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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联帅孙传芳:北洋兵戈之九》
第一章 孙传芳流浪到济南
山东省泰安县离城l0里有个下乔庄,庄上有一户孙姓人家,日子虽然不宽裕,温饱还是满足的。孙家传到育字辈,就只有兄弟二人了,老大孙育典,年幼时读过几年私塾。原来也想着能够金榜有名,光耀光耀门庭,谁知爹娘一殁,家道清贫,连个秀才也没沾边,只好在自己家中设了馆,为乡里邻舍和亲戚们教育几个孩子。老二孙育吉,大字不识几个,力气都放在种庄稼上,日子也还可以。如今兄弟俩同住一个院子,妯娌们虽然坷坷碰碰,老大家张莲芳是个通情达情的人,处处谦让三分,小院子也到还平平静静。
谁知到了光绪l8年(1892年),孙家出了祸事——
教书的孙育典,是个老实正直人,虽然学识不高,治学却十分严谨,对学童的学业十分认真。“亲邻把子弟交给我了,我得培育他们成才。误人子弟,无颜面对乡亲!”
有一天,育典舅舅的儿子,他的小表弟竟然偷偷地跑出学馆,跟庄上的野孩子打架去了,闹得几户邻居跑到学馆里大吵大闹。育典好生赔礼,总算把事平息下来。然后,他把那位小表弟叫到面前,手持戒尺,大声吼道:“好好地时光不读书,为嘛到外边惹是生非?这样下去,还能成好人?把手伸过来!”
小表弟是个捣蛋鬼,硬是不伸手,还拔腿外跑。孙育典一怒之下,抓过小表弟的手来,“啪啪啪”就是20戒尺,把小表弟的手打得顿时红肿起来。事后,孙育典也有点后悔:“孩子总是孩子,教育一番也就算了,何必动真的,把小手打得那个样子!”正想着去向老舅赔个不是,解释一下,谁知老舅已经风风火火跑了过来,不容分说便抓住他的辫子,怒打了一顿。结果,还把辫子给扯下了一绺。
孙育典也算是乡里脸朝外的人,被人痛打,已?99lib.是脸面扫地;辫发被被扯,更是奇耻大辱。越想越觉无地自容,闷在家中卧床不起,竟然大病缠身,日渐加重,弥留之际,他把妻子张莲芳叫到床前,含着热泪说:“莲芳呀!我对不住你。两个大妮(乡俗,女儿无名,按出生先后称大妮二妮)虽然出门子有家了,还有三妮,还有儿子。“今后难为你了。”
“别说这话。”妻子说:“谁能没病,那就殁了?好好养着,几天会好的。”
育典摇摇头,叹息着说:“儿子呢?把儿子叫来,我看看。”
片刻,一个6、7岁的男孩来到床前。圆圆脸膛儿,虎灵灵一双大眼,胖墩墩的身个,脑后垂一条粗短的辫子。站在床前,嗡声嗡气地叫一声“爹!”
育典把儿子拉到身边,抚摸一下儿子的小脑袋,说:“爹不行哩,你以后要好好听娘的话。”
男孩点点头,说:“知道了。”又说:“爹,你会好的。”
育典冷冷一笑,对妻子说:“莲芳,孩子都7岁了,还没有自己的名字。按家谱中排辈顺序,他是‘维’字,我往日想给他起个名字,总也想不准。没想到今后的养育责任全传给你了,我想,就叫他‘传芳’吧。一来是重托你了,把儿子传给了莲芳;二来也盼着孩子有出息,多干些留芳千古的事。”
莲芳拉起衣衫揉眼泪,说:“给孩子起名就起名吧,说那些伤感的话为么?”转脸对儿子说:“爹给你起名字了,快谢谢爹。”
刚刚有名叫传芳的孩子,深深地垂下头,说一声“谢谢爹!”
——就是这个孙传芳,日后竟然成了五省联军总司,在军阀大混战年代,闹得东部半个中国几年间都鸡犬不宁!
儿子有了名字不几日,孙育典的病转入了夹气伤寒,竟乌呼哀哉了!
孙育典病故之后,张莲芳领着未出闺的三妮和儿子传芳,本想勤俭理家、艰难度日,谁知她的那位妯娌弟媳却是个不本分的人,萌起了独吞家院的念头,终日“寡妇长,寡妇短”地无是生非。有几天,还把传芳拉到僻静处,狠狠地打了几顿,打得孩子头青脸肿,遍体麟伤。张莲芳心疼了,把儿子抱在怀中,痛哭失声:“传芳呀,下乔庄咱们不能住了,再住下去,你就没命哩,咱逃走了吧。饿死冻死在荒山野岭也不能再受这份气哩!”
往哪里逃呢?一个妇道人家,领着一个13岁的女儿、一个8岁的儿子,什么地方是家呢?无可奈何,张莲芳只好携女带儿到商河镇大女儿家中暂住。
那岁月,山东地方正闹义和团。义和团杀贪官、反洋人,闹得轰轰烈烈。官府对于义和团,先是怀柔安抚,安抚中有镇压;后来,省里巡抚换了人,干脆实行了完全镇压的政策,终日抓追逮捕,杀伐赶打。义和团的众人便躲躲藏藏。此时,有些坏人也乘乱打家劫舍,闹得村村镇镇再无宁日。大女儿家的商河镇无法存身了,张莲芳只好领着儿女离开,又流浪到了省城济南。并且告诉儿女“从今以后,谁也不许说自己是泰安人,只说是历城县人好了。”
济南,一座古老的城市,西汉置郡,东汉改国,宋时为府,元改为路,明仍为府,清初其辖境几乎是山东北半部,是著名的中国泉城之一,所谓的“家家泉水、户户垂杨”之地。虽然四乡形势大乱。济南古城,还是花天酒地,歌舞升平。然而,对于3个举目无亲的乡下人,却依旧是冷气袭人,张莲芳领着儿女在僻街一角寻到一间破旧的草房子住下,在房外用泥土垒了个土灶,买了一口旧大锅,便在街H摆起了茶摊,以卖茶水度日。女儿三妮身体强壮,从小爱武,母亲便托人把她送到了武馆去演练武术;儿子传芳年幼,就让他到街巷中去拣拾破烂,有时到城郊去拾柴禾,帮娘烧茶。这样,一家3口,糠一顿、菜一顿,日子虽然艰难,总算有了活路。
三妮是个有心计的女孩,演练武术十分用功。两年工夫,刀剑枪棒样样精通,在武馆成了小有名气的人。此时,住在济南的武卫军总部执法营务处总办王英楷发现了她,十分赞赏,一定要把她收为二夫人。托人说合,大办酒宴,很快便成了这门亲事。
王英楷是个有身份的军人,娶了三妮之后,便对张莲芳说:“娘,如今咱是一家人了,你老再不必在街头日晒雨淋地卖茶卖水了,我已在大明湖北边为你买了一座房子,你领弟弟到那里住吧,月月我供你银钱,让你有吃有穿。”
张莲芳说了一片感激地话,又说:?姑爷这番心肠,我谢了。只是……”
“娘,有啥话,你只管说。”王英楷大咧咧地说:“能办的,我一定尽心。”
“这样说,我也不见外了。”张莲芳说:“我那儿子传芳,也是十几岁的孩子了,总不能终天在外流流荡荡,我想让他学点嘛吃饭的门路,以后也好养活自己。”
“这好办。”王英楷说:“我宅上现有学馆,学童都是自己人,就让传芳到那里念书去好了。”
“那敢情好呢!”张莲芳总算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日子稳定了,岁月也显得匆匆,不觉间,便过了5年。孙传芳已经18岁了。一天,娘把他叫到面前,说:“传芳,你在学馆里读书。也有几年了,不知道能不能取个功名?”
孙传芳说:“娘,科举制度眼看着不顶用了。我不想什么功名。”
“哪你想干嘛呀?”娘很焦急。“总不能在姐夫家吃一辈子闲饭?”
“娘,我哪会吃一辈子闲饭呢,”孙传芳说:“我想了好久了,我去吃粮当兵去。”
“吃粮当兵?!”娘心里一惊——张莲芳虽没有文化99lib.,自幼还是经过较严家教的。那时候,正经人家对吃粮当兵印象不好。“好人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娘皱皱眉,说:“当兵……”
“娘,当兵有什么不好?”孙传芳说:“你瞧,三姐夫不是也当兵么,不是很好么!”
娘想想,也是。“这些年不是全亏了三姑爷么!”她再认真打量一下儿子,觉得儿子身架、体型都成人了,虎虎势势,够个当兵的料;何况又念了几年书,准能当一个好兵。于是,便点头说:“好,你当兵去吧。明儿我对你三姐夫说说,让他给你找个地方。”
次日,张莲芳梳洗一番,又换了件干净衣服,便走出家门,朝着执法营务处衙门走去。进了院子,先见了女儿,然后又去见女婿。“姑爷,有件事,我特来和你商量。”
“什么事,娘只管说。”王英楷给岳母一边倒茶,一边说。
张莲芳说:“传芳也长大成人了,求功名也不是那块料,一心想吃粮当兵。姑爷你看看,帮他找个吃粮的地方,成吗?”
王英楷皱着眉想了想,说:“也好,小弟也不小了,该到外边去闯闯世面,增长见识。只是,他总还念了几年书,也算勤奋好学,有了学问,干什么好呢?容我想想。”
两天之后,王英楷让三妮告诉娘,他已经给北洋陆军练官营的朋友说好了,让传芳到那里去当学兵。并说:“请娘领着传芳到家来一趟,我请他们吃饭,算是送行,顺便也交待传芳几句。”
张氏听了,十分高兴。“三妮,回去告诉姑爷,娘感谢他,咱孙家世世代代都感谢他。”
三妮微笑着说:“娘,你怎么说外道话了。一个女婿半个儿,他虽然不姓孙,总是孙家的女婿,是咱们孙家的人。为孙家办点事,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话是这么说,”张莲芳也笑了。”女婿总得算是外人,人家的人。这几年,如若没有姑爷的关照,咱娘儿们不是还得在那个破草屋里,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哪里还会有你兄弟进学馆,读书识字。”
三妮又对娘问了些生活上的事,最后丢下点银子钱,说:“娘,传芳要出去求事了,他人也大了,该添的衣服、用品,你去买买;该交待的话也交待几句。他再大,在你面前也是个孩子,孩子离家了,娘总得嘱咐嘱咐他。”
张氏心里高兴,女儿这几年在衙门里总算见多识广,过的是官家日子,讲的是排场、情理。听了女儿的话,便说:“好好,这些事娘做得到。”
“娘,明天到我家去,你让传芳别空着手,茶叶呀,香烟呀,孬好点心呀,你在街上买点,总算一份心意吧。”三妮说:“你女婿是脸朝外的人,不会嫌礼轻礼重的,只是讲究个仁义。也让传芳说几句感激的话。”
娘笑着说:“三妮到底是见多识广的人,懂大理,是该这样做。娘等会儿就上街去办。”
三妮走了,娘真的跑到街上,认认真真地备了礼物,回到家中,又把儿子传芳叫到面前,絮絮叨叨地交待了一片,然后说:“快到街上洗个澡,换换衣裳,明儿领你到你三姐家去。”
1902年,壬寅,春。
几阵东风,把冻封了一冬的济南城吹化了。连着千家万户的清溪,又响起了叮叮当当地泉水声;萎枯了的杨柳枝条,渐渐吐出了金黄色的叶芽,小草也钻出了地面;趵突泉更旺盛了,大明湖水面开始了荡舟;脱去长袍的人们满面蒙着春风,走出家门,走向公园和商场。
泉城又是一个复苏的岁月。
早饭之后,张莲芳领着儿子从大明湖畔的家院走出来,缓缓地朝女婿王英楷的官署走去。55岁的女人本来还不该苍老,可是,张莲芳却不同,生活对她太苛刻了,由乡到城,10年的颠簸,把人就逼老了。本来,她那身个、脸膛还都是几分苗条的,两只大眼也挺有神,嫁到下乔庄时,受到众多人的赞美!可如今,腰背都显得驼了,双眸已下陷,密密地皱纹锁住整个脸膛,只有那副素雅的打扮和伶俐的行动,还略见风华年代的影子。她领着儿子,沿着湖畔小道,边走边又交待起来:“传芳,咋儿娘交待的话你记住了?”“记住了。”孙传芳说:“全记了。”
“记住就好。”张莲芳又说:“往后自己在军营中生活了,没有人提醒你了,全靠自己。要紧地是自己机灵有眼色。你三姐夫在军营过的年数多,啥事都懂。今儿让你去,就是对你好好交待交待,当紧当紧的要好好听着,记住啦?”
孙传芳点点头。
娘又说:“你爹走得早,来不及教育你;娘又过着流流荡荡的日子,这几年全亏你三姐夫。可也不能总靠人家。孙家这个门面,全靠你撑了,好也是你,坏也是你。你得争I--1气才好呀!”
“娘,别再说了。”孙传芳把娘的话都记在心上了,他不想再听娘没完没了地唠叨。“你的话,句句我都记住了,不会忘。以后一定按娘交待的去做人,我一定要干一些让娘放心、让娘高兴的事!”张莲芳不说话了,但却拉起褂衿子去揉眼睛。
18岁的孙传芳,本来就是一副大骨架,这几年在营务处三姐家中日子过得又舒服,早已长成了大人模样:五六尺的身材,粗粗壮壮的胳臂腿,园园方方的脸膛、高鼻梁、大眼睛;读了几年书又养成了一副温驯的性子,那举举止止,完全像他十年前死去父亲,只是比他父亲还显威武。看上去是个有作为的好小伙。早年,孙传芳虽然过了几年的流浪生活,但却也使他过早地领略人生艰难,明白了社会的炎凉;在三姐家进了学馆,便奋发读书,决心做一个能够出人头地的人。5年来,学馆蒙童的书本他不光读了个透,连《论语》、《孟子》也读了个滚瓜烂熟,有时自己还偷偷地去找一些《中庸》、《大学》之类的书去读,孙传芳是馆中学习成绩最好、老师最喜欢的孩子。老师常说:“他日后必然会榜上有名!”最近二年来,他却又爱上了兵书,不时偷偷地苦读、琢磨。三姐夫要把他介绍进练官营,他早已喜不自禁,觉得自己会干出样子。99lib.
张氏领着儿子来到女婿家,先见了女儿,然后,在女儿的陪同下又去见女婿。张氏把带来的茶点礼品放在女婿面前,笑着说:“姑爷,你别见笑,这点小物件算不了嘛事,都是你兄弟传芳办的。传芳说,‘在三姐夫家过了几年,亲人般地照顾,没法报答。临走了,只算表点心意’。我想啦,姑爷家嘛物品没见过,这算什么礼?拿出来,真够难为情的。姑爷。你就留下吧。”
王英楷摸着那盒盒包包的礼品,并不曾动心,岳母说的话,他到是听得挺开心。“娘,瞧你把话说哪里去了,至亲一家人,说什么报答?兄弟传芳这么想了,你当娘的就该阻止他。不过,话又说回了,小小的年纪,就通达了人情,让人心里高兴。有这份心,送一只糖蛋,也是贵重的。这礼我收下了。”他又走到传芳跟前,对他说:“传芳,你懂事了。好,有出息!”王英楷把脸转向妻子,又说:“你把娘领屋里歇息去吧。告诉灶上,中午好好地办几个菜,咱们请娘吃饭,也算给传芳送行。”
张莲芳跟着三妮出去了,小房子里只剩下王英楷和孙传芳二人。他们对面坐下——这是他们郎舅第一次面对面谈心呢。往日,王英楷只把孙传芳当成一个孩子,觉得没有什么话好单独说。现在不同了,传芳成人了,要走向社会谋生了,作为至亲,作为推荐人,更作为在官场上走过一段长路的人,王英楷觉得很有必要“指点”他点什么。指点什么呢?王英楷又锁起了眉。想了半天,才说:“传芳,你要做事去了,按年龄按读书情况你都该走出去了。我想,你自己也是该早有打算的。这样,我想问你几件事,看看你是怎么想的、怎么打算的?我也好心里有个数,知道你到外边去了,有没有本领混?”
“姐夫,你问吧。”孙传芳很虚心。他敬重这位三姐夫。他娘儿们有今天,全靠三姐夫拉扯。如今三姐夫又为他找到了差事,找到了吃饭的地方,感激他还找不到机会,问几句话怎么不能!
“你去的地方,是军队的练官营。是个出官长的地方,你打算怎么干?”王英楷一本正经地问。
“好好干活,好好训练,不偷懒,不贪玩……还有……”还有什么呢?孙传芳还没有实践,他不知道还要干什么。“三姐夫,你放心,到练官营里,我一定老老实实,不怕累、不怕苦,别人不干的活我干;训练的项目我一定拿好成绩,不给姐夫丢脸。”
王英楷没有点头,却紧紧地锁起了双眉,就地踱起了步子。
孙传芳着急了。心想:“我这样老老实实地去干事还不行么?练官营难道不喜欢老实人?”他有些儿困惑地问:“三姐夫。我这样做不好么?”
王英楷转过脸来,没有一点笑容地说:“那样干当然好。不过,你想了没有?你那样做的结果是什么?嗯,是什么?”没有等待张传芳回话,王英楷又说:“那样干,充其量是个好兵,是个好奴才,是个一生没有大前程的小窝囊废!只能当别人的保镖、随从、马弃……”说话的时候,王英楷有点发怒。
孙传芳更困惑了:“这为嘛?三姐夫为嘛说这一串话?我还没到军营他就断定我没出息。”他不好开口,只呆呆地望着那位执法营务处的总办。
王英楷端起茶杯,自己饮了阵子,还是把自己发怒的原因直说出来——他放下茶杯,坐在空了半天的椅子上,招手让孙传芳朝自己身边近近,说:“难道你出去只想当个好兵?没出息!要有出息,出去当兵了,就得想当标统,想当统领,当督军,当将军,甚至当元帅!不当元帅去玩什么命?”
“当元帅?!”孙传芳吃惊了:“三姐夫,我能当元帅?”“这要就看你的能耐了。”
、 “我哪里有那样的能耐!”
“窝囊啦不是!”王英楷说:“连想都不敢想,怎么去当?”孙传芳苦笑着,低下头。
“你听着,照我的话去做,一定能!”王英楷叹声气,说:“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当初跟你一样,只想好好干,现在才弄了这样的一个小官。出息只盼你了。”
“三姐夫,你说吧,我认真听,一定照着办。”
“传芳,知道官场是什么地方吗?官场是赌场!”王英楷说:“是个大赌场!好人不入官场,官场上能吃得开的,全是大流氓,大野心家!首先你就得有雄心斗败所有的对手,不管什么办法,你得爬到他们头上去,不能仰着脸看人,要让人仰着脸看你!非有这个雄心不可!”王英楷兴奋了,他喝了一口茶,又说:“但是要记住,争起来,斗起来,可得细心,可得有手腕,又得能伸能缩!现在他是你的顶头上司,你得拍?99lib?他的马屁,求他欢心,让他提拔你。对于你的对手,要千方百计消灭它,吃掉它。只要能吃掉对手,别怕手段不光明。哪个创业的皇帝是正仁君子?当了皇帝,有了天下,谁敢说二?对于自己的部下,只要他没有野心纂你,都得体贴、爱护,疼爱他们,让他们能够为你卖命!这几条做到了,你就有前程。能记住吗?”
孙传芳听得迷迷糊糊,听得思想乱、心头跳,但他还是说:“听到了,记住了。”
“那就看你以后自己会不会做了?”王英楷说:“练官营的统领是我的一个下级,我已经向他说明了,他不会亏待你。明儿我就不送你了,这里有一封信,你拿去找他就行了。”
孙传芳收了信,辞别了三姐夫,和娘一起又回到自己的小院子。
孙传芳是个细心人,他对三姐夫的话,“圣旨”般地记在心上了。晚饭之后,他回到自己小房子里,把三姐夫的话又从头到尾虑了一遍,分成条条,一项一项地思索,一句一句的品味。仿佛明白了,但又朦朦胧胧。“军营、官场原来是那个样子?!人只有本领还不行,还得有手段?!”直到深夜,他才模模糊糊地下了决心:“听三姐夫的话,去闯一片宽阔的天地!”
第二章 到东瀛去镀镀金
孙传芳拿着三姐夫王英楷的推荐信,一大早便赶到北洋陆军练官营。练官营的管带像一只皮包骨头的猎狗似的坐在那条长凳子上看完了那封信,这才站起身,用那小眼睛侧成三角型对着孙传芳打量阵子,才说:“你叫孙传芳?”
孙传芳双手垂立,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多大了?”管带又问。
“十八岁。”孙传芳答。
“你跟王总办是啥关系?”
“他……他是我三姐夫。”
“嗯,这么说,你是王总办的小舅子了,失敬,失敬!”
“管带大人……”听着这番粗鲁的言语,孙传芳心头有点恼火。真想顶撞他几句。但想想,觉得不行。到人家面前吃粮了,不能得罪人家。三姐夫有嘱咐,还得有眼色,拍人家马屁呢!于是,他不情愿地说:“小人到管带大人面前听差了,今后一切唯管带大人之命是从,绝不越轨半步。还请管带大人多多提携。”
瘦管带笑了。“小小年纪,能说出这样几句甜蜜蜜地话,行呀!读过学堂吗?
孙传芳回答:“读过。”“读几年?”
“5年。”
“5年?”瘦管带惊讶了。“好厉害呀!我才读了一年半学堂,几乎把我难为死了,一本 href='437/im'>《三字经》都没有念完。你5年书怎么读,读多少书?”
孙传芳把自己读的书对管带大略的说了一遍,又说:“小人念的书不一定有用。今后,还得好好跟管带大人练武。”
瘦管带刚刚还把孙传芳看成一个毛头孩子,一听他念了那么多书,马上崇敬起来。“孙传芳,你念了那么多书,该到考场上去,弄个状元、探花什么的,那可比在练官营有出息。”
孙传芳找到拍马的机会了,他马上说:“听三姐夫说,练官营就是军中的一个大学堂,大考场,在这里更唷出息。三姐夫还说,管带大人是个最有本领的人,文武全才,又善于育人、用人。在管带大人身边做事,比什么科举考场都好。所以,小人宁可不入考场,也得到管带大人跟前来当差。”
瘦管带仰起脸来:“嘿嘿哈哈”笑了一阵子,说:“好,你既然这么看重我,我也厚看你。在练官营,你是秀才,最有学问的人,我一定重重的用你。”他把脸转过去,大声叫:“来人!”
一个侍卫兵走过来。立正站着,叫了声:“管带。”
“你去给这位孙秀才安排一间干净的房子,到库房为他取一套上好的被辱和军装,让他洗洗换换。以后,还有什么事,你听孙秀才交待是了。一定好好照顾好孙秀才。”
“管带大人……”孙传芳受宠若惊,想说几句感激地话,但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瘦管带连忙摇手。“赶快去换衣服吧,有话以后再说。”
按照瘦管带的交待,有人把衣物、房舍都安排好了,孙传芳洗换了衣服,便在房子里休息。这一静,使他顿时慌张不安起来:刚刚还是寄人篱下的一个毛头孩子,转眼成了被人器重的“秀才”,他真点不适应、不习惯呢。做梦似的自问:“我孙传芳一日之间会有如此重大的变化吗?这是真的?我哪里来的这份福呢?”思来想去,孙传芳明白了:“这就是三姐夫教的那份学问。看起来,这样的学问是比书上的学问重要多了,我还得好好地用它呢!”
瘦管带46岁,在军营中混了将近20年,官至管带,也够寒心的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能耐有限,没有文化,也没有靠山。官场上“三缺一”都别想腾达,何况他三项连一项也没有。虽然早已悟明了这个理,但总是寻不着这条路。如今,身边忽然来了个孙传芳,又是执法营务处总办的至亲,瘦管带觉得“有门了。这可能是天赐的良机!”所以,他对孙传芳果然十分关照,并且有空时便找到他亲热亲热。没多久,二人竞亲密无间起来,有时候,管带还半真半戏的对孙传芳叫一声“秀才老弟”,并且领他进一些社交场合。
有一天,瘦管带被邀要去参加一个步兵营管带的家庭宴。瘦管带心里一惊:“步兵营管带虽然相识多年,可他一直瞧不起我。设家宴请我,怕不是好事。”瘦管带自知草包,怕当场被人戏弄,又不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然后去找秀才。孙传芳听了瘦管带的忧虑笑了:“你这位相识不就是凭着小聪明么,我陪你去,临时帮你出个主意,应付他。”
瘦管带果然领着孙传芳去赴步兵管带的家宴。
这是一场“鸿门宴”——气年前,步官营管带就同瘦管带争练官营的位置,结果失败了。心里不服,觉得瘦管带是个不学无术的人,不能胜任,不该坐这个位子。便决心借机嘲弄他。这一次,除了专请瘦管带之外,还请了两位名士作陪。宴会一开场,便呈现出剑拔弩张的气氛:步兵管带为每位客人倒了酒之后,笑嘻嘻地开了口:“今日家备薄宴,欢迎我的老朋友练官营管带,两位作陪的也同是友好;管带的随从小孙也不是外人。我一起欢迎。既是家宴,要欢欢乐乐,尽其高兴,别喝闷酒。我发出个小小的佰令,请我的客人应令,然后开怀!”
陪客们是事先说好的,自然随声附和。步兵管带顺手拿出一只方盒子,说:“咱们都是玩军的,我说一个有关战争谋略的小令:这盒子好比是一座山。”说着,他又把一只空酒杯放进盒子里。“这空杯子算是一只虎。请问练官营管带:不用自己动手,也就是说不用武力,你有什么计谋可以让这只‘虎’从山上出来?这就叫‘调虎离山’吧!”
瘦管带一听,冷嗖嗖打了颤:“怎么把这只杯子弄出来,还不能自己动手?”他锁起眉,鬓角渐渐渗出了冷汗。
孙传芳一看,明白瘦管带要失脸了。又见步兵管带得意忘形地在笑,心里十分焦急。锁眉想了阵子,便偏过脑袋,在瘦管带耳边嘀咕儿——对瘦管带说他有办法——,瘦管带顿时轻松地笑了。“管带老哥,我们练官营,就是个讲究计谋的地方。‘调虎离山’天天讲,人人会。你这令不用我解,让我的随从小孙来解吧。”步兵营管带一听,心里一惊。但还是说:“也好,也好。”转脸对孙传芳说:“请。请吧。”
孙传芳脸蛋有点涨红的说:“两位管带大人都高看小人了。其实,bbr>..小人哪里会‘调虎离山’。不行。”
步兵营管带有点幸灾乐祸了。“你客气了吧?你们官长说你行,可见你行,怎么又谦虚了。来来来,调吧,把虎调出山来。”孙传芳还是谦虚地说:“大人谬爱小人了。小人真不会‘调虎离山’。既然管带大人高看小人,小人到想说句实话,调虎离山,小人真不能。但是,大人如果把‘虎’放到山外,我到是可以按照管带大人的办法‘自己不动手’,有个‘放虎归山’的办法”。
“真的?”步兵营管带不相信。“能放虎归山也好。”“不信,请大人试试。”孙传芳颇有信心。
“好,我就试试!”说着,他把盒子中的空杯子拿了出来。
孙传芳一见空杯子从盒子中出来了,便站起身,把自己管带面前的满杯酒端起来,说:“管带大人,‘虎’已从山上出来哩,你胜利哩,快喝干这杯酒!”
瘦管愣了阵子神,忽然明白了。他仰面喝干了胜利酒,笑吟吟地说:“管带老哥,我说我们练官营天天讲调虎离山计,人人会调虎离山,你还不相信。怎么样,我没有动手,我的随从也没有动手。‘老虎’不是出来了么,你中计了,喝,喝一杯失败酒!”
“啊啊?”步兵营管带发急了:“你的随从不是说,他可以‘放虎归山’吗?”
孙传芳站起身来说:“大人,兵书上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我没有‘放虎归山’计,怎么能破你的‘调虎离山’计呢?”
“啊?我真的中计了!”……
从步兵营管带家中出来,瘦管带拍着孙传芳的肩说:“秀才,你真是个秀才!我服你了。行,你今天为我争了大面子了,要不,那家伙请咱喝酒,咱又喝不到人家的酒。那才丢脸呢!”又说:“秀才,我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想到用‘放虎归山’破他的‘调虎离山’呢?是书本上有的,还是你脑壳里想出来的?”
孙传芳知道瘦管带心服他了,本来想如实告诉他,是从古书上学来,只是把古书上的“马”在圈圈里换成“杯”在盒盒里罢了。可是又想,瘦管带不学无术,趁机糊弄他一番。便说:“是我随机应变的,一想便想出了。”
“行,行!你——好样的!”
甲午战败之后,清廷开始器重军队,袁世凯奉命在天津小站编练新军,所练的就是武卫右军。也就是后来北洋军的基础。当初,这支新军只有7000人,袁世凯却以这些人为基础,扩编为北洋六镇,渐渐形成了以后的北洋军阀集团。1899年袁世凯任山东巡抚时,为了镇压山东义和团的活动,袁世凯便把武卫军主力带到了山东。在山东,袁世凯为继续扩大军队,又在济南开办了北洋陆军速成武备学堂,由段祺瑞担任总办。
武备学堂是为扩军培育军官的,不定期招收学员。孙传芳到练官营不久,就赶上了武备学堂招生,学堂要求练官营在学兵当中选拔优秀分子送去深造。那位练官营的瘦管带马上想到了孙传芳——一来是对孙传芳有个好印象,二来也想拍王英楷的马屁——,便把他列入了推荐名单。
瘦管带找到了孙传芳,笑嘻嘻地对他说:“秀才,告诉你一个喜讯,你升官的机会来了!”
孙传芳笑笑说:“管带开小人玩笑了。小人在练官营嘛事没干,白白吃饭,我能有嘛升官机会?”
“你不信,我还会骗你吗?”瘦管带说:“日后只盼秀才高升了,别把小管带忘了,就行了。”
“管带大人说哪里话,莫说小人没那福分,就是有那福分,也得是管带大人给的,说嘛小人也不敢忘了大人!”孙传芳说着,摇摇头。
“实对你说了吧,”瘦管带说:“陆军武备学堂要招新生,让咱们营把好学兵送去。我最先想到的就是秀才你。你条件最好。那个学堂可是造军官的大窑子,白丁进去了,出来也比管带大。这不是你升官的机会?”
“真的?”孙传芳对这样大的喜事不敢相信。
“还有假?”管带说:“你瞧,这不是盖上大红官印的文书。”
孙传芳接过一张,果然是武备学堂招生的文书。忙问:“真的,让我去?”
“我说一不二。真的让你去。”管带大方了。“回去收拾物件吧,还可以回去看看你姐夫、你姐和你娘。一入学堂,怕就没空了。”
孙传芳欣喜若狂,连连向瘦管带作揖搭躬,说尽了感激的言语。然后回到家中,先把好消息告诉了娘,又跑到三姐家告诉了姐。最后来到三姐夫王英楷面前,大着胆子说:“三姐夫,我给你报喜来哩!”
“什么喜事呀?”王英楷早已知道了孙传芳要去武备学堂的事。是瘦管带向他回报的。他还向瘦管带表示感谢和准备嘉奖他呢。不过,他还是故意这样问。
孙传芳不知底细,还是详详细细地把瘦管带的话学了一篇。王英楷没有过喜,却一本正经地说:“传芳,你的运气还是不错的么,到练官营当学兵还不到3个月,就有机会进武备学堂。这好事,有人做几年梦都梦不到。要知道,武备学堂出来的,就不是学兵而是官长了,就是领兵的官了。出息呀!”
“多谢三姐夫栽培。”
“不过要记住,”王英楷说:“这只是给你个机会,能不能就真的当了官,还得看你会不会干?就是说这路还得看你会不会走?”,他走到孙传芳面前,拍拍他的肩,说:“传芳,武备学堂总办是合肥人段祺瑞,我跟他也算老同僚了。当年在小站练兵时,我就是执法营务处总办。那时候,段祺瑞是炮兵第三营统带。成立北洋六镇时。段祺瑞便升任了参谋处总办。他是袁世凯袁大人的亲信,袁大人到山东,他自然跟着来了。此人喜欢戴高帽,多给他点高帽戴戴。他会给你好处的。没别的话,还是我上次对你说的那些话。能记住一半,你就会受用无穷。另外,还有一件事,段祺瑞很爱才,你能好好学习,显示才华,他一准会大用你。”
“我记住了,三姐夫。”孙传芳也认识到机会难得,觉得段祺瑞是根大柱子,袁世凯更是牢固靠山。“若能攀上这些人,那才前程无量呢!”他又对王英楷说:“三姐夫,你放心吧,混不出人模样来,我以后不再来见你!”
