“好啊,住店,钱拿出来啊。” 江河赶忙从腰袋里摸出一个碎银子递给陈老汉,还好江河习惯随身带着钱,不然两人还真的就只能去街上当乞丐了。 陈老汉半信半疑地接过银子鉴定一番,马上换了脸色:“哎哟,两位客官,您们这是刚刚探险回来啊?” 江河不想搭理这个变脸奇快的客栈老板,只拉着吴小北往院里走,然后两人一屁股坐在院里的石凳上。 “你别管,快些去烧点热水,我们好洗漱一番。”江河拿起桌上的隔夜茶就喝,实在太渴,他喝完就递给吴小北。 吴小北看了看他,没好气的接过,但也不再顾形象端起茶壶开始喝。 陈老汉赶忙进屋给二人烧水。 “对了,再煮些粥,实在没有热两个昨夜的馒头也成。” 。 。 江河一觉醒来已是晌午,他正准备穿衣出门,结果看着那件已经酸臭的像腌菜渣一样的衣服,实在不想再套在自己身上。也不知山中岁月他是如何坚持穿下来的。 但最后,他还是穿上了这一身腌菜。他总不可能打着光胴上街去,那可能走不了三步就被行侠仗义的侠客一剑挑翻在地。 江河准备出门购置两身衣服,刚至楼下,她又想起吴小北来,她也是一身衣服穿了足足半月,虽然她平日里让江河背着没怎么出汗,但总归不能再穿,他又不知尺码,只得去问。 江河敲了敲门,未有人来开,于是便对着屋内喊道:“吴姑娘,醒了么?” 屋内半天才有人回话:“江河?” “姑娘来开下门呗,我有事商量。”江河靠在门外等待着,心想这人比我还能睡。 “江河,我不方便,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吴小北一脸尴尬地躲在被窝里,她看着凳子上的那一套腌臜衣物实在提不起勇气再去触碰,她都不敢想象自己这些日子居然就穿着这些衣服还从未脱下。 这倒让门外的江河有些尴尬了,他总不能大喊着问姑娘你腰围几尺,穿什么大小的衣物吧? “额。。这个。。”江河搓了搓手,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 最后他只得房里取来纸笔从门缝里塞进去一个纸条。上面端着地写着:“吴姑娘,你将衣围尺寸写在这纸上,我去给你做一身衣裳。” 吴小北本被这突然从门下塞进来的纸条吓了一跳,但听见门外江河说让看纸条,她只得裹着被子像个受惊的孔雀慢慢地捡起地上纸条。 她看着纸上的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江河在门外等的磨皮擦痒,这算是什么事嘛? 终于一张纸条从门下又塞了出来。 江河刚捡起纸条,门内就传来冷冷的声音:“别看,拿给衣铺掌柜即可。你若是偷看我就杀了你。”随之还滚出来一个铜钱,把江河着实吓着了。 “不看,不看。姑娘等我回来即可。” 江河搓着自己手里的纸条,一脸不屑。 “嘁。。背了那么多天猜都猜得出来。”当然江河也只是在心里念叨。 此时虽是晌午,但高晋镇街上依然人海人潮,尤其各大小酒肆皆是满座。江河直奔裁缝铺,结果差点又被学徒赶了出来。最后江河好说歹说那学徒才捏着鼻子过来接过了江河手里的铜钱和纸条,然后就将他赶出了点,让他在外等候。 江河一屁股坐在街边,等着裁缝做衣。 一群书生从街那头走来,谈笑风生,为首那人更是一袭青衫风度翩翩。 几人走至江河面前,不禁停下了脚步。 江河正低着头默诵三清炼气咒,并未察觉停在他前方的几个书生。 为首那书生抬起手中纸扇,斜望着天说道:“唉,李兄,你看这民间疾苦,想我南国盛世之下,竟还有此多落魄之人,真是让人忧虑啊。” 另一个腰佩青带之人立马附和:“张兄所言极是,正所谓出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那。张兄乃真人啊!” 为首那人又说道:“唉,我等入京若取得功名,切莫忘了这尚处疾苦的百姓们啊。” 一群人又是一阵相互夸赞,最后,那为首之人将两枚铜钱扔在江河面前,一幅忧国忧民的模样又翩翩而去。 。 。 坐在地上的江河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看着地上躺着的两枚铜钱。 他瞪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哭笑不得。 “我居然真被当成乞丐了!!” 。。。。。 ; 第十九章:江河,你好 江河和吴小北出客栈来街上觅食时已是傍晚时分,不得不说穿上干净衣服之后的吴小北又从一个小乞丐变成了一个大小姐。虽然只是简单的布料,但看得出来裁缝也是用心地修剪,而江河也穿上了一身短袖青衫,腰带勒得紧紧的,有些南人风范。 吴小北抱着小黄狗跟在江河身后,她现在身无分文,要是江河将他扔在这镇上她可能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所以此刻她像个听话的丫鬟乖巧地走在江河身后。 但江河可不敢将这位通慧境的高手当做丫头使唤。 江河带着吴小北直接来到一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酒肆,江河出门前数了数自己的钱,还剩下三十两零七十六文,想来在京城租个铺子是远远不够的,可能又要节衣缩食住上几日旅店。 于是江河和吴小北只是在那家看起来不错的酒肆门口站了一阵,看了看,便去往临街转脚的小饭馆。 江河坐在桌前,给吴小北倒上茶水。 “江河,你就这么穷么。”吴小北端着茶翻了个白眼。 江河不以为然地回答道:“勤劳节俭是美德。” 两人在小饭馆里胡吃海喝了一顿,些许是太饿了,吴小北连吃了两碗米饭。确实太久未吃稻米时总会让人怀念这滋味。 。 。 京都城内御史中丞府邸。 御史大人的脸色阴沉可怕,几个下人跪在厅前,还有一个别压瘪的鸟笼安静地躺在几人面前,一只血肉模糊的八哥和铁笼子夹在了一起。 “一群废物,废物!”御史大人将手里的茶杯扔在了几人面前,烫人的茶水淋了几人一身。 御史大人愤怒地手止不住地颤抖着,他指着最右那人喝到:“李老鬼你给我说清楚!” 那叫李老鬼的人不敢抬头,他将头埋着,几乎要叩在地面上。 “大人,最近军部下令非特殊任务城内将士不得擅自出城。那十数精兵已是张大人费尽千辛万苦才从军营调出来的。这一切都是老鬼的错,请大人降罪!”李老鬼恭敬地回答着,语气充满愧疚。 “降罪!!现在给我说降罪!” 御史大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的长须急剧颤抖着,愤怒地青筋布满额头。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李老鬼啊李老鬼!你真的该死啊!” 一行老泪从御史大人眼中流出,他的内心充满悔恨。 年轻时忙于功名家中幼女便托付于乡下的老父母照看,待得功成名就时女儿又被金沙国的白鹤观领入山门往而修道,今年观里来信,说让小女回京都探亲,顺便参考京都大试,细细数来,已有十年未见。 本是重逢之时,如今却是天人永隔,怎不让他悔恨万分,若世间之事可以回流,他怎愿要这虚无功名而错失亲生爱女。 御史大人的脸很是阴沉,他盯着跪在地上的几人,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李老鬼,胡小六,把你们的人备好。” 跪着的几人纷纷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御史大人,他们自然知道御史大人心中所想。 “大人。。还不是时候啊。” 御史大人一脚将面前的李老鬼踢倒,自己也险些站不住,御史夫人赶忙过来扶住他。 “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是不是我府上之人被杀之殆尽才是时候!!给我滚!” 几人见此,便不再停留,纷纷领命出门去。 待得几人走后,御史大人对着夫人说道:“去让下人备马车。” 御史夫人不解地看着他:“大人这么晚了去哪。” “退婚!” 一辆马车从御史府驶出,往朱雀街缓缓行去。 天有些阴沉,一场风雨将要袭来。 。 。 。 江河坐在椅子上,吴小北坐在他的对面。 “你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么。”吴小北轻声问道。 江河摇了摇头,他尽管很努力地感知着,但始终像是有一堵墙挡在了他的眼前,让他看不清墙外的世界。 “那堵墙是什么样子呢?”吴小北又问道。 江河闭着眼感受,然后回答着:“看不见,朦胧的,有模糊的光,但是被雾挡住了。” 吴小北有些不解,他从未听过这种事情。 修道者与凡人的差距就在于感知上,凡人的感知里是空荡的,漆黑的一片。而修道者的感知世界里或黑夜白昼或山川河流,但天气元气总会在身边化为可见的实形,甚至会化为各种形状。 吴小北看着有些闷闷不乐的江河,又问道:“那你能感知到自己的识海么。” 识海是修道者在引天地元气冲刷之后形成一片体内虚无空间,识海越宽,所能容纳的元气就越多,而随着修道的深入,识海可能凝体化形从而结成不同形态的小世界。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凝形阶。 江河收神静心,识念从幽门而入俯瞰自身,并应是识海的那一片地方空空无也,什么都没有,他还想再往上探,一股刺痛从他脑后传来,阻挡着他的识念。 江河失望地摇了摇头。 吴小北也是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要是我师傅在也许能帮你解决这问题。我实在难以解释。” 江河对着吴小北微微一笑,“没事,不能修道者世间皆是,何必强求之。”说完他又看着吴小北,吴小北皱着眉头的神情煞是可爱。 “不早了,吴姑娘,明日还得赶路呢,早些休息吧。” 吴小北抬头看着他,江河心里莫名地一跳。 “江河,去了京都你会来看我么。” 江河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我连吴姑娘家住何方都不知,如何来找寻姑娘呢。” “我住在。。”吴小北想说什么,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似乎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然后她又看着江河,江河不解地看着她。 “罢了,到时我来找你好了。” 江河一笑,不再多问,只是回答着:“也好。” 两人各怀心事各自回房,江河推开窗看了看阴沉的天,然后吹灭了蜡烛沉沉睡去。 。 。 。 高晋镇过去一马平川,宽敞的官道旁种着许多稻田,阳光下蜻蜓飞过。 江河摆着手走在前面,吴小北跟在后面。 稻米大多已经熟透,沉甸甸地挂在田里,再过几日就又要收稻谷插新秧的农忙时节。 江河已经远远地可以看见那座南国最大之城的轮廓了,像是一只史前巨兽般匍匐在路的尽头,他不禁有些神往与急切,脚下的落也感觉似乎柔软了几分,不再生硬硌脚。 吴小北心事重重地跟在后面,她觉得这官道怎么修的如此差劲,自己的脚被偶尔冒出的石头磨得生疼。 “江河!”吴小北忽然从身后喊道。 江河扭过头来看她。 吴小北揉着自己的腿,然后笑着说道:“背我。” 江河又将头扭了回去,“不。” “江河!江河!” 。。。。 江河最终还是背着吴小北一路向京都走去,一只小黄狗用力地在江河身后追着。 吴小北轻轻地趴在江河的背上,然后对着江河的脖子吹了一口气。 “吴小北,你再乱动就把你扔下走自己走。” 吴小北轻轻地将头靠在江河的肩上,一如在山里的时光一般,她轻声喊道:“江河。” 江河嗯了一声,继续坚定地走着。 “你好。” 。。。。。 ; 第二十章:过于喧嚣的孤独 京都这这样出现在眼前了,江河呆呆地站在城门外,看着这座千古名城。风霜洗礼下愈发地展现着他雄伟的身姿与独特的魅力。高耸的城墙让人望而生畏,只有鸟雀敢在那墙缝里筑巢,一些充满生命力的杂草昂然地生在城墙之上。 “京都城啊。。”吴小北望着这座城,喃喃自语。 “走吧!”回过神来的江河看着吴小北,拉着她往城门走去。 尽管已经是临近晌午,可从城门外还是一大条长龙排至官道上来。 挑着担的商贩,背着书篓进京赶考的书生,驾着马车的车夫,赶着牛车的农夫,挤挤攘攘络绎不绝。江河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队伍不禁一叹,“这就是京都么,吴小北。” 吴小北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才回到道:“对啊,天下之人皆向往的京都。” 日过正中,江河和吴小北终于来到城门口,盘查的士兵对着进出城内的货物人口要进行一一询问检查,故而进度缓慢怨声四起,但士兵早已习惯权且充耳不闻。 “城内不得佩刀。”士官指了指江河的佩刀。 江河看着那堆在地上像是一座小山般的刀剑,里面大抵是些破品凡刀,似个破烂堆。 “就当是给军部充数。”江河想着,将刀一把扔进了那刀山之中。 南国虽是尚武,民风开放,但这京都城还是管制严明,但江河也曾听说城内帮派众多,且时常发生火拼,当然,也只是道听途说。 江河入了城门便新奇地四处张望,京都城和都水城果真大不相同啊! 街上酒肆青楼鳞次栉比,大街小巷无数,若是无人指路定会迷失在这百花深处。 穿着长青衫的侠客提着酒壶傲然闲步,戴着官帽的穿着鱼雁服的官员出入风月酒楼,卖艺的壮汉胸口顶着青石板,穿着武服的少女提着比他还重的大锤。。。 江河从未见过这些场景,而吴小北更是欣喜,大小姐当久了总是闺中沉闷,此时就像是个脱笼的小喜鹊到处蹦跳。 “哇,江河,你看,他会吐火诶。” “江河江河快来,我要吃这个。” 江河一脸黑线,生怕吴小北把自己绕晕在这错综复杂的城市之中。 。 。 终于在被无数零食撑饱之后,这只小喜鹊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吴小北安静地坐在花街船舫上,欢喜地看着河岸两边的房屋与行人。 一座座石桥躺在这条小河之上,桥上文人骚客吟诗作对,桥下摊贩大声吆喝,一幅盛世之下的热闹场景。 江河平静地躺在船尾,心疼着自己的银两。 京都果真还是京都啊,平均市价总是比都水城高上一个档次。 一个烧饼居然要五文钱,两串糖葫芦居然要十文钱,而划一次船居然要一百文钱,江河抬头看着那黑脸汉子,对方笑着看他,江河索性将眼闭上,眼不见心不烦。 “公子,想必是第一次来这京都城吧。” 江河没搭声,倒是船头的吴小北欣喜地回答着:“对呀对呀。” 黑脸船夫又笑着说:“那二位不如去合江亭转转,京都城里有情人都爱去那相聚呢。” 江河睁开眼,义正言辞地说道:“不去。” “去!”吴小北瞪着江河,“船家,快带我们去。” 江河干脆一把抓过小黄狗盖在了自己的脸上,遮住自己抽搐的脸庞。。。 合江亭是京都城内府河与南河交汇之处,本是一处河舟等岸口,岸口四周也随之发展而成一处大型集会地,商铺云集酒楼遍布。加之合江亭修缮精致环境优美从而总有些良才俊女常喜于此幽会,久而久之这合江亭便成了众所周知的“情人圣地”。 此刻还未至傍晚,江边还不至那么热闹,只有些许卖艺的少女在江边画舫静静地拨弹着琴瑟琵琶,有些豪放的书生放生大歌,也有些青稚少女成群结队嬉笑着在荷花丛中惊鸿一现,又消失于接天莲叶之中。 江河静静地躺在船尾,摇船的还是那黑脸汉子,小黄狗已经跳到了吴小北的怀里,一人一狗坐在桥头兴奋地望着河里的朵朵莲花。七月荷花香,飘着散着在这些风华正茂的少年少女心中。 “江河,起来给我摘个莲蓬。”吴小北将小黄狗放了过去,小黄狗舔了舔江河的脸。 江河抓住小黄狗的脖子,将它提了起来,小黄狗无辜地看着他。 “你刚才没舔屎吧。”江河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沾着它的口水。 小黄狗呜呜地哀鸣,坚决地否定着。 江河将它放了下来,伸出手从船旁的荷花丛里用力一抓,一个新鲜的莲蓬便落在了他的手中,他举手扔给船头的吴小北,小北高兴地接住。 小黄狗摇着尾巴欣喜地望着江河。 “你也要吃?” 小黄狗认真地点点头。 江河又给它摘了一个莲蓬,剥了一颗莲子扔给了他。然后自己也剥了一颗丢进嘴里,一股淡淡的清香散开。 “江河,江河,我们去岸上玩吧。”吴小北看着那边热闹的船舫,高兴地喊着。 “大小姐。你不累么?”江河摘了片荷叶挡在了脸上,午后的太阳有些刺眼。 “不累啊。” 江河无力地拒绝着:“我不要去。” 最后江河躺在船上,黑脸船夫依然笑着看他,吴小北兴奋地在岸边向他招着手。 。 。 夜幕降临,四周灯火透亮,船舫纷纷点上花灯,而江河最后还是坐在了江边的小长廊里,吴小北撑着下巴看着河里的船舫与慢慢飘远的荷花灯。天上繁星与水里的荷花灯形成一股交相辉映的奇异光芒。 江河安静地看着吴小北的侧脸,一抹烛火的柔光照在她的侧脸,轻轻地勾画出一条条轮廓。细细的眉毛,并不怎么高的鼻梁,也不怎么符合南人审美的厚嘴唇,还有颗明显的青春痘从她的右侧脸颊冒出,渐渐地看着,江河莫名地觉着眼前的吴小北长得真漂亮,那是一种和谐的美,浑然天成的,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江河你再盯着我的痘痘看我就打死你。”吴小北把玩着桌上的铜钱,冷冷地看着江河。 江河尴尬一笑,将手上的瓜子剥开扔给脚边的小黄狗。 吴小北安静地看着远处的船舫,歌舞升平,一种喧嚣中的孤独从她的心底传来,她看着坐在对面认真剥着瓜子的江河,那股莫名地情绪又再次升腾起来,让她很难过。 她看着江河,轻声说道:“江河,我累了,送我回去吧。” 。 。 两人并肩走在宽阔的京都城里,四周的喧嚣一刻未停,他们安静地穿过大慈寺,再安静地走过兴宁坊,夜和行人擦肩而过。 吴小北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江河。 江河也看着她,但吴小北的眼神让他有些紧张,他又抬头看着繁星。 “江河,就到这吧,我走了。” “嗯。那。。。再见。” “再见。” 吴小北转过身去,泪流满面。 这京都的夜实在过于喧嚣,她觉得很孤独,她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 ; 第二十一章:向左还是向右 夏季清晨的雾水总是让人感觉冰凉而舒适适,尽管最近的天总有些阴沉,一场大雨正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江河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站在客栈的院里晨练,他昨夜并未睡好。 因为穷,他翻来覆去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怎么赚钱。 君子虽视钱财为粪土,可若没了粪土,哪里来精神的花朵? 江河狠狠地想着,五十个俯卧撑让他汗如雨下。 晨练完毕,江河来到街上的包子铺,只要了三个馒头一碗粥,桌上的咸菜是自取的,江河将馒头掰开夹着咸菜慢慢地吃着。 “不知道这京城的风气如何,今日便去坊市看看,再不想法子赚钱就真的只能天天吃咸菜了。”江河用力地将馒头塞进嘴里,心里默默地算着这往后日子的花费。 “若是京试过了还好,朝廷的俸禄虽不高但不会饿死。” “可。。。要是没过呢!” 想至此处,江河觉着馒头有些哽,他端起“清廉无比”的菜叶粥喝了一大口。也不知道这京城里可否摆摊,若是能继续做个江湖画师也不是不行,只是可能就不再像在都水城里好过,或许根本没人愿意问津自己这个无人举荐的可怜人。 “一个卖馒头的都有自己的店铺,我竟连个卖馒头的都不如。” 江河胡思乱想着,自己面前的馒头已经有些凉了,一只讨厌的苍蝇在他面前飞来飞去。距离京考还有七天,接下来的日子江河除了客栈也别无住处,可他算了算自己包里的剩余银两,吃住,勉强足够,只是若要常驻京城,那就不免有些捉襟见肘了。 江河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飘在粥上的可怜菜叶,明明看见米就在汤底,可就是捞不着啊。江河愤愤地将粥端起来一口喝光。 。 。 昨夜御史府发生了几件大事情。 第一件,吴小北差点被家丁拦在了入府的门前。 吴小北回至府前已是深夜,本凭着自己模糊地记忆找寻到自己的家已是万分不易,十年未归,心里既是忐忑又是一种别样的陌生感,她说不出来。像是自己丢失多年的玩具忽然有天又被自己找到,这种失而复得的情绪让她产生了一种荒诞怪异的感觉。 吴小北敲了半晌的门,结果最后开门的家丁根本不认识这个自称“小姐”的人。 也怪不得那家丁,就算是家中的老妈子当年最后见吴小北的时候她也还只是个黄毛小丫头。这突然回来个十七岁的大少女,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得出来。 可不似传奇小说里所写那般,十年未见的青梅竹马忽然相拥而泣说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那么简单。 吴小北终于受不了这个万般唠叨各种理由但是死活就是不让她进门的家丁,最后,吴小北一个铜钱让他睡了过去。。 第二件,御史大夫看见自己的女儿误以为头七回魂被吓了个半死。 这也还是怪不得御史大人,自己本已经确认女儿已成异乡亡魂,家中祭奠器具也都差不多已经备好,连牌位都已做好放在了香案供桌上,和祖先的牌位放在一起,就等着再过几日讣告天下然后招魂祭奠举行丧葬之礼。 哪晓得女儿已经先自己找着路回来了! 吴小北有些无言,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刻在牌位上,前面还插着三只香。 “爹,我是小北。” 御史大人一下哭出了声来,跪坐在地上:“小北啊,爹对不起你啊!” 而心理脆弱的御史夫人一下昏了过去。 “都怪爹当年功名熏心,误了家人啊,你不知道爹这些年是多么悔恨啊。” 吴小北看着跪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一样伤心的父亲,心里一软,那曾经莫名地恨意也随之消散了一些。 “爹,我回来了。” 御史大人哭的更伤心了,“小北啊,爹知道你怨,你放心,爹一定会给你报仇的,你。。在府上玩一会就回去吧。。。” 吴小北无语。 “啊。。我可怜的女儿啊。。。” 。 。 “诶?小北。。你脚下怎么有影子呢?” 御史大人终于觉着有些不对劲,他抬起广袖擦了擦眼泪,认真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吴小北。 吴小北满脸黑线,缓缓说道:“我没死。” 。。。 第三件事,自然是御史大夫将全府人喊醒并宣布大小姐平安归来。 “刘管家,还不将这些东西给我搬去烧了。” “这个。。对,还有那个。” “这个纸人给我拿去扔了去,晦气。” “烧你个头的香啊,还不给我掐了。” 。 。 吴小北有些僵硬地被自己的母亲抱在怀里,这个胖女人还是一如当年一般的心理脆弱,哭一场就能晕三次过去。 而御史大人吴清明神采奕奕地张罗着下人,还让老婆子赶忙去厨房煮夜宵。。待得所有事情重新安排妥当,已是子夜时分,三个人坐在桌前秉烛相望。 吴清明看着自己清瘦的女儿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真是苦了你啊,我的女儿。。。” 吴小北端起桌上的莲子羹轻轻地喝了一口,有些甜,许久未喝有些不习惯。她轻轻地放下碗,看着自己的父亲,说道:“刘管家死了,秀儿。。也死了。” 吴清明擦了擦眼角落下的浑浊泪水,语气坚定而沉重:“我知道,我会为他们报仇的。” 吴小北摇了摇头,“报仇不迟,先把管家和秀儿的尸首接回来吧。他们是为我而死的,这个仇我会自己报。” 吴清明看着女儿,笑了笑,然后坚定地回答道:“会的,他们都会付代价的。” 吴夫人轻轻抓着女儿的手,仍在默默地抽泣着。吴小北轻轻地安慰着这个趴在自己肩上抽泣的胖女人,这个自己曾经恨过无数次的人。其实吴小北记得,母亲每年总会来看自己,每年那时都会万分开心,可过不了几日,到最后母亲又总会残忍地悄悄溜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那空荡荡的大院里,所以心中的欣喜渐渐变成失落最后慢慢化作了一股淡淡的恨意萦绕着。 自从十岁那年入了观里修行,便再也未见过这个有些微胖的亲人了。 一家三口时隔十年,终于团聚,吴小北静静地享受着这份情感。 此刻她觉得内心很宁静,很空明。 “最后还有件事,日后若是在京都遇见一个叫江河的画师,麻烦父亲多多帮衬一下。” 吴清明看着女儿,有些不解。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 。 晌午将至,江河提着一堆书坐在路口,他扇着一把破旧的纸扇,这扇子和这些旧书都是他从二手书店里淘来的,此刻他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像是在努力地思考着什么。 “我到底该走左边呢。。。还是右边呢。。。” ; 第二十二章:向来凶宅都好卖 江河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若是忘带地图出门,则每日行动范围绝不超过客栈方圆一里。 京城每一处的街角实在太过相似,走过这条小巷街头又是两条小巷,转过这个弯还有无穷个弯,昨日江河一直绕到下午才回到客栈,本就阴郁沉闷的天,他回到客栈时感觉自己像是刚刚从河里打捞起来一般,浑身湿透。 江河坐在屋里的小桌子前,面前摆着好些旧书,有近朝野史,有书画字帖,还有一张京都城地图。。 从今日算起,大考还有六日,江河需要抓紧时间看书,他从包子铺里买了十来个馒头,还在老板鄙夷地眼神下讨要了一大叠咸菜。 大丈夫能屈能伸,江河自我安慰着,不与老板一般计较。 “南国建朝千年,从太高祖起定都京都城,下分十二州,疆域辽阔,东起。。。”江河啃着馒头,认真地品读和吸收着知识。 当然,闲下来的时候他总会闭眼冥想,坚持不懈地尝试着沟通天地元气,虽仍旧不见成效,但他还是固执地坚持着,因为他觉着冥冥之中总有些东西在他的识海那方悄然地形成着,虽然看不见,但他相信“它”存在着。 看不见不代表着不存在。 吃过晌午江河又从客栈出门,怀里揣着京城地图,他准备去寻个铺子或者租个房屋,长住客栈总是不太现实,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三十六两银锭,往东市走去。 京都城里有两大市集,以朱雀街为轴,往左为西市,往右为东市。 东西两市皆是繁华锦荣,但自古以往,西贵而东贱。 市集之上商贾以往,人头攒动,也不乏些许穿着异乡服饰的他国商贾游客,一片繁华景象。 江河走至东市外巷,听问路人说这前面条街巷皆是作房屋中介出租的,不过此时正直年中,大抵没几个房屋出粗,所以街上商铺皆是生意冷清也无几人问津。 江河便从第一家问起。 “掌柜,这近来可有什么房屋铺面出租啊?” “半年五十两?太贵了太贵了。。” “您看我这也不想住得起那好地段的人啊。。” “屠宰场旁?要不得要不得。。” 。。。。 江河从街头第一家一路问至最后一家,若是此家再无,江河真的只能上街卖艺,桥头过夜去了。这家店与别家有些不同,门口既无招牌,门内也无伙计,只有个年纪轻轻的男子坐在屋里的小桌前,他面前还煮着一壶酒,冒着白烟,像是要煮开了。 男子穿着一袭白衫,长发缕至脑后,看起来风度翩翩,根本不像是个生意人。 江河看了看屋内摆设,从头到尾都不像个最商铺,便拱手说道:“额。。我可能走错了,打扰。”说完转身准备出门。 “哎,公子莫要客气,我这就是出租房屋的。” 江河听着身后那人的话,脚步一止,转身看着那白衫男子。 那人也笑着,饶有意思地看着江河,然后伸出手请江河坐。 江河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抬起桌前的小凳坐下。 桌上的酒已经煮沸,那人便将酒壶提起,翻开桌上扣着的两只白碗,然后倒了两碗酒。放下酒壶他又将其中的一碗推给江河。 江河摆了摆手,说道:“掌柜,我是来租个房屋的,酒就不喝了吧。” 那人一笑,端着自己面前的酒碗轻轻地吹拂着,然后说道:“喝,怎得不喝,喝了酒我就给你租个便宜屋子。” 江河看着这面前的酒碗,冒着热烟,碗里还飘着些枸杞大枣之类的东西,似乎看着还挺香? 他也就不在客气,端起来小心地吹了两口,然后尝了尝,很甜,应该是加了些冰糖。 那白衫男子见状微微一笑,然后放下酒碗说道:“我这店里好久没人来陪我喝酒了,先生再陪我喝一碗。” 说完便不论江河拒绝与否又给他倒满。 江河酒量向来不好,虽是甜酒但总归是酒啊,他想推拒之,但看着那烧的滚烫的酒壶还是没下得了手,只得赶忙摆手,说道:“掌柜使不得使不得,我这等会还得读书,再喝一碗就肯定醉了。” “先生真是说笑。这两碗煮酒怎喝得醉。”白衫男子又给自己满上一碗。 。。。 最后,江河看着自己面前的第三碗酒,义正言辞地表示自己无论怎样都不在喝。 结果白衫男子说:“先生把这碗酒喝了,我就租给你一个房屋,三十两一年,如何?” 江河吹胡子瞪眼,表示自己誓死不从,然后端起酒碗一口喝下。 那白衫男子哈哈一笑,又给江河倒上一碗。 “哈哈哈。。先生也是个痛快人,我让人给先生拿份契约来,这房子我就租给先生了。” 江河闻言,总算一喜,觉着虽然这三碗酒已经将自己大脑搅得七荤八素上蹿下跳的,但还是值啊,三碗酒就为自己剩下了起码五十两白银,江河觉着这小灶上的煮酒越发地好喝起来。 不知何时从后堂屋走出来一个伙计,恭敬地将房屋租契放在桌上然后便又回到了后堂屋。 男子将租契递给江河,然后说道:“这屋子在这东直街,第三十七户,环境清幽采光十足,是个上好的住所啊。” 江河接过租契,忽然想起什么,然后小心地问着:“掌柜的。。这不会是个凶宅吧。” 江河想起自己看过的传奇志传,那些个什么上古凶宅风水死地,大多租不出去,于是就往往被些不明事理的小年轻租去,结果每至夜深人静总有些骇人的东西出来晃荡。 江河想至此处,觉得这笑容可掬的年轻掌柜忽然变得油奸巨滑,手中这租契都仿佛隐约散发出一个字阴森森的鬼气来。 那白衫男子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先生果真是趣人。” “我见先生自生好感,便想结交个善缘,若是先生不愿,那便将租契还与我来。” 江河赶忙说道:“掌柜一番好意,我怎能不接受呢。” 江河心中想着自己年轻体壮,火气旺盛,也不怕什么牛鬼蛇神狐精野怪的,便提起笔在租契上签上名字,递给这年轻掌柜。 。 江河从店里出来,往客栈走去,他手里握着一把古旧的钥匙,和一张租契,他嘴里碎碎地念叨着: “这该不会真的是个凶宅吧。。。” 江河又算了算日历,一滴冷汗从他额角滴落了下来。 “七月半。。鬼乱窜啊。。” 。 。 江河走后,那白衣男子静静地看着灶上的铜壶,一壶新酒又煮要开了。。 ; 第二十三章:京都城要下雨了 江河顺着路人指引加之自己手中的京都城图,轻松地就寻至这东直街。 东直街位处城东南方向,近延兴门,往西则是大慈寺,可以说是城里的一处繁华地段,江河有些不敢相信看着自己手里的这张租契。 “东直街三十七户。” 再次确认无误,江河拿着钥匙往巷里走去,门前道路虽不宽敞,但环境优雅,院中似乎还有一颗大桑树,枝叶已经伸到了门外,四周也无太多喧闹酒肆,的确是个上好的住所。 江河打开锁推开院门,院里铺着灰砖,院中间种着一颗大桑树,叶片翠绿如玉,院墙边上还有口井,江河走进院里转了一圈,前任住户应是搬出去不久,院里还未堆上什么灰尘。 院后就是一间堂屋,还有一个灶房和一个小后院,里面的柴火整齐地堆积在墙角。 江河越看就越是不明白,这院落虽不怎大,但是确实应有尽有,而那屋里除了棉絮被盖与灶房的锅碗瓢盆没有之外,真的是应有尽有。 下三云的几案,条凳,甚至还有个躺椅。 江河将租契收好,然后拿起扫帚将屋里的些许灰尘扫净,院里的桑树已经结了许多桑葚,江河摘了一颗来尝,很甜。 待得清扫完毕,江河抬头看着阴沉的天,便赶忙又去客栈将衣物书籍收回家中,顺便还备至了一些棉絮被单等生活用品。 江河一下午在这院里进进出出,终于将锅碗瓢盆盐米油菜备置妥当,还好自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然真是让江河头大。 而江河这么频繁出入,也是引起了院边邻居的注意,江河也纷纷与其打声招呼。这左边院子的住着一个厨子,此刻午休便回屋休息,到晚上再去酒楼,他开着院门偶尔看见江河搬着东西便搭把手,很是热情。 待得夕阳西至,江河总算将这小院整理完毕,江河拧了把毛巾擦了擦汗,坐在屋里乘凉,这沉闷的天总让人有些不舒服,江河打算去后院里冲个凉。 刚把水打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江河将手中的桶放下,门外站着一个熟人。 “掌柜您怎么来了。”江河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人,正是上午将屋子租给他的男子。 此时他依然穿着一身白衫,踏着素履,提着一壶酒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外。 “先生,怎得不请我进去坐坐?” 江河赶紧将院门打开,将他请进院里。 两人坐在院中石凳上,江河提了壶给他倒茶。 男子接过茶看了看院落,说道:“先生倒是个勤快人,这院里这么快就扫干净了。” 江河正在胡思乱想着这掌柜是不是后悔将院子租给自己,听见他说话才恍过神来,笑着说道:“掌柜见笑。” “对了,上午匆忙唐突,还未请问掌柜尊姓大名。” “嗯。免贵姓胡,大家都喜欢叫我小六。” “哦,胡掌柜。。在下江河。” 一股冷场传来,江河有些尴尬,他本就不是会说话的人,让他想出话题进行寒暄一番,实在有些不太容易。 那胡小六见江河半天不语,便问道:“怎得,我这名字不妥当?” 江河赶忙说道:“不是不是。。胡掌柜家里有六个兄长姐妹么?” 胡小六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没有,我家就我一个独子。” “那为什么叫小六呢?” “因为我排行老六啊。” 。 。 江河一脸尴尬。。他觉着与人说话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何这种说话根本自己都没有思路的人更是煎熬。 胡小六以为江河已经听懂自己的话,便又继续说道:“江先生还没吃过晚饭吧。” 江河摇了摇头。 “那不如先生同我一起喝酒去,我请客。” 江河又摇了摇头,“我这锅里煮着饭,都快熟了。” 胡小六不以为然地说道:“这锅里的饭明日再吃也可啊,我见江先生如故人,何不赏个面子呢。” “我案条上还切着羊肉,准备下锅,明日不就馊了?”江河一脸认真地说着,这次倒让让胡小六不知所言了。 “若是不嫌弃,就在我这院里吃吧。”江河提议道。 “也行,我再去切二两白肉,咱俩煮个小锅肉吃。” 说完胡小六便出门切肉去,江河只得去灶房里将新买的铜锅洗净,然后在院里点起火架上铜锅开始煮汤。 待得胡小六回来,手里提着已经切好的白肉和葱段,还有些辣椒面。 两人就坐在院前,用筷子夹着肉片往锅里煮,煮好后夹至自己碗里,碗里放着些小葱辣椒面调成的料,将肉片往这料上一裹,吃起来滋味十足。 待得三片肉下肚,胡小六又将自己带来的酒拧开一人倒上一碗。 江河看着这黄澄澄的碗中酒,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 待得一碗下肚,江河已经感觉自己头重脚轻口齿不清。 胡小六又给他掺满一碗,然后认真地捞着锅里的肉,一片肉一口酒吃的极为认真。 “胡掌柜。您还是说说您的目的吧。” 江河觉着自己再喝两碗肯定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他看着胡小六,认得地说道。 胡小六一愣,抬头看着江河,抹了抹嘴又喝了口酒。 “江先生这话什么意思,我胡小六结交个朋友还要有目的?” 江河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筷子放好,说道:“先前我问过邻居,这院子既不闹鬼也不漏水。每月租钱是至少十两银子。” “虽然不知道您到底什么意思,但我还是想问个清楚。” 胡小六也终于不再往锅里捞肉,锅里咕噜噜翻滚着几根葱段,已经快要被煮散开来。 他端着碗,笑着说道:“江大画师,今早你来街上,有人托我照顾照顾你。” 江河愣了愣,然后问道:“吴小北?” 胡小六没说话,既不否认也不确认,然后又夹起筷子捞了片肉,未蘸佐料就放进嘴里嚼,忍不住赞叹道:“真是美妙啊。。” 江河又想起那个整天像个兔子一样到处蹦蹦跳跳的吴小北来,也不知她最近过的怎样,但肯定不用再陪着自己吃那些石头比米还多的粗米饭。江河倒是有些怀念起那些逃亡的日子来,因为很自由也很无拘束,想起那些硬的跟木头一样的野鸡肉,江河忍不住嘴角微微一扬,可又想起那个虽处处为难自己却可爱率真的小丫鬟,他的眼神又冷了下来。 “你们可查清了这次事情。” 胡小六看着他,知道他在想什么,喝了口碗中酒然后说道:“先生想帮忙么。” 江河点点头。 胡小六没有回答,用筷子捞起锅里的最后一片肉,又夹起一根已经没了颜色的葱段,扔进嘴里:“听说江先生很会作画,不如哪天给我画一幅。” “好。” 胡小六将碗放下,抹了抹嘴,然后站了起来理了理被自己坐的有些皱的衣服。 “我吃饱了。” 江河还想问他,胡小六摆了摆手。 “多谢先生款待,这锅肉吃的舒坦。不如明日来我店里坐坐吧,我有好酒招待先生。” 说完便径直往外走去,江河送至门外。 胡小六转过身来,对着江河说道:“先生,这京都城里要下雨了,你还是备把伞吧。” ; 第二十四章:那场雨夜吃了七个葡萄 这场大雨终于落了下来,如瓢泼般足足落了三个时辰,最后化成淅淅沥沥的小雨慢慢地下着,不骄不躁。 江河放下手中的书,看了看墙角那把新买的油纸伞。 雨滴从房檐上的青瓦划过,又从瓦尖摔落重重的打在门前的石板上,一个个深凹的水凼是这座千年古城城无声的见证者。 江河举伞出门,隔壁厨师的家里来了个客人,隐约看见一身华丽的戏服。 胡小六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小桌前,桌旁小灶上煮着酒,江河看着灶上的壶,竟莫名觉着有些馋嘴。他将伞放在屋外,拍了拍裤脚的泥水,然后坐在小桌前等着酒烧热。 “我以为江先生不会来了。”胡小六像是才睡醒,眼神有些惺忪。 “上午雨太大,所以不方便出门。” 胡小六听着这句答非所问的话微微一笑,将小灶上的壶提了起来给江河倒上一杯热酒。 “你每天都在喝酒么。”江河端着热酒轻轻地吹了一口,这样的天气他很乐意喝上一碗这样的热酒,而且这酒还很合他的口味。 胡小六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摇摇头,“当然不是,睡觉不喝,上街不喝,如厕不喝。。” 江河心想这不就是每天都喝么。。。于是又理所当然地冷场了。 胡小六端着碗走到门前,望着屋外的雨,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端着酒,热气从他的下巴往上升腾,在他的眼前消散。 他很少喝冷酒,也不能不喝酒。 江河一碗酒下肚,他觉着自己暖和了许多,裤脚和棉布鞋也在灶边被烤干的差不多。 胡小六将酒碗伸出去接了些雨水,然后缓缓地一口喝干。 “兵部尚书张天佐,怀化大将军凌御风,昭武校尉周子全。。”胡小六望着门前的雨,轻声说道。 江河听着一个个人名,当然知道胡小六说的是什么。这些就是与这次策划狙杀吴小北有关的官员,正三品文官兵部尚书,从三品武官怀化将军。。江河不明白这其中的深含意蕴。 “吴小北的父亲是何官职?” “御史大夫。” “不应该啊,御史大夫只是正三品官员,虽掌管朝中官员弹劾之职,但也不至与这兵部尚书有过多过节之处。”江河不解。 胡小六转过身回屋,又给自己倒上一碗酒。 “这京都城要变天了。” 胡小六自然不是指的天气。 江河虽不是京都人,但也多少从那些平民的闲言碎语里听说了些,新皇上任十年而碌碌无为,整日平庸求中,而近些年更是居宫不出,一心求长生。 江河不知道御史大夫当年是左丞的学生,而兵部尚书是右丞的女婿。 他只知道,这当今朝中有两位丞相大人。 胡小六又喝了一碗酒,对着江河说道:“我看这雨小了些,江先生不如同我去外面走走。” 江河问道:“这雨天去何处?” “当然是去收租呀,月中收租最是好收啊!” 。 。 江河撑着伞走在胡小六的身后,他觉着自己像是个打手,可又看自己一身青衫,腰无佩剑,高不盈六尺,无论怎么看又都不似。 胡小六依然穿着一袭白衣,腰间却配了一把长剑,似有些侠客之味,可一看他挽得老高的裤脚和敞露的健壮小腿,加之一双破旧草鞋,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两人从城东收起,按胡小六的说法,东起延兴门,西至朱雀街都是他的地盘,江河有些不信,要真按他的说法,这大半个京都城划在了他的名下。 胡小六先带着江河去了延兴门一带,这边大抵是些住户区,也总有些赖着房费许久未交的,于是胡小六就带人亲自去收,今日店中伙计不在,江河便“光荣”地被拉来充数了。 “敲门。”胡小六出了店,便一改和善模样,倒还真有些帮派头头的模样,他吩咐着江河去敲门。 江河看了看那破旧的院门,生怕这一敲那门就会倒了下来。 “有人在吗?”江河只得喊道,他实在下不了手。 半晌无人回应。 江河准备再喊,那胡小六直接走到他面前说道:“你这个敲法不对。” 说完便捡起一块石头扔进了院子,然后往里面大喊喊道:“赌鬼九,你再不出来老子就把你拉到满月楼里当龟.公!” 刚一喊完,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黑黢黢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内,恭敬地看着江河和胡小六。 “唉,六爷。。您来了啊。” 胡小六抖了抖伞上堆积的雨水,对着门内的人说道:“你准备什么时候交租子呢?” 那叫赌鬼九的人赶忙回到道:“六爷,这个。。您看再宽限我两日,后天,后天我亲自送到您店里去。” 胡小六看着他,那人有些畏缩地望门边靠了靠。 “明天,明天我看不到银子,你就准备去府河里捞鱼去。” 那人赶忙点头,并表示自己明日一定把银两送到。 威胁完这家,胡小六便带着江河往下一家走去。 “哎,江先生你看这现在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将诚信啊。。” “嗯。” “真的是,你说他们要是不交租,我不就只得喝西北风了嘛,真是不懂体谅人。” “嗯。” 江河感觉自己上了贼船,而且这种感觉很强烈,明明昨日还想着背书考取功名,结果今日就成了这京都城里的一名“黑社会小弟”了。 “这。。胡掌柜,要是没啥事我就先走了如何。” 胡小六转过头看他,“行啊,等我收完这片就来收你那的租子。。。” 江河欲哭无泪,他真的真的觉着自己进了“土匪窝”了,要是万一考取了功名,结果户部一查,好小子,帮派小弟啊。。。 。 。 等收完延兴门这片的租户,江河的鞋子已经彻底湿透,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胡小六要穿着一双草鞋出门。 连续下了一天的雨有些低洼地段根本就是个小河滩,一脚下去整个鞋都泡在了水里。 江河看着自己脚下的布鞋,从开始的小心翼翼到现在也已经不痛不痒。基本的收租任务还是在胡小六身上,江河只管撑着伞跟在他的后面,一句话不说,心里默诵着三清炼气咒。 这些日子他只要闲下来就会默诵几遍,尽管毫无功效,但他还是默默地坚持着,权且当做无聊消遣,而且这收租本身就很无聊。 “天色不早了,还有些租子得赶忙收完,快些跟上。”胡小六在前面说着,江河远远地跟着。 天黑之前两人来到了城西一家酒肆,江河有些诧异,问道:“胡掌柜,来这做什么。” 胡小六微微一笑:“吃饭,这家店的烧菜好吃。吃完再去收两家租户。” 于是胡小六点了一桌菜,两人慢慢地吃着,却并未喝酒。 吃过饭胡小六又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两串紫红葡萄,将一串递给了江河。 江河只吃了七个,便将葡萄放在了桌上。 胡小六看着他问道:“怎么,太酸了?” 江河摇了摇头:“吃太多跑不动。” 。 一声惊雷响起,雨又下大了一些,猛烈地冲击着这家小酒肆的窗檐。 家家户户都赶忙将门窗关好防止雨飘进来。 江河盯着窗外的石桥,大雨如豆,而桥对面站着一群人。 ; 第二十五章:雨中谈判 雨又下的大了些,路上再无行人,连婴孩的哭啼都听不见,只有磅礴落下的雨珠,砸在青石板上凝成了一层厚厚的水雾,像是从地上升腾而起一般。 江河轻轻地敲击着桌面,说实在的,他有些紧张。 胡小六依然一颗葡萄一颗葡萄地往嘴里扔,籽和皮都被他嚼碎了吞了进去,一丝紫色的汁液挂在他的嘴角,看起来有些残忍。 “西市有群讨厌的家伙总是不交租,今天总要收些利息。”胡小六又摘下一颗绛红色的葡萄,然后像是自言自语般说到。 江河望着桥头站着的人,没有回答胡小六的话,只是看着眼前的雨水挂成一张帘子,很是朦胧。 终于胡小六将一大串葡萄吃完,起身而立,站在门口,有些雨飘了进来。江河跟在他的后面,不知何时他的手里拿着了那把胡小六带来的剑。 剑柄用粗麻绳裹着,有些扎手,但很充实。胡小六也拿起放在自己脚边的伞,将先前吃饭时卷下的裤腿又重新卷起。 江河也撑起自己的油纸伞,他知道,不管今天跟不跟在胡小六的身后,自己都没有办法再去参加大考了。想到这,他不觉得有几分火气往上蹭,几滴从伞尖漏进来的雨水滴在了他的额头上。 这京都城有两大帮派,西市为黑虎帮,东市为白龙帮,大抵是一些流氓混混,取名字总要庸俗霸气些,可这两大俗名帮派却不容小觑,这京都城里的大小铺子店面收租放租,大小赌坊粮压货运以及关外来的奇珍一品,皆是由这两个帮派掌控。 也有传闻黑虎帮是兵部尚书民间的帮派力量,而白龙帮则归是御史大夫所掌控,当然民间传言,七分真三分假,也仅供猜测消遣,无从明知。 胡小六终于走到街头,他的身影在暴雨里有些模糊不清,江河站在他的身后。 胡小六一只手撑着伞,一回手捞起了袖子,看着桥对面黑压压的人头轻声对江河说道:“还是给你介绍下,站桥头的那位,黑虎帮马三爷,掌管这西市的大小赌坊青楼,权利滔天,但是我不喜欢他。”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总喜欢些断指砍腿的粗暴行径,太没文化了。” 江河心想一群黑社会讲什么文化。 往往两边黑帮厮杀之前总有个谈判阶段,这很俗套,但也很重要。首先要明清是非,谁谁谁打了我手下的小弟,谁谁谁又过境做生意,谁谁谁睡了谁的老婆,大抵都是这些矛盾,若是能握手言谈,最后便相见如欢,双方大佬出来称兄道弟然后共饮一杯,此事话了。 若是谈不拢,那才提刀相迎,大杀一场。 但无论最终谈判如何,总要先将收下弟兄叫上,这谈判讲的是士气,若是对方千百人,我这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没有底气,所以无论街头混混,还是两军交战,这背后黑压压的人总是不能少的。 江河看了看四周,举着伞没有底气地问道:“胡掌柜,咱们就俩人啊?” 胡小六踩了踩雨水,将草鞋浸透,回答道:“怎么可能,弟兄们在后面呢。” 胡小六欢话音刚落,一群穿着白色短衫的小混混便从街头巷尾走了出来,和桥对面那群穿着黑色短衫形的人形成强烈的对比。 江河嘴角一咧,这黑衣白衣,还有企业文化在里面呢。 老规矩,马三爷一脚跨了出来,对着这边喊道:“胡小六,如今这城里的外关物品你可是一人吃进啊,这恐怕有些不合规矩。” 胡小六笑了笑,“怎得,马三爷,我吃关外的这些货,你吃你关内的漕运还不够?”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咱们做生意的,总归公平竞争,胃口太大会撑着嘛。” 胡小六抖了抖伞,有些雨水已经顺着伞柄落在了他的手上,他看着马三爷轻轻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好啊,漕运给我,关外的这碗馄饨汤给你喝汤,怎么样?” 那马三爷脸色一沉,青筋直冒。 江河知道这场谈判是不可能谈得拢的,御史大人是这整个白龙帮的幕后大佬,而大佬的女儿又差点被杀,虽是兵部尚书一手策划,但这黑虎帮又是兵部尚书手下的力量,所以不管怎么算,这笔账都要记到黑虎帮的头上来。 江河将右手中的剑换至左手,方便随时拔剑。 黑虎帮的小弟陆陆续续在河对岸聚集,两方隔着三座桥,一条府河。 胡小六又指着另一个人,转过头对江河说道:“那个穿着黑衣服的,看见没。” 江河心想对面都是穿黑衣服的,但还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大约三十余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黑长衫,手里提着三尺青锋,撑着伞,远看倒是有些侠客风范。 “黑龙帮五当家,看他那骚包样子,明明就是个贼,还喜欢穿一身长衫装侠客。” 胡小六这话说的极大声,说完还对着河岸用力地吐了口口水。他却忘了自己也喜欢穿侠客衫。 那人望着胡小六,对胡小六的话也不恼,只是静静地说着:“胡小六,你我半斤八两,说这些也不怕骂了自己。” 胡小六又对着河岸吐了一口痰,骂道:“我呸,你这卵崽子和我比大小,明明俅文化没有,大字不识几个,还给老子装侠客。” 对面那人不为所动,因为隔着太远看不清脸上表情,像是不屑于和胡小六计较,他依然一言不发地站在河边,身后的伙计为他撑着伞。两边的人终于越来越多,河岸两头已经被人堆挤满。偶尔有一个想打开窗户缝瞧热闹的附近住户的妇女小孩,还未看上两眼就被自家男人长辈赶忙拖进了屋,窗户也砰的一声随之关紧,蜡烛被猛然吹灭。 四周一片寂静,雨声如洪,在这河桥边回荡着。 后方小弟一阵问好声,江河转过身去,另一个穿着短袖白衫的汉子从人堆里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柄夸张的大斧。 胡小六也向他点头问好:“鬼爷。” 来的人正是李老鬼,白龙帮的大当家。 李老鬼看了看江河,向江河微微鞠躬,“江先生。” 江河赶忙回礼,“鬼爷。” 李老鬼看着江河,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向江河一鞠躬,然后李老鬼低着头说道:“前些日子多谢江先生照顾小姐。” 江河摆摆手,也鞠躬回礼,然后回答道:“谈不上照顾。鬼爷不必行此大礼。” 李老鬼抬起身,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面前的江河,然后一摆手便提着大斧往桥头走去,和胡小六并站在一起。 李老鬼走到河岸,看着桥对的人,大声地对着河对岸说道:“马三爷,张五爷,行走江湖本来讲的是道义。。。”他说道此处又顿了顿,看了看手里的大斧,上面隐约有些血迹,正在滴落,被雨水冲刷地有些看不明切。 “今我就再教教你这道义,第一,不滥杀无辜,第二,祸不及家人。。” 随着他一声音落,后方刚来的小弟纷纷将手中的大石块投了过去,剑拔弩张! 那黑虎帮的众人一阵后撤,以为是什么重石利器,纷纷躲闪开来,可那些石头并没有砸中对方的人群,像些个软绵无力卸了气的气球。 等他们定眼仔细一看,这些所谓的“石头”竟然是一个个用布包裹起来的人头,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女人和小孩的头颅。 “既然你先不讲江湖道义,那也怪不得我。”李老鬼轻描淡写地看着那些被雨水冲刷着尚且残留着血污的头颅。 马三爷双目欲眦,他癫狂地大喊道:“李老鬼你该死!” 他提着手中的大砍刀双脚一蹬向桥头冲杀过来,无数的喊杀声响起,一声惊雷划破天际,带着无穷地响声滚滚而来! 李老鬼提着大斧也迎了上去,身后小弟如潮水般从巷里涌出。 胡小六没动,他紧紧地盯着河对岸的李五爷,手中的伞坚定地阻挡着天上落下的雨水。 江河也没动,他静静地站在胡小六的身后,刚才李老鬼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跟着小六。” 他虽不解,但还是照做,只是握着剑鞘的手更紧了些,江河的手有些汗,但很快又被飘来的雨水冲洗走。 滂沱大雨冲刷着这个宁静而不寻常地京城夜晚,一如既往。 ; 第二十六章:一把纸伞划开巷中的风雨 李老鬼提着那把夸张的大斧横扫千军般冲进了人堆,磅礴的力道直接一斧子将身旁那人的肩膀削去一半,那满脸胡渣的人捂着自己残缺的肩痛苦地倒了下去,血水在雨水中化开,像是一幅极美的山水画。 马三爷提着大砍刀冲至李老鬼面前,挥刀砍来,李老鬼双手横起自己的大斧挡住这来势汹涌地一刀,一声刺耳的撞击声音从刀尖传来,却未见任何缺口,只是刀口处有些微微地卷痕。 这把刀是马三爷亲自用精钢打造而成,当年他便是靠着这柄刀和一股狠劲杀入了京都城,黑虎帮建帮时,立称号马三爷,而当年黑虎帮的元老也就三人。 李老鬼嘿嘿一笑,将大斧收回,瞬间又化斧为锤狠狠地砸向面前的马三爷。 马三爷不敢硬接,他知道这斧子重达四十余斤,也只有李老鬼这个怪物会将这么重的东西当做武器来使。他一个侧步卷起脚下一滩雨水,向侧方闪去。 李老鬼一击未中,收斧又攻,那柄重斧像是一根花枪般在他手上灵活无比。 周围已经乱做一团,刀尖入肉地沉闷钝响声,断了手掌的小弟惨烈的喊叫声,倒下的身体砸在青石板上的回响声。。。这条小巷,这座桥,已经被血水沾满,混杂着雨水流入府河。 此时的雨声都显得那么纤弱无力,雷声更是被压盖住了,听不真切。 就在李老鬼和马三爷战得难分难解之际,有三个人依然未动,江河,胡小六以及站在河对岸的张老五。 “真是些没意思的事,你说呢,胡小六。”河对岸的张老五把玩着手里短小的障刀,对着胡小六的轻声说道。 胡小六舔了舔嘴角的雨水,回到道:“是呀,不过。。杀了你还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江河不解地站在胡小六的身后,他不明白李老鬼到底指的什么,只是隐约觉着有些不对劲,似乎四周的雨水开始有些不协调地开始飘,有些雨竟然开始往上飞去砸在了伞的内侧。像是一群迷了方向的蚊子四处乱窜,有些雨滴甚至开始旋转起来,在胡小六的脚边打成了漩涡。 江河呆呆地看着胡小六身旁的雨水,忽然明白了。 修道者! 胡小六和张五爷都是修道者!而且境界都不低,胡小六身边的这些雨水受到天地元气地影响已经开始四处乱飘。 张五爷冷然一笑,握着手里的障刀弓腰收腹,脚下一蹬,人像个飞出的箭羽一般射向这条小巷,而刚才他所在的青石砖已经化为了粉末,眨眼之间他已携着雨水和无尽的气势冲到胡小六的面前。 江河手中一紧,太快了!他甚至来不及拔出手中的剑。 胡小六微微一笑,神情却有些凝重,手中的伞一收便化作了一把横在身前的铁尺。 一股淡淡地光洒在胡小六手中的伞上,身前这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油纸伞像是化作了千丈城墙,张五爷的刀抵在伞前便不能再前进一分。 胡小六握着伞柄的右手一震,张五爷像是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力,他握着刀退飞而去,停在了数米之外,他停住脚,雨水从他头顶而落沾湿了他的头发和一身黑衫,他看着胡小六,笑着说道:“半年不见,六兄弟境界又高了一分啊。” “是吗?爷爷我可不止高了一分。”胡小六嘿嘿一笑,露出嘴角尖利的虎牙。他从怀里麻绳将伞一圈圈地缠好,捆紧。 张五爷抓着障刀又冲了上来,带着如雷的声势。一阵暗淡的光从他的手掌凝聚,瞬间砸向站在雨里的胡小六。 胡小六大大喝一声,化伞为剑砍向张五爷。 伞与刀的交接,本是平凡无奇的武器此刻竟然迸发出一股强烈地气息,像是一阵秋风扫过枯萎的荷塘,那些残缺的荷叶便瞬间破散开来! 巷边的两堵围墙剧烈地晃动起来,遭到了一股强烈的冲击之力,见状的江河赶忙将自己手中的伞倒放下来挡在自己的身前,一股强烈的冲击从伞尖传来,尽管隔着数丈之远,但这股余波仍然让他感觉站不稳脚,雨水都尽数失了方向拍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江河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激动,他握着伞的手坚定而有力。他死死地盯前的这条小巷,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修道者之间的战斗,他仿佛已经感受到自己磅礴跳动地心跳声,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力量啊。。。 胡小六斜提着伞柄,伞上的油纸已经有些破碎,沾了雨水看着有些狼狈。但他的眼神很明亮,手中的伞一转又向张五爷攻去。 一阵光从他的伞尖传来,那落下的雨水瞬间在伞尖蒸发开来,化作水雾笼罩在伞尖。张五爷看着向自己刺来得油纸伞,侧身一闪,手中短小锋利的障刀转了一个漂亮的刀花,瞬间割向胡小六的脖颈。 