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北洋之虎段祺瑞:北洋兵戈之二》 《北洋兵戈》序 徜徉于奸雄与英雄之间 du8.版权所有 田秉锷 十卷本系列纪实文学《北洋兵戈》是董尧先生的有谓之作。为十人立传,耗二十年功,积三百万言,先生大可无憾矣。丹青施于天地,臧否贯乎古今,物议何如,不必理它,做成了一件自我选择的事,总是痛快淋漓的。 名为“纪实文学”,“史传”的色彩毕竟浓烈。故《北洋兵戈》既可视为小说家言,亦可作史读、作野史读、作闲史读、作逸史读、作奸雄史读、作英雄史读……无意间,董尧先生又做了一回太史公,”幸甚!幸甚! 这太史公很难做。一难,相隔时距太短,历史的混沌尚未沉淀出水清沙白的了然;二难,主流偏见太重,武断的谳议依然左右着官方民间的口舌。你写,你写什么?你凭什么写?好在,董尧先生早在写作中途,即已脱离了鱼贯相随的精神队列,借“离休”之机,完成了他无职无位的平民回归。每每相聚,杯酒畅言,董尧先生无不慨然于精神之自由、笔之自由得来不易。常聚常饮,常饮常醉,常醉而常清明,醉眼中回望二十年心路,《北洋兵戈》只能是一个平民文化人历史思索后的个人话语。.99li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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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下流行的中国近、现代史,将公元l912年至公元l928年间的中华民国史定性为“军阀政府”背景下的“军阀割据”与“军阀混战”是不很恰当的。如果多一点历史的权衡,我们自会承认,中国民主革命的先驱们当年的理想,辛亥之后九十年尚未完全成就,谁又有权利99lib?气壮如牛地将中华民国最初的十六年描成污团?中国,至今依然还处在转型期。转型期的不确定因素极多,所以这期间多无验之成效的思维定式、行为定式或权力定式。中华民国初期的大局波荡,这也是武人、文人、能人、坏人一逞其志的诱因。 《北洋兵戈》纪实文学的传主共十人,不论于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大抵皆为否定对象。董尧先生为这些历史人物立传,无异于公开了一种有别于政治审判的文化评判立场。这是需要胆气的。粗览《北洋兵戈》,我知道董尧先生的文化评判还包含了更多的历史理解和人文宽容。因为,他追踪的
是历史的人迹,并由此探寻历史的人心、人情或人智;转换为文字,《北洋兵戈》自然也成为一份迟到的关于中华民国初期风云人物的奋斗、发达、寂灭的记录。何必要分什么反与正呢?那是戏台的演出之需。生活中,没有人来得及丈量人性,匆匆过客,抓住了所求,又纷纷抛弃了所得。我钦佩董尧先生的写作毅力。我更钦佩他对十位传主的人性、人格所作的历史开掘。辫帅张勋,何其“反动”耳!但他的.99lib.政治忠诚所折射出的人格坚定,正是他之后纷纭政坛上消磨最甚的良知良能。他如吴佩孚、段琪瑞、张作霖诸公,在爱国守节的层面上,也是没有污点的。 因为资料所限,《北洋兵戈》一书目前还做不到“还历史以本来面目”。大略如此,皂白仿佛,作者与读者,基本可以无憾也。是为序。万千言又在序外。 2001年6月16日 第一章 他到北方寻出路 公元l882年,壬午。仲春。 在东风的阵阵吹拂中,地处江淮平原上的安徽中部汉置小县——合肥,又是一派绿柳红桃的季节:草长鹰飞,碧野无垠,鸟唱枝头,鱼翔水底;裹着百花馨香的空气,轻轻地揉抚着人面,给男女老幼送来了精神。 一个炊烟刚刚消失的早晨,城郊的大陶岗村,从一爿还算整洁的草房子中走出一位中年妇女,她一身深蓝色的装束,一条蓝巾裹头,由于脚小,走起路来,身子在颤动;她身后随着一位毛头小伙,圆脸膛,高鼻梁,大眼睛,身穿一件黑灰色的长衫,脚步迟迟,但却显得虎虎有神。那小伙叫段祺瑞,是随着母亲范氏到祖坟茔辞行的。 那一年,段祺瑞18岁,已长成大人身个,比前面走着的娘还高了半头。只是,他那性格竟文静得像一个闺中小妮,连言语也显示得娇声柔气。娘常常自叹:“启瑞(段祺瑞原名启瑞,字芝泉,是爷爷段佩给他起的名号)这孩子跟他爹一模一样,连句高声言语也没有。” 说起来,也是段氏家族的不幸,不久前,段祺瑞的父亲段从文,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一个深夜,盗贼入室抢劫,他想抵御,竟被盗贼杀害了。遇害时,才39岁。这样,便遗下了范氏和长子启瑞、长女启英、次子启辅和三子启勋。范氏守着4个孩子,艰难地度着日月。启瑞8岁那年,便随着在军中任统领的祖父段骊(韫山)到宿迁读书。l5岁的时候,祖父病故,他才又回到大陶岗村。现在,父亲又暴死,家景虽尚可,娘还是不想让儿子久居乡里。前天,她把启瑞叫到面前,心事重重地对他说:“启瑞呀!你今年已经18岁老大不小了,总在家中蹲着,也不是个法儿,再说,娘也盼着你能帮娘分分忧。娘想着让你出去,闯闯世界。你看怎么样?” 祺瑞皱着眉思索片刻,说:“娘,我也想出去闯闯。可是,到哪里去呢?” 娘说:“你不是有个族叔叫段小德的吗,听说他在山东管军,是个不小的官呢。你去找他如何?”娘又说:“也许能谋个安身,日后有个出头之日。” 段祺瑞点点头,说:“好,我到山东去试试。从德叔我见过,他对我还不错呢。” 儿子要远行了,照地方习俗,得到祖坟上去辞行,求祖宗暗地保佑,一路风顺,前程万里。祺瑞没爹了,只好由娘领着去。娘一边走,一边对儿子说:“启瑞呀,娘是不忍心让你出去闯的,你爷爷活着的时候常夸你是个勤奋好学的孩子,日后求功名不难,让你读书是正道。有什么办法呢,家境变化这么大,几张嘴摆在娘面前,娘一个妇女,往后,只怕连你们的肚子都管不饱,还有一年四季的衣裳,哪里有力供你们读书。没法儿呀……” “娘,启瑞明白你老的难处。”段祺瑞以长子的口气说:“我都18岁了,这个家本来就应该由我来承担了。不能替娘分忧,我心里也难过。娘,你放心,启瑞这次闯出去,一定闯个模样再回来。”娘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有这志气,那敢情好。不过,也不能好强,即使混不出个模样,该回来的时候,还得回来。水流千里得入大海,人咋能不回家,叶落还要归根。”娘拉起衣襟揉揉见风流泪的眼睛,又说:“娘也不是单单为了你们的吃穿。即使吃得饱、穿得暖,该出去闯时娘也得让你们出去。男儿汉,咋能总闷在家中?你爷爷活着的时候,断断续续地说过段家的‘家世’,不知这几年是不是对你说过?” 段祺瑞说:“只听爷爷说过,咱们老家不在合肥,好像是在江西饶州,又仿佛是湖北英山。别的就不知道了。” 娘说:“说得都对。咱们段家也是根基很深的人家。算起来,你的38世祖爷段秀实还做过大唐的大尉呢,封为忠烈王;你的9世祖段本泰清初从小英山迁寿州,你的曾祖段友杰赠荣禄大夫,振威将军,道光中迁六安,再迁合肥;你祖父也是以功累保提督衔记名总兵,授荣禄大夫、振威将军,你祖母还封一品夫人呢!只是现在,家计不行了。” 段祺瑞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心中一忽儿热火起来。“祖上出过太尉、封过王,又赠、授过大夫、将军,难道到我就不行了吗?”他对娘说:“娘,我会有自己前程的。” 娘点头,笑着说:“我也盼着你能荣耀祖宗。”娘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说:“我相信你能有出息。早些天,娘去看一位阴阳先生,他说咱家有发头,还会出大官。娘把希望放在你身上了,觉得你能……”娘虽然是个妇道人,大半生不出庭院,可她总是门户人家出身,在娘家还读过几年学馆,又受到家庭的熏陶,心宽着呢。早些时,启瑞抱着爷爷为他买的书籍苦读时,娘在背后瞅着,便乐滋滋地自信白语:“孩子有这份勤奋,一定会有个好前程。”这天夜里,娘便做了一个奇梦,她梦见启瑞变成了一只小老虎。小老虎在她身边亲呢了半天,便跑了出去。娘在后面追呀追呀,就是追不上。 du8.版权所有 小老虎跑出村庄,跑进旷野,跑向一座高高的山巅。 儿子到了山巅之后,便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但身形却又高又大。只见他立在山头,手中挥动着一面旗帜,高声呼叫着什么。顷刻间,漫山遍野全是小老虎,他们奔跑着、咆啸着,潮水一般,汹涌澎湃;一忽儿,老虎群便卷着儿子腾云驾雾,冲上云霄;一忽儿又钻进大海! 娘吓醒了,她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难道儿子就是一只小老虎,儿子的事业就是高天、在大海?”娘坐起来,点上灯,来到儿子床前。 启瑞睡得正甜。儿子的睡姿,正像一只朝着山岗冲去的猛虎:他两手前伸,头微昂着,腰微屈,两条腿蹦得紧紧的。娘点着头,心想:“像,像梦中的那只小老虎。”儿子既然像一只小老虎了,就不必把他关在家中,就得让他出去闯荡! 娘决心定了,这才送儿子外出。 段祺瑞跟着娘来到南山岗的土坡上。那是一片雁翅儿排开的坟头,坟前竖着高高低低的石碑。娘领着,按照祖坟的辈纷,一一跪拜磕头,娘还念念有声,乞求列祖列宗“多多保佑,让启瑞官运亨通,步步高升,为段氏争光,光宗耀祖!”当范氏领着儿子来到公公和丈夫的新坟前,想起了无疾而死的丈夫,想起了关爱孙子的公公,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悲伤,坐在坟前,“呜哇”地大哭起来。段从文死得太突然了。但是,灾难似乎也在意料之中。段祺瑞4岁时,祖父在寿州便以“洪杨之乱”为名杀了当地一个刘姓土豪。祖父当兵走了,刘家扬言报复;隔年,其父从文虑及危险,才在合肥大陶岗置田百亩住下。据说此番贼盗多半与前仇有关。段从文本来会在父亲之后袭荣禄大夫的,人死了,一切自然空了,留下的,便是寡妻和一群儿女,范氏怎么不悲伤l 18岁的段祺瑞,很理解娘的心情。他跪在爹的坟前,对娘说:“娘,别哭了。我一定为父亲报仇,不除了仇人,誓不罢休!”娘揉揉泪眼,摇摇头,说:“先别说这些话了,到哪一天再说哪一天的话。娘只盼着你上进,盼你有出息。” 段祺瑞点点头,说:“我一定为祖宗争光。不混出个好前程,启瑞不回大陶岗;不出人头地,无颜再到祖坟上来。” ——段祺瑞跟随爸爸在宿迁军中,认真地读了几年书。若不是爷爷暴病身亡,爷爷一定会让他在科场上露露脸面。可是,由于段祺瑞过早地接触了官场,除了八股文章之外,他也悉知了官场上的一些人际关系,知道了科场之外武行的作用。爷爷不能算是个学问人,科举这条路他走不通,他只能靠祖上的荫德,闹一个空招牌。然而,爷?爷竟自闯了出来,那得算托了太平天国洪扬之福——太平天国兴起之后,捻军也在各地兴起。中国的农民运动又进入了一个新时期。朝廷派官兵镇压,地方组织武装“保家”。段现乘机而动。不想,他竟成为淮军的统领。爷爷的经历,隐约告诉段祺瑞一个道理:科场之外,升官还是有途的…… 前天晚上,娘在灯下为他收拾行装,一边又唠叨着,要他好好做事,将来混一个像爷爷那样的前程。段祺瑞对娘说:“娘,你放心,我会像爷爷那样出人头地,混个模样。我还要比爷爷混得更好。”娘惊喜地望着他,说:“你能比爷爷混得更好?” 段祺瑞点点头。 “爷爷混到统领,官不小了,也不容易,你能比爷爷还好?!”娘不相信。 “娘,”段祺瑞叙说抱负和理由了:“你是知道的,我比爷爷念的书多,知道圣人的治国安天下道理多。再说……” “说什么?”娘急问。 “我跟爷爷出去的时候,爷爷咋办事,我都记住了;爷爷见到大官时,该咋办,咋说,我也记住了。官场上就那副模样,一学就会。”“什么模样?”娘有点惊讶:小小年纪,尚未出门,就把事情看得那么容易,这不好。娘说:“你说说,我听听。” “娘,”段祺瑞知道自己把话说过头了,忙说:“这样的事,只能心里明白,说是说不明白的。” “那为啥?我不信。” “天底下的事,万样干般,一样事就得有一个办法。不能用一个办法办许多事,得会随机应变。” 娘还是皱着眉摇头。但是,她知道这是说不明白的事,于是,就变了个话题。“好好,随你自己逢事去想主意吧。”娘笑笑,了事。拜过祖坟之后,娘拍拍启瑞因跪拜身上沾的泥土,然后说:“咱们回去吧。” du8.版权所有 母子二人进村之后,并没有回家。娘却领着启瑞朝一个小破门楼走去。 “启瑞,”娘说:“咱去看看沈老先生吧。明儿,便想让这位沈先生领着你出门去。” 段祺瑞点头答应。 沈家,在大陶岗村,像他们的门楼一样,是个败落的家族。早在嘉庆年间,祖上还做过知府,那时很兴旺。嘉庆朝末了,知府被罢官了,家便败下来。到现在,这沈家是知府的孙子沈庆珠撑着,但是却一贫如洗,只剩一个空架子了。沈庆珠沾着祖上的余光,还保持着一个“沈先生”的名称。沈先生是花甲过了的人了,早年虽然中过秀才,只是以后再没有发展。别看家败人窘了,毕竟是有过门第的人家,为人处事,处处都讲个“礼”字和“义”字,颇得邻人们的称道。常言说得好,家败如山倒。沈家的日月一年不如一年。沈先生放不下秀才架子,先是卖祖宗的田产,后来卖祖宗的什物,艰难地维持生活。又是俗语话,坐吃山空。眼看着祖上一片家业便吃光了。沈先生读书人,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看馆教孩子又无地方,日月越是不行了。此时,好心人便劝他说:“沈先生,京城中不是还有几家老知府大人的故旧么,该去投投。凭哪一家讲讲旧交,手指缝里漏出点儿,还不够你安度晚年的!去吧。”还有人劝:“听说天津卫、济南府都有老爷子的门生,官儿还不小呢。上门找找他们,总不至于拒之门外。” 沈先生是读书人,上门打“抽风”的事原本是不愿干的。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肯低首去求柴米油盐!可是,沈先生毕竟是山穷水尽了,万般无奈,只好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决定北上一次,无论济南府、天津卫,或北京城,难得有一二家给个笑脸,也就满足了。沈先生打点点路费,正准备动身,就在这时,段祺瑞跟着娘走进来。破门楼下的两扇门虚掩着,娘轻轻地推开,抬步进去。见沈先生正坐在梧桐树下看一本什么书,便凑到跟前,按照平素世交,轻轻地叫了一声:“沈大叔!” 沈先生仰起苍老的脸膛,从老花镜的镜底打量阵子,才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啊——哟,是段家大夫人。老朽眼不济事了,耳也沉了,不中用。 5f85." >待慢了,待慢了。请坐,请坐!”说着,又去拉身边的小方凳。又说:“这位是不是大公子叫启瑞的?” 段祺瑞点,应声“是”。 娘没有坐,站着说:“听说沈大叔这几日要到京城去,俺这启瑞也要北去。这孩子没出过远门,想跟大叔搭个伴儿,路上请大叔照应一下。” 沈先生是个讲究名誉的台面人物,平时总想着乐施好善,只是手头拮据。现在,段家大公子只求一路同行,并不需他花费自己分文,何况自己也算风烛残年了,路上也可相互照顾,他何乐而不为。..忙说:“段家大夫人,这事不费神,你不必介意。能同大公子一道远行,路上必不寂寞,实在是一件乐事。再说,老朽也这把年纪了,说不定路上还得大公子照顾呢。我还得谢谢大夫人你呢。” “不谢,不谢。”娘说:“沈大叔经多见广,学问又好,启瑞跟你外出,就是要靠大叔多指点。” 又叙了阵子闲话,约定了外出日期,娘俩这才告辞出了门楼。儿行千里母担忧! 段祺瑞要离家独自去谋生了,娘心里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她一边为儿子收拾行装,一边思索着还要交待儿子什么事情。自从丈夫段从文病逝之后,这妇道人便觉得天地都狭窄了,自己肩上的担子分外沉重,生怕领不好孩子,惹得四邻八家风言风语,惹得居家上下另眼相待。