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归舸志》 第一回 慕横财群贼起意 吴冼胜和几个浮浪子弟在墙根儿底下看着进出城门的人群,十多分钟前他们还在城里,可是戍守城门的卫士觉得他们不像好人,就把他们赶出了城外。 出城之后他们也不离开,又赖在了城外,其中一个见城门吏警惕的看着他们,便道:“军爷,小人们遵照您的吩咐出了城了,已不在您老的管辖之内,况且小人们也未有寻衅扰人之举,您老何必多管闲事呢?” 守门小吏无可奈何,他们确实不曾滋事,也听话出了城,虽说其中几个贼眉鼠眼的盯着过往的妇女,可也不能因此就判他们有罪,只好摇了摇头,继续回去站岗,临别扫视着他们说:“如果烦扰到了乡民,便锁你们回衙门。” 与之周旋的那人是个瘦高挑儿,他赶紧弓着腰赔笑,道:“是,是。” 送走那个城门吏之后,他“哎呦”一声,道:“这些新来的戍卫简直像木头一样没感情。”他一转头看见吴冼胜正蹲在一边用手中新折的柳条拨弄着地上的一只火蚁,那只火蚁像跳入如来佛手中的孙猴子一样被他玩弄于鼓掌,怎么都逃不出去,只好停下来晃动着两只触角,也不知道它那简单的视觉神经中在辨识着什么。 那瘦高挑儿见他半晌不语,与其他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道:“我说二哥,这城门吏这么无理,您便不生气?” 吴冼胜原名吴理二,这名字是他那老实巴交做豆坊的父母起的,他们这里的人说话直快,念起他的名字来声音像“无礼儿”似的,因此他自作主张的改成了“冼胜”,冼胜听着像叫“先生”,不知道要比原来的名字好听多少。而且当一名教书先生是他儿时的梦想,现在果然也只好在梦里想一想了,但至少他的名字听着像那么回事儿,也算实现儿时的宏愿了。 他人虽蹲在地上拨弄火蚁,可是刚才那城门吏的话他句句都听见了,不知为何,他并不觉得刺耳,可能是他心中谋划着将行之事而无心他顾吧。 那瘦高挑儿又道:“您叫我把大家伙儿招徕这里,怎么自己反倒没声儿了,您可有言在先,这回要让弟兄们都‘吃饱’了,到底是什么门道,您倒是说个话儿呀。” 吴冼胜还是不作声,那只火蚁顿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吴冼胜把他挡了回来,由于恐惧,火蚁明显加快了逃离速度,却不知道那个庞然大物视它犹如草芥,蝼蚁拼命,又能如何?终于,吴冼胜玩得腻了,伸手将那只火蚁碾死,之后开始在泥土中匆匆画起了草图。 围着的几人看那图像是某个豪绅的别院,另一个胖子道:“你我上次去城南富商闫崇喜家‘借银’,几乎不曾被他家豢养的几个武师打死,要不是我等讨饶,今日还不知有无命在,却怎么又想起干这劫夺富户的营生来了?” 做没本钱买卖的人偷不说偷,说借。 他似乎又想到上次挨打的情景,不自觉的摸了摸脸,其他人被他勾触起了往事,也都点头赞同,那无疑是一场噩梦,如若再有下次,只怕日后都要在狱中相见了。 吴冼胜瞪了他一眼,道:“余枫,以后永远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情,听见没有?” 那叫余枫的胖子见吴冼胜逼视着自己,眼中冷冰冰的,他为人怯懦,不自觉的往后一缩,道:“二哥别见怪,我以后再不提了。” 吴冼胜环视众人道:“弟兄们相聚多年不易,分别在即,我最后送大家一份大礼,干完这票以后,大家后半生都能住得上这样的院子。” 第二章 慕横财群贼起意 那瘦高挑儿听他这话是要远行的意思,忙问:“二哥要走?” 吴冼胜道:“在这么个小县城中能有多大作为,外面天广地阔,穷屈在这里有什么好?” 那瘦高挑儿和其他诸人都只图平安,不懂他的抱负,便都唯唯不应,但也知道他手头没钱,既然说走,盘缠总得筹措,所以才重操旧业,便道:“即使如此,我等便助二哥一助,二哥说的是什么买卖?” 吴冼胜道:“想必大家都有耳闻,奚同年那个狗官不日就要任满调离,听说他已辞了官,只差上面长官批复,他明里是要到汶山县赴任,其实是准备告老还乡。这狗官掩人耳目,搜刮了百姓多少钱财,可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那瘦高挑儿猜到了几分,道:“二哥是在打他的主意?” 吴冼胜道:“不错。” 那瘦高挑儿道:“二哥已有计划了吗?” 吴冼胜道:“今天找弟兄们来正是为此,咱们怎得个主意,半路上将他的不义之财‘借过来’,替天行道。听说这狗官的私藏着实不少,那时大家都可分得一份儿。” 那瘦高挑儿道:“不知二哥想过没有,这奚同年既是告老,必定请有武师或镖局保送,”上次的事还心有余悸,泄气道:“那岂是我等对付得了的。” 其他人也都说“是”,吴冼胜道:“这却是你们不知了,那狗官这些年来天怒人怨,许多黑道上的兄弟早在打他的主意,他假借赴任之名回乡,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否则谁敢保他,自己不要命了吗?