“好!有志气。”王英楷高兴了。“这就看你的了。”
光阴如流水,一转眼,孙传芳在武备学堂学习便是两年。
1904年,孙传芳20岁了,身个长得更扎实了,人也显得比较稳重,学堂里的教官都比较喜欢他。这个学堂是速成的,两年毕业,然后派到军中任职。毕业考试,孙传芳夺得了前几名的成绩,受到学堂的嘉奖。也该着孙传芳机会好,就在这时候,清政府决定派一批留学生去日本深造,武备学堂首先就选中了他。
孙传芳官费留学日本,那是l904年秋天,学了3年的文化知识,l907年11月正式进入了日本东京陆军士官学校,成了这个学校第六期步兵科的中国学员。
孙传芳在日本东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期间,13本东京正处在关于中国命运的激烈动荡中:中国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孙文,l900年率领他的兴中会在广东惠州三州田起义失败之后来到了日本,1905年,孙先生把他的兴中会和华兴会、光复会联合起来,组成了中国同盟会。这个组织一成立,便提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的政治纲领,制订了《军政府宣言》、《中国同盟会总章》和《革命方略》等具有极大号召力的文件,许多进步人士都心向这个组织。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读书的中国青年,也纷纷向同盟会靠拢。孙传芳就在这时参加了中国同盟会,并且与同宿舍的同学李根源、赵恒惕结为友好,他们到处宣传同盟会的主张。只是过了不久,他们便分道扬镳了。
1908年l2月,孙传芳在日本军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在日本陆军联队实习3个月,于l909年3月返回中国。
在日本镀金5年,孙传芳再不是流落济南府的浪荡小伙子了,而是全身闪金光的中国年轻军官,军官中的佼佼者。走起路来,胸脯都挺得高高地。此时,他的三姐夫王英楷也随着袁世凯的调任军机大臣来到了北京。娘也到北京来了。孙传芳自然不到济南去,而是在北京陆军部“侯缺”了。
24岁的孙传芳,一直走着坦荡的道路,由学兵到学员。又混了个名牌日本士官学校的毕业生。从日本回国“侯缺”不到半年,赶上陆军部对军官考核,他一举获得了步兵科举人的好成绩。“金榜”上有了名字,准以步兵协军校任用,派往北洋陆军第二镇第三协第五标当了教官。
此时北洋陆军第二镇的统制正是他的三姐夫王英楷,这又给孙传芳一片得天独厚的天地。到军的那一天,王英楷先把他拉到密室,一本正经地说:“传芳,你已经不是6年前的孩子了,6年你走了别人半生都不一定会走完的路。说说你的想法,看看有什么高见,如何?”
孙传芳笑了:“三姐夫,还不是照你的话去做事,有什么‘高见’、‘低见’?”
“总得明白点什么?”王英楷说“现在你是标的教官了,总不能还是去当兵时的孩子吧?”
“三姐夫,你说得对。”孙传芳说:“官场不能只凭本领,得靠人缘。‘一个好汉三个帮!’就这意思。”
“行,认识这一点,也算大进步。”王英楷说:“还有一点你以后才会明白。”
“哪一点?”孙传芳问。
“有地位之后,要不断地壮大自己。”王英楷说:“这就不能只靠‘眼色’了,还得靠手段!”
“靠手段?”显然,孙传芳对“手段”还是生疏的。
“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王英楷微微点了点头,说:“记住,手段有时是婉转、温和的,有时是激烈、残酷的;该狠心时不狠心不行,不该狠心时,就是当孙子也得当!目的只有一个,壮大自己。自己壮大了,什么都有了。”
孙传芳眨眨眼睛,似乎听明白了,但又觉得那么朦朦胧胧——他在三姐夫王英楷身边,算是12年了。当初,他很恨他,他觉得他的年龄比三姐姐大了一倍还多,可以当作爸爸,偏偏成了三姐的男人。这事情太残忍了,太霸道了。之后,他知道三姐夫是个秀才出身,读了不少书,并且对他们孤儿寡母十分关怀,那个仇恨的心渐渐地平静了。平静得有点友好。到了孙传芳被拉到宅上读书时,那友好又渐渐变成了感激。当孙传芳从练官营到武备学堂,从武备学堂到日本东京,到进入日本士官学校时,他对王英楷的印象简直像天神般地崇拜了!“三姐夫人家在军营中走的路多,官场上的路就得按照三姐夫的路子去走。”所以,王英楷的话有一些孙传芳并没有听懂,但他记住了,他要去照着做。今后还这样做下去。他对王英楷说:“三姐夫,你的话我记住哩,都印在心上哩,一定照着做。还请三姐夫多多提携。”
“没多少要提携的。过去说的那些话够你用的,一辈子也用不完。”停了停,又说:“今晚我设个家宴,为你接风,也是为你祝贺,又算为你送行。”
“三姐夫,都是自家人,有嘛必要这样做?别办什么宴哩。”孙传芳推辞着。
“不光是为你,”王英楷说:“今晚还请另外一个人。是一位十分重要的人物,你非认识他不可!”
“谁?什么人?”孙传芳问。
“晚上见了你就知道了。”王英楷笑笑,说:“这个人对你很重要,你要十分尊敬他!”
初冬的北京,西风裹着寒凉袭打着大街小巷,袭打着一座座的习四合家院。新练军右翼翼长王英楷虽然升任了第二镇统制,但他习却依旧常住北京家中。好在二镇军队防地为永平府:离京城不远。统领也较为方便。为了妻弟的前程,王英楷设了家宴,名为迎送。实际都是为妻弟拉拉关系。
孙传芳很自觉,这一天,他早早地赶到三姐夫家中,忙里忙外,脚不停步。直到日落,他才换上新领的军校教官服,准备迎接姐夫说的这位“重要人物”。
华灯初亮时,门外一阵马车铃声。王英楷知道客人到了,忙领着孙传芳出迎。
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位威武军人,年约50岁,高大的身材,团团的脸膛,圆圆的大眼睛,蓄着浓黑的八字胡。一见王英楷,便以正规的军人礼节对他行了个礼,然后说:“感谢统制大人厚爱,子春讨挠了!”
王英楷走上去,拉着来人的手,笑咧咧地说:“今天是家宴,自家人万不可见外。”挽手走进院中,匆匆来到客厅。尚未落座,王英楷便指着孙传芳说:“过来,过来,先认识一下。”又指着来客对孙传芳说:“这位便是?t>我对你说的——让你十分敬重的、也就是你的直接官长、北洋陆军第二镇第三协统领王占元(子春)大人。”
“王大人,王大人!”孙传芳连连敬军礼。“这位……”王占元指着孙传芳问。
“你的步兵协军校教官孙传芳。”王英楷说。“就是那位步兵科举人?”
“对,对。就是他!”
“统制大人怎么认识……”
“噢,噢噢,我来介绍一下吧,他是我家二夫人的弟弟。”王英楷说:“我的内弟。”
“哎呀呀,原来是这样!”
“请王协统多多指教。”孙传芳又频频行礼。
“一家人哩,不必客气。”王占元又说:“听口音,孙教官敢情也是山东人?”
“山东历城。”孙传芳说。
“我是馆陶。”王占元说:“咱们是老乡呢!”
“那就老乡相互照顾吧。”王英楷说:“好,天不早了,咱们吃饭。边吃边谈。”
一场不寻常的家宴在北洋陆军第二镇统制王英楷的家中进行下去。
第三章 消灭自明军
山东馆陶人王占元,字子春,生于咸丰11年正月11日(1861年2月20日),排行第二。因家贫,幼时没有进过学堂,流浪村街,无所事事。年至十七、八岁,终日流流荡荡,不为邻里器重。一日。邻家的鸡被盗了,便疑是王占元所为,找上门去,对王家大吵大骂了一通。气得老爹老娘昏倒在床上。哥哥洪元是个烈性子,一见弟弟惹了祸,肺都气炸了!拿出一把卖西瓜的长刀,在大石上“嚯擘嚯”地磨起来,竟欲杀了他。嫂子是个善良人,怕因此闹出人命,便偷偷地准备些衣物,又拿出一点自己的私房钱,对王占元说:“二弟,你赶快远走高飞吧,你哥哥不成性子,要杀你。家里不能蹲了。到外边去躲躲吧,干什么都行。要不,就去投军当兵吧。”
王占元含着泪,对嫂子说:“大嫂,你是我大恩人,我一辈子忘不了你。我这一走,不混个人模狗样,死在荒山野岭,也不回这个家哩!”说着,还跪倒给嫂子磕了个响头。然后,用一根柳木短棒担着行李铺盖,离乡背井走了。
一个不学无术,四肢懒散的年轻人,逃离家园又能凭什么谋生呢?总不能俟门乞讨吧。王占元走投无路,只好投奔淮军刘铭传部当了兵,——先是马夫,后是旗手。俗语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投了淮军之后,王占元暗自发誓,一定要混出模样。果然。在淮军混了6年,有了些出息,弄了个小官。l886年26岁的王占元,就被保送到天津武备学堂去深造。一学3年,毕业不久正赶上袁世凯小站练兵,王占元被任命为右翼步队第三营工程营队官……现在,他已是北洋军二镇第三协的统领官了。
官位有了,王占元的本领却并不大,自知腹中空空。身边忽然来了一位步兵科的举人,又是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自然当成宝贝;何况,这位宝贝又是顶头上司的至亲。王占元不仅是一个官欲很强的人,也是一个比较精通仕途的人,颇领略一些腾达之路:有仗打的时候,只要有勇,不怕死,一天可以连升三级;和平年代,勇就黯然失色了,要腾达,就得凭文、凭智谋。这一点,王占元自知腹中空空。“天赐良缘,饥饿的时候,老天爷给我送来大馒头。孙传芳,是一个‘宝’,我得好好用他、厚厚待他。”
孙传芳到职的第一天,王占元便在自己家中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不请人陪,独立和孙传芳推心置腹起来。
“传芳小弟……”王占元亲亲热热地开了口。
孙传芳过敏似的站了起来:“统领大人,你是长官,万万不可如此称呼!”
“为嘛?”王占元大大咧咧。“你山东人,我山东人,是老乡。再说,我比你大了整整16岁,叫你一声‘小弟’总还叫得起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孙传芳说:“我是何等人,敢与统领称兄道弟?”
“这你就错哩。”王占元说:“这里不是军营,是我的家。我在家中请老乡吃饭,敢摆官架子?何况,你又是一个学问人,我得敬重学问呀!”
孙传芳还是站在一边,说:“我可不敢妄称是学问人,只能在大人营中对当兵的充充教官罢哩。大人千万不可如此对待传芳。”“好哩,好哩。”王占元摇摇手:“别争论这些事哩,咱哥俩能到一个军营,也算有缘。往后,多多帮忙。”
“还请王大人多多关照。”
“该关照。”王占元说:“我不是什么大人,是老乡!”王占元再三与孙传芳攀老乡,攀得孙传芳脸膛有点发热,——他哪里知道。王占元想利用他呢。
家宴之后,孙传芳便觉王占元是靠山,有意向他贴近。
辛亥革命之后,中国陆军军制有了改革,镇改为师,协改为旅。标改为团,营仍为营,队改为连。王英楷的二镇改为二师,王占元的第三协改为第三旅。趁着军制改革,人事调换,王占元便提拔孙传芳为第五团第二辎重营营长。营长虽然比教官大不了多少,但在军中,“长”总是个“正”官,是个有实权的真官,比那些随从型的“副”官实惠、威武多了。孙传芳知道这是王占元的关照,于是,备了一份厚礼,偷偷地走到王占元家中,表达了深深地谢意。“传芳感谢王旅长厚爱。今后,传芳一定跟在王旅长马后,就是火海刀山,我也上!”
王占元心里一惊——他明白,给孙传芳二营营长一职,并不完全是他的功劳,是人家三姐夫如今二师师长王英楷的一句话,王占元只能算是顺水人情。他觉得这个顺水人情很大成份还带有“献媚”性质的,怎么好收人家如此重礼呢?今后若是师长知道了,他岂不要怪罪。于是,他狠狠地摇着手说:“传芳营长,你到我家来,我是万分欢迎,并且盼着你常来。带礼来,我可就不欢迎哩!”
“这算什么啊?”孙传芳笑了。“果然送礼了,拿这点礼还不是寒碜死自己哩!我是把府上当成家,来家看看,顺便买点青菜萝卜罢了,王旅长千万别放在心上。”
孙传芳把话说得那么亲亲热热,王占元觉得心里舒舒服服——互为利用,各有所获,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事情。王占元不再推辞,盛情款待之际转了话题。“传芳……”王占元马上又换了语气:
“错哩,错哩。你如今已是一营之长的军官哩,又有学问,又有功名,我总是直呼其名,太不什么哩。我可要问你一句,可有个雅号么的?”
孙传芳笑了。“小人物,那里就佩称雅号?”
“那不!”王占元摇摇头。“这要自己看得起自己。一个布衣平民还有名有号呢,咱怎么能没有?往日没有呢,今日还得起一个。没有号可是不行哩。”
“父亲弥留之际,只以娘的名字给我留下今天这个名,”孙传芳说:“以后在三姐夫家念书时,先生到是给补了个号,只是不曾用过,也无人知。”
“今后就让所有的人都知。”王占元说:“是起的么号?说说。”孙传芳微笑着想了想,说:“先生说,既然令尊留下一个‘芳’字,那就余味无穷哩。芳者,香也。《离骚》有‘兰芷变而不芳兮’。《风赋》也说‘回穴冲陵,萧条众芳’。《晋书·武元杨皇后传》说‘后承前训,奉述遗芳’……这芳字都是香气之称。与芳相配者,自然是馨字,馨者,散布很远的香气。《诗·大雅·凫鸥》有‘尔酒即清,尔淆既馨’,朱熹《送刘询甫》诗有‘芳兰含远馨’。远馨——馨远。你的号就用‘馨远’二字吧!”
“好个‘馨远’,这号好!”王占元说:“今后咱们就让这‘馨’远出去,远扬天下。”说着,仰面大笑,笑了一阵之后,又说:“馨远,咱这支队伍可是硬拼出来的呀!往后有机会,就得打几个硬仗。拉队伍,树名声,别的全假,打硬仗是真;打一仗胜一仗,谁也不敢小看。懂吗?”
孙传芳点头,仿佛是虚心接受下来了,其实,心里在嘀咕:“这个旅长,充其量是个武夫!”但是,孙传芳还是暗下决心:“莫说他是个武夫,就是个蠢猪,我也得听他的。因为他是我的上司。”
辛亥之役以后,袁世凯成了中国老百姓的“人王地主”。可是,这个河南项城人却不是一个“有道明君”,他实行了专制独裁,破坏了民主共和。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在赣、苏等地发动讨袁战争。这便是史家称为“二次革命”或“癸丑赣宁之役”。这场革命也波及到袁世凯的老家河南。
河南宝丰人白朗(1875—1914),字明心的,便在豫西领着一群百姓搞起反袁的武装起义。l913年4月,这群小老百姓便攻克了禹县,提出了“打富济贫”的口号,进军豫、鄂、皖边境。他的队伍由几百人扩展为几万人,声势浩大,所向披靡!不久,又把“打富济贫”的口号改成“公民讨贼军”,决心打倒袁世凯!
袁世凯可不是好打倒的,他手中有强大的北洋军,他一声令下,便调动了河北、河南、陕西、湖北、安徽等5省军队进行对白朗起义军大会剿。这时候,王占元已经升任第二师师长,孙传芳升任了第六团团长,这个队伍是袁世凯“五省会剿”军的主力之一,他们全军开赴了前线。
王占元的队伍是负责剿灭豫皖边界白朗军的。他们从根据地河北永平动身,日夜兼程,来到豫南信阳。据侦探报告,豫南这支白朗军的大本营住在商城,他们正想向皖鄂交界处转移,和那里的同伙会合,然后再人河南。王占元锁起眉犯了思索:大军长途跋涉,尚未得到休整;信阳至商城200余里,交通不便,怎样消灭这伙白朗军呢?若待休整之后,白朗军肯定转移成功,那将后患无穷呀!犹豫之时,孙传芳来到他面前。没待王占元开口,孙传芳便主动请战。“师长,既然这股白匪的主力在商城,我们就应该立即往剿,在他们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歼灭他们。”
“兵贵神速,我懂。”王占元说:“只是,我们远道而来,尚未休整,且对商城情况生疏,贸然出兵,我心里有点不大扎实。”
“这样行不行,”孙传芳说:“我率一团兵力,连夜插往商城左右。第一步作为侦察,看看匪徒虚实和动向;第二步见机行动。可取则一举歼灭它,不可取,则控制它的行动,待师长大队人马到了,再全歼他们。”
“好是好,”王占元说:“太困难了。”?有嘛困难?”孙传芳说:“没有困难。”王占元摇摇头。“孤军深入,只怕有险。再说,信阳到商城,
200余里,行动稍有不慎,露了马脚,会吃亏的。”
“不怕!”孙传芳说:“我们不是孤军,只是我先走一步。我们不了解商城匪情,商城匪徒也不了解我们,正可以先斗斗智。何况我们是有备而去。等他们摸清我们底细了,你不是也领着大军到了么,他们吃不掉我。”
“路途太远了,只怕吃不消。”王占元说。
“不就是200里路么!”孙传芳说:“今日傍晚拔营,明日黎明到达。正好神不知鬼不觉。”
“一夜可以赶到!?”王占元有点惊讶。“可以!”孙传芳说。
“200里路呀!”
“王师长,请你放心。”孙传芳说:“咱的队伍,你该相信他们。这几年没有大仗打哩,休也休哩、养也养哩,不就是一个夜200里路嘛,凭凭良心,也该能办到!”
王占元感动了,他拉着孙传芳的手,又拍着孙传芳的肩,说:“老乡小弟,我没有看错你。凭你这个灵活的脑壳,我想你不会被吃。好,你这个团就先入虎穴吧,我随后便到!”孙传芳走的时候,王占元又说:“老乡小弟,千万注意,没有意外,照打算执行,一旦有意外,立即向师里汇报,我会及时赶到那里。”
“请师长放心,”孙传芳说:“我会见机行事的。”
回到队上,孙传芳把六团的营、连长都找到跟前,把任务交待一遍,然后说:“我们这一仗第一要吃苦,第二要奇袭。信阳到商城200里,一夜要跑下来,不吃苦不行!这个苦吃。为嘛呢?国家养兵,像养儿子一样:娃娃——小孩——小青年——大老爷们,20几大年养成人哩,老爷子有点不舒服,要儿子只苦一夜,累死也得干!你们说对不对?这就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该用了无用,养兵干嘛呢?我问问大家,谁不想吃这个苦,现在说话。话说完了,军装脱下,滚蛋!”
团长摊牌了,营、连长个个聚精会神。听了团长的话,齐刷刷地站起来,说:“跟随团长,赴汤滔火!”
“好,咱们生死在一起哩!”孙传芳说:“赶快杀猪宰羊,但不许喝酒,晚饭之后,飞奔商城!要注意:身上无用的东西全部扔掉,轻装前进!”
“是!”营、连长又是齐身回答。
“苦不怕哩,是好样的。”孙传芳说:“现在,咱们再说奇袭,跑到商城不是睡大觉,而是打一场奇袭战。让白匪军梦不醒便成了瓮中鳖!大家都得动动脑子,奇字怎么去做?”
孙传芳从兵起步,虽然实战经验不丰富,毕竟是在日本名牌军校深造过的,有较完整的军事理论,在带藏书网兵方面也有自己的独到处——平时对部下十分亲切,爱兵如兄弟。当团长不久,全团官兵却亲如家人,营、连长更是亲亲热热。今次出征,大家都有急切地主动心情。他们听了团长的问话,便说:“到前钱,听指挥,随机应变,不怕牺牲!”
孙传芳笑了。“你们一个一个都是滑头,只愿意听指挥。只会听指挥的绝不是好军官。好军官得是绝对服从命令的同时,要会自己用脑筋,独立作战。你们听我指挥,我和你们断了线,你们听不到我的指挥怎么办?得学会在听不到指挥命令时还得把仗打好的本领!”
大家都点头笑了。
一顿饱餐,几度轻装,在暮色渐浓的傍晚,孙传芳率领他的第六团全体官兵离开了豫南重镇信阳,快速朝商城进发。此时正是“萧萧远树疏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时候!骑在马背上的孙传芳,望着那派“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的自然景象,不仅没有悲秋之感,反而觉得自己更成熟了。离家10年,年方29岁,竟然成为一团之长,而今又独挡一面去承担一项极其巨大的任务,机会千载难逢,正是“鸿鹄高飞,一举千里”之际,他要在商城跨上他的人生更高台阶。
夜色渐浓了,黑色的天空,星星渐渐活跃起来。没有月亮。旷野、村庄都显得模模糊糊。几行南飞的大雁在上空匆匆掠过。发出阵阵略有凄凉的啼叫。闻着雁声,孙传芳仿佛想起了什么,但又思绪空空。行军至一个大镇,征程已过半,有人建议稍事休息再行。孙传芳想了想,没有同意,并且下命“再快速行军50里!”他对部下说:“兵贵神速!俗话说得好,百里之行九十而半。打仗更得如此!黎明前赶到目的地,日出时结束战斗。胜利后放假3日,好好休息!”这支军队训练有素,平时孙传芳又很注意爱兵,军纪也好。一声令下,大军继续前进。
行军途中,孙传芳犯了思索:军队素质虽好,毕竟是远征,白朗虽是乌合之众,又毕竟是以守待攻。敌人多寡,战力薄厚,阵地工事,均尚不掌握,果然短兵相接了,仗怎么打?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而不知彼,无的放矢,打不胜仗。于是,在急行军中,他和营长、作战参谋人员紧急开了个会,决定把全团马匹会集起来,组织一支快速行动队,对商城白朗匪军进行一次火力侦察。侦察清楚了,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围而待主力。孙传芳说:“我领这支快速骑兵队伍先行,你们步兵随后,采取速战速决战术,彻底消灭敌人!”又说:“重新规定一条纪律,军队进入商城县境,无论是村庄还是乡镇,一律不准进入,不准挠乱一家群众,不许走漏一点消息,行动绝对秘密!”
这样调整部署之后,孙传芳身先士卒,率领他的马队疾速前进。
白朗起义军自1913年4月攻克禹县之后,便进军豫、鄂、皖边界,队伍一度扩大到几万人。袁世凯政府实行五省“会剿”之后,白朗在鄂北老河口开了一个大会,决定主力西走陕、甘,然后人川;一部留在鄂、皖之间,坚持一片阵地。入陕主力经鄂县(今户县)、盏屋(今周至)至甘肃,连破岷州、洮川,又取道东下,攻克秦州(今天水),沿渭河回河南。l914年8月,部队分散活动,白郎率百余人回宝丰,在虎狼爬岭被袁世凯军围困。突围时负伤。死于石庄。至此,人陕主力白郎军基本消失。留鄂、皖边境的一支军队在副将张洪兴率领下转辗不定。白朗死、主力被消灭,张洪兴基本上不知道,他只想尽自己的努力,为白朗保一片阵地。张洪兴和白朗一样,都是比较贫苦的农民,有一股侠肝义胆,反对清王朝,更反对自己的同乡做皇帝,“打富济贫”的口号就是他提出的;队伍扩大之后,白朗才把这个口号改为“公民讨贼军”——讨的贼当然是同乡袁世凯。张洪兴的队伍只有500多人,武器也不精良,战斗力很差。所以,他们只在偏辟乡村活动。
队伍拉到商城之后,张洪兴觉得安全了。商城在河南、安徽、湖北三省毗连处,顿饭工夫可以转移三个省。地僻山荒,水旱连连,百姓穷得几乎穿不起裤子,官兵谁也不想到这里来。张洪兴也只想在这里休整几日,然后转辗去同主力会合。就这样一股小武装,却引得袁世凯政府兴师动众。原来,袁世凯政府也并不知道这支队伍究竟有多少人马,他们只知道白朗起义军兵分两路,一路人陕、一路去了鄂、皖边境。这一路一天不消灭,袁世凯便一天心存大患。
孙传芳的马队凌晨便赶到了商城。在城外一个僻静的林子里歇下人马,他便派出5个侦探组朝敌营贴过去。他交待他们:“不要惊动敌人主力,唯一任务是抓几个活匪徒过来,万一抓不到。也请几位老乡过来。、锇们要摸清敌情。”
张洪兴这支起义军本来就缺乏训练,更加他们有轻敌大意思想,认为商城是“太平”胜地,不必设防,连岗哨也可以松松垮垮。所以,当孙传芳的侦察小组靠近起义军营房时,捉来的岗哨还是在睡梦中呢。当他们清醒之后,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俘虏,只得老老实实把自己队伍的人数、防地交待出来。
孙传芳轻而易举便得到了敌人的全部情况。他望着依然布满星星的天空笑了:“老天帮助我哩!”
一夜200里,孙传芳的队伍可称得上从天而降。
大军到齐,东天边才刚刚现出一线鱼肚白。孙传芳把营连的任务分配一下,然后说:“兄弟们一夜行军200里,我知道你们太累哩,我该给大家几个时辰好好睡一觉。我心疼兄弟们哩!可是不能让你们睡,打盹也不行。为嘛呢?敌人全睡死哩,只要兄弟们再费一点时间,把敌人抓过来,把武器收过来,彻底胜利哩,你们爱咋睡都可以。那叫胜利觉,睡得扎实。兄弟们说行不行?”
“行!”大家齐声说
“好!”孙传芳下命令:“立即总攻击!”
一群大活人,抓一群睡死的人,易如反掌。几乎没用一枪一弹,张洪兴的这支起义队伍便悉数地成了孙传芳的俘虏!
孙传芳胜利了!最后一支白朗起义军被孙传芳消灭了!
消息报到信阳,王占元咧开大嘴狂笑一阵,然后说:“好个孙馨远,有谋有勇,一夜200里,天明打个大胜仗,好样的!”
——孙传芳的胜利,使 738b." >王占元猛然间便觉得身价高了许多。习他可以以此为资本,去索取或得到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地盘和财产。白朗起义军是袁世凯的心头大患,是长在袁世凯肚里的一块毒瘤。
这大患,这毒瘤是他王占元指挥下的军队给最后排除、给消灭的,袁世凯还不得对他感恩戴德,还不得重重地奖赏他!王占元骑着快马,带领师部主要头头,飞速赶到商城渝令当地军政官员为孙传芳的第六团召开了一个规模十分庞大的庆功嘉奖会,对这个团的官兵人人都给了重奖;对于孙传芳,王占元更是视若英雄。“馨远,这一仗你打得好,打得好!你这个团为我师打出了威风,打出了声望!我已经向北京陆军部为你报喜,向袁大总统为你请功,不日嘉奖令将会发下来!”
孙传芳笑着说:“王师长,这是你指挥有方。功劳得归王师长。归师部。”
“别谦虚哩,”王占元说:“嘛指挥有方?是你们一夜200里路跑下来的胜利,坐在信阳不动,看他张洪兴会全军覆没?屁!绝不会。”
孙传芳又廉虚了:“这功劳要归全体官兵,我只算一员。”
“人无头不走,雁无头不飞。”王占元说:“六团没有你这只领头雁,打不下这个漂亮仗。现在,白匪被消灭了,赶快和地方官一起,把秩序整理好,让百姓安居乐业。”
王占元的喜报一到北京,袁世凯知道白朗起义军全被消灭了,一块心病大除,十分高兴。立即让陆军部向全军发出通令嘉奖孙传芳部,特别给了孙传芳一顶“骁勇善战”的桂冠。孙传芳成了全军闻名的英雄,王占元自然也名声大振。
不久,王占元因“战功”奉调湖北,任了军务帮办。王占元靠孙传芳提高了身价,高升了,自然忘不了孙传芳。他把孙传芳带去湖北,并且升任他为第三旅旅长——孙传芳开始了他人生最走红的10年湖北岁月。
第四章 为上司进京见皇上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革命,使武昌小镇顿时成了名扬天下的胜地。她的姐妹镇汉口、汉阳同时出了名。从而,武汉三镇成了关系中国命运的地方。
武汉,地处长江中游,是长江和汉水的交会处,素有“九省通衢”之称;京汉铁路之修成,粤汉铁路之大力兴修,使这里成为中国腹地水陆交通之枢纽地。争夺天下的政治家、军事家,无不把目光死死地盯在这里。
王占元是l913年夏移军信阳的,初为镇压“二次革命”,后专职豫南剿匪,被任命为“豫南剿匪总司令”。剿灭白朗起义军有功,1914年4月任湖北军务帮办,从信阳移军武汉。对于武汉,王占元既是垂慕已久,且并又是不陌生的地方。武昌起义时,王占元的第三协编入第一军,便奉清政府命来武汉镇压,在冯国璋指挥下,武昌起义后的第17天(即10月27日)即从革命军手中夺取汉口,纵兵烧杀抢掠,极为残忍。ll月,又夺取汉阳,使革命军孤守武昌,陷于困境。王占元因“战功”受到清政府赏赐,晋升为二镇统制,后改制为二师师长,驻保定、永平一带。此番驻鄂,王占元野心勃勃,想着再攀高枝。然而,他毕竟腹中空空,只会养马、打旗,再就是匹夫之勇。现在,他成一个省的军务帮办了,他更需要有一个人为他出谋划策。这个人就是孙传芳。
王占元带着孙传芳在武汉住?定之后,二人来到密室,便商讨起支撑局面的大计。“馨远,咱们总算有自己的地盘哩,往后的事,是守住这片地盘,壮大这片地盘。我心里有几句话,觉得该对你说明哩,你能听听吗?”
孙传芳不加思索地说:“王师长,你咋说这话哩?你是谁、我是谁?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了吗?”
王占元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是的,不分彼此,我也是为长远打算。看来,咱们要在湖北盘腾几年哩,盘腾好呢,咱们都有个理想的前程;盘腾不好呢,也许会被别人挤出去。”说这番话时,王占元有点伤感。“我——也就罢哩,转眼便是60岁的人,没嘛盼头哩。我只是想着你。你才刚刚30岁,古语说‘三十而立’,我得让你立得起,立得好!一句话:湖北得是你孙馨远的。有了湖北,然后再向外飞,一翅飞它三千里!”
王占元的话说得沉沉甸甸,有理有情,孙传芳听得入耳人心。大受感动。“别看王子春老粗一个,人情味竞甚足呢!”原先,孙传芳只把王占元看成是一个“上司”,是一个能管着他的人,台阶比他站得高一层,有时望着他的脸色行事,那只是一种程序、阶梯的公式,他却并不敬仰他什么——包括人品、才智——;另外,从内心里说,孙传芳却隐瞒着瞧不起他的情绪。现在,几年的共同岁月,孙传芳的连连升腾,王占元对他信任的不断加厚;尤其是入鄂之后的这一番肺腑之言,都使孙传芳的固有情绪发生了巨变;他觉得王占元那么朴实,淳厚,待人那么真诚而那么么无私,简直像一个慈祥的老祖母!
“王师长,”孙传芳也把心掏出来了,“传芳说一句粗俗的话,25岁前,我的身子和心肝是父母的;25岁后,我的身子和心肝就都是师长你给的哩。往后要咋干,你只管说,我赴汤滔火都不辞!”“你说错了不是?”王占元诚诚实实地说:“我早说过,二镇也好,二师也好,你是主心骨。往后要咋干,是你说了算。我是一根指挥棒,棒把在你手里。”又说:“你这么满肚子学问的人不出谋划策,让我大老粗东一锒头西一斧地去砍,还不得全砍得稀巴烂呢!咱们关起门来说‘家里’的话,湖北军务上的事,往后咱们就一文一武,文武配合。”
“这……这……这怕不行吧?”孙传芳不敢越权,他接触的军阀中,十有八九过于自信,觉得自己什么都行,那有承认自己不行的?王占元如此坦诚,果然是真,也不失为开明。但孙传芳却心中无底。
王占元突然皱起了眉头,沉思片刻,说:“馨远,我明白了。你是觉得有碍身份,怕说话没份量。不用怕,明天我就向陆军部报告,晋升你为混成旅旅长。”
“王师长,不是,不是……”孙传芳忙解释。
“不用再说哩”,王占元说:“该我办的事我一定办好。以后,你就只管放宽心地去出谋划策!”