为了让儿子争口气,她没有少流过三更泪。儿子要远行了,要飞出旧巢飞向万里碧空了,翅膀硬不硬?经起经不起狂风暴雨?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苦心;没有人不认为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儿子,又没有人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最没有本领的儿子,一旦离开家,离开父母,连热冷、饥饱都不能自理。所以,才有“儿走千里母担忧”之说。 娘把衣服准备齐了,又忙着准备路上的干粮——那时候,人出远门,全凭着两只脚板,晓行夜宿,一天走几十里路。家人是按照远出人的总行程准备干粮的。黎明忙到落,入夜还在思东想西,生怕漏了该带的物件。作娘的真不容易。 就在娘忙忙的那天晚上,段祺瑞匆匆忙忙的又朝沈家那个小门楼走去。 往天,段祺瑞从不进这个破落的院子。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个院子,仿佛他便看到了一种没落;看到那个老朽,他仿佛又看到了衰败。他觉得那个院子既深奥又恐怖。深奥得像一部天书,恐怖得犹如一堆细菌! 如今,段祺瑞要随那位老朽北上了,老朽是到官场上去打“抽风”,何况,人家祖上就是官场上人物,还是个四品官呢。凭这一点,段祺瑞又觉得这小院有它的神秘处,官场上的秘诀、瓜葛,那里都有成色的样板;官败了,经验更值钱;沈庆珠虽然没有过过官瘾,祖传的官场“秘方”还是了知的。就为这,段祺瑞才想去。 村庄已被浓浓的夜色围裹,房舍树木都看不见面目了;星星躲在了云后,云沉沉地压住村庄;不知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发现了可疑,犬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村庄显得死一般地沉寂。 凭着记忆,段祺瑞来到破院的楼外。搭手推推门,门还是虚掩着。他像娘一样轻轻一推便走进去。院子中更漆黑,漆黑得连房檐门窗也分不清楚。段祺瑞在院中站定,轻呼一声:“沈爷爷,沈爷爷在家吗?” 沈庆珠在床上躺着背诵 href='2195/im'>《论语》——他熟读过这本书,他没有条件拿它“治天下”,他只想拿它消化食。仲春天,昼短夜长,有年岁的人困意不浓,又没事可于,跟圣人对对话,也不失一番风雅。正是他“之乎者也”入港时,有人在院中呼叫,他吃了一惊:“何人深夜打门?”又想:“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呼!”忙从床上跳下,口里应道:“哪位,老朽来也!” 沈先生推门出来,尚未站稳,段祺瑞便走上前去,一边打躬,一边说:“我是段家启瑞,深夜造访,有扰沈爷爷了。” 沈庆珠上半天才同段祺瑞说过话,印象颇深,同时也看出他举止不一般,有个良好的印象。今见是他上门,知道必有话说,正好解这长春之夜闷,忙说:“是段家大公子,快请屋里坐,屋里坐!” 二人走屋里,老沈又把灯头拨大一点,便对面坐下。暗淡的灯光,映着一老一少的脸膛,虽都是甚感拘谨,毕竟肚里都有点儿墨水,几句寒喧之后,段祺瑞还是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沈爷爷,你是咱这一方最有学问的人,爸爸在世时便常对我说:‘有机会一定要勤向沈爷爷请教。’我要外出了,不管是军中、是政中,总想谋个稳当的差使。老人家知道的,启瑞除随爷爷在军中过几天,长这么大未出远门,世事人情都是两眼黑;娘又是个妇道人家,更不润官场。所以,启瑞才……” 沈庆珠一听段祺瑞是来讨教做官的秘诀的,心里很是兴奋。暗想:“这个门子算你投对了。合肥这片天地,除了中堂李家,还没有谁敢漫说官场上的成败呢。”但他还是说:“老朽是个槛外人,哪里就说到脉上去了。只不过祖宗的风风雨雨,心里略有个子丑寅卯罢了,说准说不准,都是难定的事。” 段祺瑞又奉承道:“沈爷爷你别谦虚了。只是你老不愿做官罢了,若是愿做官,怕早在老太爷之上,说不定咱合肥又要出一位沈中堂呢!” 沈庆珠笑了。“再大的官爵,过眼烟云而已,切不可看得过重。官场,究其实,跟赌场是一个样儿的,甚至比赌场更阴险!赌场常常还要给张牌看看,官场……”沈先生摇摇头,转了个话题:“启瑞,你也是读过不少书的人,读过 href='2210/im'>《红楼梦》吗?” “只读过一遍。”段祺瑞说:“爷爷活着的时候不让读,说那是一部邪书。” “你爷爷这就错了。”沈庆珠摇摇头:“咋能那样说呢? href='2210/im'>《红楼梦》有什么邪?那是一部比 href='2195/im'>《论语》厚实的书;兴亡成败,无不析之入骨;琴棋书画,无不品之骨;忠奸善恶,又无不揭之入骨;光那个c护官符’的学问,就够任何一个官儿用一生用不尽的。此书不能不读不能不细读。这是我今儿对你说的头件大事。” 段祺瑞点点头。 沈先生又说:“从我祖上的经验看,做官只有一个秘诀:想长期做下去,并且做步步高升的官呢,那就要做糊涂官,得过且过,只求得顶头上司开心,怎么做都别脸红;有好处了,务必给上司大头,自己落小头,切不可独吞;有害自己前程的事,切不可干。要想做一任就不干的官呢,或想干倒霉的官呢,就做清官,像海瑞,包公那样的官,秉公执法,清政廉明,连附马也敢铡……” 段祺瑞糊涂了,“这老家伙说的什么话?怎么把清官、贪官颠倒而论了,谁不想留名青史,谁不想为民办事?还有想落骂名才出来做官的人吗?”他想不通,他皱着眉头想问问沈先生。 沈庆珠摇手阻止他,说:“我知道我这些话都与书上的不相同,你不敢相信。可是,你要记住,眼下的事就是这样。”停顿了片刻他又说:“孩子,大道理就不用多说,以老朽孤陋寡闻,我劝你记住这样几句话:办任何事,都要先想想对自己有好处没有?有好处,就大干;没好处,就不干;虽无好处也无害的事,可以顺其自然。一句话,贴着顶头的官儿办事,让他满意……” du8.版权所有 段祺瑞怀着惴测不安的心情离开了沈家小门楼。 段祺瑞上路的那一天,娘一边揉泪眼,一边说:“启瑞,到北边,多给娘写信。” “娘,”段祺瑞答应:“我知道。”“要注意身子。” “我知道。” “天凉了,别忘了添衣服。”“我知道。” “还有……”娘抽泣了,流泪了。 段祺瑞也流泪了。他拉着娘的衣襟,安慰娘说:“娘,你放心吧,启瑞会照顾好自己的。我都l8岁了,难道还得要娘事事关心?再说,路上有沈爷爷搭伴还有一位叔父照顾,怕什么?” 娘点点头,终于把泪擦干了。 这时,娘扯开衣襟。从衣袋里拿出一枚银元,一边递给儿子,一边说:“启瑞,娘本想多为你准备些盘缠,可是,娘也难。这是娘攒了好长日子的一块钱,你拿着在路上用吧。以后娘会想法儿不时寄钱给你的。” 段祺瑞把钱推给娘,说:“娘,我不要钱。路上有干粮,用不着花银钱了。这一块钱你留下用吧。” “咋不要钱!?”娘又要流泪了。“拿着。俗话说,穷家富路。娘手里紧,不能多给你,总不能让你空着两手外出吧。拿着,拿着。娘在家中不要钱用。” 娘儿俩推让许久,段祺瑞才把一块银元收下,然后跟着沈庆珠出了村——后来段祺瑞发迹了,人说他是“一块钱起家的!” 第二章 济南的山水不秀丽 初夏的泉城济南,还是浓浓的春意,一街两巷的垂杨,仿佛是昨天才吐出新叶,流过户户门前的泉水,几乎依然呈现着冬的羞怩;风冷冷地过巷穿街,人们春妆尚酣;大明湖的荷池只偷偷地露出几点尖叶,干佛山也还在沉睡。 段祺瑞告别了沈庆珠,走进族叔段从德的军营——这时,他心里才猛可问感到惶恐:“呀!见了这位叔父说什么呢?说来谋事,自己有何能耐?说来谋生,也算堂堂七尺汉子了。难道在家连饭也混不上?这不是明明让族叔瞧不起吗!”段祺瑞皱着眉,在军营外徘徊一阵,还是走进去了。 任着军营管带的族叔段从德,是个性情比较豪爽的人,一见侄子徒步千里来到面前,甚是高兴,忙着命士卒安排住处,准备饭菜,为侄子洗尘,并且拨去冗务,亲自陪着侄子吃第一顿见面饭。 “启瑞,你来了,我很高兴!家中还都好吗? 段祺瑞忙站起来,说:“好好,好。一切都好。我娘让我问大叔好。 “好!”段从德说:“难得你母亲还惦记着我,我谢谢了。又说:“你娘也不容易,一个妇道人家,拉扯你们几个,够难的。这几年家乡收成还好吗?” “好,收成好。”段祺瑞回答着。又说:“大叔,我娘说……他想表明来意。 段从德忙摆手阻止。“大老远的来了,一路上辛辛苦苦,先休息。休息好了,再在济南玩玩。你没来过济南,济南还是很好的。泉城,很著名。” 段祺瑞只好把话收了回去,听从族叔的安排。 俟近40岁的段从德,身为武官,胸却藏着天地,见这个侄子不远千里来找,心里颇为触动。他知道他的族兄从文是个胸怀大志的读书人,就是体质太差,要不,准是个皇榜上有名的人;若是从武,也绝不在自己之下。可惜英年早逝。这位遗侄启瑞,虽然接触不密,也略知他的为人。现在上门来了,自然是想靠着“树影”找个落脚。段从德觉得自己该帮这个侄子一把,“五大三粗的身个,又读过不少书,哪里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凭着他的影响,他能办到。他在脑海中思索着,看看到底去何处为好? 平心而论,段从德对这个侄子的印象还是挺好的,觉得他不仅好学,而且求其解。是个用脑筋读书的年轻人——他想起一件往事: 那二次,段从德回乡探亲,约了几位同窗友好相聚,畅谈之中,话题转到了历代山水诗的评介上来。自然都大谈盛唐诸家,说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段祺瑞站在族叔身后只微微发笑,并不说话。段从德对这个侄子略知一些,但并不全明白在这方面的功底,便无意询问:“启瑞,你对诸位的评论以为如何?” 段祺瑞虽然少年气盛,但在叔辈面前还是不敢放肆的。只轻声地说:“很好,很好。” 族叔似乎想考验他,便说:“不要顺大流随声附和,要你说明自己的看法。” “都是长辈,小侄不敢冒昧。”段祺瑞没忘严格的家教,态度十分严肃。 段从德虽然连连点了几下头,还是说:“不必拘礼,这里是瓜棚李下,开心罢了。可以各抒已见。” 段祺瑞望着族叔点点头,然后说:“晚辈有点冒昧,在各位叔父面前放肆了。据小侄的孤陋寡闻,我认为各位的见解多有些厚古薄今,失于公允。” 大家正在兴头上,忽听一个毛头娃子如此冷嗖嗖丢出一枪,甚感惊奇。于是,都冷着脸膛,把目光投了过来。 段从德见此情形,忙说:“这是舍侄启瑞,颇为用功的读了点书。但总的说,实属孤陋寡闻。”他把脸转向段祺瑞,又说:“启瑞,大着胆子说出见解,今日各位都是名士,说错了也可以聆听各位指教。” 众人都说:“不敢当,不敢当!还是请令侄发表高见。” 段祺瑞并不客气,说:“唐宋盛朝,诗风大兴,佳作固然层出。若论起山水诗的品位,本朝以来,仅就取材范围之广阔而言,远远超过他们。” 段从德怕这个侄子口出狂言,有失礼节。忙说:“先别说定语,要摆出根据。” 段祺瑞点头微笑。“本朝初起,便高手林立,钱谦益描绘的黄山云海、飞瀑、怪石、奇松;厉鹗描绘的杭州西湖秀丽的山光水色;黎简对广东罗浮山川风物的刻画;袁枚笔下的漓江阳朔的神奇变幻;吴兆骞对长白山那‘白雪横干嶂,青天泻二流’气势描写,都是前无古人可比的。黄逢昶对台湾‘海天鳌柱峙中流’的磅礴气势和‘枫落潮头秋色晚,登仑如踏紫金蛇’的缤纷色彩编织等等,都为祖国的山川增添了奇光异彩。..” du8.版权所有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众人点头称道。 段从德微笑着说:“本朝诸家故出手不凡,但唐宋大家,其诗坛影响也是绝不可低估的。” “是的,”段祺瑞说:“叔父言之有理。无论唐之杜甫,宋之陆游无不把山水记行和表现当代气氛结合起。清季以来,许多诗人继承了这个传统,但有所发展。比如像归庄的《天平山》诗:‘石如人立百千群,处处苍崖飞白云。山势雄奇产人杰,荒祠端拜范希文,就是突出天平山奇峰怪石的雄伟气魄,借以寄托……” 段从德是个熟悉诗文的人,一听侄子要把山水诗和抗击外族侵入的范仲淹合为一谈了,心中一跳,这可是大忌!忙阻止:“小孩子家见识几何?竟如此无度牵强。去吧,去吧!” 段祺瑞知趣地走了。这位族叔心中却揣测起来:“这个后生,一胸不凡!” 现在,这个不凡的侄子来到自己身边了,想让他为他寻求一条谋生之路了,段从德犯了思索。 段从德读过书,但文不行,连个秀才也不曾沾上。弃文从武,混到管带。自觉得官也到顶了,再爬就难了。对于侄子段祺瑞,可没有小看,觉得他是个能人,有点才,他乐意帮他一下。凭着军中的地位和影响,段从德为侄子在军中谋个吃饭的差使,只是一句话的事。凭那身条,凭那机灵,还有那读书识字,当个兵总是上等的吧。可是,段从德不想那样轻而易举安排这个侄子的前程,“安在军中就埋没了。何况,军中鱼龙混杂,说不定便走上了邪道。一步走错,再扭都难。就像在小树身上砍了一刀,即使这刀口能愈合,那片疤痕却永远也抹不去了。”段从德还想,这侄子虽然从小丧父,家中生活还是较为舒适的。在舒适生活中长大的孩子,往往缺乏大志,必须给他一个锻炼的机会,让他独立去闯,明白人生是怎么回事,才会有出息。“让他苦一阵子,受用一辈子。” 主意这么打定了,心也平静了,一方面让人安排好侄子的生活,一方面着带领侄子在济南游山玩水。只要他乐意去的地方,泉城的山山水水都让他游个够。 段祺瑞是乡间长大的孩子,虽然跟随爷爷在外边混过一阵子,大多时间是以读书为主,爷爷期望他能够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所以,管束较严,没有给他过多的时间去游山玩水。如今,他从江淮之间的合肥乡下来到山清水秀、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济南府,心野是自然的,跑跑看看也到觉得心里畅快。于是,先是城中的大明湖,趵突泉,后是城外的千佛山,白马山,又是老黄河。几天之后,他感到了不对劲。“我是来找叔父谋点事做做,话未说明,事未办成,天天游山玩水,这叫怎么着?”段祺瑞是读了不少书,心里有抱负的人,不愿意混天了,怕误了前程。 一天晚上,趁着叔父没有公务的时候,段祺瑞走到他面前,轻轻地叫了声“叔”,然后说:“我来济南不少日子了,不能总是这样天天游荡。来的时候,娘说……” 段从德还是摇摇手,不让他说下去。“我知道,我知道。”“那……”段祺瑞有点惊讶。 “启瑞,你的来意我明白,无非是想找个地方,有碗饭吃。你说是不是?” 段祺瑞点点头。 “光是为了吃饭,那就不一定谋事了。”段从德说:“在我这里吃闲饭,我也完全能管得起。” “叔——” 段从德又摇摇手:“你听我说。想谋事呢,我就不准备帮你了。常言说得好,谋事在人。这个‘人’,便是自己。要自己去闯荡天下,靠人撑腰是不行的。我再说一遍:找饭吃,我这里有;想谋事,自己去闯。别的,再无捷径。” 段从德说这番话时,十分严肃。严肃得脸上像是蒙上了苦霜。段祺瑞的心跳了:“这算是什么族叔,怎么能冷到如此地步?”他坐在叔父面前,再也说不出话来。 段从德望望这位软瘫的族侄,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是的,一个年轻的孩子,乍出家门,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他尚不知道,让他去闯,实在是一件难事。他想把自己的苦心对侄子说清楚,让他能够理解他。可是,又觉得这?99lib?事一时说不清楚。即使说清楚了,也并不一定对他有好处。于是,他转了个话题,对他说:“启瑞,你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留在济南,住在我身边,没事就好好读读书。万一有机会呢,我会为你搭个桥、指点你一下。我不会让你去盲目无门子地闯。