我已查明,此行只有家眷和十几个忠仆,外加三个武师,我们虽打不过他们,但一明一暗,他们就防不胜防了,到时候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那瘦高挑儿道:“真有这样的好事?” 吴冼胜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该你我转运了。” 众人一听喜上眉梢,于是开始筹划,一个马脸汉子道:“二哥计划在哪里动手?” 吴冼胜道:“正面放对我们没有胜算,这办法最好讨巧,至于地点,大家出出主意。” 那瘦高挑儿沉吟道:“无毒不丈夫,买半斤披霜,永绝后患。” 吴冼胜摆手道:“不可,那样必会牵连别人,要是背上几十条人命官司,你我后半生也别想过得安生。” 那瘦高挑儿道:“二哥的意思是……” 吴冼胜道:“奚同年所携多为不义之财,我们只要顺手牵羊,他也不敢声张,只能吃这哑巴亏。用毒过于霸道,不如……。” 余枫截口道:“还是用我们的惯用之方,鸡鸣五鼓返魂香!” 吴冼胜道:“不错,但若能在他们的饮食中下点药,便可保万无一失了。”他拍着那瘦高挑儿的肩膀道:“若生,简尉深通此道,我却与他有些误会,我知道你一向与他交好,这件事情交给你,你告诉他,事成之后自也有他一份,务必要让他助你我一臂之力。” 第三回 慕横财群贼起意 那瘦高挑儿名叫张若生,当下听了他的话道:“这却有些为难了,他与你我都有嫌隙,我如何能说得动他。” 吴冼胜半屈着右手在空气中虚晃了晃,道:“金山银海就在眼前,你若不能出力,如何对得起大家?” 张若生四下一看,见众人都用期盼的眼神盯着他,便道:“好,请简尉的事就包在兄弟身上,其他环节可要辛苦大家了。” 吴冼胜笑道:“你小子倒会撇清,知道其他事情更为艰难。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便只负责简尉的事吧。”他扫视了众人一圈,道:“现在我们说说该在哪里动手最为便宜。” 又一个人道:“几天前我与摇橹在倪家村赌钱”,他指了指他旁边的一个长脸接着说道:“听人说城外四十里坡有家客栈,荒无人烟,只做南北通行脚夫们的生意,我们可在那里下手。” 吴冼胜认得说话之人名叫钱成,他说的摇橹姓胥,二人平时焦不离孟,是几人中最要好的一对。吴冼胜与他们并不稔熟,只是混在一起的时候大家称兄道弟,他的想法与吴冼胜不谋而合,吴冼胜颇为高兴,他计划之初查探了几个地方,觉得那里再适合不过。 按说车行一日何止百里,奚同年又是步步为营,怎么会一天只走四十里路? 这里有个缘故。奚同年在任二十余年,搜刮到的金银财宝算来足足要装十多车,他虽虚晃一枪,但带着那么多沉甸甸的东西路上行走必慢,因此只能歇在那里。 当下吴冼胜不置可否,而是又问:“你们还有更好的地方做参考吗,都说出来吧。”众人都沉默不语,不知道是想不到有更好的地方还是压根儿就没主意。半响吴冼胜道:“我想也是那里,只是要有人预先设伏,这样才能里应外合,不知你们谁肯辛苦几日,到那店里当个伙计?” 钱成道:“既是我说出来的,就让我与摇橹去吧,两个人能互相照应,也多双耳朵。” 吴冼胜道:“那就辛苦你们了。” 钱成道:“辛苦什么的也不必说了,一切都是二哥主张,兄弟们尊听吩咐,成与不成的全看二哥的算计了。” 吴冼胜笑道:“你名叫‘钱成’,哪还有不成的。”说的众人都笑。 吴冼胜又道:“既然已经说定了,这几日大家暂时按兵不动,我会再去奚府探听,得了准信儿之后会周知你们,不日就会有消息。你们也要控制自己,这几天不要喝酒闹事,要随传随到,不要误了大事。” 张若生等道:“都依二哥。” 吴冼胜道:“大家分头行事,动手前不再聚了,有什么问题找若生协商,若生有事就来找我,大家后半生的光景如何就看这几天了。” 话尽而散,赤日炎炎照不透阴暗。吴冼胜溜达回家,睡了两个时辰,在渐浓的夜色中换上黑衣,逾墙而走,向着远方的一处构筑宏伟的宅第疾奔而去。 第四回 窥尺书又引争端 同以往的每天一样,晚饭后奚同年都会在书房中静坐冥思,从暮色初降到夜色阑珊,他几乎都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张太师椅里。 今天他也照旧坐在那里,吐纳了一会儿便闭起眼睛。可是近些天来的事情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他静坐许久都始终无法静下心来,游思无踪,不可收拢。 奚同年撑持了片刻,还是无法入定,便长叹了一声,长身而起。觉得口中焦渴,便去书桌上去拿茶碗,揭开一看,里面却只有些泡得褪色了的青绿色叶子。他拉门出去,见门口无人,于是四顾喊道:“松明,松明,你去了哪里?” 一名男仆从转角的阴暗处匆匆走了过来,奚同年一瞥之间,看到一个人影从廊下跑了,看身形是个婢女,那男仆慌里慌张的向后瞧了一眼,见人已不在,这才回头垂首说道:“老爷——。” 若在平时,奚同年必不会轻恕这样擅离职守的行为,而与婢女厮混也属大罪,可现在他已无心追查,而是说道:“去泡壶茶……”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声音说道:“不必了。” 