辛亥武昌之役,彻底动摇了大清王朝腐败统治。武昌起义之后,各省纷纷响应。当年l2月29日有l7省代表参加的在南京召开的“国民大会”推选孙中山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只过了46天,即到了1912年2月13日,因为与袁世凯妥协,孙中山的临时大总统便辞职了。从此,袁世凯便成了中国的统治者——袁世凯是北洋军的缔造者,他就是凭着手中的强大北洋军才挟制清帝退位,逼迫孙中山让权的。因而,中国实际上是进入了北洋军阀统治时期。
袁世凯靠北洋军起家,起家后又着力发展、壮大北洋军。就在这时,王占元为孙传芳的“请升”报告送到北京。袁世凯一看是消灭白朗军的英雄孙传芳,马上就准了“晋升第二十一混成旅旅长”的报告。不久,又授予孙传芳陆军少将的军衔。
晋升少将的时候,孙传芳刚刚32岁,虽然身材尚见雄伟,那副团团的脸膛却仍不脱稚气。这样年轻人荣升为少将衔,在袁世凯的北洋军系统中尚不多见。所以,孙传芳一下子成了北洋军中的佼佼者。孙传芳神气了,腰板挺直了,脸膛仰高了,行走也显得虎虎有气!在日本东京士官学校领教的军人形象,此刻他完全表现得淋漓尽致。
孙传芳进入将军行列,无疑是对王占元这只猛虎添了一翼。这是他的保举之功,孙传芳原本就是他的心腹,有了少将衔,正可以为他办更多的事。晋升令到湖北的当天,王占元召开了一个隆重的庆祝大会,亲手把少将服为孙传芳穿上,又说了一通赞美的言语,然后把他留在军务帮办署,俩人又密谈起来。
“馨远,”王占元开门见山地说:“现在你是少将哩,可以伸开腰地干啦。湖北,是一片用武之地,大干一场吧!”
“多谢王督军的提拔。”孙传芳说:“跟随王督军,闯湖北天下!”——孙传芳晋升的时候,王占元已经晋升过了,由壮武将军又到襄武将军,并且正式任命他督理湖北军务。王占元快速腾达,是因为他保袁有功,袁世凯想当中国的皇帝又不敢明白张胆时,王占元列名段芝贵等人“劝进电”劝他快当;云南护国军起义反袁时,王占元在湖北设下防线,为袁效忠到底。1915年10月袁世凯授王占元壮武将军称号,两个月后又授襄武将军、督理湖北军务。所以,王说“湖北是一片用武之地”。说白了,还不是湖北这片土壤给了他腾达的有利条件!
不过,反袁称帝的怒潮在国中还是风起云涌的。果然,袁世凯称帝不成,成了罪人,他们这群猢狲岂不无依无靠了吗!所以,他还是让孙传芳“伸开腰干”、“大干一场”。
对于孙传芳的忠心耿耿,王占元心里明明白白,就是觉得对于袁世凯的知遇之恩尚无以报答。现在,全国反袁风起云涌,一浪比一浪高,袁世凯已处在四面楚歌之中,怎么样拯救他——至少是安慰他——,王占元想尽尽人臣之道。他把这个心情对孙传芳说了,又说:“上头(指袁世凯)对你我都是天高地厚的,在他精神沮丧时,咱们毫无表示,心总是不安。”
孙传芳也是如此想: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所谓消灭白朗起义军,那完全是一种巧合。若商城果真像传说的一般,是白朗军另一支主力,孙传芳一个团贸然深入,并不一定能够取胜。巧合了,自己竞大获荣誉,连连高升,也算得上“上头”厚爱。他要为袁氏的天下鞠躬尽瘁。
“王督军,”孙传芳沉思一阵之后,说:“我到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很有意义,可以向‘上头’反映一下。”
“嘛事?”王占元问。
“早些天,咱们湖北宜昌附近的山洞里发现了龙骨化石,考古专家大做文章,我看咱们也可以做文章。”
“龙骨化石做嘛文章?”王占元说:“那不过是几个老古董没事做,信口开河。龙骨咋就化成石头哩?混说。”
“考古也是一门科学。”孙传芳毕竟是念过书、留过洋的人,懂得点科学知识。“姑且不考证它真假,发现龙骨之说已经天下皆知了。龙骨出现,可以象征真龙出世,‘当此一德龙兴之日’,正应了袁皇帝登位,岂不是“天眷民佑,感应昭然’。有此一说,‘上头’得大位,不是有了验证了么。我们可以据此专文呈报‘上头’必会心安神定。”
孙传芳这么一说,王占元笑了。“馨远,到底你肚子里有墨水!,经你这么一说,大总统改皇帝,正应在咱宜昌龙骨再现上哩!好好,你就如此这般写个文书,我要亲去北京一趟。”
接受交待之后,孙传芳又去找到督署参谋长何佩塔商量。何佩珞也是个惯于献勤的文人,到湖北来之后,一心想夺个省长位子,正苦于无门可入。一说有机会向袁世凯献眉,自然欣喜。于是,两个“智囊”秘密动了起手来,很快便拿出洋洋洒洒、人情人理地一篇“发现龙骨,该出真龙天子”的文书。王占元听完,点头称好。让人誊写清爽,他便亲自领着几位亲信直送北京。此举虽然荒唐,总还是博得袁世凯一笑。
在北京制造帝制闹剧的袁世凯,从1912年3月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建立北京政府起,到1916年元旦“登基”称“中华帝国皇帝”,改元“洪宪”止,不到4年时间,闹剧便到了高潮:全国反袁怒潮四起,国人无不唾骂。82天之后,袁世凯自行取消帝制,改称总统,又过了75天,即1916年6月6日,袁世凯便在“千夫所指”中归天去了。
袁世凯死了,黎元洪继任了大总统。黎元洪总统与国务总理段祺瑞有矛盾,只在总统位子上坐了一年又一个月七天,便下台了。
袁世凯组建北洋政府时,北洋系统中已经明显地分为两大派,以安徽合肥人段祺瑞为首的皖系和以直隶河间人冯国璋为首的直系。王占元虽是山东人,却加入了冯国璋的直系。黎元洪下台的时候,冯国璋正任着副总统兼江苏都督。总统下台了,副总统代理总统,冯国璋一忽儿成了中国的人王地主。
冯国璋是依靠着湖北督军王占元、江西督军李纯(连同他自己时称“长江三督”的)的支持当选副总统的,现在代理总统了,王、李二督自然支持更力。王占元把孙传芳找到面前,十分欣喜地告诉了他北京冯就大位的情况,然后说:“华甫(冯国璋号华甫)做了代总统,不久便将正式就大总统位,我们总算捱到这一天哩!代总统的就任大典大约是要隆重的举行的,我们要有个表示。你说对么?”
“是的,是的。”孙传芳说:“应该十分隆重地表示!”
“这样的事没经历过,”王占元说:“你说怎么表示才好呢?”
“组织一个祝贺团,督军你是当然的团长,把湖北人的心声带到北京,让大总统放心施政……”
王占元不待孙传芳把话说完,便摇头。
“嘛?这样做不好?”孙传芳太冲动了。但又有点惊讶。
“北洋家庭并不和睦。”王占元说:“汉口这个南大门,咱们得看好它。去北京为大总统祝贺的事,我想就让你代劳吧。”
“我……?”孙传芳头脑一懵:“我去向大总统祝贺?”他不相信。他做梦都不敢做晋见大总统的梦。一个无名认物,能在一片小小的天地上有个立足地、有片身影,他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当初去练官营当兵时,他做了一个当连长的梦,梦醒之后还自我嘲笑:“我孙传芳能不流浪、有碗自己的饭吃,就是祖宗阴德了。”这几年,身份连连光彩,他仍然感到是一种巧合,是遇到了好老乡。他仍然不敢有企想。现在,他要作为一方代表人物去晋见大总统,这可是一次有着特殊意义的差使。他不相信,他惊讶,惊讶得有点失措,眉目都失措得变了型,当他确切地明白自己藏书网真的要“上朝”。要去觐见“君王”了,那副内心的狂喜,又使他眉目变了型,变得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我……,我能行吗?”
“行。怎么不行?”王占元不惊慌,“冯国璋不也是个督军么,他现在仍然把足落在江苏督军任上,和我平起平坐。当初,没有我和李纯帮他忙,他能当上副总统?”不过,王占元还是敬重冯国璋的,人家毕竟是正儿八经武备学堂出来的,是帮助袁世凯创建北洋新军的,是清朝政府任命为第一军总统的,又是直系的首领。“冯国璋的水涨了,我们这些船才能高呀!”他对孙传芳说:“祝贺只不过是一种礼节。此番进京,你就不只是一个少将,一个混成旅的旅长了,而是湖北省督军、湖北一省黎民百姓的代表,要享受封疆大吏待遇的。这机会千载难逢,是你的天赐良机,要认真再认真地去办这件事。”
孙传芳认真地点点头,说:“多谢督军对馨远的信任和重托,我一定不辱使命!”
8月,火炉城市武汉,处处呈现着“蜃气为楼阁,哇声作管弦”的景象,热风浊浪,逼得人们连家门也不敢出,“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
督军衙门里的孙传芳,却不顾酷暑炎热,匆匆忙忙,里里外外,连那套很不合时令的少将礼服也板板正正地穿在身上。一切准备就绪,只带几位贴身随从,便登上北上列车的包厢——作为王占元的特使,进京去执行神圣的觐见使命。
孙传芳到了北京,没有去探亲——他的三姐和他的寡母都住在北京,而他的那位三姐夫王英楷还在外地做官——;也不曾去访友——他在东京日本士官学校的同学,有几位在京的,还有几位他在保定的同事友好也在北京——,便匆匆忙忙赶往中南海里的总统府,在管事堂挂了个号,然后,静待召见。孙传芳重任在身,王占元也有特别交待,总之,这次使命既十分隆重,却也相当秘密,只让总统明白“湖北忠于他”,行迹还是别让更多人知。住定之后,孙传芳便开始思索如何见总统的事?如怎样行礼,什么神态,说什么话。在武汉,他请教过礼仪官,礼仪官向他作过详细介绍,并且做过示范。可是,那毕竟只是在一个宽松的自家小房子里表演。如今,要到总统府,要面对人王地主,投手举足都得极有分寸。这“分寸”可不是别人教的,完全靠自己临场应变。孙传芳何尝经过这样的场合,他心里惊慌呀!他在武汉时有过预演,设想的场景是,跟舞台朝拜天子一般,后来想想,觉得不对头。“如今是共和国年代了,怎么能行三叩九拜大礼呢。得行鞠躬礼呀!”孙传芳毕竟是小家院中出来的,学到的、见到的和经历的,都是穷兵黩武方面的东西。觐见大总统,那可是另一方面的,又是极高级的事情,他能不慌张?孙传芳到了北京之后,慌张的心情便渐渐加重。
谁知事情又出乎意料地简单,冯国璋只是由副总统代理总统,替别人管管事,根本就不想搞什么祝贺仪式,所有来贺者都拒之门外。但是,他冯国璋的副总统是靠着“长江三督”架上去的,对于湖北督军王占元的代表,他却不能拒。于是,安排了一个时间,他单独接见了孙传芳。
单独接见,不搞仪式,孙传芳慌张的表情自然也就平静了许多。他只给自己打扮了一下,带上王占元的礼物和信件来到中南海。
冯国璋是在一个不大的会客厅里接见孙传芳的。会客厅里,静静悄悄。61岁的冯国璋,大约尚未忘却金陵的酷热,穿一身苏纺便装,手里捧着的茶也是苏州碧螺春,但他却没喝。痴呆的脸膛,仿佛在沉思着什么“棘手”的问题——冯国璋自觉得衰老了,6年前,因为辛亥之役袁世凯复出时,他还觉得自己年富力强,在袁世凯指挥下,还能够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袁世凯当了大总统,便更觉得北洋老人前程远大了,他决心为北洋天下守住六朝古都南京。可是,自从袁世凯想当皇帝起,冯国璋就感到困惑了……现在,他虽然身居高位了,他总觉得自己是坐在火山口上,随时都有一种毁灭的感觉,可心里又不情愿。“北洋分家了。有了天下,分家是必然的。今后不是如何治‘国’,而是如何治‘家’——如何冶好北洋这个大家族!?”
冯国璋单独接见王占元的代表,是想拉住王占元,让他在以后治理北洋这个大家族中不脱离直系,依然成为他的顶梁柱。
孙传芳被人领进来了,他走进会客厅,向代理大总统行了个军礼,然后脱帽捧在手中,用男中音问了声“大总统好!”
冯国璋抬眼看看,见孙传芳竟是一位面目十分清秀的青年人,却着一身少将军阶的军服,心里一动:“好一位年轻的少将!”他欠欠身,指着身边一个椅子,说:“坐吧,请。”
孙传芳没有坐,只把自己的军帽放下,然后拿出王占元的信件,双手捧到冯国璋面前,说:“王督军问候大总统,祝贺大总统‘君临天下’!”
冯国璋冷冷地笑了。“子春也学会奉承人。湖北的情况还好吗?”
“好,好。”孙传芳说:“王督军治军有方,手下有一支强军,湖北一切平静。”
冯国璋点点头,便改了话题……
王占元手下的这位文武全才的孙传芳,冯国璋是了解一些的。当年袁世凯小站练兵时,冯国璋是教练处总办,无论孙传芳的姐夫王英楷、还是孙传芳的上司王占元,都是冯的相知。直系军成派之后,这两人又是他的部将,几次重用孙传芳,冯国璋都是知道、并且是支持的。冯国璋对于孙传芳也是抱着很大希望的,“年轻,留过洋,在正规军校受过训,实践中也表现得谋勇双全,是个前程有望的人099于是,冯国璋同他谈起了当前中国南北形势,谈起总统面I临的方方面面,然后,以谦虚的态度说:“馨远,你是从前线来的,又是南方,接触很广,我想听听你对当前国事的见解。你看用什么办法才能实现国家的统一,才能息战而和平呢?”
孙传芳心里一惊:“如此重大的问题是由大总统来拿主张的,怎么问起我一个小小的混成旅长来了呢?”转念又想:“大总统把如此重大问题提给我,可见大总统是器重了我,决定国家命运的人才商谈国家大事!我孙传芳……”孙传芳又有点暗暗欣喜了,仿佛大总统的一声问话就等于他已经入阁拜相了。“我要认真地回答大总统的提问,让大总统知道我是有才华的人。”这么一想,兴奋到是兴奋了,可是,大总统的问话该如何答?孙传芳竟是心中缺了底。但是,孙传芳很机灵,按照自己的推想,当权者都是军人出身,军人除了穷兵就是黩武,谈任何问题都是“拳头”论。于是,他严肃认真地说:“大总统所关心的问题,以我愚见,当然是以武力解决为上策。”停了片刻,又说:“袁大总统在时,对于南方和西南在用兵上就有慈悲心肠,结果养痈遗患,误了大事。而对白朗乱匪,由于用了强兵,则收效极显著。”孙传芳说话的时候,用眼窥视了一下冯国璋,见他并没有欣喜之感,却把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孙传芳心里一惊:
“大总统不乐意用兵?”孙传芳便不再说话。冯国璋对孙传芳的意见,还是理解的;也觉得“这个年轻人性情直爽,所言并非无理。”但又觉得“他太书生气了,只会凭想象办事”。他真想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书生管政治是不行的.99lib?,拳头大小并不完全可以分得胜负!”北洋派系阵线分明之后,冯国璋与段祺瑞已经是两条轨上跑的车,各走各的路了。黎元洪被迫下野,段祺瑞企图夺权,但又觉得险情太大,只愿作一个握有实权的国务总理兼统着陆军部,想以此权力,来他个武力统一中国。当然把直系也统一在内。作了代总统的冯国璋,当然不想甘居皖系之下,便积极另谋他路,高唱“和平统一”,想以此收拢人心,以稳住二分天下有其一的局面,然后再思进退。孙传芳哪里明白他如此城府!所以,冯国璋便懒得再与他谈下去,索性以此事为据,教导这个年轻的后起之秀几句,让他多知点“实践”也就罢了。
“馨远,用武固然是为一策。”冯国璋说着,站起身来,在庭中慢慢地踱起步子。一边走,一边说:“但是,当前已经把动武叫得满天响的是段合肥。我们不能步他的后尘。果然那样,用武收效了,那是皖系的胜利;我们提倡和平统一。同样,用和平统一的办法收效了,那胜利便是咱们的。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冯国璋的语言虽然不多,可是句句震耳。孙传芳听着,心里“嗵嗵”发跳:“我明白了,这才叫战争!”他频频点头,说:“大总统这么一点拔,馨远我头脑豁然开朗了。真是听了总统一句话,胜读十年圣贤书!”
“明白了就好。”冯国璋说:“政治、军事、地盘、权力,都不能单单依照书上说的去取。玩军的人,一切都要为自己扩大队伍,增强人马;玩政的人,最实惠地是大权在握,有相当地盘,谁做不到这样,谁便别想出头。谁做到了,谁才会有一切!这才是真学问。历史上的刘邦、赵匡胤、朱元璋,都不是大学问家,甚至有的还是大流氓,他们为什么都会有天下呢?他们夺得天下的手段都正仁君子吗?你是读书人,好好想想这些事。”冯国璋淡淡地笑了。“话说远了,这都是飘飘渺渺云雾般的事。以后有你经历 7684." >的时间,到实事中再细心想吧。回去对子春说,我感谢他的美意,也谢你亲来北京祝贺。以后你们多注意南方,尤其是多注意西南的事,别让那里出乱子就好了。”
从总统府出来的孙传芳,心中万分兴奋,“到底是大总统,站得高,看得远;所言所教,动魄惊心!”他在认真思索大总统教诲的时候,忽视间觉得这些语言那么“耳熟”:“这番言语仿佛在那里听到过。往天有一个什么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是谁呢?”孙传芳一时想不起来了。
第五章 出征鄂西占长江
孙传芳从北京回到武汉,身价一下子便高了许多,他自己也觉得本领增长了许多。走起路来,昂首挺胸;说起话来,谈笑生风。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变成一副大人物的模样。
由于“觐见”任务完成得好,王占元得到代总统冯国璋的赞扬,冯国璋器重王占元了,王占元也更加器重孙传芳。不仅军中事每每与其商量,督署参谋长何佩珞外出时,王占元便让孙传芳代行参谋长职;王占元参加督军会议不带参谋长竟代孙传芳。尤为离奇的是,连督军的检阅军队,王占元也让孙传芳代他去。一时间,孙传芳便成了湖北地方一手遮天的人物!
青云直上的孙传芳,此刻头脑十分清醒。那一天,代王占元检阅军队回来,他没有去出席宴会,而是闷在自己的小屋里,思索着如何走自己的路——
进入军营l4年了,回首往事,孙传芳猛然感觉到自己只不过是一只木偶,是由别人用绳子或棍子指挥着活动的。“袁世凯也好,王占元也好,他们都‘指挥’着我。他们重用我是为了更好的指挥我。”再想想,孙传芳仿佛更明白了,“噢,他们重用我是为了让我为他们死心踏地,效忠到底。”这么想下去,猛然又联想到当年三姐夫王英楷在他将投军时作的一番交待,三姐夫让他有雄心向上爬,就得有能耐挤掉对手,就得有一帮自己的人。再想想大总统冯国璋的交待,孙传芳笑了。“不经师,不长智。社会怎么混?我明白了,我不能永远当木偶,我要当指挥官,当一帮兄弟的首领!”
孙传芳打算抓住机会继续上爬,当师长,当督军;从现在起,培养自己的人马,拉兄弟帮。
有心计的人,总是有机会的——
1917年,北洋政府的内讧便趋向高潮,黎元洪的总统府和段祺瑞的国务院,矛盾重重,辫子元帅张勋乘机竞复辟清朝帝制。首先起来反对的,是孙中山。
孙中山在广州组织军政府,宣布维护约法。云南督军唐继尧通电赞成拥护,成立了靖国军,自称滇川黔靖国军联军总司令。当时陕军将领胡景翼、郭坚为反对皖系军阀陈树藩,于1918年1月在三原成立靖国军,唐继尧派兵支持。这样,滇川黔陕西南一大片便形成了靖国军同北洋军的对峙局面。
靖国军要打倒以北洋军为王的政府军,便挥师北上,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扼守长江的湖北王占元。
王占元带到湖北的军队,基本上是当年北洋二镇的老底子,即他亲自领导的第三协和鲍贵卿领导的第四协,总共6000人。南下消灭白朗起义军,到湖北升任督军,王占元又扩充队伍,目下也只有万人上下。这支军队多以住守卫戍为主,真正的大仗并未经几场。现在,西南数省联为一家,靖国军大军压境,鄂西武当山、荆山、大巴山地区的利川、恩施、咸丰等城镇都被占领了。王占元一筹莫展,垂头丧气闷在密室里。
作为王占元心腹的孙传芳,同样心急。但是,他却不垂头丧气。他把鄂西的情报汇集在一起,认真地研究分析,他认为人侵的靖国军虽是各省正规军队,但毕竟是东拼西凑,各占一方,尚不能形成一个有力的拳头。去一支劲旅,完全可以消灭他们,至少是可以把他们赶出去。
孙传芳走进王占元的密室,站在他面前,心情平静地说:“督军是不是为鄂西形势发愁?”
王占元点点头。“坐吧,我正想找你呢。”
“我也是为这事来见你。”孙传芳一边坐,一边说:“鄂西目前形势是让人心焦。”
“据报,人鄂的,多为滇军和川军。”王占元说:“唐继尧,胡景翼的军队都是颇能战的军队,他们联手了,不好对付呀!”
孙传芳轻轻地笑一声,说:“督军大人,我想请战。请你允许我带一支队伍到鄂西,去剿灭他们。”
“你去鄂西?”“我去鄂西。”“能剿灭他们?”“能!”
王占元轻轻地叹了声气,还是说:“你不能去。”王占元觉得身边不能少了孙传芳。身边要是少了孙传芳,他仿佛会六神无主。若孙传芳在鄂西出了事,他王占元岂不折了一翼!
“我去一定会成功!”孙传芳邀功心切,他觉得去鄂西正是腾达的好机会。
“把你的打算说给我听听。”王占元说:“看看你有几分胜券在握?”
孙传芳舒了口气,心情依然平静地说:“鄂西靖国军,看来貌似强大,其实,并无多大战力。他们主力是滇军,但是长途跋涉,数量有限,主要依靠川军;川军内部分裂,主力不敢离境,因而,随滇人鄂的军队数量也不会多;黔军并未派部入鄂,陕军只有少数在鄂西北挠乱。这些混合军,各自为战,战线漫长,打起仗来,准是首尾不能相顾。我便可以分而战之,各个击破。你想想,这样做,能会不胜?”
王占元听了孙传芳的意见,觉得很有道理。再细想想,身边固然需要骁勇善战的将领,但是,他岂不更需要境内安全。“孙传芳能够一举清除境内靖国军隐患,我便可以向北京报功。现在虽然是徐世昌做大总统了,徐世昌还是厚爱直系的。”想了这些,便改了口气说:“馨远,你说的有道理。我相信你会出师顺利。那就劳你去鄂西一趟吧。”又说:“去鄂西,有什么要求吗?”
“保境安民,义不容辞。”孙传芳说:“没有要求。”
王占元笑了。心想:“出师剿敌,怎能没有要求呢?”于是说:“这样吧,出师不能无名。我任命你为鄂西警备司令!有了这个头衔,进军鄂西就名正言顺了。你准备出发吧。”
孙传芳没有盲目乐观,他知道鄂西这一战,将关系着自己的前程和命运, 4ed6." >他只能打胜这一仗,绝不能打败。打败了,一切都完了。孙传芳在督军署已经颇有影响,也有实权。部队出发前他筹措了一笔钱,给部队提前发了一个月的薪饷,又对部分军官进行了特殊照顾,最后对官兵提出要求:“一定要勇敢战斗,多打胜仗,把靖国军赶出湖北去!仗打胜了,我一定重重嘉奖!”
孙传芳率部从武汉西行,日夜兼程,先到宜昌,马不停蹄沿着长江西陵峡南岸西进,经秭归抵建始。神不知鬼不觉把进犯鄂西的部分川军吃了个光;而后,兵分两路,一路奔恩施,一路长途驱利,然后,钳状南攻。
进犯鄂西的靖国军的滇黔军,原来力量就十分单薄,闻得川军已全部被歼,又不知鄂军来势,早已进退失策。孙传芳大军一到。他们即溃不能战,一部被俘,一部逃走。没有经过多大战争,靖国军即在鄂西消失了。孙传芳未付多少代价即连克七个县。
入侵鄂西的靖国军被全部驱遂出去了,孙传芳立了大功,名声大震,王占元亲去鄂西为他庆功。
鄂西一战,孙传芳获得了“长胜将军”的美名,王占元更为器重他了,虽然他的部队仍留鄂西,孙传芳却回到武汉,成为王占元时刻不能不见的人物。
军阀无一不是好战分子。因为,只有混战,才能发展壮大自己。虽然混战起来有的军阀也会被毁灭,毁灭他也要战。否则,不就称不上“军阀”了么!
驻足湖北的军阀王占元,在混战的大潮中,沉沉浮浮,到了1920年6月,他竟然.当了两湖巡阅使,统管着中国中部几省的地盘。也就在这个时候,北洋军阀内部发生了一场规模巨大的内战——直皖大战。
袁世凯死了之后,北洋派分直皖两家,由于他们背后均有外国势力操纵(日本人操纵着皖系段祺瑞,英、美人操纵着直系曹锟、吴佩孚),战争自然不会避免。l920年4月,曹锟和远在东北的奉系军阀张作霖联合,组成反段联盟;5月,吴佩孚率直军由衡阳北上,准备与皖一战。段祺瑞亦调兵于北京附近,并于7月以5个师和4个混战旅组成定国军,段自任总司令。直军以l个师和9个混成旅组成讨逆军,吴佩孚任前敌总司令。7月14日大战开始。只战了3天,皖军败局已定。7月19日,皖系首领段祺瑞被迫辞职,直奉两家控制了北京政权。
就在这场战争中,孙传芳又获得了大发展的机会——
在这场直皖大战中,两湖是一片起着决定作用的战场。先是段祺瑞指挥他的边防军曲同丰、陈文运、马良等3个师与河南的宋逸琴、张亚威等旅演习野战,意在分割直军(此时曹锟在保定,吴佩孚在湖南),曹锟即电吴佩孚北上,以会师应战。吴佩孚5月率部5万人北上时,段祺瑞虽再三部署要把他消灭在洞庭湖,终因各部协调不当,未能行动。协调不当的主要责任,是在皖系长江上游总司令、段祺瑞的妻弟吴光新调兵不力,误了良机。长江上游总司令部是l918年春天设立的。当时段祺瑞是以防止川黔靖国兵而设,不久,便改为拱卫北京、监视直系两湖各军为主要目标了。吴光新的总司令部设在荆州,所部有王汝勤第八师、范国璋第二十师,刘海门第二混成旅和李炳之第十三混成旅。后来,吴光新又在合肥四乡招募万人组成运输总队,分为4个旅,分驻宜昌、沙市、枝江、松滋、监利等地,在鄂西势力颇大。
吴光新的任务是在长江堵住吴佩孚,不让他北上与曹锟汇合。可是,当他把指挥部移到汉口时,吴佩孚的大部队早已过了洞庭湖。他只好叹息着住进他的总部运输处,静观着北方战况,一伺有利,便趁机北上。
吴光新把统率部安在了汉口,王占元感到不安了,卧榻之下,哪里容得别人鼻鼾,何况直皖大战正酣。“我要收拾了这个‘小舅子’!”
王占元把孙传芳和参谋长何佩珞找到面前,商量如何出兵的事。“吴光新这小子真不自量,有几个兵就自觉了不得哩,把长江全封住了。我要发兵,吃掉他!”
参谋长也说:“吴光新高傲自大,目中无人,应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孙传芳却不动声色。他默默地听着巡阅使和参谋长在那里发怒。
“馨远,”王占元望着默不作声的孙传芳,知道他在思考另一种办法。便说:“你的意见如何?”
孙传芳微微一笑,说:“直皖一战,已箭在弦上。吴光新临汉,当然是段祺瑞棋盘上的重要一步。用武力吃掉他,到是一件痛快事。不过,现在对他用武,似有不当之处。”
“说说看,有何不当?”王占元征求孙传芳的意见,从来都是开门见山。
“第一,大战尚未开始,湖北先声,段可以抓到借口,以为这场战争是咱们挑起的,可对我们采取措施。”孙传芳很有些成竹在胸。“第二,吴光新实力雄厚,战线较长,又都依江为托,不易消灭。到大战拉开之后,曹(锟)吴(佩孚)对湖北必有通盘调动。我们单行,会不会影响全局?”
一番话,说得巡阅使、参谋长都轻轻点头。王占元沉默片时,说:“这么说来,吴光新这个人咱们还动不得他哩?”
“也不是。”孙传芳说:“我只是说暂不宜动武。”“还有文办法?”王占元问。
“有。”
“嘛办法?说说看。”
“在武昌设一场‘鸿门宴’,礼貌地为‘长江上游总司令’接风洗尘。我想吴光新不会令我们‘买菜容易请客难’的……”孙传芳信心笃定地说:“到时候……”他摆了一个关门打狗的架式,“只怕他‘老牛掉进枯井里——有力也无处使’哩!”
王占元一拍屁股站了起来,嗓门高高地说:“我就知道你老乡小弟有高招!行,咱就给他吴小舅子来个‘先礼’,抓到手再‘兵’!”于是,孙传芳执笔,何佩珞润色,一封热情洋溢的邀请信便送到吴光新手里。
吴佩孚北上,是为了即将展开的“直皖之战”;吴光新到汉口。也是为的这场“直皖之战”。但是,他们却是在风雨欲来时失之交臂。吴光新自知失了一策,但却依旧自信——段氏的皖系势力,一直是在鼎盛时期,他总认为国内尚无能够奈何他们的人。住到汉口之后,吴光新仍然趾高气扬,望着隔江的武昌,大言不惭地说:“王占元呀,你快该回山东老家去了,长江是我姓吴的!”
正是吴光新忘乎所以之际,王占元的“邀请信”送到面前。吴光新看完了信,笑了。“两湖巡阅使为我洗尘。好大的面子!”口里这么说,心里却想:“你王占元怎么样,还不得仰着脸看看我。”他当即写了回信,答应“明早如约”。
吴光新要赴王占元的洗尘宴,他的随员纷纷议论,纷纷劝阻。一位姓陶的参谋,自觉与吴关系甚密,便到他面前劝道:“总司令,王占元的宴会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吴光新十分自信。“别人不了解王占元我是了解王占元的,他没有那么复杂的头脑。即便有,他也没有那个胆量。在长江上游,他还兴不起风浪!”
“现在形势十分严峻,”陶参谋说:“不能不提防呀!”
“长江是咱们的天下,不要那么小人之见,不敢进退。”吴光新说:“大军在握,连人家的宴请都不敢赴,别人岂不笑话咱。你们不必再提了,明日我准时赴宴。”
次日,王占元一早便把电话打到吴光新的运输处。“吴总司。我敬候大驾哩,你何时可到?”
“谢谢巡阅使,我9时动身过江,然后……”“好,我派人在汉阳门敬候大驾光临!”
早饭之后,吴光新带领副官、随从和马弃l6人乘楚材小兵舰过江,到汉阳门上岸,转乘99lib?王占元派来的马车直去两湖巡阅使署。坐在马车上,望着平静的武昌街巷,吴光新还欣喜地想:“马夫出身的王占元,毕竟少了几分大将胸怀!”
马车在王占元的巡阅使署门外,停下,王占元迎候门外,几句寒暄,并肩人院。当吴光新越过萧墙,却见庭院中荷枪士兵林立,又不像欢迎列队,心中方才一惊。转脸问王占元:“巡阅使,这……这是为什么?”
王占元挥了一下手,过来一群武夫,先将吴的随从人等架去。
王占元这才冷笑着说了话:“长江上游各地你的部队何以分头东开武汉?难道你不知道武汉是我两湖巡阅使的地盘?”
吴光新知道中了王占元的“鸿门”计了,但仍然觉得大兵在握,气势汹汹。“这是奉陆军部的命令,你管不着。”
王占元不愿同他斗嘴,只冷笑笑转身而去。
吴光新发怒了:“王子春,你太不光明磊落了,咱们战场上见!”说着,转身要走。
此时,孙传芳从里边走出来,一身少将戎装,满面腾腾杀气,站在吴光新面前,冷冷地笑着说:“吴总司令,这里是武昌,是两湖巡阅使公署。你既进来哩,不把调兵的事情说清楚,就别想回去。请、请吧!”他转身对全副武装的卫士说:“来人,先把吴光新转解巡阅使署军法处管押,待以后审理。”
一群卫兵将吴光新押走。尽管吴光新声声高喊“王占元小人!”但他却实实在在地失去了自由。
方为座上客,即作阶下囚!吴光新做了一场人生大梦!