可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花四溅,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胡小六燃着光辉的手掌抓住了刺向脖颈的那柄障刀,这带着无尽锋利光芒的刀就此停在了胡小六的手中,微微散发着寒芒。 张五爷眼中一惊,身子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转开来,那股力顺着他的腰传至手臂再传到胡小六手中的刀,胡小六放开了手中的刀。与此同时,张五爷收刀而退,因为那柄纸伞已经擦着自己的衣角,若再迟一步他的身躯就将被这纸伞刺穿。 张五爷将手中的障刀收回手掌,那柄刀在他的手中宛如一汪清潭,带着古朴沉静的意味,斑驳复杂的花纹上沾着污迹,是胡小六的血。 鲜血顺着胡小六的手掌流下,一滴一滴混着雨水打在地上的青石板上。 张五爷咧了咧嘴,冷声说道:“今天,你会死在这巷里。” 胡小六看着张五爷,然后笑了笑。 他出手掌,接了一把雨水,然后蓦然地挥洒过来,那手中的雨水在脱离他的手掌之后蓦然变成了冰晶,闪烁着晶莹地光辉。 那些冰晶像是一把把寒冬屋檐下的冰凌,只是夹着血色又显得有些妖冶的红,极为漂亮。 张五爷侧身挪闪,他身后的围墙被冰晶所击中轰然倒塌。 而那些墙四周的废砾瞬间便冻结成一块块冰砖,就连四周的温度都随之猛然一降。 张五爷眼睛微眯,看着那些砖瓦,啧啧称奇:“看来你体内的病又加重了。让我猜猜,你现在一日是不是要喝三壶酒?” 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时刻想要杀死自己的敌人。张五爷自然知道胡小六为什么喝酒,他当年在雪山修行从此寒气入体催伤了自己的经脉,每日只能靠热酒压制,长此以往修道根本不可能精进,甚至有可能倒退。 胡小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冷冷地说道:“杀你,足够了。” 一道冰柱忽然从张五爷的脚下升起,像是春雨之后一道从地上猛然长出的春笋,无声无息又极为迅速,这根冰柱极细,若是仔细观看,这根本就是一根倒着往上冻去的无数颗雨滴凝结而成! 尽管张五爷已经第一时间闪开,但终究还是慢了一些,他的小腿被这冰柱刮出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血顺着小腿流了下来。 胡小六一击得逞未做停留,提着伞猛然冲来,他手中的伞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霜,像是亘古万年雪山之上的一颗尖石,带着傲然地寒气。 伞从雨中来,穿过无穷连绵的雨水,蓦然地,这巷中的雨竟然被斩成了两段!那些如丝般的雨水如同被割开的帘子,拦腰而折!一把纸伞竟划开了这巷中的风雨! 。。 ; 第二十七章:两个乞丐与一把黑铁剑 像海浪冲打着沙丘,江河有些站不稳,尽管他站在胡小六的身后,但那磅礴的天地元气依然刮着江河的脸有些生疼。 一阵雷光从遥远的乌云里传来,却未听见声音,整个巷子都倏然安静,雨滴被停滞在了空中,像一段被割开的锦绸。 那柄看上去已经破烂不堪的油纸伞终于抵达张五爷的身前,张五爷提手而起,将障刀横在胸前,小小的障刀和胡小六滔天的气势对比起来有些可笑。 雨也终于落在了青砖上,像是久违的故人,相见无言静寂无声。 一声巨响,张五爷撞在了府河边的石栏之上。 胡小六握着伞,微微地喘着气。 江河看着靠坐在护栏边的张五爷,大口吐血,默然无言,他没想到胡小六的实力竟然如此高强,很有可能已经是通慧境后期的强者。 “嘿。。。真是厉害。”张五爷慢慢地抬起头,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污血,更多地血从喉间往外冒,他已经没法压制,身上的黑衫也尽数破碎,那把障刀也断成了两节静静地躺在他的脚边。 胡小六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动伞尖,踏着雨水再次冲去。 江河忽然觉得不对劲,一股冷冷的气息已经瞄准了他。千机弩!御林军最强的战斗武器! “小心!”江河对着胡小六大喊道。 咻咻咻!数只羽箭向着这片小巷飞来。 千机弩由兵部打造,只为御林军提供,设计巧夺天工破尽千机因此被称作千机弩,弩臂由上等的绵竹和山桑木混合的材料粘着而成,弹性十足,是普通弓弩的三倍甚至五倍。而千机弩更为可怕的一点就是射速极高,精准度极强,因此被朝中严格管制。 江河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千机弩从何而来,他脚下发力瞬间滚到了墙角,一只弩箭落在了他刚在所在的位置,深深地插入了青石板的缝隙之中。 江河小心地盯着夜色深处的院墙,千机弩装填极快,可能眨眼之后第二波弩箭就会来至身前。 胡小六在收到了江河警告的同时将伞瞬间打开,真元灌进伞柄和伞叶,十余只弩箭插在了他的伞前,胡小六被这强大的冲击连连击退了几步,他靠在墙边对着巷内大喊道:“唐老七!我草你妈!” 第二波弩箭终究还是没有再如雨般飞来,只有胡小六地声音在小巷回荡。 随着胡小六的声音彻底消失,一个身影从墙头跃了出来,他的手里提着两把千机弩。 “嘿嘿,我就想看看这玩意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大威力。”说话的人佝偻着背,大约四十余岁,背影看起来有些萎缩。 胡小六将伞头上卡住的千机弩一根根拔下,扔在地上,嘴里骂道:“要不是江先生提醒的早,老子都被射成马蜂窝了。” 唐老七嘿嘿一笑,嘴里连连抱歉。 江河也从墙角站了出来,几个穿着白衣的手下又陆陆续续从巷内走出,手里纷纷提着一具具尸体,正是刚才那些千机弩的弩手。 唐老七满意的看了看江河,然后带着手下往桥头赶去,那里的喊杀声还未停止。 胡小六终于拔下了最后一只的弩箭,他收起伞向瘫坐在地上的张五爷走去。 张五爷嘴角的血止不住地流,他笑着看着走过来的胡小六,轻声说道:“没想到啊。。六爷,如今都这般强了。。”他说着,嘴里又忍不住咳起来,血沫被雨水冲散,像是只可怜的小狗蹲在夜雨的角落里。 胡小六将伞举起对着瘫坐在面前的张五爷轻声说着:“今天,是你爷爷我赢了。” 张五爷忽然哈哈笑了起来,牙齿间全是暗红的血液,看起来极为狰狞。 “哈哈哈哈,胡小六,我输了又如何。” 胡小六看着他,给他最后交代遗言的机会,这是对自己十年对手的尊敬。 张五爷继续笑着,血和雨水不停地浇在他的脸上,终于他停止了笑意,冷冷地看着胡小六,“我从一开始,我说的就不是让你输,而是。。让你死。。。” 胡小六最终还是没有再给他说话地权利,他手中的伞已经穿过了张五爷的心脏。 张五爷笑着,然后死去。 像是为了映证张五爷死前的话,不知何时,巷中静静地走出了两个人。 巷里来了两个衣衫褴褛乞丐,其中一人撑着一根破烂的木棍,另一人静静地站在一旁。 胡小六转过身看着来人,他微眯着眼,舔了舔嘴角的雨水。 。 。 西市外的一家小酒肆,罕见地在这雨夜里开着门营业。 一个微胖的中年人坐在桌前,桌上点着一只蜡烛,放着一碟兰花豆和一盅酒,他捻起一颗兰花豆扔进嘴里,嚼出咔哧咔哧的响声。 一个仆人站在他的身后,融在身后的黑夜里看不清明,像个影子一般。 “乞丐过去了么。”中年人问道,他又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他身后的“影子”回答道:“去了,还送了十架千机弩过去。” 闻言,中年人又捻起一个兰花豆扔进嘴里,不再说话。 。 。 江河感觉自己有些挪不动脚,今晚的刺激对于他来说实在有些过火了。 眼前的两个人绝不是简单的乞丐,江河甚至连他们的脚步声与呼吸声都没有听见,更不知道这两人是从何时来到了这巷中,自始至终江河都没有拔出剑,因为他知道,这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够参与的级别。 胡小六又调整一番了自己的呼吸,体内的元气似乎恢复了一些,他对着巷中的两人说道:“看来还有马后炮啊。” 两个乞丐并未回答他,眨眼便冲至而来,胡小六感觉一股强劲地罡风迎面吹来,他的衣衫在雨中发出呼呼地声响。 敌人瞬间便至!那两人一前一后,前者举着手中木棍向胡小六面门砸去,而后者从侧方向胡小六袭来。 胡小六大喝一声,手中伞向前刺去,同时左手化掌,一团致寒的冰晶在从他的手掌飞出。 天上的乌云终于散去了许多,雨也不再那么大,只是淅淅沥沥地飘着,月亮还是朦胧地看不真切。 一阵风吹过,那阵雨便随着风斜着吹散开来,落进寻常百姓家。 木棍与胡小六手中的纸伞终于碰撞在一起,一股气浪从二人中间横发而出,四周地面的雨水被瞬间蒸发而干!而右侧那名乞丐举起乌黑的手掌直对着那块凝结而出的冰晶砸去。 一股热浪一股冰寒,江河站在巷尾,像是进入了奇异地空间之中,左边是火焰,右边是海洋,他不敢动,也不能动,他只能小心地观战,感悟着这天地间暴动地元气。 他终于知道胡小六地用意,观千剑而识器,操千曲而晓音。只有置身与这般的境地,才更能懂得如何精确把控与使用天地元气,他甚至想就此闭眼冥想,可他不敢,只得小心地感悟着同时将剑放在最好拔出的地方。 。 。 热浪终于消散,冰晶也重新熔解成水滴,乞丐还站在巷口,而胡小六已经倒在了墙角,他手中的伞此时只剩下一片骨架,光秃秃地有些可怜。 “两个通慧境后期地高手,也真是看得起你爷爷。”胡小六吐出一口血痰,还有一颗被撞掉的牙齿。他的白衣破了几个洞,血液从那些洞里缓缓地流淌而出,像一朵朵别样的红花在他的身上绽开。 两个乞丐目光冰冷,面无表情,一步步向胡小六走去。 江河握着剑准备动手,他不能看着胡小六死去,不然今日他也走不出这巷子。可他还未迈出紧绷的脚步就又停了下来,因为胡小六对他摆了摆手,然后自信地笑了起来。 胡小六抹了抹自己全是雨水的脸,用手撑着伞柄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握着伞的右手用力一抖,手中伞的木头骨架便尽数碎开,露出了一根包裹在伞里的黑铁剑。 那铁剑通身乌黑一片,看起来极为普通,就像是从铁匠铺里捡来的废铁打成的一般。 胡小六艰难笑了笑,对着走来的两个乞丐说道:“嘿嘿,爷爷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杀的。” 他手里的黑铁剑蓦然发出一阵寒光,像是黑夜里的一丝朦胧月色。。。 话毕,黑铁剑携着无穷地寒意和冰冷刺骨,直指左边那乞丐而去! ; 第二十八章:七月的一场雪(上) 天空似乎落雪了。 在这七月的酷暑之时,在这条狭窄逼仄的小巷里。 一朵雪花落在了江河的鼻尖,融化成了一滴雨水。 那柄黑铁剑像是万古前的冰封雪山,带着冰冻一切的寒意向着那持棍的乞丐刺去,无从躲闪也无法躲闪。 左边这个乞丐的眼里充满着惊异,他实在难以想象眼前地这柄普普通通的铁剑竟然给他带来如此强大的惧意,是的,他开始退却。他举起手中那根破烂无比的棍子向铁剑迎去,他知道这是胡小六最强的一击,若是接住可能便再无威胁。 而右侧的乞丐在胡小六举剑刺来的瞬间也将手掌拍向了他,他的眼神充满决然,若是胡小六此刻不退,那他定然会死在自己一掌之下。 然而胡小六并没有退,他手中的黑铁剑在来到那乞丐身前的刹那猛然地爆发出一阵更为强烈的剑意,那刺骨的寒意在剑尖爆发开来,如同一朵雪莲绽放向四周撒播着光芒。 一阵宁静与亘古的剑意向四周播散开来,江河极速往后退去,一片片雪花洒落,将这条小巷尽数冰封! 片刻之后寒光散去。 持棍子的乞丐手中的棍子断成了两截,一朵雪霜刻成的冰花在他的胸前凝固,但他终究没有死去,他艰难地喘着粗气,血从冰花里往外涌,染上了一抹艳丽的红。 胡小六靠在巷口的墙边,他的右手耸拉着,被那用掌地乞丐震碎了胳膊和右肩,他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其间还掺杂着无数的冰渣,体内的隐疾终于开始强烈的反噬了。 而那右边的乞丐此时也并不好过,他的双手被无数细小的冰渣洞穿,细微的小孔里纷纷冒着血珠,一双黑色的手掌此刻也尽数被血染红。他站着,死死地盯着胡小六:“你居然已经步入凝形境。” 胡小六靠在墙角嘿嘿一笑,看着有些狼狈。 是的,他是凝形境的修道者。 凝形境意味着体内真元已经尽数化形,而入此间境界,则不仅代表着体内识海极为广阔,更为重要的是真气化形之后,不再似原来只能单一地借助外物手段进行攻击,而是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修道者可以根据自己体内凝形而成的真元属性,沟通起天地间的元气使之化形,也就意味着周围的天地元气随时都可能化身成为致命的武器。 就好比这七月天小巷里突如其来的一场雪。 此时雪已经停了,那些覆在青砖之上的薄冰也随之融化,雨接着向这片小巷飘来,有些不通情理的执着。 江河站在巷口的最角落,外面的喊杀声已经听不见,想来应该是有一方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但这条小巷依然安静地出奇,只有雨水打在地砖上的噼啪声。 江河终于拔出了剑,他知道尽管自己所做可能毫无意义也对战场的局势毫无帮助,但他还是毫不犹豫。 就当是报答那一碗热酒之情吧。江河想着,提着剑冲向前去。 而那黑手乞丐仅仅是用了一掌,江河就倒飞着撞在了墙沿上。 也许连一章也算不上,那黑手乞丐真元也所剩无几,他只是轻轻地抬起手往江河的胸前一按,一股难以抵挡地磅礴力量就让江河倒飞了出去,江河觉着自己刚才举起剑冲过去的模样有些滑稽,就像是那些唱参军戏的丑角。 这是江河第一次直面修道者,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天地元气化为实质地力量之后的恐怖形态。 他觉着自己的胸骨应该已经碎的差不多,但索性那些断掉的骨头没有插入肺里,他并不觉着呼吸困难,只是感觉到自己浑身散架一般,没有一个手指能够再抬起来,他吐了口血,难过地瘫坐在墙边。 他忽然对修道产生了一种执着地甚至可怕的向往,这种超越凡人的力量实在太具有诱惑力。 胡小六安静地看着江河,忽然笑了笑,终于有力气说话:“多谢先生,等我杀了他们俩给先生熬骨头汤喝。” 说着,胡小六用左手捡起黑铁剑,支撑着自己站立起来,虽然有些摇摇晃晃,右臂也耸拉着像个残废,但他总归站了起来。 江河虽未帮他拖延太久,但七八息的功夫对于一个凝形境的修道者来说已然足够。 那黑手乞丐一惊,奔着胡小六而去,虽不知他为何还有力气站起来,但他对胡小六刚才的表现依然深深忌惮着。 胡小六看着冲来的人,轻轻一笑,左手持剑正竖胸前然后对着前方轻轻一挥,无数的冰棱混着剑意向乞丐飞去。 乞丐本不想硬接,但那剑意实在太快,他根本无从躲闪,只得大喝一声举起双掌直面这一剑。 胡小六实在伤得太重,那抹剑意虽强但还是被乞丐接了下来,在他的手掌间消失殆尽,而方才那重伤的乞丐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提着半截木棍向胡小六杀去。 江河无力地靠在墙头,他想说话,但连抬起下巴的力气都已没有,他觉着自己像条搁浅的鱼,残忍地等待着下一场海浪的到来。 两个乞丐又一次同时动手,大概已经配合多年,一个从正前,一个从右侧,封死了所有可以逃跑的方向。 但胡小六根本没有想过要逃,这就是他的剑,这也是他的剑意,一往无前冰封一切,他的真元开始燃烧,从他的识海开始,像是点燃了一场熊熊地大伙,野火烧尽万物,尽管这火焰苍白平寂像是从一朵朵用冰雕刻出来的,但依然透着让人忌惮的力量。 胡小六举剑相迎,真元蓬勃而出带着冰封万物的死寂之力。 那一朵朵冰花开始绽放,从胡小六的剑柄,一直到两个乞丐的面前。 一个破木棍,一双黑手掌,同样燃着熊熊的真元。 凝形境虽然和通慧境有着无与伦比的差距,但这并不代表着,等阶之间的差距是不可弥补的,尤其像现在这般的情况,胡小六身上真元已经殆尽,除了燃烧识海里的所剩真元,他已再无招数。 胡小六又一次地倒飞了出去,这次他摔在了桥边的护栏上,和已经死去的张五爷并坐在一起,他扭头看了看血液已经凝固的张五爷,对着他艰难的吹了吹口哨。 两个乞丐也不容乐观,冰霜已经将黑手乞丐的一只手掌冻成了紫青,他知道现在这只手已经坏死,就算灌输真元也无济于事,而另一个乞丐胸前插着一根如剑一般的冰柱,他已经死去,只是冰柱支撑着他的身体,让他没有倒下。 黑手乞丐看着自己的弟弟,隐隐约约有些恍然,他用手抚上了他的眼,然后捡起他手中的木棍一步步向已经再无力气动弹的胡小六走去。 小巷里一片片雪花还在缓缓飘落。。带着尚未散去的寒意。 ; 第二十九章:七月的一场雪(下) 乞丐残忍而冰冷的目光透着死寂,手中的木棍向着胡小六的心脏刺去。 但胡小六终究还是没死,一朵血红色的冰花飘在他的胸前,阻挡着那刺来得乌青色木棍。乞丐惊恐地看着眼前地这朵冰花,不可思议地大喊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凝结出本命之道!” 本命之道是修道者里大乘之道,唯有修道之中少数极有天赋之人才可感悟其之根源进而化形出自己的本命道物,这是修道境界里的大乘与小乘之分,多少人终其一生止步化形之境亦是此间原因。 修道是荒山取路之旅,而若凝结出本命之道则犹如手中多了一把斧利,荒山取路也再无所畏惧。虽说勤能补拙,但天赋这种东西,依然非常重要。 胡小六艰难地笑着,嘴里不住地往外冒血:“嘿嘿。。爷爷我。。可是天才。”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朵血色冰花随着他的动作轻微地颤抖着,冰寒之气已经将面前乞丐的双脚冻结在了青砖之上,他已不能动弹丝毫。 胡小六艰难地笑着,抬起唯一还能动的左手,将那朵冰花从他的胸口轻轻地推了出,缓缓地飘向身前地乞丐。那冰花就像是一只刚刚学会飞行的雏鸟一般,缓慢地甚至笨拙地往前飞去,终于落在了不能动弹的乞丐胸前,轻轻地撞在他的胸口,化成了粉碎。 乞丐瞬间结成了一座冰雕,已然死去。 他的眼里仍然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恐眼神,只是没了神采。忽然一阵风从桥头吹来,冰雕骤然粉碎,变成了一粒粒如沙子般大小的冰渣,一滴血都未见。 李老鬼终于带着人来到了巷子口。 胡小六看着脚边的冰渣和面前的李老鬼,灿然一笑,终于晕了过去。 雨还在不停地下,七月的雨季总是让人欣喜又让人烦恼的,江河闭着眼任凭雨滴打在自己的脸上,脑海里尽数回荡着刚才的战斗,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活着真好啊。。 七月十五的一场夜雨将整个京都城笼罩。 这场夜雨里,有人头落下,像熟透的丝瓜落在泥土之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这场夜雨里,府河的一小支流被鲜血染红,在与南河交汇之处,泾渭分明。 这场夜雨里,黑虎帮八位领袖,死了五,逃了仨,从此京都城只有一个帮派,白龙帮。 也是在这场夜雨里,三位修道者死在了这条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巷里。 。 。 雨夜还在持续,小巷终于归于宁静,雨声如雷阵阵惊心。 过了良久,一声婴孩的哭啼从巷后的小屋子里传来,随之是狗叫声,过了很久传来窗户打开一条缝的吱呀声。。。 雨水安静地落在这条小巷与巷口的街道与三座石桥之上,斑斑的血迹被雨水缓缓地冲刷开来,然后随着雨水一起滚入缓缓流淌的府河之内。 也许明日清晨,这里还是那个模样的小街道和古旧石桥,只是巷里的一座围墙昨夜被雨水冲倒,只是这嘈杂热闹的西市从此换了个收租人。 也没人知道这条小巷里,昨夜下了一场雪。 。 。 江河终于醒来,身上贴着无数膏药与纱布,一个小伙计坐在他的床前。 “江爷,您醒了?”伙计见江河醒来,立马站了起来深色恭敬地说道。 江爷?这是在喊我么? 江河感觉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可他一动,拉扯着身上巨大的疼痛让他一阵龇牙咧嘴。 “哎,哎。。江爷您别动,您有啥吩咐交给我去办。”小伙计紧张地将江河按在床头。 江河终于不再挣扎,躺在床上轻声说道:“来点水喝。”他的喉咙干哑地像吞了一根鱼刺,说一句话已经让他感觉被刺破了喉咙口。 然后,江河就感觉自己像个植物人。。小伙计端着水一勺一勺地向他嘴里喂去。。 江河喝完最后一口水,感觉喉咙好受许多,他轻声喊道:“伙计你叫什么名字。” 那放下碗的小伙计赶忙又冲至床前,认真地回答道:“二狗!” “额。。二狗啊。。我问你个事,你给我讲实话。” 二狗有些不解,但还是挺直了腰,等着江河问话。 “大夫是不是说我成了植物人?” 二狗一愣,“江爷,什么人?” “植物人。” “植物人是什么人?” 江河两眼一翻,也不怪这伙计听不懂这稀奇古怪的名词,他又顿了顿,重新组织自己的语言:“大夫说我能下床么?” 二狗认真地看了一眼江河,然后回答道:“不能!” 一道巨硕滚滚地晴天霹雳划过江河的脑海,他呆呆地望着屋顶的房梁,一根巨大的柱子横在屋顶支撑着这巨大的房屋顶,而如今,这根房梁断了。。。 二狗继续说道:“大夫说至少要十天才能下床。” 江河饱含泪水的双眼又忽然传来了一阵光亮,那房顶的柱子也忽然重新恢复如初。 江河抽了抽鼻子,扭过头看着恭敬地站在窗前的二狗,轻声说道:“二狗啊,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不?” 二狗一愣,摇了摇头。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说话从来不说完的人!”江河大吼一声,把二狗吓了一跳,“现在,立马消失在我眼前!” “不行啊,鬼爷吩咐了,我得守在这。”二狗直摇头,坚决地否定着。 “你不走是吧,我的剑呢,我的剑呢!!”江河的头使劲地摆动着,像个拨浪鼓一样。 二狗看着江河,心想这江爷可真是个奇人。也对,只有奇人才能成为这等人上人,自己终究只能是个当小弟的份。 江河开心地晃着脑袋,又一次觉得生命多么美好。 。 。 御史大人府,吴清明正跪坐在桌前,手里捏着一颗黑色棋子,桌上摆着一张棋盘,一鼎香炉袅袅地飘着青烟,他紧紧地盯着棋盘,手里的棋子不知落下何处。 吴小北跪坐在对面,安静地等待着他。 “爹,这局你又输了。” 吴清明尴尬地笑了笑,捏着棋子说道:“再来一盘,这次我肯定赢。” “不。说好了,我赢了三局就让我出门。你已经连输七局了。”吴小北认真地说道。 棋盘上的白子占据了绝对的优势,黑子可怜地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吴清明抚了抚胡须,然后说道:“再来一盘,这盘赢了就让你出门。” “不来。这本棋谱借你。”吴小北从身后拿起一本棋谱放在桌上,起身而立。 吴清明赶忙站起来拉住吴小北,说道:“乖女儿,你听我说。” “昨夜发生了一些事情,现在出门太危险。再过两日,等胡小六伤好了陪你出去。” 吴小北一愣,盯着吴清明说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胡小六为什么会受伤?” 她当然知道胡小六是谁,以胡小六的修为都会受伤,那昨夜一定是发生了大事情。 吴清明不愿过多解释,语气轻柔地回答道:“刚才你师父也来信,让你好生准备青藤大会。还有,你师姐大概还有几天也至京都,过了这几日再出门也不迟。” 吴小北听到青藤大会这四个字,也停下了脚步,还有十天就是青藤大会,自己竟差些忘在脑后。。。 ; 第三十章:大考小考 每次来给江河换药的大夫都啧啧称奇,惊异于江河非凡的恢复能力。 江河将手上的纱布撤下,他觉着有些热。 胸口的伤还未痊愈,但他知道自己的骨头已差不多重新接好,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血肉重新滋生的痒痛感。但江河闻着自己身上贴的像狗.屎一般臭烘烘的药膏,很不高兴。 自得能下床,那叫二狗的伙计便被自己赶走,他还是喜欢一个人住得实在,只是每日要伙计将饭菜送来,进出厨房等重活还是容易再伤筋骨。 时近晌午,江河坐在院中冥想,终于有人敲门。 江河拉开院门,结果门外站着的不是送饭的二狗,而是胡小六。 胡小六看起来已然恢复得差不多,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他今日又穿上了一身白长衫,不过未穿草鞋,而是踏着一双青色的棉布鞋。 他提着饭菜盒子站在门外笑着砍向江河。 “江先生,我来看看你。” “有劳胡掌柜。”江河打开院门请胡小六进院。 两人又坐在院里的石凳上,胡小六将悉数饭菜从盒里拿了出来,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酒。 胡小六从后院厨房里拿出碗放在桌前将酒倒上,黄澄澄的酒冒着热气,里面还飘着一些不知什么配料的东西。 江河心想两个重伤未愈的人怎得就把酒喝上了。 胡小六像是看出他所想,轻声说道:“这是药酒,是独门配方调酿而成,疗伤的。” 江河不相信他的鬼话,给自己倒了碗热茶,明确地表达出自己不喝的意愿。 胡小六也不恼,自顾自地饮着。桌上的饭菜不算丰盛,大多是些素食,还有碗白煮鱼汤。 江河夹起一块豆腐放在嘴里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胡掌柜的伤好些了么。”江河喝了口热茶问道。 “肯定的呀,我这体质,两天就好透了。”胡小六端着酒大言不惭地吹嘘到。 “哦。。” 江河又觉着说不下去了,这不按正常人思路出牌的人实在太难交流,于是二人又自顾自地嚼着菜,江河给自己盛了碗鱼汤,味道还不错。 “江先生吃过饭陪我出去走走呗。”胡小六提议道。 江河又喝了一口鱼汤,然后认真地回答道:“不去。我没好透,再说,我还想去试试京考,算着日子后天就考了吧,今天还能报名不。” 一口热酒从胡小六的嘴里喷了出来,江河虽然已经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往后撤,但还是没能逃脱被喷了一身。 “啊。。对不起,对不起,这酒太烫了。”胡小六赶忙道歉,从房里拿出条毛巾递给江河。 江河无语地接过毛巾看着将自己身上的酒水擦净。 胡小六坐下来,看着江河,认真地问道:“江先生,你再说一下你要考什么?” “京考啊,你不知道吗?”江河心想还有比自己更土鳖的? 胡小六摇了摇头,又问:“不是,我是问您后面那句。” “后面那句,我说还能报名么?”江河不解地看着他。 胡小六哈哈地大笑起来,忽然扯到自己右肩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 “江先生。。哈哈哈。。您太搞笑了。” 江河一脸黑线地看着胡小六。 胡小六见他一脸严肃认真,又忍不住笑起来。“江先生。。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文化人,没想到。。你和我一样也是山里来的啊。” 江河不知胡小六到底在说些什么,将毛巾放在一旁看着他。 胡小六笑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然后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江先生,这京考不是现在报名啊,您不会连乡试都没参加吧?” 乡试?江河一愣,好像听说过这次词。 胡小六又快憋不住笑意了,但他还是忍着然后给江河详细地解释:“乡试就是这京考的第一关,在去年就已举行,而今年春举行会试,只有通过乡试和会试才能入京来考取今年夏日的殿试。” 江河一脸恍然,怪不得在这京城也并没有看见太多的考生,按照他的思路来说,这京试可以直接报名参加,这京都城早已被天下考生所占据。 “我还真不知道呢。”江河摇了摇头,心想这程序是在过于复杂。他又想起小考来,又向此刻正在哈哈大笑的胡小六问道:“那这小考也分乡试殿试么?” 胡小六闻言一愣,然后又解释道:“这倒不分,这小考由护国院和礼部一同承办,三年一届,凡三十岁之下皆可参与考试,而且非南国之人也可参加,所以往往是天下盛会。” 江河闻言,心里默默一算,这后天是大考,也就是说再过五日就是小考之日。 胡小六重新倒了一碗酒,端起喝来,又说道:“江先生可有意愿参加小考?” 江河摇了摇头,说道:“我与修道无缘。” 胡小六放下酒碗,然后说道:“无妨呀,这护国院每年招收的学生也不一定要会修道,除了那遥不可及的内院,外院还是有许多只是攻于寻常设计或学识研究的普通人。” 江河想了想,便说道:“那你为何不去护国院考试,以掌柜的实力,入那后院也不是问题吧。” 胡小六手上一僵,有些尴尬地笑道:“我已经被护国院开除了。” 江河一愣,看着眼前这个被护国院“开除”的学生,甚是不解。 “嘿,我这性子当年飞扬跋扈贯了,在护国院里打架斗殴差点把一个贵人的儿子打死,所以被院里开除了。”胡小六眼里有些尴尬,但看的出来,提到护国院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眼里还是冒出了浓郁的尊敬之色。 “索性被大人赏识,帮我压下了那个贵人的事情,后来也就入了这白龙帮。” 胡小六淡然地讲述着自己的过去,寥寥数语但还是让人不禁觉着其中定藏是精彩万分的故事。。 江河脑海里还是不禁浮现出胡小六当年站在桥头飞扬跋扈天资卓越的模样,怪不得这胡小六虽是流氓头头,但隐隐约约总有几分文人气息,这斑驳复杂的过去融合在他的身上,就形成了一个如今的胡小六。 江河喝了口茶,发现已经有些凉了,便放下碗说道:“那待会就劳烦胡掌柜带我去礼部报个名。” 他决定了,还是去见识见识这小考和护国院,虽然自己与修道无缘,但不代表着自己就不能去开阔眼界,人生匆匆,总要做些让自己觉得好玩的事情老来才有些许回忆可以拿来翻看。 胡小六放下酒碗,回答道:“没问题,这两天你先修养,我让伙计去帮你办,过两日等你好了带你去转转。” 江河拱手答谢,胡小六摆了摆手,他不喜欢这些复杂繁冗的礼仪玩意。 最后在胡小六地邀请之下,江河还是喝下了一碗已经不怎么热的酒。 。 虽是大考无缘,但这小考也可试试,江河捧着书坐在床沿边,内心想着。 人生本该如此,若是不去试试自己所未见的事物,难免后悔。 ; 第三十一章:七里长街送与君 今日是京城殿试,街上偶尔些官兵巡游。江河在家看书并未出门,他已经拆掉了身上的最后一块纱布,除了脸上又多了一道不太明显的小疤痕,完全看不出他五天前还是个重伤之人。 这两天胡小六未再登门造访,只有小伙计来回跑了几次,将一个盖着户部印章的户籍纸交给了江河,江河拿着这张特殊材料制成的户籍制不禁哑然一笑,心想自己居然成了一个有户口的“南国人”了。 江河冥想完毕,又拿起扫帚开始打扫房间,然后开始烧水煮饭。 待得锅里饭将熟,胡小六又来到了江河的院里。手里提着一壶酒,一只纸包的桃木烤鸭。 江河炒了碟小青菜,二人又坐在院中共饮。 “掌柜为何老是喜欢来我这吃饭。”江河夹了一块烤鸭,皮酥肉嫩很是爽口。 胡小六笑了笑,端起酒碗说道:“江先生这里雅静,在铺子里吃饭那些伙计吵着我心烦。” 他将酒一口喝干,然后又说:“吃饭这种事情总是大事,马虎不得。”然后又提着筷子指着桌上的烤鸭,说道:“就好比这桃木烤鸭,只有城西白马街那家最为正宗,其他用枣木梨木烤的总归不香。” 说完他又津津乐道地给江河科普如何烤鸭,选哪种填鸭,用何种火候烤出来最为适宜。 江河听着他说,默不作声地将两只鸭腿啃尽,心说的确挺香。 待得胡小六一顿说尽,江河已经放下碗筷拿起书开始看,他已经不再和胡小六讲礼节了。 “胡掌柜,您慢吃,我看会书。”说完便也不顾胡小六地眼光开始看手中的这本《南国野史》。 胡小六索然无味,便也不再继续讲,只得自顾自地喝闷酒吃烤鸭。 “待会江先生和我去逛逛吧。”胡小六嚼着鸭肉含糊不清地说。 江河并未抬头,回答道:“有什么好逛的,不去。” 胡小六将桌子一拍,吓了江河一跳,他义正言辞地说道:“这城里花花绿绿你没见过的多着去了,等会带你去好地方逛逛!”说完他一脸你懂得表情看着江河。 江河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地方,于是更加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最后胡小六说道:“这个院子可是我租给你的。” 江河盯着他,说道:“租契我已经签了,这一年都归我住。” 胡小六淡然一笑,说道:“就是这附近治安不知道好不好。” 。 。 江河最后还是跟着胡小六出了门,胡小六走大摇大摆地走在前方,江河心想自己是时候去找些挣钱的门路了,不然这整日被胡小六威胁总有天会忍不住提刀相向,可自己又打不过他,想到此处,江河感觉这艳艳晴日就是自己的双眼,欲哭无泪。 而胡小六并没有带着江河去往青楼窑坊,而是带着江河一路往城东延兴门走去。 江河很是不解,但还是跟在胡小六的身后走着。 从东直街一路走锦华坊,街上商铺老板纷纷向胡小六与江河问好,最后,胡小六又带着江河从锦华坊从另一条路走回东直街。 江河觉着莫名其妙,于是问道:“胡掌柜,咱们这是在干甚?从这地方出发又走回这地方,消磨时间么?” 胡小六转过头看了看他,然后回道:“刚才江先生可知道我们走了几条街,大约有多长路程?” 江河心想这和我的问题有关系么? 但他还是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三条长街,五条短街,我们来去共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大约共走了十里路途。” 胡小六点点头,继续说道:“十四里路。” 江河不解,“然后呢?” 胡小六没有回答他,他站在江河地院子前,看了看院门,然后说道:“我觉着这门小了些。” 江河听着他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觉着他是不是那夜战斗将脑子伤了还没好透彻。 胡小六然后又看了看院中的大桑树说:“这树也占位置,挪了才行。” 江河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胡掌柜,请问您到底要做什么?” 胡小六笑了笑,然后对着江河说道:“江先生,把这院子改成一个商铺如何?” “为什么?” 胡小六看着他说道:“江先生还差我一幅画,对了,小姐也问你什么时候讲画给他送去。” 江河没有回答他,他看了看自己门前的院和那颗已经长出院外的桑树,最后说道:“这京城的画师众多,恐怕难入世人法眼。” 胡小六轻轻一笑,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 。 最后一帮子伙计冲进了江河的院子里,砸墙移树,四周邻居纷纷探出头来,以为江河家中来了土匪,但一看见胡小六站在院外又纷纷缩回了家中。 江河看着“自己的”院子被拆的面目全非,还是有些感触,他看了看胡小六,然后问道:“胡掌柜,我还是不明白您刚才的问题。” 江河指的是胡小六问他的路程问题,他仔细想了半晌,还是没明白。 胡小六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指了指向东的路口,回到道:“从这天起,从这东直街一路向锦华坊七里路,街上所有的铺子房屋,都归你江先生掌管。” 江河一愣,然后说道:“归我管?我拿什么管?提着青石砖去砸门收租?” 胡小六哈哈一笑,觉得江河这个回答很有意思,然后将手背在身后舒服地踮了踮脚,继续说道:“江先生你也不用真管,只需在这地方开你的画铺就行。” 然后他又接着说:“当然,把这七里长街送与你的也不是我,是鬼爷。” 江河想了想,自己开个铺子还什么事都不用管,确实轻巧,但他还是不想接,万一这街上出个什么差错,手下出了什么问题,总归不是他能力之内能解决的事情,他可当不了一个“职业混混”。 江河摇了摇头,说道:“回去替我谢谢鬼爷,但我还是不想接这活。” 胡小六并未诧异,他看了看江河然后说道:“鬼爷知道你不会接,所以只是让我带你到附近转转,好告诉他们一声:你就是我们白龙帮新晋的七当家,江爷。” 江河瘪了瘪嘴,又想起那个张口闭口就是“江爷”的二狗来。他看着被砸开了的院门,继续说道:“那这铺子我便欣然接受,但是关于你们怎么喊,怎么做,与我无关。” 江河知道这些人看中情义,所以他既不接也不退。 胡小六看了看他,然后轻轻一笑:“江爷日后若成了京城第一画师,莫要忘了赏我两幅画。” 江河懒得理他,干脆从怀里拿出书,一屁股坐在墙边开始看书,可还没看着两页,又被胡小六拉了起来。 “大好时光怎能浪费在看书上面呢,江爷,走,咱玩去。”胡小六拉着江河的肩膀,兴致冲冲地对他说道。 江河躲开他的手,然后说道:“胡掌柜。” 胡小六一口打断了他,“你如今都是这七当家了,叫我小六。”胡小六厚颜无耻地降低着自己的年龄。 “额。。好。。六爷。我说你要去哪玩就去呗,我在这看会书,待会你过来同我一起吃饭就行了。”江河对着胡小六说道。 “哎呀,如今你是白龙帮的七当家,当然要出入些能彰显你身份地地方,怎么能像个穷书生一样坐在街边看书呢?” 胡小六也不由分说,一把将书抢来塞进江河的怀里,拉着他便往城里走去。 “江爷,咱们去好地方,带你去见识见识。。。” ; 第三十二章:人生总是充满惊喜 江河就知道胡小六一定会带他来这里,两人站在一栋张灯结彩的楼前,二楼的姑娘向楼外招摇着粉色绸丝,莺声切切勾着路旁行人的魂魄,那些或娇柔或媚骨的声音让人听见就再也挪不动步。 江河是个实实在在的嫩雏,他揣着胸前的书隐隐的在剧烈跳动着,他能感觉到。 胡小六拉了拉愣在门口的江河,笑着走进门内。 门上挂着一幅横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遣香洞”三个大字。 龟.公端着热毛巾过来,胡小六拿了两根,递给江河一根。江河拿着热毛巾擦了擦手,又放回龟.公手里的小盘上。 江河紧张的跟着进来,这里虽是风月场所,但并没有江河想象中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出现,只有些许舞女安静地在舞池里旋转着身姿,旁边击缶的少女安静地击打着节拍,还有焚香弹琴地姑娘在那帘子后面轻轻地拨弄着琴弦。 江河环顾四周,这楼里空间甚宽,雕栏玉砌极为奢华,从二楼垂下来几缕用上等丝绸纺织而成地围帘,隐隐约约盖住了一楼四周大厅里的客人们,更显得有些朦胧暧昧。 而大厅中间还有一方小水池,里面游动着几只色彩艳丽的金鱼,水面种着些许水竹,看来倒有些风雅之气。 这楼顶中央更是奢华地铺着上等地琉璃瓦,采光透亮,整个楼内竟是如同屋外一般明亮,毫无暗沉喑哑地感觉。 江河环顾自己不觉有些惊呆了,又看见胡小六眼里带着若用若无调弄的轻蔑笑意,他索性把心一横,来都来了,还怕自己被吃了不成。江河心里这样想着,便觉得自己底气十足,跟着胡小六往二楼走去。 二楼皆是些许雅间和卧房,江河从那些紧闭的房门前过,听着里面传来磨人心骨的销魂声音,不禁还是耳根发红。自己曾经虽有过一段奢靡荒废的生活,但这种事情他还是实实在在地第一次,他只得加快脚步跟着胡小六走去。 原来雅间里已经有人就坐,江河也不面生,坐在里面的正是李老鬼,还有两个江河不认识。 胡小六领着江河往里走去,一一给江河介绍。 “常二爷。”胡小六指着那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向江河介绍到。 “二爷。”江河面带笑意点头问好。那胖子也眯着眼向江河举了举手,可能脖子已经和肩膀融在了一起,已经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向江河点头。 “高五爷。” “五爷。” 江河又向另一个黑瘦的精壮汉子点头问好,那高五爷也是轻微地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鬼爷。”胡小六和江河又一齐向鬼爷问好,完毕之后江河才和胡小六就坐。 李老鬼见人到齐,便让龟.公去上菜。 江河面前摆着精美的碗具茶杯,一双精致的象牙筷安静的放在筷架上,就连那酒杯周围都镶着一圈金边,看起来贵重至极。江河暗自称奇,心想这是自己来这世上参加的最高档的饭局了吧。 胡小六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也给江河掺上,水至七分。 江河端起来轻轻地品了一口,唇齿留香。应是用最上等地大红袍泡制而成,味浓而不过,很是好喝。 江河抬头四顾见桌前几人都无言语,只得自己暗自端着茶杯慢慢品。 但胡小六就等不及了,大声地对着门外侍候的龟.公喊道:“快去给我把姑娘叫来啊。” 龟.公进门,弯着腰问道:“大爷可有指定的姑娘。” 胡小六微微一笑,说道:“当然,去把莲儿姑娘,珠玉姑娘,还有小桃姑娘请来,对了江爷。”胡小六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江河,笑着问道:“您要点哪位姑娘啊?” 江河握着茶杯的手一愣,选哪个姑娘?我连这个门都没进过,我哪知道选哪位姑娘?但江河心想,这个时候是彰显气概的时候,可不能落了下风。 于是江河强装淡定地说道:“嗯。。就让雪儿姑娘过来吧。” 那龟.公一愣,踌躇一阵然后问道:“爷,我们这有三位雪儿姑娘,您说的是哪一位?” 这倒让江河一愣,但他马上话锋一转,凌厉地说道:“哪一位?还需要我说么??” 龟.公明显被他唬住了,赶忙领命往门外走去。 江河觉着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越来越强了,有些沾沾自喜地端起茶杯,正所谓人在江湖全靠装,江河觉着自己表现地很到位。可他马上觉着有些不对劲了,胡小六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就连那目光冷冷地高五爷都略带异样的看着他,而那满脸横肉的常二爷更是一脸佩服地看着自己。 江河心里一阵咯噔,难道真如那些经典桥段里所写的一般,自己一阵瞎挑乱选结果最后来了个体胖如山身壮如牛的“人间极品”?江河看了看胡小六,好像从他的眼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完了,江河冷汗直流,感觉自己已经在这凳子上坐不稳当,他觉着是不是该先溜一步,免得等会遭到非人的摧残。 而江河还在胡思乱想,是不是该策划着开溜大计之时,不多时一阵莺歌燕舞已经来到了门前。 “二爷,你总算来了,等得人家好辛苦啊~”刚进门的女子涂着浓浓的脂粉,体若无骨,娇声娇气地便往常二爷怀里扑去,像只小鸟撞进了犀牛的肚子里。 “六爷。” “五爷。” 剩下的几个女子也纷纷分别进门依次坐下,江河闻着他们身上好闻的脂粉味道,背上直冒汗。他已经能够想象得到自己悲惨的命运了。。。 一个魁梧的黑影从门外走来,江河感觉自己两眼一抹黑快要昏死过去。 江河感觉到她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甚至已经听到到微微的颤动声。江河觉着自己已经窒息了。。 那黑影走至江河面前,然后忽然停下,轻声说道:“几位爷,请慢用。” 原来只是个端菜的龟.公。 江河长松一口气,真是,长得这么雄壮不去参军居然跑来当个龟.公,江河为他感到深深地羞耻惭愧。 过了许久,菜都已经上齐,而江河喊的雪儿姑娘却迟迟未到。 胡小六看着江河,轻声调侃道:“要不你就重新点个姑娘。这雪儿姑娘对你来说可吃不消啊。”说完他就哈哈地笑了起来。 江河一听,还有这等好事,赶紧说道:“那就。。” 可他话还未说完,龟.公已经跑了进来,对着江河喊道:“爷,雪儿姑娘来了。” 江河心里直骂娘,这连个重新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江河还在胡思乱想着一个身影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他抬起头,然后愣住了。 眼前的雪儿姑娘和他想象地无数个画面都没有重合,没有魁梧如山的身姿,没有粗黑浓密地眉毛,就连宽厚无尽的下巴也没有。 眼前只有一个穿着淡淡白青色长裙面容皎美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圆领藕丝裙,胸前露着大片春色,肩披着一条浅绿色丝带,白嫩如玉的肌肤在薄薄的衣衫下若隐若现,一双柳叶眉勾画地极为细致,涂着淡淡地脂粉与腮红,让人一眼就再也挪不开。 人生总是充满着惊喜啊,江河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心花怒放。 足足过三秒江河才回过神来,他实在有些不敢相信,然后迟疑地问道:“雪儿姑娘?” 那女子缓缓地抬起眼看了看江河,眼里无意地流露出一股如水般地宁静与美。 然后一阵如黄鹂般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她轻轻地说道:“你瞎么?” 。。。。。。。 ; 第三十三章:佳人迟暮雪 迟暮雪是遣香洞最擅歌舞的女子,也是唯一一个只陪饮酒不陪夜的清倌人。 但这些都不是迟暮雪名声响彻在外的因素,京都人所知最多的还是她暴烈如火的脾气,曾有娼客酒后乱性想用强于与这雪儿姑娘结果被其用凳脚打折了双腿,三月下不来床。 迟暮雪安静地坐在江河身旁,提着青瓷酒壶给自己面前倒上一杯清酒。 她本刚刚于厅内歌舞完毕,觉着有些乏想去屋里休憩,龟.公来喊时又不禁觉着有些酒馋,便允了龟.公跟着上楼来。 要知道,从那事儿以后雪儿姑娘基本就只演歌舞再没陪过客人了。 胡小六对着江河竖了竖拇指,笑着说道:“江爷真是魅力无穷,竟然请得了大名鼎鼎的雪儿姑娘陪饮。” 江河尴尬地笑了笑,这中的来龙去由他虽还未明白,但大致也清楚这身旁的佳人肯定是自己不能所触碰的。他只得给自己倒上茶,然后自顾自喝着。 终于菜品悉数端上,众人便提箸共品。 李老鬼作为地位最高的之人,这酒局自然是由他主持,他让身边姑娘依次给几人倒上酒,然后举着酒杯说道:“江先生此次于我白龙帮有大恩之故,所以这杯酒先敬江先生。” 说完众人几人都纷纷举起酒杯敬向江河,江河举起酒杯有些尴尬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一路来莫名其妙进了京都城,然后莫名其妙进了白龙帮,最后还当了个七当家。。。 他只得笑着说:“谢谢几位爷。”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迟暮雪轻轻地磕着面前的葵花籽,她自然认识桌前的这几个京都城的风云人物。 掌管京都城大小赌坊的高二爷,运营城内外车马行当的常五爷,以及一身修为高深莫测的胡小六。可坐在自己身边的江河却是头一次见,而且看来这面容清秀斯斯文文的江河还是里面的重要人物。 她不禁美目一侧,看向身边的江河。 江河发现身旁地雪儿姑娘在看他,对她微微一笑。 迟暮雪收回目光,继续对着面前的瓜果和佳酿。 些许身材姣好的女子从屋外翩然而来,这雅间空间极大,江河等人只是在内间饮酒,与外间隔着一扇雕花栗木门,又一个抱着素琴的姑娘走至一旁,待得准备完毕开始静静地弹奏起来。 江河听着琴音看着外屋的舞蹈不禁暗自称赞,这有钱人的生活果真是奢侈而享受,一顿夜宴也是此多繁杂而闲致的娱乐项目。待得一曲完毕,酒过三巡,那些跳舞地侍女悄然退出同时带上房门,这屋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那名叫莲儿的姑娘此刻已经趴在了高二爷的怀里,高二爷叼着酒杯向她嘴里送去,看的江河一阵恶寒。而反观身边的胡小六已然大胆地搂着身边的玉珠姑娘,一只藏在白衫广袖下的手在悄悄摸索着,那玉珠姑娘脸色潮红像是要滴出水来,李老鬼也是一脸笑意地搂着身边姑娘的腰。 只有江河和面色冷淡的常五爷正襟危坐着,而李老鬼则笑着看着他俩。 “怎得,五爷酒没喝尽兴啊?”说完李老鬼又有意无意地端着酒杯向常五爷敬去。 两人举杯交谈这往来生意事项,推杯换盏。最后只剩下江河一人尴尬地吃着菜。 迟暮雪喝了几杯酒,觉着有些满意,又看着呆在那的江河,便提起酒壶给江河倒上一杯,然后说道:“公子第一次来遣香洞吧,看着面生呢。” 江河笑了笑,支支吾吾地说道:“额。。这,只是许久没来了。” 迟暮雪噗嗤一声笑道:“装吧你,看你手都出汗了。” 江河只得尴尬地笑着,端起酒杯说道:“敬雪儿姑娘一杯。” 迟暮雪觉着眼前这人好生有趣,既有些装模作样可又不是那些虚情假意满眼色心的人,于是端起酒杯轻轻一碰,一饮而下。喝完迟暮雪又给江河倒上一杯,江河本想摆手拒绝,但还是没有举起手来,他想总不能伤了姑娘的一片好意,况且还是漂亮姑娘。 江河觉着自己已经喝得有些差不多了,再往下喝自己肯定得醉,于是轻声说道:“雪儿姑娘,在下酒量不好,要不我们喝茶吧。” 迟暮雪饶有兴趣地看着江河,第一次在这遣香洞里看见这样傻愣傻愣的客人,她微微一笑嘴角轻扬,说道:“那可不行,来这遣香洞就为买醉消愁,公子何必压抑自己呢。” 迟暮雪的声音如酥,带着一股柔弱的磁性和若有若无的魅惑之意,听着这样婉转美妙的声音,世间大抵没几个人能把持的住。 江河当然也不例外,他觉着自己瞬间血气上头,先前的气概又恢复了许多,于是目光迥然坚定起来,端起酒杯就说:“那好,姑娘一番美意我还扭扭捏捏实在让人笑话,在下先干为敬。”说完便提杯一饮而尽。 胡小六也在一旁哈哈地笑起来说道:“江爷,加油啊,若是能带走貌美如仙的雪儿姑娘我胡小六就认你为大哥,如何?” 江河对着他嘿嘿一笑,感觉自己已经在喝醉的边缘徘徊,那眼前的雪儿姑娘在他眼里又美了几分。 迟暮雪提着酒杯晃了晃,看着眼前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江河忍不住笑,小声问道:“江先生醉了么?” 江河摇了摇头,傻笑着说:“没。。没呢,雪儿姑娘再饮一杯否?” 迟暮雪眼里笑意更浓,然后指了指江河的胸前,说道:“先生,你的书掉出来了。。” 江河一愣,看着地上那本《南国野史》,觉着自己刚刚才恢复的气概又消失殆尽,他只得尴尬地笑着将书捡起来。 这时一个龟.公弯着腰悄悄地走了近来,然后到迟暮雪的身边附耳轻声说道:“雪儿姑娘,司徒公子请你过去一趟。” 迟暮雪逗弄着江河正开心,听见龟.公的话秀眉一蹙笑意全无。 她自然知道龟.公口中说的欧阳公子是谁,整个京都朝廷里,也就只有一家司徒姓氏。 尚书令姓司徒。 “棠姐怎么说。”迟暮雪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轻声回道。 龟.公小声回道:“棠姐让您先过去。”说完便先退出了门外。 迟暮雪秀眉一皱然后起身对着江河等人说道:“各位爷,雪儿今日身体不适,恕不能久陪,还望见谅。” 江河虽不知刚才龟.公和迟暮雪说了些什么,但他也点了点头,准备回答同意,胡小六却先说话了:“诶,雪儿姑娘,我这江兄弟可是头一回见您,可别这样怠慢了他,有什么不适让江爷带你去房里休息休息,给你看看。”说完又哈哈地笑了起来,还用力得在玉珠姑娘的怀里狠狠地抓了一把。 江河却瞪了眼胡小六,摇了摇头说道:“雪儿姑娘,去歇息吧。” 迟暮雪看了眼江河,起身准备离开。 “雪儿姑娘还是坐下,陪我江兄弟喝高兴。”李老鬼冷冷地声音忽然传来,他端着酒杯轻声地说道。 迟暮雪闻言,倩影一滞,她知道自己虽然是遣香洞里得宠的清倌人,但终究这是一个卖笑的命,李老鬼在这京都城江湖里的地位说一不二,若是惹恼了他,随意一句话自己也就可能在这京城待不下去了,最后也就可能落个凄惨的娼妓身份。 江河处在其中无所适从,这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只得说道:“鬼爷,您好意我心领了,可这酒我觉着差不多了,再喝下去,恐怕就醉了。” 李老鬼却微微一笑,对着江河说道:“诶。醉了好,醉生梦死难有几回嘛,快,好好地与雪儿姑娘喝一杯。” 江河一阵叹息,只得端着酒杯看着面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雪儿姑娘。 “雪儿姑娘,咱喝茶吧?” 迟暮雪抬头看着眼神清澈地江河,微微一笑,收起了心中苦涩地想法,然后笑着说道:“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就在江河又喝下一杯让自己头昏眼花的酒时,门外似乎传来了一阵骚乱。 ; 第三十四章:又见皓月 江河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站在门前的人,一个龟.公正躺在他的脚边大口大口地吐着血。那人约莫十七八岁,面相英俊,秀眉白齿,桀骜的眼角藏着丝丝阴翳,他穿着一身华贵的黄绸锦袍,腰间系着一根熟铜挍腰带,依靠着站在门前,冷冷地笑着,手里还提着一壶清酒。 “雪儿姑娘,我这请你去坐坐,你怎么不赏个薄面呢。”那人站在门前,满脸冷笑地说道。 迟暮雪看了看他,皱了皱眉,然后轻声回答道:“司徒公子,我这还有客人,您可不能坏了规矩。” 男子闻言又轻轻一笑,抬脚从地上的龟.公身上跨过,忽然猛地将手里的酒壶杂碎在地,“狗屁规矩,你个卖肉的跟我讲规矩?别以为往日我对你百加追捧你就真把自己当梧桐树上的凤凰了?” 迟暮雪闻着他的脏言污语,也不恼,只静静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而身后的胡小六却开腔了:“哟,司徒公子,酒喝多了进了脑子啊?” 男子闻言抬头看着胡小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六爷在呢,巧啊。”说完拉开桌前的凳子便径直坐下,看了看迟暮雪身边的江河,语气怪异地说道:“我说雪儿姑娘怎么今日既没跳舞也没在屋里休息,原来找了个姘头啊。” 江河听见他的话笑了笑,端起桌上的酒杯看着那人,然后又转过头对着迟暮雪说道:“雪儿姑娘,你知道么?最近邻居家有点奇怪,他家里这些天老是招贼,家里猫鼠乱窜的。。” 迟暮雪听着江河没头没尾的奇怪话,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 江河顿了顿,摇了摇手中的酒,继续说道:“原来狗跑这来了啊。。” 迟暮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觉得这刚才还沉沉闷闷地江河伶牙俐齿起来很是可爱。 那人闻言怒而暴起,“你在找死!”说着抓起桌前中的筷子一把扔向江河,那腾飞而出筷子表面覆盖着一层淡淡的天地元气,像是两只羽箭一般,瞬间朝着江河飞去。 迟暮雪一惊,还未喊的出声,筷子已经至江河的身前。 江河微眯着眼,看着飞来的两只象牙筷,附着了元气的筷子确实飞的很快,从那人手里甩出的刹那就像是刚刚从绷紧弦上脱弦而出的弩箭,但在江河的眼里,还是有些慢了,连千机弩都比不上。 最终那两只象牙筷并未飞至江河的身前,而是停在了半空中,一只被江河抓在了手心,另一只被胡小六拦了下来。 胡小六手掌冒出一股寒气,手中的象牙筷化作了粉末。他盯着男子冷冷地说道:“司徒宇超,你想死么?” 司徒宇超轻轻一笑,说道:“开个玩笑而已,何必那么紧张呢。看来小六爷修为最近又高涨了许多啊,怪不得黑虎帮的张五爷都死在你手里。” 雅间里气氛像是瞬间凝固。 胡小六已经生气了,一股寒意从他的身前传来,整个屋子像是瞬间从炎炎夏日进入了寒冬。高二爷常五爷,还有李老鬼也纷纷抬起头看着坐在桌前的司徒宇超。李老鬼抬了抬手,身边的几位姑娘尽数离开,顺便把那躺在地上的龟.公一起拉了出去,只有迟暮雪依然安静地坐在江河身旁。 李老鬼看着司徒宇超说道:“司徒公子,来这花间月坊本是图个痛快逍遥,为何偏偏要搞些扫兴的事情。” 司徒宇超端着面前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声说道:“我来只是请雪儿姑娘去我那一叙,别无他意。” 胡小六裂开嘴笑了笑,露出嘴角的尖牙,冷声说道:“雪儿姑娘是江爷请来的客人,再给你五息时间,再不走我就只能让你从这窗户飞出去了。” “一。。。二。。” 司徒宇超觉着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开心地笑了起来,“胡小六,你还是那么嚣张。” “五!” 话音一落,胡小六抬手往桌上一拍,身前的一碗什锦汤瞬间翻飞而出,向着司徒宇超极速飞去。 。 。 遣香洞三楼的房间里,老鸨正坐在靠椅上端着茶杯喝茶,身前站着几位低着头的小姑娘,看样子刚刚训话完毕,她润了润口觉着喉咙好受许多。 “说了多少次,客人有些癖好是正常的,尤其是你小桃红,昨日那客人喜欢将你脸盖住,你就盖住嘛,又不会将你闷死。还有你。。。”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桌前还摆着一根七八寸长的条木尺,像是一言不合就会提起来抽人一般,几个姑娘只得像一只只听话的鸭子将头低着接受批评。 这时门忽然被推开,玉珠姑娘喘着气扶在门前大声喊道:“周姐。。打起来了。” 老鸨被吓了一跳,问道:“什么打起来。” “司徒公子。。