听说北边正在酝酿组建武备学堂,我希望你去投考。万一考中了,也是白闯一条路,将来便会挺着腰杆做人……” du8.版权所有 段祺瑞冷静地想想,觉得叔父的话也有道理。“年轻人得有点志气,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自己去闯路。”他本来想返回合肥家中,去自找机会。转而又想:离开家了,干辛万苦地来到了济南,又匆匆忙忙返回去,怎么对娘说呢?说不清楚,娘不是会伤心难过吗。“好,不走了,在济南等机会吧。万一有机会,我便去闯。北方靠天心近,天子脚下,地广路宽,走也容易走出去。” 段祺瑞落脚在济南,没事便读书习文起来。 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以来,西方帝国主义国家纷纷把豺狼般的目光投向中国,英国商人首先把大批鸦片输进中国。据官方统计,1838年一年中光是英国鸦片掠去的中国白银就是一千万两。中国人愤怒了!林则徐在广东虎门23天就把英国人运来的鸦片20283箱(约230万斤)全部销毁,全中国人为之扬眉吐气!哪里知道,英国的商人都是由帝国作后盾的,l840年6月,英国侵略者便派遣由31艘军舰组成的舰队闯进中国广东海面,不久,便开始进攻清军。虽在闽浙沿海未能得手,侵略者转而北上,占领定海后又迅疾北犯,进逼天津白河口。 清廷腐败,不敢抵抗。一面对侵略者屈膝投降,一面撤了抗英英雄林则徐的职。最后,和英、法等签订了诸如《广州和约》、《南京条约》、《望厦条约》、《黄埔条约》等等不平等条约,进行了大量的赔款。 法国人看英国人入侵中国大获其利,于1883年12月派兵4000进攻驻防中越边境的清军,不到5个月,即占领了红河三角洲。执政的慈禧太后冀图避开战争危险,派李鸿章到天津,和法国人签订了《中法简明条款》,不仅把越南送给了法国,还几乎输掉了中国的台湾海峡,最后,又和法国人签订了《中法条约》,承认了《中法简明条款》有效,并同意在云南、广西两省中越边界开埠通商,而且规定以后中国建铁路必须通过法国人。经过多年的预谋,l885年日本侵略者也借口保护驻朝使馆和侨民安全,发动了旨在侵略中国的侵朝战争…… 眼睁睁中国要被帝国主义瓜分了,中国人无不痛心疾首。朝野上下,自然食宿不安,就连一直热衷洋务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也向朝廷上奏,要在天津开办武备学堂,仿照法国陆军学校的办法,为中国培训素质优良的陆军军官,由他们训练强大的中国陆军,以强国防。 清王朝的军队,是世界上比较落后的军队。现在要学习西洋的练军法组织军队了,国人为之振奋,一听说武备学堂就是为组织现代军队培训军官的,人人都想把有为青年子弟送到那里去。身为管带的段从德,自然关注而又热心这件事。得到消息的当天,就把侄子段祺瑞找到面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启瑞,你出头的良好机会来了,只看你的本领和运气如何了?” 段祺瑞:“叔,什么机会呀?” 殴从德把李鸿章奏请创办武备学堂的事说了一遍,又说:“这件事朝廷已经恩准,决定在天津设办武备学堂,由各省选拔优秀子弟去报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要推荐你去应考,盼望你能考中。” 段祺瑞正闷得心慌,一听说有武备学堂可考,自是十分高兴。忙说:“叔,请你放心,我一定能考进去。”又问:“什么时候考?到天津考还是在济南考?”段从德说:“别着急,这些事现在还都没有具体告示,我想很快会定的。你只管好好准备,到时候我会安排你的。” 段从德还算是一位热心人,除了为侄子准备了一些中国军事方面的材料,又请了几位研究中国军队情况的教习提调提调侄子,让他对军武的知识了知和具备了一些,另外就是为侄子打点行装、路费。一切齐备之后,又把侄子叫到面前,认乎其真地说:“启瑞,我知道早些天你在怪大叔,怪大叔对你太冷淡,没有在济南为你找个吃饭的地方。按说,我是应该,也能够为你找个地方的。我为什么不给你找?我是怕误了你的前程。我还是那句老话,觉得你不是一个只图碗吃的人,你有能耐办大事。关键是你有没有办大事的心胸?”又说:“人是不能只图顺路走的。尤其是年轻人。世界上,无论古人还是今人,无论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没有谁不经过磨难而成大器的。你懂吗?‘梅香自苦寒来!’你就得先磨炼自己,先经经风雨,然后……也许风雨把你摧残了,那你就不是个人才。风雨没有摧残你,你就成功了,懂吗?” 许多日子来,段祺瑞是觉得这位叔父太“冷”了;由于叔父的冷,连济南的山山水水他也觉得不那么清秀,甚至责怪母亲不该让他来找这位叔父。现在,悟悟叔父的话,觉得是至理名言,“自己的世界要自己去闯,别人只能扶你一时,不能扶你一世。即使一时把你扶上去了,路自己走不好,还是不行的。”他对叔父说:“叔的话旬句是真言,侄儿记住了。我不怪叔,我得感谢叔!叔给我的不是拄棍,是意志、是雄心。再结实的拄棍,也不会拄一辈子,只有有了意志、有了雄心,才会一辈子不败。叔,你放心,启瑞不混个模样,绝不回咱大陶岗村,也绝不来见叔父您!”说着,还跪倒在地,实实在在地给段从德磕了个头。 du8.版权所有 段从德忙把他拉起来,说:“好好,好,有你这个心肠,我就放心了。不过,叔还得给你提个醒:世道可不是好混的,官场上的险恶更多。不要认为官位高的人都是正人君子,不是,卑鄙小人多得是,男盗女娼多的是,千万千万要自己洁身自爱;还有一条,官场上的路套你也得懂一些。知道什么意思吗?” 段祺瑞心中一震:“叔父讲了一大片做人的道理,现在又问我官场上的路套。什么路套?我连官场尚未入,怎么知道什么路套呢。”转而又想:“路套,是不是沈先生说的那一套,就是 href='2210/im'>《红楼梦》里的‘护官符,那一套。”段祺瑞心慌了。“这些日子只顾瞎忙忙了,还没有来得及找 href='2210/im'>《红楼梦》来看看。”于是,他对叔父说:“叔,我还是个小孩子,除了跟爷爷外出阵子,到济南来,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哪懂得官场上的事,还望叔父多多指教。” “这么说,是得告诉你几句要紧的话。”段从德呷了一口茶,又端起烟袋,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官场,复杂呀!阴晴无度,变幻莫测,想混下去,就得会适应。适应,懂吗?打个比方吧,晴天在光明大道上可以走,阴天在曲曲小道上也得能走,甚至在没有路的荒野荆棘上,也得能走。再比方,该作人的时候,要挺起胸作人;该作狗的时候,要夹起尾巴作狗。这就是能伸能屈,懂吗?”又问:“知道汉朝的张良、张子房吗?” “知道。”段祺瑞说:“是汉代开国皇帝刘邦的重臣。建议刘邦不立六国后代,联结英布、彭越,重用韩信,又主张追击项羽,歼灭楚军。为建汉立了大功,被封为留候的。” 段从德微微点头,说:“这是其一。还有……” “还有?”段祺瑞有些不解。 “张良,城父人,祖与父相继为韩昭侯、宣惠王等五世之相。秦灭韩后,他图谋复韩,在博浪沙狙击秦始皇未中,他逃至下邳。知道张良到了下邳干什么吗?” 段祺瑞恍然大悟。“叔,我明白了,请你放心,果然到了那一天,我也会忍着胯下之辱,我也会跳下水去为老师拾鞋。” 段从德仰面笑了。 段祺瑞到天津,以良好的成绩考入中国近代第一所陆军学堂——天津武备学堂。他在德国教官的严格指导下,经过两年的愤发学习,于l887年以“最优等”的成绩毕业,奉派到辽东半岛的旅顺港,负责监修炮台。 段祺瑞从此进入军界,开始了他的仕途生涯。 第三章 到东洋学炮工 旅顺,位于辽东半岛南端,濒临大连湾,是中国的重要港口。历来的侵略者,无不把这里看成是入侵中国的门户。 清王朝屡屡受外国人的气,心里挺不好受,便决定在旅顺增强国防——大筑炮台。段祺瑞在武备学堂是学炮工的,奉派到旅顺修炮台,是理所当然的事,旅顺口是军事要地,清军决定在这里修筑海岸炮台12座,陆地炮台9座,共要安装大炮80尊。 段祺瑞进入紧张旋工中。 段祺瑞的生活也真够颠簸曲折的,跟随祖父在外,祖父>暴死了;回到家中,父亲又遭不幸;离家北上不到一年,母亲范氏又病故了。接二连三,忧忧伤伤,在武备学堂全凭着自己的勤奋,才有那份优异成绩。到旅顺来之前,还好,自己完婚了,办成一件人生大事。夫人吴氏,也算贤慧妇女。 说起这门亲事,段祺瑞心里真是感激他的祖父,觉得这位祖父有些儿眼光,虑事深远—— 吴氏是宿迁的名门闺秀,父懋伟,是个文举人,一方名士。段琨作统领时驻宿迁,交往甚密。 一天,吴懋伟长衫马褂来到段琨的公署。段琨把他迎进客厅,有人献上香茶,举人谢过,二人便聊起天来。 吴懋伟年近花甲,身条细瘦,面皮白中呈黄,留着短短的八字胡,言谈之中,面带微笑。 “将军驻跸下相,一方黎民方得安康。真该给你送万民伞了。”“皇恩浩荡!我一个小小的武夫,作用几何?”段骊说:“还是让黎民百姓都报答皇恩吧!” “也是,也是!”吴懋伟说:“段将军奉行圣命,治军有方,也是功不可没的。”又说:“听说令孙随营读书,长进很快,将军教训子孙定是极其有方的。” “家人对孩子多有偏爱,我恐误了他的前程,故而接来身边。段骊说:“宿迁宝地,人杰地灵,小孩子来此,必然受到灵气才有长进。” “听说令孙是极其聪敏过人的,日后必有出息。”吴懋伟说:“令孙今年多大了?” “乙丑年生,刚刚l5岁。” 吴懋伟点头笑了。自言自语:“乙丑——戊辰,一个是属牛的,一个是属龙的,般配,般配。好,好。” “举人公如此兴致,不知想到了何事?”段琚无意间问。 “段将军,”吴懋伟拱起双手,站起身来,还是笑着说:“吴某人想入非非了,还不知将军能否体谅?” “咱们已非一日之交了,”段骊说:“段某驻军贵乡,多承关照,你我早是莫逆,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说什么体谅不体谅。有话只管直说!” “将军,”吴懋伟说:“吴某高攀了。令孙今年15岁,我家有小女12岁,我想……” 段骊明白了。忙说:“举人公,这就是你的过谦了。听说,令爱不仅聪明过人,相貌出众,也是读书知理的好女子,只怕犬孙无此厚福;再说,你我原本是兄弟相待,如此一来,岂不……” 吴懋伟忙摇摇头。“将军何必介意,乡俗还有个‘亲齐亲不齐’之说,你我都为朝廷效忠了更不必过套。” 段巩说:“这么说来,举人公是高兴这门亲事了。哪好,我将及早请人登门求聘!” 二人相对大笑。 段琨将这事及时写信告诉儿子从文,从文也极是乐意,着人去宿迁表示“听从父命”。段巩便具厚礼、托媒人前往举人吴家求亲。由此,两家娃娃亲便定了下来。 天有不测的风云。段骊为孙子订婚不几月便病故了。祺瑞只好回到大陶岗村。又是家境多事,段祺瑞回乡只3年,父亲暴死,次年母亲也病故了;而他自己,也由济南到了天津,由一个普通学子成了武备学堂的高材生。他22岁那年,岳丈吴懋伟便领着女儿来到天津,与段祺瑞行了婚礼,结为夫妻。就在段祺瑞奉命去旅顺修筑炮台时,他们又生了个儿子。段祺瑞总算有了安定而和美的一个家。 武备学堂是李鸿章奏请设立的,李鸿章极崇德国,学堂里的教官,也是李鸿章等人从德国请来的;旅顺港设炮台,也多半是李鸿章的主涨。 旅顺筑炮台那一年,李鸿章已是64岁的老人,他想以自己的洋务作为来奠定自己的政治生涯。李鸿章是道光进士,可是,他却是凭着办团练抵抗太平军发迹的。凭此,他投到了曾国藩麾下。1861年编练淮军,次年即被朝廷派往上海,在英、法、美等帝国主义侵略者支持下与太平军作战,升任江苏巡抚;1865年署两江总督,又调6万人对捻军作战,一年后便接任了曾国藩的钦差大臣职;l870年取代曾国藩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从此,掌管了清廷的外交,军事和经济大权,开始了他的“自强求富”的以办近代军事工业为中心的洋务事业。他先后设立江南制造局、轮船招商局、开平煤矿、天津电报局、津榆铁路和上海机器织布局等企业。利用海关税收,购买军火和军舰,扩充淮军势力,建立北洋海军。现在,李鸿章正处在春风得意之际,旅顺建炮台,自然成为他的北洋军的业绩之一。 李鸿章到旅顺港来了,他要检查藏书网一番中国第一个有炮台的海港。大员出动,前呼后拥,冠带似潮,辫子甩动。一群官儿们从海边走到山腰,从山腰走到山头。李鸿章手持手仗,缓步来到一座刚刚修好的炮台前,驻足打量,大约是心中满意,频频点头微笑。 “好,好啊!”他说:“炮台修得挺好。” 一位随员对他说:“大人,你知道这个炮台是谁监修的吗?”“是谁呀?”李鸿章问。 “是你的武备学堂高材生——段祺瑞。” “段祺瑞?”李鸿章左手捋了一下短短的胡鬓,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大人不记得啦?”人回:“就是那个毕业考试成绩‘最优等,的段祺瑞。毕业后便奉命到这里来监修炮台了。”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李鸿章点点头。“这个段祺瑞,大约还是我的同乡吧?”说着,对随员仰脸“哈哈”笑一阵子,说:“我得说清白,派他来监修炮台,绝非因为是同乡。是因为他有这份才能。”众人都笑了。 李鸿章又说:“说来也是一件憾事,我对这位段祺瑞,没有印象。怕是碰见了也认不得人,叫不出名字。” “要不要传来,同大人见见?” “自然是要的了!”李鸿章说:“是我的学生,成绩又那么优秀,并且还修了这么好的炮台,怎么能不见见呢。见!” 人把段祺瑞传来了。 那一天,晴空万里,蓝天映着大海。海岸的滩头显得分外明丽,海岸的山显得分外青翠;海岸新筑起的炮台,雄威的昂首对着苍穹;海面,翔着几只海鸥,山头飞着两只苍鹰。旅顺港显得一派宁静! 段祺瑞一身军人打扮,来到李鸿章面前,竟然拘谨得不知该行军礼还是该下跪?惶惶恐恐地喊了声“大人”,便垂首立在一旁。李鸿章一见是一位身材魁伟,面皮白皙、举止温文的书生,笑了。“你叫段祺瑞?” 段祺瑞忙鞠一躬,“学生段祺瑞。” “你不是学生了,是军人。”李鸿章又笑了。“军人要行军礼。”“是、是……”段祺瑞忙行军礼。 “别拘谨。”李鸿章说:“你确实是我的学生,天津武备学堂。但是,你该知道,我是主张开明办学的。师道要讲,更要讲师生博爱。知道吗?” “知道,知道。”段祺瑞回答。 “之外,咱们还是同乡。同乡就更亲近了。”李鸿章说:“你是合肥人,对不对?” “是,小人是合肥大陶岗人。” “大陶岗……我也是合肥人,只是,对大陶岗不甚熟悉。是在城外吧?” “是城郊,大约七、八里路。” “老乡相逢,自然三分亲。亲就说几句亲近话吧,我问你,在这里修炮台,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吗?” “巩固海防,抵御外辱!”段祺瑞立正、挺胸。“外国人打进来,能抵御得住吗?” “能!” “为什么?” “炮台坚固,外夷不敢入侵。” “还有呢?” “还有……”段祺瑞略一沉思,忙说:“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好!好一个‘众志成城’!”李鸿章还算清醒,大清王朝多受外辱,而屡屡失败,就是众志没有成城,就是没有坚固的炮台。“可是,许多人却不承认这个事实,而把目光屈从于洋人开恩上去。我们为何不可学洋人强国自卫呢?”他觉得段祺瑞是一个不一般的青年人,有些儿大志。又问:“依你之见,我朝要想富民强国,当该如何办呢?” 段祺瑞离开大陶岗时,沈先生沈庆珠传授他的“仕途经”他印在脑中了,他虽然对它半信半疑,他还是想试试它有用没用的。可是,他不敢想象,自己面前竟是这样一个庞大得不得了的官。“官大了,水平高,对这样的人拍马能行吗?设乎他识破了,厌烦了,岂不是适得其反了。”