吴光新被扣之后,王占元方才觉得事情严重,忙找孙传芳问计:“下一步棋如何走?”
孙传芳说:“北方直皖之战已起,段祺瑞已无力南顾,我们仍然采取先礼后兵、礼兵并用的办法,吃掉吴光新队伍就是了。”
“说详细点,怎么吃他?”王占元问。
孙传芳不慌不忙说出自己的打算。王占元听了,点头称“好!”连连表示态度:“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当日,王占元便向长江上游吴光新的师旅长发出如下通电,略云:
本人与吴总司令系多年袍泽,久共患难,本可推诚相见。但近日武汉谣言太炽,不得已请吴总司令在敝处多住几日,以息谣诼,并无他意。希望各住原防,幸勿误会。接到这个通电的吴光新的部将,无不放声大哭,认为吴是自投罗网,虽有心出兵营救,但由于投鼠忌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首领身陷囹圄。
第二步,王占元便派重兵对吴光新的嫡系部队一个一个地包围缴械,而后遣散……直皖之战将要结束的时候,为了彻底打掉吴光新的幻想,孙传芳撇开了军法处,单独去主审吴光新。
是在一座比较幽静的小房子里,没有森严的戒备,门外只有两个游动的法警,室内只有孙传芳的一个助手。法警把吴光新领到的时候,孙传芳还欠了欠身,礼貌地道一声“坐!”
虽然有些消瘦的吴光新,只侧目对孙传芳望了一眼,便大大方方地坐下来。
同时说道:“你们太不光明正大了。用一种强盗方式去绑架一个将军,世人会唾骂你们的。”
孙传芳笑了。“请总司令先别动肝火,这样的事情咱们都是心照不宣的。你该不会忘记吧,当年辫子元帅徐州会议议商复辟时,你们的老总段合肥是派代表参加哩,也是支持的。复辟之后讨伐辫子元帅的,不正是你们段老总么,彼情彼景,与今日此情此景,岂不更是太不光明正大哩!”
“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吴光新发怒了。“我要见王占元。除了王占元,谁也别想问我什么!”
孙传芳不急不躁,淡淡地笑着说:“我本来是奉命主审你的,现在看来,你连自己的处境尚不明白,态度自然不端正。这样,就无需问你什么哩。但是,我可以如实地告诉你一点情况,听了之后。
也许你会清醒些。”
“我再说一句: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你的什么情况我也不听。你说了,我也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哩。说我还是要说的。”孙传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缓缓地站起身来,说:“你分散在长江上游的各师、旅,均被我部分割包围哩,逃出岳州的你的赵云龙第一旅,被包围后已经令其缴械而后遣散?了;你驻在宜昌的陶云鹤第三旅、费国祥第四旅,下场同赵云龙一样;驻在沙市的刘文明第二旅,虽然没有全军覆没,现在也是四面楚歌了。刘文明率部逃往施南,想投诚靖国军,结果,在沙市被你的第八师长王汝勤扣留了……这就是今天的情况。你很不想看到这种情况。但情况却是千真万确的。”吴光新被囚之后,便与外界隔绝了。他猜想王占元扣押他之后,会对他的部队采取措施,但他却想不到他的队伍会在一瞬之间便土崩瓦解了。吴光新本来还存有幻想,他觉得凭他实力,一时半时不会在长江上游失势,何况,皖系势力又是那么强大。段祺瑞不倒,他吴光新便有队伍,便有地盘。现在,他的信念动摇了。“我的队伍果然像孙传芳说的那样,我岂不成了真的光杆司令了?!”他有点怕,不觉间,额角涔出了丝丝汗珠。但他依旧有幻想,幻想着直皖之战段祺瑞会旗开得胜。“北线战胜了,上游长江还得是我的。到那时,不过是张扬一下旗号,我还怕没有队伍。”
吴光新想着做一个美梦,额角上的汗水便渐渐消失了。他望了望孙传芳,以轻蔑地态度说:“即便长江情况像你说的那样,又能怎么样呢?北方之战,尚在激烈之中,鹿死谁手?尚难定论。你们可能乐观得太早了一点吧!”
孙传芳看明白了吴光新的幻想,笑了。“吴总司令消息太闭塞了。这也难怪,几日来吴总司令只在睡梦中,可谓‘洞中方七日,世间几百年’呀!这里有一份通电,也许会告诉吴总司令一点最新消息。”说着,将一份电报交给吴光新。
吴光新接过一看,是段祺瑞战败被近下野的通电。他明白了:直皖之战结束了,是皖系的败北而结束的。他垂下头,再不说一句话。
夺取长江上游,孙传芳立了大功。经王占元报请,由直奉联合执政的北京政府任命孙传芳为长江上游总司令,取代了吴光新全部地盘。
孙传芳又跃上一个台阶。
——说几句后话:
孙传芳做了长江上游总司令之后,曾经动了杀机,想把吴光新杀了,以免日后再留后患。万一杀不了,也没法长期关押起来。
谁知道又奇巧了。
吴光新的驻沙市第一旅长刘文明,在向江南公安退走的时候,被北洋八师师长王汝勤扣押了。王汝勤虽是皖系人物,此是已向直,他以刘自然不客气,立即逼他写信,要他追回已经逃跑的三、四两个团。就在这时,王占元给王汝勤写来亲笔信,要他将刘文明放了,并送到武昌来。原来在小站经营活动兵时,王占元曾是刘文明的父亲刘钦臣(骑兵营管带)的部下(马兵),关系甚密。在此渊源,故而优待。刘文明到了武昌,即被王占元聘为少将参议,并给了他的二旅3个月薪饷,优换官兵而后送回安徽原籍遣散。
刘文明做了王占元的少将参议,曾被旧有同僚大为暗嘲,刘并不在意。就任后,即设法营救吴光新。适巧,刘在日本士官学校是的同学程某正是两湖巡阅使署军法处处长。刘求程帮助,程为之心动。愿意帮助。一日深夜,刘、程二人将吴光新化装成有病的伙夫外出就医,使之逃脱。后来,段祺瑞不山再起,充任临时执政时,吴光新当了出军部总长,吴即派刘文明做了汉阳兵工厂厂长,派程为巩县兵工厂厂长,以报救命之恩。
孙传芳未能杀了吴光新,终成大恨,也是大患。
第六章 王占元下野了
又是一个酷署盛夏。
已经十天不下雨了,长江中上游大地冒火,树萎草枯,武汉三镇又成了蒸笼。
新任长江上游警备总司令孙传芳,只在总部荆州过了l0天,便被王占元一个电报拉到武汉来了。王占元离不开孙传芳,离开了他便丢了魂似的,吃饭不甜香,睡觉不安逸。
孙传芳一到武昌,王占元便把他拉到密室。“馨远,往后你就别走了,武昌离不开你。”
孙传芳一听这话,心中一惊,“难道王占元有意夺我兵权吗?,,孙传芳提高警惕了,他怕王占元以一个显赫的虚职把他兵权夺了。“丢了兵权,我岂不被拴在王占元的腰带上,永远作他的附庸哩!”他忙说:“我可以两头跑,两头关照,两头兼顾,不会误事的。”
此时,王占元并无意架空孙传芳,只是想让他能多为他分分心。所以,也并不介意地说:“两头跑也好,只是太难你哩,我不忍心。”
“我年轻,没关系。”孙传芳也顺水推舟。
王占元急急忙忙把孙传芳从荆州叫回武昌,确实是有一件急事——
当了两湖巡阅使的王占元,又费了颇大的力气,把他的参谋长何佩璐弄到湖北省长的位置上。这样,他们便可以一手遮天,在湖北大肆贪刮了。事情闹得商农齐怨,惊动了北京。吴佩孚怕湖北不可收场,便同曹锟商量一下,以“鄂人治鄂”的名义,免去何佩珞省长职,派鄂人夏奉康继任湖北省长。王占元怕丢去对鄂的统治权,一方面抵制北京派省长,一方面拟让自已的儿女亲家孙振家任省长。这样,湖北一时间便出现了“亲夏派”和“倒夏派”的斗争。王占元无力驾驭,只得请孙传芳来共商。
王占元把事情说了来去(但他不知夏寿康背后还有个大靠山吴佩孚),然后说:“馨远,夏寿康我是不能要他当省长的。只是,用什么办法把他赶走,我心里没数。所以,才急着让你回来。”
孙传芳对于王占元不夺他的军权,心已感激。现在,王占元又向他虚心问计,他便认藏书网真地思索阵子,才说:“这事好办,巡阅使你躲得远远的,我出面,文武齐下,给夏寿康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湖北不是他蹲的地方就完啦。”
“你有办法?”王占元很高兴。“无论如何要注意影响,别闹大了,让外边人骂咱排外。”
孙传芳心中暗笑:“你不正是排外么。正是怕别人染指湖北,监视你的‘隐私’。怎么又想当好人哩?”但他还是说:“请巡阅使放心。我会做得圆圆满满地。”
“好好,我相信你。”王占元说:“相信你是个会办事的人,能办好这件事。”
孙传芳离开巡阅使署,到自己住处,即挖空心思,思索对策。最后决定:以表面和善,其用心却十分狠毒的口气拟了一封函,然后以他长江上游警备总司令部旅、团营长的名义发给夏寿康,“奉劝”他延缓就任湖北省长职;随后,又调一支军队把省政府看护起来,并派人去省长底邸去见夏寿康,明白告诉他:“军人不欢迎你在湖北当省长,你还是回原任去吧。”
夏寿康知道,王占元把持湖北这几年早已把湖北变成他的“封地”,谁也别想插进针、泼进水。这样的地方,一个光杆省长,是条龙也搅不得水。何况,尚未到任,已惹得军方四面出动。所以,夏寿康不声不响,卷起行李,从省政府后门溜之大吉。
夏寿康走了,王占元一块心病好了,不久,便给孙传芳晋升为中将军衔。
夏寿康走了,湖北又是王氏天下铁板一块。王占元更肆无忌惮地贪婪,以权谋私,吃空额,报假账。把个湖北折腾得大白天都要点上灯烛。由于他克扣军饷太多,在他的住地武昌便引发了一场规模巨大的兵变。
参加兵变的队伍打出“要饭吃,要活命”的口号,在城中大肆抢掠,商店、银行..、工厂,连市民都遭了殃。大肆抢劫中,把外侨商店也抢了,结果引出国际纷争。
兵变带来灾难,鄂人对王占元深恶痛绝。于是,鄂绅蒋作宾为首,组成湖北商民请愿团,集资巨款,前往湖南请求赵恒惕出兵援鄂讨王。刚刚夺得湖南大权的赵恒惕正积极倡导“自治”,遂以“联省自治”的名义,以湘军第一师师长宋鹤庚为援鄂总指挥,统率一、二两师,由岳州出师进攻湖北。王占元得知湘军北攻了,便立即组织力量反击——但是,王占元心中明白,由于连年克扣军饷,军心焕散,操练不力,所有军队已无战力了。思之再三,只好任命现任十八师师长的孙传芳为担任
湘鄂之战打响了,孙传芳觉得自己的机会又到了。于是,率部日夜兼程,很快便到达崇阳、通城地区。孙传芳取胜心急,一到前线,便在羊楼司、赵李桥、蒲坼布置了三道防线,与湘军对峙。军队部署好之后,孙传芳冒着盛夏酷暑,深入前线,鏖战了整整8天8夜,阻挡了数倍于自己的湘军,虽然几易阵地,但始终难分胜负,连他的对手——湘军前线指挥也说“没有估计到王占元手下还有这样一个能打硬仗的战将!”
然而,孙传芳毕竟是孤军奋战,8天之后,战局越来越不利于鄂军了,王占元急电北京求援,吴佩孚告知他“已着萧耀南部火速增援”。可是,萧部却远在天边,迟迟见不到影子。王占元再求吴佩孚,吴佩孚依旧按兵不动,而且暗中放出“援鄂”——“不援王”的风声——其实,王占元与吴佩孚之间早有矛盾,吴佩孚并不器重这个马夫出身、只会贪婪的鄂王;夏寿康被阻出湖北,更扎下了分裂的根子。所以,吴佩孚也想趁此“湘鄂之战”,把这个武夫赶出去。几度坚持,伤亡惨重的孙传芳,忽然心情不安起来:“巡阅使是直系的主力,为什么吴佩孚不支持他呢?仗打了许多天,援军还不见影。这援军是真是假?”孙传芳已经知道传言“援鄂”——“不援王”。现在看来,并非空穴来风。此时的孙传芳,早已笃定“保存实力”、“扩大自己”,他对自己说:“既然北洋政府不支持王占元了,我又何苦只为他一人卖命呢?”孙传芳手下有一师兵力了,又有长江上游广袤地盘,他不怕靠不上大柱子,也不怕自己没有天地。“我得寻一条自己的退路,走走再说。”
孙传芳把自己火线上的军队匆匆撤下来,退到武穴集中待命。由于孙传芳的撤兵,湘鄂之战急转直下,鄂军败局.已定,防线全被突破。王占元大势已去,被迫于8月7日通电辞去本兼各职。王占元下野了,他带着眷属和在湖北搜刮的大批财物逃往天津去了。
王占元走了,孙传芳在武穴着实地失落了几天——王占元对他有恩,他是王一手提拔起来的。原先他只是想退一步观望一下,湘军大不了占他们一些地盘,一旦北京出来说话了,还不得还给他。作为一个教训,王占元接受一下,以后收敛自己,还是当他的巡阅使就完了。现在不是了,王占元下野了!北京政府也没有表示态度。王占元携着眷属去天津了!去天津了,也没有人留。可见,北京政府是默许了王占元的下野。孙传芳心里冷嗖嗖:“为北洋政府半生出生人死,下野了,连一声慰留也听不到,悲惨呀!”此时,他对王占元竟然产生了同情和内疚:“我若是不退兵武穴,再在羊楼司、蒲坼坚持几日,也许鄂军战场不会一败涂地,王子春也许不至于通电下野。“说什么呢,后悔也晚了,孙传芳只算是空怀着没有完全泯灭良智的一丝内疚而已,他没有能力使王占元起死为生,卷土重来。
王占元通电下野后的第6天,即8月12日,湖北形势发生了急巨变化:吴佩孚以两湖巡阅使的头衔来到武汉,湘军从此再不援鄂而退出湖北。从此,湖北大地又是一派升平。
徘徊在武穴的孙传芳,得知新的顶头上司到任了,无论自己心情如何忐忑不安,拜见还是少不了的。于是,他弹冠整衣,匆匆忙忙来到武汉。
孙传芳来到武汉,犹豫了:是报名求见,还是等待招见?
37岁的孙传芳对于比他大将近l0岁的吴佩孚,有着一种说不明白的崇敬和畏惧。吴佩孚是秀才出身的儒将,治军办事都十分讲究礼法,是个学问将军,不同于草莽王占元。孙传芳没有在吴身边工作过,摸不清他的脾性,他不敢贸然求见。但是,以上下级关系论,新官上任了,属下应该主动迎拜,报告情况。孙传芳又不能等待被招。他犹豫许久,还是壮着胆子、依照常规,主动到巡阅使署求见新巡阅使。
山东蓬莱人吴佩孚,生于1874年4月,20岁考取秀才,因和当地土豪闹事,被迫在22岁时去天津投淮军,从当勤务兵,传送文书起步,10年混到营管带,成为第三镇统制曹锟器重的人物;又过了10年,即到了1918年,北洋政府为了对抗孙中山的护法军派兵南下,吴佩孚随曹锟驻汉口,代理第三师师长,兼前敌总指挥。不久入湘,连进岳阳、长沙,赢得“孚威将军”桂冠。占领衡阳之后,吴佩孚便不前进,发出“罢战主和”的通电,并大唱“文官不要贪污卖国,武官不要争夺地盘”的高调,并声明自己今生“不做督军,不住租界,不借外债”。l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全国人民反帝反封建的怒火迸发出来,段祺瑞控制下的亲日政府成为众矢之的。吴佩孚连发通电,反对在巴黎和约上签字,主张取消中日密约,支持学生运动,博得舆论好评。l920年5月,吴佩孚率军北上,7月参加直皖大战,9月升为直鲁豫巡阅副使,驻洛阳“练兵”。1921年7月,以援助王占元抵抗湘军为名出师湖北,结果,取代王占元而成为两湖巡阅使。这才彻底暴露了吴佩孚夺地盘,扩实力的面目。
吴佩孚认为王占元是草莽英雄,不值得一扶。可是,吴佩孚对孙传芳却有着良好的印象——孙传芳的战绩,孙传芳的晋升,吴佩孚都清清楚楚。“这是一颗好苗子,有希望。”
正是吴佩孚念着了孙传芳的时候,孙传芳来了。吴佩孚甚喜,忙传话:“客厅见!”
巡阅使署,是一片壮观、森严的院落。孙传芳对它十分熟悉。昔日,王占元主宰这里的时候,孙传芳来来去去,都似闲庭信步,受到的尽是笑脸、热情。一个王占元去了,这片院落突然就变得冷漠、阴森起来。孙传芳跨进大门,轻轻地叹了声,随着侍从朝会客厅走去。
令孙传芳意外地是,新任巡阅使孚威将军吴佩孚,竟然轻装便服立在客厅门外迎候。二人一照面,吴佩孚便先伸出手,笑哈哈地说:“久闻老乡大名,不想在这江汉交汇之都相聚了。相见恨晚呀,老乡!”
几句亲切言语,消除一片隔膜。孙传芳也笑着说:“久慕将军大名,无缘得见。今日相见,前生有幸!”
吴佩孚依然笑哈哈地摇着头,说“嘛有幸?地球就那么一点
点,山不转水转,还有碰不上面的,只是一种缘份。有缘了,山水都隔不住!‘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呀!”
孙传芳也笑了。“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大帅……”
吴佩孚拉着孙传芳的手,亲呢地摇晃着手说:“王老头走哩,咱们一块干吧!”
一句话提醒了孙传芳,他真想当面问问,“日前来援鄂的萧耀南部,近在咫尺,为什么到不了战场?”可是,孙传芳此时却又多了一个心眼,“萧耀南毕竟是吴佩孚的部下,作为援军,行动急缓,总是和统帅有关系的。何况王占元总算有了归宿,留下一点遗憾,也许不是坏事。”又想:“吴佩孚能顶上王子春的‘窝’,岂不表明北京政府的态度了!我也算对得起王子春了,总不能作他的最后殉丧品。”于是说:“馨远能够攀附大帅,也算平生幸事。大帅若不嫌俺笨拙,我便永远追随大帅马后!”。
“老乡说外气话了。”吴佩孚坦然了。“只能说携手并肩,生死与共。‘攀附’一句,用语不当。’,二人对面畅谈许多,孙传芳才说:“大战刚息,军中多事待处,我回前方去了。”
“也好,”吴佩孚说:“来日方长,我会找你的。”
果然,时隔不久,北京政府就发下命令来:孙传芳继续留在长江上游警备总司令任上,并兼任第二师师长,驻守宜昌。至此,在王元占元手下混迹l3年,由一名小小的营部教官升腾到长江上游警备总司令、军阶中将的孙传芳,转眼间成了吴佩孚手下一名干将,真可谓“世情看冷暖,人留逐高低”呀!孙传芳匆匆忙忙又到武昌向“吴玉帅”“谢恩”的时候,吴佩孚更加热情了:“馨远,现在一切都正常了,你也名正言顺驻守长江了。这几天先不要回宜昌,有一件大事须要你去办,”
孙传芳点头答应,又问:“事急事缓,是文是武?”
吴佩孚笑着说:“是这样一件算急也算缓、算文也算武的事……”吴佩孚说明事情原委,又说:“赵恒惕不是你日本士官学校的同学么,听说当年你们还共同参加了同盟会。这个任务,我思之再三,非你莫属!你就辛苦一趟吧。”
原来吴佩孚想在湘鄂休战之后,与湘军总司令赵恒惕和好,让孙传芳作说客去长沙。孙传芳当然愿意“效劳”,一方面可以在吴佩孚面前显示一下才华,给吴一下好印象;另一方面,与赵恒惕修好,对自己也有好处。所以,奉命之后,孙传芳便匆匆忙忙赶往长沙。赵恒惕,一个权利熏心的军阀。不久前刚刚用阴谋手段把他的顶头上司湘军总司令、湖南督军兼省长谭延闽逼下台,自己担任了湘军总司令、代理督军。然而,赵恒惕此时毕竟只是一个师长,夺了位并不一定有影响。所以,夺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造影响,造影响的第一件事就是搞联省自治。
赵恒惕的“联省自治”出笼不久,赶上了“湘鄂之战”,他想通过战争和湖北联合起来。结果,王占元被赶下台了,来了个吴佩孚。赵恒惕眉头锁了起来:“吴佩孚可不是王占元,吴佩孚是个有军、有权、有野心又有学问的人,和他联合不易。”
就在赵恒惕心神不定的时候,人报:“孙传芳来访!”
“孙传芳?”赵恒惕心里一惊:“在赵李桥、蒲坼一战,我刚刚与他打了8天8夜,拼得你死我活,尚未分胜负,不知后来他为何撤了兵?今天,他亲自上门,为什么?”
“湘鄂之战”是打的王占元。王占元走了,战争停了,赵恒惕也盼着同湖北修好。所以,他还是热情地接待了孙传芳。
赵恒惕迎孙传芳至客厅,满脸欢笑地说:“湖北的事情该你忙,你怎么脱得身到湖南来了?”
孙传芳也满脸欢笑地说:“‘湘鄂一战’,你大获全胜。作为老同学,我能不来为你祝贺。”
赵恒惕望望孙传芳,故意说:“我是打的你呢。”
“这更得来贺了。”孙传芳说:“不打不相识!我们本已相识,这叫不打不相知。”
“你还是那么乐观。”赵恒惕说:“听说吴子玉(吴佩孚,字子玉)很厚待你,让你仍回长江上游警备总司令任上,还兼着二师师长……”
“正是为着这事,我才特地来拜见你。”“何谈拜见,甚想聆听见教。”
寒喧之中,俩从对面坐下,有人献上烟茶,这才转入正题。
孙传芳说:“对于老同学,实不相瞒,我正是奉了吴玉帅的命才来见你的。”
“吴玉帅还好?怎么想起我来了?”
“湖南、湖北,原来亲如兄弟。”孙传芳说:“历来唇齿相依,生死与共。吴玉师此番临鄂,第一大愿就是同赵督修好,开创一个永远和睦的新邻里关系。湘鄂失和,原因多多,往日那些不愉快的事,都过去了。‘若知四海皆兄弟,何处相逢非故人’。老同学,我也是怀着一腔内疚负荆来见你的。盼望老同学能够以睦邻为重,给老同学一点面子。”
赵恒惕是个生性内向,极端阴险的人,为权为利,不择手段。在湖南,他和谭延闽、程潜并称“三驾马车”的,而谭不仅是他的顶头上司,却十分有恩于他。他却忘恩负义,第一目标就是排谭。谭被排挤走了,现在又一心排程。目前的所谓援鄂之战,实际上是赵恒惕扩张野心作崇。他却没有想到,走了个马夫将军王占元,却来了个赫赫半天下的儒将吴佩孚!对于吴佩孚,赵恒惕既敬而又畏。
正是他心绪惶惶之际,出了个“老同学求和”,他是求之不得的——不过,赵恒惕对于孙传芳,并无好印象。当初在日本东京,共同参加同盟会时,就并不同心;而回国之后,孙传芳一头扎进朝廷怀抱,赵恒惕也很轻视于他;尤其是近l0年他随王占元在湖北所作所为,赵恒惕都看在眼里,虽然心肠同样为权为利,赵却想借故打王(占元)孙(传芳)而提高自己。同学之情,早丢到九宵云外。今日此情,赵恒惕既想谋求一个与邻和睦的局面,以便实现内部的“排程”计划,也想给老同学一个顺水人情,重新修好。于是,那副终日阴沉的脸膛,忽然有了晴朗,他笑着说:“老同学一片苦心,我自然十分崇敬。之外,吴玉帅也是我平素敬仰的偶像。老同学所提修好一事,我何尝不是久萦心头!老同学来了,此心此情,不谋而合。请转告吴玉帅,我一切唯命是从便是了。”
“老同学给传芳如此厚情,我深表谢意。”孙传芳见游说成功,便起身告辞。“老同学多事在肩,我就不过于打扰了,改日再会。”“这说的哪里话?”赵恒惕友好了。”长沙虽比不上武汉人杰地灵。却也是历史悠久,古迹众多,算得上一片‘荆豫唇齿,黔粤咽喉’的胜地,连太史公也称她是‘楚之粟也’!既然大驾光临,怎么能不看看就去呢?今日休息,明日我陪你走走。”
盛情难却,孙传芳便在长沙逗留了两天。
游说任务完成得很好,孙传芳回到武昌,大受吴佩孚的赞赏。不久,孙传芳又作为吴佩孚的代表同赵恒惕的代表坐在一起,商讨达成了《湘鄂正式和约》,为直系缓和了南方的紧张局势。
两湖恢复了平静之后,吴佩孚把孙传芳找到面前,认乎其真地说:“馨远,湖北这片地方,人杰地灵,举足轻重,不能有丝毫轻待。我,你是知道的,意在洛阳。湖北么,只好委托你了。”
孙传芳马上说:“湖北是萧(耀南)督的,我只在长江。”
吴佩孚摇摇头。“我心里有数,只是不可言明。当然啦,今后的关系,我希望你们二人还应当同舟共济!形势严峻,大局不安。还有许许多多重大事情要做。我和老帅(指曹锟。吴佩孚做了直鲁豫巡阅副使被称为“帅”之后,人们便改称曹锟为老帅,以示区别)商量过了,湖北交你们,希望你们把南大门把好,别在这里出乱子。”
“请玉帅放心,长江天堑,一定固若金汤!”孙传芳表示坚决态度:“我孙馨远一定不辜负老帅和玉帅的教导!”
第七章 国事家事都怪难
1922年春。
天津。
一场细雨,把街街巷巷洗涤得洁洁净净,东风温柔柔,空气甜丝丝;海河岸畔的垂柳,几度摇拽,便挂满了幼嫩的黄灿灿的叶芽,穿梭在行道上的男男女女,陡然间便更加精神了。
法租界,一个幽静地小院子里,孙传芳便衣简装,坐在夫人张贵馨面前正有一句无一句聊着家常二一比孙传芳小两岁的张贵馨,是一个十分朴实的家庭主妇。粗识几个字,可是,文字在她身上毫无用处,连她的名字还是在她生了儿子之后,孙传芳去湖北时才起的,原先,家中、军中的人等只知她姓张,是张氏。孙传芳做了旅长了,夫人只称氏,虽乡俗可通,官场总不雅。所以,才起了个“官名”,借孙传芳字中的一个“馨”字,前边添了个“贵”。张氏却笑着说:“妇道人家,与谁都无来无往,有个名字啥用?”没多久,连自己都忘了。贵馨先是跟着婆婆住在北京,当了旅长的孙传芳假公济私在天津法租界内买了这套小院落之后,他才和婆婆一起搬到天津来的。不想只过了二年,婆婆张莲芳便过世去了;张贵馨领着两岁的儿子孙家震独居小院,到也清静。又过了一年,孙传芳以照顾张氏母子生活为借口,又纳了妾周氏,起了个名字叫佩馨。
周佩馨比孙传芳小6岁,是社交场上的一朵名花,终日出歌厅人戏院,赏书画操琴棋,过着颇为风流的生活。孙传芳不在家,这一妻一妾各自为主,竟是闹起家庭纠纷来。张贵馨捎信传说,要孙传芳“赶快到天津来,要么把我们娘儿俩搬到一个无论什么乡村;要么,就给周佩馨安一个什么去处。我再也无法跟她一起生活了!”这话传了也快一年了,孙传芳方才抽出时间,来到天津安排。好在手中有钱好办事,也是在法租界,又购了一处小院,把周贵馨安排去了。孙传芳这才想同张氏说几句劝慰的言语。
“贵馨,”孙传芳虽然对妻子没有藏书网什么感情,却也并不把她看成坏人,每次相见,也还能亲亲热热。“现在住处已经安排好了,你和家震就住这里吧。觉得生活不方便呢,就可以雇一位老妈子,帮你做点活,搭个伴,也不寂寞。”
张贵馨早知与孙传芳夫妻情是淡薄了,但毕竟算是结发,孙传芳在生活上并不亏待她,何况身边有了儿子,也是一颗定心丸,任他与周氏怎么过去吧。所以,她只轻淡地说:“雇什么老妈子?不雇。俺娘儿俩没什么要紧事,我也没病没殃的。深宅大院,不缺柴米油盐,我会把这个家料理好。你军中事多,不必为我们分心,该做什么你只管去做。放不下心呢,来看看儿子……”说着,拉起衣衫去轻轻地揉眼。
孙传芳心中激动,自觉有伤夫妻感情,但却不愿说明。只说:“我会不断让人来关照你们的。只要军中不紧,我也会及时回天津。”
张贵馨动了女人柔软的心肠,说:“佩馨另住了,一个人也不容易。你要方便的话,把她带到武昌去吧。免得心挂两肠。”
“战事不定,以后再说吧。”孙传芳说:“你们两人虽然生活有隙,总还不失和气。你是老大,拿出大姐的身份,早早晚晚去那边看看,也算是关心。”
“你放心吧,我会那样做的。”张夫人说:“你这次回天津了,那个王占元也在天津,你该去看看他。你和他也是十几年的上下级了,别全忘了。”
“我是要去看他的。”孙传芳说:“只是这些天只顾忙房子的事,还没腾出空。”
“人落魄了,想当初。”张夫人说:“万万不可冷落人家。常言说得好,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就是一辈子不出事,临死也带不走官。有几人会一辈子只走顺路的?”孙传芳不想听张贵馨再唠叨,便说:“你去忙你的事吧,官场上的事我心里有数。”
退居到天津的湖北督军、两湖巡阅使王占元,倾刻间就大病在身,闭起大门,倒在床上,谁也不见。
王占元败北,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十分自信自己对曹锟、吴佩孚的忠诚,他像狗一般为直系守住南大门,他们没有理由抛弃他;即便要他下台,也不至于借刀杀人。战争紧张的时候,有人劝王占元作退步打算,“是不是将家眷和贵重东西转移一下?”王占元还自信得发怒:“嘛?!直系大家庭还不至于会走下坡路吧?当今天下,还没有谁有推翻曹吴的能耐!”后来,还是督署的几位心腹把他的贵重和眷属转到汉口租界去的。否则,他从武昌败北时,怕真的成了光杆司令——曹、吴稳如泰山而王占元却成了“丧家犬”。这一点,他久久想不通。最后,他似乎明白了:“是曹、吴要灭我,所以我才会有今天!”
跟随王占元到天津的副官、卫士和随从,一个个都如丧家犬,连自己的军服、靴、帽和枪枝弹药也东扔西丢,一派狼籍。
就在王占元败北隐居之际,人报“孙传芳来拜!”王占元心一惊:“孙传芳,他来……”
王占元尚未来得及思考此时的孙传芳,从前方战场情况来看,王占元坚信孙传芳还是效忠于他的;后期孙部退兵武穴,他不以为孙有阴谋,只说因为援军不到,孙部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也有一点使王占元皱眉:“孙传芳明明是我的亲信,我败北了,他却不倒,而且又兼了二师师长,这是为什么?”他想日后见孙时问明此事。现在,孙传芳上门来了,这点小小的嫌疑他也丢开了,忙命人迎接。孙传芳来到王的密室,竟然与王抱头痛哭起来:“大帅,我对不住你,我没顶住湘军……”
王占元双手摇着孙传芳的肩,说:“馨远,怪不得你,激战8天8夜,你已尽到了责任。不是赵恒惕打败了你。打败了你的,是萧耀南,是吴佩孚,是……是……是曹老三!”
孙传芳心中一惊,:“总说王占元是个草莽,王原来是个有心计、有头脑的人!”忙说:“大帅,你平平气吧,来日方长,天总不会绝人的。”
二人稍稍平静之后,王占元知道孙传芳好烟如癖,忙命人拿来烟灯、烟枪、铺好床铺。二人对着烟灯又大谈起来——王占元满腹怒气,一腔恨火,他说他“为曹、吴卖了许多年命,不想今日他们能把我挤得如此惨!”