和白龙帮的六爷打起来了!” 这下老鸨被吓得不轻,手里的茶杯都摔到了地上的毯子上,茶水撒了一地。她赶忙从凳子上起来,对着门外的龟.公喊道:“哎呀我的娘啊,这两个人怎么打起来了,快快,把李掌柜喊回来。” 龟.公领命赶忙往外跑去,老鸨也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衣角,对着玉珠姑娘喊道:“他们在哪,快些带我过去。” 。。 那一大盆什锦汤在翻滚着,却未有汤汁洒出来,也没有撞击在司徒宇超的身上,只是被他轻轻地接在手上,一抹柔光从他接着汤的手掌传来,那附着在汤碗上的胡小六的真元被尽数化解。 他笑着,对着胡小六说道:“天地元气,可不是这样用的。” 胡小六大喝一声:“用你.妈的头!”瞬间拍起桌上的酒杯,那些杯中的酒水受到惯性作用腾飞而已,在空中瞬间凝结成无数细小的冰渣,胡小六挥手一扇,冰渣就纷纷向着司徒宇超飞去。 司徒宇超一声冷哼,抬起右手卷起袖袍轻轻一扇,那冰渣猛地被他扇到一侧,纷纷撞在外屋的门窗之上。那些精美的雕花门窗像是受到一阵猛烈的撞击,轰然倒塌。 刚刚跑至门外的老鸨看见倒飞而出的门窗吓得不敢再往前一步,赶忙拉着手下姑娘往后退,边退还边喊道:“妈呀,这两人是要拆了这楼吗,掌柜快来啊。。” 司徒宇超收起袖子,死死地盯着胡小六,他伸手虚空一抓,一只筷子飞到了他的掌心。一阵柔光在他手掌中的象牙筷上凝聚,发出一阵如同朦胧月光般的景象。 胡小六面色一凝,微眯着眼看地看着他手中的筷子,轻声喃道:“皓月剑法。” 那只筷子瞬间脱手而出,带着无比的声势直奔胡小六而去! 胡小六大喝一声,瞬间拿起桌上的筷子向那飞来的“朦胧月光”刺去。一阵强大的气息从两根普通的象牙筷尖传来,坐在桌前的众人纷纷被这气息冲击到。 仅过了片刻,终于所有气息全无,那根司徒宇超扔出的筷子也如同没有了生命一般停在了胡小六的面前,而胡小六手中的象牙筷已经断裂成了两截。 这一切战斗都只在瞬息之间,方才反应过来的李老鬼等人纷纷站了起来,抓起桌上尖锐的象牙筷向司徒宇超走去。 司徒宇超依然安静地坐在凳子上,看着走来的几人,轻蔑地说道:“人多欺负人少?” 。 ; 第三十五章:万剑宗的两把剑 胡小六将手里的断筷重新用手一抹,一股冰霜覆盖,断筷又重新接好,透着阵阵寒意。他看着已经走至司徒宇超身前的几人,轻声说道:“几位爷,坐下喝酒,让我来收拾他龟儿。” 李老鬼等人闻言看了看胡小六,见他眼里肯定的神情,便又回到桌前坐下。高二爷抖动着肥肉,将酒壶提起来给身边的常五爷和李老鬼倒上酒。其实他们也知道,在绝对的修道力量的面前,所谓的人多人少都只是些空话,修道,这本就不平等。 司徒宇超笑了笑,望着胡小六说道:“胡小六,你还不够看。”说着他虚手一抓,那根已经飞至胡小六面前的筷子瞬间又回到了他的手心,一股比刚才还强上许多的柔光在暗自聚集着,蓄势待发。 胡小六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万剑宗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皓月剑都没修到大乘就敢出来行走,也不怕丢了山门的脸。” 胡小六说着,手里的筷子蓦然发出了与司徒宇超同样般的柔光,只是这柔光带着更为冰寒的气息,而且有阵阵白雾在筷子的周围凝聚环绕,经久不散。 司徒宇超诧异地看着胡小六手中的光,问道:“你怎么会皓月剑?” 胡小六微微一笑,“爷爷我还会君子剑。”话音一毕,手中的冰筷瞬间脱手而出,向着司徒宇超直飞而去。 司徒宇超面色一沉,手里的筷子也化为一把闪着朦胧月光的飞剑,直对着那根冰筷而去。 两人其实都已刻意控制住了自己所凝聚的元气之力,若是尽情释放,不仅手中的这筷子会化为粉末,或许就连这屋雅间也会随之化为碎片。所以这更像是一场剑意的对决,比较二人对剑道领悟的高低。 尽管如此,那两只差异无几的筷子在桌上碰撞在一起的瞬间,依然迸发出了一股耀眼的光,像是两颗明亮的彗星撞击在了一起,所有的光在重复着不停泯灭与重生的过程。江河专注地看着那抹刺眼的光,细细揣摩着其中元气地流转与碰撞,像是某种带有规律跳动的形态,他看着有些入迷了。 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平放在腿上的手掌中一抹若有若无的黯淡柔光在悄然形成着,这是还有些朦胧平淡,胡乱地转动着,像是被风刮着肆意飘荡的草絮。 腐萤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 像是所有能量终于消失殆尽,星辰滑落过天际终于只留下一道流影。 两只筷子重重地摔落在了桌上,失去了最后的生命。这场剑意的对决以平局收尾。 江河也终于闭上了眼,那抹黯淡无光却亘古千年的月光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一股不可磨灭的光辉,彗星扫过但终归为世人所见,从此流传百年。他手掌上的那抹光也终于消失不见,没人注意到,江河睁开了眼,安静地看着桌上的两根筷子。 江河用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说道:“原来这才是皓月剑法。” 司徒宇超不可思议地盯着胡小六,语气冰冷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皓月剑虽不是万剑宗的上等剑法,但也不是随便的山门弟子就能学的,而且从刚才的剑意对决看来,胡小六对皓月剑的掌握甚至完全不输于自己,这让他难以置信,他从未听说这个江湖混混何时进过万剑宗进修。 胡小六微微一笑,咧了咧嘴说道:“我是。。。你爷爷!” 又一根筷子从桌上飞到了胡小六的手掌中,默然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他的手掌传来,像是带着阵阵地涛声,一股昏黄色的光在他的掌剑缓缓凝聚,像是黄沙流动,悄然而无声。 司徒宇超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胡小六手中的筷子,“流沙剑,不可能,你怎么会流沙剑。。”司徒宇超难以相信,但那筷子上流转的气息他太熟悉不过,绝对是流沙剑无疑。 流沙剑是当年万剑宗宗主在金沙国游道时所创,他曾以一剑之力斩断金江之水,水底万千黄沙流动,如同一个金沙堆积而成的地底王国,凡入沙中,皆被江底流沙缠绕越陷越深无从逃遁,因而有感舞剑,创流沙剑法。 司徒宇超看着那股凝聚地越来越深的昏黄光彩,面色沉重,虚手一抓筷子重回手间。被自己剑宗门派招数打败,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一股金黄色的光在他的手里蓦然凝聚,缓缓地旋转在手中的筷剑,像是无数颗细微的沙粒随着他的手掌流动,那沙粒如同黄金,颗粒分明,是为金沙! 江河瞪着眼望着两人手中的“剑”,仿佛已然置身金江水中,身旁是涛涛无尽的江水,而江底无尽流沙随着江水卷起飘摇。两只“剑”再次于空中碰撞,一方是昏黄无边的涛涛黄沙,一边是光亮无比的灿然金沙,两股力量相遇,像是无尽声势的沙暴来袭,整个房间都为之一暗。 江河仿佛看见无边的沙暴铺天盖地而来,将自己裹在了无尽地沙尘之中,随即将自己掩埋在了无尽的黑暗中,终于一股江水推着沙土流动传来,那股窒息地感觉终于消失,但却将自己牢牢地锁在了沙土之中,没有一处能够逃得出去。 无尽黄沙流动,被万间江水冲刷,江河不禁想到:“创下这般剑法的人--万剑宗宗主到底是个多么强大的人物啊。。” 那金黄的沙粒绽放着刺眼的金黄色,划成蛇龙状裹着昏黄的沙,两股光芒像是融合在了一起,但江河知道,胡小六已经输了,论沙粒的细小精微程度,金沙是黄沙的数倍甚至十倍,这样颗粒级的黄沙流动如同龙身的鳞片,每一片都会带着流动之力。 果不其然,金沙将黄沙死死缠住随后猛地爆裂开来,无尽黄沙终于消散,胡小六的“剑”碎成了粉末,胡小六闷哼一声,剑意被强行毁灭给他带来了很强的反噬之力,一丝血迹从他嘴角滑落而出。 而司徒宇超的“金沙剑”依然带着无尽地声势向着胡小六飞去,像是滔滔无绝地沙流,要带走所有路过的性命。 胡小六捂着胸口,反噬带来的伤害确实太大,他现在无法调动元气再去化解这柄飞来的“金沙剑”。他只能尽力伸出手掌去接挡这柄剑,很有可能会刺穿他的手掌,但他也只能这样做。江河蓦然站起想往那只“剑”冲去,但根本来不及!从剑意比拼胜负定下到飞至胡小六身前只是刹那,连抬起手掌的时间都不够! 胡小六危在旦夕! 就在众人皆以为那柄金黄色筷剑要刺穿胡小六的胸口时,突然那只带着金沙一往无前的“剑”径直停在了空中,一只肥胖白嫩的手掌诡异地将这只“箭”抓在了掌心,所有的气息蓦然消失,如同风过云散一般! 一个笑容可亲的胖子站在了胡小六的身后。 胡小六毛骨悚然,他都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忽然出现的人!就像忽然冒了出来一般太过诡异无声!屋内众人皆是惊诧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胖子! ; 第三十六章:南国最有钱的胖子 那胖子穿着一身极为华贵的丝绸锦衣,分不清脖子还是下巴的地方挂着一大串品色极佳的血红色玛瑙,腰上还别着一根金丝绞成腰带,手指上还戴着一颗硕大无比的翡翠扳指,像是无一不彰显着一件事:我很有钱! 可真正让江河惊叹的还是他刚才悄无声息地出现以及风轻云淡地就化解了司徒宇超那声势骇人的一剑。 那胖子将手里的筷子轻轻放下,然后笑着说道:“几位爷,饭菜不合口味让人重新做就是了,何必打打杀杀伤了和气。” 李老鬼站起来拱了拱手,极为尊敬地说道:“李掌柜,刚才兄弟们闹着玩,您别介意。” 胖子闻言开心地笑了笑,肚子上地肥肉抖了三抖,笑着说道:“了解,了解。既然京都城里几位爷愿意赏我李某人的面来这遣香洞吃饭,这顿就归我请,还请尽兴。” 李老鬼拱了拱手,不再推却。 司徒宇超见状,一声冷哼,起身出门而去。 胡小六用酒输了漱口,将污血尽数吐出,然后对着司徒宇超的背影喊道:“司徒公子慢走啊,下次有缘再聚!” 司徒宇超闻言右手拳头猛然捏起,可一想到身后的胖子,只得怒得用力往门上一砸,扬长而去,那门待他走后半晌,轰然碎裂。 李掌柜看着众人,又让下人将菜肴撤了重新上,那几个姑娘也纷纷梳妆完毕被重新喊到几人身边。 胖子将一切安排妥当,然后一拱手:“几位爷慢用,我就先行告退了。” 众人纷纷拱手相送,“李掌柜慢走。” 待得胖子出门而去,江河才小声地问道:“刚才那个胖子是谁?” 胡小六神看了看门口,回答道:“李掌柜。” 江河心想这不是废话嘛,我还知道他是李掌柜呢。 身旁的迟暮雪却轻声开口,给江河解释道:“李掌柜是遣香洞的幕后掌柜,是京都城,甚至是南国最有钱的富贾,各处大小城邦繁华胜地,都有他的店铺,所掌控的交易涉及到各行各业,基本可以称之为富可敌国。” 江河闻言一惊,他看那胖子穿着只以为他是个暴发户有钱人,没想到竟然这么有钱,而且竟然还是个实力高强的修道者。而且要知道,富可敌国这个词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代表着有钱的意思,都已经敌国却依旧安然存在着,可见一斑。 经过刚才那一段插曲几人酒都醒了十之七八,于是李老鬼又吩咐身边姑娘赶忙倒上酒,几人又开始推杯换盏,一阵觥筹交错。 江河也喝了不少,迟暮雪一直往他杯里倒酒,他一杯接着一杯,没个几下就头昏眼花四周晃荡起来。 而众人大多喝致尽兴,胡小六见江河已醉,便笑着说道:“江爷,让雪儿姑娘扶你回房休息吧。” 江河摇着脑袋回答道:“休息?我。。又没醉。” 众人一阵大笑,胡小六又说道:“还没醉,你看这是几。”说着他伸出手指在江河面前晃了晃。 江河摆了摆脑袋,一掌拍开他的手,说道:“少给我来这些,我没醉!去。。给我拿纸笔来,给你们画幅画,就知道我醉没醉!” 胡小六拍了拍手,说道:“哎哟,终于可以看到江先生的画作了,听小姐说你画的如何如何。。。好,今日终于可以眼见为实,欣赏一番。”说完就让身边的姑娘去外头取了纸笔进来。 迟暮雪睁着美目看着身边的江河,他本以为江河也是个大字不识,空揣着几本杂书充文化的流氓头头,没想到还是个会作画之人,倒也提起兴趣想看看江河的画作。 那姑娘侍女将纸笔铺好放在内间里侧的一架小书桌上,江河提着袖子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然后还差些摔倒,胡小六在他身后笑着喊道:“江先生,要不先让雪儿姑娘带你回去休息,明日再画。” 江河摆了摆手说道:“你不懂,画画讲灵感的,今天不画明天就画不出了。” 他晃悠悠地走到桌前,桌上画笔已经摆好,墨也是刚刚研出来的,应是上等的墨里间还带着淡淡的香味儿。上一刻还醉醺醺的江河拿起画笔地一瞬就好似酒意全无,他轻轻地拿捏着手中的画笔,然后又轻轻地抹了抹画纸,熟悉地质感从指尖传来,他才抬笔开始在宣纸上慢慢地走着,一笔浓,一笔淡。。迟暮雪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一笔笔地勾画涂抹。 不大一会,一个眉眼清秀古灵精怪的女子便跃然于纸上,江河抹完最后一根线,将画笔放下,吹了吹未干的墨水,画中人正是那京都城里初见的小丫鬟,秀儿。 江河抬起画纸,看着画,不禁微微一叹,不知滋味。 然后他待得墨汁干透才将画纸小心收好,递给李老鬼,轻声说道:“把这画给吴小北,这是我欠他的。” 胡小六接过画,点了点头,他也看得出江河此刻的心情,所以收起笑意并未说话。他小心地将画收好,用红绳绑上。 江河呼了口气,这幅画完成他感觉自己好了许多,欠的和不欠的,慢慢再算。他又蘸了蘸墨汁,继续提起画笔开始作画。 迟暮雪先才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幅已经画好的像,眼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艳,她是这楼里的清倌人,自幼便每日学习琴棋书画,因而对作画也是极为了解。可江河这样风格或者说这样工笔的画作,她还是头一回见,不仅风格奇异画风鲜明,更为重要的是实在刻画地太为传神,那画中人的仿佛就活灵活现地对着他笑一般。 江河手里的笔并不是什么上等画笔,只是一根平常姑娘们用来练字的普通粗毛笔,只是宣纸是特意为江河找来的上等宣纸。可就是这样普普通通地画笔,在江河的手里就像是有了灵性一般。 江河低着头,额角有些细微的汗水,画画是个很费体力的事情,他缓缓地勾画着,嘴角却不禁有些微微一扬,刚才那不愉快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纸上一个飞扬跋扈无比嚣张地形象慢慢地诞生着,一壶酒,一把剑,一轮皓月,一个侠客。不知何时胡小六也来到了江河的身后,然后看着桌上的话大声笑道:“哈哈,这是我吗?” 江河没有理他,继续勾画着,他又想起那夜巷里的一场雪,于是笔锋一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而至,胡小六站在峰顶,雪花飞洒而过,极为逍遥。 胡小六越看越觉着精彩,老脸都不禁一红,在江河身后一个劲地吹捧赞叹着。 江河终于放下笔,胡小六赶忙将桌上的画拿起,啧啧地说道:“真他娘的像,画出了老子当年的模样啊。哈哈哈,江爷,牛!”说完还不忘给江河比了个大大的拇指,然后又极为郑重把画提着走到李老鬼等人的面前开始炫耀起来。 江河看桌上还有最后一章画纸,又看了看一直安静地站在自己身后的迟暮雪,轻声说道:“雪儿姑娘,不如我为你画一幅?” 迟暮雪愣了愣,她看着江河清澈地双眼,然后微微侧身行礼,笑着说道:“万分荣幸。” 。 。 江河回至院中已是子时,他醉醺醺地点上烛火看了看自己已然焕然如新的院子,觉着很是满意,院中的枣树虽被移走,但换了一张更大的石桌,院门也开阔了许多,只是门上还未挂匾。 想至此处,江河又不禁手痒起来,从屋里拿出纸笔趁着月色写下“江河画室”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可他一读,又觉得俗气万分,心想算了,还是让伙计们随便找个书门去做个画坊牌子挂上就好。 他又铺上纸研好墨,脑中回想起今日在酒楼里所见的那两柄剑,提笔开始画起来,画中无人,只有一把剑,古朴无锋,像是藏锋千年无人所知。 倏然,一道朦胧月光洒下,照在江河的小院子里,那纸上的剑竟也发出阵阵朦胧的光辉。 江河轻轻将笔放下,长呼一口气,那画中剑蓦然地化为一道虚影腾飞而起,在江河的小院中肆意飞舞,带着阵阵无声的光影和泠然的剑意,与那天上皓月交相辉映。 江河看着那剑影,有些失神。 ; 第三十七章:三个问题换你一幅画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一如既往毫无新意。 江河用三刻时间洗漱,晨练,煮粥,吃早餐。 待得一切完毕妥当才打开院门,门上的“七画斋”是昨日伙计挂上去的,胡小六花重金请京都城某大师的笔迹。院里的桑树没了江河还有些不习惯,他用布擦了擦院里的大理石石桌,一抹初生的朝阳斜照在院里。 兴许每日劈柴喂马,面朝大海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江河将屋里的书拿了出来,一本本地叠放在桌前,他又泡上一盏素茶,然后开始看书。这些日子院里无人问津,他也未作画,自打昨日城里殿试放榜,京都城已然冷清了许多。那小考的报名费用江河也让伙计帮忙交了去,江河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自己画的一幅日历,明天就是小考开始之日。 虽是仍然不明就里,但江河还是未曾担心,考不过对自己也无影响,只是可能就平平淡淡地在这京都城里做个画师,或者说小混混头领。 自打白龙帮成了这京都城里第一大帮派,似乎京都城也安静了许多,少了些谁人在城里被抢,谁人莫名其妙失踪的流言蜚语,而关于御史大人和兵部尚书大人之间的较力,江河知道,这仅仅是个开端,安静地背后总隐藏着一股不为人知的暗流。 江河捏着一只自己做的铅笔,这只相比在都水城里的要好看许多,也好用许多。他手上的书依然写满他自己读书的笔迹或感悟,还有许多勾画地痕迹,密密麻麻。 他现在正在读一本叫《国院杂谈》的一本书,他觉着很是有趣,这本书是由护国院印版,且属于发行量极少的珍品,也是胡小六前两天给他带来的,看着有些旧,应是几年的物件了。 这本书里大多是些天文探讨和文学评论,还有人文志录和新修订的南国疆域图,可以说得上是一本小型的百科全书,更让江河觉得有意思还是书最后的问题探索交流,大抵是些天文知识的讨论,如有一句问道:若是吾等世界天圆地方,则地之尽头是为何物?天之顶又是何景?若阁下有何奇思异解,可来书信于我护国院天文探研处。 江河觉着很有意思,无论文明高低,但对于未知的索求与探讨总是不曾停息的。 书中无时光,不觉着一上午便过去,江河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肩,伸了伸腰,便去后厨做饭,随意炒了些青菜辣椒,便就过晌午。并不是江河没钱,只是他觉着整日大酒大肉于自己身体太不好,他没有胡小六等人整日胡吃海喝的境界与明悟。 前日胡小六也给自己拿了许多银两,在江河屋里床下的抽屉里锁好存放着,江河没有仔细数,大约一百两左右,胡小六美其名曰是提前发的薪酬,让自己好好地当这柒掌柜,收的租子到时候一个月交给李老鬼一次即可,欠租不交的由他们去解决。 吃过晌午又睡了半刻,此刻正值日晒炎炎,江河便坐在屋里看书,本想去厅堂,但厅堂太过窄小。那厅堂是前几日伙计们开建出来的,说是厅堂其实算不上,只是将后厨房砌了砖隔开,然后装了些许漂亮的雕花窗门,空间不大只能勉强放张小条案,墙上还打了几根小木桩,用来挂画。 江河这两日也未作画,只画了幅自己院里的小张,江河心想自己好歹也是个开画坊的掌柜,总还是要挂上两幅装装样子,于是就将这幅画和那夜画的那只剑一同挂在了厅堂里。 江河拿出一本精装的本子来,这本子是昨天吴小北托下人送来的,边角理地很整齐。江河翻开本子,里面稀稀疏疏地写着些漂亮的字,江河粗略地一读,应是平日里吴小北的修道感悟,里间文字斑驳复杂,且晦涩拗口,江河读着很是吃力。 往后翻看结果书里还夹着一张纸条,也是吴小北的笔迹,写着:“画已收至,多谢先生。”旁边还画了一个笑脸。江河微微一笑,将纸条收好放进抽屉里。 本子并未记满,只有十余张左右,江河又翻回来从第一页开始读,“初识天地,情酒欲肴蠹于中,愁霜悲火魔于外。。”他觉着很是难以理解,只得继续往下品读,渐渐入了迷。 不知何时,江河像是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便放下书到厅堂里去,一个中年男子正站在厅堂里。那人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的粗麻短衫,腰上系着一根布腰带,一双手背在伸手,很是悠闲的看着江河挂在墙上的两幅画。 “小掌柜这画怎么卖。”男子指着那副画着古朴长剑的画轻声问道,却并未转过身来看江河。 江河看了看那幅画说道:“五十两。” 男子终于转过身,看着江河。江河也看清他的脸,除了一双如剑地浓眉,其余怎么看都只像个普通的京都客,而且看他脚下的鞋,更像是从外乡赶路而来,沾着还未落尽的泥土块。 像是对这五十两的天价有所兴趣,男子笑着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掌柜,然后缓缓说道:“这画是小掌柜自己画的么?” 江河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觉着自己不像个画家?他轻轻理了理袖子然后回答道:“当然。” 男子又笑了笑,然后将画取了下来,说道:“那我买了。” 江河心底一喜,这开张几日就卖出去一幅画,有前途啊!而且自己只是随口一说五十两,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谈成了自己这“七画斋”的第一笔大生意。 可那男子又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没钱。” 江河眼角一瞪,差点没骂出来,但他还是强忍着怒意艰难的扯了扯嘴角,然后说道:“没事,你可以取了银两再来,画给你留着。” 男子摇了摇头,手里已经将画卷好,看着江河回答道:“我说的是我没钱。” 江河终于再也忍不住性子,看那人的样子好像已经决定拿着画要出门了一般,江河心里觉着怎么自己碰见的的不是疯子就是神经病,他对着男子说道:“你没钱买什么画?消遣我呢,走吧走吧,我忙着呢。”说完就准备把画拿回来,结果那人直接双手一背,将画放在身后。 江河见此正准备发作,那人又开口说道:“这样吧,作为报酬,我可以回答先生几个问题。” 江河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他,“呵呵。” 那人笑了笑,似乎对江河的态度不以为然,开口念道:“情酒欲肴蠹于中,愁霜悲火魔于外,性随情动,情逐物移,流浪死生。。” 江河蓦然一惊,停住身子看着他。 那人笑了笑,然后说道:“小掌柜,三个问题,不亏。” 江河咽了咽口水,仔细思考了一番,眼前这人若是个修道高人,那么问他三个问题确实不亏,可问题是。。自己对修道还一窍不通,若是问的话,问哪三个问题? 那人静静地站在厅前,等着江河,不急不躁。 江河内心疑惑不解,信息这人诡异莫测神神秘秘地该不会是个江湖骗子吧,那自己可亏大了,于是他说道:“这个不算问题,你别计数啊!” 那人饶有兴趣地看着江河,然后微微一笑。他点点头,表示同意。 “你是谁?” “我是一个编草鞋的呀。快问吧,只能问三个问题。” 江河感觉自己真遇见骗子了,他捞起袖子准备冲上去把画给抢回来,自己虽然功夫不强,但怎么也不能就这样做个大亏本生意,他嘴里说着:“我这才开张就有来找茬的了,把画放回去我还是既往不咎的。” 说着江河已经提起拳头,威风凌凌地恐吓道,而那人依然笑着站在江河的面前,江河不觉一恼,这人还真看不起自己的威胁,他准备教训教训眼前这人。 可他一秒之后就后悔了。 因为江河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动弹半分,一股强而刺骨的意念封锁了自己方圆的周天,像是无数条不能看见的丝线,若是自己触碰一毫,则可能瞬间把自己割成千万段。 那人依然高深莫测的“普通”模样,缓缓说道:“掌柜就在那问吧,距离产生美。” 江河冷汗直流,但知道这可能不是个真找茬的,于是瞪着眼思衬良久,然后终于问道:“我可以修道么?” 那人看了看江河,然后肯定地回答道:“可以。” 江河看着他肯定的眼神不禁又疑惑起来,难道自己真的天资太过愚笨,为何这么久了依然难以感知到天地元气,江河很想问他其中缘由,但最后还是忍住。 还剩下两个问题,江河又想了片刻,继续问道:“道是什么?” 那人笑了笑,似乎对江河这个问题很是满意,然后说道:“道就是路,大道小道,大路小路,都是道。” 江河听着这个看似简直像白痴一般的回答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继续问:“那什么是大道,什么是小道。” “大道浮生皆往,小道另辟蹊径,大道熙熙攘攘,小道曲径通幽,你可明白?” 江河愣住了,他仔细回味着这三句像学徒问答又像说书先生瞎扯淡一般的傻话,可他又隐隐约约觉得脑海里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大道,小道,他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些莫名地东西,像是光又不像光,只是朦朦胧胧的,蒙了厚厚的灰尘。 大道浮生皆往,熙熙攘攘。。江河仿佛此刻就站在一条道中,往左是为大道,往右是为小道,远处是一座山,山顶风光似乎很好,左边的路宽阔无比,车水马龙,右边那条荒草丛生无人问津,江河看着被山林和云雾盖住的那片远山,忽然他也想上去看看。 男子看江河思考的样子又笑了笑,然后将画卷在身后,抬脚慢慢出门去,待得江河从神游中反悟过来,那一身灰衣已经渐渐走远,最后融进人群再也不见。 ; 第三十八章:某场关于科学的讨论(上) 天明风清,晨曦初照,江河在第一声鸡鸣之刻起来洗漱。 今日是小考开启之日,江河把院门带好后夹着一把油纸伞提着一个简陋的笔墨盒出门往礼部行去。路上车马熙攘喧闹,江河静静地走着,一丝晨露让他觉着很凉爽,京都城总会趁着第一缕晨光开始醒来。 礼部考场外已经挤挤攘攘地站满了参考的考生,江河来时只得抱着油纸伞站在队伍的后头。黑压压的人群看不到尽头,只有个模糊地赤红色大门在最末尾的地方泛着苍老的色调。街两边的包子铺今日生意很好,热腾腾的蒸笼冒着白烟,透着阵阵软糯的肉香。 此刻天色初明,晨光熹微,但从院门一直到街角已然排满了形形色色的考生。有穿着华贵丝绸锦缎的富家公子,手里摇着一把精美的折纸扇,旁边还跟着几个下人提着热壶拿着小凳,仿佛外出郊游一般潇洒逍遥。也有考生还站在队伍里捧着书全神贯注地读着,做着考前最后的准备。 江河将伞折好,老老实实地排在队后等着礼部的官员出来主持考试。 越来越多的考生赶来,不乏许多穿着风格迥异服饰的他国考生,穿着短衫短裤带着珍珠海贝饰品的金沙国考生和穿着长袖华服带着礼帽的北国考生形成了鲜明对比。护国院海纳百川,不限国籍的态度让世人欣赏,同时也招致天下才人尽数前来。 当日上杆头,包子铺的老板卖光最后一笼包子和最后一勺粥时,考院大门终于开启,一个穿着官服的主持者提着金锣出来,然后随着一声锣鸣,又一名长须白髯的礼部考官拿着卷宗来到门外开始宣读考场规则。 他穿着华贵的官服,胡须长髯延到了身前的胸口处,他抬手示意,众考生便瞬间安静下来,街上只能听见街尾谁家小狗的叫吠声,他卷子广袖,然后拿着卷宗开始高声宣读: “本次小考规则如下:第一,考场纪律严明,不得有代考行为,一经查出终生禁考。” “第二。。。” 大抵是些不得作弊,不得代考,考场内不得随意大小便之类的考场准则,底下的考生皆百无聊赖地听着,但也都老老实实地排在队里等着宣读完毕。 “下面一项极为重要,请诸位仔细倾听。”那考官忽然语气一顿,提着卷宗看了看门前的考生。众人皆诧,不知他要说什么。于是纷纷站直倾耳相对,看这所谓的重要事项是什么。江河也是云里雾里,不知为何,天下人都知道这小考至今已经举办数十年,上次变动规则还是在十年之前。 那考官见众人提起精神,满意地顿了顿嗓子,继续念道:“本次小考最终成绩于护国院内院考核评比成绩比例下调至十分之二,具体内院考核指标将于发榜之后再行准则。” 瞬间下面的考生一片哗然,人声嘈杂。江河不知情况,只得听着身旁人大声讨论。 “往届护国院小考成绩占比十分之四,修道考核成绩占十分之六,而如今这般调动我等修为不怎高的学生进入内院的机会岂不是机会又渺茫甚许?” “怎么这么歧视我们这些修道不出众的考生?” “哦,反正我也不会修道,内院更是与我无关。。。” 。 。 江河终于恍然,这内院果然不简单,出了评定阅历成绩还要评定这修为高低,按照往常的规矩,就算自己不会修道,但有修道天赋而且成绩甲等,那也是可能被择优录取的。 可如今按照这规矩,江河就不免觉着有些遗憾,看来自己是没有什么机会去见识一番这天下的修道奇才了,因为自己不能修道而且天赋还烂的不行。 不过这护国院外院江河觉着还是可以去试一番。 那考官身旁的主持者又敲响金锣,表示让众人肃静,考官然后得以继续念完剩下的准则。 待得宣读完毕,又是一番祭祀活动,高香盛火,烟雾缭绕。而这小考往年大抵都有个护国院的师兄姐来协助主持祭祀,不知今年为何是几个礼部官员,待得烧过香敬完天,然后又是一声锣鸣。 众考生才陆陆续续跟着院门前等待许久维持考场纪律的士兵一同进入考场。 排在队伍里的考生们纷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歪歪扭扭地排成几队往院里走去。那些个公子哥也纷纷支走身边的小厮下人,然后提着准备好的笔墨书盒往院里走去。站在墙角看书的考生也靠了过来,将书放进院前的一个存放箱,背着书篓往里走去。 江河握着自己的笔墨盒跟着队伍往前走,盒子里面有三支托伙计买来的各式毛笔和一盒渭城产的上等墨台,并无其他的东西,因为等会会有监考员来检查有无夹带,若是有纸条布巾之类的都算作夹带。 进了院里面就是一个空旷宽敞的专设考场,数排大小房屋鳞次栉比,每一个屋里又分设众多单独考间,这里就是礼部的重要考场。京都城的大考小考皆是在此举行。 江河拿着自己的号牌,然后放下手里的笔墨盒,面前一张破旧的木桌饱经沧桑,不知多少考生曾经在这桌上伏案疾书,也不知承担过多少成败喜忧。江河深吸了一口气,捏了捏手里的毛笔,笔杆的硬度和微量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 关于京都城,关于南国,关于这个世界,江河看着面前这个黑乎乎又苍老的桌子和手里的朴素无异的毛笔,不禁有些神游。从开始的努力活下去,到如今衣食无忧,这样的生活总会让人有些混沌麻痹,或许通过这护国院的自己能够接触到更多关于这世界的问题,他需要知道,了解,并且寻找自己所来到的这个世界以及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的缘由。 这是一个追求价值的过程,江河摇了摇头,抛开复杂的思绪。 我从何来,从何而去,永远是无数不同生命的历程中一个至深的话题。 待得考场检查完毕,一张张密封的考卷放在了每一个考生的桌前,卷沿边仔细地烫着几缕金丝线,密封地极为慎重。江河小心地拆开丝线,然后展开卷子,又一声锣鸣传来,考试正式开始。 江河并未直接开始做题,他翻了一遍卷子,大致地读一遍题,然后过了良久他又将卷子从后往前翻了一遍。到最后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苦笑。 并非题目太多难以做完,也不是太过复杂无从下笔,而是。。太庞杂了,这小考果真如传言所致,是上至天文地理修行法门,下至修房建瓦乡村歌谣,江河忽然感觉到自己依然是深深地无知。 这考卷总共百余道题,前三十道是关于道经的句段填写和背诵默写,这些江河早些日子已经在书上读过,并且已经烂熟于心,而这对于大部分考生来说也只是基础部分。 江河搓了搓手,然后提着笔开始默写。 “夫气者主心,心邪则气邪,心正则气正。今所举手动足,喜怒哀乐,莫不由心,心之动念,莫不是气,气感意,意从心,如此气全即身全,气绝即神灭,神灭即身死。。。。” 整个考屋里只有稀稀疏疏的翻卷声和毛笔在纸上滑动的细微摩擦声。屋前的监考员提着刀来回巡视,防止作弊也随时注意考生的身体情况,每间屋前还点着一只拇指粗细的香,其中应是加了些许香料,江河觉着这香闻着很是舒畅,闻之还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这香更为重要的是计时作用,香分三柱,其一为黑,其二为白,其三为黄,由黑香开始分别陆续点燃,到黄香燃尽是为考试结束。 待得江河填写完最后一个字段,他揉了揉自己有些酸乏的手腕,然后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香,黑香方才燃至一般,他又将墨盒打开给自己研墨,然后默默计算自己先前的得分。 三十二道题,他答上了二十八道,因为有四道是他未在道书里读到的,其余的他都能清楚的记得,心想应是不错的成绩。 翻过卷页,第二张是为论述题,仅有四题,分别为: 第一题,请论述当年南国太宗与蛮族交战之时为何要驻军贝兰山三月之久? 第二题,请论述北国建筑特点并描绘一幅代表性的建筑图。 第三题,请论述这方天地是否有尽头,太阳为何东升西落? 第四题:请论述金沙国南方乡间民谣的唱法与特色。 江河将笔放在笔架上,揉了揉太阳穴。第一题历史,就已是极难,自己读的史书之上有所提到,但大多是一笔带过,无从细知。。 只有第三题,也只有第三题,江河知道答案,这个落后的时代文明尚且处在天圆地方的世界认知观念里,他们认为天似穹盖地似方,日月星辰自己在天空之上游动,没有人远洋证实,或许有人说地是圆的,但也无从得知。 江河第一次觉得自己所知的科学文明在这个落后的世界里还是很重要的,可又深深地感到这解释起来的困难,一个新的理论如何让人接受信服,需要无数的论证和证据,这才是科学,江河觉着头有些大。 他拿起笔,然后又放下,在脑海里构思许久一个天体运行的模型和通俗易懂的理论,过了许久,他才又拿起笔开始慢慢答题。 青烟袅袅从香上升腾然后聚散开来。 “大地有尽头,定一方而从此一直向前,终又归于起点,世界是为球体,人如蝼蚁存于世间表面。。。”江河尽力地阐述着,尽管他不肯定考官是否认同他的观点,但科学就是如此,总是从无从得知的迷惑开始探索与思考,也总有人会慢慢接受这种近似于颠覆已知的新观点。。。 ; 第三十九章:某场关于科学的讨论(下) 待得第一柱黑香燃尽,江河终于放下笔,这道关于论述太阳为何东升西落的科学题目总算大致答完,江河细致地从地理构造和时令变换方面进行了阐述。为何会有东升西落,为何会有春夏秋冬,然后他还凭借自己的画工在答案下方仔细地描绘了解析图。 江河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试卷,然后又看了看已经点燃地第二柱白香,时间紧迫,他不容休息就拿起笔继续答题,关于太宗为何驻兵的历史,江河只能从各类正史野纲里获取信息,然后加之分析地理位置和当时的气候条件。 江河越写越专注,只有笔在卷上划过的一根根线条和呈现地一完整的个个字体,恍惚间江河此刻像是回到了自己屋里的书架前,他面前的书架上摆放着一本又一本整齐排放的书籍,《南国史记》,《新历十五年》,《天南游志》。。。在脑海之中,江河轻轻地走上前,然后一本本翻开,手下的毛笔便一笔笔地摘录引用,然后加上自己的感悟解析。 院外的天空正明,一轮烈阳挂在正中,蝉鸣不止,扰人心烦,考场里偶尔传来一声咳嗽,便只听得见抓耳挠腮和笔触纸上的细微摩擦声,江河手心有些出汗,他在裤腿上擦了擦然后又继续伏案疾笔接着答题。 考场外站着许多官兵,手执长戟维护秩序,而院外的街旁已经挤满了人,有摇着扇子看热闹等考试结束的,也有推着小车卖些干果零食的,还有些穿着长衫的私塾老师,等着考生出来第一时间询问考试内容的。 所有都在大声讨论着这次的考题以及各自猜测着这次考试可能通过的学生。 。 。 而此刻的护国院的考监处,几位胡须长白的老者正坐在屋里,他们的身前摆着些许书籍文献和几盏清茶。 “这次的考题是不是有些太难?”一个穿着麻布衫的老者端起面前的茶饮了一口轻声说道。 坐在他对面的胖老者点了点头表示赞成,“是有些超纲,以我们的水准都不一定答得上来。” “无妨,前面的背默题和后面的计算题都降低了难度。”另一个老者将手里的卷宗放在桌前,然后说道。 那穿麻布衫的老者站了起来将手背在身后,在这屋里来回踱步,那胖老者给自己面前倒上茶,看着眼前晃荡的人气恼地说道:“老秦,别走了,绕的我头晕。” 那踱步的老者只得止步站在屋前,这屋前院门紧闭,就连几张窗户也被严严实实地封住,只有光从那些窗间的缝隙里钻进来,屋里还点着油灯,看起来有些昏暗。 “考卷还有多久送来?”那坐在桌前的老者抬起头看着紧闭的院门,轻声问道。 “一个时辰左右。” 屋里陷入了沉寂,许久无人说话,只有偶尔翻动卷宗的声音和茶水倒入杯中的哗哗声。 “也不知院长如何打算的。”老秦悠悠地叹了口气,不知在想什么。 屋里的几位学高望重的老先生皆是一阵沉默,这往年的考卷一直都是礼部和护国院一同出题,唯独今年是院长亲自出的题,若不是他们先才拿到参考答案,说不定还真答不上这些题。而按照考核标准,只有通过了最低的考核线才能填榜。 按照这往年的规矩,前三甲的卷宗要送与礼部检阅,若是今年前三甲无人得高分岂不是败了护国院的名声,而且最重要的是也可能最后会触动到某些人的神经,因为一些人的子弟也在这次的考试名单里。 又是一阵无声的沉默,无人回答他的话,只愿今年可以看到几个杰出的人才,毕竟这是护国院的院长亲自出的题,也没几个人敢质疑。 。 。 江河答完剩下的几道论述题,长呼一口气,然后将笔放下去身后的桶里舀了一瓢水洗了把脸。此时已经有不少的考生交卷出门去,考场里一片愁云惨淡叹声连连。这次的考题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 考场外的街道已经大声讨论开来,那些负责收集考试题目编纂备考书籍的人也是交头接耳讨论着。就连卖糖葫芦的摊贩也饶有兴趣地加入了他们的讨论中来。 “这次的论述题极难,我根本无从下笔,只得放弃。。”一个考生垂头丧气地说道。 “论述题且不说,后面的问答题更是让我绞尽脑汁。” “哎,我听说这次可能是护国院院长亲自出的题。。” “怪说不得,完全不是往年的难度所应该的啊。。” 街上嘈杂纷纷,士兵只得将人群再往后赶一丈,免得打扰了还在考试的考生。 江河洗了脸,感觉精神许多,又来到桌前坐下,翻阅后面的题目。 后面只有一道算数题和一道问答题。江河先读了读算数题,觉着十分有趣。 “世人皆知李秋白喜饮酒,一日其在街上走,提壶去买酒,遇店加一倍,见花喝一斗,五遇店和花,喝光壶中酒,请问原有多少酒?“ 这是一道逆推的算数题,只要是逆着推算即可算出原有的数,可若是老老实实地逆着推算五次,这计算的过程就会显得比较复杂。 江河只得拿出自己所会的未知数方程解法,也就是简单的一元一次方程,思考片刻,他便提着笔在纸上写到:“假设原有未知壶酒,第一次遇店则两倍未知壶,第一次遇花则余两倍未知壶减一。。。” “根据上述可推算出,原有三十二分之三十一壶酒。” 江河知道可能这些所谓的等式未知数还有方程对于这些个出题的考官太过于难以理解,于是江河又仔细地将算法过程和解析原理一笔笔地记录下来并解释清楚,也不知最后他们能不能看懂,江河心想自己都写到如此透彻,他们要是还不懂的话,那也没有办法了。 待得最后一炷香点燃时,江河所在的考场里考生已然所剩无几,只剩下稀稀拉拉地还坐着几个考生,不过大多是表情痛苦不知何去何从,就连监考员都有些不知何况,往年监考时,这题就算再是难答,但考场里提前交卷者也只是少数,今年的情况还是头一回见。 而此刻的江河盯着最后一道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夫天地之间雨水,由天而落,又由地而升,夫木柴火苗炎炎,化为青灰,又以肥沃土地使苗木生长,则此间变端往复,是为何由?” 江河细细品读,然后越发觉着这出题者是个实实在在的科学狂人,且不说先前关于地理天文的各式讨论问答,光是这最后一道题就足以见得。 这是一场关于唯物主义哲学的问题,问的是天地间生死轮回的缘由,江河知道自己不能从玄学的角度进行阐述的,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没有天曹地府的传说也没有鬼怪之物的轮回,世人总是喜欢编论一些神鬼之物,只是因为对未知和对死亡的恐惧,因为他们对这其间蕴含的科学道理还无从所知,因为未知而恐惧,因为恐惧而产生妖精鬼怪。可让江河又很不解的是,这个完全符合科学常规定理的星球,会有一种天地元气地东西,而且这种东西还有着神乎其境的可怕威能,想到此处,江河对自己所知的世界和科学实论观又产生了一定的动摇。 关于雨水的轮回和草木的枯旺,江河很想在最后一张考卷上用粗毛笔大写到:这是物理现象,你能不能别瞎这份操心啊! 可他还是没有勇气抬起笔,是的,实在不知道如何去解释水从天上来又归回天上去这样发生在我们身旁的科学道理。就好比江河始终无法理解能量守恒定理一般,一种能量的消逝又化作另一种形态存在,若是告诉这天下的平民百姓这天地间没有鬼怪亡魂,死了之后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或许自己会倍当做神经失常的异端被人用口水骂死。 直到第三柱黄香燃至一半,江河终于从沉思之中醒来,提起笔蘸了蘸墨,然后慢慢写到:“生之极为死,死之极为生,枯木迎春寒雪化水,然其本质无减。。。。” 他尽量用简明而符合当代观点的话语去阐述,有的时候科学就是这样,发现了不代表着就会被接受,但江河相信,既然这护国院敢于提出质疑和敢于发问,那么就代表着这样的科学历程必然不会走太远,而自己提出的观点也不会太被当做异类。 江河越写越觉着好奇与兴奋,护国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而被称之为神一般的院长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这样一个完全符合物理定律的科学世界,又会不会有自己真的从未见过的生物与甚至违背物理定律的东西存在呢,江河不知道也不敢肯定,因为宇宙是如此的浩瀚无垠。 江河不知道还有另一件事,今天的这场考试,其实更像是一场跨越空间的,关于科学和社会的学术讨论。参与讨论的一方就是坐在这考场里江河和其他的千百考生,另一方,那个此刻正坐在护国院最高后山上,面前摆着一壶酒,煮着一锅肉汤的老头。 那个受万众敬仰的-----护国院的院长。 ; 第四十章:大鱼小鱼 浔阳郊外往西十里有一处小山庄,这座隐藏在密林大山深处的小庄园更像是个世外桃源,山泉淙淙白鹤归至,一条溪流从山间分出来流进了这小园子里,溪水进了园便顺着一颗颗鹅卵石铺成一条清澈的人工小渠往里流着。 一株马缨花树飘落了一片被风吹下的红花瓣,落在溪水上,顺着水静静地流淌。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人坐在小溪河的一旁,他的脚有些煞风景地泡在这小溪河里的水里,脚踩着光亮的鹅卵石,身旁煮着的一壶茶咕嘟地冒着热气。 坐在河溪对岸的是另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黑而密的头发细致地梳成一个端庄的发髻,看起来很是整齐,那一丝不苟的衣装也不见一丝褶皱。他盘腿坐着,头顶的葡萄架挂着厚硕的紫红葡萄,几只蜜蜂在架上闲致地飞着。 “这山间的水可真凉啊。”那穿麻布衫的男子手撑在背后,仰着头看着头顶的葡萄架和穿过叶片间的炎热日光,忍不住赞叹道。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中年人微微一笑,回答道:“王爷,下面的仆人可是用您泡脚的水煮的饭。” 若是有人听见他的称呼,可不敢相信这穿着麻布衫看起来就像个穷迫的农家汉子是个王爷!而且他那拉碴的胡须看起来也毫无一个贵人风范。 那人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道:“我早让他们去山头打水了,再说了,我这脚很脏么?” 中年人摇了摇头,似笑非笑般,手里的书被这藤架下的光照得有些斑驳陆离。 那被叫做王爷的汉子提起身后灶上的铜壶,又亲手给自己和那人泡了两杯茶,第一杯浮沫被他倒进了脚边的溪水里,然后如此往复至第三杯才端起茶递给对面的中年人,那人微微一笑接过茶杯然后双手接了过来。 他端起茶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赞叹道:“王爷茶艺还是那么精。” 粗布汉子端着茶微微一笑,并未饮,只是轻轻地晃着,像是充满回忆地说道:“许久没人喝我的茶了。” “听说院长大人也称赞过您的茶艺。” 粗布汉子闻言笑的更开心,手里的茶水已经不烫,他才端起来轻轻地喝了一口,这茶有个很土的名字,叫“鸭屎香”。可这茶很好看,像是万千绽开的佛手,如针一般细,从碗底向上开放,精致动人。 那中年人只喝了一口茶,然后便将杯子放在了身旁,他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一丝光打在了他的额角,他伸出手摸了摸,那里似乎有一丝疤痕。 “也不知院长到底在想什么。”他自言自语着,又拿起身旁的书来看。 粗布汉子将一碗茶喝了一半,觉着很是满意,一条迷了路的鱼从他的脚旁游过,他轻轻地抬了抬脚趾,那条鱼儿便很感兴趣般地游了过来,在他的脚边晃荡。 “院长想的我们从来不知道。”他低头看着鱼,那条小鱼摇着尾丝毫不惧,“只需要知道,院长他不想管这些事情就好。” 那人抬起头看着他,“游过去了多少条鱼?” “三条,今年还有一条。” “可今年渔夫回来了。” 粗布麻衣的汉子甩了甩脚,那只鱼儿被吓得赶忙往上游游去,眨眼就消失在了溪水中。他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书生,然后笑了笑说道:“无妨,渔夫是要去看深海的。” 一阵风吹来,葡萄架上的枝叶被吹得轻轻晃动,一只只贪食的蜜蜂乐此不疲地吸食者花蜜与汁液,只有云雀叫着,山风刮过树林,再吹拂这个安静的避暑山庄。 。 。 江河停笔抬头时,黄香燃至了最后一段青烟,一阵细微的风吹来,那残余的火光发着暗沉的亮彩。一阵锣鸣从院外传来,伴随着的还有一声洪亮的喊声。 “小考结束!” 监考员提着刀走到屋中间,宣布收卷。江河抬起笔,认真地在卷页的最左侧角的署栏处工工整整地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搓了搓尚还有些汗水的手心,拿起东西出门去。 考场外已经挤满了人,尚有些提前交卷却未走的考生也挤至那围栏之外,尽力地往这边望,众人大都想看看,这坚持到最后的学生有哪些。就连那巷边的围墙之上也坐了不少人,都等着这锣鸣之后才交卷出来的人。 前面出来的学生大都是些熟面孔,有参考两次的往届学生,甚至还有参考了三次的“大龄”考生,那几个办补习班小考私塾的见着这几个熟面孔也是见怪不怪,只是看得他们几人脸上的表情便知道,这次的小考看来的确出乎意料的难。 接着出来的一批学生则是陌生或熟悉或已经很是出名的了。 “看,南山补习院的甲等生,果然是最后出来,可看他模样,感觉没什么自信啊。” “那个不是号称金沙国第一神童的方文华么,看他脸色也不怎么好啊。” “听说南国第一诗仙李秋白的徒弟也来考试了,怎么还没见着出来那呢?” “对呀,怎么还没看见我家学生出来呢?” 众人闻声,皆鄙夷地转过头看着这个穷酸落魄的私塾老师,先才这人就在这街上一直吵嚷着自己的徒弟成绩如何如何优秀,遭到众人调笑,看他腋下夹着一本破旧不堪的书,身上的长衫也是打着不少补丁,就连鞋底都还沾着厚厚的灰尘,浑然一幅落魄书生的模样。人群里有人出言讥讽说道:“你这模样教出来的学生肯定早就灰溜溜地交卷出去了,还不快回去看看,说不准你的宝贝天才学生此刻已经在你书房里掩面大哭了呢。” 众人一阵哄笑,那人脸色一红,似乎很是气恼一般,他捞起袖子,双手叉腰,看样子这身旁几人再奚落他的话他就准备托拳上阵和他们厮打一番,可还没刚刚摆起气势汹汹的模样就被后面维护秩序的士兵往后推了一把,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众人见状又哈哈大笑起来。 江河慢悠悠地走在后面,脑海里还回想着刚才自己的答案,从第一题到最后一题,江河又重新推演重答了一番,觉着应该还是没有太大问题,自己的注释已经极尽化简到通俗易懂了。 正当他想着,一个白净地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江河扭过头,一个面容白净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笑着看着自己,他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青衫,一根朴素的青腰带紧实地拴在腰间,他的脸很白,只是有些瘦弱,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 “兄台!”那人夸张地笑着,一个酒窝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挂着。 江河只得转身拱手问好,说道:“你好。” “我见兄台气色沉稳,应该是这次考的不错?” 江河笑了笑,然后回道:“还行,有些题不好答。” 那人点点头,表示极为肯定,然后又两步走到江河身边,相比之下江河要比他高上半个脑袋。那人看了看江河,然后又向前跨了小半步,转过头对着江河说道:“我也觉着有些难,前面的默述题就有七个答不上,后面的第三个论述题也不太会。” 江河默默地跟着他往外走去,才走了几步,他又忽然回过头来问道:“你呢,兄台,你答了几道。” 江河挠了挠耳腮,然后回答道:“额,我有四个没写,论述题倒是答完了。” 那人转过头来,一脸不信任地看着江河,里面还有一丝淡淡的不屑,他说道:“兄台,我知道,按我师傅的说法,这与人聊天不能落了下风。可你这。。。。”他瞪着眼,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般,终于拗了半晌才认真说道,“你这装的太过分了!” “额。。。”江河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得看着眼前这个白净的小伙子,然后认真地回答道:“可我真的答上了呀,只是不知道对不对而已。” 闻言,那人眼里的鄙夷和不屑变得更为深浓,他摇了摇头,心想当今的年轻人怎么都是这般的心浮气躁,连个书都还没读全就出来行走江湖,真是不像话。 他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兄台,无妨,今年不过明年再来,我到时候一定会照顾好你这个师弟的。” 江河被他又重重地拍了一肩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得扯起嘴角笑了笑,然后安静地跟着出院门去。两人这次并肩走着,这是那年轻人依然是一幅意气风发的模样,像是已经拿到甲第一般高兴。他走至院门前,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高兴地挥了挥手,一幅骚包样子,那门本就不宽,他还张开手臂面朝大海,江河被他挡在后面,只得无语地站着等他显摆完。 可江河忽然听着背后传来一声冷哼,他正准备提醒白净的书生赶紧从门上下来,让别人过去,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却猛然感到一阵剧烈地元气波动,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阵罡风已至,冲着江河和站在门口的那书生,剧烈的波动刮得江河的脸颊生疼! ; 第四十一章:纸伞和毛笔 江河感觉到那阵天地元气波动的瞬间,便抬起左手抽出夹在腋下的油纸伞,他挽手一横,化伞为刀,脚下一扭用力地踏在地上的青砖之上,接着腰间倏然发力,一阵细微的灰尘从他的脚底呼然而起,这股磅礴的力道由下而上带动他的身体猛地扭转过来。 罡风已经吹至脸前,江河的耳边的发丝被吹拂得肆意地飘着。 他手中的伞柄那端传来剧烈的震动,一股尖锐而强烈的力道顺着伞柄往江河的手臂传去,他的袖口也被吹起,像是被大风刮飞的风筝,呼呼地飘着。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江河听到的那声冷哼,到转身抵住这一击,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咔! 一段闷沉的声响传来,江河手中那把普通的油纸伞的伞骨发出一声断裂的轻响,像是被一根掰断的芹菜根可怜的握在江河的手掌间。 在江河手中的伞柄处,一只青黑色的毛笔轻轻地滑落而下,重重地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轻响,那阵剧烈的罡风也随之消失。江河皱着眉毛,盯着地上的这只毛笔和眼前那个一衫白衣的青年,那只毛笔就是出自他的手,还带着些许墨汁,溅在了江河的袖子上。 那站在门前的骚包青年也转了过来,依然双手插着腰,不过眉间的笑意全无,他冷冷地看着出手那人。 那青年穿着一袭雪白长衫,一排斜排扣从脖子间向下整齐而有秩序地排靠着。每颗扣子又缝得精致如一,且扣子与扣子之间也是隔着等称之距,看起来很是严谨仔细。 那第二颗扣子旁绣着一朵紫黑色的梅花,看起来极为妖娆诡异。 “你要干嘛?!”那骚包青年指着白衣青年大声指责着,不过却看不出什么气雄迫气势,更像是询问。 那白衣青年的脸色有些不耐烦,他的身后还站着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皆是面色高傲地看着江河两人。 “还不滚的话,待会断的可不是伞了。”另一个青年手里捏着另一只毛笔,语气阴冷地对两个人说道。此时外面的围观群众早已看见江河几人的争斗,维持秩序的卫兵也提着刀往这里走来。 “那个年轻人不是李寒霜么?”有人认出了白衣服的少年。 “他就是李寒霜?李秋白的学生?” “肯定没错,被称作今年最有可能进入内院的考生。” 人群里议论纷纷,也有人好奇看着江河两人,李寒霜是谁,他们自然知道,李秋白的徒弟,唯一的徒弟。李秋白是南国第一才人,诗词行赋皆为世人所知,而其一身修为更是高深莫测,传说已经是隐约踏入半圣之境的所在,这南国之大,半圣也不过掌间之数。 李寒霜作为李秋白的徒弟,要想不出名都有些难,而且其一身修为和剑法传承其师在这同龄之间也是已然足以傲然而立。 卫兵走至众人面前,见着面前的李寒霜,又扭过头对着江河大声喊道:“考场之内岂得闹事?还不快快离去!” 江河闻言,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他轻轻抚平手中破烂的纸伞。身旁的骚包青年虽然挡着路有错在先,但这面前的白衣少年悍然出手,且毫无收敛,若是一般人受此一击早就身受重伤。而见这官兵的态度和墙外众人的议论声,江河已经大致明了。 他看着那白衣青年,轻声说道:“你这样做,不对。” 那士兵见江河浑然不顾自己,目光更是从自己身前绕过直接到了身后的白衣青年,他勃然一怒,抽出腰间的刀对着江河冷声说道:“你若再继续挑事就和我去官府里走一趟。” 白衣青年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江河,只是听着江河的话,一抹轻笑从嘴角扬起,带着不屑与傲然,像是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挥着手对抗天空。 江河又摇了摇头,看着面前已经拔出刀的卫兵说道:“本是你身后的那位少爷先出手伤人,如今却说我滋事挑故,这不是黑白颠倒么?” 那官兵闻言一哽,看着江河清澈的眼和他有些因为微怒而皱起的眉毛,不知该作何回答,可他一想到身后那位公子的身份,所有思绪便化作一声冷哼。 “这考场纪律严明,你于此挑事生非,且阻碍公务,来人,带走。” 几个卫兵也从院外走来,向江河围去,江河身边的骚包青年将袖子捞了起来,然后冲着外面的人群大声喊道:“好啊,徇私枉法乱抓人,这南国之法何在!” 