段祺瑞脑壳里在激烈翻腾——他毕竟是没有经过场合的“雏”,官场上的气温他还没有领略,为“盗”了,一出马就去劫“皇杠”,他还没有这个胆。事已燃眉,缩是缩不回去了,有多点心胸就亮出来吧。段祺瑞怯生生地说:“回大人的话,我觉得大人的主张是正确的:先自强而后才能求富,自强又必须从强军、大办近代军事工业入门。武强而后国强,国强才是民富之保障。当务之急,是借鉴西方经验,即所谓学洋务,大兴武!学生浅见,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du8.版权所有 李鸿章一听,简直像中伏之日吃了凉西瓜,通身舒舒服服。他不曾想到,他那个办洋务、自强求富的主张竟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如此完美地接受下来!而在朝中,至今尚有许多自称国家栋梁的人指手划脚。你说他能不高兴!李鸿章一高兴,竟忘乎所以了。对着段祺瑞走过去,甩开马蹄袖,竟去拍他的肩,握他的手,口中还连连说:“年轻有为,年?t>轻有为!” 这阵势,段祺瑞想都不敢想。这么大的一个朝廷红人,多少身份显赫的人要捋他的胡子还够不着;几句半生不熟的言语,却能引得他向一个无名小卒伸去大手!段祺瑞甚是慌张,慌张得不知该如何应酬?23岁的卒子站在64岁的大帅面前,凭你勇气多大,心也得慌! 段祺瑞见到李鸿章,李鸿章对他又有了那么好的印象,实在是他一生中一件大喜过望的事情。他仿佛看到了一种希望。回到住处,激动得久久不能自拔。他拿起笔,铺开纸,想把这个会见描写下来——写下来作什么?他说不清。但他觉得这次会见,一定是他一生中最光彩、最值得记忆的一件事;说不定会成为一种契机,他会乘机而一帆风顺,青云直上!不过,他没有写出什么。他在灯光下沉思许久,还是落不下笔。他真不知从何处落笔,又写些什么?在合肥人眼里,李鸿章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几乎可以同万岁爷相提并论!爷爷活着的时候,就常在家人面前盛赞他,说“李少荃(李鸿章字少荃)是合肥人的光荣,合肥几百年才出一个这样的大人物。”又说:“朝廷把治国大计都交给李少荃了,说明他是国家栋梁!”段祺瑞受到国家栋梁青睐了,这是多么光荣的事呀!段祺瑞做梦了,梦得很美。 美梦能不能实现,还说不准。可是,合肥却传来了喜讯:吴氏为他生了个儿子!喜讯传来的时候,段祺瑞又惊又喜——他不相信自己作为人父了,但他又为儿子的到来而兴奋不已。他望着上苍膜拜,感谢上苍为段家送来又一代人;他翻书查典,要为儿子起一个吉祥、响亮的名字!他顺手翻开了一页《康熙字典》,却见第一个字是“宏”字,那下边的注释,尽是些“取精用宏”、“宏才大略”、“广博”之类的兴旺言语。段祺瑞想了想,说:“好,好,就用宏字,宏扬大业,宏扬祖业,让这个孩子其声大而宏!就叫他‘宏业’吧!” 段祺瑞给家中写了封信,把儿子的名字定下来。 旅顺港的炮台监修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一年时间基本建成。李鸿章接到炮台修好的报告之后,心里高兴之极却又一下子沉思起来:“炮台修好了,炮可以买,谁来用呢?”他犯了愁。 到了旅顺港修建成炮台时,中国的军队才算是由长矛换成了步枪,有的兵连步枪尚不知怎么用。什么样叫炮?炮有什么威力?怎么用?军队对这些玩艺还是一无所知的。中国能够制造枪,也是近年才有的奇事。李鸿章着急呀!他向朝廷打了报告,决定派几个学生出洋留学,去学习炮工。朝廷准奏后,李鸿章便在他武备学堂的学子中举行公开考试选拔。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派学生出国留学,得算是中国的奇闻,闭关自守的封建统治,连世界有多大都几乎不知道,外边的世界怎么样了,更是两眼黑,派学生出洋去学新玩艺,朝廷能恩准,已是一大进步了。所以,凡武备学堂学子无不欢欣鼓舞,积极参选。 段祺瑞顾不得回大陶岗去看儿子,匆匆忙忙从旅顺跑到天津去应考。 段祺瑞成绩优异,竟考了个第一名。和他一起被选中的学生还有吴鼎元(子标)、商德全(子纯)、孔庆唐(文池)、滕毓藻(兴甫)。这5个人出国之前,一起受到李鸿章的接见。 李鸿章对段祺瑞印象很深,一见面就对他说:“小老乡,机会难得呀!听说你考了个第一名,很好。出洋之后,要认真学习,别想家。朝廷派你们出洋,这是对你们特别恩宠。德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国家,洋玩艺多是人家领的先,好好向人家学习。你们这次出去,主要是学炮兵技术。你在旅顺港修筑的炮台,以后能不能发挥作用?就看你们这次能不能学到真本领了。”又说:“段祺瑞呀!你们是我朝的第一代炮兵,也是中国的第一代炮兵,国家的安危,全靠你们了。以后的战争,是机械战,轮船、飞机、大炮,不会这玩艺可不行。你们的担子不轻呀!” 段祺瑞说:“李大人请放心,我们不辜负朝廷和大人的厚爱和器重,一定学好本领。” “好好,你很聪明,能学好。”李鸿章又说:“出洋之前,去见见你的德国老师,向他们请教请教有关生活、学习,还有到德国之后各种关系,我想他们是会帮助你的。” 段祺瑞连连点头,说:“谢大人指点,学生就去拜见德国老师。”段祺瑞匆匆赶到天津,跑进武备学堂见到他的德国老师叫迪西里的,扑通跪倒。“学生段祺瑞拜见老师。” du8.版权所有 天津武备学堂由李鸿章、袁世凯聘请了6位德国人做教官,李袁他们认为德国陆军是世界第一流的,也一定能为中国培养出第一流的军队。这6名德国教官便是以迪西里为首席。迪西里,表面上挺和气,乐意和学生打成一片,终日微笑着和学生亲热;但其内心很阴险,不仅把中国学生当成奴隶,把中国军官也当成奴隶,一点不如他的意,他便默沉沉地想法子报复;学生和他有分歧时,他就用学生听不懂的德语骂他“笨猪”、“混蛋”、“不堪造就的东西”。可是,他对段祺瑞却另眼看,他觉得段祺瑞好学、机灵,却又十分听话,是他理想中的中国学生;但段祺瑞那股独立思索、事事追根求源的性格,又使他心里不安。他觉得他是个不易征服的中国人。迪西里望着段祺瑞说:“快起来,快起来。什么事要行此大礼?” 段祺瑞一边爬起,一边说:“我被李大人选定派往贵国学习了……, “我祝贺你!” “请老师多多关照学生。” “没——问——题。”德国人很仗义,马上说:“你去德国,必是学炮。军校多是我的同事和学生,我可以告诉他们,他们会照顾你。” “多谢老师了。” 不要谢。迪西里说:“你是我的学生,我当然希望你学好。”他又说:“说起到德国学炮,当然应该说一个著名的炮厂,那就是克虏伯炮厂。我给你写封信,你交给军校的校长,他会安排你到克虏伯炮厂去实习的。在那里,可以学到真正的炮的本领。” “多谢老师,多谢老师!” 不要谢。迪西里说:“以后只要你不忘记炮兵技术是在我们德国学的就行了。” “学生不会忘,学生记住了。” 光绪l5年(1889)春,段祺瑞远渡重洋到了德国,进入军校,作了见习;秋即进入克虏伯炮厂实习炮工。 中国人闭关自守的时候,夜郎自大,什么都是自己的好;到了看见洋玩艺好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好,连月亮也是外国的亮。 段祺瑞在德国深造了两年,满身金光回到中国,身价不一般了!回国当年即被任命为北洋军械局委员。次年,27岁的段祺瑞便成了威海随营武备学堂的教官,主持教练炮兵技术,成为清军崭露头角的军官,开始了他的颇有地位的岁月。 第四章 小站投靠了袁世凯 du8.版权所有 段祺瑞在威海随营武备学堂作教官一干就是6年,直到l896年袁世凯奉命在天津小站督练新建陆军,他才由威海被派往小站任新建陆军炮队统带。这一年,段祺瑞32岁。 威海6年,随营武备学堂为清军培养了大批骨干,这便为段祺瑞话来的军统天下打下了基础。 段祺瑞在威海期间,中国面临着深重灾难,1894年7月23日.日本军突然进攻朝鲜王宫,掳去国王李熙,随即对中国不宣而战,进攻乐山的清军这便是甲午中日之战的开端。 中日之战中方主帅是李鸿章,他的淮军和所练北洋海军,士气消沉,不堪一击,加上腐败透顶的清政府无力抗敌,结果一败涂地,旅顺港所建炮台不闻炮响即沦于日军之手。 清军战败,李鸿章成了众矢之的。同时。一个《马关条约》,不仅承认了日本对朝鲜的殖民统治权,还把中国的神圣领土一台湾、澎湖和辽东半岛割让给日本;另 5916." >外,在中国内地加辟了沙市、重庆、杭州、苏州四个通商口岸,允许日本臣民在中国内地开设工厂,允许日本船只在中国内河自由航行。中国还赔偿日本战费白银二万万两……中国人民陷入了深重灾难之中。 在中国灾难之中有一个人物活跃起来,他便是刚从朝鲜回国袁世凯机灵透顶,从朝鲜回来,看到中国的惨败,便认定是败在军队不景气上。要改变大局,必须对军队进行彻底改革。于是,他就把自己在朝鲜接触到的朝鲜、尤其是日本军队情况,再加上西方军队情况的有关材料汇在一起,请人捉刀写了一部《兵书》发表出去。 袁世凯是不通军事的,只是东拼西凑才凑成兵书。哪知这部《兵书》竟使他发了迹——清军落后,管军的人也守旧,何时见过这些新东西?何况处在国家“病重乱投医”之际,结果,这《兵书》惊动了朝野上下。皇族奕瑕、奕勖会同军机大臣翁同稣、李鸿藻、荣禄等奏请朝廷改革军制,建议编练一支新建陆军。因为袁世凯写过兵书,便保举袁世凯负责督练。 新建陆军归北洋大臣节制。此时,李鸿章已失宠,新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是王文韶,由他决定,练兵处设在天津东南约70里的新农镇。这里是天津与大沽口之间的一个小站,所以,就叫它“小站练兵”——这就成了历史上一个新名词。 小站练兵是采用西式武器和编制,配有步兵、炮兵、骑兵、工兵等多兵配合。这就势必要用一99lib?批新式武备学堂毕业的学生来当教官。袁世凯便去找曾任过武备学堂总办的旗族道员席昌,请他推荐高材生来当教官。腐昌自然想到了段祺瑞,便极力推荐。袁世凯一听,段既是高材生,又留学过德国,当然极表欢迎。这便开始了袁段的历史结合。 小站有兵,不是从袁世凯开始的,最早是李鸿章。他曾派淮军一部驻此。那是按照他“寓兵于农”的设想派驻和训练的,军队一边从事屯垦,一边训练。淮军调走之后,1894年又派长芦盐运使胡炳蘖来此训练“定武军”,聘请德国教官主持。胡部调走之后,袁才来接统“定武军”,以“定武军”作为编练新建陆军的底子。这个队伍原为10个营,4750人,其中步兵3000人,炮兵l000人,工兵500人,骑兵250人。袁世凯又扩兵2500人,这才改名为“新建陆军”。袁世凯有雄心,他要把这支新建军队练成最先进的部队。他在小站成立了“新建陆军督练处”,聘请老朋友徐世昌为营务参谋,靠段祺瑞等人用新办法来进行督练。而段祺瑞也想在这个学堂之外的军营中展示自己。 段祺瑞第一次见袁世凯,便出现了一段戏曲性的奇缘—— 那是在小站军营中的一间平房里,袁世凯和徐世昌围在一张八仙桌边正磋商练军计划。虽然有人报“段祺瑞来见”,袁世凯只“嗯”了一声,仍聚精会神于计划,并没转神于段祺瑞。 袁世凯虽然东拼西凑写了《兵书》,他毕竟是文人出身,更未经过征战;徐世昌虽是进士,却也不润兵。谈来谈去,都是纸上的东西。段祺瑞一是年轻气盛,一是自己经过武备学堂和德国军校的专业训练,自觉胸中有军,便贸然插语。“二位大人所论,自然都是练军要事。但却显不够。依在下之见,训军要旨,着重为两大要领,在将以谋,在兵以勇。这谋勇又可分别为……” 袁世凯转脸朝说话人打量一下,不认识。便问:“你是什么人?”“在下段祺瑞。”段祺瑞行了一个军礼,又说:“特来向大人报到。” 袁世凯站起来了,忙说:“你就是要来作炮队统带的段祺瑞?”“是在下。” du8.版权所有 “好好,请坐。”袁世凯作了自我介绍之后,又把徐世昌介绍给段祺瑞:“这位是新任营务参谋、徐进士世昌、徐卜五大人。” “见过徐大人。” 徐世昌欠了欠身,表示还礼。“欢迎段统带。”他侧目望了望段祺瑞,又说:“刚才闻段统带所说,卜五十分敬服。段统带是李中堂武备学堂的第一高才,又是留过德的,治军之略,自然比我们这些文人高明。我甚盼领教段统带对谋、勇之高见。” 在下信口所言,不敢妄自高明。”段祺瑞这才想到自己刚刚狂言了。 袁世凯却摇着头,说:“既然走到一起来了,都是受朝廷所派,为兴旺国家练兵,自当各尽其能,何必谦虚。段统带你就说明所见吧,我们也好一同磋商。” 段祺瑞这才点点,说出自己的见解。“战争的谋略,这是为将者首要。谋略,在下认为系泛指军事对抗和军事实践中所施行的手段;或者说,是作战双方为达到以巧制胜,以小的代价换取大的利益,在战略、战役、战斗中,指挥者总结和探索的军事斗争规律。中国古代战争最有名的总结便是‘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这方面的战例则不胜枚举,如宋楚争霸的‘泓水之战’,晋楚之间的‘城璞之战,,齐魏之间的‘马陵之战’,秦赵之间的‘长平之战’等等,都是以指挥将领的足智多谋而取胜的。谋在战争上至关重要。作将者,必须有谋。而作兵者则不然,……” t·那该如何?”袁世凯问。“是不是你说的勇?具体如何解释?”段祺瑞见这两个文人早已听得入了迷,心中暗喜,大着胆子把自己的肠肚都搜刮干净。他说:“勇,切不可理解只是武夫。武夫之勇,绝不可取!” “统带说的勇,如何理解?”徐世昌问。 段祺瑞对徐世昌点首微笑,说:“我们练出的新军,要是一支勇敢的军队。勇,我觉得要具备两个内涵:其一,要让每一个兵都知道为什么要打这一仗?战争是血与火的较量,不懂得流血的意义,就没有勇气去流血;其二,要让每一个兵都会用武器。古代战争凭武力,今天战争要用枪炮,兵必须会使用枪炮,还得使用的精确。否则,手中的武器都不会用,依何趋败敌人?” 好!段统带所见甚是!”袁世凯走上去,拉住段祺瑞的手,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好好,我们就要练出一支这样的军队,步兵这样,骑兵这样,炮兵也这样!段统带,你坐下,咱们共同商讨练军大计。”俟近渤海湾的新农镇,虽有小站之名,却无小站之实,一天之中,不知有无一二辆车子行走在天津、大沽口之间。就大沽口而言,也空留下一片海港。 新秋的小站,旷野一片萧疏。土墙草顶的军营,一群群出出进进的年轻大兵,还算有点精神,唯有那二干余新募来的年轻人,却像布满天空的乌云一样,个个脸色灰暗——他们心系着刚刚离开的家。 段祺瑞只在炮兵营房走了一圈便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尚未思考如何带好这l千位炮兵,他只在想在小站这片地方如何安排自己?他很满意他和袁世凯的相遇。相比之下,他觉得袁世凯比徐世昌要强。徐世昌,一个书呆子罢了。 段祺瑞并不完全了解袁世凯。到小站来之前,他知道自己要在这位还没大有名气的河南人属下带军了,他不能不了解了解他。可是,那时候的袁世凯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一个小人物,若不是在朝鲜呆了l2年,他还不是一个平平小军人。他走了李鸿章、奕瑗等人的门子,才混了个道台衔来建新军。段祺瑞也明白:袁世凯能担此任,证明了他不简单,“此后在他手下领军了,还得好好干才行。”段祺瑞心神不定,思左思右,躺倒床上,一时也睡不着觉。他想出来走走,看看这片长满荒草的地方是一片什么样的夜色? 段祺瑞正要出门,袁世凯迈着缓缓的步子走过来。并且径直走进茅屋。 “袁大人,袁大人……”段祺瑞颇显得拘谨。 袁世凯微笑着,说:“随便散散步,走到你的营房来了。来看看你。” “谢袁大人关怀。” 袁世凯不请自坐,然后说:“芝泉,你也坐下,咱们聊聊。” 段祺瑞心中一惊,袁世凯竞呼他的雅号!段祺瑞这个号却从无人知道。当初,老爷子段巩为他起名的时候,号并未定。还是他跟着沈先生北上,又是先去泉城济南,沈老先生一时冲动,为他定了个“芝泉”号的。