孙传芳已是曹、吴的心腹了,不想看到内讧再激,便说:“事到如今,你老人家也别太自伤,以后总有机会,把事说清楚的,何况,谁也不是永远做官的。”他狠狠地吸一阵烟,又说:“现在大局平定了,皖段已成不了气候,没有战争了,设若大战起,老帅怕是还会想到你。这就是俗话说的‘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
“就是这话。卸磨哩,他老帅,玉帅不是要靠我这.99lib?条老驴哩!”王占元把烟枪一丢,说:“我不是憨种,我不会再为他们卖命哩!”孙传芳清理着烟丝,有些儿坦然地说:“真正到了那节骨眼上,只怕大帅还不忍心呢,听说不久前老帅在保定做寿,大帅还是亲去上寿呢!”
一提起王占元给曹锟上寿,王占元愣了一下,便叹息一声,再不言语了——
1921年10月,曹锟在保定做60岁大寿,大举称觞,遍请亲友,一位姓郑名廷玺的前湖北省政府官员就把请柬转给了王占元,希望他去保定一趟,作礼节上的应酬。王占元正胸火未消,随口说道:“我不想去。”郑便说:“还是应酬一番为好。人在台上做官的时间毕竟是短暂的,老兄弟们的交情是永久的。吴、赵(恒惕)、萧等可能是做好圈套夺你的地盘,可是,当湘军兵临武昌城下,萧军在武昌按兵不动静待接收时,曹还是要他们不得轻举妄动藏书网,让你电辞妥当的。这也得算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很念旧谊了。今日前去拜寿,正可表明你的宽怀大量。”
王占元被说动了,他思索片刻,说:“好吧,正日那天,我去拜寿就是了。”
曹锟做寿正日,王占元到了保定,负责总招待的高凌蔚报于曹锟:“王巡阅使来拜寿!”曹锟迎出门外,向王亲切握手……但王精神不振,只略有寒暄,便告辞。
今日想起此事,王仍感到“多此一举!”由于孙传芳提起此事,王不便回避,只好说:“也算不得已吧,l3后这种蠢事我不会做了。”烟瘾过足了,孙传芳推开烟具,又同王占元谈起别事。此时。孙传芳无意间举目,却见壁上悬着对联,引起他注意。那联是:莫谓鱼盐无大隐。
须知货殖有高贤。
孙传芳一看那歪歪扭扭的字体,便知是王占元自写的。孙传芳暗自笑了:“王占元真的冷于官场,要在天津卫广辟财源了。”
王占元没有注意孙传芳的情绪,放下烟枪,还是忿忿不平地说:“馨远,其实说来,官场我已冷透了心,不想再涉足了。但是,这口气我却咽不下呀!”停了片刻,又说:“没有企盼了,难得有个机会,回鄂复职,赚个面子,也就满足了!”
孙传芳听明白了,立即站起,对王说:“你老人家不要难过,我一定想办法拥护你回湖北!”
王占元听了,虽然觉得那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但还是十分欣喜的。连连点头,说:“拜托哩,拜托哩!”
孙传芳在天津小住期间,中国北方发生了一场规模巨大的混战——直奉第一次大战。
直皖大战之后,北京政权落人直奉两家手中,由于分赃不均,两家矛盾日深。后来,奉系军阀张作霖推荐自己亲信梁士诒作国务总理;直系军阀吴佩孚便以梁士诒媚外卖国为由,迫其下台,最终爆发战争:l922年4月下旬,奉军总司令张作霖自任镇威军总司令,指挥四个师、九个旅约12万人。直军总司令吴佩孚指挥七个师、五个旅约10万人。29日起两军在长辛店一带展开激战,互有胜负。5月3日,吴佩孚集精兵于西路,采取迂回攻击战法,当晚以一部向长辛店奉军正面攻击,一部出其不意从良乡迂回攻击其侧背。4日,奉军第16师临阵倒戈;暂编第1师败退丰台,造成全线撤退。6月上旬,两军在山海一带时有接触,l8日停战言和。战争结束——其实,这场战争直军胜利了。
奉军退出山海关外去搞他们的东三省独立去了,北京政权完全落到了直系军阀手中。曹锟想把王士珍拉出来组阁,来维持战后局面。谁知王士珍是个看破了红尘的人,觉得时局太乱,更觉得吴佩孚别有用心,所以,他谢辞出山。此时,吴佩孚拉拢了旧参议院议长王家襄,众议院议长吴景濂商量拉黎元洪出山,以恢复法统为名,号召天下。王、吴两个议长本来就是傀儡,一见直系势力强大,当然唯命是从,并找尽美言,吹捧了吴佩孚一通。吴佩孚还是“谦虚”地对他们说:“南北分裂,实起于法统,黄陂(黎元洪湖北黄陂人)复位,国会恢复,南方护法目的已达,便会归中央。只是,这两件事不知究竟该先做哪一件?”
王、吴二议长说:“自然是先恢复国会。总统是国会产生。不恢复国会,总统便没有根据了。”
吴佩孚点头,说:“好,此事让我来安排吧。”
恢复国会,捧出总统,其实都是曹锟、吴佩孚耍的一个阴谋。战奉他们胜利了,但是南方的孙中山早已在广州成立了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再加上西南各省举旗不定,直系想掌大权也实在困难。曹、吴只是想拉出黎元洪维持一段时间,待他们把准备工作做好了,南方形势稳定了,再掌大权也不为迟。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中国除了南方有个孙中山临时大总统之外,北方还有个徐世昌大总统,徐世昌虽是直、皖两家选的,现在天下已归直,曹、吴自然不能留他。要拉黎元洪复位大总统,就必须把南北孙徐两总统都赶走。这岂不难了!吴佩孚思之再三,决定让孙传芳做个发起人,带头倡导一下“恢复法统,请黎复位”的事。孙传芳一时回不了鄂西了,他匆匆赶回武昌,去见吴佩孚。吴佩孚在巡阅使署接待了孙传芳,把国家大局对他详细说了一遍,然后,说:“馨远,你也是封疆大吏了,虽然是军人身份,也得关心国家大事。现在,想让你出面,办一件极有影响的国事。”“我?!”孙传芳笑了。“一个地方军人,能办嘛大事?”
“不能小看自己!”吴佩孚说:“你是长江上游警备总司令,在鄂西你是个称王的人物。不要只看着眼皮底下那一片地方,要看全国,看全世界!”
“我……我能办什么呢?”孙传芳还是不知轻重。
吴佩孚又把他在北京同参议院议长、众议院议长商谈的事对他说了一遍,最后交待说:“这件事,总得有个发起人。我想啦,如此大功若是让别人领了去,岂不太可惜,所以想到了你。你出个面,发一个通电,带个头,号召一个。以后的事,我会继续安排的。”“我有那么大影响和号召力么?孙传芳缺乏自信,他觉得如此大事,得像段祺瑞、张作霖、曹锟这样的人物才可做的。“天底下能有几人知道我孙传芳呢?”
吴佩孚笑了。“正是因为天底下知道你的人太少,才给你个机会,让你出出面。一出面,天底下的人岂不全知道了!”顿了片刻,又说:“馨远,你不用担心,有老帅和我在你身后,还怕别人不响应?此事一办,便‘天下无人不识君’了!”
孙传芳想了想,心里热乎乎地。“是的,人得有人捧才能上去的。捧的人越大,影响越大!现在是直系天下,老帅、玉帅都想得到最大的权,我得为他们效效犬马之劳,也趁机升升身价。”他对吴佩孚>说:“好,我领个头。这电文……”
“事情我都说明了,电文怎么写,你会的。”吴佩孚说。“写好了,我过过目就行了。”孙传芳闷在一个房间里,挖空心思,写出一封电稿。吴佩孚看了看,润了一下色,便说:“可以了,发出去吧。”
不日,孙传芳便以“长江上游警备总司令”名义向全国发出如下通电:
巩固民国,宜先统一,南北统一之破裂,既以法律为厉阶,统一之归来,即当以恢复法统为捷径。应亟请黎黄陂复位,召集六年旧国会,速制宪典,并选副座,非常政府,原由护法而兴,法统既复,异帜可消,倘有扰乱之徒,应在共弃之列。
孙传芳满以为他的通电发出去之后,会得到全国各地热烈响应,拥护之电报雪片飞来,他便真的一夜之间成为国中名人。谁知道,这个通电除了吴佩孚和两位议长捧在手中浏览一下,竟是石沉大海,连一朵小小地浪花也不曾激起。吴佩孚也觉得奇怪,“孙传芳的电报说得很切实,为什么竞没有反响呢?”转念又想:“这也不奇怪,我们自己对于‘是先立宪还是先复位总统’尚无一致意见,怎能让别人说什么呢?”他轻松地叹了声气,准备另想办法。
孙传芳很着急。一封通电,石沉大海,似乎“量”出了自己的份量。他有点心灰意冷了。“毕竟是小人物,谁会听得进无名小卒的意见?”他想收敛一下,回宜昌去算了。
可是,吴佩孚却又急急匆匆拉住了他。非要他“继续努力”不可。孙传芳也觉得如此石沉太丢面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分别给孙中山、徐世昌发通电,劝他们在南北各自退位。“南北两个总统都自动退了,黎元洪复位自然成为国人关注焦点,谁还会异议!”于是,孙传芳的第二个通电(称做“勘电”)又发出去:
自法统破裂,政局分崩,南则集合旧国会议员,选举孙大总统,组成广东政府,以资号召,北则改选新国会议员,选举徐大总统,依据北京政府,以为抵制。谁为合法?谁为违法?天下后世,自有公论。唯长此南北背驰,各走极端,连年内争,视同敌国,阅墙煮豆,祸乱相寻,民生凋弊,国本动摇,颠覆危亡,迫在眉睫。推原祸始,何莫非解散国会,破坏法律,阶之厉也。传芳删日通电,主张恢复法统,促进统一,救亡图存,别无长策。近得各方复电,多数赞同。人之爱国,同此心理,既得正轨,进行无阻。统一之期,殆将不远。惟念法律神圣,不容假借,事实障碍,应早化除。广东孙大总统,原于护法,法统已复,功成身退,有何留连?北京徐大总统,新会选出,旧会召集,新会无凭,连带问题,同时失效。所望两先生体天之德,视民如伤,敞屣尊荣,及时引退,中国荣甚!
孙传芳的这个电报,广东的孙中山只淡淡地一笑,便扔到废纸篓里去了,徐世昌也是这个心情:“一个无名小人物,竞出此狂言,太不自重了吧!”可是,徐世昌却没有把电报扔下,而是对着电报伤了神——
这事也巧合,就是孙传芳“勘电”到北京时,江苏督军齐燮元也有一封电报到北京,这封电报除了把“兵连祸结、靡有己时”的罪责归于“统一无期,国是未定”之外,带有强硬的口气劝徐世昌“为民为国,敝屣尊荣”当该“慷慨宣言,功成身退”。齐燮元是直系军阀中有实力、有影响的人物,这个通电使徐世昌坐卧不安起来:“难道这便是曹老三(曹锟排行三)吴子玉的意见?”他急忙把亲信周自齐找到面前。商量办法。
周自齐知道徐世昌是个尚未过足总统瘾的人,有心恋栈,便为他出了个“缓兵之计”,让他以孙传芳的电报为借口,发通电征求各督军的意见,借着电报往返,拖延时间,力争坐够年限,“光荣”退役。那知这一着并不灵,在吴佩孚操纵下,各省督军对徐世昌劝退的电报,也是雪片飞来。徐世昌眼睁睁地看着大势去了,便无可奈何地自叹:“当初,我何曾愿意负这个钜责,都是你们(指曹锟、吴佩孚)劝驾,我才勉强上台;今天,逼我下台,又是你们。这何苦来?”想是这么想了,下台已迫于无奈,于是,发了一个通电,以“本大总统现因怀病,宣告辞职!”
徐世昌下台了,北京政府的位置为黎元洪腾出来了,孙传芳为此事立了大功,自己也从此名声大震。徐世昌下台之后,黎元洪又被捧上来——可是,黎元洪再次当总统,比他当年和段祺瑞“府院之争”形势更难;那时候,他还手中有权,段祺瑞不听话就罢免了他国务总理,而今,总统帽子他戴着,中央大权却完全控制在曹锟、吴佩孚手中。吴佩孚一反昔日“和平统一”的常态,渐渐暴露出穷兵黩武的狐狸尾巴。首先被惹恼的,是西南军阀,他们又打起了“联省自治”的旗号,反对直系的武力统。
孙传芳屯兵长江,有责任起来“平叛”。于是,他在长江上游发表演说,指出“法统已恢复,谁再提‘联省自治’便是奸谋诡术,有意破坏统一,必与痛击!”孙传芳演说次日,便被曹、吴任命为“援川军总司令”,他立即率领部队,人川讨伐“叛军”。
第八章 当了几天福建督军
直系军阀战皖胜皖、战奉胜奉,其实力越来越大。在北方,拖出黎元洪做傀儡总统之后,势力渐渐南侵,企图实现一统天下。中国,毕竟处在军阀各霸一方的时期,败北的段祺瑞、张作霖,谁也不甘心失败,更不愿意臣服曹吴;就在西南各省活动“联省自治”的时候,段祺瑞、张作霖和孙中山结成了反直三角大同盟,把根据地设在了福建,成立了“福建省军政制置府”,筹措与直决战事宜。
吴佩孚惊慌了,段、张、孙的“三角同盟”毕竟比西南“联省自治”可怕,他得把精力调转过来,关注东南。此时,北京政府总理是张绍曾。当然也是一个受直曹左右的人物。吴佩孚给张绍曾提了建议,任命一个有实力的人为福建军务督理,此人最好是孙传芳。张绍曾当然不敢说二,他去问曹锟,曹锟只笑不点头,此事便暂时放了下来。
人川讨伐叛乱的孙传芳,进川之后方知“联省自治”只是一种舆论,既无联,也无军事行动,仗打不起来了,他便回军长江。就在这时,一个消息传到宜昌,说“吴玉帅建议孙传芳督闽。国务总理已经答应,只待老帅曹锟点头了。“孙传芳心里一惊——他知道他跟曹锟关系不密;在曹面前,他算不得红人。“我得想想办法,在老帅面前奉献、奉献。”
在直系大家族中,曹锟是个贪财如命的人物,在他面前讨点“优惠”,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孙传芳不得不作“投资”的准备。孙传芳这些年虽然官运亨通,连连高升,手里有兵权却没有地盘,做梦也梦着寻找机会,称霸一方。现在,机会来了,他不能放过。“我要狠狠地投入一番,争取据有福建!”
钱,孙传芳往日并不十分注目,抓钱的机会也不多;克扣军饷,他不想干。他在日本士官学校学习的时候,教官和教科书上都特别强调军官要爱护士兵的事,他不能从部下身上扒皮肥己。他是王占元的心腹,处处服贴王占元,唯独不赞成王占元克扣军饷。所以,到现在,孙传芳除了假公济私在天津买了两套住房之外,手中并没有多少积蓄。要去给曹锟送礼,孙传芳感到有点难。
孙传芳是没有玩过大钱的,他不知道用什么路子才稳当。玩钱他还有点怕——混到今天这个地位,也实在不容易,万一在钱上栽倒了,不值得。可是,眼睁睁一个肥缺,没有钱就是到不了手。心里不安呀!他犹豫许久,还是决定“得弄钱”。他的眼睛忽然一亮:“现在已是月中了,本月军队的薪饷将要到手,何不先挪用一下。一师人马月薪大洋也有20万,拿过来以后再说。”
决心下定,孙传芳便找到管军饷的军需官,就说备战需要,先把薪饷款子拿来买军械。于是,他便带上大洋票20万进了北京——他知道曹锟在北京的家,径直走去,见了面,先问候,然后把银票放在曹锟面前。
“老帅,”孙传芳笑嘻嘻地开了口。“馨远久有孝敬你老之心,只是手中贫寒。这几年,节衣缩食,把烟也戒了,总算积累少许,只算表表对你老的孝心,是礼也太轻,无论如何请你老笑纳。”
曹锟侧着眼角一看,大洋20万,心里一动:“这个孙传芳,出手就是20万,够难为他的!”但是,他还是说:“馨远,这不好呀!咱们是什么关系9牛死与其l县的,栽当下丰斗县璧了此可皂面-壁也紧不到你们身上!我终日连做梦也梦着要为你们这些辛苦在前线的人多谋点利益。谋不到,我心里不安,不安哪!”
“你老这片心,上上下下无所不知。”孙传芳顺着竿儿爬了。“这么大个摊子,哪一点不得你老操心!我的队伍,连当兵的都知道,他们说:‘咱是曹老帅的亲儿子,没有曹老帅,哪有咱们的今天。要拿咱们的命为老帅保江山! ’”
“难得你们有这片心。”曹锟说:“回去对他们说,我会用父亲的心肠对待他们的。”
孙传芳觉得该做的做到了,该说的说出了,便起身告辞。“老帅,前方事多,我回去了。以后再来看望你老。”
“好,好,回去吧。”曹锟说:“改天有空了,我也许去看看你们。”
“老帅日里万机,不必到我们那里去了。有事招呼一声,我过来就是了。”孙传芳缓步往外退,一边说。
曹锟也起身外送。走了两步,仿佛想起了什么,忙说:“馨远,你留一步。”
“老帅……”孙传芳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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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忘事。”曹锟说:“想着一件事,要跟你说的,见了面却忘了。”
“请老帅指教。”
“不是什么指教。”曹锟说:“是让你换换地方。这几年,你总是东奔西走,没有一个稳住的地方,怪辛苦的。福建督理军务的位子空下来了,你去吧。本来我还想再同你商量商量,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可是,我是了解你的,你是个最能服从命令的人,我便自己作主定下来了。你呢,也就别再说什么了,回去安排一下,不日正式任命发下,你就可以去福建了。”他就地踱了几步,又说:“长江、鄂西,让你治理得平平稳稳,你可以放心地走了。到福建,继续努力,把那里的事办好。”
“老帅……”孙传芳没有想到钱会那么灵验,他觉得曹锟至少要打个转转。谁知“钱到成功”。“现钱现货”,这倒弄得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别再说什么了。”曹锟说:“我知道你恋着长江,恋着鄂西。不必了,吴子玉会安排好的。回湖北之后先去见见子玉,问问他还有没有事?”
孙传芳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北京。
1923年3月20日(也就是孙传芳离开北京的第4天),北京政府正式发布命令,任命孙传芳“督理福建军务”,并且附带交待一下任务:对于“福建省建国军政制置府”相机进剿。
孙传芳接到任命之后,马不停蹄率领他的第二师和长江上游警备总司令部的部分主力,浩浩荡荡开往福建省。
在中国军阀大混战中,福建也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战场。l920
年,福建受到粤军陈炯明、许崇智的进攻。福建督军李厚基向北洋,政府求援,段祺瑞派王永泉率部人闽,驻军延平。两年后,徐树铮(段祺瑞的秘书长)来闽,和王永泉共同策划,驱逐李厚基。驱李成功后,他们在福建成立了“福建省建国军政制置府”,让王永泉任总抚,统辖军民两政。由于各方面的反对,王永泉最后只担任福建总司令。孙传芳人闽,正置其时。
和孙传芳一起入闽的,还有驻江西的直系第十二师师长周荫人。
王永泉是皖系骨干,孙传芳和周荫人是直系骨干。这两个敌对派系在福建竟“和平共处”了——王永泉惧于直系势力,声明脱离皖段,与孙、周和好。结果,孙传芳督理福建军务,王永泉竞成了帮办。
王永泉是皖段的主力之一,是段祺瑞用从日本购来的军械武装起来的一个混成旅——二十四混成旅。孙传芳到福建之前两年多,王已人闽,且握有福建军政全权。现在,虽愿从属孙传芳,其心仍属皖。
孙传芳是个机灵人,又是个权欲极强的人,王永泉做他的军务帮办他已经心存不满了,何况军政两权又多在王手,孙传芳岂能心甘,思之再三,“我得把王永泉赶出去!”
一日,孙传芳郑重其事地把王永泉找到面前,对他说:“王帮办,刻间奉到密令,我须率军入赣,福建事情不得不全赖帮办了。现在,把我该交待的事情都移交给帮办。”
王永泉信以为真,接来军政手续,毫无其他戒备。孙传芳率军出发,大军到了福州西面的洪山桥,即迅速调整方向,向福州进攻。王永泉福州住军极少,又无应战准备,战斗伊始,他被迫逃往泉州。孙传芳和周荫人合兵一起,又向南攻。
王永泉跑了,孙传芳和周荫人两部各抽部分主力,组成一支出征军,约4个团,由周荫人率领进攻泉州。激战虽然时日长久,周荫人最终还是把王永泉及其残部赶进江西去了。至此,福建军政大权全落在孙传芳之后。这是1924年春天的事。
1924年。孙传芳独霸福建的时候,直系军阀达到了鼎盛时期,曹锟在几个月前把他们扶起来的大总统黎元洪又推倒,用大钱买通国会议员,最后坐上了大总统宝座。
当了大总统的曹锟,生怕宝座不稳,更怕早已形成的孙(中山)、段(祺瑞)、张(作霖)三角大同盟在南北方同时兴兵,便命孙传芳“坚守福建,控制赣粤,保住南方安宁”。有了这个上方宝剑,孙传芳便产生了极大的扩张野心,意欲把势力扩大到邻近各省。军阀们面目各异、地位高低,但其贪权之心都是一致的。手里有多少兵,就想占多大地盘;兵更多了,就想扩张。扩张起来,不管亲朋好友,不管生死盟交,都在侵吞之内。
和孙传芳一起入闽的第十二师师长周荫人,在协助孙传芳驱走王永泉之后,虽然闹了个军务帮办的头衔,但实力却并没有增加。他自觉对孙贡献大,因而,对孙的要求也高。得不到满足,便心怀不满。
孙传芳身边有两个心腹,一个是杨文恺,一个是卢香亭,都是他在日本士官学校的大学,在日本时即结拜为异性兄弟,回国后又同在二镇当军官。从那之后,形影不离。到福建之后,孙传芳做了督军,发现周荫人既有实力,又对他有意见,便想用软办法拉拢他。于是,由杨文恺出面,把周荫人拉进他们的“金兰”圈中,结为“生死四兄弟”。
周荫人是直系军阀的后起之秀,早在孙传芳人闽之前,他便率十二师涉足福建,名义是协助福建督军李厚基维持地盘;孙传芳人闽,周才成了他的助臂。早在王永泉驱李时,周荫人坐山观虎:而孙传芳驱王时,他却赤膊上阵。孙传芳给他个空头帮办,结为生死兄弟,都不能抵他付出的代价。周围的人更时常放出“咱们十二师卖命给孙传芳打天下,世间不平事莫此为甚!”到了1924年春天。周荫人的部下便再也不容孙军在闽了,一个措手不及,周荫轩(周荫人之弟)、陆殿臣两个旅发动了驱孙运动。
孙传芳虽恋栈不舍,但强敌不压地头蛇,不得不打出“转移阵地”的晃子,匆匆忙忙离开了福建。
孙军出福建,南行是孙中山的地盘,东去是大海,只有匆匆朝着北方?99lib.浙江窜去,想到鱼米之乡的长江三角洲去觅一片立足地。这一年,中国东南沿海地区的雨季来得特别早,春节的爆竹声刚刚泯息,便日复一日地淅淅沥沥落雨不停,千村弥漫,万山朦胧。把人心都淋得惶惶不安起来。
孙军出福建不久,便进入一片茫茫无边的沼泽地区。福建出来,孙军还是短衫短裤,草帽草鞋;一到浙江,春暖还寒,士兵们便身躯伛倭,狼狈不堪了。
交新年刚刚40岁的孙传芳,几日前还盛气凌人,今日,却垂头丧气了。他在一个小镇的一家旧院落中,已经闭门谢客3天了。他躺在竹床上,除了鸦片之外,他的厨师为他搜尽了小镇上的精菜,他也不多开口。往日,他爱酒好茶,军营中有他的袖珍食品库,今天,一切都冷清空虚了。军需们问他想吃什么,他对什么都摇头。仿佛他要对这混浊的世界绝食以抗。半年前他从鄂西到福建来时那副雄姿不见了,平素在军前的趾高气扬也消失了,就连那副高大的身躯仿佛也被连绵的春雨给淋萎缩了。督军的宽大面庞消瘦了,额角也多了皱纹,一日难得几句言语。孙传芳想都不曾想到,他会忽视问有此窘况:福建出来的太仓促了。“不该如此匆匆忙忙,周荫人再坏,他还不至于吃掉我。”是的,说心里话,孙传芳是想着在浙沪占一片地方,他有能力,曹锟向他示意过,他可以取代在浙江皖系军阀卢永祥。但是,他的粮秣却不曾准备,他连北去的气候寒冷都忽略了。今天,几乎成了“流寇”。
雨依然下个不停,乌蒙蒙的云彩,像一幅巨大的灰幕,把整个世界都遮得模糊不清。细雨中,大军的开饭只采用“传呼”的方式,连号声也免了——大军已两天稀粥了。早晨,管粮秣的军需官向孙传芳报告了“家底”,而后问一句:“如此下去,该怎么办?”
孙传芳把桌子擂得通通响,操着浓重的鲁中乡音大声斥道:“混蛋!粮秣没哩咋办?得问你。你问我哩,嘛?吃我?我告诉你,明天就得让人人填饱肚子。假若有一个人吃不饱,这个人就是你;要么,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从此以后,大军吃饭的事,谁也不敢再声张。
孙传芳毕竟是学过军事的,他不会只管坐以待毙,他派出一批人去浙沪侦探情况,他想着自己的下一步……
夜幕降临的时候,萎靡了数日的孙传芳,突然来了精神,他扔下烟枪,跳下竹床,穿起将军服,要召开一次紧急军事会议。
紧急会议是在一个小瓦房子里召开的,会场气氛不振,人心和昏暗的灯光一样,昏昏沉沉。人未到齐之前,督署秘书长万鸿图用肘子轻轻抵一下坐在他身边的参谋长刘宗?99lib.纪,刘宗纪心领神会,低声说:“粮草乃军魂兵血,督军不能不心焦呀!”
秘书长点点头,说:“兵马不动,粮草先行,自古如此。千军万马,一无补给,怎么行呀!”
这些话,孙传芳都听到了,但却不惊不奇。人到齐之后,不再用任何形式,他便开门见山先说了话:“没有多要紧的事情,请大家来,是想商量一下下一步棋怎么走?”他这才用目光对大伙侧视一下,见人人面带.99lib?愁绪。他站起身来,说:“咱们被困了。老天也不容咱——闭起死眼直倒雨。可是,咱得动,不能蹲着等死!”他又缓缓地坐下来,舒了一口气,说:“都拿个意见。就算是臭皮匠,三个一伙也成了诸葛亮。说说吧。”
孙传芳开场自虽然简单,但却令到会的人都吃惊。因为往日他很少这样做。这样的会不多开,开会也是满口命令,那副专横拔扈的神情,总是令幕僚们望而生畏。现在,大约是身处危难之中了,表现出礼贤下士、胸怀若谷了。
大家面面相观了片刻,参谋长刘宗纪先发言。“走出福建,出人意料,馨远将军乃是名正言顺的福建督军,周荫人算什么?帮办是咱们给他的,想收回来,易如反掌。以我的管见,咱们回师福建,讨伐叛逆!”
参谋长的话刚落音,那位摇羽毛扇的军师杨文恺说了话。
怪我们当初瞎了眼睛,竞和周荫人这种人结成‘生死兄弟’。如今竟被他赶了出来,无家可归。我赞成参谋长的意见,给他周荫人一个回马枪”。
两人发言之后,会场上紧张而又低沉的气氛立刻缓和下来——兴许大家又看到了希望。是的,人心都这样想:回马福建。赶走周荫人,名正言顺,又是轻而易举。
会场一度冷静之后,秘书长万鸿图说了话。“我到是有另外一种想法。”他把目光冲着与会人员扫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周荫人逼我出福建,实在可气,应该以牙还牙,教训他一番。但是,不能忽视我们的军心和士气,福建出来,人心惶惶,饥饿、寒冷,再加上阴雨连绵。当即回师,恐难得预期之效……”
“你的意见呢?”参谋长问。
“以我之见,缓兵之计。”秘书长说。“怎么缓?”
“派位要员去杭州,送给卢永祥一脉秋波,借他一片地盘,取他一些补给,养精蓄锐,待得元气大复,再图下一步。”
秘书长之见,获得多数人赞扬。人们把敬佩的目光和微笑投给他。万鸿图以欣慰的目光还给大家,大家又向他坚定地点点头——是啊,回师不是上策。回师了,岂不表明统帅决策退兵太儿戏了么,孙传芳的威信还有几何呢?走出福建,就得按走出的思路走下去。借条件养兵,当然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何况,眼下同卢永祥的关系还没有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有办法缓解当前的困境了,大家自然欣喜。于是,众目投向孙传芳,等待他点头决定。
孙传芳笑笑,把茶杯放下,而后抬起头,先看了看万鸿图,又看了看刘宗纪,欠了欠歪斜的身躯,然后开了腔:“二位的意见,均不失为应急之策。”他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使会场上的平静倾刻又消失了,人们都在嘀咕:“究竟是回师还是求援?”人们挺起脖子,瞪起眼睛,望着孙传芳有点变幻无常的脸膛。
孙传芳却慢条斯理地说:“然而,二位的意见均不是上策。”
一句话否定了两种意见,会场上惊讶的气氛大增起来——人们摸不透孙传芳想什么,除此二策还有什么“策”呢?还有什么“策”更好呢?
孙传芳站起身来,离开座位,就地移动一下,左手扬起,理了理并不丰盛的头发,双目微闪,边踱边谈。那语气虽然是缓慢而温和的,但语意却叮当铿锵。“回师,显然是一场内讧。周荫人总还是直系家族中的一员,无非多想占点地盘,只是手法令人气愤。我想,日后会以‘家法’来惩处他。至于向卢永祥求援么,”他把目光停留在秘书长面上。“卢永祥会那么慷慨吗?”说着,他狠狠地摇摇头。摇头之后,双目齐瞪,从秘书长起,逐个儿审视人们的脸膛,仿佛要从他们的面色上审视出他们内心对这个问题的态度。然而,映入他眼帘的,除了惊讶还是惊讶,很难看出这种惊讶究竟说明什么?
孙传芳的瞪眼睛,在北洋军阀中,和段祺瑞的歪鼻子一样,是尽人皆知的;段祺瑞一生气就歪鼻子;气越大,鼻子歪得越很。孙传芳却恰恰相反,每当他的双眼瞪得鹫眼一般,就表明他颇为得意。不过,今天,大家都很疑惑:退出福建,饥寒交迫,阴雨连绵,进退维谷,不仅溃不成军了,连明天的饭还不知道有吃无吃?统帅的兴奋,实在不能不令人费解。
孙传芳却很坦然。他的目光对所有的人扫视之后,竟然爽朗地笑了。“哈,哈哈哈!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常识你们都忘了?没有人想得出?”
孙传芳的笑,使大家有些毛骨悚然!谁也说不清楚在浙江这片“死地”上怎么“后生”?因为大家都迷惑:退回福建和借助浙江都被他孙传芳责之为“不是上策!”还有什么上策?统帅没有说,大家自然不明白。只是,孙传芳这笑,又使大家不安:孙传芳平时很少笑,更不狂笑。绷着脸膛似乎显示一种严肃;有时笑,也多带些冷意。有人说,看孙传芳笑还不如看他哭。笑表示的,似乎并非善意。所以,大家都沉默地低下头。
孙传芳笑了几声之后,终于严肃下来,他依旧望着大家,依怒吼般地说:“我要进攻卢永祥,吞掉杭州!”
一声怒吼,严然似一道进军的命令!
刚刚因为迷惑低下头的人们,被这一声怒吼惊呆了,一张张更加迷惑、惊恐的脸膛,不约而同地仰起来,望着孙传芳那副不可猜测的脸膛——
“他说梦话吧?”“他发疯了吧?”“败北大约使他失去了理智,失去理智的人才会说出没有理智的话。”
“脚步尚且无力抬起,谈何‘进攻’别人,何况卢永祥是名符其实地东南一霸!