人群哄哄闹闹地望着这边,有些好奇地看着江河等人,有几个不明就里的围观群众已经往这里面靠拢,那领头士兵脸色一沉,他本以为吓唬吓唬江河两人然后带下去就可息事宁人,没遇到想到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硬茬。 随之外面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越靠越近,几个士兵只得提起刀,拦住继续往里靠的好奇群众,而有些人则从墙头爬了过来,蹲在墙头边看着里面的情况。 领头官兵知道不能久拖,不然到时候更不好交代,他心里觉着很烦,身后的那群少年像是个沉重的担子压在他的心口上,那些个面色桀骜的少年代表了这京都城和南国一个个庞大的家族或官僚,随便一个也让他只得仰望,而面前这两个穷书生和他们比起来实在不是一个重要级的。 想至此处他只得一声冷哼,右手持刀,左手向江河抓去,其出手迅速如雷一看便知是个时常练武之人,他想一击制服江河免得再生事端,身后的卫兵也跟了上来,向着江河和他身后的那个青年攻去。 江河看着抓来的手掌,一声冷哼。他抬起手中的纸伞,纸伞的伞骨已经断裂开来,他捏在短裂处像是握着一把双刃剑一般,伞尖一转,一头向着自己,一头向着向那手掌拍去。 那士兵头头的掌确实很快,在普通人的眼里根本看不清,眨眼之间就到了江河的身前,只要抓住江河的手腕,便能瞬间制服他。 “啪!” 像是老师训诫不听话的学生一般,极为清脆的一声击打声传来,江河手中的油纸伞伞尖打在了那只极速袭来的手掌掌背之上。 领头士兵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掌像是被落下的巨石砸中一般,一股磅礴地力道从他的掌背传来,他惊恐地看着江河手中破烂的油纸伞和自己瞬间肿起的手背,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那股力道太大他根本没有办法平衡住自己向前冲的身体。 江河一击得手不做停留,手腕一转,手中的纸伞往上一翻化守为攻,他左脚往前踏了半步,然后抬起右手往前扫去,几个冲来的士兵身形一滞,看着打来的油纸伞想要抽出刀来。 “啪!啪!啪!” 像是捣衣服的杵棍砸出的声音一般,接二连三一声比一声脆响,江河反手拍伞,不停地转动着手腕,看起来像是舞棍一般,这样的攻击方式很费力气,看起来也毫无杀伤力。 可每当伞尖拍在了一个士兵的肩上,那人便会发现自己像是担了千斤重的担子一般,肩头的重力让他根本直不起腰,一个接一个的士兵腿下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江河站在门边,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转了转手腕,有些脱力的感觉从右手臂传来。那个领头士兵艰难地站了起来,身上很是狼狈地沾满了灰尘,他的左手已经肿得像个馒头一般,他的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实在难以相信江河手里那破烂得只剩几根伞骨架的油纸伞会有这么大的威能。 骚包青年往前跨了一步,从门槛上下来,脸上又重新挂上了夸张而欠扁的笑容,似乎刚才打倒这群士兵的不是江河而是自己一般。 他抬起手指着那些个还在地上躺着爬不起来的官兵,轻蔑地说道:“就这点本事还给别人当打手?”说完又盯着李寒霜,嘴角的挑衅意味十足。 李寒霜像是没看见他一般,只是背着手看着,看着江河手里的破纸伞,“你从哪里学来的皓月剑法。” 是的,江河刚才那看似胡乱拍的几棍正是皓月剑法,万剑宗的正派剑法!第一式长空皓月和第四式千湖皓月。这两式为皓月剑法最强两式,取大开大阖地攻势和皓月无边的意蕴。也是江河只会的两招,这剑法浩杂磅礴,他极尽推演才悟得其中的两招,这还是他第一次使出来,有些晦涩,尽管效果看来不错,但他觉着还不是很满意。 而李秋霜当然不知道江河的想法,他只认识皓月剑法,要是知道江河只是看了一遍就推演而出的话,他眼里的那抹轻蔑或许会变味儿。 但他不知道,所以他便问,皓月剑法代表的是万剑宗,万剑宗却没有出过这个连初识境都没有达到的弟子。 江河又转了转手腕,这是他今天第三次活动手腕,他觉着有些疲乏。没等到他说话,那骚包青年又说话了:“李秋霜,还不快给我和我兄弟道歉?!” 江河闻言额头冒起三条黑线,心想谁和你是兄弟?这才第一次见面和你根本不熟,更关键这次的事还全都是你惹出来的。你要不在那搔首弄姿挡着人家的路会有这后面的事儿? 江河又搓了搓手心,最终却没有说话。 李寒霜终于转过脸看着江河身边的骚包青年,一阵若有若无的寒意从这地上的青石砖上开始升腾。。 ; 第四十二章:你输了 李秋霜只是抬了抬右手,一股凌冽的风霜便落了下来,带着无尽的肃杀意味,青石板上升起的寒霜也随之而起,像是蒙了一层浅浅的白浮。 然后他收回了三根手指,只留食指和中指,对着江河和他身后的骚包青年,两指合并,形为剑,像是仙人指路,所以是名“仙人剑”。 这便是李秋白的成名剑法。 江河眼角微眯,在李寒霜抬起手指的同时,江河已经举起了手中的破纸伞,他来不及去思考,一股磅礴的剑意便从李寒霜的指尖喷涌而出,瞬间击向江河!如瀑布直落九天般的浩瀚气势砸落而出,刮起了地上青砖表面的灰尘,这道本不可见的强烈剑意卷着灰尘便成了可见的龙卷风,砸向了江河手中破烂的纸伞。 那哄闹的围观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们已经太久没有看到过修道者之间的交战了,在这个既不是比武擂台也不是青藤阁的地方看见这样一场激烈的对决,他们觉着很兴奋。或许眨一眨眼都可能因此而错过精彩的瞬间,所以此刻院墙外都只剩下因为激动兴奋而显有些不均匀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认为江河会输,站在他身后的青年也是,他悄悄地勾了勾手指,背在身后的手指间捏着一只浑身漆黑的黑色毛笔,一股如墨般的暗光在他的指尖环绕,那只毛笔也随之变得有些暗沉,那围绕在笔尖的墨光轻微地有节律地跳动着,一朵墨色构成的莲花似乎随时会绽放而出。 没人感受到这股若有若无的墨色光芒和他毛笔间微弱的气息,江河没有,李秋霜也没有。 穷书生准备出手,那只毛笔已经无声地探出了出了袖口,像只吐着血红芯子的毒蛇,伺机而发。又像是一把从剑鞘里缓缓抽出来的寒剑,透着冰冷的光。就在“剑尖”快要脱鞘而出的瞬间,江河抬起了手,他的目光清澈有神,嘴角带着一丝笑,那笑里充斥着自信和一股莫名的喜悦。 江河出剑,速度丝毫不逊色于这身前的沙尘暴,甚至更快,一抹朦胧的月光从他的胸口升起,瞬间划过他的袖口和手掌,大直大落! 依然是皓月剑法的第一式,如长空之中一轮皓月猛然升起,划破漆黑的夜。 那抹月光划过的瞬间,穷书生悄然收回了他已经滑出袖口的毛笔,所有的墨色也随之尽然消散。他的眼里依然充斥着那傲然的神色,双手负在身后,配着一身发白的长衫看起来还是那么欠扁。但他那小双眼睛里的更深处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分若有若无的赞赏,他的发丝也被这场间的风吹得飘飞起来。 一轮初生的皓月划过直落千年的亘古长瀑,一股朦胧月光撞上了一股雪白的飞流。 像是一场雪落了下来,无数的纸屑纷纷地飞舞着,这些纸屑来自江河手里的破纸伞。又像是万千梨花为秋风所携着,胡乱纷飞,天地茫茫一片,江河站在中间,被这些倏倏落下的“花瓣”围绕着,看不清模样。 没人知道江河怎么样,也没人相信他会挡住这一击,因为差别太大了,一个可能已然半圣境的师傅教出来的天才徒弟,和一个连名字都没人知道的普通书生。 这世间不乏奇迹,但没几个人相信奇迹。 一阵风从院外吹来,带着一丝夏日湿润的烦热气息,一些石板上的纸屑被吹起,滚到了江河脚下那双素青色布鞋边。 梨花散去,江河站着,并未倒下,身上的青衫破了几个洞,手中的纸伞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伞骨,他的额头前飘着几根散乱的长发,一滴血从他的掌间滴落而下,轻轻地砸在青石板上。 “滴答!” 像是所有的声音都消逝了,只有纸屑滚动的细微声响,那滴血如是一颗铁珠,重重地砸在石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江河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李秋霜,依然那般清澈的眼,更多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手中的伞骨被染得透红。 “你输了。”江河盯着李秋霜,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 李秋霜收起手指,一丝不苟的眉毛轻轻一挑。 “无趣。”李秋霜低下头认真地捋了捋自己有些皱的袖子,那针线仔仔细细地勾着,整齐地让人烦闷。他拂了拂袖子,抬起脚从江河的身边走过,身后的青年跟着往门外走去。 “你太弱了。”李秋霜走过江河身边,轻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 一抹炎炎的日光穿过云层,照在了这院门之上。 站在院门前地穷书生往前跨了半步,挡在了李秋霜的面前,脸上挂着笑,白白的牙齿整齐地排着。 “李秋霜,你输了,给我兄弟道歉。” 没人看得懂这两个穷书生的意味,从场外旁观来说,无论怎么看江河都是输的一塌糊涂,地上的那摊血迹就是证据,暗红而沉郁地昭告着李秋霜的胜利。没人说话,也不知怎么说话,为这两个无权无势的穷书生叫好?他的确表现得很不错,能挡住李秋霜的剑意,这已经是很值得称赞的一件事情。 有几个人摇了摇头,混在人群里,看不清楚。 李秋霜皱了皱眉,他盯着面前的穷书生,冷冷说道:“滚。” 穷书生咧了咧嘴,有些残忍的意味,他依然背着手,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捏着毛笔。 “李秋霜,亏你是修道者,却这么没品。”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兄弟和你比剑意,是对剑道的领悟,你败了,却不敢承认。” 他又往前跨了半步,气定神闲。 “你不敢承认一个无名书生的剑道造诣比你高。” 一石惊起千层浪。 场外的人纷纷议论起来,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穷书生的话让他们产生了一丝不敢置信的疑惑,若果真如她所说,那就意味着这次比试是那个此刻手间还在淌血的普通书生赢了? 这个连面孔都不曾见过的书生在剑道上比这鼎鼎大名的李秋霜还要高上一筹? 重要的是,在这个尚武的南国,在这个世风开放的年代,比试输了就是输了,败者也会得到至高的崇敬,可若是李秋霜概不认账,那这次的事儿就变了味儿了。 李秋霜止住脚步,看着面前的穷书生,他身后的那些个贵公子都目光不善地看着他,被江河打趴在地上的士兵们也捂着手站了起来,纷纷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一片寒光照在这炎热的院里。 李秋霜轻轻拂了拂自己额头上的汗珠,这天气让他觉着更烦闷。 “你觉得你们赢在哪?” 穷书生听着他的话,微微一笑,伸出背在身后的右手,比划了三个手指,说道:“第一,你的剑没有我兄弟的快。”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在你出剑的瞬间,我兄弟的剑意已经到了你的面前,所以你还未凝结完整的剑意只得脱手而出,不是么?” 李秋霜没有回答他,依然淡然地站着,穷书生的话像是与自己无关,只是眉角轻轻地动了动,只有他感觉得到。 “第二,你的剑道太差劲,软绵无力毫无造诣。” “第三。” 说到此处,穷书生忽然笑了笑,转过身对着院外哄哄闹闹地人群。他们看着穷书生转过来,便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第三,我兄弟根本还不会修道。” 哗! 人群里炸开了锅,像一碗水倒入了一锅滚热的油汤,激起了无数的沸腾声。 “一个没修道的人凭借肉身挡住修道者的一击?!” “不可能!李秋霜那么高的修为会输给一个没名书生?” “听他说的皓月剑法,难道是万剑宗的弟子?” 。 。 就在众人哄闹而激烈地讨论着穷书生不可思议地评判解释时,一只十人的队伍悄然地从街尾走了过来,皆都穿着黑色的短衫,粗壮的臂膀上刺着一只锋利的箭羽,淡青色的刺青看起来冰冷无情。领头的士兵抬起手粗鲁地推开站在前面的人群,一个被推倒的中年汉子爬起来刚准备破口大骂,可看清来人的瞬间便硬生生地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噎了回去,他的脸上挂满了惊恐地神情,赶忙站起来往街边靠去,将路让开。 嘈杂的街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噤声靠边站着,生怕发出一丝声响惹恼了那些黑衣军人。如一条黑色的洪流冲开了杂乱的人群堆,只有整齐地脚步声和他们腰间挂着的秀刀撞击裤脚的轻微声响。 这些人穿着黑衫,脸上还戴着一个精铁打造的暗黑色头盔,刻着古怪而精致地花纹,那头盔冰冷地遮挡住穿戴者的大半边脸,让人看不清模样。只有那肩膀上的刺青彰示着他们的身份---御林军,京都城最可怕的军队,南国最尖锐的黑色箭羽。 穷书生听见脚步声转过了身子,一把冒着寒光的秀刀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间,冰冷地充满了死亡的气息紧贴着他脆弱的脖子,那士兵面无表情地紧握着刀,稳如磐石的手臂没有一丝颤抖。 穷书生紧张地扯了扯嘴角,却不敢乱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的喷嚏都能让自己的脖子被那锋利的刀刃割成平整的两段。 一把刀立在了江河的胸前三尺处。 这个安全又危险的距离。 ; 第四十三章:怎么走出去 江河手中的血已经凝固,那藏在血污下的伤口开始慢慢愈合,只有江河自己感觉得到里面一些新肉正在迅速地滋长,那种痒痛的感觉让他想抬起手挠一挠。 可他没敢乱动,那道寒光立在他的胸前三尺,一个眨眼那把刀便可能来到他的身前,因为站在他知道这黑色头盔和肩膀上的青色纹身的含义,这代表着面前的这行人御林军中最强的军队之一,也是隐藏在京都城最深处,最让人忌惮的存在。 江河眨了眨眼睛,他想起从鬼爷那里听来的一些事情,如今的御林军表皮上是皇上的直系队伍,可内里知情的,都晓得这是兵部尚书的力量,而现在他们出现在这里,还用刀指着自己,那其中的意味则更为深远了。 一队人马片刻间便已封锁了这个院子,每三人结成一队,从巷口的围墙边到院门前,一个个穿着寒光铁衣的精锐军士如雕塑般提刀而立,那围观的众人无言地尽数退到了街尾处,遥遥的站在七丈之外。 这是规矩,御林军办案,退避七丈。 一个人从门外走来,他穿着与其他军士同样的黑色短衫和长靴,不同的是他的腰间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林”。 御林军有三队,分别是“风”,“林”,“火”。 那人走到门前,浑身散发着让人不适的寒意,像是一把锋利无边的秀刀。他抬起头,藏在铁盔下的双眼看不清神色。 江河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扰乱考场纪律,妨碍公务执行,还请随我们走一趟。” 他的声音如同生锈的柴刀割破丝帛一般沙哑,让人觉着很不舒服。 江河看着他,身后的穷书生也抬起眼看着他。 却没人说话,只有院里的蝉鸣依然扰人心烦。 “这就是南国的法么?”江河一字一句地说着,很认真,语气却很冷。 没人回答他,只有秀刀出鞘的声音,那领头的军士将手伸到了腰间,握住了挂在腰旁边的刀鞘上,穷书生脖颈间的寒刀又近了一分。 江河长叹一口气,仿佛没有看见他们的动作,又继续说道:“可从没听过打架时官府只抓一半的人。”说着他抬起手,指着站在对面的李秋霜。 随着他抬起手的动作,他面前的军士的秀刀动了一毫,却又停住,依然是三尺的距离。 “当然一同带走。”领头的军士终于回答了江河的话,他话音一落,站在门边的几个军士便走到院里,围在了李秋霜等人的面前。 李秋霜又理了理袖子,然后抬起头对着江河笑了笑,他看着江河,眼里带着深厚的戏谑含义。然后他背起手,跟着士兵往院门外走去,他身后的几个青年也悉数跟着离开,不过走前都转过头来对着江河两人笑了笑,眼神里的戏弄意味十足,仿佛自己刚刚看完一场精彩的小丑戏一般。 “穷书生,没本事别学着别人打架斗殴,会死的。”走在最后的白衣青年停在江河的面前,嚣张无比地对着他说道,说完还对着地板吐了一口痰,他哈哈大笑一声,转过身,慢悠悠地跟着李秋霜往院门走去。 江河看着他,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倒是他身后的穷书生已经怒发冲冠,像是个炸毛的斗鸡一般,大声地叫道:“我呸,你们这群仗势欺人的狗腿子,有本事来单挑!” 他还想继续喊,可那把寒刀离他的脖子又近了一分,此刻已经贴在了他的皮肤上,刀剑上冰凉的寒意堵住了他想继续骂出的脏话,他只能瞪着眼,气鼓鼓地像只牛蛙一般狠狠地盯着那离开的青年,若是没有这面前的御林军和他脖子上的这柄寒刀,或许现在他已经蹦上去然后一把将那青年扑在了地上。 江河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李秋霜,一身雪白的长衫和这院里的一众黑色铁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江河笑了笑,露出了同样雪白的牙齿,然后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李秋霜,青藤会上,你会再输一次。” 他的语气坚定而自然,像是说着一间很普通寻常的事情。他开心地笑着,像是对着自己许下了一个无比简单的小目标。 李秋霜止住了脚步,背对着江河的身子看不清楚表情。他背在身后修长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手背。 “青藤会上,你会死。” 像是宣布完重要的决定,李秋霜的声音同样坚定自然,但是语气里的深深寒意还是暴露了他已经不太平静的心情。他抬起脚跨过那高高的门槛,然后出门去,那匹方才他踏过的青砖瞬间尽数化为了粉末。 风继续吹着,蝉继续鸣着,江河依然安静地站着。 领头的军士也安静地等着,手间的秀刀在剑鞘的边缘,却看不见寒芒。 “若是还执迷不悟,便不能说请了。”军士抬起头,黑色的铁盔在炎日下泛着寒冷的光,像是一块寒冰与这燥热的天气形成强烈的对比。 江河觉得他的声音还是那么难听,让人觉着比那柳树梢上的蝉鸣还烦,但更让他烦恼的不仅仅这些声音,还有。。。。今天怎么从这里走出去的问题。 走出去,自然不是简单地抬起脚走出去。 御林军来到这院里的时候就已经扣实了自己违反乱纪的“帽子”:扰乱考场纪律,阻碍公务执行。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小的算只能说是大声喧哗随地大小便之类的,然后被警告一番写个检讨书即可,可若是往大了说,那什么目无王法,徇私舞弊,挑战天子威严与南国朝政为敌之类的都可算在今天的事情里。 因为这可是小考,是礼部和护国院的考试,最后的发榜日可是会由皇帝亲自觐见的,要知道,三兵六部和百万雄师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河抬起手挠了挠眉毛,心里觉着有些莫名的烦,他这小动作又让他身侧的那个御林军军士吓得不轻。江河转过脸对着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别紧张。 看来今天就这么走出去的话是不太可能了,且不说这场间的各位民众老爷作为人证,到时候听见御林军查案,协同作证的话,那怎么罪状上也是写自己先出手伤人,毁坏考场,扰乱考纪云云,民众一致作证,共同缉拿罪犯。。。 再加上那这几个手掌还肿的老高随便哀嚎两声然后再给自己胸前来上两拳,届时往那判官面前一躺,嘴里念着伤的如何重,身子如何疼,于是就人证“物证”齐全了。 江河想至此处,又不禁联想到曾经那些看过的电影,狗头铡一摆,血溅高堂,然后拖着半截身子爬来爬去,江河忽然觉着有些好笑。 他转过来脸看着那军士头头,然后认真地念出那句台词:“这么说,没得谈咯?” 那军士头领从腰间抽出了秀刀,寒光乍现,刀锋声像是回答江河的问题。 江河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哎,真是烦恼啊。” 江河抬起头,一只白鸽从头顶飞过,从院墙外飞走,他看着飞远消失的白鸽,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低下头,又看了看自己手中只剩下伞骨的破烂,轻笑一声。 手里的伞骨,他的血迹已经干透。 “那就只有试试看,御林军的本事了。” 江河轻声说着,一把伞骨冷冰冰地抬起,宛如一把锋利的宝剑,横在他的手中! 一声冷哼,一阵刀光。 那军士踏步而来,腰间的木牌飘飞而起,透着古朴的气息。他的刀和他的身影,快到让人看不清,他喉间声音消失的瞬间,那把秀刀已经横至江河的身前,同时而来的,还有另一把一直离江河身侧只有三尺远的刀。两把刀一前一后,把江河牢牢地锁在中间! 江河看着两把刺来的刀,微眯着眼,他轻轻一笑抬起手中的伞骨,然后出剑! “嗡。。。” 像是一把刚刚开锋的宝剑,工匠的手指轻轻地弹在刀刃上,发出一阵悠远深长的回音,让人心生喜悦。 那年轻军士藏在铁盔下的睁大了双眼,里面满是惊异,甚至可以称为恐惧,可惜江河看不见,因为他背对着,只有一只左手向着这位年轻的军士。 江河的左手手指竟然按在他的刀刃上!像是按着一张纤薄的纸张般简单,这柄尖锐无比的秀刀此刻竟像是软绵无力地被江河按在手指下。 他的刀已经很快,但江河的手指更快!像是一只野牛撞上了一颗扎根千年的古树,他的刀剑发出了一声沉厚而疼痛的嗡响声,或者说是哀嚎。 那年轻军士看着自己的刀,刀尖在剧烈地颤动着,跳动着,然后随之整个刀背开始颤动,最后这股力传到了他的手上,他想扔掉刀,但他还没来得急,他的骨头便尽数被震断开来了。 他不敢相信这样瘦弱的手臂会有这般的力量,他的眼里满是惊恐,然后他忽然瞪大了眼,因为他看见,年轻人只是用了两根手指,就是这两根修长的手指,便让他的刀再不能前进一分! 一声轻响传来,他手里的刀随之径直地断成了两截,这把来自军机处千锤百炼打造而成的秀刀竟然在今天就这么无力地断在了一个书生的手里。 他像看鬼一样地看着江河,他终于明白眼前的穷书生刚才敢于向着李秋霜说出那样的豪言壮语,他看着江河的背影,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过身来,只有那两根朝着自己的手指。 他藏在面具下的脸传来一阵苦笑,然后倒下。。。 ; 第四十四章:就这么出去 而江河没有时间去理会那小兵心里的想法和他惊恐的眼神,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那里有另一把秀刀,而这把刀,他可不敢用手指去接。 他抬起右手,扔掉了断裂的半截伞骨,只留下伞柄的这一半,他反手一握,像是握住一把精致的障刀,这是那夜死在了西市桥头的张五爷最爱用的武器。 江河握住伞柄,向前迎去,一道刺骨的寒光划过空中!一尺余长的伞柄狠狠地撞在了将士头领手中的秀刀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也不知江河手里的伞柄是何材质做成,竟然在遭到如此重而尖锐的一刀之后看起来似乎仍然毫发无损。 院落里只剩下微弱地呼吸声,这些御林军的军士安静地站在院脚边,没有头领的命令,他们是不会动一丝一毫。但饶是如此,他们那藏在铁盔下的冷峻目光此刻也流露出了一丝不寻常地光彩。 他们自然不会怀疑头领的武艺和刀法,因为他们已经败在他的手下太多次,每次却连头领的衣角都未曾摸到。而今天,在这个院里,这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竟然能够以一把伞柄挡住头领的刀,这是让他们难以置信甚的。若是可以,他们想亲自提刀上阵,会一会这个方才挡住李秋霜的剑,此刻又挡住头领的秀刀的年轻人。 江河捏着伞柄,这把伞是胡小六托人送来的。 他知道这伞里没有与胡小六那一模一样的铁剑,但他也知道,这伞柄里却藏着一把短剑。伞柄很长,足有一尺,江河看着其实隐隐已经有些裂缝的伞柄,里面的那把青色短剑也露出了一丝光亮。 其实这也是江河第一次看见这把剑的真实面目,胡小六说这把短剑的名字叫“青衫”,就像那些文人骚客喜欢穿的长青衫的名字一样。 江河手掌用力一握,那裹在外层的铁皮便尽数碎裂,露出了里面剑身的全部模样!江河握着剑柄,轻轻一挥,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传来,刀口间的寒光闪烁着,像是能割破世间万物一般。 “好剑。”江河看着手里的青衫剑忍不住轻声赞叹出声。 于此同时,那军士头领已经提着刀向着江河冲杀而至。那秀刀同样闪着寒芒,映着阵阵刀光直面而来! 江河轻轻一挥,然后一步向前跨去。 青衫剑太短,不适合远攻,只能近搏。说是剑可能都有些片面,青衫剑更像是一把匕首,锋利无边,杀人无形。 可江河所会的,是大起大落的皓月剑法,坦荡荡的,如月光一般直白。 所以,江河握着青衫剑,毫不躲闪地迎向了那把秀刀。 “叮!” 一声悦耳的轻响,像是打磨金石的声音。 这声轻响之后,再无声音传来,只有蝉鸣阵阵,那站在街尾墙头的围观群众不知院里的情况,却发现听不见刀剑相撞地声音,好奇地踮起脚尽力地往院里望着,可惜隔得太远,谁也不知到底战况如何。 。 。 护国院的考监院里,听不见蝉鸣鸟叫,一座小屋安静地坐落在院中,小屋里除了呼吸声便只有灶上的水壶咕噜噜地吵嚷着,欢快地冒着白烟。 一架马车从院外驶来,周围护着十数重甲骑兵,铁血肃杀地跟在马车旁,那马车前还有一队步兵,过往路途安静一片,根本无人敢靠近。 这辆马车缓缓地驶入院门,车上却无一人,只有一张张封着金箔的考卷整齐地叠放。 一名身着银色铁甲的骑兵来至院前,一把撕开贴在院门上的封条,然后进入院中,取出钥匙打开挂在小屋上的铜锁,这门竟是由外锁住! 屋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阵光亮射进有些昏暗的小屋,院里的数位长须老者蓦然站起,神情有些激动。 一封封卷宗被小心地放置在桌上,一盏盏名贵油灯被点燃,几位老者喜悦地到院里的木盆中洗手擦汗,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坐到自己应在的木凳上,毛笔已经备好,油灯也已经照亮所有阴暗的角落。 重甲士兵尽数面色冷峻地站在院中,由前至后将这校园封锁,一股肃杀之气让那本欲降落在这院里的鸟雀急忙扇起翅膀往远处飞去。 。 。 江河静静地站在原地,手里的青衫剑也安静地泛着寒芒。 那御林军头领也安静地站着,只是手里的秀刀断成了两截。 那声轻响正是他手里的秀刀被切断的声音,由于青衫剑太过锋利,就像是锦绣对上针尖,只有被刺破的命运。 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军机处的东西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他沙哑的嗓音像是拉着锯子的长木般刺耳难听,他轻轻扔掉手里的刀柄,然后蓦然从背后抽出一把刀! 这把刀一只藏在他宽大的鱼雁服里! 一把比秀刀要宽上许多的刀,刀身如弦月弯曲,上面还刻着阵阵复杂铭文,刀柄末端还有一圈金精打造的铁环,他握着刀柄,手掌却穿过铁环,轻轻挽掌,那环刀便在手中轻轻地转上数圈,刮起一阵呼呼地刀风。 他手掌又一挽,然后铁刀停在手掌,他满意地看着手中的环刀,然后裂开嘴对着江河轻声说道:“现在弃剑投降还来得及。” 江河微微一笑,看着他手里那把形状奇异的长刀,回答道:“试试?” 那头领没有说话,回答江河的只有无穷无尽地刀光! 像是一层叠一层的海浪,汹涌地向着江河拍去,似乎想要把江河排成碎片!像是无边的刀阵,看不清哪一刀是真,哪一刀是假,让人眼花缭乱心生退意。 江河面色凝重地望着那拍来的层层“浪花”,手里紧紧地握着青衫剑,在那刀影离他只有三尺之远时,江河默然出剑! 像是一阵风吹过竹林,无尽的沙沙声传来,江河身前划出阵阵虚影,竟然和那头领的刀法有些相似! 竹林撞上了海浪。 “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断传来,那些站在院里的士兵神色惊异地看着院中的刀剑对决,他们根本看不清这刀和那剑到底相撞了多少次。 只有无尽的撞击声和阵阵火花闪烁。 可他们看得清,那白色的海浪隐隐盖过了青色的竹林。终于,竹林被海浪尽数拍倒,无数的淡青色被吹得支离破碎,尽数褪去,只剩淡淡寒光闪烁。 一声刺耳的刀剑碰撞声再次传来,然后江河猛然倒飞而出,狠狠地撞在院门上。他身上的灰麻短衫被割开了无数刀口,那阵可怖的海浪冲刷之后,每一处破碎的刀口之下,鲜血汩汩地顺着衣衫往外冒。 那把青衫剑安静地握在江河的手中,依旧不见一丝刀痕。 头领淡然地站在原地,手里的环刀被他紧紧地捏在手中,他的手掌有些微颤,不过藏在广袖之下只有他能察觉到,那广袖之内的手背,一道浅浅的伤口悄悄地冒出了几滴血珠。 他看着躺在门前,浑身是血的江河,轻声说道:“把他带走。” 几个御林军士兵上前,正准备一把铐起瘫坐在门前的江河,一声高喝却从门外传来。 “谁敢!” 江河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院外走来的人,痛苦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 那头领转过头来人,铁盔下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团,他轻声一叹,果然还是拖了太久。他知道这次的任务算是失败了。 院门前那人一身白衫,手里提着一壶刚刚打来的清酒,一幅隐士高人的模样,可那飞扬跋扈的眉毛和小小的眼睛却和他的装扮十分不搭。 这人自然就是胡小六。 胡小六看着躺在门前,浑身是血的江河,却咧嘴嘿嘿一笑,说道:“江爷,没事吧?” 江河扭了扭脖子,看着门槛边的胡小六,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子差点死了。” 胡小六又是嘿嘿一笑,然后将手里的酒坛子提了起来,说道:“没事儿,你看,我这有药酒。”说着,他还摇了摇手里的酒坛。 那酒罐子摇摇晃晃地像是一个小灯笼,忽然,那酒罐竟然瞬间脱手而出,然后如同一颗陨石带着无尽寒冷的声势砸向站在一旁的御林军头领! 那头领一惊,根本没想到胡小六悍然出手,他第一时间抬起手中的环刀,可还是慢了半拍! “嘭!” 一声巨响传来,那个酒罐猛然在他的身前炸裂开来,无数的碎冰纷飞散射而出! 那头领痛苦的哼出声,手臂和身体上插满了大小不一的碎冰块,却没有一滴血流出,他知道,等那些冰块融化,他的身体才会喷出血来。 胡小六转过头看着他,冷声说道:“可能你的主子没和你说,这位爷。。。” 他语气一顿,指了指躺在门边的江河,然后继续说道:“是我们白龙帮的七当家。” 胡小六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这句话像是一阵风,轻柔而有力地从这小院里传出,径直传到那街尾。 整个街道瞬间一滞,所有的声音都在一刹消失,只有胡小六那加持了真元的话语在不断地回响着,声如洪钟震懵了场间的所有人。 胡小六一把扶起江河,然后又咧嘴一笑说道:“江爷,走吧?” 江河艰难地站起来,身上的刀口已经慢慢凝固,他看着胡小六,然后问道:“怎么走?” “当然直接走啊!” 胡小六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像是陈述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他看着面色狐疑的江河,然后又笑了起来。 “可没听说过御林军没有谕旨就来抓人的,不信你问问他有没有谕旨?”胡小六抬起手指指着此刻丝毫不敢动弹的御林军头领。 那头领面色冷峻,却是连一声冷哼都不敢发出,他身上的冰块正冷冷地透着寒气,侵蚀着他的筋脉。 江河闻言这才缓缓地从门边站起来,然后又对着那骚包青年招了招手,说道:“走吧,以后别随便挡别人的路了。” 骚包青年对着江河感激地笑了起来,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般,然后他一把推开身边的御林军士兵,对着江河拱拱手,说道:“多谢大兄弟,那我们就护国院见!” 说完他便径直往人群跑去,那个穷酸老师赶忙将他接了过去,一老一少眨眼间便离开了这条小街。 江河看着他俩消失的背影,哭笑不得,然后理了理已经破碎的短衫,然后抬起脚,跨过门槛,就这么走了出去。 ; 第四十五章:喝酒不一定聊人生(上) 七画斋的小院子依然无人问津,除了那天来过的怪客。 江河坐在院里,龇牙咧嘴地给自己缠上最后一块丝布,臭烘烘如狗.屎的药膏让他忍不住皱鼻。他终于知道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的道理。 院子里有两座石凳,却只有江河一人坐。后屋还有一个人,胡小六正满头大汗地烧煮着一锅鱼汤,可里面的鱼肉已经被他用勺子翻得支离破碎。 胡小六擦了擦汗,十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然后撒上一把歪歪扭扭长短不一的葱花端至江河的面前。 “尝尝?” 江河看了看面前这碗清清白白像是“浆糊”一般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胡小六嘿嘿一笑,自豪地说道:“胡家祖传---江湖鱼汤。” 江河无言。他抬起勺子搅了搅,汤底的鱼鳞尽数翻涌上来,还有个死不瞑目的硕大鱼头。 “你吃吧。”江河放下勺子,把碗推到胡小六的面前。 胡小六不悦地看着江河,闷声说着:“江爷,这可是我第一次做菜,你赏个薄面呗。” 江河不为所动。 胡小六悠悠地长叹一声,端起桌上的鱼汤,然后轻轻地尝了一口,然后他就吐了。 “我靠,好苦。。” 江河摇摇头,说道:“可怜了我的鱼。” 胡小六闻言放下手里的碗,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然后说道:“江爷,别介啊。我去给你买,你想吃什么鱼,水煮清蒸红烧,都给你买来。” 胡小六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江河方才觉着自己有些饿,此时晌午已过,江河除了早晨喝了碗清粥便再也没吃上什么东西,此刻饥饿感传来倒让他觉着有些不适。 “随便吃些吧,别弄那些铺张浪费的东西。” 胡小六嘿嘿一笑,然后拿起油纸伞出门而去。 江河摇摇头,知道他肯定又会买些大鱼大肉回来,他倒也不忌口,只是按照养生的方面来说受伤之后总要吃些清淡的,当然,在胡小六的世界里,可没有清淡的东西。 果不其然,胡小六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三个小弟,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个个大大的木盆,胡小六指挥着他们还搬来了一张长桌,然后悉数将木盆摆上。 第一个盆里装的是一大锅水煮鱼,红滚滚的辣油还在滋滋地冒着热气。 第二个盆里装的是一大锅红烧鱼,酱色鲜稠色泽亮丽看起来很有滋味。 第三个盆里则是一大条清蒸鲈鱼,鲜白的鱼肉上面裹着根根翠绿的大葱。 胡小六提着酒壶一屁股坐下,笑着对江河说道:“江爷,你要的鱼。” 江河目瞪口呆,心想胡小六果然还是胡小六。他摇摇头,拿起筷子开始吃起来,确实有些饿了,这些鱼应该也是胡小六去酒楼里点来的,鱼肉皆都鲜美滑嫩,热气腾腾。 胡小六也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尝了尝,赞叹地说道:“醉月楼的鱼还是这么好吃啊。” 说着他又拧开酒壶,翻开扣在桌上的大碗,倒上两碗酒。 江河看着胡小六推来的酒碗,摆了摆手,认真说道:“我这一身是伤,喝不得酒。” 胡小六不以为然地说道:“怎么喝不得?我这是药酒,养伤的。” 江河心想你所有的酒都是药酒。但看着胡小六的眼神,他知道这碗酒肯定又要喝了。江河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哪里像个病人伤者。 “喝也行,拿个壶煮一煮吧,我灶屋里有个小炉。” 胡小六咧嘴一笑,赶忙去灶屋里拿出小炉,生火,煮酒。 江河吃了大半盆水煮鱼,这麻辣鲜香的味道让他尽饱口舌之欲,一滴热汗从他的额角冒了出来。他又端起一碗热酒,轻轻饮下。这次胡小六到没有骗他,的确是碗药酒,有些苦涩有些沉闷,但酒味儿还是十足。 江河喝下这碗酒,感觉自己浑身热乎乎,暖洋洋的,身上的伤口正在快速的愈合,当然也只有江河自己感受的到。 这幅异于常人的身体似乎还在慢慢地进步着,他身体的愈合能力在慢慢地加强着,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伤口深处血肉细微的滋长过程,有些痒,有些麻。 江河放下酒碗,灶上的酒咕噜噜地沸腾着,酒气和药香弥漫在这个小院子里。 他抬起头,胡小六还在端着一碗鱼头再细细品尝,江河笑了笑说道:“六爷,聊会呗。” 胡小六却没理他,慢慢地吃完鱼头里最精华的鱼脑后才放下碗,用手擦了擦嘴,说道:“聊啥?” 江河用毛巾端起滚烫的酒壶,给胡小六倒上一碗酒,然后说道:“瞎聊,就说说你为啥会在考场出现呢?” 胡小六闻言一愣,嘿嘿一笑解释道:“您不说我还差点忘了。” 江河不解地看着他。 胡小六端起碗轻轻地吹了吹,说道:“吴老大要见你。” 江河又是一愣,吴老大,自然就是吴小北的父亲,吴清明。自己自打入京以来,就从没见过这个白龙帮的幕后当家,江河自然也对这个朝中的重臣,三品文官,白龙帮老大等稀奇古怪身份集一身的风云人物有些好奇。 “为什么要见我?” 胡小六轻轻地喝了口酒,然后满足地咂了咂嘴,半晌才回答道:“我怎么知道?” 江河无言。 “诶,你给我说说吴老大当年的发家史呗?”江河觉着自己对这个风云人物满是好奇,饶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胡小六笑了笑,神色却有些异样地说道:“这些事儿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现在告诉你没什么意义。” 像是牵扯到一些很深远的东西,胡小六说完两句便闭口不谈,江河也不好再问。 江河又想起那个活蹦乱跳内心却敏感脆弱的少女来,也不知最近吴小北在做什么,正好这次可以去看看她,想起吴小北脸上的青春痘,江河又不禁微微一笑。 胡小六神色怪异地看着江河,然后语气调笑地说道:“江爷,你笑的有点不对劲啊。” 江河一愣,“怎么不对劲?” 胡小六又嘿嘿一笑,说道:“跟小姐笑起来的神色一样,啧啧。” 江河又无言。胡小六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面前的酒碗冒着轻柔地白烟。 “要不我帮你问问这儿女情长的法子?珠儿姑娘肯定知道这些事儿。” “去去去。” “那我去咯?” “我让你滚一边儿去。” “哈哈哈。” 江河一头黑线,但心里头却觉着轻松许多,和胡小六这样放荡不羁的人聊天总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有些事还是让他有些烦恼,他在心里捋了捋,然后问道:“再问你几个事儿。” 胡小六嘿嘿一笑,轻浮地说道:“问吧,问吧,我有经验。” 江河一阵叹气,说道:“严肃些。” “第一个事儿,司徒宇超是谁?” 胡小六一愣,然后收起了笑意抬起头看着江河。他缓缓说道:“司徒家的大公子。万剑宗出来的怪物,很厉害。” 这是江河第三次听说万剑宗,一个不太被人知的大宗门。传言万剑宗有一座藏剑锋,山峰之处藏有万千上古名剑,因而得名万剑宗,这万剑宗本是隐世大派,宗内弟子孤身苦修从不出世,可近些年来万剑宗却不知为何派出了不少弟子在世间行走修行,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记起这个久远得快被忘记的宗门。 万剑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如果想要修行高深剑法和玄奥法门,就必须要得到藏剑峰的认可,而这种认可就是必须从藏剑峰寻到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可以是上古前人留下的,可以是从未出世的,这柄剑才是万剑宗核心弟子的标志。 而那日,司徒宇超并没有出剑,甚至连他的剑地模样都未曾看见。 江河又想起那把“青衫”,一尺青锋通身如玉,透着寒芒。 “这把剑你拿回去,我用不惯。”江河将剑取了出来递给胡小六。 胡小六却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诶,你拿去用吧,放着也是放着。” 江河犟不过他,只得又将青衫收回,然后他又好奇地指了指胡小六的油纸伞,问道:“你那把剑叫什么?” “大黑!” 江河看着胡小六脸上骄傲的神采,对他的取名功力深深折服了,从没见过一个人对自己手里的宝剑如此轻率地取名的,还好自己手里这把剑名字并不难听,至少不是“小青”。 “也是从那座山里来得么?” 江河说的那座山,自然指的是藏剑峰。 胡小六一愣,说道:“为什么这么问?” “不是么?” “是。” 果然是。江河总算弄清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胡小六为什么会皓月剑法。他可不相信胡小六也和他一样有人送了他一本剑谱,还是残缺的。 “那你怎么又是万剑宗弟子又是护国院弟子的,可没听说过这两个宗派有交换生。” 胡小六不明就里地看着江河,然后说道:“谁说我是万剑宗弟子的?” 江河一愣,问道:“那你哪里学来的皓月剑法?还有金沙剑法。” 胡小六面色一滞,然后神色古怪地向江河招了招手,示意他小声些,磨蹭半天他才悠悠说道:“偷学来的。” “不信。难道你的大黑也是从万剑宗偷来的?” 江河当然不相信他的这些鬼话,开玩笑,自己这么高的领悟,这么强的剑道天才,也只才刚刚摸到了皓月剑法的形骸,而看那日胡小六和司徒宇超的剑意比拼,可不是一阵简单的模仿偷学就能达到的功力。 胡小六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尴尬地搓了搓说,然后又说道:“哎呀,你别问这个问题啦,下一个下一个。” 江河无语,只得继续问道:“李秋霜是谁?” “李秋白的徒弟啊。” “李秋白又是谁呢?” 胡小六忽然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江河,然后抬起手扯了扯江河的胳膊说道:“你是从荒蛮来得么?不像啊,蛮子长得可没你这么白白净净。” 江河拍开他的手,不解地看着他。 胡小六看着江河的眼神,彻底相信他确实不知道李秋白这个人。 “嗯。。李秋白这个人怎么说呢,很奇怪。” 胡小六又给自己倒上碗酒,然后尽力东拼西凑着自己的语言:“他以前是个穷书生,后来考了功名入了京都城当了官,嗯,好像还是挺大的官,刺史还是什么来着,诗写得特别好,不过我读不懂。。” “然后有天,忽然他告诉别人,自己是个修道者,然后修为一路高歌猛进,额,用这个词没错吧?” 江河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结果他真的成了修道者,而且很快踏入了化神境,如今世上传言他已经是半圣境界的人了,加上他诗写得好,长的呢。。。可能没我帅,但是修为比我高太多,所以世人给他封了个称号。” 江河听着胡小六像是说书般地介绍,好奇地问道:“什么称号。” “谪仙李秋白。” ; 第四十六章:喝酒不一定聊人生(下) 谪仙,落了凡尘那也是仙。 江河不禁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李秋白充满好奇,一个从未修道的人突然有一天会修道了?然后还成了南国的半圣?这是何等传奇的事情。 江河摸了摸手背上的淡淡疤痕,然后问道:“那他的徒弟李秋霜岂不是很厉害?” 胡小六摇了摇头,鄙夷地说道:“脓包一个。只不过是借了李秋白的名声然后在这南国耀武扬威而已,九岁修道,结果到了十七岁都还没跨过凝形境巅峰的坎。” “那我打得过他么?” 胡小六方向酒碗看着江河,然后认真地说道:“江爷,这不好笑。” 江河点点头,然后也认真地回答道:“可我的剑比他强啊。” 胡小六摆了摆手,神情严肃地盯着江河。 “那是因为他没有用真元。” “他要杀你只需要一成的真元之力,只是他还没胆大到在礼部的考场杀人。” 说着,胡小六又倒上碗酒,铜壶里的酒快倒光了,胡小六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修道者到底有多强江爷你也不是不知道。” 江河点了点头,那夜的小巷风雨此刻仍旧记忆犹新。尽管对自己的剑法那么自信,可在那无名乞丐的掌下,自己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江河叹了口气,起身去屋里拿了壶酒,这是前两日隔壁的厨子送来的,说是自己不会喝酒便索性送给了江河。江河把酒倒进铜壶里,又去灶屋里取了些枸杞冰糖一同扔进了壶里。 一壶新酒又起,这场谈话自然不能就此结束。 胡小六赞叹地看着江河,说道:“江爷家里原来也有酒喝,甚好,甚好。” 江河笑了笑,然后坐下,面前的三盆鱼已经凉透,夏日的炎热却没有让表皮的油凝固,只是让人看着没了食欲。 “要不我让伙计把这些菜拿去热热?” 江河摇摇头说道:“不必了,你要觉着没有下酒菜的话就去灶房里取点蚕豆来吃。” 胡小六嘿嘿一笑,大大咧咧地去厨房捧了把炒熟的蚕豆,然后坐回桌前。 酒已经热了,江河在等着酒煮沸,这样喝来才不容易醉,倒是胡小六已经急不可耐地又给自己倒上一碗。 江河也剥了颗蚕豆扔进嘴里,有些硬,还有些脆。 他将嘴里的蚕豆吞下,确保没有残余才又开口问道:“第二个问题,你知道青藤大会么?” 胡小六嚼着蚕豆,口齿不清地说道:“什么会?” 他可不在乎什么食不语寝不言的规矩。 “青藤大会。” 胡小六哦了一声,表示听清,然后抿了一口酒说道:“知道,我都参加过。” 江河看着他,说道:“你参加过?” 胡小六昂首挺胸回答道:“当然!当年我可是护国院的学生,有什么稀奇。” “这有什么关系么?” 胡小六摆了摆头,已经懒得再去鄙夷江河浅薄的见闻。 “护国院的内院考核之一就是这青藤大会啊。听说今年这青藤大会的比试成绩占据了考核评定的十分之八呢。” “他们说的修道考核就是这个?” “不然你以为是哪个?” 江河心想我还以为是以前看过的电影里那些魔法球呢,手一放上去闪几道光然后就完事了。 “江爷,你问这个干什么?”胡小六端起酒不解地问道。 江河看了看他面前被啃得支离破碎的蚕豆壳,回道:“我要参加青藤大会。” “噗!” 胡小六一口热酒喷涌而出,江河眼疾身快赶忙躲开,可惜身子的伤口阻碍了他的行动,还是被胡小六喷了半身酒水。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 胡小六赶忙放下酒碗去屋里拿过毛巾递给江河,江河一脸黑线接过他手里的毛巾。 “不是,江爷,您刚才是不是在门板上磕着脑子了?” 江河不悦地将毛巾扔在桌上,胡小六继续说道:“那可是青藤大会,参加的全都是天下杰出的修道者,你去给别人塞牙缝都不够。” “我知道。” 这下轮到胡小六一脸黑线,他不知江河犯了什么神经。他心想刚才江河肯定是脑门撞门上了,而且还撞得不轻,肯定是这样。 “你知道为什么叫青藤大会么?” 江河摇摇头。 “因为京都城里有个含元殿,含元殿后面有一座阁楼,名叫青藤阁。青藤阁是当年先皇主持修建的,里面有九层楼,本来叫九上阁,结果后来因为那楼边的青藤长的茂盛,扶楼而上,所以后来索性被叫做了青藤阁。” 胡小六顿了顿,喝口酒润了润喉继续说道:“这青藤阁可不简单,当年是先皇辞给院长修道闭关的专属阁楼,结果院长只喜欢云游四方,不愿呆在这京都城里,但他又盛情难却只得收下,于是就亲自把这青藤阁布置了一番,耗费巨大精力将其打造成了一座修行悟道的宝地。” 胡小六越说越激动,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他一屁股站了起来,然后一脚踩在石凳上,他感觉自己此刻已经化身成那茶馆里的说书人,一身长衫一把纸扇,唯一就差桌上的一块惊堂木。 他端起酒碗权且当茶一口饮下,抬起衣袖擦了擦,然后继续给江河介绍。 “额。。说哪了?哦,对了,青藤阁。” “这阁楼九层,由低到高,每一层都里面留下了院长的修行感悟和他的一些道法招式,当然深奥程度也是由浅至深,从楼底往上逐渐增加。你要知道,院长何许人也?他留下的感悟心得若是能够参悟一丝半缕那可抵得上你自己多少年的苦修啊!” 江河看着唾沫横飞的胡小六,也不知他这一番话里到底几分真假,但见他兴高采烈的模样便也不好打断他。 “后来院长规定,这青藤阁每四年开启一次,和这内院小考时间一致。而且院长还说了,天下未到化神境界的修道者皆可参与青藤大会,只要列入前十者就可以进入阁内参悟三天。于是这每到这青藤会举行之际,京都城可就热闹地不得了啊。” 胡小六话语一顿,神神秘秘地对着江河说道:“你可知道这青藤阁参悟的机遇又被称作什么?” 江河摇摇头。 “爬楼比赛!” 江河闻言差点没和胡小六一样喷出一口热酒,他神情诡异地看着胡小六说道:“这又是你取的名字吧?” 胡小六诧异地看着他,说道:“你怎么知道。” “这么高雅神圣的事情也只有你会取这么直白通俗的名字。” 胡小六不悦地看着他,继续说道:“你不懂。这九层阁楼里面有院长留下的强大封印,进去之后修为将被尽数压制,越往上越难,这么多年过去了,爬上九层的人屈指可数,而这些人,无一不成了日后的传奇人物。” 江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道:“你这么了解,你进去过?” 胡小六闻言一哽,惭然说道:“没有。” “那意思是你这些都是瞎编的?”江河语气瞬间高了一度,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地欺骗,差点没抓起桌前的青衫剑一剑捅向面前的胡小六。 胡小六微怒,一掌拍在桌面上,一本正经地说道:“屁!要不是我当年参加青藤大会的时候还只是刚刚踏入凝形境,不然早就站在那九楼笑傲江湖了。” “呵。。。” “哎呀,你别不信,反正这些事情只要是天下的修道者都知道,我骗你做什么。” 江河又抓起一颗蚕豆剥起来吃,酒已经煮沸,他给自己又倒上一碗。 胡小六碗里的酒已经被他喝干,他也端起铜壶给自己倒上,然后又继续说道:“我还听说,如果到了九楼,那门后面还有院长亲自留下的神秘奖励呢!” 江河瘪了瘪嘴,刚才吃到了一颗烂掉的蚕豆。他吐掉嘴里的蚕豆,问道:“那有哪些人到过九楼?” 胡小六挠了挠头,努力地想了半天,然后掰开手指细数到:“嗯。。北国有个丫头上去过,有个光头小和尚上去过,其他的我不记得了,哦,对了!李秋白上去过。” “李秋白?!” “对,当时他下来之后还神神叨叨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该不会又是你编的吧?” 胡小六猛地又一章拍在桌面上,对着江河严声呵斥道:“请你不要质疑我的记忆力!想当年小考我的算数题和史学题可是满分!” 江河摆了摆手,不置可否。 胡小六端起酒吹了吹,然后轻轻地喝了一口,砸了砸嘴。他放下碗看着江河,然后神情严肃地说道:“所以,你还要去青藤大会么?” 江河也端起酒碗,他看着站在面前的胡小六,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我还要去拿第一名。” 胡小六抬直愣愣地看着江河,然后盯着他的眼镜看了足足半刻,确保自己没有看到江河失心疯一样的诡异眼神。 他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然后他发现拍错了,于是往江河的脑门上拍去,江河看着他,身子一侧,躲闪开来。 胡小六见摸不着江河的脑门,只得收回手,一脸认真地说道:“算了,你肯定是发烧或者撞着脑门了,懒得和你闲扯。” 江河咧嘴一笑,说道:“六爷,我若是拿了这第一怎么说?” 胡小六闻言,哈哈一笑,然后指着头顶的天空说道:“江爷,你要是拿了第一,我把这天上的太阳给你摘下来。” 江河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蝉鸣阵阵,烦躁扰人,江河忽然想起一件事,然后对着胡小六说道:“对了,你怎么知道今天我在礼部考场里的?” “我来给你带信啊,结果看你院里没人,所以就想到你去考试啦,也得亏我及时出手,没有再继续观望,不然你现在都被逮到御林军的黑牢里去了。” “那意思是你早就到了?我都差点被打死了!” 胡小六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就想看看您的身手嘛。” 江河死死瞪着胡小六,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这一身伤除了那个现在还不知在哪里逍遥的骚包青年要负最大责任之外,胡小六也属于“功不可没”的一份子。 “那你觉着我身手如何?”江河抬起手中的青衫剑,有些自信地挥了挥。 “狗.屎一坨。” “铮!”的一声,江河手中的青衫剑划出一道锋利的鸣音,笔直地刺向胡小六! 胡小六淡淡地抬起手指,一股寒霜凝结,江河手里的竟剑被他轻描淡写地夹在指间! “若在世俗界,你的剑法已经练得不错。”胡小六轻轻地弯了弯手指,江河的剑便被他轻轻地压了下去,胡小六面目表情地继续说道:“但比起修道者,还差了太远。” “你赢的很侥幸,李秋霜的剑意的确不如你,因为他学的是李秋白的剑,那剑法也只有李秋白才会。。” “而你学的是皓月剑法,万剑宗最基础,最精髓的剑法。如果对上司徒宇超,你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 胡小六微微地转动手指,剑尖对着自己,江河放开手心的青衫剑,胡小六轻轻转过手腕,刀柄便来到他的掌心,他握住剑,轻轻一挥。 皓月乍现! 一阵朦胧的剑意划过小院,那屋顶的瓦砾像是被风吹过,边缘上的瓦片像是轻轻地颤动了一阵,又好像没有。 一阵如雪的粉末挥挥洒洒从江河的头顶飘了下来,江河抬起头,那房顶最外一排的瓦整齐地被削去了一寸。。。 ; 第四十七章:甲上卷 七月的京都城闷热难耐,灼热的太阳炙烤着这个古老繁华的城市。 尽管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京都城的大街小巷里依然熙熙攘攘地走着行人,有拿着蒲扇去街尾酒坊打酒的中年汉子,也有摇着锦扇穿着丝裙挑选脂粉的富家丫鬟,还有光着屁股追着小狗满街跑的垂髫孩提。 一辆辆不知从何开来的马车进了城,一个个穿着素袍的年轻人风尘仆仆地在客栈放下行李,京都城像是在被慢慢唤醒,一株年岁已高的青藤长出了一根新芽,往着那更高的楼顶爬去。 ... ... 护国院苍老的院门彰示着他悠久而深远的历史。 学诫室里安静地听不见一丝声音,往日,那些成绩不好的学生总在在这里被训斥,今天空荡荡的学诫室里却看不见一个人影。那远处的教学阁楼也有些冷清,只有几个学生翻着身前的书无聊地打着午后的哈欠,讲习台上却不见讲师的身影。 更远处的一处高墙边大门紧闭,红铜做成的门把落满了灰尘,像是许久未曾打开过一般,漆黑的院门上面挂着一块普普通通的门匾,上面工整地写着:“内院”。 内院的正门已经四年未曾打开过了,除了从侧门进进出出神色骄傲的讲师,还有偶尔开出来的那辆破旧马车,便再无人出入这紧贴着后山的大院子。 除了有资格进去授课的讲师和扫地的老头,没人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宽阔。 考监院的小院子里却是截然不同地一番场景,几个长须白髯的讲师正在大声地讨论着,他们的身前放着一张张被拆开的考卷,用石镇子整齐地压放在桌面上。 一个眉毛浓厚仿佛已经连成一条线的老者正神情不悦地握着笔勾画着面前的考卷,刻薄而暗红的嘴唇正在不停地说着一些侮辱而难听的词语。 “这是什么鬼答案?