“袁大人怎么知道的呢?”他微微锁着眉,想起来了,原来在他的官职卯簿上有记载。“袁大人真是个细心人!” du8.版权所有 袁世凯望着段祺瑞说:“芝泉,对于练新军,你的意见是对的,是全面的。中国历来就没有一支像样的军队,所以屡屡吃亏。希望能从你我开始,练出一支咱们自己的、能够和东洋、西洋抗衡的军队。” 段祺瑞忙说:“在袁大人主办下,我们一定能训练出这样的军队。” “不单是我,是咱们大家。”袁世凯说:“尤其是你。”又说:“你是留学德国的,德国是当今世界上最发达国家之一,用你学来的高等军事科学,何愁练不好军!” “袁大人在朝鲜多年,精研究了东洋军事,那部《兵书》就令祺瑞五体投地。”段祺瑞找到时机了,他要捧袁世凯了。 “这么说,我那本拙著芝泉也看过了?”袁世凯很高兴。 “看过了。”段祺瑞说:“袁大人所论各点,无不一针见血,说出我们军队的要害。” “纸上谈兵。”袁世凯摇着头笑了。“要说一针见血,说中要害,当该算是芝泉你的一番高论。听了你的一席话,我心中震动极大!皇天有眼,朝廷有福,也是我袁某有幸,在今天能相遇芝泉,我心已足!” 袁世凯虽然只比段祺瑞年长6岁,可他的经历、影响和雄心,却比段祺瑞高大得无法比拟,此人真是当年一大角色。当初以一平头青年投奔登州庆字营吴长庆时,吴长庆觉得同他的父辈情谊甚厚,安排他在军营读书,企望他日后科举成名,并聘名儒张謇为师。谁知他不是读书的料,一心要武,竞到朝鲜混了十多年,回来后又投上了李鸿章、荣禄一些大人物,弄了个道员虚名来小站练兵。这时的袁世凯不仅早不把吴长庆放在眼中,连他的老师张謇也丢到脑后去了。他原本称张为“老师”,后改为“季直先生”,又改为“季翁”,再改为“季兄”,气得张謇同他断了关系;现在,他又在贬李鸿章,就是对奕瑕、奕勖这些旗族大员,袁世凯也渐渐厌烦起来。他想树他自己的旗,树一杆不受满族左右、不受老朽左右的大旗。小站之任,当然成了干载难觅之机,而段祺瑞,却又是他踏破铁鞋想寻的人物。所以,一接触段,他就想把他拉进怀中,成为膀臂。 客套话说过之后,袁世凯变了一种腔调,说:“芝泉,你是知道的,甲午之后,朝廷对汉人,还..是心神不定。像过去一样,虽重用‘中兴名将,,却处处防备。我等虽受命练兵重任,也得处处小心才是。”段祺瑞心中大惊,他猜不透袁世凯与他初次相见为什么会如此说?袁世凯得算朝廷红人,朝鲜归来,他是被朝廷外放浙江温州道的。他自己也打算回河南原籍省亲回来然后走马上任。可是,他听到朝廷准备整军经武的消息,预想到军事制度要变更,或要建立陆军新军,他才趁机写了那部《兵书》的,朝廷重用了他,就派他来练新军,他算是得宠了,说出对朝廷二心的话?段祺瑞毕竟是人物,初涉官场,不敢妄言。他只含含糊糊地说:“我到小站来了,跟随大人做事,大人让我怎么做,我一定一心一意。” 袁世凯大约觉察到自己态度异常、言语出格了,忙改口说:“对于朝廷,我等自然是当该尽忠尽心。我的意思是,咱们都不是旗族,朝廷之外,难道就没有人挑拨是非了吗?常言说得好,伴君如伴虎。咱们虽远在海边,练新军这事毕竟是朝廷钦定,咱们也算是朝廷身边人了,怎么能不处处留神呢!” 袁世凯一番话,说得段祺瑞心里热乎乎的。他觉得袁世凯是个知己,能够推心置腹。段祺瑞出来前后也l2年bbr>藏书网了,天津、烟台、威海都呆过,并且留过洋,可是,他尚未投上一个什么“门子”。沈先生交待他的要找一个“护官符”,他尚未找到。他本想投靠李鸿章李大人,那是个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又是同乡,何况还有了接触。可这两年。李鸿章一直走着下坡路,连直隶总督、北洋大臣都削职了。以后的日子怎么样,还说不定。他是靠不得了。庸昌推荐他到小站来,腐昌是旗人,又是武备学堂总办,他想投庙昌。又不顺,武备学堂不办了,腐昌去干什么,他不知道;他再想想,与腐昌接触的机会也少,很难靠上他。思来想去,觉得袁世凯最现实:又是顶头上司,又是朝廷红人,靠也靠得住。忙说:“祺瑞初出茅庐,能到袁大A.J禹-F是祺瑞的大幸。日后无论待人、待事、练军论武,当然一切听从大人的指导。只盼大人能不把祺瑞当外人看待,就是祺瑞的大幸了。只怕日后祺瑞跟不紧,随不上大人,辜负了大人的教诲,那就不好了。” “不必这样说,”袁世凯也表现得大大方方,他想拢络这个炮兵统带·令他真心实意地跟随他,成为他的心腹。“你我都是军人,武行,喜欢直来直去。为练好这支军队,心往一处使就行了。个人没什么恩怨,相互关照,不会有什么不愉快的。”袁世凯很坦诚,言语平平静静,态度和和善善,令人感到亲热。 袁世凯走了,他迈着缓缓的步子走出了段祺瑞的茅屋。望着他那粗短的身影,段祺瑞轻松地舒了口气。 妻子吴氏带着儿女来到天津。段祺瑞把他们接到新农镇,安排在一个小旅店住下。 吴氏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儿子宏业已经10岁,女儿宏淑也8岁了。段祺瑞去德国那年生的女儿,名字是吴氏给起的。她觉得,既然儿子依“宏”字排名,女儿也用“宏”吧。女儿两岁时段祺瑞回到国内,去威海之前他见了女儿一面,同意女儿这个名字,说“这个名字好,女孩子该用‘淑’。”6年了,匆忙间就是6年。段祺瑞对妻子说:“真对不起你们,我没有尽到作父亲的责任,也没有尽到作丈夫的责任。难为你了。” 吴氏说:"别说这话,难也是应该的。只是,大陶岗那一片,家中少了主事人,总觉空空落落,没个依靠似的。” 别恋那个家了,让二弟三弟他们去管吧,我跟袁大人说说,就把你们都带到军营中。”段祺瑞不放心妻子他们的生遥,决定让他们随营。 第二天,段祺瑞就把安家的事对袁世凯说了。袁世凯满口答应:“应该,应该。我还以为宝眷早去威海了,原来还在合肥。快接来!” 段祺瑞说:“行迹不定,军务又忙,咋好携家带眷。此番他们来了,我才这样想。多谢大人关照了。” 从此,段祺瑞军营中有了家。他对袁世凯更是感激不尽。 第五章 在泉城办武备学堂 du8.版权所有 段祺瑞再到济南,已是距他第一次整整18年了,正好是他人生岁月的一半。18年前,泉城对他冷冷清清,连那位族叔也只是满足他温饱而已;而l8年后的今天,段祺瑞却是以山东巡抚最重要的随官而开防这个古城的。防务、家居安顿好之后,他竞微服作了一次旧地重游,凭着记忆去寻觅那昔日的一番酸楚。泉城,流水依旧,垂杨袅袅,而那位当年逼他发奋的族叔,却早已离开了人世。段祺瑞望着长空,心情无不悲怆地想:“叔父大人,侄儿更来济南了。物是人非,岁月沧桑,侄儿总算可以挺胸告慰祖宗了。 段祺瑞在小站的第3年,即戊戍,l898年,这年10月,新建陆军改名为武卫右军,由大学士、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荣禄节制,段祺瑞仍统炮队,总办随军学堂。这一年,中国发生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戊戌变法。 甲午战争,大大伤害了中国人的自尊。这一年,广东举人康有为来京会试,联合来京会试的举人1300余人上书朝廷,请求“迁都抗战,变法图强”。这就是近代史上所称的“公车上书”。第二年,康有为中了进士,授职工部主事,继续上书请求变法。朝廷和旧臣都不乐意变法,变法处处受阻,康有为只好跑到广州、上海和他的弟子梁启超等人通过舆论,宣传变法。法国强占了中国的胶州湾后,朝野大为震惊。康有为跑回北京,第五次上书要求变法。就在小站新建陆军改为武卫右军前不久,康有为又进行第六次上书,要求变法。迫于形势,光绪皇帝终于于l898年6月下了“明定国是”的诏书,变法开始。 变法诏书是光绪皇帝发的,但朝政却是握在慈禧太后手中,还得她说了算。慈禧一面答应变法,一边却让光绪皇帝开去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稣的各项职务,令他出京回籍。什么原因呢?因为翁同轹是光绪的老师,又是支持变法的。慈禧同时调来王文韶参予军机,派荣禄接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山东要地,袁世凯是荣禄的心腹,袁世凯任了山东巡抚,段祺瑞才有山东之任。 段祺瑞在济南城跑足了,这才回到新设的山东武备学堂的公署。 袁世凯是来做山东巡抚的,段祺瑞是炮队统带随任,另加了一职山东武备学堂总办,成了济南城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刚刚三十过半的人,年轻有为,春风得意,正想舒开膀臂大干一番事业的时候,不想家中遭到不幸。夫人吴氏一病不起,春日未尽,便丢下一双 513f." >儿女撒手去了,时年只有33岁。段祺瑞带着19岁的儿子和12岁的女儿,过起了艰难的岁月。 天有不测的风云,人有旦夕的福祸。这是没有办法的。是福是祸,该来的必来,不该来的也别想。 段祺瑞家遭不幸的时候,袁世凯倒是猛然间动了兴奋之心袁世凯来山东,不单单是想有一支军队,还想占有一片地盘。齐鲁盛地,河海通达,米粮煤炭都是高产之地。占有山东即占有东半中国。袁世凯萌生了野心,他要做山东王,他想要拢络人,段祺瑞自然便成了他第一关注人物。 段祺瑞家丧那一天,袁世凯亲来致祭。致祭一毕,坐在段的小客厅里,袁世凯说了话。“芝泉,夫人走了,是一件伤心的事。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你要节哀,要自己保重。” 段祺瑞忧伤地说:“儿女都还不成人,我又没有时间照顾他们,也不会照顾他们,好生生的一个家,岂不拆散了。” “事情是不错的,人又有何办法呢?”袁世凯说:“路还是要一步不停地往前走的,总不能都随着亡人过去吧?你好好休养身体,待过些时日,欣情平静了,我想我会找一个合适的人为你重新安一个家。” “心慌意乱,女儿儿子都在悲悲切切中,哪里还有那个心肠?”段祺瑞叹着气、摇着头。 “以后再说吧,不安家,无论怎么说都是不行的。”袁世凯十分正经的说:“芝泉呀,这事你就放心吧,我会为你操办的。” 袁世凯走了。 段祺瑞把他的话当作一般安慰,心里热了一下也就放下了——他对吴氏有感情,吴氏刚走,他不忍新马上再娶。何况儿女们幼小的心灵正在苦痛,更不忍心给孩子增添苦痛。 段祺瑞放下此事了,袁世凯却没有放下,他一直左右盘算,前后思索—— 袁世凯经历的时代,仍然是中国积以成习的“家天下”,皇帝世袭,公侯荫子荫孙;就连争起地盘来,还得是“父子兵”才能团结一气。袁世凯习惯这些,熟悉这些,更有意效法这些。原先,小站练兵,他就想练成一支自己的亲兵,自少是让那些官儿除了所属关系还要加一层师生或者什么亲属关系。对于段祺瑞,他更是另眼看待。当初,他想让他们之间多一层师生关系。可惜,到小站来,段祺瑞大小也是个“老师”,师之中便很难再分长幼辈了。他想收段为义子或别的什么晚辈,可是,段祺瑞虽已看透,却从不就范。“我只比他小6岁,为什么要他做父字辈?”弄得袁世凯很有些不高兴,但也无良策。 du8.版权所有 现在,良机到了,袁世凯的灵机动了,他要给段续弦,要把自己的表侄女儿又是义女的嫁给他。 ——这里,我们得说一点袁世凯的家事。 袁世凯有个姑母嫁给了江西抚巡、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芾张小浦了,张家却也轰轰烈烈地过了不少年。后来,原因种种,家败了,那张巡抚丢了官,不久也别了人世。张巡抚是陕西人,做官时比较清政,并没有积蓄多少家业,如今官一败,老家也不像个家了。呼呼闪闪的一个大家族,转眼间就只剩一个老祖母领着一个不到20岁的小孙女了。老人家无依靠,便来到京城投奔娘家侄儿袁世凯。袁氏姑母哭哭啼啼对侄儿说:“姑母家败了,归天天不收,归地地不留,只有你这个侄儿是亲人了,你不会看着姑母下火坑吧?” 袁世凯忙说:“姑母,千万不说别的话,你永远是袁家的人,侄儿养你的老。以后就是侄混塌架了,讨饭渡 65e5." >日,要一碗也得给姑母半碗吃。你老人家放心吧。”?99lib? 袁氏揉着泪,说:“我没有看错这个侄儿,这个侄儿跟姑亲。姑有靠山了,姑活下去!” 跟随姑母来的孙女叫佩蘅,长得不十分俊秀,人却聪明,性情又温柔。一进门,袁世凯便十分喜欢他。那时,大太太于夫人只生袁克定一个儿子,夫妇俩商量之后,便跟姑母说,要认佩蘅为义女,“亲上加亲,就显得更近了。”姑母满口答应。佩蘅给袁世凯夫妇嗑了头,便改口“爸爸、妈妈”叫得十分亲热。袁世凯乐得眉开眼笑,说:“女儿,爸爸不会亏待你的,以后,你的终身大事也全由爸爸作主了,我会让你高高兴兴嫁出去的。” 现在,张佩蘅也是20大几的人了。袁世凯想把她续给段祺瑞。这一天,袁世凯把段祺瑞请到巡抚客厅,泡上香茶,先问了些武备学堂的事情,又问了阵子家中情况,然后说:“芝泉,咱们来山东二月不短了,事务越来越忙。我想,你是没有时间过问家中的事了。这样,我作主,最近把续弦的事办了吧。” 段祺瑞说:“办?怎么办?八字还少一撇,再说,我也还没有想过这事。” “为啥不想?”袁世凯说:“这又不是什么丑事,大丈夫兴家立业,理所当然!有什么左思右想的?至于说人吗,我作主,保你称心如意。” “是谁家?”段祺瑞问。 “说起来,你也知道,或许人你也见过。”袁世凯说:“打听不需打听,会满意。” “谁家?”段祺瑞又问。 “就是我家新认的义女,叫张佩蘅的。”袁世凯说:“是我姑母的孙女,跟随姑母来我家不少日子了。人很正派,又很脱洒。我想你是见过的。怎么样?” 段祺瑞略一沉思,便说:“是不是就是那个江西巡抚张芾张大人的孙女二?” 袁世凯点头称是。“从小在爷爷任上也是受过极严家教的,人品是没说的。” 这位张家小姐,段祺瑞是见过的,也颇为同情她。“生长在衙门中,也算是大家闺秀,不幸的是家败了,这如花似玉的女孩也跟着落迫流离,真够可怜的。”想到这,他还曾经甚是赞扬袁世凯呢,“张家虽然败了,袁大人并未冷眼相待,而是收留家中,妥为关照。这才是真正的至亲至友呢!”想到这佩蘅小姐就要成为自己的内助了,心中确实激藏书网动,觉得能有这样名门出身的女子来作续弦,也是自己之福,何况又是自己顶头上司主婚。袁世凯想拉段祺瑞为肱股,段祺瑞何尝不想靠袁世凯为靠山!“果然亲戚结成了,袁世凯便成了泰山,自己不是根基更牢了吗!”不过,段祺瑞还是谦谨地说:“袁大人的盛情美意,祺瑞心领了。只是,我是个穷军人,身边还有儿子,果然事成了,岂不亏待和委屈了张家小姐。” “不要说这样的话。”袁世凯说:“也算你们前世有缘,今世有幸。我再说一句,此事我作主了,议个吉日,我便把佩蘅送过来。”段祺瑞不计较晚袁世凯一辈了,满口答应了这门亲事。从此,袁段二人除了多年袍泽关系之外,又多了一层亲戚关系——段祺瑞成了袁府的女婿,从此之后,就连袁克定,也一口一个“大姐夫”的冲着段祺瑞叫。 张佩蘅毕竟是受过严格家教和高尚情操影响的,加上自己品行又好,来到段祺瑞家中,遇事公平处理,持家井井有条,待人接物极其平易近人;对待宏业兄妹俩,亲生的一般,很快便取得人?们的心悦诚服。 段祺瑞又有了一个完美、舒适的家,平静了心情,一心一意都投进带军和武备学堂上去了,很见成效。袁世凯对他更加信任。段祺瑞重组家园这一年,袁世凯又高升了,署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而段祺瑞也跟着水涨船高,以知府补用统炮队及总办随营武备学堂。袁世凯看着“署”官是个空缺,便坐在山东不走,同时奏请留下段祺瑞。所以,他们仍然坐在济南,享受那片“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美景。不想就在此刻,济南城中突然出现一位对袁、对段都极关重要的人物——徐树铮。这个人与段祺瑞结合后,在军阀大混战的岁月起到了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的巨大作用。 du8.版权所有 1901年,冬。 