只见一个珠围翠绕的妇人随声款款走了过来,在她身后跟着一双婢子,二人手中各捧了一个托盘。 奚同年赶紧迎了上去,牵起那妇人的手,神态亲昵的道:“若玫,叫侍婢们送来也就是了,你何苦还要亲跑一趟。” 那妇人是奚同年的发妻俞若玫,她听后并没说话,而是走进了书房,对身后那两个婢子道:“把东西放在桌上。” 两个婢子依言将托盘中的一个瓷碗和一把紫砂茶壶轻轻放下,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俞若玫走到桌边,拿起瓷碗送到奚同年的手中,道:“这是我亲做的冰糖燕窝,老爷吃了它吧。” 奚同年接了道:“夫人何必亲自动手,叫府中的厨师做也是一样。” 俞若玫道:“厨子虽更擅于烹调,对老爷却不能时时用心。我见老爷自从鲁地回来便心绪不宁,便来看看。” 奚同年舀了一勺燕窝放入口中,他知道俞若玫想说的是:“此刻你本该是在冥想的,可却无法如从前一样静下心来,究竟何事如此?”奚同年不动声色的道:“这片土地我们已生活了三年,离别在即,心中略有不舍,倒叫夫人担心了。” 俞若玫坐入椅中,看着他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上面的政策如此,为之奈何?” 奚同年放下手中的燕窝道:“夫人说的对,是我过于执着了。” 俞若玫又道:“人孰无情,可老爷也千万要保重身体。即便不在此地,丹心眷顾,保哪里的百姓不是一样?” 奚同年点头道:“夫人言之有理。” 俞若玫站起身来又将那碗燕窝端起来道:“老爷将这燕窝都吃了吧,我先走了,不打扰你思考了。” 奚同年接在手中道:“夫人走后我便吃完。” 俞若玫指着那个紫砂壶道:“这壶中是你日常所用碧螺春,喝茶伤肝,切记不可多饮。” 奚同年道:“我听夫人的就是。” 第五回 窥尺书又引争端 送出那妇人后,奚同年嘱咐松明不许让任何人打搅他,封闭了门窗,将自己反锁在了屋中。他在书架上找到一本《欧阳文公集》,翻开扉页,拿出一个信封来。 那信封并非全新,封皮上写着几个楷字,可是大部分被一片不规则的暗红色遮挡住了,只能看清楚“亲启”二字。 奚同年似乎有所忌惮,并不敢拆视那书,他又做贼心虚般的四下一看,这才拆开那信的封皮,抽了一张薄薄的信纸出来,就着烛焰,见那上面写道: “刑山吾兄:自去岁清明泰山一晤,此后再不得见,现已一年有余。不期中时间已逝,然余每自忆及,仿佛还在昨日……” 奚同年一边读信一边想象信中那二人是何等模样,可是他那匮乏的神经无法描画他们的轮廓,只好再读下去。 “……吾兄言犹在耳,如今却天各一方,不得与兄再见,诚为憾事…… “本欲与兄约期再见,今春之初,吐逆中微见血痕,医生诊视,以为劳碌所致,弟便没有留心。谁想几个月中病情急转直下,现已咳血不止,回天乏术了。 “弟自知命不久长,然想事业未竟,功名未成,就是那时与吾兄讲武论剑,也未能尽述己学。故残卧病榻之际,补缀拾遗,辑录成册,成《补遗述》一书。此书草草收笔,未必尽余之学,然弟已耗尽心力,无法增删修补,只望弟清醒之际所书还可观瞻。若由此而为我辈述志,幸甚!。 “弟此生未收徒弟,诀别之际也并无他求,唯犬子风贤一脉单传,弟死后他无个依靠,必受人欺侮。吾兄每说此子聪慧,欲垂赐之,今便使其归于段姓,求兄指点,使其成人。 “余死后便当让其携《补遗述》北上,万望兄得书之后,管窥其要,若还可参详一二,使其光大,余愿足矣。书罢涕零,胜海顿首。” 奚同年念毕,心中亦不甚凄楚,见那纸上颇有泪痕,想见是那叫胜海之人书写之时,心中沉郁,伤怀流泪所致。故人西辞,却不知独子亦逝,当真是无可言说之痛。那刑山大略姓段,此书却没能到了他的手中,亦是亡者之痛,他不禁想起得书之事来: 一月前他去山东访友,途经通山县,行至九宫山时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他本欲趁雪一游,但两个伴侣都说天寒地冻,要是上山之后大雪封山,三人怕要死于山巅了。 奚同年想这九宫山虽没有华山之险,但下雪之后也必湿滑难行,想到自己鱼肉百姓的作为,也怕恶贯满盈,便笑道:“这次便罢了,明年再来。” 二人中其中之一道:“小人听闻这九宫山最是个消夏的去处,有‘三伏炎蒸人欲死,到此清凉便成仙’之说。” 另一个也道:“小人也听过这两句话,只不曾来过。” 奚同年道:“来年再行,便还是你二人与我同行,那时我们再上山一游,看它如何‘欲死’,我们又怎的‘成仙’。” 第六回 窥尺书又引争端 二人听后自是十分欢喜,便要打点上路,这时突然迎面跑过一个人来,将身上的一个包袱一边扔给奚同年一边道:“三日后鱼房山南北客栈甲字二号房见,如若不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说完恶狠狠的瞪了三人一眼,便顺着山道匆匆而去。 三人讶异的说不出话来,见刚才跑过那人面目清秀,只是身上有点点血斑,腿上似乎也受了伤,走起来不大利落。