李秋白喜欢喝酒,所以最后壶中一定装满了酒?” “这学生是不是脑子有屎,太宗驻军是因为贝兰山风景优美?!” “一群蠢驴,一群蠢驴!” ... 除了他,其他的考监讲师也在纷纷地说着自己所见着的稀奇古怪的答案。骂声,讨论声层出不穷。那站在院门外的铁甲士兵面无表情地听着屋内传来的骂声,嘴角还是忍不住泛起了一丝笑意,屋里的这群老头果真是南国最有趣的一群人。 一位青衣老者批阅完面前这张字写得龙飞凤舞如同神符一般的试卷,嘴里的口水都差些骂干,他骂骂咧咧地翻开下一章试卷,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咦。”老者轻咦一声,目光被面前这张试卷吸引住。 这张试卷上的字迹工整秀气,而起那飘逸却不张扬的字体紧凑有致,让人看着很是舒适。老者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和嘴角的茶水,然后慢慢地翻阅起来。 随着他慢慢观阅,他眼里的赞叹神色愈加深厚起来,像是看见了一幅美丽而精致地画卷一般,自打他翻开这卷开始,他竟然再没开口骂出一声,他不停地点头赞叹,到最后竟然高声说道:“秒啊,真是秒!” 他神色有些激动,小心地端起茶又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对着他身旁的胖老者喊道:“老谭,老谭,来看看,我这有份好卷。” 那胖老者闻言抬起头看着他,然后拿起自己手上的卷宗走了过来,说道:“老秦,我这也有份不错的,比那些个蠢驴蛋子好得多。” 青衣老者往边上挪了挪,将长凳让出一半给他,然后说道:“那我先看看你那份。” 说着他扯过胖老者手上的卷宗放在桌前,胖老者伸出手指指着卷宗说道:“你看,算数题他答得很准确,以逆推之法一步步算出结果,三十二分之三十一壶酒,很是聪慧啊。” 青衣老者看了看,忽然切了一声,说道:“你这不算聪慧,看我这张卷,他的算数题算法绝对是前无古人之举!” 胖老者来了兴趣,把目光放在了青衣老者面前的那张卷上。 “假设原壶中有未知壶酒,这是个什么意思?”胖老者读了读卷,然后不解地抬起头问道。 青衣老者吹眉瞪眼地说道:“哎呀,你读完嘛,比我还着急,我刚才看的时候也没懂,你读完就知了。” 胖老者细细地读完,然后越读眉头皱的越厉害,过了许久他抬起头思考了半晌,又抬起手指在手心里比划一番。 待得终于推演完毕,他才抬起头神色惊异地看着青衣老者,惊声说道:“妙啊!这考生竟然创出了此番妙解,简直难以置信!” 青衣老者对于他的神色表示很是满意,抚了抚长须轻声说道:“起先我也看不懂,本以为又是一个胡编乱造的愚笨学生,结果后来一番推演才发现这极为正确。” 两人讨论的声音纷纷吸引了周围还在批改的考监员,几个人围了过来,好奇地问发生了何事。 青衣老者笑了笑,故作神秘地把卷子递给他们。 他们都拿起试卷好奇地仔细读完,然后皆是目光惊异地看着对方,然后开始大声讨论起来,叽叽喳喳吵吵闹闹比之刚才还要嘈杂。 “这学生天资聪慧,奇思诡想能力出众,日后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数学家啊,且让他跟随我学习,我保准将此子培养出来。” “哎,你别急啊,就算他算数出众,那也不一定能进我护国院呐!” “嗯,我也觉得,且先看看他后面的题答得如何。” “快让我瞧瞧,我想知道今年院长出的拿到论述题他如何作答的。” ... 青衣老者一把抢回试卷,说道:“都安静,让我来改,快些回到位置上去。” 那胖老者嘿嘿一笑,说道:“老秦,你快些改,我们在边上看着,若是这学生其他答得不好,我们也就懒得再看了。” “是啊,秦副院长,你快些改,我们相信你的评判。我们改了太多烂卷,要是有张好卷,也让我们都瞧瞧啊。” 众人一阵附和,尊敬地看着青衣老者,原来这老者竟是护国院的副院长! 青衣老者摆摆手,示意众人让开些,然后提起笔仔细地批改起来。 “嗯,这史学题答得不错,分析地很详细,不过还是片面了些,要知道当年太宗可不是简简单单地考虑了这些因素啊。”青衣老者满脸笑意,自言自语地说道。 那胖老者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卷子说道:“不过他肯定不知道当年太宗驻扎在贝兰山最主要的原因是在等一个人。” 青衣老者翻过卷宗,说道:“他要是知道我就得慎重考虑考虑他的年龄了。” 说着他开心地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一些有趣的往事,身后的胖老者也跟着笑了笑。 当年,太宗在贝兰山等待的人,自然是院长。而这件事,除了他们这群老古董便只有当年参军的将领才知道,如今这些人差不多都已经是耄耋之岁了。 胖老者微微一叹,说道:“想我们这群人都老成这模样了,院长还是没变。” 青衣老者摇了摇头,赞叹地说道:“那当然,他可是院长。” 说完,他又收回神情,看着面前的考卷,提着笔细细地修改着。每每往后翻一篇,他脸上的神情就要变上几遍,搞得那些站在桌旁的众位大龄考监一头雾水。 本来嘈杂不堪的小屋子此刻竟然尽数安静了下来,只有屋中那水壶咕嘟嘟地冒着泡,发出沸腾的巨大声响。 那站在门前的铁甲士兵好奇地扭头看了看屋里的众人,发现并无异样然后又转过头去,午后的太阳已经斜晒着照在了他冰冷的盔甲之上,那士兵目光冷峻地看着前方,面部表情。 过了良久,青衣老者才将卷子翻回第一页,然后他捏着笔,像是竭力地思考着什么。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却没人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 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青衣老者提起笔重重地写下一行字。然后他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小心翼翼地搁在笔架之上,长呼了一口气。 只见卷首的第一页,写着一行端庄而墨黑的大字:“甲上,秦庄贤批”。 屋内依旧一片死寂,像是被抽干了空气,却隐隐听见有些粗重的呼吸传来,盖过了炉上那沸腾的水声。 众人死死地盯着青衣老者面前的试卷,过了良久,一声咳嗽声传来,安静的小屋瞬间炸开了锅,得哄闹之极,就像是一碗凉水倒进了滚烫的热油里。 众人纷纷用力地往桌前挤,大声地问道:“副院长,这真是是甲上试卷?!” 要知道,试卷评级有三大级,分为甲乙丙,而三大级之内又有三小级,分别为上中下。而青衣老者竟然直接给他身前的这份试卷评了一个“甲上”!而这意味着若是没有意外,面前的这张试卷极有可能就是今年小考的最优卷! “真的假的,上次评为甲上的卷子还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秦副院长,快给我们瞧瞧,他到底怎么答的?” “哎呀,你别挤我,让我先瞧了嘛。” 青衣老者颔首一笑,又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然后对着众人说道:“没错,这就是一张甲上的试卷,你们大可观阅一番,小心别弄坏了。” 说完他将试卷慢慢推到桌前,让众人翻阅。那挤在前面的第一时间打开试卷细细地品读起来,身边几个人也将脸贴了过来,只有没挤过来的几人着急地在后面催促着。 “啧啧,这字真不错,比着那些鬼挥神舞的好看得多,更难得还隐约能见着一丝独特的风格。” “哎呀,这默写题有什么好看的,你快往后翻。。。” “别挤啊,我这老骨头要被你们挤散了。” 院里吵吵闹闹,像个清晨卖鱼的市场斑杂吵嚷。其实也并非他们太过大惊小怪,而是按照他们的观念和认知来说,今年的考题本身就已经极难。若不是院长已经将答案和解析给他们派送过来,他们也难以回答其中的一些问题。 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还能出一个八年未见的“甲上”卷,这岂能让他们不激动? 一个眉毛都已经白透的老者仔细地看着江河的那道关于“日升日落”的天文题目,花白的眉毛剧烈地跳动着,像是一只夏日的蚂蚱一般。就连那深深凹下去的嘴角都跟着微微颤动,半晌之后,他抬头对着青衣老者惊声说道:“他怎么会知道这道题的答案!不可能啊,这道题他怎么会答得如此正确。副院长,是不是有人泄了题啊?!” 青衣老者对着他笑了笑,示意他别激动,然后缓声说道:“考卷送去考场我们才拿到题,加上军部重骑亲自护送,此中时间之短,根本没有泄题的可能性。”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白眉老者,继续说道:“而且这是院长亲自出的题,若是要泄题,那也只能是院长自己透出去的,你认为院长这样的人物会给一个无名小生泄题么?” 众人皆是默然,院长何等的人物!他怎么可能会有时间和精力给一个书生泄题? 那这事情就只剩下一个答案,这个考生是个名副其实,毫无虚假可能的“甲上生”! 那白眉老者颤抖着手,悠悠地感叹道:“原来世间还有如此聪慧的年轻人,我们这帮人果然是老了啊。。” 青衣老者摆摆手,说道:“不一定是个年轻人,你要知道,我们护国院的考试年龄限制只在三十岁岁下而已。” 那白眉老者不以为然地回道:“就算三十岁,那也是后生可畏啊。” 的确,三十岁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太年轻了些。 那胖老者依然站在青衣老者的身后,刚才的一切他也看在眼底,他颔首轻声说道:“我真想看看这考生的名字。” “这不合规矩吧?”站在右侧的老者回答道。 小考的卷宗统统都是封了卷名的,考生的姓名籍贯都是写在密封条里,只有改卷完毕,登了成绩才能拆开来看。 “诶,这不是已经出了成绩了么,看看也无妨。”胖老者不以为然地说道。 众人被他这么一说,皆有些心痒痒,他们看着副院长,寻求着他的意见。青衣老者看众人望着自己,犹豫了半晌,然后迟疑地说道:“那就。。。拆开看看?” 众人一阵哄笑,胖老者已经急不可耐地将卷宗抱在了怀里,他抬起手轻轻撕开了封条,找出那几张字迹清秀别具一格的试卷,拆开上面压封的金箔。 然后轻轻摊开,只见那登记名字的地方工工整整地写着两个字:“江河”。 ; 第四十八章:三天学一剑 江河并不知道此刻他的名字已经被一群年过古稀的怪老头记在了心中,他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成了三十岁大器晚成的中年书生。 此刻他站在院中,月上柳梢朦胧一片,胡小六将壶里的酒喝完之后就拱手告别了。走之前又一次劝江河不要去青藤会上寻不开心。 “有时候,人比人真的会气死人的。”胡小六意味深长地对着他说道,江河依然只是淡然一笑当做回答他。 胡小六无可奈何离去,江河收拾好院子便一直坐在石凳上,直到此刻。 他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那就是怎么弥补自己与修道者之间的差距。 力量这种东西,真不是简单的一加一,那种质变的过程江河不太明白。他看了看安静地摆在桌上的青衫剑,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任凭自己挥剑千百次,每日强身一个时辰,可终归和修道者之间差着天远的距离。 就好像自己就算站在南国的最高的阁楼之上,也摸不到那轮不大不小的月亮。 最后他无奈地发现,这根本无从可解。 江河长叹一声,张开双眼,方才一番冥想结束,然而自己的识海里依然只有无穷无尽的雾,将他的世界笼罩,看不清一切。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圆圆的,亮亮的,和自己曾见过的月亮并没有差别。然后他抓起桌上的青衫剑,开始练剑,一轮朦胧的月光静静洒下。 ... 而与江河一同看着这轮明月的,还有一个坐在山头喝着酒的老头。 他提着一个酒葫芦,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大石头在山顶之上,石头旁有一颗高而挺拔的松树,葱葱郁郁地生长着,树冠如盖,遮住了大片的月光。 树枝间还有一只正打瞌睡的松鼠。 老头穿着普通的麻布衫,雪白的发丝被他整齐地梳在脑后,却未插发髻,只是随意地用绳子绑了绑,像是扎了个丸子固定在了头顶上。 他留着半丈长须,黑白相间的胡须看着颇有些奇异,身旁轻轻立着一个翠黄色的酒葫芦,酒葫芦上还吊着一根红绳。此刻他正撑着手臂,看着天上的明月。 一阵云飘来,挡住了月光,山间也起了层层薄雾。 老者索然无味,拧开酒壶喝了口酒,然后转过身看着面前的松树,轻声说道:“当年还是我把你种下去的,结果现在都这么高了啊。” 一阵山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也吹动着老者长长的胡须,他望着松树,满脸怀念。 一个人影从山间的小路走了过上来,一袭长衫随风飘动。 那人挽着整齐有致的道髻,腰间配着七尺青锋,飘然若仙。他走至老者身前,弯腰拱手行礼。 “师傅。” 老者收起怀念的神色,却并未回头,他依然看着面前的苍天大树。 “什么事?” 青年低着头回答道:“秦副院长说有份卷子给你看。” 老者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哎呀,让他批阅就好了嘛,答案不是给他了么。” 青年依然不曾抬头,语气十分恭敬。 “说是甲上卷。” 老者一愣,然后收起目光转过身,他张开双腿不雅地箕踞着,说道:“给我看看。” 青年终于直起身,然后从广袖里拿出一份用红绳系好的卷宗,递给面前的老者。 老者一把地扯掉卷外的红绳,然后摊开来,却发现看不明切,然后他抬起头看了看被云层遮住的月亮,抬起手轻轻地挥了挥。 那厚重的云层竟然随之尽数消散! 一轮皎月又露出了光彩,明亮月光洒在了这山顶之上,老者满意地借着月光开始读手中的卷宗,身旁的青年面无表情地站着,山风习习吹起他的长衫。 过了良久,老者抬起头,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肩膀。 青年抬起头看着他,说道:“他叫什么名字?” 老者瘪嘴皱眉又翻开卷宗,然后歪着脑袋看了看,说道:“什么河。。哦,江河。” 青年见着他的模样轻轻一笑,说道:“看来这个江河就是我的小师弟了?” 老者扭了扭脖子,然后看着青年笑了笑,说道:“有可能。” 青年微微一笑。 “您说有可能那就是了,看来您很欣赏他的答案。我想知道他那道题答得什么。” 老者把卷子折了折递给青年,然后说道:“他说是圆的。” “真的?” “嗯。” 青年又笑了起来,精致地眉眼中满是赞叹。 “真是个奇人。” 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又问道:“我想知道,真的是圆的么?” 老者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的灰,然后漫步走到山崖边,看着脚下层层升起的薄雾。 “是。”老者转过头看着面前这位优秀的弟子,然后咧嘴一笑对着他说道:“我走了三年。” 山间又吹来一阵风,吹过这一老一少的发间,和那颗高耸的松树。 松鼠睁开眼看了看树洞外的月亮,然后又舒服地眯上眼。 “听说这个小师弟在考场里和李秋霜打了一架。” 老者拧开酒壶喝了一口,看着远山,好奇地问道:“然后呢?” 青年微微一笑,说道:“李秋霜的剑败了。” 老者轻轻地盖上酒壶,然后仔细地挂在了腰间。他扭过头看着青年,等着他继续说。 “小师弟用的是万剑宗的剑,不过是个半吊子,不知道从哪学来的。” 老者微微一笑,说道:“半吊子万剑宗打半吊子李秋白,半斤八两嘛。” 青年却摇了摇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袖子,说道:“不过听说这小师弟还不会修道。” 老者眨了眨眼,然后说道:“那我还真想去看看这小子。” 青年抬头看着月亮,说道:“应该是个不错的小师弟,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完全不能修道。” “无妨,就算不能修道,你和老三教教他剑法也是不错。” 青年像是想起什么事情,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老者背着手,朝着下山的放下走去,背对着青年说道:“把卷子给老秦送去吧。” 说着他便慢慢地往山下走去,消失在山道尽头。 只有青年还站在山顶,山风习习地吹着,松树沙沙地响着,月亮静静地挂着。 他学着老者一般双手背在身后,然后抬头看着月亮自言自语道:“真圆啊。” ... ... 江河练了三遍剑,喝了两瓢水,然后才停下休息。 院里的月光一直未曾消散,只有墙角的蟋蟀时鸣时静,江河握着青衫剑,轻轻地挥了挥。 一阵寒光闪过,屋顶的一张瓦片悄然断城了两截,却没有掉落下来,依然安静地挂在房檐边,只有一阵灰尘簌簌地往下落,落在了江河的头顶上。 江河抬起手气恼地拍了拍头顶的灰尘,然后去后院烧了一锅热水。 他站在院里,轻轻撕开身上的纱布,那些伤口已经尽数结痂,一道道乌黑色的痂痕像是蜈蚣般爬满他的身躯和手臂。 江河轻轻叹了口气,他觉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挨了太多刀,还好到最后并没留下什么太明显的疤痕,不然他可能真的要用长袍把自己裹住了,被姑娘们看见肯定不讨喜。 自己的这幅身躯的恢复能力似乎越来越强了些,就像是小说里吃仙丹要等着药力彻底散开一般,江河觉着自己曾经的注射的天价基因药水似乎才刚刚开始发挥他的作用。 扯掉最后一块纱布,白净的肌肤上布着乌黑的痂痕,让人看着有些恐惧。 江河打好热水,用热毛巾轻轻擦了擦身子,然后穿上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衫,又用布将桌上的青衫剑裹好,然后趁着月色出门去。 江河觉得还是要去找胡小六谈谈。 胡小六听见敲门声的时候正在煮今日的最后一壶酒,他打算喝过这壶酒睡觉。 结果这壶酒又分了两半,胡小六有些心疼,心想白日喝了你一壶酒晚上就被喝回去了。 这是壶纯正的药酒,是从院后的大酒坛里打出来的,里面泡着无数名贵的草药。夜晚的凉意催促着胡小六必须喝下这样的酒,所以他没有管坐在面前的江河而是径直喝了两大碗酒。 温热的酒力在心口散开,滋润他那些冰冷的筋脉,他觉着好受许多,然后抬起头笑着问道:“江爷不会是酒馋了吧,怎么晚来我这讨酒喝。” 江河正端着酒碗仔细地闻着里面的药味,闻言他放下碗,看着胡小六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是,只是有些事情想请教下六爷。” 胡小六摆了摆手,有些不悦地说道:“请叫我小六。” “额。。。六爷,说正事,教我剑法。” 胡小六闻言一愣,然后看着江河,半晌之后才回道:“你想学什么剑?” 江河把手里的青衫放在桌上,裹着麻布的青衫剑像是一根粗壮的山药。 “你能教的,我都学。” 胡小六又一次露出了看白痴的表情,说道:“你以为学剑是烧开水,随随便便一两天就学会?” 江河摇了摇头,说道:“你只管教吧,你能教多少算多少。” 胡小六看着江河固执而坚定地眼神,不由微微一笑,说道:“你这模样跟我当年真像。” 他起身站了起来,然后说道:“好,那我就教你。你准备学多久?” 江河抬起手指,比划了一个数说道:“三天”。 胡小六看着江河的手指,不知该作何表情,他只能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说道:“呵呵。。” 江河坚定地看着胡小六,说道:“开始吧。” 胡小六无言,他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然后又看了看面前的江河,说道:“三天的话,我只能教你一种剑法。” 江河点点头,说道:“无妨。” 胡小六看了看墙角的油纸伞,然后看了看面前的江河。 忽然觉着有些莫名其妙。 他不知道江河的自信来自于何处,但看着他的眼睛,又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或许会带来不一样的东西,于是他笑了笑,拿起了墙角的油纸伞。。。。 ; 第十四九章:放榜 夜已经深了,京都城却仿佛似刚刚活跃起来一般,青楼酒肆张灯结彩,一片灯红酒绿繁华至极。 那渠河边的酒楼歌舞升平,阵阵莺声笑语传来。 河对岸有一座欢闹的酒楼,酒楼高处雅间,一群青年正坐在桌前,身前摆着精致华贵的酒具碗筷,他们身边皆坐着一个个身材姣好的年轻少女,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这群年轻人正是在考场里与江河大闹考场的那群贵公子,他们放肆地笑着,大口地饮着酒,身边的女子紧紧地靠在他们的身旁,装潢精致地雅间里充满着一股奢靡庸俗的气息。 而这群人中,有两个人却与他们截然不同,如同另一派风景孤零零地立在一边。 一个是年轻的李秋霜,他精致有序的发丝没有一丝散乱,一身白衫也看不见一丝褶皱。他静静地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一个白玉酒杯,不过看样子他却没有动过。 不仅如此,他的身旁也是连一个姑娘都没,那些画着脂粉的漂亮姑娘皆是躲着远远地,似乎很是惧怕李秋霜一般。 李秋霜的身旁,还有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人,和他一样正坐在桌前,不过他的身前却摆着一只硕大的土碗,土碗里装满了酒。 他的表情与这几位贵公子不同,却又不似李秋霜那般冷峻。他只是他静静地端着酒碗喝着,脸上挂着一股满足自在却不放纵的神情。 待得喝完面前的这碗酒,他抬起头看着坐在身侧的李秋霜。 他轻声说道:“李公子,你不喝酒么?” 李秋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轻轻摆了摆头。 中年人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李秋霜扭过头看着面前的菜肴,精美而让人生厌,如同面前的这群大吼大叫的年轻人一样只是透着好看的表皮,其实那里子和普通的菜品又没什么差异,终归只是被人宰割的肉菜。 中年人见李秋霜不搭理自己,却不恼,只是淡淡地说道:“听说您今天和人打架了。” 李秋霜一声冷哼,依然没有转过头。 “大人吩咐了尽量别太张扬,这样对计划不利。” 李秋霜终于转过头来,目光冰冷地看着中年人,中年人抬起头和他对视,咧嘴一笑。李秋霜目光越发阴沉,冷声说道:“回去告诉他,我自有分寸。” 中年人端起土碗,回答道:“大人知道您有分寸,不过有些事情,错不得一步。” 李秋霜看着他,眼里的烦闷情绪显露无疑,他轻轻握起桌前的玉杯,晃了晃里面的酒。 却没有一滴洒出来。 他冷声说道:“所以这就是你一直跟着我的理由?” 中年人不再说话,依旧面无表情,看不清眼里到底是嘲弄还是赞扬。 李秋霜很想将手里的杯子摔向中年人的脸上,可他没有,他知道他没有这样的气魄。他忽然想起那个叫李秋白的男人来,敢叫姓高的大太监脱靴,真是一种让人厌恶的豪迈。 他看着场间的男男女女,和他们身后的绫罗绸缎,抬起酒杯,仰头喝下杯里的酒。 ... ... 从朱雀街一直向前,便是皇宫,整个南国最深幽最广阔的宫邸。 站在大明宫的楼上,可以俯瞰整个京都城,或者说是南国。 而能够站在这里的,也只有那当今的皇帝,李野夫。 李野夫可不是真的野夫,他身上流着正统的皇族血脉,他站在楼前,凭栏远望。高楼上的风有些大,一个穿着锦衫的小男孩站在他的身边。 “唐儿,你看见远处的城墙没。”李野夫抬起手指着那遥远的,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远方,那座藏在黑夜里的雄伟城墙,屹立在这座古老都城的边际,安静地接受着风雨。 小男孩摇了摇头,高处的冷风让他他觉着有些冷。 “父皇,太黑了,儿臣看不见。” 李野夫微微一笑,宠溺地摸了摸男孩的头顶,轻声说道:“等有天你站在这里时,你就会看见了。” 男孩不解地抬头看着他,李野夫依然笑着,却不打算为他解答。 “唐儿,你想当皇帝么?” 男孩坚定地摇了摇头。 李野夫好奇地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男孩抬起手,摸了摸面前冰凉而坚硬的木栏杆,轻声回答道:“太累了,而且总呆在这儿,没意思。” 李野夫笑了笑,抬手将他抱了起来,温柔地说道:“那好,以后让你出去见识见识。” 男孩睁大了眼,高兴地问道:“真的?” “当然。不过要等你找到一位老师的时候才能让你出去。。” 男孩喜悦地在李野夫的怀里蹦跶着,然后说道:“父皇,那我的老师在哪呢?” 李野夫看了看小男孩,然后指着前方说道:“就在这京都城里呢。” 男孩闻言高兴地拍了拍手,然后抬起小手对着李野夫说道:“父皇,拉钩。” 李野夫爽朗一笑,抬起大手和那小手印在了一起,高楼风又起。 ... ... 翌日清晨,护国院的大门紧闭着,可院外已经站满了人。 除了等着放榜的各位考生,还有众数围观的群众。吵嚷喧闹的声音让这个平日冷清的学院街变得热闹起来。 推木车的小贩也趁着这个机会来街边卖起了瓜果。 那京都城里大小私塾也撑起了小摊摆在了街尾,他们的小桌里都放着一张横条,不过上面还没写字。 他们在等着学生传来的消息,上没上榜决定了他们是否要在这横幅上写上新鲜的大字。 他们现在自家的摊前,神色紧张地望着那院门处。 学生们自然比他们的老师更紧张,他们或驻脚望着,或抱着油腻的包子吃着,只等着那朱红的大门开启之刻。 江河昨夜一夜未睡,胡小六将剑法教于他之后便自顾地回屋睡去,而江河却在院里练了一夜的剑。 其实也算不上一夜,每当练累了江河便到前屋里煮茶冥想,喝上几碗热茶,再继续挑灯练剑。 或许是昨夜的热茶起了作用,当今早胡小六目瞪口呆地看着院里的江河时,他自己却并不觉着怎么困。 胡小六打开铺面的门,伙计已经提着早粥和汤包在门前等待许久。 胡小六打了个哈欠,赞赏地夸了夸这几个小伙计,然后扶着门对着他们吩咐到:“嗯,麻烦再去跑一趟多买份回来。” 几个伙计一愣,不明就里。愣了半晌然后一脸猥琐地看着胡小六。 “六爷。。。您把姑娘带回院里啦?” “滚!”胡小六一脚将说话的那伙计踢飞。 “七爷来院里做客,还不快去。” 几个伙计闻言赶忙跑去买饭,那假装重伤的伙计也爬了起来对着胡小六嘿嘿一笑跟了过去。 “对了,买碗清火汤。”胡小六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喊道。 ... 江河有些尴尬地吃着面前的灌汤包,因为几个小伙计正稀奇地盯着这位传说中的“七爷”。 江河端起菜粥轻轻吹了吹,终于忍受不了地那些看怪物一般的目光,他转过头冷声对着那几个小伙计说道:“我脸上有花,还是有钱?” 几个伙计吓了一跳,赶忙往外跑去。 胡小六见状哈哈一笑,说道:“江爷,你吓着他们了。” 江河大口喝着碗里的热粥,没有理会胡小六。 他喝过粥,满意地放下碗,然后问到:“吃好了没?陪我去院里看看?” 胡小六正嚼着菜包,口齿不清地回答到:“我去干嘛?” “看我拿第一啊。” “咳!。。咳咳!。。”胡小六被江河的话呛得不轻,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红。他赶忙端起粥润了润,半晌才缓过来。 “江爷,就冲着您这自信劲儿,我就陪你去一趟!” 虽然从内心来说,胡小六还是不愿意去的,因为他不太想看见那些个熟人。 于是江河和胡小六收拾好东西便慢悠悠地往护国院走去。 .... 等江河两人来到学院街的时候,这条街已经被围观的人挤满了。不少人又习惯性地爬上了墙,街道两边的茶肆酒坊也趁着这个机会摆起了观景坐,只需五十文买壶茶便能去三楼的雅间就坐,还赠送干果小吃。 胡小六望着黑压压的人群瘪了瘪嘴,然后对着江河说道:“江爷,咱们去楼上坐吧!” 江河看了看那标价,然后摇了摇头说:“不必了吧,太浪费了。” “诶!走吧走吧,这么多人懒得去挤啊。” 说着,胡小六拉着江河往旁边的酒楼走去。 “这么的吧,江爷你要是真考了第一,就当我请你,好吧,快点,没位置了!” 江河摇摇头,只得跟着胡小六往店里走去。 店里此刻已经稀稀拉拉地坐着不少客人,不过这一楼没什么好位置能看见放榜处,所以大抵是些来此等待学生的老师或者一些闲聊的客人。 伙计迎了上来,高兴地问道:“六爷!您今个怎么想到来小店里坐啊?” 胡小六看着这个伙计,微微一笑,说道:“看榜。” 伙计闻言赶忙回答:“今日我们店里专设了几个看榜的好位置,窗户大位置好,保证两位大人坐着舒服。请跟我来。” 说着,便领着两人往二楼走去。 胡小六跟着伙计走在前面,先上楼。江河看了看四周觉着这酒楼环境还是不错,至少挺干净,然后便也跟着上楼去。 可刚走至二楼的堂口,前面的胡小六忽然停了下来,像是好奇地在看着什么东西。 江河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正想开口催促他。 胡小六却突然阴阳怪气地对着他眼神所至的那头说道:“哟,几位公子也来这么廉价的小店里坐啊,不怕失了身份啊?” 江河一愣,紧接着便听见一声熟悉地声音传来。 “胡小六,这店是你开的?爷我想去哪家管你屁事!” 胡小六走了上去,江河也跟着到了二楼,说话的正是江河再熟悉不过的人,那个跟在李秋霜后面的富家公子。 而坐在窗前一桌的,也正是李秋霜一行人。。。 ; 第五十章:打一个赌 本来安静的二楼雅庭瞬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起来,像是一股莫名而奇异的风吹过这层楼,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有人静静地看着楼梯口的来人,有人好奇地看着李秋霜一行人。 有人认出了胡小六,一脸惊异。也有人认出了李秋霜,表情精彩。 胡小六忽然咧嘴一笑,对着李秋霜说道:“怎么的,想打架?” 那伙计闻言吓了一跳,两腿一软,差点没摊坐在地上。 “哎哟。。。几位爷,别生气,别生气,咱以和为贵,中不中?” 李秋霜冷冷地看着胡小六,面前的茶杯缓缓地冒着白烟。 胡小六扭过头对着看着江河,江河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惹事。 胡小六会心一笑,爽朗地对着伙计说道:“中!” 伙计如蒙大释,抬起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赶忙面带笑容地将两人往茶座引去,茶座同样在窗边,与李秋霜等人隔着两个桌子。 要是隔得再远些,就看不见院门了。 胡小六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往桌上一排,正好五十文。 “快,来壶好茶,瓜果点心每样来些。” 伙计赶忙收起钱,答了一声往楼下跑去。 江河也侧身坐下,将裹着麻布的青衫剑放在身旁。 胡小六把玩着桌上的竹筷,开口说道:“江爷,就这么着放过他们?” 江河看着他,摇了摇头。 “先不要惹是生非。” 胡小六鄙夷地看着江河,说道:“您现在可是我们白龙帮七当家,这个样子真是丢了我们帮的脸!” 江河不以为然,静静地看着窗外挤嚷的人群,回答道:“我可没说我是七当家。” 胡小六猛地一张拍在桌上,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江河。 “那就算如此,你也丢了我的脸,我胡小六的脸。” 江河终于扭过头看着他,心想你有什么脸有什么重要的,喝茶还不是要给钱。 江河摇了摇头,说道:“别急,青藤会上给你找回场子。” 胡小六无语地看着他。 “青藤会上你不给我丢脸我都觉着幸运了。。哎,认识你感觉好丢人啊。” 江河白净的脸上忽然浮现起了一抹怒意,他的脸角泛起一点血红。 “很丢人么?!” 胡小六认真地点了点头。 “现在去和人家打一架,然后搞得鸡飞狗跳众人围观才是丢人!” 江河猛地提高了音调,认真地大声对着胡小六喝道。 隔壁桌的两个年轻人扭过头惊异地看着江河,江河面色一尬,收低了声音。 胡小六不屑地看着江河,说道:“咱是流氓,不是那些傻书生。” “屁!流氓也要讲道德。” 胡小六闻言依然不为所动,只是抬起头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江河。 江河看着胡小六翘着老高的二郎腿和他眼里的鄙夷神色,终于败下阵来。 和他这样的流氓混混讲些公众礼仪道德素质显然是行不通的。在胡小六的心里,拳头永远比说话来得有效。 胡小六见江河终于不说话,嘿嘿一笑,然后对着他说道:“江爷,你也不是不懂这个理。有些时候,你不去咬狗,不代表狗不咬你啊。” 江河不置可否,却不想再和胡小六讨论,索性又将头扭了过去,看着窗外的人群。 伙计终于将茶端了上来,还有些蚕豆红薯干之类的零食也悉数摆在了桌上。 而那远处的朱红色院门却依然紧紧闭着。 胡小六用茶水冲洗完茶盅,给江河倒上热茶,然后抓起一把红薯干来吃。 李秋霜那一桌的人似乎在大声大论着什么,说着还在大笑着,声音回荡在这层小楼上,周围的客人纷纷皱眉,却没人敢去呵斥这群尊贵的年轻人。 江河端起茶轻轻吹了吹,面无表情地像是没听见他们讨论的内容。 胡小六却不知不觉眉头扬了起来,他的听力或许不如江河,但还是从那些飘忽嘈杂的小声里听到了一些他不喜欢的词语。 他端起茶轻轻地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然后开始高声说道:“哎哟,江爷,你知道么,昨晚我炖了一锅狗肉。” 江河一愣,心想哪来的狗肉,但看着胡小六的脸色,他知道胡小六肯定又要开始损人了。江河只得无奈一笑,心想这胡小六还真是睚眦必报。 不过他很欣赏他这样的行为,只要不打架。 江河也捏着嗓子,提高了音调大声回答道:“我怎么不知道呢,你都不请我吃。” 胡小六嘿嘿一笑,继续说道:“哎呀,我请了你吃呀,你说狗肉是臭的。” “哦,这倒是。” 李秋霜那桌人隐隐约约没了声,似乎想听听胡小六和江河在讨论什么。年轻人的好奇心总是莫名的充裕。 “哎,你可不知,我那一锅狗肉啊,可香呢。”胡小六越演越开心,已经提着筷子手舞足蹈起来。 “我杀了条白狗,他的肉太少,全是骨头。然后杀了条大黄狗,还有三条青色的狗,啧啧,你不知道,那狗厉害着呢,还咬我。不过还是被我一脚踢死了,哈哈哈。” 胡小六放肆地笑着,江河也不禁摇了摇笑出声来。 因为那李秋霜一行人的衣服颜色正好一白一黄,三青。 李秋霜穿着一身白衫,面色铁青地看着胡小六这边。他身边的四个公子哥却是愣了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那黄衣公子哥勃然而怒,一把摔碎手里的茶杯向着胡小六走来。 “****大爷的,胡小六,你再骂一声试试?” 胡小六翻起眼皮,捏着手里的竹筷,讥讽地说道:“哟,哟,我说杀狗呢,你来认什么身份啊?”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江河,指着身边的年轻人说道:“说他了么?” 江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黄衣青年感觉自己快气炸了,看着胡小六那刻薄的小眼睛就感觉体内的无名火簇簇地往上窜。 “妈的找死!”黄衣青年猛地抽出腰里的一把锋利匕首向着胡小六的头顶刺去! 他的胖乎乎的手掌和他掌里的匕首迅速地朝着胡小六刺去,周围方才还在看戏的书生一惊,忍不住发出呼声。 “小心啊!” 江河却微微一笑,毫不担心地看着那把刺向胡小六的尖锐匕首。 果然,那只胖乎乎地手掌还没碰到胡小六的头发丝,一只尖而普通的竹筷轻轻地贴在了他满是肥肉的脖子上,而他手里的匕首却不知何时已经被胡小六轻轻地把玩在了手里。 黄衣胖子看着这个仿佛随时会刺入自己纤嫩脖颈的竹筷,不禁哆嗦起来,一大滴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滑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眼前这个流氓贯彻京都城的凶名来,他的小腿肚子也跟着开始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胡小六把玩着匕首,嘿嘿一笑,漏出嘴角的尖牙。 “怎得,小胖子,在京都城里玩刀呢?小心被官府抓哦。” 黄衣胖子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冷汗已经打湿了他华贵的丝袍,他的下巴和小腿仍在止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像是随时会瘫软在地上一般。 一声冷哼从右侧传来,然后一道凌冽而细微的剑意忽然飞至,胡小六手里的竹筷径直断成了两截! “胡小六,别太放肆,伤了他你们白龙帮可没好日子过。” 李秋霜冷冷地对着胡小六说道,掌间的手指还未收回,刚才那股剑意正是从他手里喷击而来。 黄衣胖子觉着自己脖子上的尖筷忽然消失,顿觉一松猛地瘫坐在地上,像是一团裹着黄布的肥肉。他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湿了一片。 他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汗水,不敢做一丝停留,连滚带爬地跑回了李秋霜的身前。 胡小六嘿嘿一笑扔掉手里的断筷,又抬手看了看手里的华贵匕首,冷声说道:“老子可是正当防卫。” 李秋霜又是一声冷哼,他身边那几个青衣公子却开口了:“真不知道两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流氓来这看什么榜?真以为自己能过?” 胡小六正想说话,江河却先开口了。 “呵,那也比某些家缠万贯脑满肠肥却只会写名字的贵公子好。” 胡小六抬起头,赞赏地看着江河,眼神像是在说:“这才像江湖人士嘛!” 那青衣少年正欲发作,李秋霜求摆了摆手示意与他。 “伶牙俐齿一事无成,真不知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李秋霜看着江河,冷声说着,白衣飘然还是那副冷冰冰地模样。 江河闻言轻轻一笑,说道:“因为我有自信比过你,不如我们来打一场赌?” “赌什么?” “赌你的成绩不如我。” “呵。”李秋霜忽然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一件非常不可思议又很有趣的事情。 “你要是输了该如何?” 江河顿了顿,轻轻一笑回到:“我要是输了,心甘情愿昭告世人,我不如你。可你要是输了,我要你赔偿我三千两的精神损失费。” 胡小六瞪大了眼看着江河,说道:“什么是精神损失费,额,不,你才要三千两?” 李秋霜冷然一笑。 “我不需要你昭告世人,我只需你脱了衣服在这京都城里朱雀街上跑上三遍,而你要是赢了,我给你五千两。” 胡小六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对着李秋霜说道:“呵,你让我兄弟跑三圈,告诉你,他要是赢了。。。” “好,一言为定!”江河突然出声,打断了胡小六的话。 胡小六扭过头来,诧异地看着江河,有些着急地说道:“你傻啊。你跟他赌?你拿什么赢?” 江河对着胡小六笑了笑,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他转过身看着李秋霜,然后继续说道:“当然,这只是第一场,第二场我们青藤会再赌。” 李秋霜闻言又笑了起来,说道:“我且看你怎么赢。” 此刻的二楼一片寂静,江河与李秋霜隔桌相望,隐隐只听见场内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杂乱无章的呼吸声。。。 这个年轻人是谁?要喝李秋霜叫板? 要知道,李秋霜可是今年公认的最有可能进入内院的考生!李秋白的徒弟! 而这个站在胡小六身边,模样年轻稚嫩的白净少年到底哪来的自信? 所有人不都知该作何评论,胡小六也脸色难看地坐在桌前瞪着江河。 他在筹划着等会发榜时怎么把江河敲晕带回去,嗯。。敲脖子还是敲后脑勺?李秋霜要胡闹怎么办,或者。。打一架?可能打不过啊。。跑的话江河会不会拖后腿啊。 胡小六还在胡思乱想着,江河静静地看着李秋霜。 李秋霜淡然地站在桌前,可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内心的烦闷,面前的这个穷少年,或者说突然冒出来的京都城白龙帮七爷,已经一而再地惹恼了自己。 他又想起那个此刻正在在对面楼观望的中年人和昨夜的一场话,他觉得需要闹出点事情来给那位爷看看。 自己是李秋霜,而不是那位大人的李秋霜。 ... ... ; 第五十一章:像是明白了什么 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然后人头便开始攒动起来,像是歪歪扭扭地蚂蚁堆。 一队精刀士兵从街尾走来,推开挤嚷的人群,跑到了院门前,然后结队将远门外隔出了一丈距离,远门外便多出了一大片空地。 院门终于开了,秦副院长握着一卷红色的榜单推门而出。 这条街忽然安静了下来,只有粗重紧张的呼吸声,街道两侧的酒楼之上,无数的脑袋也从窗边探了出来。 胡小六紧张地望着院门前那个青衣老者,江河站在一旁,捏了捏有些出汗的手掌。 秦副院长对着众人微微一笑,然后朗声说道:“经过我们考监处的一致评选,加之院长大人的亲自监督核查,今日发榜于此,宣告天下。” 他捋了捋胡须,然后顿了顿继续说道:“本次护国院小考共计一千两百六十七人参考,实际收卷一千零三十二份,本次合格考生。。” 说到这他又停住,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考卷,然后抬起头看了看街上紧张地快要喊出来的一个个考生,微微一笑,却不在继续念。 终于站在后面的某个考生忍耐不住,大声喊了一句:“快念啊!” 瞬间整个街道开始哄闹起来,无数人附和这第一个喊出声的人一起喊叫起来。“快念!快念!” 像是个快要炸开来的鞭炮,火苗猛烈地跳动着。整个街道都在叫嚷着,站在前面的士兵快要抵不住往前压来的群众。 青衣老者开心地笑了笑,为老不尊地模样让人纷纷想冲上去给他一巴掌。 他终于摆了摆手,场间又瞬间安静下来,然后他抬起卷宗念道:“本次合格考生共计三十五名,甲下卷二十九份,甲中卷五份,甲上卷一份!” 轰! 像是一颗巨大的滚石落在了人群里,所有的人发出了巨大的惊叹声! 三十五份??往年护国院的录取人数比为十中取一,也就是说一千人报考,至少有一百人通过,而今年居然只有三十五人?! 瞬间这个街道再次剧烈沸腾了起来,他们不敢相信这样的数据,而有一些自知答得不好的学生已经黯然无声地离开了,他们知道,这三十五人中不可能会有自己的名字。 这个不安地鞭炮终于炸开,喧闹声,议论声不觉于耳。 这群喧闹不解的人中,只有一小部分,仔细地听完了青衣老者最后的一句话,甲上卷! 多少年没再见过的甲上卷?! ... 江河和胡小六站在窗边,二楼的考生们也在尽数大声地讨论着,不过比之楼下要清静许多。 胡小六一只手摸着下巴,靠在窗边惊讶地说道:“甲上卷?谁这么厉害?” 江河扭过头看着他,说道:“什么是甲上卷?” 胡小六没有回头看他,自顾自地说着:“八年没看着甲上卷了啊。” 江河看着有些失神地胡小六,提高声音问道:“六爷,什么是甲上卷?” 胡小六还是像没听见,失神地看着远处的院门和院门前地青衣老者。而李秋霜身旁的青衣少年却忽然开口了:“哼,甲上卷都不知道,真是土包子。” 江河转过头对着他咧嘴一笑,学着胡小六露出了白净的尖牙,然后冷声说道:“公子,说不定那甲上卷就是我哟。” 那青衣少年和他身旁的几位公子猛然笑了起来,边放肆地笑着还边嘲弄地对着江河说道:“就你个土包子能得甲上卷,老子名字倒着写。” 胡小六也终于从失神中缓了过来,将江河拉至窗边轻声对着他说道:“甲上卷,顾名思义是甲等卷中最上者,属于基本没有答错的最佳卷。” 胡小六抬起手,挠了挠有些痒的脸颊,继续说道:“而考官评定出甲上卷,是要给院长亲自审核的,如果院长都觉着可以评为甲上,最后才会被宣告出来。” 江河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几个青年对江河大言不惭地说要拿甲上卷表示出了强大的鄙视和不屑。 胡小六看神色精彩地看着院门,继续说道:“要知道,上一次出甲上卷都是八年前地那次小考了,而这甲上卷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院长的认可!” “这么给你说吧,每次被评为甲上卷的考生,最后都进了内院。” 江河瞪大了眼看着胡小六,然后惊异地说道:“真的?” 胡小六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转过头望着那个苍老却熟悉地青衣老者,悠悠地说道:“当年。。。那个神经病就考了一份甲上卷。” 江河闻言一愣,不知胡小六话里的神经病指的是谁。 他望着胡小六的背影,却莫名地觉着眼前这个嘻哈不羁的老流氓忽然有些失落,他便也只得收起疑惑,不好开口继续再问。 ... 青衣老者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喧闹,他觉得质疑和不解才是寻求真理的正确态度。 但是,护国院的评定结果,是不容质疑的。 因为它叫护国院。 青衣老者又抚了抚下巴的白须,然后才慢慢地往院墙边走去。 他抬起手,慢慢地将手中的红卷展开,旁边的士兵走过来帮他在墙面上刷上水胶。 秦副院长慢慢地将红卷展开,然后由下至上地将这张红卷贴拢在墙上。红卷之上是毛笔写上的黑子,那一笔一画勾成的一个个名字慢慢地浮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街道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在静静地等着,在努力地瞧着那一个个出现的名字。 甲下:张家水,王品其。。。。 这一个个名字被前排的人慢慢地念出声,每每一个完整的名字被念出来,后排的人群里便有一个书生兴奋地大喊出声。 “我中了!我居然中了!” 随着喊声的出现,四周的人便对着那人投来惊艳羡慕的目光,越来越多的名字渐渐地被传来传去,越来越多兴奋的呐喊声也随之此起彼伏。 有年轻的书生高兴地手舞足蹈,大声呐喊。 也有年龄稍长的老书家听到自己的名字仰头长叹,晕倒过去的。 人群里嘈杂一片,议论纷纷。而那晕倒的老书生已经被拉倒一旁被人抢救去了,越来越多的人往前方挤去,都想去瞧一瞧那红榜之上,是否有自己的名字。 街尾的私塾教院摊上,那些个年长的老师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纷纷地抬起自己的小凳站在桌上往里望着,不时一两个考生挤出人群,往自家的私塾摊跑去。 那老师听见自己的学生传来捷报,赶忙把自己桌里的条幅拿了出来,纷纷写上:“我院今年再传捷报,某某考生被高分护国院录取!” 然后把那条幅一挂,大声地喊道:“来来来,城东望子成龙私塾招生啦,本校常年开设小考精英培训班,考生众多,师资力量雄厚,已有众数考生成功被护国院录取!!” ... 说实在的,江河有些紧张,不是担心自己榜上无名。而是担心,要是自己和李秋霜打平了,那该怎么办? 此刻甲下卷的名单已经尽数显露出来,并没有江河的名字,更没有李秋霜的名字。 江河觉着自己应该是甲中,而李秋霜也应该是。江河叹了口气,看来这次是没机会赚到那五千两白银了。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甲中一栏处:李秋霜,王学良,金文。。。 这些名字已经几乎被但凡关注了护国院小考的师生所铭记,因为除去李秋霜,那些个都是常年参考的老油条了。而只有最后那个名字很是陌生,没有人见到过。 白小花。 像是个女人的名字。 围墙之上,一个面容清秀表情骚包无比的青年正满脸笑意地看着远处的那张红榜。然后他翻身一跃,望着后街跑去。嘴里还大声喊着:“师傅,我中榜啦!” 二楼的楼阁之上,忽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讥讽之声,李秋霜身旁的各位贵公子尽数转过身来对着江河,大声地讽刺着:“哎呀,怎么没看见我们江爷的名字呢?” 那先才被吓得不轻的黄衣青年此刻也尽数抖了抖自己脸上的肥肉,面色不善地说道:“看来我们能看着某人裸奔的模样咯。” “也不晓得明天京都城里传得最开的八卦消息是啥呢?哈哈哈。” 江河也觉着有些不解,心想不应该如此啊,自己虽然答得有些与众不同,可再怎么基础观点和论证逻辑是没有出错的啊?难道那些个护国院的教员真的只是群坐井观天的老头子? 胡小六面色微怒地看着李秋霜一行人,他刚才把那榜看了两遍,的确没有江河的名字。 虽然还有唯一的一个名字未公布出来,但从他的潜意识里,江河也不可能会是甲上卷。 他默然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小声地对着江河说道:“江爷,待会儿咱们从那个窗户跑,我都算好路了,下去之后便是后院,有棵树,跳过去摔不了。” 江河闻言回过神来看着胡小六,微微一笑说道:“没事儿,不就是裸奔吗,大男人信守承诺。” “别啊,您现在是白龙帮的七爷,您要是去朱雀街上裸奔一圈,咱白龙帮不是被全天下人笑话么?” 江河脸色有些尴尬,胡小六已经悄悄地抓住了他身旁的那把油纸伞。 李秋霜冷声一笑,对着江河说道:“怎么的,江爷,想不认账?” 江河咧嘴一笑,故作镇定的说道:“我可是甲上卷,不信咱接着看?”说着,江河放在桌上的手悄悄地对着胡小六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听我指挥,一起跑。 胡小六对着他点点头。 ... 楼下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巨大嘈杂的声响,像是锅炉炸开了一般,二楼的众人纷纷往窗边跑去。胡小六好奇地瞄了一眼,然后也突然愣住。 只见那远处的红榜之上,巨大的一行黑字印在了第一排: 甲上卷--江河! 嘶。。。 整个二楼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众人嘴巴大得几乎能塞下一对冰糖雪梨外加三串大腰子和五个水煮白蛋。 李秋霜身边的几位贵公子瞬然面如死灰,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张血红的榜单和那据说的两个墨黑色大字,惊喊出声:“这怎么可能!” 而此刻的江河却还一脸着急地拉着胡小六的袖子,心想妈的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过了半晌。。。胡小六终于转过了脸,目瞪口呆形如痴呆地看着江河。 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右手竖起了大拇指,赞叹地说道:“江爷,你真特么牛!” 所有的人都转了过来,直愣愣地看着江河,目光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江河一呆,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 ; 第五十二章:钱庄的由来 天下发榜靠的永远不是官府文案告示,而是民众的口口相传。 或许负责通知粘榜的下属还没来得及从马厩里牵马出门,城外三十里的农妇都已然知道了今年的榜首是谁,甚至家住何处家境如何都已彻底了知。 流言总是“流”着走,不是漫步往前。 江河与胡小六还没回到铺子,伙计们尽数已经来到了巷口,手里举着红布,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些大字,大抵是些祝贺七爷高居榜首,白龙帮争光之类的。 或许是白龙帮的第一位文化人,当然胡小六这位已经被开除的不算在内,所以举帮庆贺并不稀奇。江河看着那不忍卒读的横条,然后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来,要是护国院不认自己这个江湖人士该如何是好? 毕竟护国院是朝廷,白龙帮是江湖帮派,这两个虽不有直接敌愁,但友好肯定是算不上的。但江河又转念想到,既然自己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甲上卷的位置,那么自己这些只能算得上多虑了。 护国院,这个特殊的地方。 江河摇了摇头,然后摆摆手示意伙计们将横幅收下。胡小六觉着自己的下巴有些酸,兴许是张得太大,也张得太久,他揉了揉腮帮,还没从先前的震惊里缓过来。 江河进屋拉开长凳坐下,桌旁的小灶已经煮好了酒,他今日心情有些好,所以便翻开碗给自己倒上一大碗热酒,白蒙蒙的雾气沾湿了他的嘴角,他轻轻饮了一口,还别有滋味的咂了咂嘴。 胡小六也坐下饮酒,不多时,门外来了一票家丁,提着几口大箱,几位家丁面色不善地将箱子放在门前,然后一位管家模样的人站在门外对着门内喊道:“江爷,钱给你送来了,收么?” 还未等江河起身,胡小六已经站在了门边,他靠在门框上,一脸讥笑地看着门外的家丁们说道:“这么快啊,李秋霜还是算个君子嘛。” 那管家冷哼一声,冷声说道:“可否让下人搬进屋里去?” 胡小六咧嘴一笑,侧身让开,那些个沉重的大箱便尽数放在了堂屋里,管家令下人尽数打开箱子,里面码放整齐地银锭白晃晃地耀着寒光,照着江河硬朗的侧脸之上。 “可要清点一番?” 江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他知道既然李秋霜派人将银子送来,那就少不了一个子。 这些钱对于李秋霜来说确实有些多,但对于那群贵公子来说却是小数,以他们父辈的家业和权位来说,一人一千两的确并不多。 但这五千的意味却代表着更深的东西。 以某位贵公子父亲的官职来说,赔上着五千两那就代表着向江河认输,或者说向白龙帮低头,这可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堂堂的朝中贵臣,会怕一江湖帮派? 可正是如此,这几位公子却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他们可不敢把这事儿告诉他们的父亲长辈,丢他们自己的脸总好过比丢那几位老人的脸。所以尽管心里头一万个不服气,再怎么想提刀将胡小六和江河砍翻在地,这个账却是得自己掏腰包来付。 而脸色最难看地自数李秋霜,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江河居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货,当然这也是错怪了江河,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会是这个结果。 当江河与胡小六大摇大摆走出酒楼的时候,李秋霜的剑斩碎了所有的桌椅,冰冷的寒霜让那些二楼的看客静若寒蝉。当然最后少不了一笔封口费,棒喝与冰糖才能让这些个看客服服帖帖心甘情愿地保守住今日的这场赌注。 当然关于胡小六如何在外宣城,这自是他的事情,胡小六嘴里的事情几分真假京都城的人自然有数,要说君子,大家自然更倾向于李秋霜这样的人物。 胡小六拍了拍那管家的肩膀,浑然不管他冷青的脸,笑着说道:“回去好好谢谢你们李公子。” “既然这钱送来了,这笔账也就结了,我胡小六自然不会再去说些什么。” 管家闻言脸色一松,他其实还真怕这个浑人整日胡搅蛮缠收钱之后还不安宁,不过胡小六下一句话又让他面色变得铁青。 胡小六看着他笑着大声说道:“不过回去告诉你家公子,下次的那场赌可别忘了。” 管家又是一声冷哼,拂袖而去,身后的家丁战战兢兢地跟着出门,一群伙计嘲笑地看着他们。胡小六在身后放肆地笑着,露出一排明亮的尖牙。 江河自顾自地喝着酒,然后他拿起了一块银锭,沉重而实在地躺在他的手心,说实在的他没见过这么多钱。自从来这南国以后,他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多的钱。 “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啊。”江河不禁喃喃自语,白花花的银子实在晃眼。 胡小六走至桌前,倒上一碗新酒,说道:“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子,这点钱就让你痴了。” 