万木凋枯,寒鸦哭号的济南,大明湖的三面荷花早已红消香断,一片凋零;千佛山的庙寺殿阁也钟鼓寂寂、烟火萧条了;唯有趵突泉的流水仍然卷花喷浪,潺潺汩汩地流入干家万户。几阵萧瑟的西风,给那纵横阡陌的流溪增添了飘渺的云雾;业经穿上棉袍毡裤的市民,也显得精神萎靡。 这天上午,在山东巡抚衙门外不远的一个小巷头,一群闲散的市民围拢一团,聚精会神地看一个青年人写春联。大家一边看,一边不住地喝彩,以致塞堵了马路。 此刻,一队人马远远地走来,走在前边的士卒大声喊道:“让开,让开!总办大人到,总办大人到!” 人群急忙朝墙边靠去。但见枣红大马的脊背上坐着一位身材魁伟、气宇轩昂、非官非民的人物——他就是武备学堂总办段?99lib.祺瑞。 人们让道的时候,段祺瑞竟然跳下马来,一手提着八团坎肩下的青缎子长袍,一手扬起频频向人们招手,同时,疾步来到写春联的青年人案边。只见那青年人不动声色,无拘无束自如挥毫。段祺瑞心中一愣:“气概不凡!”他仔细打量那青年人,约莫20岁年纪,中等身材,白净面皮,眉目清秀,举止端庄,虽然衣单体寒,却也不失轩昂气宇;那落落大方的挥毫姿态,那墨迹行草问杂的秀丽中透出的苍劲磅礴,使段祺瑞既惊且喜,不由地叫道:“好字!好字啊!”青年人抬头看看段祺瑞,只朝他微微一笑。恭敬欠身,便继续伏案疾书。 这位写春联的青年人就是徐树铮…… 段祺瑞今天无事,是出来闲逛解闷的。见大街上出现这场面,陡然产生了好奇,驻足不走了,想看看年轻人字写得如何? ——徐树铮,又名又铮,江苏省萧县皇藏峪人,20岁刚过。他12岁便中了秀才,16岁补廪生,地方上有“神童”之称。但是,事情非常意外,17岁去南京考举,竞名落孙山了,从那之后,便再无功名进展。家里人以为是年轻,心神不定,便及早为他娶了妻,却也无用。功名不就,雄心不泯,徐树铮下定决心去闯世界。 徐树铮的内兄叫夏仲陶,正在济南山东武备学堂深造。徐树铮想通过这位内兄的关系,到济南来谋个发迹的途径。徐树铮是春天来到济南的,不想这位内兄既不愿帮忙、也帮不上忙——夏仲陶是一个学生,武备学堂的学生,性格内向,呆气颇足,二十三、四岁的人便有些老气横秋。他把徐树铮安排一下生活,便明白地对他说:t。又铮,济南谋事,诚属大难,就连武备学堂也不可便随就读。你想谋事,诚实说,我实在爱莫能助。” 听内兄这样说话,徐树铮也就打消了求助的念头,只好在济南混混再说。 徐树铮在济南闲住这一年,中国很乱:八国联军占了北京,中国老百姓也在纷纷起来造反。山东的义和团被袁世凯镇压下去之后,相对地说,地方形势平稳一些。凭着道听途说,凭着一知半解,徐树铮对袁世凯产生了好感,觉得此人是中国的栋梁之材,有意投奔他。于是,经过一番苦心思索,又用了几天心思,写了一篇《国事条陈》的文章,竟想从巡抚衙门直接递给袁世凯,企望袁世凯能够动心。由动心而器重,说不定会有一条宽阔之道。谁知“阎王”未见,先被小鬼窝了一下——他在巡抚衙门口一站,三句话未说完,就被衙门外的看门狗“咬”了出来。 徐树铮很气恼。 可是,气恼有何用?人家是守门的,不守住门能行吗? 徐树铮气恼了半天,不知是太自信那份《国事条陈》的价值,还是自信自身的价值?他决定变个方式再闯一下。徐树铮在市面上买了一件官场上通用的封套,署上袁世凯的亲戚、侯补道徐彦儒的大名,托武备学堂的公差将“条陈”送到巡抚衙门。 袁世凯批阅文件时,竞真的看到了这篇文章。袁世凯正在扩充势力,又一心经武发展,一见徐树铮满纸都是“武力平天下”的叙说,一下子来了兴奋—— “好一份《国事条陈》,‘条’得有理,‘陈’得有节,高见,高见!袁世凯要立即召见徐树铮。 也是天不遂人愿。此刻正是袁世凯家有丧事,他要回原籍河南项城。他只把召见徐树铮的事委派一位叫朱仲琪的道员去做。又是天不遂人愿。这位朱道员也是一位颇有才气的人,只是性格傲慢,目中无人。他和徐树铮见面之后,几句话便锋芒相撞,不欢而散。 徐树铮投袁之途被堵死了。 徐树铮流落济南,坐吃山空,眼看着囊中空空,生活无依,只是等待家中寄来路费,方好回家。哪知路费迟迟无影,虽心急如焚,却也毫无办法。几天前,几位失意文友相聚,又谈起诗文。徐树铮一夜之间竞写了20首七绝《济南秋海棠咏》,在朋友中一举夺魁,文友们凑些费用,供其生活。这哪里是长久之计,万般无奈,徐树铮才上街卖字。 徐树铮知道身边站着的是段祺瑞,便动了思索:“段祺瑞,大人物,又是袁世凯身边的红人。”自己暗下决心:“我何不在他面前显示一二,说不定会时来运转。” 想到这里,徐树铮精神来了,把笔镶透,用尽解数,想把字写好,又想写出自己的心愿,让段祺瑞知道他并非凡夫俗子!但是,事太急了,段祺瑞就站在面前,虽说自己气挺壮,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临时抱佛脚,实在抱个不着。正是心情焦急之际,忽然想起了几天前同诗友们一起写的《济南秋海棠咏》诗,那是最能表达自己心情的。徐树铮想一下子都录出来,让这位武备学堂的总办赏识赏识。可是不行,马路上相逢,没有那么多时间,说不定几行未竞段总办就溜走了。所以,只好拣出其中一首能够表明自己怀才不遇心情的,用功写出来。 徐树铮心定之后,紧握狼毫,刷刷写下:依稀昔梦小娉婷,消受词人供养瓶;顽艳一痕难再惹,余花谁与问飘零?写完,把笔放下,朝着段祺瑞拱手微笑。段祺瑞虽然一心好武,在文墨上也是有些功夫的人。见字见诗,十分喜欢,一边绝口称赞,一边想:“原来是一位落迫的才子!”此刻,他猛然想起了自己只身闯济南的情形,陡然产生了同情和爱惜之情。这青年人想出人头地,正苦于无人‘问飘零’呢。好罢,我来探探他。” 于是,笑嘻嘻地说:“年轻人,你这字写得已是十分难得了,这诗,更是一番情真意切。妙极!请问,这诗是借来玩味的,还是出自你的心意?” 徐树铮知道这字、诗起到敲门的作用了,便自谦而又落落大方的说:“闲来无事,偶尔戏作,现丑了。还请大人指点。” 这么说,诗也是你写的了?好诗,好诗!”段祺瑞说:“听口音,年轻人不是山东人,因何流落济南街头?” 徐树铮这才报了家门,然后说:“济南访友不遇,待家中汇来路费即返。” 段祺瑞放下诗,朝他再打量,发现年轻人不仅气质不一般,身上却也寒碜,头戴破旧八角帽,身穿灰色夹长衫,寒风之中,有些栗状。便说:“我想请年轻人到我的武备学堂小叙片刻,不知年轻人乐意么?” 徐树铮早明白段祺瑞的身份,正怕攀之不上。听他这么一说,忙点头答应,匆匆收拾纸笔,跟着段祺瑞去了。 第六章 大街上遇知音 du8.版权所有 济南的冬天,无风还是比较温暖的。早几天落的一场小雪业经融尽了,阳光洒到的街头巷尾,颇有些春气候。 段祺瑞的武备学堂距离徐树铮卖字的街头不远,他没有再上马,徒步伴随徐树铮走去。一个衣冠楚楚的总办,一个衣着单薄的书生。并肩而行,竟引得路人注目相看。段祺瑞不计较这些,像是他有心来作一次这样的戏耍。 德国留学归来,段祺瑞渐渐产生了一种自豪,他觉得自己不是一般的人材,他会有出息、会有一般人达不到的出息。他随袁世凯到济南来的时候,他的二弟启辅(字弼卿、亦叫碧清)已经是一位极安份的庄稼人,在大陶岗守着祖上留下的一片家业;他的三弟启勋(字子猷)也成了一位很有出息的小煤矿的老板。段祺瑞对他们都不多欣赏。他认为老二只不过求温饱、殷实,老三大不了弄一笔钱财,而他自己,必然会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光宗耀祖还得是他。跟袁世凯接触多,那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似乎范围又扩大了,想得更远了。远到那里?说不清楚。段祺瑞了解中国的历史,熟悉朝代更迭的症结,也知道派别斗争、争权争霸的秘诀,他想拉拢人,想有自己的势力。袁世凯拉他了,他也想拉一批有用的人到自己身边。对于徐树铮,从做戏开始,并肩走走,忽然就想到“拉拢”事来了。 “我要探探这年轻人的深浅,说不定他就是我未来的膀臂!于是,段祺瑞决定厚礼以待这个穷书生。 徐树铮跟着段祺瑞走进武备学堂,来到客厅。段祺瑞脱去马褂、长衫和毡帽,然后和他对面坐下。侍从献上茶来,段祺瑞端起黄铜锃亮的水烟袋,但却没有吸,只有意无意的攀谈着—— 徐树铮一进这院子,就有点庄严和阴森感。坐在客厅里,虽情绪略有轻松,但心中还在打鼓,他说不清这位武备学堂总办想干什么?但他不自卑。他一面与段祺瑞对话,一面窥视这个陌生的厅堂。段祺瑞有了身份之后,也多了几份官场上的附庸风雅。武备学堂本来是一个军营的小营房,既作了学堂了,自然要改造一番,改造之间,又把邻近一家富户的别墅占了下来,这便成了段总办的客厅和居室。客厅中的摆设,也几乎依旧。 客厅颇为古朴、典雅,墙壁粉白,桌椅紫红,器皿瓷陶兼备,正面墙上悬着巨幅中堂,是沈铨的工笔《孔雀图》,两旁楹联是: 日暮长廊闻燕语,轻寒微雨春秋时。是翁同轹书。左侧悬着郑板桥的《墨竹》,配着郑自书的楹联:花笼微月竹笼烟,百尺丝绳拂地悬。右侧壁上悬着唐寅的《秋山图》,楹联联文是:无边落木萧萧吓,不尽长江滚滚来。乃郑孝胥书。字画均称上99lib.乘,装裱也工精、典雅。左壁画下放两盆金菊,右壁画下铺一张古琴,正面紫松木的条机上放着文房四宝,一端大瓷瓶中插着几轴字画;条机前是八仙桌,桌旁太师椅,一侧墙角点着松香,轻烟袅袅,香气习习。徐树铮边看边想:“这个段祺瑞文气挺足,好一派雅士儒风!” 段祺瑞有心选贤,徐树铮凌云志盛,二人越谈越投机,越谈越锋利。段祺瑞不时点头击掌。但他心中却想:“这年轻人学问,见地都是不错的,只不知道他人品如何?待我试一下他。” 段祺瑞招手,一个侍从过来。他在他耳边交待几句,那侍从退出去了。片刻工夫,抱出一个包裹,放在段祺瑞身边。段祺瑞拿到面前,取开来,原来是一套棉衣,另加白银20两。他站起身,微笑着说:“秀才身边不测,段某甚表同情。初次见面,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秀才笑纳。” 徐树铮见段祺瑞要赠他衣服、银两,甚是高兴。他正缺这两样东西,在大街上抛头露面书联卖字,就是为了衣服、银子,有了衣服、银子,一切急难都解决了。 不过,徐树铮并没有去接受,他觉得应该显示一下作人的骨气。段祺瑞一见面便赠厚礼,必是把我当成‘打抽风’的平平寒士了。这礼我万万不能收。若收了,人品便完了,段祺瑞会说我鼠目寸光,见钱眼开。想到这,徐树铮站起身来,双手拱起,淡淡一笑,对段祺瑞说:“总办大人的厚爱,学生深表谢意。学生目下处境,是十分窘迫,但是,无功受禄,学生是万万不敢当的。” 段祺瑞忙说:“聊表敬佩而已,绝无他意。秀才切不可多虑。”大人若专为此事让学生到府上来,学生便告辞了。”说罢,起身要走。 段 797a." >祺瑞一见徐树铮如此清高而又豪爽,尤加敬佩,知道他不是等闲之辈。便急忙拉住,说:“徐秀才,段某此为,自然并非单单出于怜悯,实在是还有要事相商。秀才这样坚辞,我也只好敛口了。徐树铮虽然年轻气盛,举止非凡,却是为进而退。一见段祺瑞来真格的,要逐客了,忙顺水推舟说:“承蒙大人厚爱,恭敬不如从命。大人厚礼学生就收下了。至于说与学生‘相商,要事,实在不敢当。大人若有见教。学生愿洗耳恭听。 段祺瑞笑了。“这才叫开诚布公。坐下,坐下,咱们好好谈谈。,,二人同坐,侍从重新换上茶,他们重又畅谈起来—— 徐树铮对国事的见解,竞与段祺瑞不谋而合。这样的事,在军政界人士中,并不算稀奇;而今,段祺瑞面对的却是一位不出乡里的青年学子,这就不一般了。段祺瑞是个有些城府的人物,他最欣赏历史上的诸葛亮,欣赏他“不出茅庐便知三分天下,,的超人天才。徐树铮何止“知三分天下,”而是对国事了如指掌,见地也超乎常人,以致使这位性格傲慢、比自己大l5岁的武备学堂总办佩服得五体投地。最后,竟以求教的口吻问徐树铮:“据秀才所见,吾人应当如何治理国家,才能使国家兴旺而久安呢!” 段祺瑞所问,正是早时徐树铮上袁世凯的《国事条陈》上所论的事,朱道员不欣赏,那是朱道员胸无大志、孤陋寡闻,有眼不识泰山。现在,段祺瑞欣赏他了,能心平气和的对面畅谈了,说明段祺瑞有眼力,是个办大事的人。于是,便不紧不缓、有条不乱地把《国事条陈》重述下去。谈到兴奋处,徐树铮竞有些儿情不自禁,竞大着嗓门说:“……国事之败,败于兵将之庸蹇,欲整顿济时,舍经武再无急务!” 段祺瑞是武备学堂出身,又在德国受过军训,对武力早已迷信得五体投地,何况他正办着武备学堂。徐树铮所言,句句触动段的神经。段祺瑞有点失态了。他解开了胸前的扭扣,又松散了脑后的辫子,卷卷袖子,亲自为徐树铮添了茶,这才说:“听了秀才一席话,胜读孔孟十年书!秀才所见,段某极表赞成,所言诸事,无不切中国情。看来,秀才对于治国安邦,已是胸有成竹了。” 徐树铮谦虚着说:“学生孤陋寡闻,信口乱说而已。还望总办大人见谅!” 不,不是信新,而是至理,是名言。”段祺瑞把身子朝徐树铮探过去,又问:“敢问秀才,愿就事否?” 徐树铮北上济南,就是为谋事。见段如此问,真想扑身跪谢。可是,他却又是为进而退,只不动声色地说:“事值得就,则就。” 好!段祺瑞站起身来。“我就喜欢这样不卑不亢的性格!请秀才在我这里暂住,日后觉得事情可就,便就;不可就,则请自便。如何?” 徐树铮这才点头应允。 ——徐树铮投到段祺瑞门下了,段祺瑞如虎添翼! 段祺瑞手下有了徐树铮,在沧海横流,风云四起的中国,推波助澜,祸上加灾,干戈大作,撕杀不止,弄得20年中国无宁日,人心惶惶!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袁世凯在山东,着力抓地方政权,军队便交给了段祺瑞。并且对他说:“芝泉啊!’’他已经是他的女婿了,他严然以老泰山的口吻对他说话。我有个新打算,对你说说。咱们面前的要务,日趋繁重了。这是没有办法,也是大势所趋的。国难当头,朝中又是那般状况,咱不为朝廷出力谁出力呢?从今以后,我想把军队上的事都交给你了。一来是,你能掌管得了,我放心;二来是,我的政务较重,你也算替我分分心。只好这样做了。这样做好了,咱们都有个宽阔的回旋余地;做不好,也许往后的日子会困难的。” 袁世凯的那份口气,段祺瑞是心领神会的。业经是至亲了,还有什么说的呢。平时,段祺瑞对袁世凯,除了地位尊卑的分明之外,自然也多了一层长者的尊敬。所以,袁世凯也下了决心,把军权交给他。袁世凯是笃信经武的,由此可见他对段的信任。段祺瑞也因此感到十分自豪。不过,段祺瑞没想到这个事实会来得那么快。另外,形势来了,袁世凯又没有说得十分明白,只含而不露。比如他说的“大势所趋”,什么大势?怎么所趋?北京就那个情况了,外国人要侵略中国,八国联合要瓜分中国,大势定了,谁都明白;义和团运动也压下去了,还有什么大事;兴许是国事缓和了,袁大人才把 519b." >军队让出?再说,袁世凯说的“朝中又是那般情况”段祺瑞一时也明白不了。“那般情况是哪般情况呢?”他心领也领不透。尽管如此,段祺瑞还是对袁世凯忠忠实实地表示了态度:“咱们这支武卫右军,是大人一手培养出来的,无论是小站也好,济南也好,都是大人的心血所铸;就连我本人,也是大人栽培的。无论国中、朝中有什么情况,这支军队连同祺瑞本人,都是大人的。我可以领这个军队,但指挥这个军队,永远是大人您!” 得算段祺瑞透顶的聪明和伶俐的口齿,一番话说得袁世凯心中热乎乎——袁世凯哪里就一百个放心把军队都交给段祺瑞了,军阀丢了军队,还凭什么“阀”得起来?他不过想藏书网让段祺瑞更死心塌地效忠他,成为他的心腹罢了。想的、盼的,就是段对他表一个这样的忠心。段祺瑞这么一说,袁世凯一块石头落了地。仰面“哈哈”几声,然后说:“芝泉,你这话就多余了,‘丙申,(段祺瑞光绪22年丙申到小站随袁)至今,也有7年了,我没把你当外人。要不,怎么会把佩蘅送到你身边!军队交给你了,就是交给你了。今天交,明天交,以后永远交;有多大军权就交你多大。交了就全凭你提调。”他又深深地叹声气,说:“放你到哪个地方当个知府,都是个好知府。当知府也够你的了!可是,我偏不让,我一定把你留在身边。你得懂得我的苦心呀!” “祺瑞懂得,祺瑞懂得!” 段祺瑞懂得的,就是对袁世凯尽忠到底。 