他那锐利的目光一瞬,仿佛勾摄去了三人的画影。 奚同年低头一看,手中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粗布包袱,他掂了掂分量,包袱甚轻,不像是有什么贵重物品。可那人说的郑重其事,不像弄鬼,奚同年便将那包袱揣进了怀里。 那两个伴当同时大声道:“老爷,你……” 话只说得一半,迎面又有三人匆匆跑了过来,这三人与刚才的那个青年不同,手中各挺长刀,衣衫也不甚整洁,看见三人,停下来问道:“喂,刚才有一个青年跑了过去,你们可见着了?” 奚同年道:“这条路上一天少说也有十七廿八个青年来来去去,你们问的是哪个?” 那三人听他说话不老实,道:“便是刚刚,那人腿上有伤。” 奚同年不知该如何对答了,目光游移间看见地上留下了一行足印,那是刚才跑过去的那青年留下的,只是雪下得不够厚,那足印极为浅显,不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他的两个同伴看见三人拿着武器,差点失手从马上了下来,其中一个谎说道:“咱们没看见。” 对面而立的一个面目狰狞的汉子仰天打个哈哈,道:“没看见?适才并没别人从这里走过,这足印是谁的?”原来他眼尖,已看到了地下的脚印。 二人辩解道:“咱们不知。” 那汉子道:“不知?我看你们是不老实。”他说着飞起一脚将其中一个伴当踢下马来,其他二人一般施为,将奚同年和另外一名伴当也踢下了马。 三人纵声狂笑,跳上马背,调转马头,一拉缰绳便跑远了。 那两个伴当见三人走远,这才长声咒骂,奚同年喝道:“都闭嘴!我们快点儿离开这里。” 三人走下官道,顺着小路,一直走到晚上这才看见一家客栈,三人吃喝完倒头就睡,第二天在市集上重新买了三匹马,又向南行,只是与那递包袱之人有约,要去鱼房山见面,因此走的极慢。 一路上奚同年不言不语,那两个伴当也不便说话,三日后三人到达了鱼房山,按着那人所说找到了南北客栈,问过店小二之后,店小二说这房中没有住客。 一连等了几天都不见那人前来,这时候因为调令的事情他不能多待,只好在柜上留书一封,向掌柜的描述了那人的形貌,如果他来找时,便将此信给他。 奚同年五日前到家,可是隔了这么些天仍然不见有人前来。 奚同年猜测那人凶多吉少,他想这封信中也许会有线索,于是打了开来,原来却是一封遗书。 那本《补遗述》他已翻看过了,里面写的都是些归元导气之方,并没什么重要的信息,他也无心逐一查看,便将其单独收了起来。 他将那封书信放回原处,心情凝重的走了出去,那浑身是血的青年不来,自己是否将有灭顶之灾,却不知吴冼胜已躲在房顶看了多时,见他出去,从房顶上下来,推开门找到那封信,细看之时大吃一惊,不想竟有如此发现。 他在那书房中翻箱倒箧的找了几遍,怎么都无法找到留书中提到的那本《补遗述》,此时不敢多耽,心想这封信要带去不免打草惊蛇,便又原样放了回去。 第七回 北上阴山路不尽 火光冲天而起,段风贤遵照他父亲的遗愿将其火化,成了空气中飞扬的风沙。等那火烧尽了,他把烧尸留下的骨灰收拢盛放在一个坛子中,将之埋在了九嶷山那一片生长旺盛的香樟树下。 他父亲曾说:“愿死后成为九嶷山的一抔黄土,滋养这片土地的生灵。” 现在他如愿了,他躺在这块冗厚的尘泥之下,化作了山体的一部分,这山中的树木汲取他生命的养分,千百年后也将继续生长。 段风贤默默祷祝:“父亲,但愿你的生命化入这山上的片片绿叶,守护这山中万千生灵。” 段风贤本姓白,他遵照他父亲的遗命改姓段,实在是无奈之举,试想有谁肯背宗弃祖另投别姓,可是父命难违,他心里即使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冠以他姓了。 他父亲白胜海在江湖中籍籍无名,但他的师伯段刑山却声名显赫。 如若有人问起武林中年高德昭的前辈,自然首推武林中泰山北斗的少林派与武当派的掌门人无觉禅师与玄素道长,可要说到可堪与之相匹的后辈,大概便要首推段刑山了。 段刑山还只四十余岁,无觉禅师与玄素道长成名之时他还没有出生,而今英雄长于少年,段刑山成了后一辈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人物。 他十八岁在阴山创派,一个人书剑飘零,二十几年间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阴山外派”发展壮大,俨然要与少林、武当并驾齐驱,超过了那些自诩名门的其他宗派。 段刑山与白胜海乃是一师所授的同门师兄弟,白胜海自知必死,想到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存世的艰难,欲要他托庇在师兄段刑山门下,可那本泣血而成的《补遗述》定会成为他人之物。此书乃是自己毕生心血之所聚,其中的精微奥义若无名师指点,只怕段风贤年轻识浅,领会不到十之二三。