江河放下银锭别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我在想这么多钱我该如何花?” “当然是喝最好的酒,睡最美的女人。” “庸俗。” 江河敲了敲桌面,然后继续说道:“我觉着不如先存你这,过几****想好了怎么用再说。” “你就不怕我拿去用了?” “你是六爷,这点钱肯定不如你的法眼。这样吧,我俩一人一半,没你我也拿不到这些个银子。” 胡小六摆了摆手,说道:“别介,这是你赌的,又不是我赚来的,我帮你保管好说,你要用来我这取就是。” 江河笑了笑,不与他再争。他知道胡小六的习性,多说自然无益。 “我觉着你可以开个钱庄。” 胡小六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什么是钱庄?” 江河一愣,片刻便释然,自己好像也并未在这京都城里见过钱庄,而且怪不得李秋霜派人送来这一箱箱银子而不是银票,江河起先还以为他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财大气粗才故意送的银锭。 “钱庄就是存钱的地方,你收钱,然后给别人一张银票,别人日后可以拿着银票来兑银子。” 胡小六闻言思考了半刻,然后不解地说道:“我为啥要帮别人保管银子?这钱又不是我的啊?” 江河端起酒喝了一口,然后解释道:“你笨啊,人家存钱就是因为嫌银子放着麻烦,你拿了钱别个自然不会立马来取啊。” 胡小六不解。江河继续说道:“然后你就拿着这个钱去放贷啊!” 胡小六感觉面前的江河简直在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什么钱庄,什么放贷,这些个词怎么这么新鲜? 于是他又摆出了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江河,觉着江河整天胡思乱想实在没前途、 江河觉着胡小六简直是个木鱼脑袋,真相抬起手里的碗好好敲一敲。 他长叹一声继续说着:“首先,你帮人家保管银两要收个保管费吧?” 胡小六点点头,表示听懂。 “然后呢,这些钱人家不会立刻取,那你就把钱借个那些急用钱的人,比如做生意的商人,你借一百两,最后要求人家还一百零五两,不过分吧?” 胡小六仔细地咀嚼了一番江河的话,然后又点点头。 “那不就成了,这就叫放贷,放出去收回来,钱生钱!就跟租地一个道理嘛!” 江河觉着说了一堆有些口渴,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润润嗓,胡小六还在皱着眉头思考着利弊。 过了半晌,胡小六眼中猛地爆发出亮光来,然后惊讶地看着江河,像是完全不能想象这个穷山村出来的土包子居然会有这么精明的生意法子。 “就好比赌场里头赌客缺钱,我先借他几两?” 江河点点头,说道:“差不多是这个理,不过我觉着还是尽量别放给那些个赌徒恶棍,有违人和。” 胡小六不以为然说道:“这些人最缺钱,自然他们最好放。。。放啥来着?” “放贷。” “哦,放贷。” 江河放下碗,想起从前的某些事情来。他摇摇头,然后说道:“他们的确缺钱,可你有没有想过放出去收不回来的可能,这风险谁来担?难道说把人绑了扔府河喂鱼去?” 胡小六闻言略微颔首沉思,然后抬起头来回道:“好像是这个理,毕竟这钱还得还给人家。” “这不就得了。” 其实江河也不想见着这白龙帮白着白着就黑了,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赌这个东西确实是害尽世间人,所以江河只得尽力去做些事情。 就算他不提出来这个放贷的观念,随着历史的进城,这些东西早晚也会出现在世人的眼中的,只是这个螃蟹谁先来吃的问题。 胡小六算着其中的利弊然后又和江河大肆讨论了一番,最后将这提议彻底定下,然后便准备去见鬼爷一面。 这白龙帮的大小事情始终还是鬼爷说了算,尽管这个计划很美好,而且很有前途,但还是最后鬼爷点头才能落实下来。 “江爷,我就去和鬼爷少量一番,若是这事儿成了,您当首功!”胡小六拿着纸伞,对着胡小六咧嘴笑道。 江河摆了摆手,示意他去。 胡小六前脚跨出了门,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扭过头对着江河说道:“对了,您可别忘了,今儿的晚宴。” 说罢胡小六便出门而去,江河闻言却愣了愣,然后想起这事儿来。 吴小北的父亲,吴清明邀请自己去他家吃晚宴。 江河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穿什么衣服?带什么礼?聊什么话? 他忽然觉着这个事儿有些难解,比那小考卷上的题还要难。 ; 第五十三章:那只猴子 江河准备回七画斋换一身衣服,结果差点没进得了门。 门外已经被仰慕而来的书生和寻找合作的私塾老师堵得个水泄不通。 江河远远地站在东直街巷尾,便看见七画斋的门前或蹲或站的众人。 要不是伙计先看见自己,或许真的可能以为自己的小院里搭了个戏台子。 “江爷,要不我再叫些个伙计把这个人赶走?” 江河对着伙计摆了摆手,然后示意他带自己过去。 门前有几位眼尖的学生已经看见了街尾的江河,激动地向着江河奔来。 江河对着他们摆了摆手,尽力地摆出一副美好且没有距离感的笑容。 看玩笑,说不定这些人未来就是自己七画斋的大顾客呢,可不能怠慢了。 “江河公子,你好我是某某某,仰慕公子才华特来拜谒。。。” “江爷,我是某某学校老师,您看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合作呢。。” 江河瞬间被围在了人群堆里,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不停地张着大嘴向着江河嚷动着,江河赶忙挽起袖子,遮住了脸,倒不是他怕羞,而是人群里某位大爷的口水有些汹涌。 那些个或稚嫩或成熟的脸庞上挂满了好奇与崇拜,他们对着这个年轻的榜首充满惊异。 要不是一番打听,谁也不知道这家东直街开了许久却一直无人问津的小画斋的掌柜竟然就是今年的甲上卷创造者。 所以除了他们,还有街坊邻里也好奇地来到了江河的院门前。 当然,他们比这些慕名而来的学生老师要更清楚江河的身份一些。那日胡小六带着江河逛遍七里长街,他们便知道这位爷是谁,这个画斋是何人所开,不过那时他们并没有多看这个画斋两眼。 不过如今,江河成了榜首,却让他们暗自有些后悔。 若是当时买上一幅,哪怕花几十两,如今也是包赚不赔的生意啊。榜首是何意义,哪一位榜首没有成为南国的风云人物,当年的李秋白在登名榜首之后,一幅字帖可是卖出了千两高价! 尽管有些迟,但不算晚,所以此刻他们皆堵在门前,想买上一幅画。 江河使出浑身解数,终于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轻轻放下手中被扯皱的袖子,身旁的伙计可怜巴巴地拦着他身边的一个又一个热情粉丝。哦,对了,伙计可能不懂什么叫粉丝,他只想这群人大抵是疯了。 江河又摆了摆手,然后大声喊道:“大家伙静一静。” 众人闻言瞬间安静下来,抬着头看着江河。 江河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不知该作何表情,然后他深吸口气,说道:“首先,我不接合作事宜,诸位名师若是别无他事还请先回。” 人群里瞬间有些个人叹出了气,虽然他们在心里已然预想到这个结果,也虽然暗自准备了很高的价位,但江河直言之下,他们也不好再继续问,于是窸窸窣窣地便有些人离开了。 江河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望着那些年轻书生继续说道:“嗯,诸位同侪,江某人自然万分情愿与各位才子作朋为友,只是在下近日琐事烦身,加之青藤比武会将近,所以还请各位他日再来访。” 江河清了清嗓,觉着自己说的很有风范,很有当代性,他觉着大抵文人说话便是如此吧?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皆是再与各位把酒言欢,可好?” 那些文人一听江河所言,脸上皆是露出喜悦和满意的神情,然后纷纷对着说道:“江公子,我们贸然来访自是不礼,只是好奇我们的榜首是何风采,如今一见已是满足,多有叨扰还请谅解。” 江河赶忙一拱手,说道:“不敢不敢。” 那些个书生心满意足地拱手而去,走前还说着一定他日来访,顺便看看江河的画技。 最后只剩下些街坊邻里和躲在远远观望的含春少女。 江河忽然觉着出名并不是件好事情。 要是到时真的就整日将那番酸臭的话语挂在嘴边,然后与那些个骚客文人讨论些诗词佳赋,那可真会将自己逼疯了。 江河挠了挠头,看着院外还站着的众人,不解地问道:“你们又有何事?” 江河来这东直街日子不长,加之很少出门,所以并不认识这些个街坊邻里。 “买画,江爷,听说您的画技高超,所以特来求购一幅!” 说话的那位是对门那家做米面生意的,他正色说着,目光里却依然有些胆怯,看来平日里胡小六没少在这东直街上“伤天害理”。 江河闻言一愣,然后说道:“额,这几天都没作画。” “没事儿,我买您以前的画作也中!” 江河摆了摆手,说道:“以前也没留,你过些日子再来吧。” 那人闻言一急,赶忙说道:“江爷,您就随便卖小人一幅呗,价格您定。要是过几日,这京都城里的人都知道您的名声了之后我再来买岂不是连个号都排不上?” 江河笑了笑,说道:“你也知道这个理啊,不亏是做生意的。” 那人嘿嘿一笑,以为说动了江河。 江河却接着说道:“不过,真没有。你过几天来,我要是画了,卖你一幅也没问题。” 那人面色一尬,江河已经做此让步他要是还继续胡搅蛮缠那有些就不知抬举了,所以只得谢过江河,然后唉声叹气地带着自家婆娘回了院去。 终于众人作鸟兽散,只有远处那些个小姑娘还怯生生地悄悄看着江河,江河转过脸对着他们咧嘴一笑,那几个姑娘却忽然似受惊小鹿跑开了。 江河僵着脸,有些无言,心想自己笑起来就这么难看? 伙计在身旁忍不住笑出了声。 江河扭过头对着伙计咧嘴一笑,表情却有些阴冷,伙计毛骨悚然赶忙止住了笑声。 “好笑么?” “不好笑。” “那你笑什么?” “额。。抽筋。” 江河又对着他笑了笑,然后说道:“哦,那就好,还不快开门。” 伙计赶忙掏出钥匙,江河抬起手揉了揉自己微微发酸的脸颊,然后一想起到时自己这个小院门届时会不会被挤破,兴许去城东再买个大院子也是不错的选择。 江河又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肯定多虑了,自己的画除了那天的怪客可就再没人赏识。说不定到时卖了一幅就没人再来,可别把七画斋的招牌给砸了。 .... .... “娘,我穿这件好看不?” “好看。” “这件呢?” “也好看。” “你走点心行不,什么都好看,那我比较什么啊?” “女儿天生丽质,穿啥都好看。” 吴小北无语地看着面前的母亲,然后气鼓鼓地坐在床前,端起一碗素茶不再说话。 胖夫人见着吴小北有些生气,赶忙堆起笑坐到女儿身边,然后说道:“哎呀,娘已经老了,眼光不比你们年轻人,所以你对着自己的喜好来穿就好。” 然后她捏了捏吴小北气鼓鼓地白净脸庞,柔声说道:“乖女儿,相信自己,你可是天生丽质。” 吴小北侧眼看着自己的母亲,佯怒道:“就你女儿天生丽质,外面的姑娘都是丑八怪。” 她端起茶给母亲倒上一杯,然后忽然笑着说道:“唉,你说,江河今天会穿什么衣服?” “说道江河你就一脸笑意,乖女儿,你不会真看上他了吧?” “没有。” “那你担心人家穿什么衣服?” 吴小北抬起头,然后不悦地看着母亲,说道:“人家救了我一命。” “所以你要以身相许?” 胖夫人端起茶,轻轻地对着吴小北说道:“小北,你还小,有些事情有些人不是你能看穿的。” “所以让您帮我把把关啊。” “你看,都说让我把关了,还说不是看上人家了。” 吴小北脸颊忽然泛起了一丝绯红,有些羞怯地抱着手里的精致茶杯。 “哎。。。”胖夫人一声长叹,无奈地放下自己手里的茶杯。 “那江河的确也是个人才,听说今年护国院的小考拿了个榜首。” 吴小北一愣,然后惊声道:“真的?!” “嗯,听下人说的,确确实实今年参考的人里也只有这一个江河。” 吴小北睁大了眼,惊讶地合不拢嘴。愣了半晌,吴小北然后眼里爆发出一股莫名的光彩,他高兴地说着:“真没想到江河居然这么厉害,完啦,你不说还好,我现在更难选衣服了!” 胖夫人摇了摇头,宠溺地摸着女儿的头,柔声说道:“看看你,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也不知道你的师傅怎么培养你的心性的。” 吴小北对着自己的母亲吐了吐俏舌,然后说道:“好啦,您快出去了,我换衣服。。” 说着便将自己母亲往门外推去,胖夫人只得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出门。 待得母亲走后,吴小北抱着衣服捧着脸呆呆地坐在床边。 “江河,你会穿什么衣服呢?” 吴小北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故事是江河说给他听的。 故事里有一个盖世英雄,有天他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身披着金甲圣衣,脚踏着七色彩云来迎娶那位美丽的姑娘。 吴小北又笑出了声,因为江河说那个盖世英雄是只猴子。 “怎么可能会是猴子呢?他肯定很英勇神舞,江河你又骗我。” 吴小北将头轻轻地靠在锦被之上,咯咯地开心笑着,怀里紧紧抱着那件华美动人的霓裳。 ; 第五十四章:歌未央 月亮升了起来,照在繁华的京都城上。 吴府的门开着,灯笼熹微地亮着,管家和婆姨站在院门口,安静地等待马车的到来。 江河坐在马车里,静静地冥想,这城里的路总是宽敞平坦让人心里舒适。 胡小六依旧穿着一身素白长衫,领口干净而整洁。 江河也穿着一身白净的青衣,这是来京都城后去店里订做的,他一直未舍得穿。 “江爷,你还带了礼?” 胡小六翘着二郎腿,看着江河身后的那根用红绳细细裹着的画轴轻声说道。 他抬起手敲了敲有些发酸小腿,觉着马车并不舒服,倒不如自己走路来得轻松实在。 江河睁开眼,看着他,然后说道:“你没带?” “当然!”胡小六不以为然地回道。 “又不是第一次去吴老大家里吃饭,再说他也不喜欢这些调调。” 江河闻言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我可是第一次。”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进着,江河又再次闭上眼,这画并不是给吴老大的,而是给吴小北的。 .... “娘,我这样穿好看不?” “好看。” “你再帮我看看,我这头发乱没乱?” “没有。” “哎呀,您走点心行不?” 吴小北扭过头看着身后的母亲,胖夫人无奈地靠在门边,然后说道:“乖女儿,别弄啦,你再打扮等会都认不出了。” 吴小北不以为然瞪了瞪眼,然后拿起胭脂唇膏轻轻地抹在自己的唇边。 胖夫人又叹了口气,说道:“你这般细心打扮万一别个根本不爱看怎么办。” “爱看不看,谁说我打扮给他看了?” “那你打扮给谁看?” “爱看的人看。” 吴小北正欲继续再言,丫鬟已经提着长裙跑了进来。 “小姐,六爷的马车到啦。” 吴小北闻言一喜,赶忙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唇脂,然后再仔细地端起桌上的铜镜照了一番,待得觉着满意万分才缓步往门外走去。 胖夫人摇了摇头,跟着吴小北身后出门去。 ... “江爷,你走前面。” “为何?” “哎呀,你快走嘛,问那么多作甚。” 江河不解地看着胡小六,忽然觉着面前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爷有些莫名的紧张,他微微一笑,然后理了理坐皱的衣角跨步往院门走去。 管家笑着迎向两人,微微一鞠说着:“江爷,六爷,请。” 江河对着管家点点头,有些紧张地笑了笑,然后跟着管家往院里走去。 说实在的,他有些紧张,这可是他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他怕犯了礼数。下午还专门请教了胡小六一番,结果胡小六只告诉了他一件事。 “随意就好,就当在我这小铺子里。” 江河轻轻摇了摇头,心想让我像在你的小铺子里随意,自个儿却在身后缩手缩脚。 不得不说吴家的大院实实在在太阔,从大门而入,庭院曲折,绕过那堂屋屏障之后竟还别有天地。 青瓦白砖整齐地铺张着,青葱草木与紫红名花点缀有秩,不过虽是如此,却显得有些冷清。因为这偌大的别苑却见不着几个丫鬟下人。不过一想便也释然,毕竟是这京都城里的风云人物,留在身边的亲信,总归越少越好。 绕过小院,居然是一片小湖,小湖之上遍布着曲曲折折的小廊,几处凉亭立在湖心。湖中栽种着藕花水竹。那小廊之上挂着盏盏灯笼,照映湖中荷花水禽,甚是自然美妙。 江河走在管家身后,止不住地四处瞧,然后暗自咋舌道:“古人诚不欺我啊,这真是富贵地让人胆怯。” 江河从未见过这般豪华的院落,不,根本不能称之为院落。自己那画斋住处才能叫院落,这根本就是一个公园。 一只灰麻色水鸟忽然从那小廊转角处走了过来,停在了在了江河的面前,惊了江河一跳。 胡小六笑嘻嘻地走了过去,掏出不知从哪得来的鱼干递给那水鸟。 江河回过神这才看清原来这水鸟只是一只肥硕巨大满身灰绿杂毛的大鸭子,而那麻鸭吃过胡小六手里的鱼干后便伸出花花绿绿的脖颈看着江河,一身羽毛的颜色杂乱而难看。 江河一愣,竟然像是从那大鸭子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疑惑的表情,他赶忙眨了眨眼,再看了遍那大麻鸭圆滚滚的小眼珠,然后却并没看出一丝奇异的表情。 胡小六笑嘻嘻地轻轻摸着大鸭子的头颈,然后指着江河说道:“花兄,这是江爷,今儿来做客的,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江河不解地看着胡小六,难道他在对着这只巨大的麻鸭介绍自己? 然后更让江河惊呆的是那大鸭子竟然像是听懂胡小六的话一般点了点头,然后张开翅膀飞向了湖心。没错,是飞过去的。 江河转过头,然后对着胡小六说道:“这位。。花兄是天鹅?” “不是啊。” “那他会飞?!” “鸭子就不能飞了?” 江河无言,只在心里将这只灰麻的大鸭子当做天鹅,嗯,丑小鸭的故事他也是听说过的。肯定是只没长大的天鹅。 “他是花兄,你下次来给他带点鱼干,他就会很高兴了。” 胡小六指着那在正仰着脖子在学饿狼大声叫唤的大麻鸭,一本正经地介绍道。 “呵。。”江河看着那鸭子兄,不知该作何回答。 江河心想白龙帮果然一帮奇葩,连鸭子都能这么独特。 “诶,小姐来了!”胡小六忽然戳了戳江河的腰,将发呆的江河唤醒。 一个俏丽的身影正从远处的凉亭走来,不过隔得有些远,加之光线混沌,所以看不真切。 ... 吴小北走的很慢,她不想快跑,不然头上的珠子待会跑掉了就不好了。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跑,远处那几个人影已经越来越近了,有些驼的老管家,走路摇摇摆摆的胡小六,那那个不高不瘦走在后面的一定就是江河了吧? 待会见了面该说什么?好久不见? 不行不行,太烂俗了。 吴小北忽然笑了笑,有些紧张,她的脚步很慢,一步步地,身后留下芳香一阵。 终于越来越近,吴小北却觉着像是走过了一条很长的路,她捏了捏有些出汗的手,却又不想在这漂亮的衣服上擦拭。 于是她将手背在了身后,然后往前迈了一大步。 “江河,你好!” 吴小北还是自然地说出这句只是简单的寒暄话。 她眨着一双明亮的眼,长长地睫毛轻轻刮动着。 你好,代表着不太熟,却也不那么陌生。就像那天京都城外官道之上的那声问好,不过语气却变了,意味也就不同了。 向前迈了一大步,腰自然不会那么直,吴小北只能歪着脑袋抬头看着江河,有些俏皮可爱。 并未久别,也只是简单重逢,吴小北笑了起来,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 江河也笑了起来,漏出那一排白净的牙齿。 “咳。” 胡小六握着拳头咳了一声,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江河,然后背着手跟着老管家往前方走去。 于是这条小廊之上只剩下了两个人,还有远处那只吵嚷的大花鸭。 一阵轻柔的风吹来,化开了缠绕在发间的思绪。吴小北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站直了身,背着手看着面前的江河。 “江河,你又骗我。” “额?” 江河不解,一头雾水地看着吴小北。 吴小北穿着一身青绿的霓裳衣,头发精致地挽了个好看的发髻,一根翠绿的发簪垂着几颗透亮白净的珍珠,肩上还披着一件轻柔的薄纱丝带。 江河忽然觉着吴小北像是从画走出来的佳人。 然后又想起那天乞丐模样的吴小北,忽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啊,我说你骗我呢!” 吴小北气鼓鼓地瞪着江河,秀眉好看地蹙在一团。 “额。。没笑什么,我骗你什么?” “你说你到了京都城会来看我。” 江河挠了挠头,然后说道:“我这不来了么?” 吴小北突然将手抱在了身前,然后侧身气恼地说道:“哼,我爹要是不请你你会来么?” “额。。” 江河忽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总不能说自己事情多没时间,或者说自己不敢来? 他看着吴小北气鼓鼓地侧脸,微微一笑,然后将身后的画轴递给面前的吴小北。 “给你的。” 上一刻还气鼓鼓的吴小北听见声音便立马好奇地转过脸,然后看着江河递来的画轴,问道:“这是什么?” “画!” 江河又咧嘴一笑,白净的牙齿和他小小的眼睛看起来很单纯,哦,不,很傻。 吴小北笑着接过画轴,然后笑着问道:“我能拆开看看么?” 江河点点头。 吴小北轻轻拆开画轴上的红丝线,然后慢慢展开画,篇幅并不长,只有两尺有余。内容也很简单,只是一个少女安静地坐在窗前,手里握着一颗青黑色的棋子,面前摆着一张棋盘。 画中的少女正是吴小北,长长的头发乌黑如藻,俏丽的眉毛正蹙着,像是在思考着一件并不简单的问题,画中人俏丽动人,而画外人更是美不胜收。 吴小北轻轻地抱着画,然后眨着大眼睛问道:“你不是给我画过一幅了么?” 江河笑了笑,然后回道:“那副没认真画,不好看。” 吴小北开心地笑了起来,对江河的这个回答很是满意,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卷起手中的画轴,开心地看着面前的江河。 江河被她盯着,却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微微地尴尬扭过头,然后看着那湖中的鸭子。 “江河,听说你考了个榜首啊。” “嗯?”江河扭过头看着吴小北,然后轻轻地点头说道:“侥幸而已。” “真厉害,我本来还以为你说着玩的呢。” 江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晚风习习,蛙鸣阵阵,头顶的灯笼照在吴小北的脸上,泛着美丽而动人的红。 吴小北抬着头看着江河,然后又开心地笑了起来,漏出一对尖俏的小虎牙。 “我最近很努力呢,所以青藤会上最好别抽中我哦!” 江河闻言愣了片刻,然后笑了起来,他对着吴小北认真点了点头。 “到时候可别被我给打趴下了。” “嘿,当然不会。” 一阵晚风吹来,轻轻拂过这两个少年少女的脸颊。 远处不知从何传来了一阵歌声,像是那江边的歌姬轻柔的嗓音扶着过路人躁动的心,江河望着这美丽的雕花凭栏和远处的荷花和吴小北长长的睫毛,忽然觉着有些累了,像是不知不觉间跌落进了无尽绵长的温柔织网里。 晃荡的人生呀,真是太过无章..... ; 第五十五章:紫砂壶和土碗 江河觉着这场夜宴吃得很不舒适,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因为按照吴府的规矩,菜要上齐,人要坐满,然后才能动筷开始。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江河总算在这晚深刻地理解了南国自古以来食不语寝不言的长远规矩。 在整个用席期间除了吴清明说了些开场话,便再无人一人开腔。除了偶尔碗筷碰撞和端放茶杯的轻微撞击声,整个餐间竟是安静一片,就连爱吧唧嘴的胡小六也老老实实地闭着嘴细细地嚼着。 面前的菜本就清淡,还不能将筷子伸得太远,江河与李老鬼愁眉苦脸地捏着筷子,不知从何下手。 倒是胡小六眉开眼笑地对着面前的一盘回锅肉津津有味地吃着。 吴小北正小口小口地品着面前的南瓜绿豆汤,身材臃肿的常五爷也只能端着茶碗一口口喝着。 而这场宴会的主持者吴清明却只自顾挺着肚子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菜,似乎毫不在乎这屋里的奇妙气氛。 江河抬头看了看胡小六,再看了看李老鬼,终于明白胡小六为何来这宴会表现出那奇异的畏惧性。 这种晚宴实在太熬人,而坐在主上位置的那位胖老大又总是严肃地鼓着腮帮,慢慢地嚼着菜帮子丝毫不在意下面人的感受。 江河抬起头悄悄地瞧着吴老大,尽管已经多次在心里构思与想象这个白龙帮老大哥的模样,可见了面后,仍旧有些难以置信。 在想江河的象中,吴老大应该是个身披鹤氅,肩戴貂裘,手指箍着一对儿大金戒指,身后永远站着两个黑衣伙计的壮硕大汉。 就算再不济,那也应该是个背后纹龙,身前刻虎,让人闻风丧胆的凶狠客。 可见了面,江河才知道自己的想象与实际差的太过遥远。 面前的吴老大只是一个胖胖的,背有些驼,双鬓微微发白,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垂着的中年人。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灰白棉衫,胖乎乎地手稳而坚定地捏着双青黑色竹筷。 因为胖,他的眼睛显得有些小,深深地藏在眼窝深处。除了那鼓囊囊的腮帮,实在让人难以记住这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江河也难以相信面前的这位中年胖子就是如今一统整个京都城帮派的江湖大佬。 江河在心里轻声长叹,百无聊赖地嚼着一块卤煮牛脚筋,正打算着待会是否该尝试下睁着眼冥想凝神的时候,吴老大却忽然说话了。 “上酒。” 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 江河却忽然发现,随着这两个词的落下,桌前逐渐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胡小六悄悄放下了筷子,不再执念地对着那盘油腻的回锅肉,常五爷缓缓放下了手里一直端着的土陶茶杯,李老鬼微微松了松一直挺得笔直的背。 就连吴小北也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汤碗。 江河不知何故,然后便见着几个伙计抱着几个泥封的酒坛子进了屋。 吴老大放下筷,示意伙计打开酒。伙计轻轻敲开泥封,缓缓地撕开红条揭开酒盖,一股浓郁而香蕴的酒香瞬间在这屋里散发开来。 胡小六馋巴巴地盯着伙计手里的酒罐,喉结轻微地滚动着。 丫鬟从外端来一大摞瓷碗,为每人面前摆上,然后伙计又系数倒满。 江河看着面前黄彤彤还有些绵绸的酒,也不禁有些馋,酒香扑鼻勾人魂魄,再看胡小六已经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此刻正催促着伙计赶忙倒酒。 屋里似乎不再那么冷寂,由胡小六的催促声开始,到常五爷和李老鬼小声的讨论,这场晚宴终于开始活跃起来,不再那么压抑地让人觉着难过。 江河看着眼前的酒碗,并不打算端起,他知道,既然方才的规矩那么严苛,那么这第一碗酒自然不能由自己开始。当然,胡小六这个怪咖是不算在之内的。 李老鬼端着酒碗,开启了这场酒局的序幕,然后是常五爷,胡小六,最后轮到了江河。 江河双手端起碗,举止胸前,对着吴清明恭敬地说道:“敬吴老大一碗。” 不是一杯而是一碗,这才符合江湖中人的规矩,杯子总归太过小家子气。 吴清明微微一笑,脸上的肉缩成了一团,半眯着小眼看着面前年轻的江河。 从一开始的端坐到用筷,这个年轻人表现出了极强的镇定和自律,既不恃才狂傲也不畏畏缩缩,这让他很是满意。 本从一开始,他只想与江河结个善缘,毕竟他救了自己宝贵女儿的性命。 白龙帮七爷这个身份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只是对于一个方才十七八岁的青年来说,坐上这个位置后难免会轻狂自负。 但这些似乎并未在身前这个稳稳举着碗的年轻人身上看到。 吴清明端起碗,也是双手,然后对着江河说道:“叫你小七不介意吧?” 江河摇摇头,微微一笑答道:“不介意。” “那好,这些日子小七你做的不错,方才老鬼也和我说了你的钱庄提议,我觉着很是精妙,看来我并未招错人。” 江河微微颔首,谦逊地说道:“只是尽些绵薄之力,还是多亏吴老大赏识。” 吴清明笑了笑,说道:“不必自谦,干了这碗酒。” 说着吴清明便端着酒碗一饮而尽,江河也将碗中酒尽数喝干,身后伙计又给二人倒上。 酒过一巡,便是这些个平辈之间的相互切磋,李老鬼等人纷纷端着酒碗迎向江河,江河只得硬着头皮尽数接下,就连吴小北也端着酒碗与江河共饮了一碗。 江河本就不胜酒力,结果这几碗下肚便就有些翩翩然了,胡小六喝的甚是尽兴,嘴里不停地说着吴老大的酒果真是好酒。 吴小北只喝了一碗,却也面色绯红,只是看江河的次数渐渐地多了起来。 江河当然浑然不知,只沉醉于酒精的麻醉之中,虽然没有大口吃肉,但至少大碗喝了酒。他摇头晃脑地在心里感叹道:“这就是江湖啊。” 又是一巡酒之后,吴清明吩咐江河留下喝茶,李老鬼和常五爷带着醉醺醺的胡小六回了东市铺子,这场晚宴总算落下帷幕。 江河被伙计扶到书房,上过茶后便告退,只留吴清明和江河两人。 江河端起面前的茶碗轻轻地品了一口,像是铁观音,但他分辨不清,只是觉着好喝。也不知是吴清明的癖好还是如何,但凡饮酒喝茶的杯碗,总是些糙土做成的,看着很是简陋。 江河轻轻盖上茶盖,觉着杯茶过后脑子清醒了许多,便也坐直了身子,静静地等着吴清明的问话。吴清明也像是醉醺醺地,不再鼓囊着嘴,反倒挂着淡淡的笑。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总用这些土碗而不是上等青瓷吗?” 吴清明放下茶杯,笑着看着江河。 江河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吴清明又笑了笑,然后指着桌上的糙土茶杯说道:“其实也不是因为讲究,只是觉得碗啊杯子啊这些东西总是容易摔坏,所以如果用贵的,用好的,最后摔了总会有些心疼。” “以前我有个紫砂壶,我很喜欢,每次用它泡茶很是好喝,所以后来用别的茶壶泡的茶我就根本喝不下。” “可是有一天呢,它被我家的侍女不小心给摔了,当然我可没杀那个侍女,人命总不可能比一个茶壶还贱吧。” 江河闻言点了点头,忽然觉着面前这个胖子没有一点江湖大佬的风范,哪有大佬心疼人命的。不过江河却很喜欢这种大哥,也怪不得胡小六这样的人愿意跟随着他。 “后来那段时间,我就觉着茶不甜饭不香的,我就索性啊,把这府里名贵碗筷统统换了。” 吴清明说完,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静静地看着江河。 江河看着吴清明和他手上的土碗,知道他将自己留下可不是为了给自己讲这紫砂壶和泥巴碗的故事。 江河忽然觉着有些头大,和这样的老江湖讲话是件很费脑力的事情。 要是胡小六坐在着他肯定会说:“哦,这样啊,那您把那不要的名贵碗具送给我呗。” 江河当然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他轻轻地喝了口茶,然后微微一笑说道:“您说的有理,我是个穷书生,自然只能用些土碗,那样才实在。” 吴清明忽然笑了笑,觉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真的很有意思。 江河也笑了笑,不过却笑得有些生硬。吴清明口中的紫砂壶和土碗,自然不会指的是手中的茶具,而是再告诉江河一件事情,自己的女儿吴小北是紫砂壶,且是独一无二的孤品。如果摔在了江河这个穷书生的手上,这是他不能允许的事情。 对于吴清明这样的人物,女儿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他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这是江河终究只是一个小人物,就算拿到了护国院的榜首哪又如何? 吴小北是白鹤观的内门弟子,年仅十七已经是通慧境后期的修道者,虽算不上天纵之才,但也不是寻常修道者可比的。 而江河,就算拿了榜首,可一个根本不会修道的书生在青藤会能够走多远,在未来的路上,又如何能与吴小北齐肩? 如今江河在京都城的一切,可都是吴清明给的,要是没有吴清明,又哪来的白龙帮七爷? 江河很识趣,这样吴清明很满意。 而站在凉亭里无聊地数着星星地吴小北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于江河讨论些什么,她将手中的鱼干丢向湖中的大麻鸭,然后轻声说道:“大花,你说爹会和江河说些什么呢?” 花兄眼疾嘴快地接过鱼干,满意地咀嚼了一番,然后嘎嘎地叫嚷着,像是一阵嘲笑地声音,看来江河给他的印象也并不太好。 吴小北像是听懂了花兄的话,然后摇摇头柔声说道:“你不懂,江河很厉害的。” “他就像是一块玉,只是外面的石头还没有切开。” 花兄又嘎嘎地叫了起来,表示否定。 吴小北也不恼,然后眯起眼看着天上的星星,笑着说道:“走着瞧吧。” ; 第五十六章:其人之道 江河昨夜回到院里,练了半夜的剑,然后才做休憩。 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江河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细细地回想着吴老大的那些话语,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那个紫砂壶与土碗的比喻让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江河躺在床头,伸出手掌呆呆地看着。 房里无烛,窗外有月,自己的手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江河微微一叹,尽管自己每天坚持冥想,可终究看不破这封闭的枷锁和隐于身旁的天地元气。 “不会修道终究被看不起吧?”江河微眯着眼,轻声喃喃道。 他又想起吴小北来,走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和她打声招呼。以吴小北的年龄和心智都能开通识慧,踏入修道者之列,江河忽然觉得自己的确是个土碗,还是那种地摊货。 江河收起手掌轻轻翻了个身,看着窗户撒来的一阵月光,然后渐渐闭上眼强迫自己睡去。 因为明早还有一个任务,吴清明交给他的任务。 “最近帮里出了些事情,两批关外来的货被劫,手下也被杀的一干二净。” “城西的几件铺子被人砸了,东西丢了不少。” “我不说你也知道是谁做的,明天你带些人去嘉陵关把他们的货给劫了,顺便杀一个人。” “为什么不派胡小六去?他只能呆在京都城,他的敌人太多,出去了我保不住他。” “这两样东西你带着,我不需要见到周子全的人头,但你不能让他活着回到京都。” ... 晨光熹微,朝阳未至,江河已经坐在了东城门外的一辆马车之上。 守城的士兵也只是微微盘查便放行出城,江河靠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调整自己的状态。 青衫剑安静地被他平放在双腿上,剑身裹着一层厚厚的粗麻布。 马车行了几里路,便是一处小林,马车行至茂密处,一队人马已经等候多时。 江河从马车上下来,又换上身粗麻衣服翻身上马,江河骑在马上,轻轻地理了理发丝,然后看着林间的众人说道:“打起精神来,待会儿的任务并不简单。” 众人纷纷应答,然后也是翻身上马不做停留。 似乎对这个从未蒙面的七爷还有些猜疑,有几个人的神色有些古怪。 江河牵着马,走在队伍之前,然后喊道:“李武何在?” 后方有人应答一声,然后骑着马跑了过来,江河一看,原来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粗犷汉子,面容淳朴胡须拉碴,身上穿着与江河相同的粗麻短衫,马鞍上跨着把大刀。 “行马需多久?” “两个时辰,晌午便到。” 江河看了看已经蒙蒙发亮的远空,然后拍了拍座下的棕马,对着李武说道:“照顾好你手下的弟兄,我不想有太大损伤。” 李武略微有些惊异,然后双手一恭说道:“多谢七爷。” “走吧。” 江河轻声说完,扬鞭而行。 李武转身对着身后众人发出一声短喝,一队人马便顺着树林浩浩荡荡地往东方而去。 ... ... 阳关道上,烈日灼着滚烫的陌路之上,一行车马正慢吞吞地行着。 领头的大汉赤着上身,晒得发红的脖子和脸与那古铜色的身躯看着有些异样的色差,他骑着一匹健硕的棕黄马,遥遥的走在队伍之前。 几两拉货的马车徐徐地走着,不紧不慢,马车上盖着厚厚的油布和茅草,跟在货车之后的还有辆赤红的破旧马车,马车上的漆已经被雨水冲刷殆尽。 周子全骑着一匹毛色油亮四肢健硕的乌黑骏马,他正半眯着眼,头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 他骑着马,与那红色马车齐头并进,一队士兵徐步跟在车队两侧。 那货物之上的黄色锦旗静静地飘着,震烁着那些远处山头遥遥相望的山间流匪。 这是一队官运车队! 这只队伍从关外而来,慢慢地行进着,安静而从容。 赤红的马车轱辘轻轻地碾在石子上,发出阵阵的咔咔声,马车前的车夫也在打着无聊的呵欠,他想起自己京都城里那个许久未去的窑子和那些个动人的脂粉女人,不禁笑了起来,嘉陵关已经近在眼前,过了嘉陵关,京都城也就不远了。 他虽然不知身后马车里坐的是谁,也不知为何从千里迢迢地关外接来这个人,但这些并不是让他最好奇的,他惊异的是马车上的这人从未下过马,若不是每日校尉大人亲自将饭菜送进去,他甚至怀疑里面只是个空马车。 车夫轻轻摇了摇头,心想这世间古怪的人多了去,自己何必去想些这无头无脑的事情。 周子全也打了个哈欠,提起手抬了抬头顶的草帽,他看着远处然后对着马车轻声说道:“大人,嘉陵关到了。” 像是自言自语,马车上并未传来回答的声音,周子全也像是习惯了一般,脸上连一丝恼怒的神色都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前方,虽然还未看见关道,但他知道嘉陵关已经不远。 “太安静了些。” 一阵沙哑的嗓音忽然从马车里传来,惊了那赶马的马夫一跳。 这声音像是几日未饮水的将要渴死之人发出来的一般,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意,让人觉着浑身不适。 周子全微微一笑,牵着手中的马说道:“安静些才好,我可不信哪个流匪胆子大到劫官府的东西。” “太安静了,但是杀意太浓。” 沙哑的声音再度传来,周子全闻言一惊,赶忙拿起马鞍之上的长刀。 尽管难以相信有人会来劫自己这只队伍,但对于马车里那位大人的话,他却是深信不已。 安静的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影,两侧山坡长着密密麻麻的松树林,蝉鸣阵阵渲染着夏日的繁华景象,周子全一声令下,让那些涣散地士兵提起精神,谨防偷袭。而他也抽出了长刀紧紧地环顾着四周。 这条路夹在两个山坡之中,若果敌人在林间设伏他们将无所遁形。 忽然一只鸟雀从那远处的山林飞了起来,展翅往远处飞去。 周子全暗骂一声糟糕,正欲大喝车队防守,身后的马车里已然悠悠开口:“太迟了。” 话音未落,箭羽已至! 像是一阵箭雨从林间飞来,向着车队飞来,带着无尽冰冷的声势! “该死!”周子全大骂而出,都怪自己太过大意,真将这官运当成了一件毫无威胁的安当差事,箭羽飞出的一瞬间,他已翻身下马,往着马车遁去。 “守!” 他只能选择最简单的喊话方式,尽管如此,他的声音发出的瞬间,箭羽已经来至身前,身后的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 “噗!噗!噗!” 箭羽射至,无数尖锐箭头入肉的声音传来,发出阵阵闷响,接近着便是士兵们混乱而恐惧的哀嚎。还有几只箭稳稳地插在了那赤红色马车之上,马车里的人却依然岿然不动。 没有第一时间被箭羽射杀的士兵纷纷举起盾牌,对着那方才箭羽射来的小山坡,同时赶忙结阵往后面的山坡靠去。 周子全靠在马车便,几只被砍断的箭羽落在他的脚下,他抬头看着那些正在急速后退的士兵和他们手里的盾牌,忽然觉着有些不安,立即破口大骂道:“一群蠢驴,身后!” 士兵们听着周子全的话顿时觉得惊异万分,心想箭羽不是从对方山坡传来的么,难道。。。。他们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箭羽声,那尾端的羽毛在空中发出尖锐的破空声,他们根本来不及转身,便只感到钻心的疼痛传来。。。 这第二波箭羽竟然从另一方传来! 周子全眼神冰冷,看着一个个倒下的士兵,额头的青筋愤怒地鼓胀着,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有这么多人,以方才的两拨箭羽数量来说,至少在百人以上! 一百人马?哪个流匪窝有这么大的阵仗?! 他捡起脚下的一只箭羽,眼神变得愈加冰冷,这是南国军队的特质箭羽,他看着那奇异的箭羽尾端,忽然知道了对方的存在。 这是军机处的特制箭,只为一只军队提供----西凉军。 西凉军是归德将军的直属军,其军中最尖锐的既不是南国铁骑也不是步兵雄师,而是一群最善刺杀和隐匿踪形的斥候军,世人称之“西凉猴子”。 此刻周子全手中的箭羽正是这些西凉猴子最爱用的箭羽,三生弩。三生弩极其难造,且不说其中由奇工巧匠打造而出的精密机关,光是这弩身的木材都已是产量极少的特级白蜡木。 而这弩弓之所以称之为三生弩,是因为其除去一根主箭之外,还有两根副箭,尾端并在一起,每当触发弩箭机关,便有三根箭羽同时飞射而出,威力惊人! 正所谓宁对百人大军,不愿惹林间西凉猴。 周子全面色冰冷,紧紧地握着身后的陌刀,像是没听见远处那些士兵的哀嚎,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林间的十数个西凉猴子到底是怎么出的西凉州,而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京都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他知道那些林间的猴子已经准备下坡,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守在这辆朱红色马车之旁。 一个人影似乎从那前方的道路而来,热浪卷着路面上的空气和灰尘,让人看不真切。 一批棕色的马上坐着一个短衫的青年,头顶戴着大大的斗笠帽,那人一手牵住马缰绳,一手握着一把布裹的短剑,他缓缓地行着,走至队伍三丈之外忽然停住,取下了头顶的草帽。 那位短衫忽然青年咧嘴一笑。 “周校尉,你还记得我么?” ; 第五十七章:还治其人之身 周子全摸着自己手中的冰凉陌刀,静静地靠在马车之旁,方才那两轮箭羽之后再不闻林中动静,想来对方并未从军里带出太多的弩箭。 地上横七竖八的士兵尸体在烈日下静静地躺着,滚烫的鲜血汩汩地从那箭羽插入的地方往外流,这条安静的小路上霎时充满了刺鼻的血腥气。 除了那领头的大汉和周子全身边的马车,此刻竟是连一个活人都不再剩下。 周子全面色冰冷地望着站在道路前方的那位年轻人,却并未认出他的身份。 他实在想不到这位面容青稚,骑着棕马的年轻人到底是哪个将军麾下的将士,西凉军的人他大抵都识得,并未见过这人,但看着他的面容,周子全隐隐又觉着有些熟悉。 这个骑马而来的年轻人,正是那夜在山间遭到周子全刺杀的江河。 两侧的山林间忽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地声响,一群穿着短衫的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山坡之上,静静地看着山坡下这辆朱红色的马车。 “你到底是谁?”周子全冷声地看着那年轻人,死死地握着手中的陌刀。 江河微微一笑,下马步行而来,那队伍最前的壮汉猛地抓住了手中的大刀,方才一只箭羽擦过了他的手臂,一丝鲜血正顺着他健硕的臂膀往下流。 江河慢慢地走着,轻轻地解开那缠在青色短剑之上的布条,边走边说着:“六月十七,你在秦山深处放了两波箭,杀了一群人,该不会忘了吧?” 周子全闻声一惊,然后忽然记起那个靠在吴小北身后的年轻人来。 “你没死?!” 周子全惊喊出声,他难以相信当夜跳下深涧的年轻人此刻竟然好端端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并且带着人以同样的方式将自己的手下杀了个干净! 周子全苦涩一笑,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在回到京都不久之后便被调出了镇北军,到了边军做了这押运头头。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然后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杀了面前的年轻人。 杀了江河,再加上平安地将马车里的这位大人送至,将功抵过。就算不能官复原职,至少也可以不再用呆在那荒远的边境望着那无边无尽的黄沙堆。 想到此处,周子全转过脸对着那壮硕大汉冷声喝到:“杀了他!” 壮硕汉子闻言一把抽出手中的大刀,伸出手抹了抹自己手臂上的鲜血,然后向着江河冲去! 江河此刻已经将布尽数解开,正准备应敌,身侧却来了一人,江河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位名叫李武的小队头领。 李武提着握着一把短刀看向江河,轻声说道:“七爷,去马车那吧,这儿交给我。” 说着李武便提着刀迎向那壮硕大汉,手中的小短刀比之那大汉手中的巨刃看着有些可怜。 江河闻言点点头,不做停留地提着青衫剑大步冲向那辆朱红色的马车。 “那夜有位无辜的小丫鬟死在了箭羽下,她本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江河极速地跑着,然后冷声说着。 “所以今日便只能用这百只箭羽和性命慰藉她了,而你。。。。” 江河已经跑至马车前,手中的青衫剑被他紧紧地握着。 “做好死的准备了么?!” 话音刚落,青衫剑已至,划出一道绝美而冰冷的弧线! 周子全也出了刀,但是他根本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的剑会这么快! 他手里的长柄陌刀向着那短小的青绿色剑极速挥去,但还是慢了些,剑已经来至他的胸前。他只得双脚一蹬,往后踏去,同时收刀守在胸前。 “锃!” 像是一把宝剑出鞘的声音,江河手中的青衫剑直直地划开了周子全横在胸前的陌刀,这柄黑铁打造成的陌刀竟然一个照面就被江河斩成了两段! 周子全不可思议地看着江河手中的青衫剑,那夜的江河虽然武力不凡,但也只是个仿似刚刚习武的年轻剑客,剑法虽烈但却稚嫩无比,因而被自己的手下压得难以反击。 可如今这才过去两个月不到,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剑法竟然已经达到此番造诣!自己刚才竟然险些没有看清楚他的剑。 周子全一声大喝,收拢心神,然后一把扔掉手里的陌刀,捡起身旁军士的长刀向着江河攻去。 江河冷冷地看着他,继续说道:“可惜没有来得及给秀儿收尸,所以今天你也别希望有人为你收尸。” 周子全一声冷哼,手中的刀直直地劈向江河。 江河抬着头看着他,看着他手里的长刀,然后往身前跨了一小步,不躲不闪地举起手里的短剑迎向周齐全手中的刀。 皓月一过,万物俱静。 周子全手中的刀并未斩至江河的身前,他的手也没有松开这柄长刀,江河冷冷地收剑,一滴血沾在了他的发丝之上。 周子全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臂忽然脱离了自己的肩膀,还紧紧地握着那把长刀,一股冰凉的,麻木的感觉从他的肩膀处传来。愣了半晌,他终于看到右肩飞溅而出的鲜血和自己的臂膀,尽数都安静地落在了尘土中。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捂着血流不止地臂膀痛苦不堪地倒在了马车旁。 江河抬起剑,却并未再看他,而是猛地又出剑,向着马车刺去! 这辆朱红色的,一直安安静静的老旧马车带给江河阵阵不安的感觉。 从一开始到现在,里面的人竟是如此的镇定,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如果不是一辆空马车的话,那这就意味着这里面坐着一位很不普通的大人物。 虽然吴清明昨夜没有告诉他马车上坐的是什么人,或许就连吴清明自己也不知道,但这个人应该对兵部尚书张天佐来说有着不凡的意义,不然也不会借着官运的幌子来送这个人。 江河的剑直直地向着马车而去,带着骇人的声势,像是要一剑将这马车刺穿一般! 可下一刻,江河忽然睁大了眼,有些惊恐地望着面前的马车,自己的剑方才触碰到马车的木梁车窗之上,竟然不能再前进一分! 一阵诡异的流光在马车之上缓缓地流转着,形成了一股神秘的纹路,光芒虽然黯淡却带着不曾熄灭的韧劲。 “符师!” 方才已经解决掉那大汉的李武已经来到了马车旁,看着那流光惊喊出声。 江河冷冷地看着马车上的流光,他自然知道李武口中的符师是什么意思。 他惊讶于这辆破旧马车里竟然坐着一名尊贵的符师! 符师是一群稀少而神秘的修道者,他们能够将天地元气凝结成一张张威力莫测的神符之中,使其成为具有或是杀伤力,或是防御力的神秘武器。 而贴在这马车之上的,自然就是一张具有极强防御效力的神符! “没想到居然请来了一位北国的大符师。” 江河冷冷地说着,抽回了手中的青衫剑。 这天下只有北国的修行者才会凝符,因为北国的修行法门与南国不同,虽是等级划分一致,但二者的实质是截然不同的。 南国修道,北国修行,其间的差异在于南国的修道者是修感悟道法,开慧通幽,直接运用天地之间的灵气,化作各种招法。 而北国的修行者则以其特殊的体魄开拓无尽的识海,将天地元气纳入体内,以一种苦修的方式将自己的识海开阔,然后直接使用自己体内的元气,却不再借用天地之间的元气。 南国与北国的修道者间,差异的也正是这体内的真元数量。 之所以只有北国的修行者能够凝符,是因为每一张神符都蕴含了雄厚的真元之力,只有经过了自身的识海淬炼的真元之力才能稳定地寄托和刻画在一张小小的符纸之上。 那马车上的光华忽然开始流动起来,像是一条条攒动的暗流,江河本欲再攻,忽然看着那流光惊喊出声:“退!” 李武闻言极速向着身后退去,江河脚下一踏也瞬间拉开与马车的距离。 “轰!” 这辆老旧马车像是忽然被炸开了一般,无数的木块碎片向着四周飞射而去! 幸得江河发现及时,举起青衫剑划开了飞来的阵阵碎块,并未受伤。 李武则有些凄惨,他的右手已经被江河斩断,所以方才那些急速飞至的碎片他一片也未能挡住,无数碎片穿透了他的身躯,鲜血如泉,止不住的涌着。 他艰难地喘着气,方才的碎片不少刺入了他的肺,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他看着江河,忽然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果然自己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啊。。。 周子全苦笑着,血止不住地流着,然后他碎碎地念着这句话,还没念完,便已死去。 而方才退在马车之后的周子全更是难以幸免,此刻他身上冒着大小不一的伤口,鲜血从那些伤口里止不住地往外流着。 如暴雨般碎片落尽,马车上却还静静地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紫色长衫,披着散乱的长发,佝偻着背静静地坐在车板之上,一张神符正诡异地在他的身侧缓缓飘动着。 “你是怎么发现出盾甲符上的问题呢?”紫衣老者盘着双腿,静静地看着江河。 江河并未回答他,只是冷冷地盯着面前的这位老者,在他的身上,他感到了一阵阵有些心悸的气息,这让他很不舒服。 刚才的遁甲符逆行之际,江河便一眼看穿了其中的天地元气的问题,虽说一个不会修道的人能够一眼看穿这神符之上的元气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 江河握了握手中的青衫剑,然后看着那冷声老者说道:“我想知道你们的来意。” 紫衣老者似乎对江河不回答自己问题的态度很不满意,他扭过头看着江河,拉着他嘶哑的喉咙冷声说道:“等你死了我就告诉你。” 话音落,神符出! 一张紫色的神符忽然从他的袖中飞出,向着江河飞去! 李武捂着胸口止血,看着那飞向江河的神符不禁喊出声来:“七爷,小心!” 这张神符飞得极快,像是一只刚刚脱离弓弩飞射出来的箭羽,带着阵阵破空声响,向着江河飞去! ; 第五十八章:两张神符 那张紫色的神符像是一道流光,向着江河极速地砸去。 老者恶狠狠地看着江河,嘴角咧着笑,这张符是他最得意的手段之一,名为紫霄符。 顾名思义,威力与阵仗如同天上落下的紫霄雷暴,虽然凝结制作的过程及其复杂,凝练的成功率也很是低下,但其不同寻常的破坏力确实当得上这样的过程。 所以,他理所当然得认为江河不可能接的下这一招。 江河半眯着眼,然后确定自己的确接不下这一张符。 那紫色的符篆已经解除了所有的禁制,轰隆隆地就仿佛真的如同那从九霄之上落下的神雷,带着可怕的声响和毁天灭地的阵仗。 李武惊声喊着,却发现江河纹丝不动,像是被那张符篆定住了身形,这张符太可怕了,尽管在西凉军里他见过不少的修道者,甚至拼杀过不少。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着北国的神符,他甚至觉得自己连站在这张符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李武的眼里尽是骇然,仿佛下一刻江河就将被这条紫色的雷蛇卷成碎片。 然而江河依然没动,他静静地看着那条紫色的雷电,将手伸进了胸口。 那里有两样东西,是吴清明给他的。江河知道自己已经被这张符封锁了任何的退路,他就算立马闪开,但依然逃不过被这张符追上并被炸成碎片的结局。 所以他没有动,此刻怀里的东西终于被他拿在了手间。 无尽的雷暴顿时把江河罩在了其中,发出了声势骇人的巨响声,就连江河刚才所在的脚下泥土也尽数被这张神符震碎,碎石块与灰尘像是烟雾急剧地升起,把江河笼罩在了其中。 神符所至处,万物皆成了齑粉。 老者看着那飘扬的灰尘微微一笑,似乎对自己的神符很是满意,他捻着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搓着上面的灰尘。 忽然,他的拇指停住了。 浑身是血的李武也愣在了原地。 那阵烟尘飘散了,却显出一个人影。 江河咧着嘴,开心的笑着将要散尽的烟尘中间,一个方圆一尺的大坑围在江河的身旁,像是被农夫挖开的凹凼,而江河却安静地站在中间。 江河轻轻地搓着手指,小声地喃喃着:“这个符还真是好用。” “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 老者像是见鬼了一般,惊声看着江河,他嘶哑的喉咙发着剧烈的嘶吼,像是木屑夹在了喉间一般,让人觉着异常的难听。 江河微微一笑,然后对着老者说道:“我是...” “杀你的人!” 话落剑再出! 江河像是被投石车弹出的巨石,向着老者狠狠砸去,速度快的令人惊异! 剑如光,冰冷而刺骨,老者看着那刺向自己胸前的青色短剑一声冷哼,一抹暗黄色的光华猛地在他的右手绽放开来! “嗤!” 像是一根长矛刺在了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上一般,尽管这只矛已经插进了石头里,可再也不能移动一分。 江河手中的青衫剑此刻正是如此。 江河面色冰冷地看着老者,他身前的那抹黄色光华正无声无息地嵌住了此刻本应该刺进老者胸口的短剑。 老者冷声一哼,从自己的腿下猛地抽出一把乌黑的短匕向着江河刺去! 