往日,孙传芳并没有展示他的足智多谋,他虽然领兵有年了,也打过几个胜仗。但是,除了巧合之外,几乎凭的全是实力超过敌人。现在,他要攻击杭州,还要吞掉卢永祥,连他的高级助手也冷笑。
孙传芳不慌不忙,喝了一杯茶,说出一个惊人的计划……
第九章 趁火打劫占杭州
天下的事情,有许许多多巧合的因素,有人说是天意,有人说是运气。其实,都不如巧合来得恰如其份。
孙传芳入闽、出闽这个期间,在长江三角洲的上海,也在发生着一件颇有影响的事件——直系军阀、苏皖赣巡阅使兼江苏督军的齐燮元与皖系军阀、浙江督军卢永祥,酝酿了好久的一场战争,已经箭在弦上。不想这场战争,孙传芳得了大利——
上海,是一块肥肉。它吸引着无数冒险家的垂涎,更吸引着许多军事家的青睐。据专家考证,军阀混战时期,上海光是鸦片经营的收入,就可以足足养活三个师。上海地处长江三角洲,毗连江苏、浙江两省。按区划,上海属江苏省。但是,在段祺瑞执政时,上海却由浙江督军来管理。这种状况一直延续下来。齐燮元就直截了当地对吴佩孚说:“只要江西的蔡成勋,福建的孙传芳和我联名给卢永祥一封信,卢永祥就得退出上海。不战而取了上海,既增强了我们的威望,在经济上也有很大收获,并且可以去掉多年插在我们腹部的一把利剑。”
吴佩孚坐阵中州洛阳,心中只有中原,不愿意用过多精力投入东南沿海;何况,曹锟刚刚花大钱买了个总统——尽管买总统这件事吴佩孚并不完全同意。但是,总统买到了,他还是千方百计维护他的——,也得给他坐总统的一段安静时间,展示一番和平气象。
那怕是做做样子也得做。所以,吴佩孚不同意进攻卢永祥。齐燮元只好叹息着对他的部下说:“吴玉帅不支持咱们拿上海,咱们只好过穷日子了。我这个巡阅使便是个空衔了。”不过,他齐燮元吞上海的企图一直没有放下。
河北献县人齐燮人(字抚万),保定陆军速成武备学堂毕业。分在吴禄贞的第六镇当见习军官。一年后考入北京陆军预备大学,三年毕业仍回六镇当了三等参谋官。六镇统褂换成李纯,齐仍在六镇。1913年李纯当了江西督军,齐燮元升至六师师长,后来,李在江苏督军任上自杀了,齐燮藏书网元继任江苏督军。齐的部队除了自己的六师之外,还有朱熙的第十九师(朱兼任苏常镇守使),宫邦锋的独立旅,王桂林的武装警察(实力一个半师)、白宝山的一个师(白兼海州镇守使)和马玉仁的一个师(马兼淮阴镇守使)。这些师旅长大多是正规军事学堂毕业,加上齐燮元能够笼络人,他们内部比较团结,战斗力较强。l924年不久,齐便决心拿回上海:他任命朱熙率十九师为沪宁前线总司令,占领沪宁线;命宫邦锋率一个混成旅驻镇江、丹阳一带;齐和来援的张允明混成旅、王桂林的武装警察坐镇南京、溧阳一带……这样,一个夺取上海的布局已经完成。
皖系主要骨干卢永祥(字子嘉),原在小站三镇当兵,由伙夫渐渐爬上督手位子的。做了浙江督军之后还兼着第十师师长。他属下还有陈乐的第四师,陈仪的第一师和周凤岐的第三师,都算浙江地方武装,装备、军纪都不好,战斗力差;只有夏超的武装警察,力量还比较雄厚。卢永祥出身行伍,为人比较谨慎,不想与齐开战。战前,他还派得力助手马葆珩去南京想同齐燮元讲和,愿意在上海利益上平分秋色。马葆珩到南京先去见他的大哥马葆琛(马葆琛是齐的十九师旅长,又是实际上的参谋长),首先表明卢对齐的友好,不愿开战,然后表明愿让出上海部分利益。马葆琛摇着头说:
“双方都准备好了,就看看谁先打第一枪了。哪里还有和谈的希望呢?”不过。马葆琛还是领着弟弟去见齐燮元,当面表述了卢的美好愿望。谈到最后,齐燮元除了对马葆珩的游说表示感谢之外,并无意接受和谈。马葆琛只好无可奈何地对其胞弟说:“我们决定进攻上海,内部情况是比较复杂的,除了上海的军事经济价值,还有其他原因。瞎子(齐燮元外号齐瞎子)也有他的难处。”
上海求和无望,卢永祥只好调兵备战;上海由护军使何丰林负责,并增加第十师一个旅;臧致平率他的混成旅和另一混成旅布防于沪宁线黄渡到浏河一带,司令部设真茹;陈乐山率第四师一部和陈仪第一师一部进驻宜兴;另派两部在衢州、江山一带,监视江西来援之敌,一部驻金华、桐庐;余下少许力量由卢永祥亲率坐镇杭州,看守老家。
至此,以上海为中心的齐卢之战,已经到了真的“就差看谁先打第一枪了。”
孙传芳是在大体了解了上述情况之后决定要“进攻卢家祥,吞下杭州”的。
孙传芳见他的部将迷惑不解,甚至有人疑为他荒唐、做梦。他没有生气,他把将军服上衣的扭扣解开,坐回太师椅,端起茶杯——此次端杯,他不以欣赏家姿态来玩味了,而是以久旱逢甘霖之势,一低矮脸,“嘟嘟嘟”喝了个净光,而后放下杯子,胸有成竹地说下去:“嘛?你们觉得我的计划荒唐吗?没嘛荒唐。我心里有数。”他望望大家,接下去说:“你们知道卢永祥在干么哩?卢永祥全巢出动准备在沪宁线上跟齐燮元打仗哩!他的主力都调过去哩,杭州空哩!我们一挥师,说到啥地方就到啥地方,杭州还不是我们的啦!”他突然停住话头,一脸得意忘形。
会场松动了,就像闷热的锅炉房中忽然打开了对流的窗户,股清凉的气流缓缓而过,浸润得房子中所有的人心舒神怡!有人惊喜统帅的高瞻,有人庆幸又有生路,也有人心怀忧虑低语:“这不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么!”
孙传芳耳尖,人们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若是往El,如此直率地抵触他的意见,他会狂笑着“军法从事”的。今天,却不以为然,他竞心平气和地、像是用通俗易懂的理论来注释他的“进攻杭州”的英明决策似的。他说:“战争是什么东西,大家明白吗?战争不是别的,是‘拿来’学。胜利了,想拿的东西会全拿到手;失败了,拿到手的东西会全部失掉。作为统帅,就得有强烈的‘拿来思想’!要不,谁愿意拿着脑袋去拼?就说咱们打不打卢永祥吧,不打最好。不打咱们到哪里去呢?散伙,都回家抱娃子去?”他停顿了一下,又嘲笑似的说:“嘛?‘乘人之危’?我只想用极少的牺牲,去换取最大的胜利!咱们不打卢永祥,卢永祥战胜了齐燮元,得了天下,面南登极,你还不得呼他‘万岁’!我才不干呢。无论对咱们自己还是对老帅,我都不干!懂吗?”
大家频频点头。
孙传芳发布命令了:“准备准备,明天开拔!”
尽管孙传芳的理论不曾见过经文,他却是凭着这样的理论挽救了这支被逼出的残兵败将!
进攻浙江的孙传芳军队,是由谢鸿勋为前敌总司令,孟昭月为总预备队司令的。他们冒着细雨,长驱直人,一路杀来。孙军衣着破烂,短裤草鞋。卢永祥的侦察发现了如此打扮的军队,还以为是一伙土匪武装呢,报与卢永祥,卢永祥并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驻守浙江前沿阵地仙霞岭的守军,是浙江边防军副司令张国威。此人领袖欲特别强,跟着卢永祥当了十年炮兵团的团长。现在,还是个正团级的副司令,早想另打旗号,飞出去了。苦于无发展的机会。现在,探听出孙传芳的队伍要进浙江了,便有意异旗。孙传芳兵抵仙霞岭,前方侦探回报;驻军张国威有异旗动向,他便一边安排卢香亭率两个团,轻装绕到仙霞岭左侧佯攻,一边派人到浙军指挥部,准备亲自接见浙江边防军副司令张国威。后来,经过双方协商,孙传芳愿意亲去仙霞岭,当面谈判。
这一天,久雨初晴,阳光明媚。孙传芳着将军服出现在仙霞岭下。
人报于张国威,张甚喜,立即率亲信迎下岭来。在距孙传芳数十米处,便打出白旗,长跪相迎。
仙霞岭,群山相托,峰岭奇峭,绿树荫郁,城堡参差隐现。既是山又是关,进出只有一条曲曲山径,是一片极险的阵地,真可称“一夫当关,万人莫入”的要地;再加上山岭云雾弥漫,不分清浊,又令人感到此处城府深浅难测。
孙传芳历来心“鬼”多疑,生怕张国威异旗有诈,一见张国威来到自己面前,便一言不出,“唰——”地一声抽出身边佩剑,朝着张国威狠狠地刺去。
张国威一个跃身,便仰卧在孙传芳身左一边草地上,惊慌地问道:“将军,这是为何?”
孙传芳怒吼着说:“你莫把我孙传芳当成三岁孩子,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张国威站起身来,挺挺胸,也有点发怒了。
“嘛意思?你懂。”孙传芳说:“仙霞岭如此险地,两军尚未接触,你为嘛就打起了降旗?”
张国威笑了。“这么说来,我张国威认错了人了。”“嗯,嘛意思?”孙传芳问:
“素闻将军虚怀若谷,礼贤下士,国威久有攀附之念,恨无缘相遇。”张国威掸掸衣服上沾的泥巴,有点儿轻蔑地说:“不想你孙馨远徒有虚名,今日如此相见,我岂不是有眼无珠,识错了人。”
“啊!”孙传芳惊讶了,他没有想到一位敌将,主动投降,还有如此胸襟,不卑不亢,令人敬佩。他收起佩剑,举目打量,见他身躯魁伟,面方目园,剑眉翘起,更加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轻蔑神态,便觉得他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好汉。但是,孙传芳还是疑虑地审问:“张国威,你不过是浙江边防军一个副司令,我问你,边防军司令陈仪为什么不出来?”陈仪,是卢永祥的亲信。卢永祥虽委他为边防军司令,却一直把他留在杭州。早几天,又把他派驻宜兴,以防止齐军从溧阳、句容入侵。张国威自恃是日本士官学校出身,又是老炮兵团团长,不愿分权给陈,故假借“前方无战事”阻止陈仪来就职。现在,他却对孙传芳说:“你说那个陈仪,我早借故把他挤走了。”
“为嘛?”
“为的就是今天。”“俺却不信。”
张国威看见争论无益了,便转身对一个助手说:“传我命令,全体将军立即后山凹集合,听候孙将军安排!”
一声令下,但见隐现在前沿山坡碉堡的士兵纷纷出来,退往山后。
孙传芳感动了,看样子,张国威是诚心诚意异旗。他锁着眉沉思片刻,来到张国威面前,还是以轻柔的语气说:
“卢子嘉待你不薄呀!你为何不为他效力?”
“将军明鉴,”张国威说:“但是,应该知道:士为知己者死。卢子嘉非我知己。”
“何以见得?”
“浙江督军所属将领,有几人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又有几人在团长位子上十年不动?卢子嘉什么出身?他自幼跟老爹从山东济阳老家出来,在军中当伙夫,什么军事也不懂,只不过投上段歪鼻子(段祺瑞)的门子,高抬了他。你还不知道,他特别排挤日本士官学校出来的人,把这些人当成异己,死压你抬不起头来。”
“这么说,你也是日本士官学校出来的人哩!”孙传芳说:“咱们还是同学哩!”
“惭愧,”张国威说:“我如今人微言轻,知道与将军有同学关系,就是无脸高攀。”
孙传芳笑了——既是同学,又是一枪不发拱手奉献了仙霞岭,孙传芳迷团烟消了——,他解下佩剑,双手捧起,举到张国威面前,爽直地说:“我孙馨远负荆请罪!还望老哥念在同窗之谊,海涵小弟!”
张国威也拱手说:“不打不相识,今日能归属老同学,总算了却了最大心愿。今后怎么干,还听孙将军交待。”
“是老同学,别叫将军。”
孙传芳随张国威进入了岭关,便任命张国威为炮兵总司令,将福建所带炮兵全部交给张,令其作向导,直驱杭州。
孙传芳有了浙南仙霞岭,饥寒大难全解决了,他不着急了。可是,他也屯军不再前进了——他等待良机,等待齐卢两家开战之后,卢永祥实在拔不出脚的时候,他再进杭州。
“齐卢之战”终于开火了。
1924年9月3日,胶着在沪宁线上的黄渡、浏河一线上的敌对双方,拂晓前,齐军向卢军正式开火。两军伏在战壕里,互相射击,虽然炮声隆隆,由于都是盲目,死伤很少。老天也上劲了,两军开战之后,便阴雨连绵,以致双方官兵混身都是泥水。战壕里虽然架起木板,仍因水大,依旧泥水弥濛。
一次,卢军杨化昭的杨赓和团实行全团冲锋,去攻占齐军阵地。攻至距齐军阵地仅几百米处,被齐军朱熙部炮火击退,死亡了六、七百人。而后,齐军又在深夜进行较大规模的迂回战,用两团兵力,由浏河右侧猛袭卢军右后方;结果,卢军臧致平部又实行反包围,击退齐军,收复阵地,齐军伤亡逾千。从此之后,战争便一直处在有节奏的温柔状态;有攻有守,有急有缓;奇怪的是,该吃饭了,敌对双方均息战吃饭;该睡觉了,敌对双方又都各自去睡觉。就在这样不死不活、不急不缓的战争中,孙传芳率军投入了战且——
张国威投降孙传芳的消息传到杭州,卢永祥不相信;待查实之后,他又点有惊慌。结果,卢永祥匆匆忙忙把督军公署由杭州撤到嘉兴,陈仪、周凤岐两师撤到嘉兴、松江一线。卢永祥决定浙江省长由警察厅长夏超代理,并由夏超兼杭州警备司令;陈乐山师由宜兴撤到湖州、嘉兴一带布防。卢军被迫摆出了防预的阵势。
孙传芳大军人浙之后,便给官兵每人发一本《入浙手册》。手册的内容是:“我们在福建是被周荫人逼出来的,福建是不能再回去了,只要纪律严明,秋毫无犯,我们就一定能够进入杭州,占领浙江。”《入浙手册》灵魂般地牵动着孙传芳的军队——这是孙传芳和他的高级助手杨文恺、卢香亭等闷在仙霞岭足足10天才炮制出来的,他们听取了降将张国威的建议,深知浙人对军阀的痛恨,他们要树一个良好的军纪,为自己能在浙江立足而“革故鼎新”。入浙的孙军,不论在扎营过夜,还是休息吃饭,都由连、营长高声朗诵这个小册子,甚至在行军途中,军官念,士兵也跟着念。孙传芳也常常对官兵们说:“福建是不让我们回去哩,倘若杭州再进不去,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哩!”
自从孙传芳大军入侵浙江后,沪宁铁路线上的战事也日驱激烈起来。齐燮元得知孙军人浙,即派人前往联络。齐军的攻势加紧了,每日三五次发起冲锋。卢军虽然炮火强烈,但腹背受敌,渐成劣势:沪杭一上的嘉兴、平湖、湖州日渐吃紧;沪宁线上的黄渡,济河伤亡惨重。两线百余公里的战场,战斗日紧一日。
卢永祥部由一撤出杭州,战线大大缩短,补给变得更顺利了;他的主要将领陈乐山、臧致平、杨化昭、郑俊彦等也都破釜沉舟,作决死一战准备他们都深入第一线,亲自参战。所以卢军阵地还处稳因。
进住杭州的孙传芳,眼看着这场虎争胜利在握,却在杭州沉默起来,把门闭上,又不想见人了。
“齐卢之战”,直系胜券在握:孙传芳的入浙,又是决定胜负的关键。胜利之后,孙传主据浙,是没有问题的问题,但是,上海怎么办?孙传芳费了脑筋。
齐燮元参战的部队,本来就思想不一,各怀私念:十九师师长朱熙是苏常镇守使,以他为前敌总司令,自是人地相宜;但是,独立旅旅长宫邦铎以实力雄厚,又是老资格,自告奋勇要去打前锋。这两个人的目的都是一个,即胜利之后做上少镇守使。开战前夕,吴佩孚又调他的亲信张允明混成旅从湖产到同京,名义是支援齐燮元、张的目的,也是想当上海镇守使这样,上海尚未到手,朱、宫、张三人已明争暗斗起来。
不费吹灰之力获得浙江地盘的孙传芳,成了“齐卢之战”举足轻重的人物,不仅决定着此战的胜负,并且决定着上海的归属。胜利之后上海人谁?孙传主动了思索。
王占元败出湖北之后,孙传芳尽管在他面前表示要把王请回湖北,为他挽回面子,但是,他早已决定“重稳定高枝”,靠上了吴佩孚。现在,这个人情地自然要送给张允明。
孙传芳匆匆赶到嘉兴,把在溧阳前线的张允明请到嘉兴,二人密谈起来。
孙传芳先开口。“吴大帅还好吗?俺念着他呢。”
“好,好!”张允明说:“我从湖北来时,玉帅还常常 95ee." >问着你。”
孙传芳心中暗笑:“他问着我?我在浙南被困时,谁也不问我!”但是,他还是说:“知道为嘛事我请你来吗?”
“上海战事。”张允明说:“协调如何作战。”
“那是其一。”孙传芳说:“你有‘病’,我让你来嘉兴是为你治病哩。”
“我……”张允明惊讶了。“我身体挺好!”
“你有心病。”孙传芳说:“有病的人,身体就弱;身体弱了,打起仗来就有气无力。所以,你的部队总在溧阳一线,前进不得。”“孙将军。”张允明迷惑不解地说:“有什见教,请直说,允明一定服从。”
“不是什么见教,只是通报你一个消息。”孙传芳说:“据我所知,齐督取上海之后,是想把上海给老资格的旅长宫邦铎。但是,十九师师长朱熙不答应……”
“此事与我无关。”张允明故作“槛外人”说:“让我东来。只是打援。战争胜利之后上海归谁,我却不问。”
“胜利之后的上海,既不归宫,也不归朱,你猜归谁?”孙传芳知道张允明说谎。
“归齐抚万?”孙传芳摇摇头。“那会归谁?”张允明问。
“归你!”孙传芳既诡秘又神气地说。
“归我?”张允明故作惊慌——湖北东来,张允明已怀有据沪的野心,只是吴佩孚没有明白示意,他也不便明目张胆。到江苏之雷,他发现齐燮元野心勃勃,宫邦铎、朱熙等人为上海这块肥肉已弪反睦为仇了,他在打算“能不能下手?”现在,孙传芳来了,孙传芳坚定地表了这样一个态度,他自然欣喜。
孙传芳笑了。“明白人不说糊涂话。大老远的从湖北跑来,不为这块肉为么?你放心吧,一旦胜利了,我给齐督说一声,你把队伍开进上海就是了。”停了停,又说“你能最先打进上海更好,免得以后进进出出,还要换防。”
张允明跟孙传芳没有过密的交往,但都是吴佩孚的亲信。这一点,不亲也亲。孙传芳据浙之后,对上海的影响,张允明也一清二楚。原先,他倒是想请孙助他一臂,但是,是自己上门求情,还是请吴佩孚示意?并未决定。现在,孙传芳主动送情了,张允明自然感激不尽。忙说:“到那一天,允明愿作孙将军的‘补给站’。”
“行贿我哩?”孙传芳笑了。“你我都是玉帅的人,客气嘛呢!回去好好安排,离开溧阳,率先打进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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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后,我在上海最好的馆子请孙将军!”张允明告辞时,许了个大愿。
张允明心中有了“希望”,打起仗来也勇敢了,他亲自参加浏河前线的战斗,并且拉出进攻吴淞要塞,夺取上海的架势。
守上海的卢永祥,已经坚持了三十多天。之后,战事日趋紧张,渐渐无法支持,再也无救兵开往前线。此时,卢永祥忽然产生一个罪恶的念头,想放一批氯气炸弹,以挽战局。结果,被他的部将、炮团团长马葆珩暗地抗拒了。
在孙传芳、齐燮元钳形夹击之下,卢永祥眼看形势十分危机,皖奉援军又远水不解近渴,被迫不得不于lO月13日通电下野。他的部将何丰林、马乐山、马鸿烈、张载阳、臧致平、杨化昭等同时离职。
上海由卢永祥的新任淞沪宪兵司令马葆珩维持治安。马葆珩当夜即发电孙传芳和齐燮元,告知户永祥下野,请令前线停火。次日,孙传芳派其卫队团长李宝章到上海,接洽接收上海及收编军队事宜。当夜,孙传芳、张允明、谢鸿勋都进入上海。经过孙传芳和齐燮元洽商,果然,任命张允明为上海护军使,守备司令。
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发起的这场大战的齐燮元,打了四十多天仗,损失十分惨重,最后未能得到丝毫好处,大有“悔不当初”之感!孙传芳不同了,胜卢之后,他把部队收编为:郑俊彦为十师师长;臧致平部仍归四师,以谢鸿勋为师长;杨化昭部编人混成旅。以杨赓和为旅长;陈仪仍为一师师长;周风歧仍为三师师长。这些部队都归孙传芳指挥调遣。7天之后,也就是10月20日,为了奖励孙传芳入浙沪之功,曹锟任命孙传芳为闽浙巡阅使兼浙江军务督理,同时授衔恪威上将军。
40岁的孙传芳神气了,他仰面对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是该舒这口气了:狼狈地出了福建,狼狈地进入浙江,吃过清早连晌午吃什么都不知道,竟然未遇重大抵抗长驱直入,把浙江地盘拿到手,又得了上海。卢永祥下野之后,孙又以胜利者身份收编了他的约5师人马,他真可谓意得志满了!北京政府的嘉奖和任命一到,他在杭州便召开了一个隆重的大会来庆祝!他自己仰天长啸:“老天爷帮助我哩!”
第十章 借状元光攀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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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闽浙巡阅使兼浙江督军的孙传芳,把上海的事情都交给张允明,自己便回到了杭州。此时,他的队伍已经有三个师,七个混成旅,一个混成团,总数达5万多人。真可谓兵多将广,位尊名显,在直系军事集团中,戚了除吴佩孚之外最有实力的人。他要永坐杭州,成为第二个南宋小皇帝,享受这“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的神仙生活。
天有不测的风云。
中国南方的齐卢上海之战正在紧罗密鼓之际,东北的张作霖以援助卢永祥为名,出动六个军和空、海军一部约l5万人,企图围歼直系主力于滦河以东地区。曹锟以吴佩孚为讨逆军总司令,调集四个军及空、海军各一部约20万人,依托长城组织防御。l924年9月15日,被史家称为“第二次直奉大战”的这场战争开始了。奉军第六、第二军分别于通辽、阜新发起进攻,多次战胜直军第二军。直军第三军总司令冯玉祥、援军第二路司令胡景翼、北京警备副司令孙岳密谋倒戈,在古北口按兵不动。未经激战,奉军连占开鲁、朝阳等地区。28日起,奉军第一、第三军在山海关、九门口一线与直军第一军交嵝。激战,10昼夜,奉军占领九门口、石门寨。吴佩孚调兵增援,亲往山海关督战。冯玉祥乘直军后方空虚,星夜 回师北京,于lO月23日(也就是曹锟发布任命孙传芳为闽浙巡阅使兼浙江督军、晋升为恪威上将军的命令后的第三天)囚禁曹锟。28日,奉军第二军乘机由冷口突入长城,占领滦县,切断直军第一军退路,迅速占领山海关、秦皇岛,乘胜追击,消灭守军主力。吴佩孚仓惶浮海南逃。
张作霖大获全胜,随后派兵南下,直逼南京,上海……
孙传芳的南宋小皇帝第二坐不稳了,他闭起门来,死守烟灯,在预测着未来和思索着对策。
正当此时,有人报,“南通张謇来访。”孙传芳喜出望外,立即整装出迎。“是嘛风把季老(张謇,字季直)吹到杭州来哩?”孙传芳长衫礼帽。以绅士之姿欢迎这位晚清状元江苏宿绅。
张謇满面微笑,双手拱起。说:“杭州水暖,柳岸闻莺。这么宜人的地方,能不来观赏!”
“我正一团愁苦,要登门请教季老。上天竞把你老送来了。”孙传芳欣喜地说。“感谢上苍!”
“我也是有事相商,故来打扰。”“好,好。请季老客厅畅谈。”二手挽手,走进客厅。
督军署小客厅,装饰典雅,环境幽静,一色紫檀木的桌椅,桌椅上镶嵌着锃亮闪光的玛瑙,壁上悬挂着用深红紫褐色绫绢装裱的字画,又配上整套宜兴紫砂的茶具,满室古色古香。
张謇走进客厅,注目打量片刻,然后把目光停留在中堂悬挂的字画上,久久不忍收目。
孙传芳笑着说:“季老,这些字画均为早日一位朋友赠送,清扫客厅时,我便命人悬上了。我对字画并无研究,只算附庸风雅而已。”
张謇也笑了。“你这附庸风雅却附庸得不一般,不是大方之家,焉知其妙处。字画皆出大名家之手,堪称国珍的。”
“正要请教方家呢,”孙传芳指着中堂巨幅《秋山图》说:“据说这是唐人李思训手笔,我也品不出妙处,季老还得指点一二。”张謇说:“字画,我也是门外人。家祖到是有几位钟情者,我只是目染而已。没有记错的话,这位李思训开玄初曾任左武卫大将军,封彭国公。其书画均为一时之妙,山水树石,笔格遒劲,时人称为‘大李将军’。”
“‘大李将军’,这么说……”
“原来他的儿子李昭通也是书画大家,人称‘小李将军’的。这可是名家名品呀!”张謇对画侧的一副对联尤感兴趣,那是唐人戴叔伦《塞上曲》中旬: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是由宋人范希文所书。张謇说:“这位范仲淹公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句,震耳欲聋,不想他还是位大书家。
真是落笔痛快沉着!”
——张謇是前清文科状元,曾授翰林院修撰,参与过光绪皇帝预备主宪公会,任副会长;宣统元年被选为江苏咨议局议长。辛亥革命之后,任过南京临时政府实业总长,后又任过袁世凯政府的农商总长。袁世凯帝制自为时他辞官而去,专心在地方兴办实业和教育。如今已是年过古稀、两鬓尽霜的人。他到杭州来,是怀着一种冲动。所以,不想多谈书画,入座之后,便转了话题。
“馨远将军临浙,深得浙人拥戴”。张謇捧起杯,品了一口龙井,又说:“听说将军凭《人浙手册》而军人大治,不知能否赐一册给老朽?”
孙传芳心神不安,也不想多谈书画。于是,顺水推舟说:“正想请老前辈指正哩!”转身对人说:“把《人浙手册》拿几本来,敬请季老过目。”
张謇接过手册,一边看,一边说:“当今中国的军队,特别缺少的,就是纪律这个东西。大军一过,犹如蝗祸,恨不得杀尽一切生机。而身为将军、统帅者呢,又一味实力至上,穷兵黩武。哪晓得,历来兴亡无不取决于人心向背;馨远将军能够以纪律治军,纪律又能多为民众着想,堪称当今智者,令老朽敬佩!”
张謇骂的“穷兵黩武”,孙传芳也在其中,只是那副面具并未拆穿。他严然以“当今智者”自居起来。“季老过奖俺哩!馨远也是在走路中学走路。谁能不是娘养的?谁能不吃五谷?吃穿来自何方?领兵的人咋能不思不想呢。”他笑笑,又说:“这几年,总是你打过来,他打过去,兵连祸接。季老的故乡南通不知时下民情如何?”张謇摇头叹息,说:“张雨亭(张作霖字雨亭)那个人,太缺乏自知之明了。他那个绿林出身,已经漆黑一片了,如今,顶着东三省巡阅使纱帽,又控制了北洋政府,咋就不想想黎民百姓呢?”说着,狠狠地摇摇头,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抹了一把胡子,仰视了一下孙传芳,又说:“此人名声却差得很。你说老百姓怎么说他?”
孙传芳笑笑,未开口。
“老百姓把他比成吃人的老虎!”张謇轻蔑地冷笑一笑。“只要说一声‘奉军来了!’连哭闹的孩子都不敢再出声了。”
孙传芳听了,犹如获得一大喜讯!眉宇舒展,双眸灵转,竟欠身亲自为张謇添荣——孙传芳本想请张季直为他出谋反奉,又怕他不愿。现在,老头子竞和他不谋而合,可算是天赐良机。于是说:“季老,张作霖据有东北,又握有北京,长驱南?侵,就太过份哩,我想惩恶除奸,你老是苏浙沪太阳般的人物,我想请您助我一臂。”张謇笑笑,点点头。“安定地方秩序,人人有责。此事不必请,我自告奋勇!”
“谢谢,谢谢!”孙传芳说:“您老如此高龄,仍愿为黎民、国家奔波,实在难得。不过,您老还是多保重身体,到时候,难得在苏沪浙名绅中带个头也就够了。”
二次直奉大战之后,贿选总统曹锟被冯玉祥囚禁不得不下野了,北京没有总统了,由段祺瑞出面,组织了个临时执政的政府。当然,大权落在了张作霖手中。张作霖派大军南下,1925年春天便先后占领了南京、上海。段祺瑞执政府立即发布命令:免齐燮元江苏督军、免张允明上海护军使、守备司令职。同时任命奉系军阀杨宇霆为江苏督军,任命邢士廉为上海守备司令。
二次直奉大战,为奉军出力最大的,要算“狗肉将军”张宗昌。所以,战后,张宗昌便升为第一军副军?长,并命他“打过长江去!”其实,让张宗昌南下,也是张作霖野心加上不得已而为之:东北根据地省长、督军的位子全被张作霖的老骨干占去了;新得的直隶被李景林抢去了,山东又被郑土琦抢了去。张宗昌只好到南方苏浙沪去发展了。
张宗昌挥师南下,一举占领南京,再举进了上海……奉军势力,转眼间便有了东南半边天。
张宗昌进驻上海,下一步目标自然是浙江,他要消灭直系军阀孙传芳。于是,他把军队作了周密布置:令毕庶澄部驻无锡,吴致臣部驻常州,褚玉璞部驻宜兴。张宗昌匆匆忙忙跑到宜兴在那里开了个军事会议,他敞开胸怀对部将们说:“江苏是俺的哩,浙江也不愁。拿下江浙,安徽不用打,就是乖乖地归俺哩!老子一举拿下三个省,还不得让咱兄弟们享用享用!”
部将也磨拳擦掌,只待一声“进军”令下。
可是,张宗昌回到上海,却再也不下“进军”令……这里,我们得回头再说孙传芳——
奉军南下,孙传芳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孙传芳与张宗昌,一个历城一个液县,是山东同乡,虽未在一起共过事,却相互了解。孙知道张宗昌是混世魔王,流氓成性,便决定用流氓的手段对付他。此时,皖系军阀、原长江上游总司令吴光新正在杭州。吴当年虽是孙传芳赶下台的,现在,却是孙的座上客。孙传芳知道吴光新跟张宗昌有段情谊,便托他去上海,做张宗昌的工作。吴光新到了上海,把所有的妓院、赌场、酒市、娱乐场所全包了下来,张宗昌所到之处,一律热情备至,而且不收分文。不久,吴光新便把孙传芳这个“美意”都告诉了张宗昌。张宗昌咧开大嘴笑了:“我说上海的婊子待俺老张那么厚,原来还是那个孙馨远出的银子!”
张宗昌在上海,是旧地重游,天天花天酒地,寻花问柳,又有吴光新的热情相伴,早已乐不思蜀,把吞下浙江的事丢到九宵云外去了。吴光新又在他面前说尽了奉承话,代孙传芳传尽了情,终于促成了两人上海握手。
张宗昌拉着孙传芳的手,说:“俺得感谢你哩,老乡,上海的婊子、酒、歌厅,全是你老乡为俺破费的。”说着,拱起双手。
孙传芳也十分谦和地说:“上海、杭州相距不远,我孬好也算半个主人。将军远道赶来,我得尽点地主之宜。”
“嘛?俺是来打你的!”张宗昌直爽地说:“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孙传芳说:“这才叫‘不打不相交’呢!招待你,是老乡情;打起仗,咱是各为其主,两码事。”
“知道俺来打你,你敢来见俺,是条好汉!”张宗昌端起酒杯,笑起来。“来,干一杯!”