于是他心生一计,不若大方相送,段刑山膝下无子,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他,他必定会倾囊以授。自己的心血虽然拱手让人,可最后终将回到自己儿子手里。 段风贤还是个弱冠少年,自不知白胜海此举的深意,见他父亲临终时将自己逐走,说他从此归于别姓,不可再居于这九嶷山上。更何况他父亲有书信需要给他师伯,他只好将日间所穿衣裤包了一大包袱,又用另一个稍小的包袱单独包了《补遗述》和那封信,从湖南永州北上阴山,去完成他父亲的遗命。 此行可谓千山万水,第一次出远门,从湘入鄂,一路所见,段风贤都异常兴奋。 这日刚越湘境,进入湖北,他走了半天,已走的精疲力尽,看见路左有个茶摊,段风贤跑过去坐下,对茶博士道:“来壶茶。” 茶博士一听他的声音不是本地口音,这里是湘鄂交界之地,每天不知有多少人从湘入鄂,也不惊奇,随口问道:“客观是从湖南来的?” 段风贤见茶摊上坐着的一伙人刚站起来走了,这时候正是一个空档,一个人都没有,便道:“是。” 第八回 北上阴山路不尽 茶博士周璇四方来客,人也健谈,见段风贤搭话,又道:“瞧客观身上的包袱,想是要远行了?” 段风贤不便直说,只好含糊道:“要到极北的地方去。” 茶博士将茶沏好,端上来给他倒了一碗,道:“小人去过长白山,那里能冻掉人的耳朵,您身上穿的衣服只怕不大够,您进河北或者山西之后买件棉袄,要不然经关外的冷风一吹,骨头都要碎了。” 段风贤从不知道南北方竟有这么大的差异,饶有兴趣的问道:“那岂非住不得人了?” 茶博士道:“那也不是,冬天躲在屋里,生一盆炭火,全身上下便都暖洋洋的了。” 段风贤道:“可是外面的冷气吹不到屋里吗?” 茶博士道:“人们在门和窗子上堵上厚厚的棉毛帘子,寒冷就被关在外面了。” 段风贤笑道:“如此说来倒蛮有意思。” 茶博士道:“相公北上想是要常住,这些日后自然就懂了,见的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段风贤纳罕:“这茶博士好利的眼睛,怎的知道我要在北方常住?” 说话之间那简陋的茶棚中又进来几个人,茶博士忙着招呼别人,便独自走开了,段风贤只得自己喝茶。 喝过了茶,付了茶钱,段风贤便起身赶路,茶博士看他走了,追出来道:“客官若还回来,请再来这里喝碗茶水。” 段风贤觉得他的话有股莫名的暖意,道:“一定。” 茶博士与他道别,段风贤顺着官道一路向北,远行才刚刚开始,前面是望不到头的跋涉。 这晚他在红松镇打尖,第二天天不亮便即动身,走到镇外之后发现,他的身后缒着三人。 段风贤昨天就见这三人跟着自己,他依稀记得在茶摊中喝茶的似乎就有他们。昨天他以为只是同路,今天才故意起早,谁知那三人还是如影随形般跟了上来。这三人盯上了自己,段风贤紧紧握住身上的包袱,快步向前走去。 他和他父亲学过几年拳脚,他父亲却未传他剑术,如今见那三人手中各有一把尖刀,不禁有些害怕。他也未与人真正交过手,还未有临敌的经验,一路想着该如何应付眼前三人,可是没有主动出击的策略,全是怎样逃走的思想。 是夜宿在鱼房山,他走进南北客栈,在柜上放下一锭大银,故意扯着嗓子对掌柜的说道:“要一间上房,一定要干净舒适,要不好,小爷可不满意。” 掌柜的一看出手这样豪富,赶忙把小二唤来,道:“小二,带这位客官到甲字二号房。” 段风贤随着店小二上楼来到临街的一个房间,店小二殷勤的道:“客观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何时开饭您老也只叫一声,小人随时恭候。” 段风贤道:“不用了,我不吃饭了,你不用再来打搅我。” 店小二道:“客官风尘仆仆,不吃饭怎么好睡?” 段风贤此刻另想别事,不想再与他多说,不客气的道:“我说不吃便是不吃,你啰哩啰唆的那么多舌干嘛,快退下。” 店小二只好苦着脸退出去了,好在他平时笑脸迎人多了,也不以为意。 段风贤猜测那三人觑准时间就要动手,可能就在今天晚上,越是夜深人静,对他们越是有利。 他吹熄了烛火,可是哪里敢睡,黑暗中盯着床骨,全副心神却在听外面动静。外面走廊没有任何声音,仿佛整栋楼里没一个人。 段风贤在进来时故意抛给柜上一大锭银子,为的是要掩人耳目。他知道尾随而至的那三人必定会看见这一幕,那么从他给的银子的大小便可断定他一定要在这里住下,这样他们就会不加防备,他就有机会趁黑逃走。 第九回 北上阴山路不尽 他躺在床上耐心等着时间流逝,终于街上的灯火暗了下去,整座城隐入了黑暗。段风贤背好包袱,轻手轻脚开了南窗,窗外即是大街,他便从二楼的窗子跳了下去。 他身上有些功夫,从二楼跳下不是难事,难的是不发出声音,他的功夫还没练到落地无声的地步,但好在跳下去之后没有引起太大动静,街上的狗也没叫,段风贤心想:“狗也可能睡着了吧。” 然而他已没有时间多管这些,站起来一直跑到城外。 鱼房山夜里不闭城门。 摸黑北行,走了一夜,天亮之时在路边的一个凉亭中歇脚。可是实在太累,不知不觉中便睡着了。 正在睡中,梦见有人要抢他的包袱,他本能的伸手去夺,睁眼之时,几乎不曾骇死,梦里追赶他的三人不知何时已到了这里,他们正要从他身上拿走包袱,就在这时段风贤醒了过来。 