江河眉头一皱,想要收剑挡住这把匕首,可那握着青衫剑的右手此刻竟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牢牢地吸住了,不能再抽出一分! 就像是一头落进泥潭的犀牛,再怎么挣扎却只能被越吞越深,现在的江河发现自己就连放开剑的可能都不再有,整个右手臂都被那张黄色符篆牢牢地困住不能动弹一丝! 那乌黑的短刀像是只嗜血的饿狼向着江河的胸口逼去,冰冷的刀刃透着吞噬一切生命的气息。 老者残忍的笑着,方才那张沙符已经把江河的右手完全困住,江河越是挣扎就越陷得越深,就像是沙漠间的流沙口一般冷漠地吞噬者一切落在流沙之上的生命。 此刻江河只剩下一只可用的左手,而江河又只有一把剑,老者怪灿灿地笑着,短刀狠狠地刺向江河的胸口。 江河忽然松开了眉毛,然后笑了起来,从眉尖到眉梢,像是无比的轻松自然,那抹看似毫不在意的笑容深处,似乎还有一番其他滋味的深意。 尽管那柄短刀已经离他的胸口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一张紫色的符纸不知何时被江河捏在了左手的指尖,像是捏着一张轻飘飘的柳树叶子一般。 “紫霄符!”老者惊声叫着,一双眼睛瞪得像是一对铜铃。 江河嘿嘿地笑着,嘴角的弧度忽然让人觉着有些残忍。 老者一声大喝,忽然从他身前飘起一阵黑烟。 蓦地,江河觉着自己的右手一松,那方才牢牢的禁锢感觉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而一直锁定着自己胸口的那股道骨凉意也骤然消失。 而方才坐在这的老者竟然瞬间失去了踪影,只有些黯淡的如灰尘般的粉末轻轻的飘洒着,仿佛从头到尾这马车之上就根本没有坐过一个人一般! 江河收起青衫剑,细细地闻着这空荡荡的马车上挥散的如硫磺一般的酸苦味道,只有胸口前流出的一滴鲜血和身后的那硕大的土坑证实方才一切的真实性。 “呼....吓死老子了。” 江河一屁股坐在了车板上,嘴里大口地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远处的大土坑。 其实从一开始,江河一直都在赌。 先前那张盾甲符是真的神符无疑,至于这张紫色的神符....江河只知道他是用来逃命的。 吴清明自然也没想到周子全身边会有一辆这样怪异的马车,更没有想到马车之上会有一个北国的大符师!而之所以给江河这两张符,只是为了让江河栽赃嫁祸给周子全罢了。 南国的昭武校尉身上揣着一张北国的神符,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吴清明的意思正如如此。 至于鉴定这张符是不是周子全凝结的,周子全为什么最后用了神符还是死了,这些问题自然要由刑部的大人们去定夺。 也是多亏了这两张神符,不然江河此刻已经和那个土坑里的石头一样变成了一堆细碎的粉末。而也正是这张紫色的遁形符,吓退了那位大符师。 江河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半晌才缓过气来。 “妈的,差点就交代在这了...” .... 十里外的水塘里,忽然咕咕地冒起了一阵水泡,像是一条大鱼从水底游过。 “哗啦。” 一个面容狼狈的老者忽然从水塘里钻了出来,像只癞蛤蟆般缓慢地爬上了岸。 老者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有些缺氧。 “好险,到底是哪个宗门的小妖怪,神符的真元居然比我的还要深厚。” 几只被吓坏了的鲤鱼摇着尾巴往水草深处游去,卷着阵阵涟漪。 一朵荷花静静地开着,荷叶下,一只青蛙鼓着嘴巴正假装自己是只水牛哞哞地大声叫嚷着。 .... “按计划进行吧。” “是!” 江河在板车上坐了良久,待得自己胸口的那道被匕首刺出的小血洞结了一层淡淡的痂他才缓缓地站了起来走下马车。 山坡上的斥候们也已经悉数收拾好了方才他们待过的树林,那些葱绿而有序的草堆根本看不出来任何有人待过的痕迹,这对于他们来说,太过轻车路熟。 周子全的尸体依然安静地躺在土坡边,双眼大睁着,身上的鲜血已经尽数凝固。 江河走至他的面前,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天,咧嘴一笑。 “虽然你看我眼睛小,不像好人,不过,我可是为你报仇了,别在天上继续骂我了吧。” 一朵白云静静飘过,安详地向着远处飘去。 江河半眯着眼,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李武站在江河身旁,身上缠着大大小小的绷带,江河觉着他像个可怜的木乃伊,当然李武肯定不知道什么是木乃伊。 李武不解地看着他,轻声问道:“您在和谁说话呢?” 江河闻言一笑,然后回道:“一个小丫鬟。” “好了,任务完成,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李武艰难地抱拳,想为江河行一个礼,这次若不是他吓退了那大符师,或许此刻自己和手下的兄弟们已经尽数死在了这条荒凉的路上。 他的拳还未合拢,江河的手已经抬住了他的手臂。 江河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这次多亏了你和你的弟兄们,说来我应该感谢你,帮我报了个仇。” 说完,江河轻轻地拱起手向着李武行了个礼。 李武愣着看向江河,江河对着他微微一笑,笑容深处却有些冷。 “当然,今天的事儿,只是个开始而已....” .... 一人一马,一顶草帽一把短剑,行走在嘉陵关的官道之上。 京都城遥遥相望,城外的人赶着进去,城里的人却出不来。 江河坐在马上,掏出了那张紫色的神符,翻来翻去仔细看着。 他实在想不通,这样神奇的东西到底是如何被凝结出来的,只需要小小的一段口诀就能释放出如此巨大的能量。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东西,那个叫导弹的玩意。 “真是让人看不透的世界啊...” ; 第五十九章:夕阳 江河回到铺子的时候,胡小六正在煮茶。 为什么没煮酒? 因为昨晚不小心喝的太多,本来吴清明的酒就是陈年老窖,胡小六又是一顿乱饮猛喝,所以最后是醉的不轻,今天胡小六是郁郁不乐滴酒未沾。 江河把马交给了伙计,他可不想将这匹一路上都在污染过道空气的马儿带回自己的院子里。 “怎么想起煮茶来了?” 江河也不再同胡小六客气,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上便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胡小六没有说话,只是讪讪一笑,眼睛有些发红。 江河端起杯子轻轻饮了一口,然后便猛地吐了出来。 不是因为烫,而是这茶里一大股酒味儿,喝起来味道极怪。 江河瞪着胡小六,大声说道:“你居然连壶都没洗就拿来煮茶!” 胡小六不以为然地看着江河,认真地回答道:“洗了就没酒味了,这样才好喝。” 江河无言,放下手里的杯子,不打算再碰。 胡小六却津津有味地喝着,表情很是满足。 “任务做完了?” “嗯。” 胡小六放下手中的茶杯,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皮。 “还顺利么。” 江河抬起头,咧嘴一笑说道:“当然,差点就交代了。” 胡小六正在倒茶,闻言手一愣,险些洒了出来,他放下茶壶看着江河说道:“周子全那龟孙能让你差点交代?” 江河摆摆手,说道:“周子全倒是一刀就解决了,不过他身后还有个大符师。” “大符师?哪来的?!” “我怎么知道。” 胡小六抬起头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过了半晌才继续说道:“你怎么逃的呢?” 江河闻言一愣,然后猛地一掌拍在了桌上,不悦地说道:“你怎么就肯定我是逃的?我把他杀了你信不?” 胡小六看着江河,然后咧大了嘴,笑了起来、 “当然.....不信!” .... 江河无言,胡小六也沉默了,只有灶上的小炉静静地冒着白烟。 “那大符师很强...很老,约莫七十岁左右了,右手上有一串黑色珠子,嗯,满脸褶子,眼角有颗痣。” 胡小六静静地听着,然后摇了摇头。 “不认识。” 江河端起茶杯,却没饮,他继续说道:“看样子应该是准备来京都了,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后手还有哪些。” “是有些棘手。”胡小六端着茶杯微微颔首,他觉着这茶还是不如酒,尽管自己现在胃还有些不舒服。 “本来带了两张符去,没想到歪打正着了。”江河微微一笑,觉着这事儿很是稀奇。 胡小六也微微笑着,然后说道:“不然您也没命坐在这了。” 江河闻言,方才嘴角还挂着的笑意瞬间全无,他冷冰冰看着胡小六地说道:“您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胡小六嘿嘿一笑,说道:“开个玩笑,别介意。” “对了,给您个东西。” 江河一愣,然后便看着胡小六从怀里掏出了几张色彩奇怪的纸张,上面还画着复杂的纹路和花样。 江河接过纸打开,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几个字:“存银一千两。” 下面还撰着一行正体小字,“白龙钱庄。” 这样的纸一共五张,正好五千两。 “白龙钱庄?” 胡小六嘿嘿一笑,然后说道:“您是我们白龙钱庄第一位客人。” 江河闻言一笑,说着:“做工不错,不过最好在加点防伪标识。” 胡小六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道:“敢来白龙帮讹钱的还没出生。” “这也是,不过总要防着些。” 江河也不再啰嗦,将银票折好放在怀里,他暂时还用不上这笔钱。 虽然不知道入了护国院会有些什么花费,买纸笔和油菜盐米虽是暂不用愁,但万一要请人吃饭啥的总归要用些钱。 再者,吃饭哪有只吃一回儿不请回来的? 胡小六又喝了一碗茶觉着好受许多,然后说道:“待会咱去哪吃饭?” 江河摸了摸放银票的地方,觉着很不稳当,然后又拿出来对着胡小六说道:“待会要去吃皇上的饭,你帮我换几张面额小些的,我总觉着揣着一千两的大银票不怎么安全。” 胡小六接过一张银票,问道:“黄尚是谁?” 江河一愣,才知胡小六没听懂自己的话。 “皇上,这京都城最大的皇上,不是发了榜之后要去面圣么,今晚有个圣宴。” 胡小六恍然大悟。 “我就说你哪有个姓黄的朋友,对啊,我当年也吃过。” “所以现在百官都认识你?” “嗯...差不多都恨我。” “呵呵。” 胡小六将银票交给了伙计,不一会伙计便拿着十张一百两的银票跑了过来。江河接过银票然后对着胡小六问道:“话说我这能在京都城用么,别到时候人家说我吃霸王餐。” 胡小六闻言一笑,说道:“要是您现在拿去用,或许这是这样。” “不过今晚你去吃了圣宴,那就没得问题了。” “怎讲?” “你去了便知。” 江河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这跟皇上吃个饭还能吃出个什么新奇名堂。见胡小六神神秘秘地不想再言,江河便也不再问,然后收好银票便准备换身衣服去赴宴。 走至门口,江河又忽然扭过头对着胡小六说道:“晚上门关晚些。” 胡小六一愣,觉着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奇怪? “我还要过来练剑。” ..... .... 江河选了半天,也没选着合适的衣服,他看着自己衣柜里寒酸的衣服堆,心想自己看来确实该去备置一身好些的衣裳了,不然到这种正式场合连一件适合的衣服都没得穿。 想了许久,江河只得拿起那身胡小六送来的白色长衫,美其名曰:“帮服。” 江河扯着衣服仔细地看了一圈,索性上面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刻字,比如白龙帮,正义,江湖之类的,除了一身素白和袖口的一抹青色,便再无其他。 江河穿上长衫,觉着挺合身,便满意地拿着油纸伞出门去。这把伞里并没有青衫剑,毕竟他可不想吃着月饼喝着酒忽然就被御前侍卫搜出了伞里的的短剑,那可真是有两个脑袋都不够砍。 江河又拿出一根青色腰带紧紧地系在腰间,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很有南人风范。 出了东直街,便是朱雀街,朱雀街一直往前,皇宫就在尽头。 朱雀街很宽,宽的让人心寒,就像是一条长长的,猩红的舌头,从那皇宫巨兽的嘴里伸出来,将这偌大的京都城吞在嘴里。 马车一辆接一辆地在这大街上行着,穿着奇装异服的行人和穿着薄衫披着丝绸的秒美女子在这条街上擦肩而过,江河夹着油纸伞,和这城里无数的普通人毫无差异。 没人知道这个青年人来自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城市就是这样,总是让人不知不觉的迷失。 江河望着那远远的高楼和身旁无尽的人潮,忽然想起一句歌词来。 “别告诉我如果要回去,需要用我一生的时间,因为这还需要很多年....” “是谁把我带到了这里!” 江河轻轻地哼着这首让人心情澎湃的摇滚,忽然觉着有些烦闷,他抬起头看着有些昏沉的天,轻声喃喃道:“又是谁把我带到了这里呢?” 街头的人潮从古自今依然熙攘着,经久不绝,也经久不变。 就好似那轮快要落下的红日,千年之前与千年之后也是毫无新意。 ... 在江河正朝着皇宫慢慢走去的时候,一只黑衣小队正站在江河晌午待过的小路之上。 他们穿着深黑色的短服,腰间系着绞丝腰带,那裤摆处还挂着一个淡青色玉牌,上面隐约刻着一个字:“刑”。 这群黑衣人正是京都城里赫赫有名的刑捕堂。 一个身穿黑色短服,短服之上却纹着一条淡红色鲤鱼的男子正静静地蹲在周子全的尸体旁,神色古怪地思考着什么。 “头,尸体都被烧了,看不出问题。”一个面容精瘦的男子皱着眉站在那蹲在地上男子的身后,轻轻汇报着。 “嗯。”鲤鱼服男子端着下巴,轻轻翻开周子全的衣衫,然后轻轻扯出了嵌在了他胸口的木片,神色有些异样。 他仔细地端看着手里的木片,然后轻轻地搓了搓上面的细微粉尘。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目光里发出了一阵惊异的神色。 他身后的精瘦男子不知缘由,轻声问道:“怎么了?” 似乎为了确定自己的判断,他又站起来走向那个奇怪的大坑。他在大坑边上蹲下,捻起边缘的粉尘在手指间搓了搓,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精瘦男子看着他的表情,不敢再问,只得静静地站在身后,山坡上的几位黑衣人也纷纷走了下来,朝着精瘦男子询问的目光径直摇了摇头。 “居然是神符....”鲤鱼服男子轻声喃喃,面色沉重。 他站了起来,对着精壮男子问道:“确定是周子全?” 精壮男子点点头,说道:“不可能错。” “奇了怪,周子全哪来的神符,看他经脉完全是被神符引动产生的真元震碎的,太蹊跷了。”鲤鱼服男子轻声喃喃,言语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身后的精壮男子闻言脸上顿时也露出了震惊无比的神色,止不住轻声问道:“真是神符?” 鲤鱼服男子点点头,然后转过身说道:“收队,尸体带回去再查。” “这事儿,报给陈大人么?” “报。神符可不是小事儿,按规矩来写。” 鲤鱼服男子望着远山和那快要落下的夕阳,忽然有些不安。 那血红的太阳落下之后,京都城的夜就要来了么? ; 第六十章:一些熟人 皇宫就这么出现在江河的眼前了,一如当初第一眼看见京都城一般,江河的心底竟然隐隐生出了一种膜拜的敬畏感。 不得不佩服前人的智慧与能力,不知多少人参与在这座华丽宫邸的建设之中,也不知这座宫承载了多少的风雨兴衰与王朝变换。 江河站在那城门之前,望着这座雄伟宽阔的城门,安静无言。 既然来了,那便没有理由不再进去瞧瞧。或许这话成了太多人的毫无价值行进的口号,每每到最后又总是后悔一阵,因为里面确实没什么值得去的东西。 但人生正是如此,若是连进去看一番的经历都没有,又如何向别人说里面不值得去呢? 人这一生总要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江河微微一笑,抬起头看着那猩红色城门和一座座白玉石雕的护栏,忽然想起这个城门的名字来,朱雀门。 像是只浴火朱雀正展翅欲飞么? 江河轻轻摇了摇头,并不觉着像,要是这么理解那玄武门岂不是一只老乌龟匍匐着准备入海? 江河又是微微一笑,前面有几位官员正穿着红色官府进了门去,江河也赶紧收起自己那如同土包子进城的新奇神情,夹着纸伞往门内走去。 但凡重要的科举与大典,总是在兴元殿举行,此刻已经铺上了众数红毯,侍女太监有条不紊地做着最后的布置工作。 鲜美瓜果与小食,精确无差的摆在一个个精美地盘里。 酒还未上,但酒樽已经摆好,酒樽上古朴精致的花纹充满了皇家的特殊审美与奢侈追求。 江河随着领路的小太监走到自己该坐的地方,离着那远处的尊驾位置有些远,只能算得上是角落,一排排小条桌已经摆放整齐,条桌前跪坐着悉数学生。 他们三三两两地跪坐着,然后交头接耳闲聊着,此刻还未至正式开始的时刻,所以显得有些随意。江河发现他并不认识那几位,于是便选了个最边上的位置坐了下来。 其实江河不怎么喜欢跪坐,他觉着这样很累,既对自己是种折磨,于和你交谈的人也是一种煎熬。要是和你说话那人是个话唠,每个一两个时辰说不完该怎么办,难道就等着自己的腿跪肿? 怪说不得总有些老书生看起来有些罗圈腿。 江河相至此处,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他将脚随意的摆着,打算待会正式开始宴会了再做好。他调整着一番自己的奇异坐姿,然后发现似乎有几位考生正指指点点地看着他。 江河扭过脸,看着那几位考生,其中几位已经是一脸胡须面容沧桑无比了。江河对着他们咧嘴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友善热情,很好说话。 结果那几人看了江河两眼便不再看向这边,兴许是觉得江河这个小后生笑起来有些没礼貌?江河不知道,但他看见了一个熟人。 李秋霜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梅花扣长衫正从殿外走来,不过今日衣领的扣子却换成了黑色。他的身后依然跟着那票贵公子,花花绿绿的一排人比那侍女布置的花环酒布还要绚丽。 李秋霜也看见了江河,江河正抬着眉毛高兴地对着他笑着。 李秋霜的眉毛也轻轻地挑了一挑,却未笑,只是淡淡地看着江河,让人看不穿他的表情,而他身后的那群贵公子自然没有他那么好的心形,一看到江河就让他们想起自己丢出去的银两,也正是这个还在傻笑的罪魁祸首让他们去花楼的次数都少了一半有余! 所以江河明显感觉到了他们眼眉里的杀意,但江河依然笑意不减,像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李秋霜收起神色,然后往这座位走去,身后的几位小弟见着大哥都无所表示,便也不再继续和江河这个傻狍子死磕,纷纷仰着头从江河的面前走过。 江河一言不发,也不看,两队人除了方才那阵目光对接,此刻就像是互相看不见一般。但这不代表着其他人看不见,于是一阵熟悉而尖锐刻薄的声音在江河的身后传来。 “哎呀,这不是李老板么,没想到你也能来啊?” “噗。。”江河刚刚喝进嘴里的茶顿时吐了出来,他转过头去,寻着这熟悉的骚包声音的来源,那日惹祸的骚包青年果然正站在那一脸欠打相的看着这边。 果然是人至贱则无敌,江河一脸黑线地看着他,心想这个惹祸精怎么也进了护国院,看来以后的护国院可没什么安静日子能过了。。。 李秋霜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像是一团乌云聚在了额头间,沉得出水来。 他身后的几位青年更是一脸厌恶地看着他,像是瞧着了苍蝇一般。 一位紫衣青年看着骚包青年,冷声说道:“白小花,这可不是你能惹事的地方,小心你的脑袋不够砍。” 白小花?江河听着那紫衣青年的话方知这个惹祸精的名字。 那日的甲中卷的榜里便有这个名字。起初江河还以为是个女子,没想到就是这位骚包青年的真名,果然奇人用奇名。。。 白小花闻言却依然一脸笑意,仿佛没听见般,然后他抬起右手,比出了一个有些下流的手势,嘴里还挑衅地说着:“青藤会上见,各位公子。” .... 江河看着那几位快要暴走的贵公子,忽然有些想笑,恶人还需恶人磨这个道理真是千古不变。 说完这话,白小花便不再看那几位的神色,径直地朝着江河走来。 江河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一屁股在江河的身边坐下,径直地拿起桌上的瓜果开始吃。 江河正准备说话,白小花咽下那枚葡萄,然后砸吧着嘴先开口了:“兄台,好久不见。” “额...好久不见。” 白小花又拿起一个进贡的雪梨吃着,然后嘟嘟囔囔地说着:“奶奶的,宫里的水果比那山里的野果子好吃太多了....对了,兄台还没问你名字呢?” 江河见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也不禁有些想吃起来,然后便拿着枚紫红色的葡萄摘了一颗尝了尝,的确很甜,除了表皮上的酸,那入口的甜味儿确实十足。 “我?....我叫江河,江河大海的江...” 江河还没说完,忽然白小花又打断了他。 白小花张着大嘴,嘴里还有些没啃碎的梨,一滴汁水已经滑到了他的嘴边,看起来有些恶心,江河皱着眉,嫌弃地看着白小花。 白小花眼睛瞪得滚圆,就跟那桌上的桂圆一样,他的喉头一滚,将嘴里的梨一口吞下,然后惊声地说道:“你...你就是江河?!” 江河微微点点头,又吃了一颗葡萄。 白小花脸上瞬间挂上了一脸崇敬的模样,小眼睛眯着看着江河,像是充满了崇拜,当然江河并不想接受这样的崇拜。 “那你真的都答上了那些题?” 江河又点点头。 “哇靠,我以为你吹牛逼的呢!”白小花的眼里已经被涛涛不绝的崇拜神色所掩盖,像是看着一个怪物般看着江河。 江河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去接,他觉着和白小花说话比和胡小六说话还难,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的脑袋里此刻正在想什么。 所以,江河只能自顾自地吃着桌上的水果。 “啧啧啧....实在没想到,堂堂甲上生此刻就坐在我的旁边,江兄弟,荣幸,荣幸!”说着他还举起自己的手,抱着拳对着江河行礼。 江河额间的黑线又冒了起来,却并不打算回礼。 “哎,江兄弟你是不是不会修道?” “嗯。” “怪不得那天被揍得那么惨。” “....” “你这衣服我怎么看见过,啊,你是白龙帮的人?” “嗯。” “天呐,怪不得胡小六喊你七爷,你真是白龙帮的头头?” “嗯.....” “哇...那内个谁你....” “白小花,你再说一句话就给我去那边坐。” 江河终于快忍受不了身边这个话唠了,明明心情愉悦地吃着美味的进贡水果,身边却一直有个这么个打苍蝇嗡嗡嗡地飞着,江河觉着自己连把这水果咽下去的心情都快没了。 看见江河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白小花嘿嘿一笑,然后闭上嘴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绝对不再说一句话。 而随着白小花安静下来,江河才看见不知不觉间,这殿里的重要官员已经差不多尽数来齐。 长胡子的没长胡子的,胖的瘦的,好看的不好看的,不同的官服和不同的人,窸窸窣窣地说这话,吃着瓜果。 看着这些人,江河忽然有些紧张,自己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么大的阵仗,要知道这里面坐的可都是朝里的重臣,哪一个拿出去是个简单的人物。 也只有自己和身边的白小花,还是个草民穷书生,虽然与他们同坐一殿,但这里面的含金量实在差的太远了些。当然这也怪不得江河,毕竟生前连几个重要大会都没开过的,这一来就让它参加宫廷圣宴,紧张当然在所难免。 江河捏了捏有些出汗的手,然后看见了几个熟人。 吴清明坐在前面的第二排,不苟言笑地和身旁的一位大官说着话。 还有那身子微胖,满脸坑洼的兵部尚书大人,正坐在吴清明的对面,面色似乎不怎么好看。 还有一位,怀化大将军凌御风也坐在不远处,正大口地喝着碗里的酒。 至于为什么江河认得他们,还是胡小六的功劳,那次给了自己几幅画,让自己好生看着,方才这两位便是白龙帮名单上的必杀之人。 这两位那夜刺杀事件的主使,当然不能忘了。 江河微眯着眼,看着那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然后一一记下。 就像记下书里的一行行字一样简单,只是什么时候将这几个大字抹去,这是个问题。 ; 第六十一章:祝君一杯酒 虽然江河想过一件事情,那就是直接将这几位大佬给暗杀了,省去一切麻烦的过程。 但你以为这是写小说啊,说杀就杀? 就算你武功盖世,身轻如燕,修为高到天下无敌,这些事你也只能想想而已。且不说那几位大佬的身份如何,光是身边的侍卫保镖,江河都不一定能轻松摆平。 还莫说别人府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亏心事做多了,心里就怕,这几位大佬更是如此,要说平日里出门走动或者如厕沐浴没几个人跟着可没人相信。 而且就算一刀杀了,朝里的刑捕堂也不是吃素的,以江河这小短腿,或许还没跑出京兆洲就被拖回去问审了。 所以这件事情又急不得,虽然江河知道报仇不能拖太久,但时机总归是没到。不然吴清明怎么还会坐的那么稳, 不过也正如江河与李武的那句话一样,周子全的死,已经开了个头,所以现在只差些火苗,这把火早晚会烧起来。 江河又将头从新低下,看着桌上的瓜果和酒樽。方才他瞄了一阵,总共有九位官员看了自己一眼,除了吴清明和那位兵部尚书,还有些不知名的。 江河不可能从他们的眼里看得出一点意味来,毕竟一群久居朝堂的老江湖,可不会轻易地让江河看见他们眼里的情绪。 忽然殿里喧闹的声音骤然消失了,就连身旁的白小花也放轻了嚼东西的声息,只听得见些微弱的呼吸声,几位官员也纷纷坐直了自己的身体。 江河抬起头,看见一位身着青黑色长袍的太监正从那正殿后门走出来,江河自然知道他便是那位姓高的大太监,而这位领路出来,那么皇上肯定也就在后面了。 江河赶忙收起腿,跪坐端正,他可不想出些什么差错,要知道,在这样的场合要是惹怒了那位爷,自己这神奇的人生就算是玩完了。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那后殿的门,知道一个人走了出来。 居然是个小孩儿,穿着一身华贵的金黄色锦袍,踏着华贵的蛟蟒小靴慢慢地走在高太监的身后,身旁还有位侍女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锦盘。 “又是太子来主持么?” “皇上的龙体又有些欠安么...” “噤声!有些话你知道该不该说的。” 几位官员小声地说着话,尽管声音已经压得极低,但还是被江河听见了。 太子?这个小屁孩就是当今的太子爷么,看着模样可能才四五岁,这样的场合居然让太子爷来主持,会不会太过儿戏了些?难道宫里的那位爷真的就和那些江湖杂役传得一样身子骨越来越差了? 待得那位太子爷走到了那张龙椅前,众人便是肯定了今晚皇上不会出席了。江河又想起那些听来的流言,或许当今皇上的身体的确出了问题。 当然还有些八卦,江河没注意听,他自打来了京都城,便很少有时间去听些假假真真的流言蜚语了。但至少从今晚这场宴会来看,皇宫的问题的确有些看不明白。 至少这太子的事儿江河就看不清。 因为江河并不知道,当今的皇上只有这一位子嗣,不是其他的夭折了或怎得,而是确确实实就只生了这一位太子爷,尽管宫里嫔妃众数,但由于那位天子身体着实有些问题,能有这一位龙脉流传下来,已经是普天同庆的大事。 而关于皇上龙体的问题,这一直便成了宫里的禁忌话题,也怪不得方才那位大官面色紧张生怕别人听见他两位友官的话。 那位小太子慢悠悠地爬上那张龙椅,似乎有些吃力,但身边的侍女和太监却没有去扶,小圆脸上刻满了一股子坚毅和韧劲,有些不符合这个年龄沉着的透在他那双大大的明亮眼睛里。 原来当太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连上个比自己还高的凳子也需要自己爬。 至少在这群野心勃勃的政客面前,这位太子爷表现出了一股子未来的领袖风范。 待得太子坐稳,抬了抬手示意身边的高太监,然后侍女才小心地站在了太子身后。 大太监走到台阶前,看着台下的文武百官和那群书生微微一笑,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昨日护国院和礼部已经共同发榜,本届护国院小考圆满完成,太子殿下特与诸位考生庆贺之,还望各位将来为我南国的建设作出一分应有之力。” 江河一愣,心想为何直接就到了他们这一环节,要知道,以往他所熟知的重要会议和宴请之类若是主人家不能亲身主持,总要给个解释。 但转念异象,便又明了,这皇上说啥那就是啥,还需要给你个交代? 嗯...这样才是皇上嘛。 于是,太子爷端起了酒杯,胖乎乎的小手举着一个堪比他握着的拳头还大的金樽,殿下的百官静静坐着,看向这群未来护国院的学生。 众考生尽数站了起身,江河赶忙端起面前的酒杯站了起来,方才侍女已经倒上了酒。 白小花也端起了酒站在江河的身旁。 忽然场间愣住了,江河也愣住了,心想难道没人来主持一下,发表个贺词啥的? 然后他发现有些不对劲,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自己,李秋霜不解地看着自己,吴清明也是,就连兵部尚书也是! 大太监的脸上似乎挂上了一丝不悦的神情.... 白小花站在江河身旁,神色尴尬,赶忙着急地对着江河小声喊道:“江兄弟,说话啊!” 什么玩意儿!! 江河差点把手里的酒杯滑落在了地上,什么?!说话?! 我说话?! 说什么话?! 有些官员暗自摇了摇头,心想这今年的甲上原来是个书呆子,书读多了人都傻了,竟然不知道说话敬酒,也多亏今天是太子殿下,要是皇上坐在那个位置,这个甲上恐怕过不了几日就被拖到城外问斩了吧? 江河此刻终于明白胡小六的话来,心想自己真是愚蠢啊,居然没想到先问问规矩就来了,他觉着那些个四处八方传来的眼神快要将自己射穿了。 我的妈,这是个什么事儿啊! 江河颤巍巍地端着酒杯,然后忽然大声喊道:“祝吾皇万岁万万岁,龙体早日康复,祝太子殿下茁壮成长,大兴南国美好江山!” 然后他举起酒杯,身旁的众考生也纷纷酒杯。 坐在那龙椅上的太子不知江河刚才的一番别扭不堪的话到底啥意思...应该是祝贺自己和父皇的吧? 太子微微一笑,然后端起手中的金樽,对着殿下众人轻声说道:“望诸位今后成我南国之才,共拓我南国疆域!” 太子的声音有些奶声奶气的,听着有些别扭,有些声音,但也比江河方才那古里古怪的敬辞好上千万倍... 众考生共饮杯中酒,太子也毫不在意地饮下一杯酒,一抹红晕瞬间爬上了太子爷白净的小脸蛋上。 江河喝完酒,呼地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地上,方才那些带光的目光已经有不少从他的身上挪开。 吴清明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继续和身旁的官员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江河猛然觉着自己就像是刚刚从刀山上下来,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奶奶的...吓死老子了。 江河轻轻喘着气,心想这杯酒真的是比吴清明那碗酒难喝上千倍万倍,他宁愿现在就骑马出城,和那边境南蛮大战三千回合,然后再去极北雪山上杀两头巨熊,最好再爬上护国院后山和那天下第一的老院长打上一架,他也不愿意坐在这享受如针扎般的目光洗礼。 白小花抬着头,愣着眼,然后轻声对着江河说道:“江兄弟,你刚才那气势真足...就是你说的是啥意思?” 江河扭过头,对着白小花微微一笑,白小花看着他的笑容忽然觉着有些毛骨悚然。 “佩服...不亏是甲上卷的牛人,我只有膜拜。” 白小花笑着,赶忙和江河拉开了距离,生怕江河扑上来咬自己一口。 江河收回目光扭过头,接下来就是与朝中百官的共饮,很明显,宰相大人表现得非常出色,沉着冷静底气十足,一番话说得是有文有才,听得那太子爷是心花怒放。 江河听着那如同绝句诗一般的祝酒词,顿时觉得羞愧难当,要是桌子下有个洞他可真想一屁股缩下去。 真是太丢人了... 其实也怪不得江河,毕竟这事儿也算得上是赶鸭子上架,不,应该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儿... 于是在太子眉开眼笑的情况下,第二杯酒结束,接下来便是百官之间共饮,学生之间相互切磋酒力的时候了,当然,还有歌舞。 这场宴会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江河摸了摸有些凉透的背,然后终于长吁一口气,方才他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袭脂粉佳人飘然来到殿中,击节长歌,歌声袅袅。 夜宴的气氛便开始慢慢揉化开来。 殿外的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殿里的屋顶镂空着,江河抬头便看见天上的明月,方才紧张不安的心情终于被月光抚平。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啊,真圆啊... 我再也不想来这宫里喝酒啦... ; 第六十二章:夜宵 自从敬完那一杯酒,江河便一直低着头吃着桌上的佳肴,就连身旁一直絮絮叨叨说着话的白小花江河也没再去打断他。 白小花说了一些事情,江河只是听了一些。 大抵是南国护国院终究只是南国的护国院之类的话,因为凡是入了护国院的学生,最后便要入南国的籍,只是不知道这身份籍贯对于他们来说有多少约束作用。 毕竟每届进入护国院的他国考生也是数不胜数,就连一直与南国隐隐不怎么交好的北国也来了不少考生。 比如此刻就坐在江河两排之隔外的那个瘦小青年,穿着有些异类的厚厚条绒衣,看起来与众南国考生穿的轻薄短长衫相差甚远。 但无论如何,这群坐在殿堂角落里的年轻人,总归成了护国院的一员,而这就意味着,将来在南国的朝唐之上,在南国的军列之中,总会看见这群人的身影。 这些就是南国或者说护国院的未来。 当然江河从来没将自己和南国联系捆绑在一起。他只是想知道,自己能否在护国院里找到一些想要的东西。 而此刻,宴会已至尾声,待得这一曲舞完毕,便正式结束。这是圣宴,除了皇帝(太子)敬酒外,百官之间是没机会相互敬酒的。 比如你某某都护大人要找某某祭酒大人共饮一杯,聊一聊那最近的烦心事,可以,但是你俩得挨着坐。 所以这场酒局还是很安静,并无吵嚷,太子爷有些醉醺醺地靠在龙椅之上,众人安静地看着太子爷再看着池中的舞蹈。 江河在那群身姿绰约,面容姣好的舞娘里看到了一个熟人,迟暮雪。 迟暮雪像是那群姑娘的领队,穿着一身雪白的丝裙,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正专注的跳着脚下的舞步,仿佛对着殿中的人毫不感兴趣。 就算是那椅子上坐着的人。 一曲舞完毕,诸位舞女退下,迟暮雪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然后终于看到角落里的江河。 江河正看着她,微微一笑。 迟暮雪忽然觉着有些面颊发红,不过掩盖在脂粉下的脸皮却让人看不出异样,她对着江河也微微一笑示意。 她觉着江河这位公子真是个奇人,前段时间还跟着胡小六作为白龙帮的七爷在遣香洞里闹了一番,今儿个居然坐在了这殿里,成了护国院的学生。 她抿嘴一笑,然后不做停留往殿外走去,走前又稍稍回头看了眼这位奇怪的书生,她的美目里充满了好奇。 她想知道,下次再见时这位公子又会带给他怎样的惊喜。 最后这支舞也跳尽,所以太子爷便在宫女的搀扶下回了东宫,大太监则进行最后的事项宣布。 于是百官退场,众位考生各回各的客栈书院。 白小花这位怪人自然不会等到最后出殿,江河还没从结束的消息中反应过来,这人的身影便已经不见。 江河从位置上起来,准备往外走去,一个书生同僚模样的少年来到了江河的身前。 那人对着江河微微一笑,然后拱手说道:“江兄你好,在下金文。” 江河一愣,这人是谁?愣了足足两秒,江河才想起这个名字来,那日榜上排在甲中的位置上,便有金文这个名字。 江河见着面前的金文正面色尴尬地看着自己,赶忙拱手说道:“抱歉,方才在想事情,金兄,有何贵干?” 金文终于收起脸上尴尬的神情,微微一笑,说道:“嗯,这般,我们方才在私底下商讨了一阵,本大家都是我护国院的同僚,日后都在一个院里学习,所以不如趁着今夜共聚一番?” 江河又是一愣,吃夜宵? 刚才江河吃了不少瓜果小食,现在都已经有些饱了。 可他又想到,人家都来亲身邀请了,自己若是不去,会不会显得有些骄傲自大,目中无人? 当然江河不知道其实经过刚才那被敬酒之后,他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已经差不多如此了.... 毫不知情的江河心想还是维护一番自己的形象罢,加之面前这人态度不错,都这样请自己了,自己也没道理还拒绝。 于是江河拱手答道:“万分荣幸。” 金文闻言一笑,然后带着江河走了过去,诸位考生已经在那差不多集结完毕,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都在,比如白小花和李秋霜等人就不在这队列之中。 金文向着众人介绍江河,众人一听原来眼前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甲上生,纷纷朝着江河投来惊艳的目光。 一时间,那些考生纷纷过来自报家门,江河只得一一拱手问好,大抵是名字太多,这些个人又太热情,江河总记不住只能一直笑呵呵地应付着,还好金文以边走边聊为由将众人领出了殿,江河才不至于将口水说干。 一众年轻人便潇潇洒洒地来到了一家酒楼,来之前金文已言,这顿酒局由他请客。 按照南人的潇洒大度风格来说,请人饮酒吃饭事件很光荣的事情,所以基本不会出现平摊饭钱的这种情况出现。就算家中穷困,也是要请人来自己屋里做客饮酒的,所以胡小六总说南人是打肿脸充胖子。 随着菜品上齐,酒碗摆好,一场喧闹热情的酒局便拉开了帷幕,江河作为最引人关注的一位,自然跑不了一杯接一杯的命运。 江河饮完第九杯,便已经觉着有些飘飘然了,幸得这些日子和着胡小六喝了不少酒,酒量并不差,所以并没有出现当初那一杯倒的窘样。 而且江河从心里来说也是很乐于参与这样的酒局,在座的都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考生,年轻人性情不羁,所以饮酒甚欢。 加之一群人都是腹中笔墨甚浓的读书人,所以一场酒局来总是妙语频频,让人心生喜悦。 饮至酣畅处,几位考生还玩起了诗词对联的风雅比试,江河听着那些绕口美妙的诗句,赞叹不已,不过他并没打算去参与其中,自己虽然读了不少书,但要说是和他们比拼吟诗作对,自己肯定拿不出手。 于是轮到自己的时候,江河索性往桌上一倒,假装自己依然喝醉。 江河自知几斤几两,以自己的水准,说两句打油诗或许还行,但是要冒出几句高深而有内涵的诗句来,江河可是万万做不到的。 理所当然的,众人一直没见着江河表态发言,当然要一致谴责一番,江河也不恼,敌动我不动,找我喝酒作诗,我就摇头晃脑已经喝醉,怎么的吧。 而在江河又一次摇起头装醉的时候,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忽然敲响了房门。 开门进来,那家丁拱手一笑,然后说道:“诸位俊才,方才我家老爷在隔壁饮酒,闻见诸位的风雅诗篇,不禁心生赞叹,所以特派小的来邀请诸位去隔壁雅间一坐,诸位看能否赏个薄面?” 众人一听,嘿,自己的诗连隔壁的都说好,这是多么荣耀光辉的事情?而且加之一群又是年轻气盛好面子的年轻小伙,那家丁一说完来意,便有人端着酒杯准备去隔壁了。 于是众人又将装醉的江河一起拉了起来,往隔壁走去。 江河苦笑,心想自己今晚肯定要醉了,但念着这群热情的同学们,自己也是无可奈何,于是也醉翩翩地跟着去了。 打开房门,结果这雅间里坐着不少的人,江河定睛一看,这雅间里方才江河还见过不少。 坐在正中间的,竟是礼部侍郎官何宏才。众考生皆是一惊,方才还大笑狂歌的气焰劲儿立马哑了下来,众人立马挺腰站直了,只有几个醉醺醺的考生有些没礼貌的胡乱摇晃着。 何宏才正笑着和旁边的员外郎说着话,见着门前的诸位考生便转过头来笑着说道:“哎呀,承蒙各位俊才抬爱,请坐。” 说着便站起来示意众人就坐,那走在最前的考生本是心慌不已,但见着何宏才这番亲切,便也不再忸怩,招呼着众人往里走去。 众考生悉数坐下,不过安静了许多,座前毕竟有着好几位他们所熟知的朝廷大官,所以也不敢再像方才那样狂傲恣意。 何宏才见众人这般安静,反倒有些不悦,说道:“诸位俊才,我何某人最喜结交有才之士,诸位莫不是怕了我?” 金文赶忙赔笑说道:“并非,并非。只是我们年轻不知轻重,怕吵着了几位大人。” 何宏才一笑,然后说道:“哈,本我等来这就是消遣作乐,图个痛快人生,何来吵嚷?所以啊,还请诸位放开胸怀胆量,共饮一壶!” 说着,伙计便将壶中酒给诸位考生倒上,江河也不能幸免地被倒满了一杯。 凭着何宏才放荡不羁的性子,不一会,这雅间里的气氛便活跃了起来,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方才那些还有些紧张的考生此刻又恢复了神采,你一杯我一句的玩起了风雅游戏来。 华灯照着这间雅阁,喧闹热情,而窗外是漆黑的京都城,一片安静,宛如隔世。 江河悄悄地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除了与众考生一齐敬了那些个大人一杯酒之外,江河便一杯再也没喝,任凭身旁的考生如何相劝,自己就是趴在角落的凳椅上装醉不醒,而像江河这样的,还有好几个。 何宏才也是喝的眉飞脸红,兴致渐浓,他总觉着与这些年轻人喝酒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因为与这些人一同饮酒,不需要担心自己的言语和行为,而与那些老狐狸喝酒,自己总得小心恭维,处处把细。 所以他也总是常常宴请年轻宾客,一同饮酒吟诗,好不痛快。 喝完这杯中酒,又听了几位书生的诗篇,他一脸喜悦,大声笑道:“诸位年轻才俊真是让人羡煞啊,听说今年护国院出了位甲上生,可惜先前在殿里离得有些远,没看清楚。” 他端着杯子,有些惋惜地说道:“有机会的话,我倒想和这位传说中的郎才喝上一杯。” 话音一落,雅阁里却有些安静,诸位考生有些神色异样地看着他,金文也是有些奇怪的表情,一两个角落里的学生忽然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那几位身边的年轻官员没有参加圣宴的资格,自然也没见过江河,所以此刻的雅间里气氛忽然有些奇怪... 何宏才有些莫名地看着这些正一脸笑意看着他的年轻考生们,好奇地问道:“怎的?.....” ; 第六十三章:唯见过繁华之境 何宏才愣着眼看着面前的诸位考生,月光明亮洒了一窗,屋内灯火透亮,却有些安静得不寻常,一阵细微不可闻的小声终于传到了何宏才的耳朵里。 然后金文开始放声大笑,他身旁的几位考生也笑了起来。 “你们在笑什么?”何宏才不解,他看向身边的员外郎,却没有得到答案。 金志文收起笑,然后朗声说道:“我们的甲上大官人,你还在装什么醉呢?” 江河闻言,终于知道自己不能再装醉,只能讪讪地坐了起来,然后抓了抓自己的鼻子说道:“哎呀,方才真是喝醉了,真醉了。” .... 何宏才也哈哈大笑起来,长须随着他抖动的下巴止不住地飘起,绯红的脸颊上满是笑意,他足足笑了好一阵,才缓过来看着江河。 江河有些不好意思,然后端起身前的酒杯说道:“小生不胜酒力,往大人莫见怪。” 谁知何宏才摆了摆手,然后扶着胡须说道:“唉,不行不行,方才金文一番话就让你醒了过来,根本就是装醉,快,自罚三杯。” 江河闻言一愣,面露难色说道:“我酒量真不行,不然也不用装了,何大人,我自罚一杯。” 江河扬脖一扬而尽,然后又与何宏才共饮一杯之后,江河已经双眼迷离,摇头晃脑地在座位上翩翩起来。 何宏才也是痛快人,见着江河的模样又是一阵大笑,然后他对着众人朗声说道:“我辈书生,定当以笔为刀,口诛笔伐,写文救世,扬我狂傲之气,这桌酒喝得痛快!” 江河双眼微眯,看着那如红月的烛火习习跳动,听着诸位书生的豪言壮语,打了个酒嗝。 他自打来了这世界,就没如今日这般酣畅快意。 怎么说来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还是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更惜少年时? 是啊,毕竟只是一群恰同学少年,就算外面风浪如何自己且在这酒杯里过着自己的纸醉日夜又能怎样呢? 何宏才也是风雅人,喝下杯中酒,大声地朗起诗来。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 “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好!”江河端着酒杯,高声地称赞着。 何宏才满面红光,端着酒杯看着江河,然后说道:“江大才人不如也诵一首?” 江河赶忙将脖子一缩,然后双手直摆说道:“哎,作诗咏赋我甘心认输,您就放过我吧,我自罚一杯酒。” 的确,要让江河信手拈来一首南国古典诗,不如让江河去城外护城河里游一圈来得容易。 若硬是要诵上一首诗,江河也能说两句如这般的:“此生见过太多真相/现在可以站在虚构这边/凡事说个大概要领提纲/微言大义一言九鼎像个先知...” 他可不敢确定南国人能听懂并且欣赏自己的这几句现代诗,毕竟现在是南朝历一百七十五年... 何宏才见着江河又饮一杯,满意地抚了抚胡须,忽又像是想起什么来,对着江河说道:“对了,江大才子,我好像听说你的画不错?” 江河一愣,然后问道:“嗯?听谁说的?” 江河记得自己来了这京都城后总共就画了六幅画,一幅给了胡小六,两幅给了吴小北,一幅卖给了那怪客,一幅送了迟暮雪,还有一张小张现在正挂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何宏才闻言忽然笑了起来,然后指着江河哈哈说道:“听某位爷说的在那遣香洞里挂着一幅佳人画像,笔力深厚功力老练,惊为天人,而那画师名为江河,方才听你这一说,定是江大才人无疑了,我可说的对?” 江河微微一笑,心想迟暮雪居然把自己的画挂了起来,其实这也怪不得雪儿姑娘,那夜江河等人走了,小姑娘心里喜悦的很,便把画捧在手里慢慢欣赏,结果惹得众位姑娘羡煞不已,于是众人强烈要求将这画挂在天字一厅里,不能让她一个人独自藏着。 最后江河这张佳人图便每每被去哪遣香洞天字一厅的各位达官贵人欣赏一番,久而久之,一些懂画的大家便起了收藏之心,当然最后在迟暮雪的执拗拒绝下,这幅画是始终没有卖出去。 于是在这京都城里的书画圈里,冒出了一个名叫江河的画师,但是这偌大的京都里名叫江河的又何止一个,所以,只当是个坊间的神话传说,一直流传着。 而那副《佳人醉酒》也渐渐成了遣香洞里的一个奇特招牌,不少画师大家特自慕名而去,最后皆是称赞连连,相见恨晚。 但是,这一切,江河并不知情。 何宏才本身也只是偶然想起这件事来,他那夜醉的不轻,唯一记得的那位大人对着那墙上的画是爱不释手,最后还差些因为没有买到那张画而勃然大怒,他也记得那大人一直对画师的名字念念不忘。而如今面前这位甲上生恰好也名江河,不难让人联想一番。 谁知误打误撞竟然真的碰到了这传奇画师! 何宏才双眼放光,一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拉着江河直说:“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就是那位传奇画师,江大才人果非凡人啊!” 江河手被他抓着,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传奇画师?说的是我?这位大人莫不是喝醉了? 何宏才也不理会江河脸上的不解神情,柔着声音说道:“江大画师,您看能不能现在画一幅赠给我呢?” 江河一愣,他身旁的诸位考生更是一愣,心想这演的是哪出?江河是甲上生不假,可他们却没听过京都城何时出了一位名叫江河的大画师... 江河看着何宏才满脸紧张和期盼的神情,正准备点头,忽然一阵声音从后面传来。 “何宏才,你不要脸,休想骗江大师给你免费作画!” 众考生呆如木鸡,循着声音往那边望去,他们想看看哪位大人敢说何大人不要脸? 门外走来一个瘦弱老者,皱纹深的如刀刻一半,一头矍铄的白发如银丝般丝丝缕缕梳的紧致有序,一幅仙风道骨宛若那不出世的仙人般。 何宏才也扭过头来,然后脸上的神情瞬间一变,堆着难看的笑意拱手说道:“傅大人,您怎么也在这啊?” 顿时有人认出了这位老者,低声呼道:“礼部尚书大人!” 江河闻言一愣,礼部尚书傅安然? 傅安然冷眼一笑,然后对着何宏才说道:“怎么的,不想在这看见我?好还老夫方才去如厕回来正好路过,要不然可就错过了一出好戏了!” 何宏才闻言苦涩一笑,心想这傅老鬼早不来晚不来,可他不敢表现出来,要知道傅安然在这京都为政多年,在这礼部的位置上可是坐的实实的,自己这个礼部侍郎官正好又是被他管着,哪能敢和他对着干? 不过好在这傅安然为人随和,爱好风雅,所以脾气并不怪异,何宏才方才敢露出些许苦涩表情来。 “傅大人,咱们先来后到,就算不能免费请江大画师作画,那也是我先买呀...” 傅安然却是像是没听见何宏才倒得苦水一般,径直走了过来对着江河拱手说道:“江先生,那遣香洞里的画真是你亲笔所做?” 江河还没从方才的一挣一闹缓过来,他听着傅安然的话,然后终于回过神来。 他赶忙拱手相迎,然后说道:“的确是我画的。” 傅安然猛地抬起头,双眼放光,像是看着千两黄金一般充满了喜悦,当然,以傅大人的身份,黄金千两或许也不能让他这般震惊。 “真是天才出少年啊....”傅安然轻声喃喃着,看着江河的目光里充满了惊艳。 何宏才在傅安然身后垂手顿足,心想自己先才那么大声做些什么,不那么大声就不会惹来这傅安然了,自己现在肯定已经得到了江河的一幅作品了,他现在是追悔莫及,却只能在后面干着急。 江河拱手谦声说道:“傅大人过奖。” 他虽然还没完全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对方对自己的称赞看来是真心实意的,所以江河需要谦虚谦虚。 当然,这谦虚落在傅安然的眼里自然是江河毫不侍才狂傲的表现,于是他更满意了。 而场间的学生们更痴呆了....傅大人称赞江河为天才?这是多少年没出现的事儿了? 一向严苛律人,珍字如金的傅大人发出这么高度的赞扬?而且刚才傅大人是不是喊江河喊的江先生? 先生?? 哦...我是不是喝醉了。 傅安然笑着打量着江河,过了半晌才悠悠说道:“江先生,不知您是否有雅兴作画一幅?价格由您来定如何?” 江河一愣...我来定? 傅安然身后的何宏才也忽然出声说道:“我也要一幅,江先生,我也要一幅画!” 嘶.... 众考生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两个大人抢着要让江河作画?这个江河到底是什么人?! 当然最震惊的还是江河本人,他实在有点不明白,可一抬头,便能看着两位德高望重的大人正满脸“期待”地望着自己... 江河觉得自己要喝壶酒缓一缓...他抓起酒壶,然后说道:“既然二位大人如此喜欢江某人的画,那江某人再退却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他端起酒壶一口饮下,然后趁着喉咙的辣意和方才脑中还未尽散的酒意,朗声喊道:“上纸墨!” 傅安然扶须展颜一笑,眉尖的皱纹尽数伸展开来。 何宏才兴奋难耐,激动地看着江河。 诸位考生呆若木鸡。 江河忽然觉着酒劲儿不够,他方才那闻诗长啸的气魄有些淡,他需要再刺激刺激,这种醉酒的体验确实让人如步仙境,江河看着窗外明月,心想或许醉一回也不是坏事呢? 于是江河端着酒,接过伙计递来的毛笔,灿然一笑。 一壶酒,一幅画,江河如坐月端,翱翔人世,手中毛笔如行云飘荡挥洒自然,飘飘飘洒洒让人心生豪迈。 画中有月,月下有人,人敲门来,门上有月影。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寥寥几笔,勾出一幅淡然模样,却又那么神韵出世。 江河睁着朦胧的眼,然后两步移至第二张纸,抬笔便画。 一朵花开,一轮月升,花间月下似乎有一人。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对了,还有对饮成三人。 江河正准备画,一股困意却猛地袭来,江河努力睁了睁迷蒙的双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江河丢下笔,倒在了地上...睡着了。 “睡着了?!”傅安然听着江河如雷的呼噜声,哭笑不得。 何宏才也缓了过神来,方才江河的第一幅画给他太大的震惊,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实在难以相信这样的画作真的是由江河亲手画出来的。 而当他沉浸在那花间饮酒的孤寂意味之中时,忽然这意境戛然而止,然后他便看到了倒在了地上的江河。 “这是怎么回事?天才都这么随性?” 何宏才愣声说道,忽然他发现傅安然正在收卷着江河的第一张画,他一把冲了过去,大声说道:“傅老大你不厚道,这画是我的!” 傅安然一把抓住手里的画,傲声说道:“你放屁,江先生先答应我的,你的是那副!” 说着,傅安然指向江河还未画完的那副画。 何宏才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他看着傅安然已经将画收紧了怀中,心想完了,自己怎么老是慢半拍,居然连以一个老头都抢不过。 他看着桌上那副只完成了三分之二的画,又看了看躺在地上鼾声如雷的江河,垂手顿足。但虽如此,他还是眼疾手快的将画收了起来,也不管墨干没干透。 然后两个老狐狸互相忌惮地看着对方,生怕丢了怀里的宝贝,最后傅安然冷冷一哼说道:“你最好把我们江大画师给送回府里,说不定待会醒了心情好送你一幅来。” “不用你提醒。你最好把你的画藏好,我可不敢保证三日后你的画还能稳在手里。” “呵..我倒是想看看谁敢在我傅某人手里抢东西。倒是你个小小的侍郎官小心地藏好了才是。” “你!...傅老大你不厚道啊。” “嘿,我要是厚道,别人也不会喊我傅老鬼。” .... 过了良久,两人终于不再争吵,静静地对望着。 整个屋子安静地落阵可闻,只有江河如雷的鼾声一阵接一阵... 又过了良久,傅老大才悠悠叹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何宏才入魔一般愣愣说道:“未入繁华之境,怎可能画出这等旷世之作...” “或许明日之后,天下都会知你我手里这两幅画吧,这不负责的画师还没取名呢。” 傅安然微微一笑,然后说道:“无妨,就叫《酒作》吧。” 何宏才一愣,看着地上的江河说道:“江先生会不会不高兴?” 傅安然神秘一笑,说道:“我猜不会。” “或许又是一出洛阳纸贵的故事要上演了啊。” “老狐狸。”何宏才嘟囔着,心里的不满表现无疑。 傅安然闻言一笑,拱手说道:“谬赞。” 一片月光又洒了进来,江河嘟囔着,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 第六十四章:赏画 江河醒来的时候坊间的晨钟已经敲了三遍,这从太极宫承天门城楼上的钟声总是在每天的这个时候遥遥地传往城里的每一座鼓楼。 江河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并没睡在自己那张硬而窄的小木板床上,而是躺在一张舒适宽敞的大铺头上。 他睁开迷蒙的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华贵的锦绣床帐,他抬起手,手里却抱着一床华贵舒适的锦被。 江河楞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正睡在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屋子里。 