一声杯响,二人尽喝干了酒。张宗昌抹了一把下巴,耍了一个鬼脸,从衣袋中摸出一张纸,诡谧地说:“我的参谋长王翰鸣在宜兴着急哩,说军队严阵以待,攻打浙江,究竟等待几时?所以,发来这个急电。督军大人,你瞧瞧。”说着,把王翰鸣的电报交给孙传芳。孙传芳接过电报,扫了一眼,笑着还给张宗昌。说:“那就请将军告诉你的参谋长一声,你现在正在干什么呢。”
张宗昌把电报接过来,往怀里一塞,大大咧咧地摇着头,说:“嘛,告诉他?我才不呢。让他们闷闷吧!”
孙传芳端起酒杯,举到张宗昌面前,说:“如果俺没记错,你比俺大4岁。来,小弟敬你一杯。我知道大哥海量,干!”孙传芳把“海量”二字说得特别重。同时,送给张宗昌一副宽心的微笑。张宗昌端起酒杯,并未沾唇,站起身,挺挺胸,说:“馨远,俺张效坤(张宗昌字效坤)不想高攀,俺觉着一个军长对你一个督军,也算门当户对哩。所以,俺今天想跟你结个金兰兄弟。你点头呢,俺就干了这一杯;你不点头呢,咱各自东西。咋样?”
孙传芳正担心浙江危在旦夕,立脚不住呢,听得张宗昌这句话,喜出望外,急忙立身,双手抱拳,说:“不是大哥高攀小弟,而小弟有了靠山?”他转身喊道:“来人,摆香案!”
一场即将展开的炮火连天大干戈,竟然在妓院的笑颜、酒杯交换和轻柔的乐曲声中化为玉帛!虽不失为奇闻,但对中国的老百性来说,毕竟避免了一场重大的灾难。
孙传芳从上海回到杭州,虽然和张宗昌有了“金兰”之结,但仍怕立足不稳,忽然又想起了远在北方的冯玉祥。“要和他拉拉关系,也许更是一条退路。”
孙传芳越来越感到“社交”的作用了,“一张盟约可挡千军万马呀!”
他匆匆忙忙让人把“军师”、他的把兄弟杨文恺找到密室。
“恺兄,”孙传芳一直是这样称呼杨文恺。“有一件急事,想劳你走一趟。”
“去什么地方?”杨文恺问。“张家口。”
“张家口?”
“是的。”孙传芳说:“想让你代表我去见见冯焕章。”孙传芳把泡好的一杯香茶递给杨文恺。
杨文恺接过茶杯,轻轻地放在面前,没有表示愿意去与否,眉头竞微微地皱起来——
比孙传芳大两岁的杨文恺,在孙传芳军中素以足智多谋著称,他是孙传芳日本士官学校时的同学,也是那时的金兰兄弟。回国后在军中任职,做了汉阳兵工厂的总办。为念金兰之情,脱离兵工厂,成了孙传芳营中的“上宾”。杨文恺很了解孙传芳,知道他既无刘玄德的雄才和福份,也不会同他有“桃园”般的深情厚意,并觉得他反复无常,令人难以捉摸。自从在福建由他出面拉进了周荫人与孙传芳结为兄弟,周荫人又驱孙出福建,孙传芳便明显地冷落了他。仿佛那个不应续的金兰,责任全由杨文恺负责。杨文恺自觉问心无愧,便索性清高起来。若不是孙传芳请他,他不会主动找他的。听说要他去见冯玉祥,一时摸不清孙传芳的用意。心想:孙传芳同冯玉祥无深交。刚刚结束的第二次直奉大战,曹锟所以失败,连大总统也丢了,就是因为冯玉祥政变的缘故。按说,冯玉祥是直系的“叛将”,是奉张的同谋。孙传芳是直系的骨干,他此刻见冯玉祥什么意思呢?杨文恺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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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兄,有难处吗?”孙传芳问
“我想听听此行的目的。”杨文恺说。
“很明白,”孙传芳说:“冯焕章将军是真正的军人,俺佩服他,想同他结为金兰兄弟。”
“这个?”杨文恺迟疑了。心想:“又是结金兰,又是一个不一定有好结果的结金兰。”
“馨远,”杨文恺说:“你想过吗,目前冯玉祥到底会向何处去?直奉关系,他比你我维妙。结兰续谱……”
“情况在变化嘛!”孙传芳说:“别看冯、张(作霖)携手赶曹下了台,现在,他们之间矛盾已逐渐升级,我上门找冯结兄弟,正其时也。”
“此举难道是为了争取力量?”
“那当然是极好的。”?孙传芳说:“万一这一点不能成功,我想……”他朝杨文恺走过去,脸上呈现出一副诡秘的神态,低声述说了自己的打算——
原来,孙传芳同冯玉祥并无过密的交往。孙传芳所以想送“秋波”给冯玉祥,他是想在反奉的战幕拉开之后,冯玉祥能在北方和他策应,形成南北夹击的局面——别看孙传芳在上海对张宗昌拍尽了马屁,他仍然是直系的骨干,他仍然觉得和奉张不共戴天,他要寻找机会,有一天打倒奉张,为曹锟报仇——。张作霖的老巢在山海关外,足伸华北,已算远征了,现在又长驱长江,不能算战线不长。在那么漫长的战线上,又要守备,又要进攻,很难做到不顾此失彼。孙传芳希望在他攻奉时,冯玉祥能出兵。即便不能出兵参战,能够作出预备参战的姿态,也会起到钳制奉军的作用,使其不能集中重兵南下。孙传芳可谓用心良苦也!
“恺兄,你我至交,尽人皆知。只有你才能代表我。冯焕章会热情接待你的。.”孙传芳站起来,缓缓地踱了几步,又轻轻地叹息一声,然后说:“这也是不得而为之。还不是为咱们兄弟有个扎实牢固的地盘么,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呀!咱兄弟们都有体会。
你说是不是?”说着,他背过身去,用手背轻轻地去揉眼窝,仿佛一串辛酸地泪珠已经流了出来。
杨文恺毕竟和孙传芳相交有年,共过患难。再说,他们确实是甘苦与共的关系。周荫人把孙传芳赶出福建,他杨文恺不是同样过起了流浪生活!兔死狐悲,物伤其泪呀!去持冯玉祥的胡须,尽管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杨文恺却不能不硬着头皮前往。
杨文恺放下手中的茶杯,挺挺胸脯,说:“馨远,我何时动身?”“事不宜迟,越快越好。”孙传芳说:“恺兄若无其他事情,明天动身如何?”
“好,免得夜长梦多。”
杨文恺匆匆动身北上了。
塞外名城张家口,春天来得特别迟;北方的风卷着尘沙,从早到晚,把天空围裹得朦朦胧胧,大晴天,太阳也只是像一只银盆悬在天空;南方早已绿树成荫了,这里还是凋蔽苍凉。
冯玉祥在张家口赐儿山新建的一座草房子里接待了杨文恺。他们没有任何助手,二人对面,推心置腹。
“南方军务紧急,恺公亲临塞北,焕章十分高兴。”冯玉祥说:“甚愿听听老兄指教!”
“馨远常念着将军,特派在下前来探望。”杨文恺应酬道:“承蒙将军盛情,不胜感激!”
“寨北荒凉,但还幽静。”冯玉祥说:“恺公难得有几日清闲,就在这里多住几日吧!”说这番话时,冯玉祥心里在嘀咕:“孙传芳派上宾到张家口来,不知何意?”冯玉祥决定以热情、审慎的态度对待他。
杨文恺是“有备而来”,捧着冯玉祥为他亲泡的香茶,便爽爽快快地说:‘文恺此番北上,衔命唯一,是代表馨远来‘攀亲’。孙将军久慕将军为人,恨不能朝夕相处,更久有结兰之念,又恐将军门楣高大。思之再三,遂让文恺先来问候。”
和孙传芳“拜把子”结为金兰兄弟,冯玉祥从来没思虑过。治军多年,冯玉祥不想在军中再搞“军”。军有军纪,为将者,以模范遵守军纪为本,还搞什么帮派、金兰呢。但是,冯玉祥毕竟是走着坎坷的军人之路的;他是直系家族重要成员,虽然曹锟待他不薄,可是,那个握有军权的吴佩孚却把他看成异己。他也曾经依靠过皖系段祺瑞,段祺瑞的“小扇子军师”徐树铮几乎把他当成敌人,要把他的军队整编。这些年,好多事情上的明争暗斗,拼搏厮杀,没有一件不牵连着人际关系,冯玉祥想“入污泥而不染”,可能吗?杨文恺的到来,孙传芳的“秋波”,一时竟使这位赫赫名将拿不定主意,思索好久,终于决定了:“好,和孙传芳结为金兰兄弟。有一张兰谱,轻易就不好动干戈,说不定在干戈降临时还会有一臂相助。”于是,他和蔼地对杨文恺说:“义结金兰,为中国人传统美德之一。‘桃园结义’,千古佳话!馨远有此美意,焕章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有点攀龙附凤了。”
杨文恺笑了。“既然有心结拜,也就不必客气了。”说着,杨文恺把孙传芳备好的一份兰谱递给冯玉祥。冯玉祥接在手中,连连说:“馨远美意,我一定遵命。今后,我俩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永不分手!”
冯玉祥年44岁,为兄;孙传芳年41岁,为弟。杨文恺金兰结成,这才说明共同反奉的事。冯玉祥态度平静地说:“馨远出兵攻打奉张,我深表赞成。不过,从目前形势来看,我还不便与张作霖公开决裂。如果馨远对奉军发动攻击,我在北方一定做出预备参战姿态,钳制奉军,使他们不能抽调更多的队伍南下增援就是了。”
“冯将军能如此做,馨远已可大为放心了。”杨文恺表示了谢葸。
冯玉祥设盛宴招待杨文恺。然后说:“今后形势,一时也难测得太准。今后事情如何办理,也只好看形势而定。这样,我派一位得力助手随恺公南去,代我拜见馨远弟,也好随时商量意见。”杨文恺告辞南返时,冯玉祥派段祺澍为代表,随杨去杭州。
第十一章 兵屯徐州不知进退
辛亥武昌之役次年(即1912年),袁世凯夺得北京政权之后,中国进入了北洋军阀时期;l916年6月6日,袁世凯坐了82天“洪宪”皇帝死了之后,中国便进入了北洋军阀大混战时期。小的战役不算,震撼全国的大战役即有:直皖之战,直奉一战,直奉二战。1924年末直奉二战结束,奉系军阀张作霖执掌北京政权,会不会平静几年呢?明眼人无不摇头。因为在奉张胜利之后,各派又在酝酿新的大战,孙传芳就是一位积极者。
在和张宗昌、冯玉祥结拜金兰的同时,孙传芳便暗暗地把他两支精锐部队作了调遣:第四师谢鸿勋部回驻浙江,第二师卢香亭部开赴宜兴,严阵以待,准备战奉。此外,他又派人到开封拉拢岳维俊,对鄂督萧耀南表示亲善;还派员到流浪在四川的吴佩孚那里“请他主持反奉大计”,吴佩孚也认为反奉能成功,表示支持;孙传芳又说服了江西军务督办方本仁、赣北镇守使邓如琢和他结盟,一起行动。
安徽省地方军队——安武军对于奉张派来的姜登选督皖十分反感,准备驱出,为主的是皖系骨干倪嗣冲的女婿王普。王普听说孙传芳筹措反奉,欣然奋勇地江苏的直、皖军阀散将游兵陈调元、白宝山、马玉仁、张仁奎、马祥斌等护军使和镇守使,对派去的奉系杨宇霆也恨之入骨,他们积极派人去杭州联络孙传芳,共同反奉。
得到四方八方的共鸣,孙传芳腰杆硬了,他觉得此时在东南反奉一定会取得成功。于是,于1925年10月7日,孙传芳在杭州召集了浙、闽(周荫人也攀附孙传芳来了)、苏、皖、赣五省代表举行战前总动员会。会上,孙传芳自领“五省联军”总司令,将联军分为五路大军,分别布置了进攻路线。
孙传芳取胜心急,杭州五省会议开过的第3天,即lO月l0日,他就把自己的三个师不声不响地集结到太湖一带,并且打出“太湖秋操”的晃子,向奉军发起了总攻击。
这时,又出了巧合的事情:
进驻大上海的奉系军阀张宗昌,花天酒地乐哈了一阵子之后,忽然清醒了:张作霖只让他打仗,打大仗,还是没有给他地盘。“安徽给姜登选了,江苏给杨宇霆了,我的地盘呢?”张宗昌跟孙传芳结成“金兰”兄弟了,孙传芳是浙江督军,他张宗昌讲义气,不能向自己的金兰兄弟要地盘。“我上当哩,我只给别人夺地盘!”就连上海这片财源,也不是张宗昌的,而是邢士廉的。一怒之下,张宗昌下了决心:“就让邢士廉守上海吧,我得找一片清静地方去休整!”张宗昌竟把自己在上海的部队全部撤到长江以北,他的大本营安到徐州去了。
孙传芳的反奉战争打响之后,部队迅速由宜兴、藏书网溧阳逼近上海。张宗昌大军已撤,邢士廉警卫部队又打不得大仗,这位警备司令见孙传芳军队来势凶猛,竟然一枪不打逃跑了。l6日,孙传芳和夏超、周荫人发表联合声明,列举奉军罪行,声明举兵讨伐,但却宣布“唯张作霖一人是讨”。
驻进上海的孙传芳,没有像张宗昌那样花天酒地,而是首先下了一道严令:关闭所有妓院、歌厅,军官有人妓院者,一律军法。同时,马上又令卢香亭、谢鸿勋两部西去南京。
奉军江南大势已去,苏督杨宇霆见孙军直逼南京,还想再抵抗几日,一是力不从心,再者陈调元起来“内应”,到任只有18天的杨字霆只好仓皇逃出南京,从浦口向北窜去。
沪、宁均归孙传芳了,鄂督萧耀南、赣督方本仁以及皖省安武军纷纷通电响应。奉张派往安徽的督军姜登选,偷偷地弃城而去。这样,未经激战,下游长江的奉军全部消失了,孙传芳成了“东南王。”自此,声势浩大的反奉大联盟正式形成,并决定请吴佩孚来与孙传芳“共主大计”。
张宗昌兵退徐州,邢士廉败出上海,杨宇霆丢南京,姜登选失安徽,张作霖的蓝图计划一忽儿成了泡影。他在天津不安起来。“凭张宗昌的实力,他不会败退。为什么竞一仗不打退到徐州来了呢?”他想把张宗昌叫到面前,狠狠地训他一顿。
可是,他没有那样做。“不行,南半天还得他顶着呢,惹恼了他,他会不顾一切的。”再想想,似乎明白了:“张宗昌被亏待了!”张作霖也是个权欲极盛的人。用他自己的心去想别人,他觉得对不起张宗昌。“北方没有他的地盘,南方又没有他的地盘,他心里不平衡呀!”
张作霖匆匆忙忙从天津跑到北京,见到执政府的段执政,求情似叙说了南方情况,然后说:“其实,是我亏待了张效坤,无论是战直,还是南下,他都立了战功。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请执政支持。”段祺瑞是由奉系推上台的,当然,得听张作霖的。于是说:“雨帅,有什么话你只管说,能办的,我一定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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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作霖说:“张效坤现在兵退徐州,再退,南方就全完了。我想这样,是不是在山东给他个位子?他有了山东,就不会再退了。只要他不退,南方就无虑了。”
段祺瑞心里一惊:“张作霖要山东了!”直皖战后,皖系大势已去,几个游将散兵,也只能有一片地方算一片。山东,现在是他的属员郑士琦领着。浙江卢永祥完蛋了,山东再赶走郑士琦,段祺瑞岂不连一片地方没有了么。他在犹豫。
张作霖见段祺瑞犹豫不语,心里也明白一二。便说:“老总的难处我也明白。这是不得已呀!我想这样,山东暂让张效坤领着,一旦南方形势好了,或浙或赣,随便一个省给了他,山东仍还郑督,岂不两全齐美。”
段祺瑞毕竟是端着奉张的碗,不答应也不行。只得说:“那好吧,让我做做郑士琦的工作。”
“张效坤的任命……”“可以行文。”
张作霖拿着执政府给张宗昌“山东督军”的任命书回到天津,这才把张宗昌从徐州叫来。一见面,他就略有歉意地说:“效坤,这一段事情很多,我的脑子乱,想着的事办得也不利索。这不,你的事直拖到今天。”说着,把任命书放到他面前。“你到山东了,总有一片地盘,我也安心了。”
张宗昌一看自己任了山东督军,做梦似的笑了。“大帅,效坤感谢你哩!”
“谢什么,这事早该办。”“那……”张宗昌夺地心切,马上想去上任。
张作霖却又说了话。“效坤,南方仍然吃紧,还得你去料理一番。起码要把江苏、安徽稳定下来……。”
张宗昌憨直,忙说:“大帅,这件事你放心,我再回上海去就是了。上海的事办妥贴,我再去山东。”
“这样做很顾大局,你回去率队南下吧。”张作霖说:“还有什么凼难吗?”
“没有困难。”
“好,你回去>吧。”张作霖在送别张宗昌时又说:“这样吧,南下如果顺利,收复南京了,你就先做江苏善后督办。有个名目,也好办事。安徽收回呢,就让老师长施从滨去做善后督办。你们都是管军的,有能力办好地方的治安。”
“按大帅意思去办。”
张宗昌离开天津,匆匆回到徐州。
有了地盘许诺,张作霖又从北京调来足够的活牛活羊、白兰地洋酒、大炮台名烟,把张宗昌的5000白俄军给“灌”得足足地,张宗昌和十七师师长施从滨率领他们坐着铁甲车从徐州匆匆南下,在津浦路上的重镇——蚌埠,和孙传芳的北上军接上火。
为了夺这场大战的全胜,孙传芳亲临前指挥战斗。一个要雄跨五省,一个要夺得苏、皖和下游长江,大战一开始,便十分激烈:孙军拉开人海战术,冲着铁甲车直闯;张军有了牛羊肉和洋酒,那些白俄军一手拿着白兰地,一手拿着上好刺刀的大枪,野兽般地扑向孙军。孙军牺牲惨重。
孙传芳探知白俄军全是亡命之徒,是凭着洋酒上阵的,便改变战术,采取远距离炮击的办法。一炮打过去,伤亡众多,步兵紧追过去,收拾伤敌。最终,终于将蚌埠占领,白俄军死伤大半,有300多人被活捉。
孙军捉到白俄士兵之后,为了给死难兄弟报仇,就把他们活活吊在树上,当活把子打死。
奉军第五师师长施从滨撤出蚌埠之后,仍在蚌埠以北凭借铁甲车作战。战斗十分英勇!
孙军上官云相团作战在第一线,他撇开正面战斗,绕到施部背部在固镇桥北边将铁路轨道掀翻,然后配合友军南北夹击,施从滨在无援军、退路断的情况,全军覆没。施从滨也成了孙军的俘虏。奉军彻底失败了,剩下的残兵败将被张宗昌带到济南、天津去了。
孙传芳坐在蚌埠大本营,看着各路军送来的胜利消息:眉开眼笑,脑袋轻摇,乐不可支地自言自语:“张作霖呀张作霖,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呀!”
兴奋之际,孙传芳大声呼叫:“拿酒来!”有人应“是!”
孙传芳又呼叫:“烟!”
片刻,酒和烟具一应具全摆在面前。他身边的待卫把酒瓶打开,烟灯点着,把他搀扶到床上。孙传芳侧身倒在烟灯傍。
这是一个很反常的现象,孙传芳好烟(鸦片),但对酒兴趣不大,从不拿着酒杯吸大烟。今天,他太高兴了,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逃出福建的窘迫,轻易据有了浙江、上海、南京,现在又占下了江北重镇——蚌埠,翻天复地的变化只在一瞬之间,他孙传芳从丧家犬成了威震东半个中国的英雄,能不高兴?!下一步他会是什么地位?什么人物?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拿着酒、吸着烟,一时吞,一时吐,一时长吁,一时短叹,竞也说不清是酒对他刺激了,还是烟对他刺激了?
正是孙传芳昏昏沉沉的时候,有人在门外大声喊:“报告!”“嗯。”孙传芳应了一声。
一个待卫走进来。
“有事吗?”孙传芳问。
“大帅,”他的士官都这样称呼他。这样称呼是从他做了福建督军开始的;做了闽浙巡阅使后更是名正言顺了。“谢师长派二位营长押解一个俘虏军官要见你。”
“俘虏就是俘虏,军官就是军官,难道你们分辨不清么?”孙传芳瞪了一下眼睛。又说:“既然是俘虏,关进军牢就是了。”
“报告大帅。”卫兵说:“谢师长有书信一封,那位营长一定要当面交给你。”
“嗯,让他进来。”
一个营长走进来,规规矩矩地向他敬个礼。“报告大帅……”说着,将信双手捧着。
孙传芳接过信,见果然是他的四师师长谢鸿勋的亲笔。谢鸿勋信上大意说,奉军十七师师长施从滨虽做了俘虏,念其是位名将(施是上将),又年过古稀,希望能厚待他。孙传芳看完信,心里一惊:“是他?!”
在孙传芳的印象中,施从滨是个应该十分崇敬的人物,陆军上将,年过七旬,军人中久有盛名。孙传芳想:“若能把施从滨留为我用,实在也是一位难得的将才!”他萌起了爱将之心。但转念又想;“施从滨是张作霖的心腹,他能真的为我所用么?万一他是关云长式的人物,身在曹营心在汉,有朝一日他成了内奸,我不是要死于他的手下!不,不能留他。”他喝了一杯酒,又想:“杀一个俘虏将军,这好吗?”孙传芳又有点沽名钓誉了,他怕会有人骂他心胸狭窄,不是好汉。
是留,是杀?孙传芳拿不定主意了。他放下酒杯,丢下烟枪,把谢鸿勋的信握在手中,紧紧地锁起了眉——往日,碰到大事时,他总要听听杨文恺他们的意见。现在,杨文恺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卢香亭也不在身边。“生死三兄弟”两个不在身边,谢鸿勋又希望他“厚待”施从滨,到底如何才好?他没有主张了。
孙传芳毕竟只能算作草莽英雄,他只会从各军阀的兴衰现实去体悟人生,他相信“毒”才是丈夫,他笃信武力。“争地盘时,拳头最实惠,沽名钓誉成不了气候。高风亮节的人,只有在得了天下之后!”孙传芳冷冷地暗笑了,“我有我的主意。”
他对那位营长说:“你把施从滨带到我这里来吧,我会‘厚待’他的。”
营长答应一声“是。”退出去了。片刻,把施从滨领进来。施从滨进来了。轻轻地道一声:“大帅你辛苦了!”
孙传芳半躺在床上,守着仍在闪闪发光的烟灯,缓缓地抬起头来,却见施从滨已是两鬓斑白,胡须如银,布满皱纹仍带福相的四方脸膛,配上那双浓眉大眼,依然不失大将风度。特别是他着一身上将军服,一副虎威,令人崇敬;更加上那副不卑不亢的神态,大有前来作宾赴宴的神气。孙传芳正是骄横拔扈、得意忘形之际,哪里看得见别人在他面前威风。本来就起了杀人意,今见如此,更是怒从心冒:“成了我的俘虏了,还着上将军服,你是哪支部队的上将军?损兵折将,丢城失地,你还上将军,草包一个!”
孙传芳望着施从滨,笑了。他慢条斯理地说:“施老,你好呀!你不是来当安徽善后督办的么,为什么到这里来哩?”
施从滨立即感到“形势不好”,他觉得孙传芳不会厚待他。于是,仍然平平静静地说:“战争么,总是有胜有负,并不为奇。”
孙传芳奸笑一声,“哼嗬!”然后说:“你呀,永远再也享受不到胜利的滋味了!”
孙传芳杀机已定,施从滨不抱幻想。他仰面“哈哈哈”狂笑一阵,说:“人传孙馨远恢宏大度,礼贤下士,原来名不符实!可见世人都‘误’解你了。”
“因为你已经不是‘士’了,你是敌军败将,是我的俘虏。”孙传芳盛气凌人,那副胜利者的骄横,早使施从滨看透了他的用意。所以,他只坦然地冷笑。
“怎么,你不服?”孙传芳又说。
“谈不上什么服与不服施从滨说。“你杀我,只在举手之间。
但我可以坦然地对你说,你的损失要比我大得多!”
“这笔账无法对比了!”孙传芳还是冷冷发笑。“因为我们已经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的人哩。”
施从滨不再言语,坦然地整整衣冠,挺挺胸脯,转过身去。
就在此时,杨文恺突然闯进孙传芳的房子里,他把他拉到一间密室,显然是明白孙传芳要杀施从滨的决心,便说:“馨远,我们打这样的仗,对待俘虏不杀为宜,不如把他押送南京监禁。”
孙传芳一反常态,拍着桌子说:“你我要是被他们俘虏了,还不是被杀么!”
“此事以冷静待之为好,不可操之过急。”
孙传芳却声色俱厉地说:“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杨看劝说无用,便无语退去。
孙传芳从房中走出,沉默片刻,还是说:“施将军,张大帅不是要你去安徽当督办么,你马上上任去吧!”他转脸大声命令:“来人,拖出去正法!”
——一个显赫的奉军名将,做了俘虏之后,竟被杀了头。可是,孙传芳却没有想到,10年之后,他竞丧身于施从滨的女儿手中。这是后话,暂不赘述。
杀了施从滨,孙传芳更加得意忘形了,他继续挥师北上。11月5日,孙传芳占领了徐州。
徐州地处苏鲁豫皖四省毗连处,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自楚汉以来,这里常常发生重大战争。韩信十面埋伏的九里山,张良铁箫吹散楚王兵的子房山都在徐州。徐州,是一片欲霸中原必得之地。如今孙传芳占据了徐州,好不兴奋!更令孙传芳兴奋不已的,还是奉军遗留在徐州的大批补给物资——张宗昌从上海、南京掠夺的,张作霖从北京、天津为他补给的,各种各样物资足足有l50余辆列车,因为张宗昌退却仓促,未及转移,都留在了徐州。望着这积堆如山的辎重、衣物、粮秣,孙传芳笑了。“当年张子房铁箫齐奏。四面楚歌,逼得那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投了乌江,如今,我孙馨远的雄师凯旋于子房山下,张雨亭也快要投黑龙江去哩!”
孙传芳据有徐州之后,有了地盘,有了物资,有了强大的兵马。忘乎所以了几天,竞不知下一步棋如何 8d70." >走?甚至连想也不去想。今日领着参谋、顾问去探访九里山前古战场,想在那里捡拾旧时的刀枪;明日领着文人、雅士登上云龙山,去寻觅当年苏轼《放鹤亭记》的余韵;后日又登上戏马台,重温西楚霸王项羽“秋风戏马”的雄风……他却真的把“徐州作汴州了! ”
一日,他的生死兄弟杨文恺、卢香亭忽然走进他的小客厅。三人对面,捧茶在手,心情各异地叙谈起来。
杨文恺以忡忡忧心问:“馨远,咱们北上也有些时日了,奉军已被我们赶回北方,徐州的事也算办妥贴了,下一步棋怎么走,你想了吗?”
孙传芳冷冷地颤了一下,反问道:“你想了吗?”
杨文恺知道孙传芳远虑不足,便说:“想是想了,想得不细。”“说说看,可以商量。”经杨文恺提醒,孙传芳虽胸无成竹,但却明白“是该想下一步棋的时候了。”所以,他以谦虚之情,等待杨拿意见。
杨文恺说:“依我之见,下一步棋有两种走法:其一,乘胜前进,进攻天津,把张作霖赶出山海关去。然后请段祺瑞把位子让给三爷(曹锟,排行三,属下尊称“三爷”),重开直家新局面!”
“好!”孙传芳不加思索地大呼一声。
“不过,”杨文恺转了话题:“张宗昌虽然退到北方去了,他的主力并未大伤;张作霖京津的主力也原封未动。果然不能一举成功,我们会不会重走张辫子的旧道——一败涂地?”
一提张勋,孙传芳又是一颤。是的,当年张绍轩满怀信心搞复辟,就是从徐州率辫子军北上的,却是一“上”便再也没有“下”来。孙传芳想:“张作霖还有多少‘家底’?我们能把他赶出山海关吗?”他觉得心中没有“底”。于是,沉默片刻,又问:“恺兄,你再说其杨文恺呷口茶,说:“其二,兵退江南,建立自己的、牢固的根据地。兵强马壮,再北图并不晚。”
“到也是一步好棋。”孙传芳说:“这样做,只怕需些时日。”
卢香亭显然是赞成第二步棋的。他忙说:“‘留得青山在,何愁无柴烧’!我看咱们以退为进。”
孙传芳心中无数,虽觉退也有理,但怎么退?却不知。“你们再说说,退怎么退呢?”
杨文恺说出自己的想法,卢香亭作了补充,孙传芳又沉默、又兴奋,最后,他拍着胸膛说:“好,走第二棋,——明天我就移兵南京!”
第十二章 当了五省联军总司令
六朝古都金陵,十一月末的天气还一派阳春;紫金山郁郁葱葱,古城堡壁垒为盘;洪秀全留下的那座天王府,依旧威严壮观!从徐州刚刚回到南京的孙传芳,心神尚未稳定,先干什么他也没想。离开徐州前,孙传芳曾在子房山下举行了一个规模盛大的庆功宴会,邀请了各方代表,军队中少将以上军官全参加了。为了办好这个庆功宴会,他不仅派人购买了充足的山珍海味,还特地从浙江绍兴运来了醇酒十坛。只是,在弄宴前出现了两个小小的插曲:一件事是,河南军务督办岳维峻由开封来到徐州,希望孙传芳实行5月的诺言,继续娠兵北上,支援国民第二军攻打山东。孙传芳以“南方事急”搪塞岳维峻,气得岳维峻不辞而别。另一件事是,吴佩孚派亲信高恩洪携款5万元由汉口来徐州,99lib?表示对孙的慰劳。此时此刻,吴是兵败流浪,他孙则是大获全胜,孙与吴已有分庭抗礼之意,哪里会把吴佩孚的微薄慰劳看在眼里,何况这种慰劳还带有奖赏性质的。所以,孙传芳对高恩洪也是冷若冰霜。只有一点可以安慰的,孙传芳在这场战争中先后俘虏了一万多名鲁军,他想以同乡之情,发遣送费送他们回家“过太平日子”。可是,这万把人齐呼:“愿跟孙大帅走!”他只好把他们整编,发还枪支,成了自己的主力……
孙传芳来到南京之后,驻进江苏督军府内,他想先开一个有大舅黧冀嚣翥淼嚣莲翟事?孙传芳没有研究过,他说不清;他要做第七个“皇帝?’,至于傲圈一个什么样的皇帝,他也没有想过。他只觉得,当今的中国,他应该做人王地主:“我为什么不能?袁世凯能,黎元洪能,冯国璋能。连徐世昌、曹锟他们都能,他们‘能’在什么地方呢?我为什么不能呢?”孙传芳觉得他当总统还是并不比那些人逊色的。
孙传芳转了个身,想让人把杨文恺找来,还有卢香亭,在一起商量一个南京“就位”的大计。不知什么原因?身转过来了,他的心竞跳了起来。
“当大总统?大总统是那么容易当的吗?大总统又会当得平平安安吗?”孙传芳想起了袁世凯——天下人唾骂,死在位子上;他想起了黎元洪——三番五次被人赶下台;想起了冯国璋、徐世昌和曹锟——尤其是曹锟,若不是买总统当,哪会那么快就无“家,,可归了呢?他又想起了目前在总统位子上、变了名子的段祺瑞执政——他又是那么好惹的么?他把黎元洪逼得还不够惨么!孙传芳觉得自己想顶下他去取而代之,甚为困难。
杨文恺不请自到。孙传芳转乱为静。
“恺兄,你来得好,我的思绪乱如麻,正想找你商量呢。”“我也是有件大事来找你。”杨文恺说。
“嘛事?说吧。”
“前天只说在南京开庆功会的事。”杨文恺说:“我觉得开庆功叁只是一种形式,不是目的。咱们得商量个措施,达到一种什么目的?”
“达到什么目的?”孙传芳心领了。“说说看。”
“如今,各省督军都心向着南京、向着你哩。咱们应该领个衔,巴他们收拢收拢,日后若有什么变化,也好统一调遣。”
“好!我也是这么想。”孙传芳不问杨文恺话说完没说完,便拍享桌子赞同。“这真叫‘英雄所见略同’!拢——一定把大家拢起略。”但却又问:“叫什么名目呢”杨文恺摇摇头说,说:“没有具体想。你看呢?”
孙传芳思索一下,说:“叫‘陆军南京总司令部’如何?”杨文恺没点头,也不摇头,只锁了一下眉。
“嘛,这名字不好?”孙传芳追着问。
“不是不好。”杨文恺说:“我觉得这个名字会招惹是非。”“惹嘛是非?”