他愿意这样做,他看清了袁世凯的能量,看清了袁世凯的影响;他要有一个这样的靠山,以后才会发展。袁段结合不仅是大势所趋,也是他们的各自所需。天作之合,情投意笃! 徐树铮来到段祺瑞的武备学堂业经十多天了,他把存在内兄那里的行李也取了过来,并且也给合肥家中写了信,告诉家人“已经谋到事做”,请家人放心。本来他是该安心跟着段祺瑞干点事了,可是,却又不情愿的四方应酬一番。首先是他新结识的诗友,听说他被武备学堂总办青睐了,一定要为他贺喜。友情甚重,这也罢了。谁知他那位内兄也变了脸膛,一定要宴送他一程,还正儿八经地进了一家小馆子。 那一天,徐树铮本来是不想领这份情的,怎奈这位内兄盛情难却,他也就答应了。谁知对面一坐,气氛竟变了。夏仲陶陡然变得有嘴有心又有眼力了,他端着酒杯对他说:“又铮弟,我给你贺喜!总办段大人惠眼识才,这是你出头日到!我想从今之后,弟定会一帆风顺,鹏程万里! “谢谢大哥美言。”徐树铮说:“今天偶然,还不知日后命运如何?听天吧。” “不,弟今后的路一定是顺畅的。”夏仲陶奉承了。“我早说过,又铮弟不是一般气度,论人论文,都脱俗超常,无论从政从军,都是拔萃的人物……” 徐树铮一听这话,心里大愤,“早些时你还这难、那难,爱莫能助,今天竞捧我,实在令人不舒。”他连饭也没吃便告辞了。回到住处,心中还闷闷不乐。 正是他心情不快时,段祺瑞竞走进他的住室。 “我来看看你的生活安排好了没有?”段祺瑞一进门,便乐哈哈地说。 “谢大人关怀,学生生活都安排好了。”徐树铮让他坐下。“有什么不舒服吗?” “一切都好。” “不必拘谨,也不必客气。” “一切都好,大人不必再为学生生活关心了。” 寒喧几句之后,段祺瑞又问他:“又铮在原籍已是成家的人了,有没有把宝眷带出来的打算?” “没有。”徐树铮爽真地说。“学生自身尚无安居之处,何况……,, “现在不是有了安居之处了么,那就可以携眷了。”“以后再说吧。” “望你早日决定。”段祺瑞说:“到那一天,一切我都会为你安排好的。”显然,段祺瑞是决心想拉住徐树铮了。 徐树铮领会段祺瑞的心意,他却故意用言语叉开,说:“总办大人,学生到此也有多日了,情况也略知一些,不知大人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具体办的?” “说不上多具体的事。”段祺瑞说:“既然咱们有缘走到一起来了,我也想与你推心置腹地谈些事情,当然也盼你能推心置腹地说出见解。可以吗?” “大人,”徐树铮说:“又铮在大人面前时间短,大人还不了解又铮的性格。我对大人直说了吧,又铮为人,坚持这样准则:不愿相处的人,则无话可说;既要与人相处,绝不疑神疑鬼。又铮因才疏学 浅,孤陋寡闻,可能会有见解不周处,但在大人面前,却绝不会有心口不一处!大人会在以后的相处中印证的。” 对于徐树铮如此的坦诚,段祺瑞心里十分高兴。于是,便把目前自己所想的、袁世凯如何把军队交给他的,还有以后如何办好武备学堂、如何带好军队都说了个大概。最后问:“情况大体如此,没有避你处。日后该怎么办?我倒是想听听又铮你的意见的。怎么样?” ——徐树铮虽然是初出茅庐,但对官场上的事情却不陌生。童年岁月,他便跟着父亲徐忠清混迹上层社会,接触达官贵人。徐忠清40岁中了拔贡,却不愿入仕途,一心扑在教育上。他认为“官再大,都是老师的学生。”他要当一辈子老师。因而,苦心致志,落了个桃李满天下。当时徐州府所属八县中的举人、进士,十有八九是他的学生。闲暇无事,他便骑着毛驴,四方云游。徐忠清身下有7个儿女,树铮最幼,因而也最偏爱,每次外出,总把他带在身边,让他接触一些头面人物,也趁时教他一些诗词文章。树铮聪明透顶,总是一点便通。8岁时,父亲的一位朋友想考试他一下,出了个“开窗望月”的句让他对联,他略加思索便对了“拔山超海”四字。此对惊座,因有“神童”称。徐树铮离家:流亡济南时,父亲劝他不要出去,不要入官场。他却留给父亲一道七绝走了。那诗是: 平章宅里一阑花,临到开时不在家。莫道两京非远别,春明门外即天涯。徐忠清看了儿子的诗,虽觉有伤离情怀,却也充满着壮志雄 心。于是,便不再劝他。 徐树铮碰上段祺瑞了,情投意合,正想为他助上一臂。这几日来,翻着材料,与人谈心,都是要了解这位知音的。倒也真的了知许多。现在段祺瑞问计于他了,也是他展示才华的良机,于是,便坦坦诚诚地表明了己见。 “又铮略知大人的情况,大人的仕途,当该说是比较顺利的。近E1,袁大人又把军权移来,更是一番新潮。但依又铮所想,只怕还有一点不足,或者说缺憾。” 段祺瑞心里一惊。但还是心平地问:“请又铮明说。” “总办大人,”徐树铮说:“如果大人只是办武备学堂,凭大人的资历、才学那是足之够了。如今,大人握有军权了,就不够了。请大人试想想,古今中外,没有战功的将军,有几个能形成自己的影响呢?” “这么说……” “大人应该寻找机会,创建战功!”段祺瑞恍然大悟! 是的,他段祺瑞最明白自己,他毕竟是书生管兵。武备学堂学的是书本,德国学的还是书本,克鲁伯炮厂还是书本,以后的旅顺造炮台,威海随营,小站练兵,都是从书本到书本,是纸上谈兵。“徐树铮说得对,没有战功的将军是没有威望的将军,也是不合格的将军。这个意见好,重要、及时。”他对徐树铮俨然起敬起来。 “又铮,你说得对极了!对对对。将军的用武之地是战场!”段祺瑞对徐树铮有了新的崇敬。 他回到自己室内,再想想徐树铮的话,既觉得十分重要,又感到无可奈何。是的,没有赫赫战功的将军就显得底蕴不足。可是,战争也不是想有便有的。八国联军,那是朝廷对付的事,朝廷不让你去,你怎么去?山东的义和团,袁世凯给镇压下去了。现在,现在的山东还算平和,哪里找仗打呢?段祺瑞有点心焦。不过,他对徐树铮还是崇拜的。他会沿着徐树铮的思路,去开创自己广阔的天地。 第七章 镇压义和团立了大功 正是段祺瑞苦于无战不能立功的时候,老天竟然给他送来了良机—— 山东义和团被袁世凯镇压下去之后,山东人民的反洋人、反皇帝运动,仍然在此起彼伏,一天也没有停止。在威县,农民赵洛凤父子率众数干人在一方土地上开展了杀洋人、劫官府的行动。一时闹得半拉天红红火火,官府和洋人都不安了。接着,更有农民景廷宾率数千人起义。于是,清河道袁大化、大顺广道庞鸿书、营务处道员倪嗣冲以及赵庄洋教士万其偈等纷纷上书袁世凯,请求派兵“剿匪”。袁世凯已把军权托给段祺瑞了,“剿匪”一事自然交给段祺瑞。段祺瑞便率队前往。 别看段祺瑞梦寐有仗打,一旦真要打仗了,他却有些儿惧怕了。出征之前,他便皱着眉苦苦地思索,以致连鼻子都歪到了极度这里,我们得交待一下这位段某人的生理特征:段祺瑞小时候有个牛脾气,认死理。他想的事别人不同意,他便生闷气,气得不吃不睡。有一次,是他在宿迁跟随祖父读书时,祖父让他把 href='2195/im'>《论语》中的一篇念会背,他想出去玩。结果,他偷着去玩了,书自然不会背。祖父质问他时,他只管站着不回答。祖父十分生气,便给了他一耳光,正巧打在鼻子上。鼻孔出血还不说,鼻子却被打歪了。后来虽经治疗,正了过来,可是,每遇到烦闷或气怒的事,那鼻子便又歪了过去。所以,段祺瑞有个“歪鼻子”的雅号。跟他交往多了或常在他身边的人只要见他鼻子歪了,便知道他轻则遇到不顺心的事,重则在大怒。人们也就习惯以他鼻子歪正来判断他是喜是怒;从歪的程度来判断他气怒大小。 段祺瑞不知“土匪”底细,怕势力太强打不过他们。“果然,这一仗打败了,说不定前程便丢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实战,别看在武备学堂的课堂上他能把打仗的事说得头头是道,开起火来,可不知道如何?段祺瑞没有把握。他想去找徐树铮,一想徐树铮也是个学生,何况他根本就不读兵书。便作罢了,只好硬着头皮出征。段祺瑞率队来到威县,听说景廷宾、赵洛凤等人把洋教士罗泽普杀了,心里更惊。虽然已经探明赵洛凤等人藏匿在赵村,他却不敢胃然攻打,只在村外安下营寨,派人到村中传话,说:“只要交出匪犯,决不株累村民。” 此时,村中有人出来说:“景廷宾、赵洛凤实在不在村中,村民们愿意协助官兵查访缉拿。” 段祺瑞犹豫了:土匪不在村中,攻打没有道理;冒然进村,又怕遭到埋伏。正在这时,有马弁来报:“村东之李村,景廷宾等聚众,打家劫舍,并将南宫县官差郑杰等人劫掳入藏书网村。还扬言,只有官兵退去,方可释放郑杰等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匪未剿成,官差被质。若人质被害,事态不是更大了吗!段祺瑞思索再三,决定暂时撤兵。 官兵撤了,官差果然被放了出来。但官差所押运的银两、物品,悉数被“土匪”截留。 时为壬寅初夏,威县大地还显得几分寒凉。段祺瑞出师近月,尚未剿得一匪,莫说战功了,回去连个自圆其说也说不出。倘若匪盗再起,岂不是他的大罪。左思右想,心中难静。最后只得决定孤注一掷,把李村包围起来,即使没有剿灭匪盗,夺回被截去的南宫县钱物,也算胜利。 段祺瑞率领日前撤出的官兵,乘着漆黑之夜,突然将李村包围起来。由于不知匪众多寡,未敢直攻,只发动了一场说教攻势,号召交出匪首,归还官府银两、物品,解散匪伍,即不予深究。在这同时,又将队伍分开四野,把个小小的村庄包围得水泄不透,里外几层。也是这伙匪众失策,他们不仅闭门抗拒、置若罔闻,并且调集北边张庆同伙数百人,列阵抬枪,向段祺瑞的官军抄袭过来。 段祺瑞见势不妙,即把队伍分成小队抵抗。 经过小站之练,段祺瑞手下的新军还是具备了一定的战斗力的,加上枪炮也较先进,比起那些凑合起来的民众,要强得太多。战火一开,段军便节节胜利,“匪盗”一见自己人死伤太多,战力涣散,很快便四散逃走。后来得知,景廷宾也被打死了。 段祺瑞总算初战告捷了。收拾一下战利品,整顿一番队伍,准备班师回防呢。不料溃散的民众四乡活动,竟又纠集5—6千人高喊为景廷宾报仇,分路朝官兵袭来。段祺瑞即驰书大顺广道庞鸿书、营务处道员倪嗣冲等,请兵来援。庞、倪两部火速出兵,他们几路夹击。当盗众节节败退,眼看溃不成军时,又闻报说,临村寺庄教堂又聚匪盗45干人谋攻。段祺瑞即率亲兵前往援救。匪盗虽亦有优良枪炮,但射击技术太差,声势轰鸣,却不能取准命中。酣战两个时辰,只伤官兵4人。段祺瑞则以马队抄袭,连连取胜。盗众见大势不利,纷纷逃走。 经此一战,威县起义民众基本被肃清,被屠杀的无辜约干人。段祺瑞夺获前膛大炮3尊,抬炮81具,火枪、旗帜、刀矛230余件。随后,段祺瑞又同地方官员商量,制定清除后患措施,令地方逐村造册登记,令其盗众悔过自新,设法抓捕盗首,并号召百姓安份守法,不可妄动。 段祺瑞班师回济南了,好不耀武扬威!就连袁世凯也出城来迎接他。袁世凯握着段祺瑞手的时候十分高兴地说:“芝泉,回来赶快让人把这次剿匪情况写个折子,我要直报朝廷。” ——袁世凯自小站练兵伊始,便想树自己的军威,在军中,处处显示自己;山东镇压义和团,他在朝野上下,军威颇震。然而,山东并未像他上报朝廷的那样“拳匪灭绝,地方太平”,而是义军仍然四起,洋人、官府都不得安生。他袁世凯不能不心惊!果然消息传到京城去了,他得担着“欺君之罪”。段祺瑞这一胜利,袁世凯一块石头落了地。为段祺瑞请功,其实正是为他自己向朝廷报喜!袁世凯不但想到获取这次战功,还想向朝廷表明:“我练的新军就是不同于旧军,战力很强,开战必胜!”这样,他手中的军权会更牢稳。段祺瑞是他的部下,为段祺瑞请来战功了,既是他对下属的关怀,又会把下属拉得更紧。这样一举几得的事,袁世凯不会放过。 要向朝廷请功,段祺瑞自然兴奋。于是,他把威县之战,说得天花乱坠,把自己说成了指挥有方、英勇善战的将领。袁世凯专折报奏朝廷。朝廷对威县剿匪大加赞赏,并根据袁世凯的保奏,对于提升段祺瑞作了如下朱批: 武卫右军总办随营学堂劳保准免补知府以道员仍留原省补用,并加?99lib?二品衔。 对于段祺瑞威县剿匪的经验,朝廷特地又作了这样的朱批:著即督饬开导乡愚,毋被煽惑,并严谕各属地方官勤求民瘼,加意拊循,是为切要! 隔了一个月,不知谁又起了劲?朝廷再次传旨,对于剿平威县各匪有“丰功伟绩”的段祺瑞,赏戴花翎,并加封为“奋勇巴图鲁”荣誉称号。 一举成名,声威大震!段祺瑞没有忘了袁世凯的保举之恩。于是,率领新夫人张佩蘅,用公、私两种形式匆匆走进巡抚衙门,向袁世凯去“谢恩”。 那一天,袁世凯仿佛已经知道段祺瑞必来,他命人泡好了香茶,洒扫了客厅,端坐在八仙桌边,口含着烟袋,似吸非吸。44岁的袁世凯,通畅的仕途,显赫的身份,使他的性情也渐渐孤傲起来。在山东,他很少出门拜客,何况头上又领了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的锃亮光环。他无事求人,人都是有事求他。对于段祺瑞,他更有一副居高l临下的姿态。 段祺瑞进来时,竟不知对袁世凯是该行对待长官礼、还是该行对待家长礼?站在客厅中有些拘谨。 袁世凯招招手,不在意地说:“坐吧。坐下说话。” 段祺瑞拘束不安地站着,站了半天,才说:“威县剿匪,所以能获大胜,全赖大人军中之威。祺瑞不过……” 袁世凯连忙摇手。“你的指挥才能展现出来了。这一点,我心中有数。” “谢大人厚爱。” 说着,段祺瑞这才坐下。 袁世凯清理了一下他吸烬了的烟窝,把烟袋放在八仙桌上,然后端过来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才又说:“芝泉,这一仗,算是打出了咱们的军威了!朝廷嘉奖,百姓欢迎。说明新练之军就是不同么!” “大人治军有方。”“这是其一……”“人心思安,仇恨匪盗。” “这是其二……”“还有皇恩浩荡。”“这是其三……”段祺瑞不知该再说什么了? 袁世凯笑了。他觉得时候到了,该说的话得说出来了。于是,便笑咪咪地问段祺瑞:“芝泉,威县这一仗,莫说在朝廷,就是在山东地方,也只是寻常小事。你知道为什么朝廷会对你又加封又嘉奖吗?” 段祺瑞被问迷惑了——心里一惊,如此大胜,袁大人怎么说是小事呢?再说,作战有功,加封嘉奖,这是常情中事。否则,奖罚不明,朝廷还有什么威望呢?可是,袁世凯又这样认乎其真地反问,这就不是小事了。为什么?段祺瑞一时想不出。“还请大人明示。”“这你就不明白了。”袁世凯还是笑咪咪地。“芝泉呀!这也难怪你,你虽然出来十多年了,官场上的事毕竟接触少。武备学堂也还是学堂,学堂就以书本为主。社会、官场可不同,那要比书本丰富、复杂得多了。”顿了一下,他又问:“读过 href='2210/im'>《红楼梦》吗?” 段祺瑞更惊讶了。“又是 href='2210/im'>《红楼梦》?沈老先生再三说的……”他说:“读过了。是最近几年读的。” du8.版权所有 “那是一本坏书。”袁世凯说:“但是,又是一本不可不读的书。”段祺瑞不明白。 href='2210/im'>《红楼梦》是好书不是坏书,他尚未有自己的主见。他记住的,只是其中的“护官符”。那是沈先生提醒他的。“‘护官符’与今天的威县一战有什么瓜葛?”段祺瑞联不上。 袁世凯没有窥测段祺瑞的表情,他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href='2210/im'>《红楼梦》里的‘护官符’,是说到骨子里去了,做官的人都要好好地研究一下,最好是借鉴一下,或者当作格言,常常提醒自己一下。有好处。”99lib. “祺瑞领教了。” “还有一点,”袁世凯说:“‘护官符’的要阂,不在‘符’,在‘护’!懂吗?” 段祺瑞又是一惊。 “就说威县这一仗吧,”袁世凯入正题了。“仗是打胜了,匪盗都剿清了。充其量,还是一个小仗,到不了朝廷。但不同。你自己往上报,是小仗,到不了京城,也惊不动朝廷。那样,加封嘉奖的事全不会出现。这件事放在我手里去做,我写了奏折,直送朝廷,这份量就不同了。先撇开事而论人,一个总督、大臣,还是实实在在的山东巡抚,我能把鸡毛蒜皮的事送给御览吗?所以,一切都变了。归根到底,归到一个‘护’字上去了,我护了你……” 袁世凯把话说明白了,段祺瑞当然心领神会了。他感激这位上司兼泰山。