三人中的一个拔出刀来,道:“识相的就把包袱乖乖交出来,否则不仅要抢你的包袱,还要在你的身上搠几个透明窟窿。” 包袱中有他父亲给他段师伯的书信,无论如何不能给了他们。段风贤知道此时已无可回避,只好将这三人全数击倒。可他并没多大把握,心里将他父亲教他的功夫粗想了一遍,一个扫腿,将三人中的二人扫倒,第三人反应快,而且段风贤的功夫也不很高明,被他躲过了。那汉子见势变招,将段风贤一脚踹出了凉亭。 段风贤顾不得疼痛,站起来发力前冲,刚才一试,他已知道三人功夫也不高明,可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三人齐上,他便只有挨打的份儿了,因此只能逃走。 跑不多远,那三人又追了上来,其中一人一刀砍在他的腿上,段风贤痛彻心肺,又被另一人当胸踢了一脚,他吐了一口鲜血,整个人也倒了下去。 他的脚已受伤,虽然伤的不重,可是要想再逃,那是万万不能,他躺在地上,心道:“不想我段风贤竟死在这里。” 这时一刀斫来,他侧身避开,见三人在他前面,灵机一动,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来撒向三人。那三人没有防备,一下被撒个正着,段风贤拖着一条受伤的右腿苦苦支撑着向前跑。转过一个弯,他看见不远处的奚同年与另外两个人站在路的中间,想也不想,便将包袱扔给了他们,并约他三日后在南北客栈的甲字二号房交还东西。 这实是冒险之举,若对方也是个练家子,那么看了书信内容,便会将那书据为己有,可那情形已容不得他多想。他即使不给奚同年,那么必会给随后赶到的三人抢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换句话说,给了奚同年还有一线希望找回,不给奚同年便再无机会。 他心里快速记下奚同年和他那两个伴当的相貌,便一瘸一拐的跑了。 此时已跑到了九宫山下,他顺着山道向山上跑去,可是跑不多远,便被骑马赶上来的三人捉到。 那三人抢了他那个包衣服的包袱,打开来见没多少银两,包全是衣服,再搜他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三人追了几天,一无所获,异常气愤,临走之时便砍了他几刀。 段风贤倒在血泊中,很快被鹅毛大雪遮掩,疼痛慢慢消失,他也失去了知觉。大雪落在他的脸上,他看着阴沉的天空,轻声说道:“父亲,贤儿没能完成您的遗命,这就去向您当面谢罪……” 第10章 遇奇祸骨肉分离 九宫山下姚善村中住着祖孙二人,老者姓叶,名字叫做叶炳坤,那少年的名字则叫做叶景飞。这叶老汉今年五十有六,早已是知天顺命的年纪,满头华发如雪飘散,皱纹也爬了一脸。但他人还算得硬朗,走起路来也不显老迈,相较于他这个年龄的人而言,已是十分难得的了。 叶老汉祖籍云南查兰县,世代都在滇南千山万壑间行医问药。传至他这一辈,家道中落,医术荒废,行医已是难能,好在采药的本事并没有搁下,那叶老汉不想祖宗基业自他而断,抛弃世代干的营生,便仍以采药为生,算是遗从祖训。 他儿子与儿媳受不得山里世代的穷苦,好在他这采摘药草的本事自小便教会了儿子,他儿子儿媳婚后不久,便拜别叶炳坤老汉外出谋生,在这异乡别地的湖北腾冲县县城中开了一个药材铺子。 只说日子倏忽而过,一晃已是五年,五年中叶老汉独自一人固守乡间,虽添了孙儿,天高路远的也难得一见。而他渐渐的年事已高,已不惯整日奔波来去的生活。两年前他的儿子儿媳将他从老家不远千里的接来湖北养老,顺带着帮忙照看孙儿。 那叶老汉初来此地之时很不惯熟,觉得一切与老家不同。但长时间的生活下来,含饴弄孙,自比自己索居快活。一家人虽然生活清苦,倒也其乐融融。 叶老汉的儿子儿媳虽不能给人诊疗理病,但识药之能却是祖上传下来的,虽说大半荒废,但经营药材铺子还能将就对付。夫妻二人自采自卖,常在九宫山上攀高爬低的采摘药草。 常言道:人有旦夕祸福。三月前的一个雨夜,二人上山采药时失足而落,掉入了九宫山的深谷之中。 叶老汉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无心再经营药材铺子的生意,他将那个药材铺子卖掉,得了些银两,便与叶景飞搬到了姚善村中居住。 儿子与儿媳已逝,想到自己时候一到,这个孙儿便是孑然一身,孤零零的再也无个依靠,不禁难过。要替他思虑后事,想着故乡虽然穷困,但还有几房亲友住着,即便自己一时死了,这个独脉单传的孙儿他们也不能不管,于是便想带着孙子回归故里。 叶老汉在办完儿子与儿媳的丧礼之后便计划着归程,他儿子与儿媳尸骨无存,就只立了两个墓碑,将些日常穿用的衣物掩埋,算得是个衣冠之冢。从此二人深居简出,绝少露面,每天早上上山砍柴之后拿到集市货卖,以此艰难度日。 这天祖孙二人早早起来,叶老汉见浓云翻滚,估摸那情景是要下雪,便对叶景飞道:“飞儿,瞧这天气怕是要下雪了,如若你我进到山里砍柴,大雪封山,就无法出得来了,你说我们去是不去?” 