“北京有陆军部,握在段合肥(段祺瑞合肥人)手中,咱们在南京也搞陆军部,这不是明明白白地表示与他分庭抗礼么!他身居‘执政’地位,又有兵权,要讨伐咱,便名正言顺。那样,可不是好收场的。”杨文恺想得全,说得有礼有节。
孙传芳锁眉了。“那么说‘陆军总司令部’叫不得,咱叫什么呢?”“别在名字上费脑筋。”杨文恺说:“只要能拢在一起,叫什么都可以。”
“嗯。”孙传芳轻轻地点点头。不过,他也没说出个什么具体名字。
杨文恺锁着眉把头垂了片刻,说:“叫督军联合总部怎么样?”“督……军……联……合……总部?”孙传芳锁着的眉头没有展开。闭着口想半天,说:“督军联合,什么督军团,什么总会往日也有过,名称很臭。”
“好,咱们不叫督军联合总部。”杨文恺说:“叫什么好呢?”
孙传芳锁着的眉忽然亮起闪开来,他拍着脑门说:“咳,咳,咱们全是笨猪佬,现成的名字就忘死哩。”
“什么名字?”杨文恺问。
“当初咱们北上时,不是有个‘五省联军’么,咱们就叫它‘五省联军总司令部’多好呢!”
“好!这个名字好。”杨文恺满意地笑了。
“恺兄,请你立即发电报,让他们都到南京来开会。”1925年,初冬。
无风无雨的南京城,阳光暖洋洋。只有少许落叶,告诉人们季节。
几天来,为了五省联军总司令部的成立,孙传芳和他的助手们,忙得分不清日夜,直到ll月23 日深夜(也就是成立大会要召开前两天深夜),人员安排才有个眉目。孙传芳自任联军总司令兼江苏总司令,他的把兄弟卢香亭任浙江总司令,陈调元任安徽总司令,邓如琢任江西总司令,唯独在福建总司令的人选上,孙传芳费了思索——
包括杨文恺在内的他的助手们都说:“福建总司令非周荫人莫属。他是福建地头蛇,又是实力派。别人,谁也统不了。”
孙传芳也看明白了这个事实,但是,他心里难定。“让周荫人当福建总司令,一旦遇到风吹草动,他不是还要反我吗。当初能把我赶出福建,今后难道不会把我赶出五省?”孙传芳没有忘了当初出福建的窘迫,在兵权这件大事上他不敢松懈。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别人对他的恩怨,他总是耿耿于怀。思久不定,他忽视想借机杀了周荫人:“当初不杀他,是因为我还没有握最大的权。现在有最大的权哩,自己人也就最危险了!”杀了周荫人,免除后患。派谁去杀?在南京还是在福州杀他?什么时候杀最好?他思索一夜。也未定出一个具体计划。第一天早上起来,他忽然问又变了主意:“不能动杀机,周荫人毕竟是我的把兄弟,又毕竟在我北上时表示支持,在我胜利时发来了专电祝贺。冤仇宜解不宜结呀!”但是,当他拿起笔来,最后铨定福建这个总司令时,他还是落不下笔。最后还是把笔放下,把这件事悬了起来——孙传芳这一悬笔,他的手下人全明白了:“大帅要杀周荫人哩,得看眼色!”不过,孙传芳到底是多了一个心眼(或叫多了一层阴谋)。他想:“如果周荫人如约来南京参加会议,说明他心中坦荡,我就把总司令给他;如果周荫人心中有鬼,另有阴谋,不敢来,我不光不给他总司令,必杀了他!”会期到了,各省督军携带要员纷纷来到南京,连苏北的地方实力白宝山、马玉仁、张仁奎也来了。唯独不见福建周荫人,许多人为此事犯了嘀咕,有庆幸的,也有捏一把汗的。直到开会的前一天傍晚,人才报:“福建督军周荫人到!”
此时,更有许多人为周荫人捏一把汗,他们估计不出将要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孙传芳还没有决定把福建总司令给他,是动杀机呢,还是热情接待呢?另一个消息飞快传开,说周荫人是率重兵来南京的。这更增加了紧张气氛!
在夕阳的余辉下,周荫人来到南京。他在江苏督军署门外下了专车,挺挺高大的身躯,抬头望望那座十分威严的洞门,两道目光冲着门洞望望,面上微微一笑,便把自己的军帽和随身武器取下来交给随从,然后摆了下手,让所有的士卫留在门外,独自一人,徒手挺胸朝洞门走去。
周荫人在门外的这个并不十分奇怪的举动,使孙传芳的门卫和所有明的、暗的“接待人”都大为吃惊!早有人把消息报于孙传芳。孙传芳只惊讶得“啊——?”了一声,便衣冠不整地匆匆出迎。周荫人和孙传芳在客厅门外相遇了。周荫人双手拱起,急走两步,来到孙传芳面前,先敬了一个举手礼,随后,便一声不响地长跪在孙传芳面前,垂下了忏悔的头。
孙传芳没有思想准备,一见此情’,反而有点惊慌失措了,他脖子一挺,又弯下腰去拉周荫人,一边说:“周老弟,你这是为嘛?你这不是骂俺来哩?”
周荫人垂着头,说:“小弟有愧于兄长,特地负荆请罪!”
“嘛?嘛事?我早忘到九宵云外去哩!我只记得咱们有一张
兰谱?,我比你大一岁。你忘哩?”说着,孙传芳也神差鬼使般地“扑通”跪倒,说:“咱哥俩重新再结拜一次!”
孙传芳这个不伦不类的行动,弄得在场的人无不背身暗笑。唯独周荫人,心里十分高兴。他和孙传芳抱起脖子,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那吐字含糊的声音,不像哭声,也不像笑声。混抱了许久,两人才一同爬起来。
孙传芳大咧咧地说:“我这个人,就像兔子一样,不急不咬人。我本来还想在福建安居下去的,老弟在我屁股后放了一枪,把我打出了福建,我发愤哩!有了浙江,有了上海,有了今天。这该是老弟的功劳呀!”
周荫人忙说:“永生永世,小弟再不做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了。”
“别这么拍胸膛。”孙传芳说:“该打枪的时候你只管打!越打得狠越好!不打哩,就没有意思哩。那样,咋还会有分了合、合了分的戏唱!眼下大事很多,急着等来你商量……”
“等我商量?!”
“是啊!”孙传芳说:“‘五省联军总司令部’要成立哩,你是其中之一,少了你……”
“我……?!”
“福建总司令是你!”孙传芳终于下了决心。“你不能逃避呀!”二人对面,终于舒心地笑了。
雄踞五省,又有那么多人拥戴,南京成立“五省联军总司令部”的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不开杀戒了,气氛也协和起来。会前,先决定了人事安排,哪里只是“联军”?军政一起联起来了。人员名单安排如下:
孙传芳为五省联军总令兼江苏总司令,陈陶遗为江苏省长;
卢香亭为浙江总司令,夏超为浙江省长;周荫人为福建总司令,萨镇冰为福建省长;陈调元为安徽总司令,王普为安徽省长;邓如琢为江西总司令,李定奎为江西省长;白宝山为江苏省海州镇守使;
马玉仁为淮扬镇守使;张仁奎为南通镇守使;刘纪宗为参谋总长;杨文恺为总参议;陈阔为秘书长;万鸿图为政务处长;
张世铭为副官长;孙基昌为军务处长;程登科为军需处长;陈锡璋为军法处长;金振中为军医处长;赵正平、沈同午为高等参议。
另外,总司令部聘请日本人冈村宁次为高级军事顾问;又聘社会名流蒋百里、章太炎为高等顾问。
11月25日,孙传芳在南京江苏总督府大会议厅举行大会,宣布五省联军总司令部成立。41岁的孙传芳,身着上将军服,腰挂佩剑,威风凛凛,站在主席台上,听着他的秘书长陈闰宣布总部组成人员名单。他笑容满面,时听时点头,还不时地同身边的各省总司令和省长握手。那神态,仿佛就像登基坐殿一般。“我终于有今天哩,中国的东半部,从此便是我的哩!”孙传芳开府南京,领袖五省,在北洋军阀中,他一跃成为“群雄”之最,是继冯国璋、曹锟、吴佩孚之后成为直系又一巨擘!他——自喻为“当代的孙权!”
做了东南王的孙传芳,似乎头脑更冷静了,他没有忘乎所以。没有昏昏然然。成立大会开过之后,他便把顾问们留下来,向他们求教治理大计。他通过章太炎等名人又聘请来各方面有影响的人物,为张寒、吴士鉴、俞志超、李根源、刘士杰、张联粟、蒋方震和赵恒惕等。他请他们帮他出主意,拿办法。他不能不慎重呀!孙传芳有五省地盘,20万军队,除了陆军之外,他还节制着海军舰队。还有一支拥有l6架战斗机的航空队。
那一天,孙传芳把章太炎请到密室,以学生身份向他求教。比孙传芳大l6岁的章太炎,名炀麟,号太炎,浙江余杭人,是反封建的急先锋,也是反对军阀分割的急先锋,是一位典型的民主革命家和思想家,参加过维新变法,参加过同盟会,因为反对袁世凯称帝而被囚禁;1917年参加护法政府;l924年他似乎看透了什么,竞脱离了孙中山改组的国民党。现在,他在苏州设立了章氏国学讲习会,以讲学为业。他对孙传芳说:“馨远将军,治军我是外行,治政多少我还知一二。其实,治军、治政,虽内含不一,其理却相同。”孙传芳忙说:“你是国学泰斗。国学自然是治国之学,还请先生明示。”
“有三件事务必请将军重视。”章太炎说:“其一,也是为主者,要不伤民心,要爱民;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有一个好的军纪,这是其二;其三,不要把军队带成流寇型的,要培养一支文明之师。这些做好了,得军心,得民心,连天下亦可得,何愁无一片自己的牢固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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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指教!”孙传芳说:“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我一定件件照办,件件办好!”
孙传芳还是能够重视人才,发挥人才作用的。经过和各方人士商谈,他首先抓住五省财经管理,他把原浙江省长蔡朴委为五省联军军需总监,掌管五省财经大权,并且确定财经6项制度,作为联军总监考查财务依据。这6项制度是:1,财经各省由财政厅自理,受联军总部监督;2,富裕省份应酌量接济较差省份;3,军队不准擅自就地提款、筹款,违者处死刑;4,军队饷项,月终由各师长对调点放;5,军队饷尾一律归公,克扣军饷者处死刑;6,官兵勒索扰民者,处死刑。孙传芳在军队服装、抚恤制度上,也都特别体恤官兵实际困难,力争做到大家满意;他还自兼校长办了一座联军士官学校,招收高中毕业生为学员,培养初级官佐。孙传芳听说东南名流陈陶遗长于治政理财,便亲自上门,请他出来担任江苏省长;听说丁文江是国中有名的地质学家,长于市政建设,又亲自上门,请他出来担任淞沪商埠市政督办公署的总办,管理市政建设……为了巩固五省地盘,孙传芳努力招贤纳士,把一些社会能人拉到他身边。然而,效果有多大?尚难看出。
孙传芳累了。如果不是兴奋在支持他,他早就躺下来,连天加夜地死睡了。不惑之年,虽是年富力强,可是,孙传芳却不同,鸦片把他的“官”和“强”过早、过多地支用了,使他总觉得心、力都衰竭了,他不得不违心地仍去找鸦片提神。
正是孙传芳伏在烟灯上提神的时候,他的把兄弟、新任总参议杨文恺不请自到了。杨文恺一进来,便说:“馨远。”他指指烟灯,“以后这玩艺得收敛些。五省军政大事,万机在案,不能丝毫马虎!因烟误事,得不偿失。”
“不得已呀!这些日子累憨哩,不提提神,莫说万机,连一件事也无力去办。”孙传芳显示了无可奈何。
“这叫‘饮鸠止渴’!”
孙传芳点头赞成,但却转了话题,“北京那事咋说哩?”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杨文恺把执政府段执政的一纸委任电令拿出来,放到孙传芳的烟灯旁,说:“这是刚到的电令。”
——段祺瑞虽然在奉张的抬举下作了临时政府的执政,心里却明白是充当了奉张的傀儡,但却又不甘心唯藏书网命是从。只是,自己已无实力,直曹虽败,孙传芳却日渐强壮,而且直系的靳云鹗、萧耀南依然拥有兵力。段想借直的余力来和奉张“平衡”。所以,执政之后,对于贿选政府给孙的闽浙巡阅使、恪威上将军加封,一概保留,并且还派孙传芳日本士官学校的同学龚维疆去杭州向孙传芳送“秋波”。现在,又委任孙的总参议:把兄弟杨文恺为执政府的农商部总长,还三番五次电催“到京赴任”。起初,杨、孙都有意领受,以为“京中有人好办事”。后来想想,觉得不对,南方五省势力刚刚形成,段祺瑞拉走孙的“军师”,这不是釜底抽薪么!所以,他们不想领受这个总长。杨文恺再次来同孙传芳商量“复电”事宜的。孙传芳没有看电报,只把烟枪轻轻地放下,说:“合肥也太会打算盘了,又是那么高的姿态。咱们夺了他的闽浙两省,他不仅不计较,还高看你我。奇怪哩!”
“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呀!”杨文恺冷冷地一笑。
孙传芳又说:“如此大事,事前未征询本人同意,遽尔任命,形同儿戏。复电拒绝!”
杨文恺重复一句:“好,复电拒绝!”说罢,转身要走。
“等等。”孙传芳留住杨文恺。“我还有事,你慢走一步。”杨文恺坐下。
孙传芳从床上站起来,说:“段祺瑞那里,咱们不是任职不任职的事,而是要有个大动作!”
“什么大动作?”杨文恺问。
“中国总不能总是‘临时执政政府’吧?”孙传芳有野心了。“得名正言顺,才能内外顾全。”
“也是。”杨文恺说:“这件事,咱们有权拿主张!”“我想最近到南通去一趟。”
“去南通?”
“你忘哩?到杭州专门去看咱们的那位前清状元!”
“你说张謇?”杨文恺豁然开朗。“对对,那是一位治国安邦的能人!”
“你也同意?”
“同意!完全同意!”“好,我明天便动身!”
第十三章 状元不想问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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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传芳要去南通尚未动身,听说段祺瑞的心腹徐树铮出访欧洲回来了,现住上海,且说“不日将来南京专访”。孙传芳心里一动:“与徐树铮来往不密,他访我何事?”
徐树铮,北洋群体中一个足智多谋的人,以“奇计”博得袁世凯、段祺瑞北洋首领的信赖,成为段棋瑞的“小扇子军师”、“合肥魂”。直皖一战,段祺瑞惨败,徐树铮成了罪魁祸首,逃出北京,流荡海外。段祺瑞再度出山,任了临时执政之后,才给了他一个正名,为“中华民国考察欧美日本各国政治专使”。考察8个月,于1925年12月12日回到上海。徐树铮力图恢复旧国会,为段祺瑞再创一片晴朗的蓝天。当他知道孙传旁踞有东南五省时,想拉孙为段所用,才有访孙之意。
孙传芳虽然对皖段关系不好,但对徐..树铮还是怀有崇敬的,他正要去南通,“不如先到上海,邀徐一起去南通为好。”
孙传芳到了上海,徐树铮热情款待。当孙传芳表明邀他一起去南通访张謇时,徐树铮愣神,但马上说:“好好,我也正想着去看望季老呢。不谋而合,正好一路同行。”
为段祺瑞的名正言顺,徐树铮是挠尽脑汁的。只是,最终还是不曾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孙传芳一提到张謇,徐树铮到是“计上心来”:徐树铮对张謇,一直以师待之:“果然张季老能出来就任大总统,一方面大局可以平定,人心安逸;另一方面也可为‘合肥’争取一度缓冲,收拾旧部。待条件成熟,再就大任,岂不更妥当!”于是,二人同往南通。
日前的杭州之行,张謇对孙传芳有了一个更好的印象,得知他专程来访,更是欣喜。忙命人在多处主要道口高搭彩牌,恭书标语,热烈欢迎。另外,还特地派其子张孝若到江心迎接。72岁的张謇,精神抖擞,笑容满面,迎孙传芳和徐树铮于客厅门外,紧紧拉着二人的手:“二位都是治国栋梁,难得光临敝乡,季直无限欢迎!”“思念季老哩。”孙传芳说:“杭州一别,一年有余,季老还好?”“好,一切都好!”张謇说:“承蒙馨远惦记。”他转脸又对徐树铮说:“又公(徐树铮字又铮),你不是考察欧洲去了吗,何时回国的?”徐树铮笑着说:“咋日刚刚回来,急匆忽来看老师。有些大事还想当面请教!”
张謇一听徐树铮还有事“请教”,心里便明白几分了:“又要让我当傀儡了!”便笑着说:“你们呀,一个考察几国,一个统领几省,都是治国治家,日理万机的人,有什么大事要同我这个老村翁谈呢?快坐下,我有老酒款待!”三人对面大笑,一同走进客厅。
张謇果然款待热情,不仅捧出南通所有的名酒、佳肴、鲜果,还特地邀来了沪宁两地著名的昆曲名伶。客厅落坐之后,茶点丰盛,寒暄多情,张謇说:“二位平日公务繁冗,重任在肩,难得有几时清闲。今日幸临舍下,理应大欢几日,尽歌尽舞,还要去观赏一番我的山庄!”
洗脸、饮茶之后,孙传芳和徐树铮正要谈人“主题”,张謇却笑着先开了腔:“二位,我有一座东奥山庄,是一片典型的园圃,五谷蔬菜、鸡鸭牛羊全有,是一片十分幽静的去处,离城很近,车已备好,请二位去松松精神吧!”说着,自己已先站了起来。
孙、徐二人只得“客随主便”,随张謇上了军。
山庄虽美,但二位却心不在焉,匆匆一转,又回到客厅。孙、徐又想开口,张謇却把几位昆曲演员叫了进来,开始了唱曲——
张謇是一位饱经风霜的人物,44岁中状元,做了几年翰林院修撰,便回老家办实业;后来从事立宪运动,任过熊希龄内阁的农林、工商总长,袁世凯称帝时他弃官回乡,后来和徐世昌、赵尔巽、李经羲一起被袁世凯封为“嵩山四友”。可是,他却毫无兴趣,只在家乡办企业、办教育。此时,正是北洋军阀大混战,战火连天,灾难重重,他更懒于政治了。最近,段祺瑞做了北京政府的执政,其执政名声并不好。从京城到地方,早有传言,各方都盼着张謇能出来,做一任“文治”总统,给黎民一段安居乐业的日子。而官方也希望有他出来,缓解一下烽火气氛。可是,张謇却明白,此刻担当大任,既为军阀利用,又绝不会有丝毫建树,且会给自己树起丑相,他决心不干。这个时候,孙传芳、徐树铮到来,他知道是来请他出山的。所以,他借着故不让他们谈“正事”。
名伶的唱曲,其实也是张謇交待的,一曲一曲都是“看破红尘,不想出山”的。其间,徐树铮虽然也唱曲、劝其别“身不遇,老了英雄”。张謇只是微笑。最后,他还是在一位小旦耳边嘀咕几句,然后说:“二位将军,这一曲是我特地为二位点赠的,但愿二位听了高兴。”说着,他对小旦点点头。
那小旦也点点头,接下来唱道:
楼倚春江百尺高,烟中还未见归桡。几时期信似江潮?花片片飞风弄蝶,柳阴阴下水平桥,日长才过又?99lib.
今宵。徐树铮是曲词高手,一听便明白了:“这是老头不愿出山,让我们‘望而不见’,“思而不得”!他侧身在孙传芳耳边细语几旬,然后轻轻摇摇头,叹声气。
孙传芳也明白了,他也叹了一声气!
酒菜上来了,大家只好就座。一阵推杯换盏,相敬相让,哪里有谈“大事”的时间。
张謇心中不安,他虽然安排象征性的曲词,他仍觉这两人不甘心。老头子持持短短的胡须,笑了。“二位远道而来,老朽无物馈赠,想写两幅字,献献丑。不知二位……”
“好啊!”徐树铮先鼓起掌来。“日前在一朋友处有幸看到季老赠梅兰芳先生的墨宝,十分高兴。今天如能惠赐,当然大喜!”张謇命人取来文房四宝,在八仙桌上裁裁剪剪,挥笔写了一首七言绝句:
将军高唱大江东,气与梅朗决两雄。识得刚柔离含意,平章休问老村翁。
一张书毕,又同样书一章。“见笑了。”张謇说:“二位一样,每人一张。”
徐树铮端在手上,仔细品味,明白了。“老头子真的下了决心,不愿出山了!”他看看孙传芳。孙传芳轻轻地叹声气,低声对徐树铮说:“又公,该告辞了。”
告别张謇,二人踏上返程之后,孙传芳说:“又公,国事艰难,我等责任重大,还请阁下能同‘合肥’面谈,谋一个长远之计。”
徐树铮点点头,说:“我不日要北上,一定把联帅的意见转给‘合肥’。”
1926年,算是大变革的一年,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国民党实现了大联合。大联合之后,再次北伐。
这次北伐大战的序幕是从湖南拉开的。
在此次北伐战争之前,流浪到汉口的直系吴佩孚,打出了“卜四省讨逆联军总司令”的旗号东山又起。吴佩孚讨谁呢?最初的目标是讨伐奉系张作霖。不久,便变换成联合张作霖讨伐已经变成国民革命军的冯玉祥。不管吴佩孚讨谁?再次北伐的首要任务之一,便是消灭这个军阀祸首之一的吴佩孚。北伐军的第一路军,以第四、第七、第八三个军的重兵进攻两湖,打响了灭吴的第一枪。枪声刚响,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的代表张群匆匆来到南京,跑到孙传芳面前,假惺惺地说:“馨帅,中正司令向你致意,让我来问候你。”
孙传芳警惕,他原本与蒋介石无关系,蒋介石北伐了,先来“问候”他,他猜想笃定无好意。便冷冷地说“我和蒋先生从无过往。他愿意向我致意,我也请张先生代我向他致意。”
“馨帅,”张群是奉命来的,他得述命。“中正司令敬佩馨帅,知道你是个识大局的人,如今中国的国情已不同于往日了,人心倾向和平,人心倾向革命,中国必须以革命的手段消灭混战,求得和平。这是万古千秋的根基大事!中正司令盼望馨帅能够顺势而动,和中正司令一同完成大业!”
有了五省之后的孙传芳,连北京大位都不“希罕”,一心确保五省,抱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北伐能不能成功他还看不到,他怎么会跟着一个他本来就没放在眼中的蒋介石瞎闯呢?他冷漠地笑着说:“岳军(张群,字岳军)先生,听说你也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出来的,算起来,我还比你早一年,咱们是正儿八经的学友哩。学友对学友,和尚不亲帽子亲,得说心里话,我就想对你说心里话。我不想看别人的眼色做事,我只想按自己的主张做事。请老学友转告蒋先生,我要保障东南五省人民的安居乐业。对于你们,最好是我们双方谁也不要妨碍谁。”
孙传芳这番话对张群刺激很大,他虽然说了那么厚重的‘同窗’、‘学友’之情,他仍觉得在嘲弄他——
张群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学生。是l908年入学的,比孙传芳晚一年。在日本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后回国,出任沪军都督陈其美的参谋,后任沪军23师参谋,89团团长。“二次革命”后又跑到日本、印度尼西亚。l916年回国出任护国军副官长,从此投靠了岑春煊,成为政学系骨干。袁世凯死后,护国军不存在,张群还到北京任过农商部参事;孙中山在广州组织护法军政府,张群又成了元帅府参军;再后来,不仅当过四川督军熊克武的警察厅长,还当过河南胡景翼、岳维峻的开封警察厅长。现在,又成了蒋介石北伐军的总参议。孙传芳瞧不起他随风转向,“只看别人眼色办事”。所以,才指桑说槐地表白“只想按自己的主张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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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群心照不宣,又不好发作,只得叹息着说:“馨帅,我替你惋惜呀!实话对你说吧,中正先生有想法,只要你和他合作了,他便让你担任国民革命军华南总司令。现在……”张群摇摇头。
孙传芳说:“我已说明白了,咱们‘谁也不要妨碍谁’。”张群告别了,但留下一句话:“我们最好不要冲突。”北伐军湖南开战,旗开得胜,收复湖南,直逼湖北。在武汉的吴佩孚,虽然顶着“十四省讨逆军总司令”的头衔,可是,手下能征善战的兵却不多,哪里抵得上新兴起的革命军。开战不久,武汉便在革命军的包围之中。
兵临城下,覆灭临头。吴佩孚没有办法了,只得以十万火急的形式,向孙传芳求救,希望他能够以“直”系血缘关系,拉他一把。稳坐在紫金山下的孙传芳,推走了蒋介石的代表之后,觉得可以过几天平安日子了。于是,把自己的烟家伙收拾收拾,备足了“粮食”,天天享受起来。一天,正在密室半仰半坐、半躺半卧,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遐思美想——他在盘算着从何入手去“认识”这六朝古都!
孙传芳还没有好好看看南京呢,他知道它是一座古城,钟山屏障,长江天险,既有虎踞龙盘之雄伟,又有秦淮丝竹之幽静。历史六千年,六朝定国都,数不清的名胜,看不完的古迹,还有兴兴衰衰讲不完的故事。国内没有几个城市像它这样多姿多色,丰丰彩彩!吴佩孚的求救信,使他乱了思绪。武汉吃紧了,玉帅被困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大烟,又舒舒服服地喘了一口气,望着武汉来的特急电报,点点头:“要出兵援鄂!”
援助吴佩孚,孙传芳是有力的,无论从江西,还是安徽,调出三、五个师去武汉都轻而易举,并且可以一战而胜,至少是拉吴佩孚一把,给他喘息时间。“那样做了,天下人都会明白我孙传芳没有辜负吴佩孚,不像你吴佩孚对我见死不救;以后我再用着你时,看你有何话可说!”
孙传芳放下烟枪,命人把参谋长找来,商量一下派兵的事。
参谋长刘宗纪来了。
当刘宗纪出现在孙传芳面前时,孙传芳竞拿出一个棋盘,笑嘻嘻地说:“老刘,连日来心里有点发闷,刚刚好些,想跟你杀几个回合。坐,请坐吧!”
刘宗纪是被“火急”找来的,必有要事才会那样做。“联帅(孙传芳做了五省联军总司令之后,就叫他的部下一律改称“联帅”了),你不是有急事找我吗?”
“嘛急事?”他轻松地摇头:“下棋就不是急事?”“这……”
“闲谈莫论国事!”孙传芳说:“安心下棋,争个高低!”
孙传芳是“菜”棋,常常是开局之后不久,“老帅”便有危机感。可是,每到局终,他总是“胜家”。久而久之,他已成了“棋无对手”的常胜将军——别人不能赢他,真赢了他,他会三天对你无笑脸。如其说他是“棋无对手”,到不如说他是“无人敢对”!今天,却出现了反常的局面,从开局起,参谋长便被步步被动,还常常“回棋”。连孙传芳也感到异常。“老刘,你怎么哩?”
“联帅,”刘宗纪想探个“究竟”。“现在,南军(指革命军)北犯紧迫,玉帅迭电求援,你还有雅兴弈战?”
“嘛!老蒋北上他的,老吴着急他的,咱们下咱们的棋;棋下完了,喝咱的酒、吃咱的饭!”
“真的?”“当然!”“心不乱?”“不乱。”孙传芳说:“看你今天这精神,好,我让你一只大车!”
二人真的厮杀起来。
孙传芳的“心不乱”,是假。他的心很乱!只不过,乱了一阵之后,却又平静下来。
孙传芳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他该发兵援吴,吴佩孚不仅是直系的首领,吴佩孚也曾厚爱过孙传芳。何况,现在吴佩孚多少还有些影响,有些兵。但是,孙传芳突然“务实”起来:发援兵,解武汉之围,败则损失巨大(其中包括他对张群说的“谁也不要妨碍谁”的承诺),胜至多落个美誉。归根到底,援吴对他孙传芳是没有多大实惠的。“这种买卖我不干!”在刘宗纪到来的前一秒种他作了这样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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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了五省联军总司令之后,孙传芳的“领土”野心越来越膨胀。对于援吴,他第一想到的,就是领土:“发援兵,解人之围,是没有理提出领土要求的,更不好从吴佩孚手中要求领土。”
孙传芳还有一个更“阴”的打算:如其今日出兵援吴,到不如暂且坐山观虎斗。吴有多少战斗本钱,孙传芳是略知一二的。他认为,蒋、吴这场战争的结局,吴佩孚必败!等到吴佩孚败出武汉了,蒋介石也遍体麟伤了。“到那时,我再出兵去收复。武汉便是我的。我的五省联军便可再上湘鄂两省,而成为七省联军哩!”如意算盘,使孙传芳的通身神经都极度兴奋;这兴奋,又激励出他无限的精明和智慧,棋艺竞高起来,让给参谋总长一只大车,还是把参谋总长杀得防不胜防,节节败退!局终,孙传芳赢了这局平生唯一凭实力的胜棋!孙传芳命人抬来一坛绍兴老酒,笑咧咧地说:“老刘,咱们一醉方休!”
刚刚就任中国国民党军事委员会主席的蒋介石,比孙传芳野心还大,拉孙不成,便决心“吃”孙。
蒋介石在广州听了张群南京之行的回报,眉头皱起来:“娘希匹,这个孙……孙……孙传芳,敬酒不吃想吃罚酒!好,兵分两路,直下南京。武汉、南京一起吃掉!”
张群知道蒋介石冲动了,便凑过去,说:“总司令(蒋又是国民革命军总司令),既然孙传芳表示了‘谁也不要妨碍谁’的态度,我们何不把他放一放,也摆出一副‘谁也不妨碍谁’的架式,集中兵力,先吃掉吴佩孚。当到武汉的问题解决了,回转过来,再向南京,不是把握性更大么!”
蒋介石锁着眉,思索半天,虽然觉得孙传芳太可恨,但也觉得张群的话有道理。他舒了一口气,说:“好吧,让孙传芳再舒服几天吧。”
蒋介石夺武汉之战推进得十分顺利,七月大战伊始,八月未了,吴佩孚已溃不成军。就在吴佩孚奋力残喘的时候,蒋介石便把力量分出大部,开辟第二战场——即从江西切人,目标打下南京,消灭孙传芳。
蒋介石的国民革命军从l926年9月3日起,..兵分三路,直驱江西:一路(主力)由韶关攻入赣南;一路由湖南攻人赣西;一路攻赣西修水、铜鼓——江西吃紧了!
“方醉”未醒的孙传芳,正在金陵做着“秦淮梦”,突然接到江西总司令邓如琢的“求救”急电,着着实实地吃了一惊:“啊?!我说过了,和蒋介石谁也不妨碍谁。
你打武汉我没出兵,咋打下武汉对我开火哩!”他离开烟灯,找来助手,大发雷霆地宣誓:“蒋介石小子太不自量哩,打进我的江西来哩!我可不是吴佩孚,我有五省,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对参谋总长刘宗纪说:“立即发电报给蒋介石,限令他24个小时之内把国民革命军撤回广东去,把湘政还给湘民。否则,我要采取措施的。”
孙传芳应该有这样坚决的态度,当初组成五省联合时,大家有言在先,“一省告警,则五省捍卫”。现在,江西告警了,孙传芳不能像对待吴佩孚那样,坐山观虎斗,他得组织捍卫。
对于蒋介石,孙传芳是很轻视他的,觉得他没有多大力量;另外,还认为蒋与吴的两湖大战,蒋已元气大伤,再经不起激战了。
“只要我调遣一下,战蒋必胜!”
怀着极大的信心,经过一番磋商,最后,孙传芳以五省联军总司令的名义,发布了总动员令:
一、令谢鸿勋率第四师由九江水陆兼程进驻瑞昌、修水、铜鼓,候令进攻武汉。
二、令卢香亭为援赣总司令,率第二师及郑俊彦第十师、杨赓和独立旅、彭福全混成旅、马登瀛独立团,进驻南浔路,候令进攻长沙。
三、由联军总司令亲率周风歧第三师、陈调元第六师、武鸣卫旅等,进驻九江,并以周风歧为总预备队司令兼卫戍总司令,陈调元为第五方面军总司令。
一切部署完毕,孙传芳笑了。他推开窗户,眺望长江,坦坦然然,信心十足地说:“蒋先生!收起你那北伐的旗帜吧,我的江西就是一道铜墙,一道铁璧!你过是过不去的。”
果然,一声令下,五省军动!但是,会不会旗开得胜?还是一件未卜的事。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