江河穿起衣服推门而出,才知自己原来睡在了昨日酒楼对面的客栈里。 原来昨日何宏才本打算派人把江河送回府里,结果谁都不知道这江大才人住在哪,于是只有把江河扔在了客栈里。 不过这客栈可不便宜。江河从那床褥被单就看得出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灰尘,隐约记得昨夜自己好像是躺在地上睡着的? 一股晨风吹来,江河摇了摇自己还有些懵圈的头,不打算再去想昨夜的事儿。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从缸里舀了瓢水,冲了把脸。又抓起桌上的粗盐洗了洗牙,然后才拿起自己的油纸伞出了客栈门。 出了客栈,江河又去店里买了两个肉包,此刻的街上熙熙攘攘赶早的行人和吃早饭的闲散汉子正来来往往在街上走着。 江河用油纸抓着肉,边走边吃着。 他并没直接往自己的小院子走去,而是打算先去趟胡小六的铺子。 胡小六是个懒人,所以江河走进院里发现胡小六还在洗脸的时候他并未表现出什么惊讶的神情。 胡小六看着江河,忽然咧嘴一笑,丢下手里的毛巾向着他走过来。 “江爷,听伙计说您昨夜没回院啊?” 江河端起灶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他觉着方才的肉包有些油腻,喝了茶,江河才看向胡小六贱嗖嗖的表情严肃地回答道:“嗯,昨夜喝醉了。” 胡小六也倒上茶,嘿嘿一笑说道:“那您没找个暖床的姑娘?” 江河一头黑线,看着胡小六。 “您能不能别老总想这些没有一点儿意义的事情。” 胡小六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道:“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所以不能让自己太无聊了嘛,要我说,不如我今儿再带你去遣香洞逛逛?” 江河赶忙摆了摆手,他可不想再去那让那磨骨的销魂地。 胡小六见着江河的冷冰模样,哈哈大笑。 “哎,对了,江爷昨夜的圣宴觉着如何?” 江河正端着茶杯品着这鲜煮清茶,本胡小六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江河差些就顺手将手中的茶杯砸在他乱糟糟地脑袋上。 “胡小六,你老实说是不是整我?!” 胡小六诧异地看着愤怒的江河,不解地问到:“怎么的,我哪整你了?” “你还装!你明知榜上第一考生要给圣上敬酒,为何不提醒我?” 胡小六闻言愣了半刻,然后才像是想起来一般恍然说道:“哦。。你说的这事儿啊,当年又不是我进酒,当然不记得了呀!” 然后他忽然笑了起来,从江河的表情里,似乎想到了那尴尬的画面。 “哈哈,我说江爷,您不会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吧?” 江河饮尽杯中茶水,然后朝着胡小六狠狠扔去,不过却被胡小六笑着拂手接住了。 “哎,哎,您别砸我杯子,本来说您一个甲上去了能风风光光地在百官面前露个脸,结果您以这种方式赚了面子,我服。” 胡小六看着接近暴走的江河,终于忍住笑,然后收起笑意朗声说道:“那您怎么就在圣宴上喝醉了?我可没听说过哪位爷敢在皇帝面前喝醉的。” 江河摆摆手,然后向胡小六解释了一番昨夜的情形,最后说道自己醉倒在了地上不醒人世时,胡小六又是一阵没心没肺的大笑。 “江爷,您真是奇人!我胡小六是彻底服了。” 胡小六对着江河竖起大拇指,不过江河并不打算接受这个怪里怪气的赞扬。 “不过有件事您做的不错。” 江河一愣,问道:“什么事?” 胡小六放下手中的杯子,然后答道:“正如您说的,傅安然亲自买了您一幅画,那么我猜最迟不过今日下午,您的小画斋的门槛就要被踩破了。” 江河不解,胡小六笑着解释道:“您不知道,傅安然何许人也。京都城要说最懂画的,除了那当今的尚书大人,没人比得过傅安然。而且这傅安然最喜欢跟别人炫耀自己的藏品,或许没准这会儿退朝了他就要在自己的府里办个赏画大会了。” “所以呢?” 胡小六一脸正经,恨铁不成钢般地看着江河说道:“所以啊!您现在最好回院里挂两幅画,然后等着卖出天价吧!” 谁知江河不以为然地看着胡小六,然后说道:“呵...不卖,让他们挤去,我把门锁了便是。” 这下轮到胡小六不解了,心想这天下还有不喜欢钱的?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江河,以为他在开玩笑。 “洛阳纸贵的故事听没听过?您现在回去随便画几笔,我保准你明天卖出千两价格来。” 江河依然不为所动,靠在门边看着那轮刚刚升在房檐上的红日。 “明天?明天就是青藤会了。” 胡小六闻言一怔,方才想起这件事来,他颔首沉思,闭上了方才叽喳不停的嘴。 的确,比起卖几千两的画来说,青藤会这件事情比之重要太多,且不说江河与李秋霜的那场赌注,以江河现在的实力,或许最多能在青藤会上走过两轮,如果没有意外,江河将会成为护国院历史上第一位没有进入内院的甲上生。 内院啊,那个如传说般的地方。 胡小六不禁皱了皱眉,然后说道:“您的剑练得怎样了?” 江河依然看着屋檐,回答道:“差不多,毕竟只是三天的剑法。” 胡小六抬起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忽然觉着有些焦虑。他想起自己后院的箱子里藏的几样东西,或许对江河有些用,但他又想隐隐起青藤会的规定来。 “除了武器外,不得凭借其他任何外物。”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对着江河说道:“您真的没法修道?” 江河收起眼神,看着胡小六微微一笑,说道:“真的。” 胡小六又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我建议您别去了,还是老老实实地画两幅画卖得了,再不济也有几千两银子。” 江河看着胡小六的眼睛,和他许久未刮的杂乱胡须,然后又笑了起来。 “不,我想去试试。” “唉。”胡小六知道江河的性子,本不打算再劝,可他还是忍不住说道:“您小心些,认输总比被打残好。” 江河听着这句更像是诅咒的祝福眉头一皱,不满地看着胡小六说道:“真不会说话...你吃了早饭没?” 胡小六点点头,不知江河为何突然问这话。 江河拿起手中的纸伞,看了看已经脱离房檐的红日,说道:“陪我练剑。” .... 傅安然一脸笑意地看着坐在自己院里的几位老友,手中端着一碗热茶,茶碗冒着白烟,升腾飘散在了他长而白的胡须上。 “傅老鬼,又收到什么画来要给我们看?” “呵...傅老鬼最喜欢炫耀,真是看不惯。” “等哪天我把那《遣香一梦》买下,到时候我就拿来羡煞羡煞你们。” 一位紫衣官员端着茶不满地看着方才说话的那人,然后说道:“白大人,你要是能把那画买下我就真服了你。” 那人不以为然地说着:“这又有很难?我今日正和那李大掌柜商讨南城铺子住房拆迁的事儿,你觉着他会不卖我面子?” “呵..是,您厉害,等您买来了再羡煞我等,可好?” 众人一阵吵嚷,看来这几位关系都还不错,虽穿着官阶不同的官服,但确实毫无上下级的勾心斗角,反倒像一群年轻人在这斗胜争强。 而作为主家的傅安然,依然是一幅神秘模样,似笑非笑的扶着长须一言不发。 众人吵累了,终于才想起今天来的目的,于是转头对着傅安然问道:“傅老鬼,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往些天你可是比谁都着急要拿东西来炫耀,今儿怎么哑了?” “故作神秘,快些拿来看看,待会我家婆娘又要审我了。” “就是,看你那样子还让老夫以为你把遣香洞的画买回来了一样。” 傅安然终于不再笑,他伸出轻轻摆了摆,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对着最后说话的那位文官学士说道:“跟你说的差不多。” 傅安然说完这院里猛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扭过头看着傅安然。 一朵树花从枝头被风吹落了下来,飘到了某人手中的茶杯里。 一刹过后,便是无尽的吵嚷传来。 “老傅,真的?!我靠,你也太有钱了吧?” “不可能,遣香洞连尚书大人的账都没买,你可能买来,我不信,快拿出来给我看!” 傅安然满脸笑意,不慌不忙地听着那几位老友的催促生,然后端起茶喝了一口,像是没看见茶碗里的那朵树花。 他喝了茶,又轻轻了嗓,然后才慢悠悠说道:“遣香洞的那副我没买,不过...” “不过什么啊!你快说!不然我明日奏你一折!” 那青衣老者不满地大声催促着,不怒自威的神色让人一眼便觉着是在高台之上久坐的大官。 傅安然像是没听见,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不过我昨夜饮酒遇见了那位画师,让他为我做了一幅画。” 说着,傅安然从自己的背后拿出了一幅装裱华贵的画轴,轻轻地卷着,很是仔细。 不知何时,这个院子静了下来,比刚才还要静,就连院里众人的呼吸都快听不见,一只喜鹊悄悄收起翅膀落在了枝头,枝叶震动的声音却忽然大的像一阵风吹过了竹林。 喜鹊一惊,不知这院里这么多人为何如此的寂静。 随着傅安然缓缓展开了手中的画轴,越来越多粗重的呼吸在小院里响起。 一双双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那画轴,像是盯着一个即将出现的绝世珍宝,那些眼神里充满了或贪婪,或难以置信的神情,如果眼睛真的能喷火的话,或许此刻的傅安然已经被烧成了飞灰。 一张画卷终于完全展开,不知谁“咕嘟”地猛地吞了一口口水。 “这笔锋,这线条....真的是...” “不...不可能吧...” 傅安然对这些人的表情很满意,非常满意,然后他将画一把收了起来。 “老傅,别收啊,让我再看一眼!” “老傅,这画我要了,多少钱!” “傅大人,您看我上次跟您说的那副《秋山霜落》还有那副《野钓》,您喜欢就拿去,这幅卖我如何?” “傅老大,傅大爷...” 傅安然一摆手,脸上满是笑意,然后他把画塞进了自己的怀里,一只手紧紧握着画轴尾端,用行动表示画在人在的明确意图。 下面的人急的干瞪眼,既想冲上去抢画,又怕傅老鬼抱着画不放把这幅传世名作给毁了。 “傅大人,那画师此刻在您府上?” “对啊,为何不引荐我们一番?” .... 傅安然忽然笑了起来,奸诈的模样让人觉着像是只成精的老狐狸。 他抚了抚须,然后缓缓说道:“那画师我自然知道他身在何处,不过你们知道,像这样的旷世奇才性格难免怪癖,所以我也不确定你们能不能在他的手里买到画来。” “不过...” 那坐在最右的老者猛地一掌拍在椅上,大声说道:“不过什么,你快说啊!” “不过,昨夜和我一同得到画师亲笔画的,还有何宏才,他手里那副你们大可去买呀。” 众人闻言,顿时一喜。嘿,拿这傅老鬼没办法难道拿那个小小的侍郎官还没办法? 已经迫不及待的几位老者此刻已经起身往院门外走去,生怕慢了被别人抢了先。 一时间,院里喧闹一片,有的已经急急忙忙地派下人赶马车往何宏才府里走去,还有些人方才在傅安然的嘴里套出了江河的画斋名字和住所,也赶忙出了院门去。 傅安然依旧坐在那头椅之上,扶须长笑。 上一刻还喧闹的小院子,此刻就剩下寥寥几人,大抵是对着傅安然怀里的画依然不死心。傅安然牢牢地抓着画轴,然后对着几人伸出了一只手掌。 送客。 那只方才并未飞远的喜鹊站在街边的房檐上,等着一双红豆般的眼镜,有些不明白地望着这个小院子,心想人类果然是群奇怪的动,总是一惊一乍的.... ; 第六十五章:一阵自由的风 像是一阵风吹过了整个京都城,从城东一直吹到了城西,吹过旧时王家堂前燕,也吹过一株株梧桐木,最后吹到了江河的院子前。 此刻江河的门前站着几位奇怪的人,他们穿着普通的麻布衣服,踏着素青色布鞋,不过眼神之处却总是透着阵阵亮色,让人看着惊异。 不过他们的脸上大抵挂着一丝尴尬的神情,互相瞧着,又像是互相疏远着,谁也不乐意搭理谁,他们就这么站着,尽管那院门紧紧地闭着也没人心生去意。 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声开口:“我说何大人,那江大画师不在家吧?” 被喊做何大人的那位轻轻抚须,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且再等等吧,三顾茅庐的故事难道你没听过?” 那人语塞,另一人却言语讥讽地说道:“那你也要三顾才行,您快走吧,不是说何宏才那有一副么?” 何大人扭过头,不满地看着他说:“何宏才那混小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今早就称病不见客,现在他门前的人不必这少。” 一个不明就里的过路客看着的小画斋门前的这群人,本想过来凑凑热闹,但还没走到街口,就被一个满脸横肉的侍卫拦住了去路。吓得他以为是刑捕堂的人在办案,赶忙拔腿走远,不敢再回头看着这边。 虽是看着这几位大人低调行事,不愿与外人透露,可他们这样请着侍卫把这七画斋前后十余户都给封锁殆尽,外边的人哪能猜不出来。 比如那日在江河门前讨要画幅的米店掌柜此刻就正拍着大腿懊恼地骂着自己的婆娘。 “你看看你个瓜婆娘,我早说了让你去买幅画,你不信,说是些俅用没有的破烂玩意,你看看,你给我看看。” “看见没,那个就是朝里的大官,那日在玄武门我看着的大老爷,现在排着队来买那七爷的画,你要是脑袋开窍早听我的,现在我们早就发财了!” “娘希匹的,整天守着个烂米店赚的钱全给官府了,哎,真是没发财的命。还有那七爷也不是东西...” 说到这,那米店老板忽然压低了声音,谨慎地抬着头四处望了望,确认没瞧见白龙帮的伙计才又小心地嘟囔道:“那天本来卖一幅给我又不是要命的是,这下好了,把我这店卖了都买不起。” .... 何宏才作为一个小小的侍郎官一年的病假只有十天的,尽管他兢兢业业刻苦求知深得上面的领导喜爱,但这假也多不了一天,更重要的是,自己前面已经用掉了九次,这可是最后的一次病假。 虽然他已经早已经做好准备,可听见管家一次次敲门汇报门外的来客,自己仍然不免心惊肉跳,然后在心里头将傅安然的祖宗七代骂了个遍。 “傅老狗,等你乞骨还乡那天老子绝对去你府上放个一百八炳大红炮仗,简直欺人太甚!”何宏才一巴掌拍在他的太师椅腿脚上,面红耳赤气恼不已。 忽然,门外的管家又来敲门了,听着烦人的敲门声何宏才气恼地大骂道:“说了不见,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门外的管家一哆嗦,尴尬地佝着腰然后无奈地轻声说道:“爷...这位大人说必须见您。” 何宏才一把将手里的茶杯摔向门口,破口大骂道:“见你吗个头啊,你不会说我重风寒,床都起不来?” 管家哆嗦着,不知何去何从,然后过了半晌忽然猛地跪在了门边,对着何宏才说道:“爷,小的给您跪下了,丞相大人我真不敢再去说了,您就见吧。” 何宏才闻声哗地站了起来,一把拉开门,看着跪在地上可怜的老管家颤声问道:“你说谁...来了?” “丞相大人。” 何宏才差点被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他本以为自己得了个烫手山芋,没想到这个是烫手珊瑚啊!现在好了,抱又抱不动,扔又不敢扔! 他在心里以极速将傅安然的祖宗十八代骂尽,然后赶忙一把抓起面前的老管家说道:“还不快些给我安排床铺丫鬟,记得,带张丞相来得时候敲三声门,别忘了!” 老管家如蒙大赦,赶忙点头答应,朝着门外跑去,何宏才也是一溜小跑往自己的寝屋跑去,边跑还边剐自己的衣服,把那何氏吓得不轻,赶忙追着问:“老爷,怎么了啊?” 何宏才哪有空搭理她,他跑着,嘴里说道:“快回你屋去,待会别出来给我添乱。” 何氏被一头雾水地赶回了屋,整个何府上下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就连下人养的鸡鸭都安静地探着脑袋看着那从正大门进来的那位大人。 于是在一个炎日的午后,装病的何宏才接见了我们南国的首席宰相大人,还是在他的病房里。 期间所言何是何非我们无从得知,不过最后看见一个胖乎乎的锦袍中年人步履款款地从何家的小后院出了门去,上了辆豪华的大马车。 随着夜幕的落下,今日这事或许告于了一段落,但又像是开始一般,这阵吹遍了整个京都城的风哪有那么容易就被屋墙屏风就挡住了? 要说这晚间饭桌上的家庭闲聊之上的话题有什么重叠之处,那肯定就是今日这朝里百官争画的事儿了。 某位小员外正啧啧地端着酒杯,和他的娇妻说着今日所闻,眉飞色舞比那茶馆里的说书人是有过之而不及,那美少妇听着这如传奇的故事是一个目瞪口呆,差点没把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你是说宰相大人亲自去何宏才屋里讨画?” 小员外抿了口酒夸张地挑着眉大声说道:“那可不是,我听说何宏才装病不起,差点没被宰相大人掀了被子!” “真是厉害,我们要是有那画师的一幅画就好了,你随便拿去献给哪个大人也不至于现在还在这位置上坐着了。” 小员外不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似乎觉着她说的很不对,他端着酒杯敲了敲桌角认真地说道:“怎么净想些邪门歪道,再说了,就我们这样的,人家会给我们画?你是不知道,听说那东直街小院外面可是排了足足有一街的人,全是盯梢的。” 他抬起浓厚的眉毛,像是亲身所在般。 “就差没蹲在吃饭那画斋的门口了,而且听说那画师也不简单啊,身份多着呢,白龙帮的七爷,今年护国院的甲上生。” “对了,不说我都差些忘了,明天青藤会,说不定就能见着那画师,哇,不知这次的青藤会有多精彩。” 美少妇目瞪口呆,不解地问道:“那白龙帮不是江湖帮派么?怎么这样的都能考进护国院?还能参加青藤会?” 小员外一口饮尽杯中酒,略带醉意地摆了摆手,说道:“有些事儿,你不知道,我听说啊,白龙帮是...” 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事儿一般,猛地闭上了嘴,双眼醉意全无紧张地地望着窗外,然后起身推开窗看了看外面的夜色,足足瞧了半晌才坐回桌前,然后小声地说道:“好了,不谈这些事,快些吃饭,吃了洗脚睡觉去。” 尽管在小媳妇的各种疑惑催问下,那小官却一直闭口不言,讳莫如深,只有窗外的夜色和烛火静静地映着,照在院中的枣树上。 枣树不小,足有两层阁楼之高,看来也是几十年的老古董,枝叶繁茂犹如亭盖,而此刻树上正坐着一个黑衣人,藏在枝叶里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 树上枝叶影影幢幢,随着晚风窸窸窣窣地摇动着,摆出奇特的影子,月亮很远圆,照在这偌大的京都城中,月亮下有人,正端坐着。 江河眯着眼,树叶的影子照在他的侧脸上,一把如夜色漆黑的长剑横放在他的双膝之上,融在树影之中,阴沉而让人看不清模样。那把剑正是胡小六的“大黑”,像是烧火棍,被烧得漆黑,却隐隐约约泛着光,很是诡异,就像是从黑夜里来,又划破黑夜而去。 过了许久,知道树影完全遮在了江河的脸上,江河才睁开了眼,他抬起头看着那半轮如狗牙的月亮忽然微微一笑,笑得有些勉强,有些生硬,这是他第三千次冥想,又一次以失败告终。 所以江河习惯地笑了笑,似乎笑自己,也笑这可笑的命运,尽管不甘,但江河不想再去尝试,他的内心忽然有些烦闷,他望向那扇小木门,喝了煮酒的胡小六已经躺在了床板上打起了鼾。 江河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站了起来,他将大黑从新塞回伞柄,然后用绳子拴好,趁着月色出了门。 今晚的月亮不怎么亮,也不圆,江河独自走在街上,街道两旁的商户早已关门休憩,所以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只有几个方从酒肆里出来的醉鬼正摇摇晃晃地走向回家的路。 江河抬起头看着头上的月亮,忽然轻声叹了口气。 “青藤大会就这么来了么,日子过得真快。” 江河站在原地任凭晚风吹乱自己的发丝,痒痒地划过他的脸颊,他忽然又笑了起来,明天一早便能看见一些熟人呢,还有一些让自己讨厌的人,江河忽然举起手里的伞对着天空有些“中二”地比划了一阵。 “哈,来吧,砍死你们!” 路旁的野猫抬起头看了看那奇怪的年轻人,抬起爪子轻轻地爬上高墙,往着家里走去,这样的人它见得太多,还不如院里的老鼠有趣。 江河收起伞,咧嘴一笑,漏出一排白净的牙齿,他忽然想喝酒,喝很多的酒。 正好街角有间酒肆,一阵自由的风吹来,江河收起伞,抬起脚朝着前方走去,不再看那寂寞的月亮。 ; 第六十六章:花间一壶酒 酒肆很小,就只有寥寥地几张小桌,但这个时候还在外面喝酒的人还不少,屋里的小桌上基本坐满了,只有外面空着最后一张,所以江河就在那小桌前坐下,向老板讨了副碗筷酒盅,要了叠兰花豆和一壶酒。 兰花豆是炒的,很入味,江河用筷子一颗颗丢进嘴里,然后细细地嚼着,而酒则是掌柜自家酿的粮食酒,味浓且香,江河慢慢地饮着,桌上的烛火在晚风中轻轻地跳动。 “喝酒就喝酒,吃什么炒豆子。” 忽然一句冷冰冰的话语打断了江河美好的享受过程,江河一愣,然后有些微恼地看着面前的人。 面前站着一个邋遢的老者,穿着破旧发白的衣服,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脑后,像个乞丐般趿拉着一双后跟都快被踩平的布鞋。 江河本来有些生气,但看着老头似乎有些酒馋模样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酒盅,心头一软,然后询问般地问道:“喝一盅?” 老头看了眼江河,然后摸了摸兜说道:“没带钱。” 江河微微一笑,然后说道:“我请你。” 说着,江河转头让老板又拿来一壶烧酒,京都的夜还是有些冷,江河不想让老头喝些生冷的酒水。 谁知老头毫不客气地就拉开凳子坐下,也不表示感谢什么的,就一屁股坐在了江河的面前,端起那壶热腾腾的烧酒开始喝起来。 江河无语,但也不恼,将面前的兰花豆推到老者的身边。 老者放下酒壶,然后不悦地对着江河说道:“我都说了,喝酒就喝酒,吃这破玩意儿干啥?” 江河一愣,心想你这人怎么这么刁钻,请你喝酒不感谢我就罢了,怎么还挑三拣四的。 “好,那你说喝酒的时候吃什么?”江河语气不善地说道,气恼地将桌上的兰花豆拉回自己的身前。 “当然是吃肉啊,喝酒的时候不吃肉吃些豆子算什么狗屁。” 江河闻言差点没忍住笑,忽然觉得面前这老头还真是个趣人,怎么和那正在铺子里呼呼大睡的胡小六有些像。 江河自顾自地拿起盘里的兰花豆扔了一颗丢进嘴里,然后说道:“我穷,吃不起肉,再说了,这大半夜的吃肉对身体也没什么好处。” 老者不以为然地向江河投来鄙夷的目光,然后他抱着酒壶又是一顿喝,不到一刻,一壶酒就尽数进了他的肚子里。 一壶酒饮尽,老者似乎意犹未尽,然后忽然对着店里的老板大声喊道:“再来一壶!” 江河一愣,然后看着老者说道:“您还喝?” 老者奇怪地看着江河,然后说道:“怎么,不是你请我喝的么?” 江河无语,面对这老头的话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看着老板端来的烧酒,然后说道:“您这把年纪了,喝这么多没事儿?” 老者端着酒壶,然后不耐烦地看着江河说道:“怎么喝个酒这么多话,再说了,年纪大了又怎么,人活久了不喝酒干嘛。” 江河一乐,答道:“当然是保重身体啊,谁不想活长点?” 老者抱着酒壶一顿猛灌,烧酒的热度和酒味儿将他那张本来苍老的脸呛得有些发红,他放下酒壶然后对着江河说道:“活那么长么意思,唉,没肉吃这酒喝着真么意思。” 江河心想真是遇见个老顽童,然后他微微一笑,让老板切了盘卤肉。 这下老者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提着筷子夹着桌上的卤肉一片片地往嘴里送。 江河的一壶酒还有大半,但江河不想吃肉,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然后偶尔捻一两颗兰花豆丢进嘴里。老头对桌上这盘肉的兴趣比对着请他吃肉喝酒的年轻人兴趣大得多,所以江河没搭理他,他也似乎不打算搭理江河。 于是在江河第一壶酒饮尽的时候,老头已经吃了两盘肉,喝了三壶酒。 “嗝。”老头摸着肚子,打了个酒嗝,很是满足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江河见老者终于不再喊酒,本来打算结账,结果老头又突然说道:“小伙子,我今天心情不错,请你喝一盅。” 江河闻言一笑,然后说道:“你没钱请我喝什么酒?” 老头摆了摆手答道:“请你喝好酒,我自己酿的。” 说完,老头就催促着江河结账,江河心想这怪老头真是个怪脾气,不过正好江河今天心情也不错,所以他便结了账跟着老头往巷口走去。 老头走在前面,像是喝醉了般摇摇晃晃地走着,江河则安静地跟在后面,两人像是两只安静的野猫,地走在这繁华的京都城里。 老者看起来大约七十岁的模样,但走起路来很是硬朗,他走在前面,江河跟在后面,速度却一直未减,不过他带的路东走西拐的,差些没把江河绕晕。 于是江河在他的各种领路之下,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经过一个漆黑的小巷走到一个小门前。 门上连个灯笼都没,看着像是许久没人住的样子。 更让江河不解的是,这门上也是看不见锁头,老头就这么一推,门便开了,老头进屋取了个蜡烛,然后点上放在院中的小石桌上。 也不管江河跟没跟进来,老头就直接进了里屋,江河抬脚进院,院子不怎么大,只有一件侧屋,但这庭院里布置得还挺清雅,种着几颗竹子,旁边的花坛里还栽着几株牡丹,进了院,便能闻着一股幽幽地清香味道。 江河心想这老头虽然穿着稀奇古怪邋遢不堪地,家里还挺有点风雅的样子。 可下一秒,他就后悔有这想法了,那老头竟然从后屋里拿了把锄头,对着墙边的牡丹就开挖。 “您干吗呢?”江河不解地看着他,心想这人行为怎么这么怪异。 老头像是没听见,依然轻轻地挥着锄头,将那些个美丽动人牡丹挖的七零八落残败不堪。江河本来心疼这些个牡丹,刚想阻止他,结果便看着老头蹲着身子从那花坛里抱出了一个小酒坛子。 老头高兴地将酒坛放在石桌上,一把撕开上面的封条和酒盖子,顿时一股浓郁而醇厚的酒香瞬间在这小院子里散发开来,江河闻着都差些醉了过去。 “真是香啊,差点都忘了这壶酒了。”老头自言自语地说着,然后打算抱着酒壶就喝。 江河就不乐意了,心想你请我来喝酒怎么能自己抱着喝呢,他一把抓住酒罐子,然后说道:“您不是请我喝酒么,怎么也得给我倒一碗啊。” 本来老头本人抓住酒壶挺生气,听着江河的话他才想起请他来的缘由,赶忙笑了笑从屋里摸出两个酒碗来放在桌上。 江河看着那不知积了多厚灰尘的酒碗又是一阵无语,只得用将碗里的灰尘倒掉,然后去井边取水洗了洗,等他洗了碗回来,发现老头已经抱着酒壶咕咕地大喝起来。 江河气恼地抓过他手里的酒壶,然后给自己倒上满满一碗方才罢休。 “您就不能用碗?喝个酒跟原始人一样的。” 老头将酒壶放下,然后不解地问道:“什么是原始人。” “就是茹毛饮血,像你那样喝酒的人。”说着,江河抓过酒壶给他倒上,示意他用碗喝。 “你说的那是魔族人。” 江河一愣,心想这说的什么跟什么啊?他摇摇头,端着碗对着老头说道:“多谢款待。” 老头也一愣,然后端着酒碗,和江河碰了下,兴致冲冲地一饮而尽。 江河放下酒碗,细细地品着刚才那口酒,浓而醇香,比他以前喝过的任何酒都要好喝,那种在嘴里化开的酒香简直让人如痴如醉。 “好酒,没想到你还会酿这种酒。” 老头闻言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呵,过了这么多年,再差劲的酒也成了好酒。” 江河微微一叹,然后说道:“那不一定,一壶水你放个一百年他也是水。” 老头盯着江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察觉出他心底的失落,然后微微一笑说道:“那你觉得你是水还是酒?” 江河闻言苦涩一笑,抬头看了看四周阑珊的树影答道:“有时候想当一碗一鸣惊人的酒,结果发现自己只是碗水。” 老头忽然哈哈地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什么开心的事情,他忽然抬起手指在江河的酒碗上点了点,然后又继续笑着。 江河不解地看着他,心想这老头是不是有间歇性精神病? 一阵晚风吹来,酒罐子里的酒香又再次化了开来,萦绕着这个小小的破旧院子,月光洒在那些竹子上,透着阵阵影子,落在了江河的肩头。 江河端起手中的酒碗,又细细地品了一口,似乎有些变味,他皱了皱眉,然后又饮了一口,发现似乎又淡了许多。 而老头此时也不再笑,只是安静地看着江河,然后问道:“喝出什么味儿了?” “似乎淡了。” “再喝一口。” 江河不解,端着酒碗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他忽然惊异地瞪着眼看着老者说道:“没味儿了!” 老者开心地端着酒碗,然后一饮而尽,一些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滑到了他乱糟糟的灰白胡须上,最后沾湿了他衣领。 他喝完碗中酒,然后放下手中的碗,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然后又眯上闻了闻四周那些方才被他挖开的牡丹花的香味。 虽然花死了,但这碗酒还在。 他抬起手捻起一片地上的花瓣放在了桌上,轻声说道:“所以这碗酒还是酒,只是你觉得他是碗水,他就成了一碗水。” 他扭过头,看着江河,然后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你悟了没?” ; 第六十七章:押赌 当江河从床上醒来的时候,鼓楼的晨钟早已敲遍再不能闻,若不是胡小六已经提着纸伞敲在自己的脑门上,江河并不认为自己能醒来。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氛香而奇异的味道,像是酒又不像是酒,淡淡地飘着,尽管胡小六闻了三次,他也没闻出这味道的由来。 江河轻轻地搓着脑门,如同宿醉的轻微疼痛让他还有些摇晃,待得他用水洗过脸,才觉着魂魄收了回来。 昨夜的酒仿佛一场梦,江河算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何为醉生梦死,若不是指甲缝里仍然残留着昨夜那带着牡丹香的泥土,江河真的差些一位昨夜只是梦游一场,而至于那行踪奇异的老者,也只当成了梦蝶之际的一丝假象。 不过既然酒时真的,梦是假的,那就意味着昨夜自己的确和一位老者喝了一盅酒,谈了一番话。 江河把头从水盆里抬起来,任凭水滴从眉尖滑落,顺着鼻梁滴滴砸在水面之上,砸出点点荡漾,江河看着那波纹里的“自己”,忽然灿然一笑。 醉生梦死与镜花水月,终究是酒醉后的一场事儿,江河第一次觉着原来喝酒是这么美妙的事情,也怪不得那些个文人骚客总是爱把酒交换,借酒消愁。 在胡小六义正言辞地第七次催促之后,江河终于换上了干净的白衫和棉布鞋踏上了出门的路程。 门外尽管还站着些来江河院外打望,等着能不能看买上江河一幅画的好奇客,但在开门之后,江河便对着他们一鞠躬说道:“诸位请回吧,近些日子我还得准备青藤会的事儿,恐怕没有多余时间作画,请见谅。” 几个穿着麻布衫的下人哪敢接江河这一礼,赶忙将身一侧,躬身回到:“江大才人不必切念我等,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江河闻言无可奈何摇了摇头,然后跟着走在前方的胡小六上了马车。 胡小六在这种时候并不远出什么风头,那些下人他也算认得不少,自然知道分别是从哪些府里派来的,只不过这些人里到底哪些是来真等画的,哪些又是来探风声的,他不清楚。 如今江河是这京都城里的红人,上至朝里的文臣武官,下至这京都城里的行夫走卒,大抵都听说了这一人画得千人争的传奇事迹,虽说最后还不至于到再次上演洛阳纸贵的佳话,但也差不了太多。 目前这巷口街尾的人其实已经算是少数,毕竟以白龙帮七爷这一身份来说,就已经让不少慕名而来的人又闻名退却了,而能且敢站在这巷口打望的,又怎么会是简单的伙计管家。 但作为整个传奇故事的主人公--江河,并没有打算去接下这些麻烦事情,因为比上这些,青藤大会才真的是一个麻烦,所以他也不管那些等了一夜的家丁下人回去之后如何向自己府里的大人汇报,他现在要做的,只有安静地坐上马车,然后一路直达青藤阁。 今日的京都城很是安静,往日熙攘嘈杂的朱雀街今日像是被搬空,只有几个官兵表情严肃地按例行走在街边,就连平日喜欢找位置摆摊卖糖的那位老头今日都不见他的模样。因为今日是青藤大会,四年才能一见的盛会,只要是能放下手头的事儿,老百姓们都愿意放下抽空去青藤阁外凑凑热闹。 毕竟能够见到修道者之间的较量这种事, 江河放下窗边的帘子,然后对着胡小六好奇地问道:“怎么朱雀街今天这么安静?” 胡小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半晌才回道:“你怎么老是说些废话,都现在了,你不能想想对策么?” 江河闻言一愣,不解地说道:“怎么就成了废话,那你说什么不是废话。” 胡小六气恼地摆手说道:“我觉得和你说话就是说废话。” 江河无语,心想胡小六早上是不是把药炮当饼子吃了,不然怎么来这么大的火气,想至此处,江河也懒得再问,索性闭上眼冥想起来。 胡小六见江河不再说话,又是一声叹气。 “江爷啊,您这样我是替您急啊,你说你一天闲的没事画个画,写个诗啥的不是好事儿么,怎么偏偏要去青藤阁玩心跳,那是您能去的地方么。” “这道理就跟小丫头片子去不得青楼是一个理儿啊,好吧,就算您要去,那您也得伪装伪装把。” “不能一去就让人把你给揪出来呀,你懂我的意思么?” ... 江河睁开眼,看着面前的胡小六,然后微微一笑说道:“你的意思让我男扮女装?” “我呸!” 胡小六一巴掌拍在自己膝盖上,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江河。 江河仍是一脸笑意,然后他看着胡小六轻声说道:“开个玩笑。” 说着,江河从兜里摸出一把碎银子,递到了胡小六的面前。胡小六不解地看着江河,然后好奇地问道:“您这是让我帮您买口棺材?这不够啊。” ... 江河一脸黑线,果然论开玩笑的水平自己永远不是胡小六的对手。他将钱攥在手里,然后翻转拳头晃了晃,翻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和我赌一场,我出十两赌我得甲首,你出多少?” 胡小六恍然,然后一脸鄙夷地看着江河说道:“我胡小六不赌没悬念的事儿。” 江河微微一笑,手依然停在空中。 胡小六无可奈何,从包里摸出一把大银锭,放在江河的面前说道:“一百两,赢了还得倒贴给你买棺材。” 江河将钱塞到胡小六手里,然后轻轻地靠在马车床边闭起眼休憩起来,胡小六轻轻地抓着手里的银两,又抬头看了看已经闭着眼不打算再说话的江河,轻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把银子尽数塞进了怀里。 ... ... 青藤阁外是丹凤门,一条笔直而宽的大街直通兴庆宫,接通东市,所以其实江河根本不必从朱雀街走来,而可以直接过东直街向着兴庆宫往丹凤门而去,但按胡小六的话来说,现在马车是走不过东三街的,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此刻的丹凤门外东三街,挤满了观礼凑热闹的百姓民众,他们或站着,或蹲着,直接将那宽阔无比的东三街围得水泄不通。 丹凤门外则是这次青藤会的演武场,演武场极宽,里设置大小比武台众数,细细数来,足有十三座之多! 这演武场本是军部用以练武训兵之所,其余时日皆是大门紧闭,训兵于内,只有当着种重要时日,才会对外开放,而这演武场之后,便是青藤阁,遥遥可见。 这演武场的正中,有一处古旧而宽广的夯土台,与之其他的台方有些不同,看着很是独特。除了那砌着一匹匹青石砖的台面与其他无异之外,整个方台更显久经风雨,历尽沧桑。那土台之下,还立着一方高七尺有余的巨大石碑。 石碑像是由一整块大理石直接雕刻而成,其上纹有龙凤之物,碑下还有一尊老龟驮着,而那碑上则是刻着一个又一个让人耳熟能详的名字。 “南历一百五十五年,榜首:肖纪YN历一百五十九年,榜首:张轲。” “....” 这些便是历年的青藤会的甲首,因而这块石碑则又名青藤榜,但凡于青藤会上获得甲第者,便会留名于此榜之上,成就无上的殊荣。 此刻的演舞台外大门紧闭,杳无人烟,但演武场之外的东三街,早已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除了摆摊卖瓜果的小贩和前来观礼的平民,还少不了一群最喜热闹的人。 这群人总是穿着华丽服饰,带着金银首饰,然后财大气粗地将铺子临时地开在那东三街的某个小店子里。这群生意人自然就是京都城里的大小赌坊的掌柜,每逢青藤会这等盛世,要说最热闹的不一定是看这比武较量,而一定会是流于这大小赌坊里的赌注。 赌什么,当然赌今年的榜首。 所以当江河从马车上下来时候,第一时间不是去丹凤门里报道,而是拉着胡小六来到赌坊面前。 江河选的庄家,是京都城里最大的庄家,秋分赌庄。听说是李大掌柜的门下生意,所以也是信誉最好,生意最大的赌坊。 小伙计此刻正忙得焦头烂额,江河还未走至边前,他已开口说道:“今年赔率表在门边第二个桌子上,您看好了直接给我说一声。” 江河一愣,然后顺着伙计的手指方向,便看见一张手写的红纸,上面写着某某人,赔率XXX。 “还挺方便。”江河轻声赞叹,然后也不管胡小六的古怪眼神便翻起红册子来。 结果直到翻至最后一页,江河才看见自己的名字,上面写道:“江河,信息不详,今年小考笔试环节甲上,甲首赔率:1比25。” 江河奇异一笑,不知该作何表情,然后便拉过胡小六,让他将包里的钱摸了出来,对着小伙计说道:“伙计,押195号,江河,120两!” ; 第六十八章:神将 当江河昂首阔步地从赌坊出来时,胡小六的脸色很难看。 他不能理解的事儿有很多,第一件是他不明白江河到底从何而来的自信参加这精英聚集的青藤会,第二件就是为什么明知看不到任何希望的赌注却要去下注。 江河像是没看见胡小六那铁青的脸,他径直地走在前面,挤过拥挤的人群,朝着那雄伟的城门走去。 胡小六觉着这四周拥挤的人很让人心烦,但走在前面好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的江河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看着江河背在身后的双手和还很有节奏敲着手背的江河的手指,终于忍不住喊道:“江爷,你就这么去了?” 江河扭过头,不解地看着胡小六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胡小六闻言一哽,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觉着又好气又好笑。他搓着手指,然后对着江河说道:“没什么事儿,我就问问你有啥遗言。” 江河无语,翻了个白眼对着胡小六说道:“有。我只有一件事儿拜托你。” “您说。” 江河指了指那远方的天空说道:“天有多高,你就离我有多远。” ... 胡小六彻底无言,他看着江河的眼睛,本打算再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得一声轻叹。 “祝您好运。” 江河闻言一愣,然后转瞬笑了起来,他缕起袖子,然后对着胡小六拱了拱手,庄重而认真地说道:“多谢。” 胡小六摆了摆手,然后转身离开,走了三步,然后又突然回头。 江河仍举着手,看到胡小六转身,他不解地抬头看着胡小六。 胡小六看着江河傻愣愣的模样,有些不愉快地皱了皱眉,像是有些纠结般地欲言又止,但他最后还是抬起手又挥了挥说道:“我可压了您三百两,您可别让我赔了。” 江河愣住了,胡小六说完便转身挤出了人群,朝着巷口走去,直到完全看不见他的背影,江河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也很痛快。 江河看着那挤挤攘攘地人群和屋檐,低声地说道:“您等着瞧吧。” ... 录过身份,交了名牌,江河便被安排到等候区休息,在期间并没有官员来确认江河的身份,但江河也知道,在这样的重要活动上,可没人会做出顶包代替这样的事情来,毕竟这是整个京都甚至南国的大事儿,或许就连那宫里的皇上也有可能前来观礼,所以可没人敢做出这样的舞弊事情。 江河被分配在一个角落处,地上铺着简单的蒲团,不亏是军部的练武地,周遭的一切都看起来那么的简单纯朴,除了那几张蒲团,周围连个像样的凳子都没有,要不是江河来的早,恐怕现在连蒲团都没,只能找个角落席地而坐了。 此刻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江河却早已经闭上眼冥想起来,除了偶尔听到的低声谈论声,大家都是自觉地找地方坐下冥想,毕竟比武将至,每个人都在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以求达到最佳。 正当江河闭目冥想之际,几个熟面孔走进了场间,正是李秋霜一行人。 当李秋霜走进这等待区的时候,便看见了江河,他的眼里浮现出了一阵好奇,他确实不敢相信江河居然真的敢坐在这,不过这表情也是一闪而逝,他看了眼江河后又重新挂上了那标志性的淡然表情,然后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闭目冥想起来。 李秋霜能够瞬间淡然并不代表着他身边的那几位公子能同样做到,尤其是那位那天在酒楼里被胡小六用筷子险些刺破喉咙的胖少爷,当他看见江河的一瞬时脸上便已经挂满了恶毒的仇恨神情,他抬起脚便朝着江河走去。 “真没想到你这个躲在胡小六背后的怂包还真敢来。” 听见胖少爷的话,江河却依然闭着眼,不过他的眉毛还是在不经意间轻轻地动了动。 那位胖少爷见着江河默然不答,脸上便挂上了万分鄙夷的神情,他嗤鼻一笑,讥讽地说道:“怎么着,没了胡小六罩着你就不敢答话了?” 江河依然闭着眼,然后轻轻地张嘴说道:“你家主人都没说话,你在这叫什么?” 胖少爷闻言顿时勃然而怒,他的脸涨红着,抬起脚便朝着江河踢去,坐在远处的李秋霜在他一脚踢出的瞬间蓦然皱了皱眉,虽然闭着眼而且隔着较远的距离,但以李秋霜的修为,这几人的话语和动作其实都在他的脑海里尽然呈现着。 他有些不喜胖少爷的行为,因为这不是他想要的过程,作为一个骄傲的人,他自然知道失在江河手里的面子应当以怎样的方式去回驳,就像他说过的那样,他其实更希望亲手在比武场上打败然后杀死江河。 尽管胖少爷的行为不是他想要的,但他也并未打算阻止。 所以胖少爷那带着凌厉风声的一脚便直直地朝着江河的脑门而去。 然而这位胖少爷忽然发现自己漏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他见过江河的手段,他忘了江河那雷利风行且诡异莫测的剑法在那日考场外的表现。只是他方才被江河的话一激,加之后来一直是胡小六出的手,所以他明显忘了江河的身手。 而当他想起这间事情的时候,他便发现自己原来错的这么离谱。 并不是江河一直躲在胡小六的身后,而是江河根本就没有出过手! 一声闷而沉重的响声传来,胖少爷忽然惊恐地发现自己快要站不住脚跟了,一股剧烈的疼痛从他的小腿处传来,瞬间在他的腿部传开。他猛然发出一声难以抑制地痛哼,然后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不知何时江河抬起右手,他的右手空空无也,只有两根手指。而正是这两根手指,让那胖少爷的小腿骨瞬间断成了两截,或者更多。 胖少爷痛苦地倒在了地上,砸起一阵尘土,他身边几位少爷见状赶忙纷纷朝着江河走来,一股股真元瞬间在他们的身前凝聚而成,形成一阵骇人的风暴把江河笼罩在其中。 江河皱了皱眉,正准备睁开眼,忽然一阵如洪钟般的声响从远处传来。 “你们想死么?” 这声音如狮虎之声,又如洪钟之鸣,深厚而沉郁,不知从何而来但却让人振聋发聩,心神也随之变得不宁,或许一些体弱者闻之可能瞬间会昏厥过去。 而那几位平日里在京都城里作威作福的少爷听见这声音,忽然瞬间脸上露出了一阵惊恐的表情,而方才还在他们身前凝聚的狂暴气息也在这道声音传来的瞬间尽数消散。 就像是被一阵强大到窒息的风吹过,所有的灰尘都在瞬间尽数被席卷而空。 江河终于睁开了眼,他在第一时间便寻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一个穿着厚厚盔甲的中年人正站在那院落边的正门之处,那人面容刚硬,一双眼眸深幽有神,就像是被风霜打磨了千万年的一对山石,望之便让人心生敬意。 尽管那人的面容那么普通,就和一位军中的老兵毫无差异,而且他的两鬓之间冒着几簇白发,看起来有些老态,他就这么站着,背还有些微微的佝偻,但江河却像是看见了一座山,一座南国最高的山。 而这位半老的中年人便是南国最强的将军--程山。 程山的确是一座山,他手下的虎威铁骑驻守在南国最西的荒原之境,却是硬生生地在那广阔无垠的荒原之上立起了一座最难逾越的天堑,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强,但天下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从程山带兵去了西荒,嗜血残暴的西蛮子便已经有十年不敢过草原而来了。 当他的话音落下的瞬间,不少人便径直地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而随着更多的人看见程山,便都尽数站起了身,朝着程山投去敬仰的目光。 这位南国最强的修行者之一,理应受到这样的尊敬。 江河也站了起来,他不知道程山有多强,但听胡小六说过,要说南国除了一位世人不可逾越的院长大人之外,还有几位同样是南国最可怕的人物。 南国三大神将,程山,落雨,邱木扬。 胡小六在提到这三个名字的时候,眼里也是充满了崇敬,南国总共七位半圣,三大神将便已占据其三,剩下的四位,不是隐退山林,便是开宗立派名扬一方。 尽管心里依旧难以相信这个面容沧桑,头发花白的人便是一位半圣境界的最强修行者,但江河知道,自己的确像是看见了一座高山。 这座山太高,至今为止登上者寥寥,但也正是有这样的高山存在,才带给这些年轻人勇敢攀越的勇气。 所以此刻那几个少爷差点没一把跪在地上求饶,因为在神将的面前,就算他们的父辈来了,甚至祖辈的人来了,程山也可以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斩杀。 因为他是程山,南国的开国将军。 不过这位老人似乎对这几个狂傲骄纵的少爷没有一丝的兴趣,他只是看了眼顺带说了一句话,然后便再无兴趣地转身离去,就像是没出现过一般。 直到程山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这几位少爷才猛然地大口喘起气来,他们的后背已经尽数湿透,就像刚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狼狈。 他们的确怕了,而且怕到了骨子里,因为在那位将军的面前,他们甚至连抬起手指的勇气都没有,还好这位大人并没将他们放在眼里,所以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才让他们产生了一丝侥幸的幸福感。 望着那离去的身影,江河却皱了皱眉。 或许其他人没发现,他江河凭着自己的敏锐神识清楚地感觉到了一件事,方才那位程山将军在离开前的时候看了自己一眼。虽然很短暂,短暂到让江河都差些察觉不出。 能够被一位神将看上一眼,江河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 第六十九章:抽签 程山的突然出现,让这些个本来安静等待的参赛者顿时躁动了起来,他们纷纷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你说今年的青藤会的总裁判该不会是程将军吧?” “毕竟每次都会有位化神境界的大能主持,若是今年来一位半圣我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周围的人闻言纷纷发出一阵喧闹,因为半圣实在是他们所可望而不可及的可怕存在,若是能在青藤会上表现出色入了这位圣者的法眼,然后被收至门下,那岂不是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所以此刻这些参会者纷纷激起了一阵高昂的热情,磨肩擦掌跃跃欲试。 李秋霜瞪着冰冷的眼神看着那几个此刻狼狈得逃回来的贵公子,语气冰冷地说道:“几位若是想不坏了事的话就给我安分些。” 一位青衣公子皱了皱眉看着李秋霜,但最后还是老实地闭上嘴走到了李秋霜的身后去,而至于那位胖少爷,已经被门外进来的医者抬走,看样子这次的会也是参加不了了。 李秋霜看了眼站在人群中的江河,然后又盘膝而坐开始冥想。 至于这场事情的核心人物江河,四周的人也只是好奇地多看了他两眼便也在无人关注与他,毕竟刚才程山已经开了口,若是还有人不知好歹寻衅滋事,那后果可不是就如同那位胖少爷了般简单了。 江河拍了拍方才被灰尘吹得有些脏的蒲团,然后也盘膝坐下,正准备闭眼冥想,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来到了他的身旁。 来者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短衫,扎着朴素的淡青布腰带,脸上挂着让人觉着不太愿意接近的欠扁表情,这人正是白小花。 他瞪着眼,咧着夸张的大嘴对着江河喊道:“江兄弟,好久不见!” 江河眉头不禁一皱,抬起头看着站在身边的白小花,轻声说道:“有事儿么?” 白小花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江河的身边,不满地说道:“江兄弟那是什么表情,你我这么些日子未见,怎么摆着嫌弃于我的神情。” 江河呵呵一笑,说道:“嗯,就是这表情。” 不过白小花闻言却不恼,他抬起头望了望四周,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道:“嗯,来的人可真多,好多熟人呀。” 江河心想谁和你是熟人?或许这场间除了自己可没人再愿意搭理你了。 白小花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路过李秋霜等人的时候他不禁微微一笑,然后扭头对着江河说道:“李秋霜也来了呢,刚才你是不是和他那边的人打了一架?” 江河对着他摇了摇头。 白小花无语,心想刚才我都看见了,不过见着江河不理会他,他也只能自言自语地继续念叨:“嗯,怎么看见小魔女呢?” 江河一愣,不禁问道:“小魔女是谁?” 之所以江河对这个名字感兴趣,是因为江河在来之前听胡小六提到过这个名字,当时胡小六还一脸严肃地警告自己,若是遇见这位的时候不要有任何的犹豫,立马投降。 白小花露着一脸显摆的骄傲神色,对着江河答道:“小魔女就是那个从北方来的小魔女,心狠手辣的很,而且实力特别强,说是今年最有可能拿榜首的人物。” “这么强?” 对于江河的惊讶,白小花很是受用,他心想总算能引起你这苦瓜脸的注意了。 当然若是江河知道白小花在心里评价他苦瓜脸的话,可能已经将身边的白小花踢出十丈之外了。 白小花清了清嗓,然后又有些谨慎地扭头看了看四周,似乎对这个名字还是有很强的忌讳,待得确定没有看见他口中的那个人物后,白小花才压低声音对着江河说道:“听说小魔女是从北国黑塔出来的,黑塔你知道么?” 江河摇了摇头,他似乎听胡小六提起过,但并不确切的知晓。 白小花有些鄙夷地看着江河,继续说道:“黑塔就是北国的护国院,强得可怕,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都是怪物,小魔女就是去年出来的,然后听说至今为止没输过一次。” “我只希望今年别抽到那个怪物,听说她残忍地很,落在他手里的人最后没几个是完整的。” 白小花说到这,又赶忙扭头看了看,对这个名字他的确有着太深的恐惧感。 江河听着他解释,正准备问那小魔女的修为程度,一阵巨大的钟声忽然从场外的鼓楼传来,钟声之后,场间的参会者也尽数站了起来。 白小花也站了起来,望着那鼓楼自言自语地说道:“抽签了,希望别抽个下下签呀。” 前排的演舞台处,一个健硕魁梧的将士正抱着一个红色木箱走了上去,然后将手中的箱子一方,对着场下的众数参会者喊道:“上来抽签,抽完签在我这登记,谁要是来慢了就不用抽了。” 听着他的话,底下的人纷纷朝着那演舞台走去,江河跟在白小花的身旁也一同向前,他看着四周的既让人群,然后好奇地问道:“这次的参会者就这么些?” 白小花扭头一笑,答道:“当然不是,听说这次的青藤会报名参与者足足有两百多人,除去咱们这小考的考生,还有一百余人便是从天下各大宗派而来的,都是些精英呢。” “那除了我们这些小考学生,其他的便是直接报名而来的么?” 听着江河的问题,白小花扭头看着他,用就像关怀傻子的眼神看着江河,在确定江河的确不知道这事儿之后,他才翻了翻眼对着江河解释道:“当然不是了!你以为这青藤会是买菜大会,谁想来就来?” 他伸出几个手指,比划着说道:“首先,宗门推荐,一个宗门可能就两三个名额,然后才能拿着推荐信物来参加,当然,你也可以将这信物转接或者直接抢一个来。” 江河恍然,看来护国院果然是南国的宝贝宗门,光是在名额的限制上就能看出有着不少的优惠待遇。 在那台上的将军催促下,队伍迅速前进着,很快就到了江河的面前,排在江河身前的白小花兴致冲冲的两步跨上台,然后就伸手从里面摸出一根木签,签上写着数号。 “七十六号,还行。” 白小花自言自语着,去往一侧登记。 江河也走至前去,伸手从箱子里摸了一圈,抽签这种事情,他向来觉着是没什么好手气的,不过这也说不准,就在江河抽签的时候,李秋霜身后的几位公子则是一脸兴奋地看着江河。 那位已经抽过签的穿着青衣的公子更是“希冀”地看着江河,他当然希望能够在第一轮的比试之中,就遇到江河,然后再狠狠地把江河踩在脚下。 江河终于摸出一根签,上面的数字并不怎么吉祥,四十四号。 青衣少爷眉头一皱,遗憾地自语道:“又让你多活了一阵。” 他这话说的有些大声,所以离着不远处的江河自然听见了,他将签递给登记的官员,然后扭头对着那少爷微微一笑说道:“我也这么觉着,所以,你可得活久些。” 青衣少爷面色一沉,目光冰冷地看着江河,嗤然一笑说道:“希望你的命和你的嘴一样硬。” 江河扭过头不再看他,而登记表上也写好了江河的名字,至于他的对手是谁,江河还不知道,江河拿着自己的号牌,轻轻地走下台去。 路过李秋霜的身边,两人都是安静地一句话没说。 不过两人也都知道,如果有见面的机会,那一定将是不死不休的一战。 当所有的抽签结束,场外又响起阵阵鼓声,而这阵急切的鼓声便是大会的起始之音,江河知道,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每当鼓声敲响一阵,那就代表着一场战斗的结束。 正如白小花所言,这次参加者共计256人,如果要走到榜首的位置,则意味着要连续进行七轮的战斗,虽然可能最后会打上两天,但这依然是无休无止磨人体魄和精神的车轮战。 只有走到最后者,才能登上最高的青藤榜。 演武场很大,在这次的大会之中,总共开启了有五个区域,每五十人成一组,江河抽到的四十四号,则被分配到了第一组之中。 所以江河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和白小花打过招呼之后便往着第一组走去。 江河来到第一组演武场,众数参会者已经尽数就位,四座夯土台侧坐着评测的官员,而土台之外,则是一个又一个的参会者,四周依然只有简单的草甸蒲团。 江河坐在草甸之上环顾四周,然后发现自己的运气不错,而且很不错。 在之前胡小六给江河说了几位实力强大的参赛者,而江河在这一组的场内都没瞧见,除了江河认出来的那位同僚--金文,江河便再没看见哪位在外名声高扬的强者。 与江河有着同样想法的人不少,那些自认为实力不错的参赛者此刻都露出了一脸高兴的喜悦,毕竟如果在这初选之际就遇见实力难以逾越的高手,这是任谁都想不过去的。 而另一边的三组,吴小北正坐在一个比她年龄稍长的少女身旁,吴小北本紧张地环顾了一圈,却又只得悻悻然地坐下。 她抬起手账捧着脸,然后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喃喃道: “江河,你来了么?” ....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