叶景飞正在吃饭,听爷爷这么说,知道他们的用度全出于此,道:“那我们早去早回,赶在下雪前回转来就是了。”说时便狠命扒饭,想要挤出点时间快点出发。 叶老汉笑着问他道:“你当真敢去吗?我们先前已积攒下好多木柴,也不在这一次,可以不必去了。” 叶景飞认真的道:“要去要去,爷爷常说我的衣食出自柴中,今天不去,明天不去,可还吃饭不吃了?我们在大雪封路之前回来便是,能多砍些柴也是好的。” 叶老汉摸着胡须点了点头,道:“这雪看来一时半会儿也下不来,大约是下在了午后,我们正好可以上山。” 叶景飞高兴的放下木碗,去屋角拿了绳索斧凿便要出发。叶老汉道:“也不必这么火急火燎的,急中容易出错。” 二人说话时已出了门,叶老汉将两扇板门关好,回头一看,叶景飞已跑在了前面。 第11章 遇奇祸骨肉分离 二人向着山上进发,由于是阴天,山上的雾气还没有散尽,远远看去,仿佛仙境一般。 叶景飞拿着斧凿绳索走在前面,叶老汉则跟随在后默默抽着旱烟。二人走在雾里,叶景飞忽然回过头来对不远处的叶老汉神秘一笑,便疾走几步消失在了雾里。 叶老汉大声道:“飞儿,越近山雾越浓,你可不要瞎跑,小心走迷了路,那些山石看着笨重,其实锋利的很,被它绊倒了是要受伤的。”说完侧耳静听,前面却没有声音传来。 叶老汉只剩了这么一个孙儿,疼惜还疼惜不过来呢,如何能够让他受伤,就又大声说道:“你可别跑远啊,听见了吗,飞儿?” 叶景飞只是不应,叶老汉怕他当真出事,只好收起旱烟管紧走几步,希望追的上他,哪知赶了一阵,前面只有茫茫白雾,哪里看的见半个人影。叶老汉便着急起来,只管扯着嗓子大叫:“飞儿,飞儿,你去了哪里……” 正在忧急之时,叶景飞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叽叽咯咯笑着道:“爷爷你也太担心了,这条路我都走了几十遍了,哪里就走丢了。” 叶老汉骂道:“这样浓的雾气,你不好好的走路,却还是这么贪玩,被个凸出来的尖石碰一下可怎么办?” 叶景飞与叶老汉相依为命,自也最听他的话,叶老汉叫他停下,他便不再闹了,拉着叶老汉的手问:“爷爷,你说我们要回家乡,什么时候回去呢?” 叶老汉停下脚步,看着他道:“你想回去吗?” 叶景飞点头道:“想。” 叶老汉又问他道:“你为什么想回去,你也没去过那里,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你不喜欢这里吗?” 那叶景飞是孩子心性,听叶老汉说起他以前是住在另一个地方,便将那地方想象的不知道多么有趣。况且这个地方待的久了,凡事都经见过了,总会有些烦腻,现在听见有另外一个去处,如何能够不眼红心热?听叶老汉问他是否不喜欢这里,便答道:“孙儿也不是不喜欢这里,只是爷爷日夜思念故乡,孙儿不想爷爷伤心,愿陪着爷爷回乡一遭。” 那叶老汉被叶景飞这几句贴心话说的心里一暖,却想:“哪里是回去一遭,这一去便再无回还之日了。”想着不禁叹道:“横竖也就这几天了,等爷爷把这里的事情打点好了,我们便离开这里,再不回来了。” 叶景飞也不想再也无法回来,听叶老汉这么说,不禁踌躇道:“我们若不回来,这里的东西怎么办呢?” 叶老汉道:“都是些身外之物,也不值什么,让它在这里守望便了,若助了过路的行人,也算得物尽其用了。” 叶景飞急道:“可是爹爹妈妈还在此地,我们如何便走了?” 叶老汉料他不能抛下父母,可是要想说得清楚,少不得大费唇舌,便编个谎道:“他们时时在天上望着我们,无论我们去到哪里,只要想着他们,风儿便会把那话带给他们,不拘哪里都是一样的。” 那叶景飞半信半疑,却也不知真假,道:“真的?” 叶老汉不语,只轻轻的点头。 叶景飞高兴道:“如此便好了。” 二人说完继续向山上走去,叶老汉道:“也不须爬高了,我们便在这低矮处拾些枯枝就是了。” 叶景飞答应一声,一闪身转入右边林中,叶老汉也跟了过去。 二人在那氤氲水汽不散的林中伐木,不知多久。正在热火朝天的挥砍,天上却飘飘洒洒的下起雪来,那叶老汉拄着斧子喘气对四处在找枯枝的叶景飞道:“飞儿,下雪了,咱们回去吧。” 叶景飞答应了一声,叶老汉便将伐好的干柴用绳子捆好。那叶景飞也要学叶老汉,所以叶老汉也给他捆了一小捆,二人各自背起自己的一堆柴向山下走去。 山上雾气不知何时散尽了,二人走在山道上,看着漫天飘扬的飞雪,叶老汉道:“这雪这样急法,怕是一会儿就要将这苍茫大地下白了,快走,快走。” 他在催叶景飞快走,没想到叶景飞反而停下了。叶老汉回头道:“你怎么反而停下来了?” 叶景飞指着山道前面不远处道:“爷爷,你看那是什么?” 叶老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山道上匍匐着一个人,那人浑身血污,挣扎着爬不起来。叶老汉用手一拦叶景飞道:“你就待在这里。”说完向前走去。 走近看时,只见那人身上不知有多少伤痕,那血顺着山道向下流去,遇冷之后迅速凝结,反散不开,就在他身下结了一大片。 那人也看见了叶老汉,瑟缩着道:“老丈,救……救我……救我……” 叶老汉赶忙放下身上的柴火,道:“你怎么样,这是怎么了?”看他身上那伤时,均为利器所伤。 那人失血过多,已说不了话,伸手拽着叶老汉不放,只叫:“救我……” 叶老汉因是医者之后,有些仁慈之心,时常又留心身边有无草药,上山砍柴之时看见药草便会顺手采摘,以备自用。他却也将识药之能教给了叶景飞,今天他虽没有亲自采摘,那叶景飞也学着他的习惯,随手采了一些。他记得那些药草中有一味三七,于是回身大叫:“飞儿,快过来。” 叶景飞从没见爷爷这般惶急,赶紧顺着山道跑了过来。叶老汉也不说话,从他背后的柴草上面找到三七,胡乱塞在口中嚼碎,反复几次,给那人止血,又撕下身上衣服给他包扎了。 彼时那人已经晕厥,叶老汉撂下自己辛苦砍来的那些干柴,背起那人,顺着山路下行,急急忙忙的往家走去。 第12章 遇奇祸骨肉分离 叶景飞见叶老汉走的这样急促,柴都丢下不要,那些柴委弃在地异常可惜,便俯身要去抱起。可是那柴过于巨大,他小小儿人抱不起来,急的只叫:“爷爷,爷爷,这柴就丢了不要了吗?” 叶老汉回身看他抱着自己适才丢下的那捆柴火不放,道:“你又抱着它做什么,不要它了,救人要紧,你快放下跟上来吧。” 叶景飞虽是不舍,无奈自己气力不足,无法搬运得动,只好便依言放下。又怕那柴放在山道上被人拿走了,便将其推下山道,藏在了草丛里面,看了几眼不易被人发现,这才放心,一蹦一跳去追那老者。 祖孙二人将那半死不活的人好不容易背回家里,给他重新换过药草,又重新包扎了,服侍他在床上躺好,见他沉沉睡去,叶老汉这才放心。出门看时,只见朔雪乱飞,好一场琼瑶匝地。那叶老汉看着雪势这样急骤,叹道:“若不是飞儿一早便说要上山砍柴,这人的性命还不知如何呢,可见人生无个定数,全是天然巧合。” 在那里自卑自叹之时又想:“这人浑身伤痕均是刀伤,不知他是何等样人?”回头望了望那人,见他脸色惨白,却并无戾气,看着不像坏人。不禁想:“管他怎样,是福是祸,他不醒来,谁又知道?” 叶景飞在屋里道:“爷爷,这样大雪,关着门寒气都往里钻,快关上门吧。”那叶老汉一笑,回身把门关上,笑着说:“爷爷倒忘了此间还有病人。”叶景飞道:“他这伤势怎么样了?”叶老汉不想吓他,便道:“不碍事,他身体好,过几天便好了。”叶景飞“嗯”了一声,本来也不大关心,只是随口一问,挺叶老汉说的这么确定,就不再问了,还去玩他的木质玩具。那叶老汉无事,便坐在炭盆前抽着旱烟管,一宿无话。 第二天天还未亮,叶老汉正在梦中,突然之间觉得喉管越收越紧,他一惊而醒,暗影中看见一人奋力扼着他扼脖子。他借力一推,不想那人就被推倒,叶老汉翻身起来按住他道:“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你的伤口涂抹了草药,这时候好了一些,你要使力,致使伤口崩裂,只能徒增痛楚,快不要挣扎了,好好的躺下歇着吧。”那人听他这么说才不再反抗,叶老汉轻轻松开了压着他的双手,回头看时,叶景飞并没被吵醒,只是轻轻的翻了翻身。 叶老汉嘘了一口气道:“这里是九宫山,我们是这山下姚善村中的村民,见你倒在九宫山的山道之上便将你救了回来,你还没有昏过去的时候曾向我呼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那人若有所思,忽然向身边乱找,口中道:“我的书呢?我的信呢?”由于他伤后水米未进,这时候十分虚弱,声音就很微弱,叶老汉一时没听清楚,道:“你要找什么?” 那人一字一字艰难说道:“包——袱——” 叶老汉道:“救起你时是有一个包袱……” 那人焦急道:“快……快拿……” 叶老汉明白他是说快把包袱拿给他,便跳下床趿拉着鞋把他的包袱拿了过来。那人不顾身上的伤痛,疯了一般翻那包袱,可是翻了半天,除去一些衣物,再没别的东西。叶老汉怕他疑心,道:“你这包袱自拿回来便没人动过,若是东西没有找到,你再仔细想想,或者再仔细找找?”其实他也看见那包袱重除了衣服再没别的东西,这时候要洗净嫌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让他再找。 那人不动了,猛然省起东西是另包了一个小包的,他在躲避追捕之时,在路上将之掷给了别人,可是这时候头痛的很,记不起来掷了给谁,也不记得约在了哪里见面了。那人意识这时候已经清楚了,问道:“老丈,我昏晕了多久?”叶老汉道:“也只昨夜一夜而已。”那人道:“我心里想着有一件急事要赶着去办,可是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事。”叶老汉道:“想不起来便不着急,你且安心养着,该想起来自然就想起来了。” 那人仰面躺在床上不再说话,只是呼呼喘着粗气,二人也无话说。叶老汉看看天就要亮了,便从床上穿衣下来,独自去忙碌,那人累了一场,这时候又睡了过去。叶景飞醒来看见床上乱糟糟的也不多问,收拾好后见那人还在昏睡,便开门出去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