于是,即忙站起,一步跨到八仙桌前,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感谢大人栽培,祺瑞永远忠于大人!” “这……这……”袁世凯忙起身,伸出双手,说:“何必如此,何必如此!你我至亲,话说明白了,也就完了。举此大礼,岂不见外了。日后还得互相照顾,互相保护。” 段祺瑞回到自己的住处,如法炮制,也对跟随他出征的下级军官和士兵进行嘉奖。嘉奖时,用不同方法,向官兵们训示,荣誉和实惠都是他段某人给的,“只要跟我好好干,我是绝不会亏待大家的!” 官兵们除了没有对他跪拜之外,也都像他对待袁世凯一样,纷纷表示“永远忠于大人!”。 一战之胜,威名大震,段祺瑞很快便有了“虎将”之称。 由于袁世凯的特殊关照,段祺瑞获得了意外的荣誉。在对袁世凯感恩的同时,对于袁世凯的义女、自己的新妇人,也就另眼相待了。 说真话,张佩蘅进了段家,段祺瑞并没有给她多少温存。一来是丧妻的忧伤尚未消失,二来是公务日益繁忙;还有,那张佩蘅是个比他小了十七、八岁,比他的长子宏业大不了多少,他只把她当成一个孩子对待。现在不同了,段祺瑞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大战之后又获得了意想不到的腾达和荣誉,他似乎对人生有了新的、异样的领略,对家也有异样的、新的领略。而这些新的、异样的领略又无不与这位新夫人张佩蘅有着万缕千丝的联系——段祺瑞想:“若无佩蘅这种联系。袁世凯恐怕不会如此厚爱。”因此,段祺瑞对新夫人,油然产生了新的冲动。何况又加上一件新喜—— 段祺瑞从威县回来的时候,新夫人为他生了个女儿,母女都十分平安,他十分欢喜。他匆匆走进居室。 “佩蘅,佩蘅!”段祺瑞走到床前,伏在新夫人身边。 张佩蘅正疲惫地闭起双眸养神——这两天,她一直处在生女的喜悦和丈夫不在身边的忧伤中,丈夫打仗去了,男儿志在疆场,她懂得,她也知这是丈夫显示威风的良机。可是,生儿育女,总是女人的一场生死大关,谁家女人生产不盼着自己的丈夫在身边。可是,段祺瑞,却在峰火的战场,她想他,她更担心他。 段祺瑞回来了,一回来就匆匆来到她身边,并且亲亲热热地呼了两声“佩蘅”——这是往天从未有的。往天,他常常本着一副严肃的面孔,虽不是大怒却也看不出欢乐;而她,也就自觉地背过身去,或转回自己的房中。夫妻之间一直蒙着..灰暗的云雾。而今,这声“佩薪”,却充满着温情和亲呢——,她通身都酥了。她从蒙着的被中伸出手来,对着他甜甜地、无限娇柔地一笑。“你回来了,听说打了个大胜仗。” “别说话,好好养神!”段祺瑞伏身、伸手为她拽好被子。 du8.版权所有 “想看看女儿吗?”佩蘅说着,把被头轻轻地掀开一缝,露出出生不久的女儿。“看看吧。” 段祺瑞把脸伏在被角,仔细一看,女儿还在困倦地闭着眼睛。“像,像极了!” “像什么?”张佩蘅说。 “像你,像你!”段祺瑞说:“也像我。” 张佩蘅来到段祺瑞身边一年多了,尚未得到他如此这般的温存。早先尚可,觉得他的公务重,自己也含羞;在她怀孕之后,她觉得不同了,仿佛是一种失宠的失落,但又不便出口。现在,女儿生出来了,她可以撒娇了。便说:“这女儿只像我,是我生她的。不像你,你心里没有她。” “怎?t>么这样说呢?佩蘅。”段祺瑞听出新妇人的话中话了,便说:“佩蘅,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你来了之后我没有尽心照顾你。你应该知道,我分不出身呀,太忙了。其实,我心中一直十分喜欢你的。”说着,把脸伏下去—— 张佩蘅还以为他去亲昵女儿呢,那知道,他竞把大嘴巴热乎乎地贴在了她的嘴上,用力地亲吻起来。一边吻,一边呻吟似的说:“我十分想你,我很喜欢你,我……我……” 结婚年余了,张佩蘅尚没有如此的享受,猛不防来了,她有些儿慌张。但转瞬间,一股幸福感流满全身。她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死死地把嘴贴过去,把舌头伸给他…… 二人亲昵半天,张佩蘅才转过脸,说:“女儿还没有名字,你起一个吧。” 段祺瑞想了想,说:“孩子都是以‘宏’字作班辈的,自然得从宏罕起。” “起什么字呢?”张佩蘅说。 段祺瑞又望望刚出生的女儿,微微皱眉,自言自语:“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我看就叫‘彬’吧。” “你说的这彬字是啥意思?出在什么书上的?”张佩蘅问。 “意思就是,有才有貌。即‘文质兼备貌’。”他眨眨眼说:“大约是出在《论语·雍也》篇上边。” “你说好就好。”张佩蘅说:“她大姐叫宏淑,他就叫宏彬。” 段祺瑞见新夫人满意地接受了女儿的名字,又伏下身,亲亲地吻她一阵子。 第八章 北洋出了一只虎 小站练兵之初,袁世凯是请腐昌为他推荐军事骨干的,庸昌从北洋武备学堂毕业生中推荐了王士珍、冯国璋、段祺瑞、梁华殿四个人。梁在一次夜行军中溺水淹死了,袁世凯手下只剩下王、冯、段三个人。现在,王士珍为工兵学堂总办兼工兵统带,冯国璋为步兵学堂总办兼督练营务处总办,段祺瑞为炮兵学堂总办兼炮兵统带。学堂都是随营设立的,基本上是边练兵边培养亲信。袁世凯的势力越扩越大,骨干bbr>?人员也越来越多,后来又从武备学堂中招收了段芝贵、吴长纯、徐邦杰、何宗莲、赵国贤、马龙标、王英楷、杨荣泰、曹锟、王占元、陈光远、卢永祥、田中玉、张怀芝、陆建章、孟恩远、雷震春等。这些人,有的是封建文人,有的是科场中失意客,有的是乡村无赖。之外,还有清政府调送的淮军中部份带兵的人,如姜桂题、夏章酉、张勋、倪嗣冲、赵倜等。袁世凯从山东调任直隶总督之后,立即在保定成立了督练公所,成为他在直隶训练新兵的机构、北洋骨干中资格最老的三大员便另有重任:段祺瑞为参谋处总办、冯国璋为教练处总务,王士珍为直隶全省操防营务处督理。由于袁世凯还兼着北洋大臣,他就索兴把这支军队改为“北洋新军”。 袁世凯在山东的时候,曾请德国军官观操。那个德国人见王、段、冯三将指挥有方,便用马鞭子指着他们说:“你们不愧为杰出的将才!”洋大人发了话,他们便自封为“北洋三杰”了。后来军中一步一步把三杰形象化了,他们以王士珍是“三杰”第一名,为龙首,他在政治舞台上,又是个时隐时现的人物,所以称为龙;段祺瑞性暴如虎,又在山东立了大功,有虎将之称,故称虎;而冯国璋体型有些狗头狗脑,故称他为狗。“北洋三杰”便形成了王龙、段虎、冯狗之称。 段祺瑞在北洋将领中,是极少数在德国镀过金的人,当时德国是世界上陆军最强的国家。因此,段祺瑞处处显示着自己了不起,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可是,段祺瑞随袁世凯到了保定之后,却碰到一件十分不称心的事—— 一天,袁世凯把他叫到总督府,关起门来,二人秘密地磋商起大事。袁世凯说:“现在,国中的形势还算平稳的,国际上也没有多大事变。和平岁月,正是咱们练兵扩军的时候。有个形势,不知你看到了没有?” 袁世凯常常是这样,把自己想的东西隐而不发,启发属下说出。而属下说不出时,他再引导启发。段祺瑞摸清了他这个人脾气,也养成了一种对策:能捉摸透的,便顺着竿儿爬,说得袁世凯连连点头,心花怒放;捉摸不透的,便说一点似是而非的见解,诱导袁世凯说明A。这一次,就是他没有捉摸透袁世凯“脉络”的时候,所以,他不无尴尬地笑笑,说:“对于国家大形势,祺瑞一直是孤陋寡闻,再加上祺瑞思绪不敏,自然是大人看得深远。祺瑞只能聆听大人高见,不敢在大人面前信日乱说。” 又是脱身之计,又是高帽。袁世凯自然喜在心头,乐在脸上,他轻轻地晃着脑袋,说:“为了打破分省练兵兵额有限的束缚,我想奏请朝廷恩准,成立中央练兵处,举一位最有权势的皇族大臣来主持练兵。这样还有一个好处,皇族大臣主持练兵了,皇上也会放心。”段祺瑞豁然开朗:“袁大人这样想,既可扩大兵权,又不引起朝廷怀疑。一箭双雕,妙到极点!”忙说:“皇族大臣主持练兵了,袁大人务必要争取从旁协助,成为会办大臣。” 袁世凯会心地点点头,还是说:“那就要看朝廷能否恩准了?”段祺瑞说:“朝廷一定会恩准。凭大人治军之影响,此会办之职非大人莫属!” “尽人事,听天命吧。”袁世凯说:“这就有许多随之而来的事情要办。我考虑,首先把咱们的北洋新军先充实扩大一下,奠定了基础。以后,对外说话也有个依靠。” “大人打算怎么办?”段祺瑞问。 “我打算先成立三个协。”袁世凯说:“这样,北洋新军就正规化了。” “好措举!”段祺瑞说:“事不宜迟,早早抓起。”袁世凯点点头,此事算定下来了。 袁世凯思索扩张军队的时候,国内形势看似平稳,其实,各省、各军队还是很不平静,大家都在争权争势,想扩充自己。袁世凯已经看到,同僚之中,心思各异,互存戒备,不知哪一天,便会出麻烦。因而,在扩军、组织自己势力时,他便想努力做到“用人唯公”,显示自己大公无私。所以,他想用一种考试的办法来提拔、重用干部。这事,他并没有同段祺瑞说明,段祺瑞自然毫不知道。结果,事情便出在这上面: du8.版权所有 袁世凯在成立第一协的时候,王士珍考取了,他当上了统领;袁世凯在成立第二协的时候,冯国璋考取了,他当上了统领;袁世凯在成立第三协的时候,他当然企望通过考试这一程序,段祺瑞能考取。那样,编制的三协军队统领既都是他的心腹,又是考试录用的,体现了“用人唯公”,谁也无话可说。可是,段祺瑞一连考了两次都没有考取。袁世凯心里焦急了,这怎么办呢?假若这个协的统领被别人夺去了,他袁世凯是不能放心的;再说,段祺瑞往哪里放呢? 段祺瑞更是焦急,军队归编了,编成协了,若是兵权失去了,以后靠什么呢?昔日投考武备学堂和毕业于武备学堂,他都能考出最好的成绩;去德国留学,他依然考出好成绩。现在,要争军权了,他 7adf." >竟两考而落孙山,这不等于明明把军权丢了吗,这可怎么办呢?段祺瑞不能丢军权,丢了军权岂不连人格也丢完了吗?平时,他总是以在德国镀金自足,目空一切。现在好了,镀的金全磨光了,自己只剩下一块烂铁,多丢人呀!现在,回头想想,段祺瑞才明白,正因为留洋镀了金,才放松了上进。今天可好,就给个样儿看看!他虽焦急,却也想不出解救的办法。 正在此时,人传“总督大人请!” 段祺瑞闻得袁世凯请,脑门又一热。“是不是再来个面试?面试更难,再考不好,可就一切都完了!”他不想去。可是,不去是不行的,丑媳妇不能怕见公婆,硬着头皮也得去。段祺瑞匆匆去了总督府。 袁世凯正在焦急地等着他,二人面,袁世凯就开门见山地说:“芝泉,考试是咋回事?” 段祺瑞脸膛发热,说:“祺瑞平时失检点。粗心大意了。其实,大人出的题目,往日我都是挺熟的。” “我想再考你一次,怎么样?” 段祺瑞尽管脸膛又热,不得不假装镇静。他不情愿地说:“祺瑞沉下心去,好好准备”。 “来不及了。”袁世凯说:“这不是临时抱佛脚的事。”“我今夜通霄达旦……”段祺瑞下决心了。 袁世凯背过身去,不再说话,只把手背过来,说:“拿去吧,今夜好好准备,我明天亲自带人考你!”说罢,便把右手摇了摇。 段祺瑞明白了,匆忙一个上步,从袁世凯手中接过折叠工整的 一张纸,一边后退,一边说:“谢大人教诲!” 段祺瑞想着袁世凯给他的,是提醒他要准备读什么书,找什么资料的提示呢。回家一看,原来就是一张考试的试卷。这一高兴,简直要发狂起来。于是,饭不吃、觉不睡,便伏在灯下,翻文找书,准备答案。 次日,果然是袁世凯领着几位京城来的大人面考。段祺瑞有准备了,无论笔试还是口试,都能对答如流。结果,总算渡过了这一关,他自然也考取了。于是,袁世凯堂而皇之地发委任,段祺瑞成了袁世凯新成立的第三协的统领。段祺瑞匆忙到袁世凯那里去表示谢忱,然后走马上任。 段祺瑞过了考试关,王士珍、冯国璋两个统领专程赶来为他道贺,自然免不了说一片“学富五车”、“胸有兵书”、“聪明机智”等等溢美之言。段祺瑞觉得王、冯二位都是知已,昔日情厚,今后还得共事,又都是一个祖宗麾下的部将,不能瞒着他们。于是,便把袁总督。传卷,的事透给了王、冯二人。并且对袁.99lib.世凯表示了个“受恩深重,终身不忘,的忠心!不料,王、冯二人听罢,都暗自发笑——原来这两位也是“彼此,彼此!”只不过所采取的方法略有不同罢了。 段祺瑞做了北洋新军第三协统领的第二年,即l903年,袁世凯提请中央成立练兵处的奏折获准了。当然,“由皇族重臣来主持练兵”的议奏,也被同时核准。袁世凯本想待奏折恩准后再奏请由荣禄来充当总理这件事,谁知荣禄“无福”,袁世凯的奏折尚未获准时,荣禄竟一病去了,袁世凯不得不匆忙再奏,推举庆亲王奕勖来主持其事,他自己自然还是协办。 朝廷恩准了,派奕勖为督练新军大臣,袁世凯为会办大臣。 袁世凯抓到了督练新军的大权,他不待奕勖下手,便在练兵处设机构、派干将起来。袁世凯任命徐世昌为总提调,下边设三个司,王士珍为军正司正使,冯国璋为军学司正使,段祺瑞以直隶补用道充任军令司正使。 这一年,段祺瑞89岁,正是年富力强。 人走顺路的时候,什么好机遇都会碰到。段祺瑞作了军令司正使之后,练兵处在袁世凯的操纵下,开始了全国性的大扩兵运动,他决定在全国范围训练新军36镇,先在北洋范围成立6个镇,作为示范。其实,就是以北洋为骨干,把全国军队进而化一,成为自己的亲兵。 袁世凯雄心勃勃,但又觉得口张得太大,怕吞下去消化不了。他找到段祺瑞,要和他一起商量一个办法。 段祺瑞春风得意,又对袁世凯感恩戴德,梦里都想着为泰山效力。这几年,他能有这几步飞跃,他方才明白沈先生“护官符”提醒的作用,“即便你是好汉,也得结邦!” 段祺瑞坐在袁世凯面前,思索着袁世凯提出的问题.99lib.,好一阵,才说:“先在北洋建立6镇,是一步好棋。这样,可以把骨干军队抓紧。我想这还不够,得让所有的镇都有咱的骨干才好。” 我也这么想,袁世凯说:“只是用什么办法,尚未考虑出来。”大人,我想这样,你看行不行?”段祺瑞想起了自己的出身,想起了自己发迹的途径,说:“咱们还办武备学堂。办短期的,一批批往下分。分配给各镇武备学堂学生,这是名正言顺的事。你看如何?” 袁世凯也曾想到这个问题。只是,小站练兵之后,武备学堂渐渐停办了。以后虽然有的省还办,不久还是停了。不做的事情重新再做,用什么名义呢?再说,朝廷会不会答应办全国性的武备学堂?袁世凯拿不定主意。所以,他对段祺瑞的话,没有立即表示可否,只闪了闪眼睛,皱了皱眉。 段祺瑞邀功心急,又说:“大人,别犹豫了,只有这一个办法最 理想。这个办法可以达到目的:军队是朝廷的,军官是咱们的。”袁世凯终于下了决心,接受段祺瑞的意见。“好,恢复武备学堂。”想了想,他又说:“你来兼学堂总办。” 段祺瑞点头答应。 段祺瑞要退出的时候,袁世凯又喊住了他。“你停一停。” 段祺瑞停步,转过身来。“大人,你……” “我想保荐铁良为京旗练兵翼长,由他选3000旗兵加以训练。”袁世凯说:“你看如何?” 段祺瑞点头说:“好好!铁良是满族,又是兵部侍郎。把他请出来……” “可以安定皇室了!” “我看,还可以奏请设立一个贵胄学堂。”段祺瑞说:“专门培训满族子弟。” “好,就这样办。” 段祺瑞40岁任陆军第三镇统制官,编练第三镇军队,从而,固定了他自己的军事业基,进而发展成大混战中的一方大军——皖军;他自己,也成为那个历史时期的中国军队首脑,其时间长达20余年! 段祺瑞的陆军第三镇,堪称是袁世凯军中的嫡系军,驻扎在袁的总督府保定,但把触角伸到奉天、锦州一带;后来又延深到长春、昌图地区。京畿紧张之后,调回北京。 陆军三镇没有招募新军,全是袁世凯和他一道从小站领到山东、又从山东领到保定的旧有军队。三镇下辖两个协和一个马标,协统和标统当然全是由段祺瑞挑选的自己亲信。他们先后有:雷震春、徐占凤、卢永祥、张永成、徐万鑫、陈文运和张国泰等。次年,段祺瑞又改任第四镇统制。 这得算是一个微妙的调任—— 第四镇是由留京备营改编组成的,驻扎在京郊南苑一带,兼防天津马厂,小站。这一切都是袁世凯安排的,唯有这个镇的统制吴长纯,袁世凯有点不放心。吴虽然也是北洋中人,但在袁氏的“亲信,册上,吴长纯还没有段祺瑞那样的位置,这个镇又放在京郊,袁当然不放心,他又想到了段祺瑞。着人把段祺瑞找到跟前,对他说:“芝泉,我想让你暂到四镇去。” 到四镇?!”段祺瑞没有想过这事。觉得他不能离开三镇。 是这样……,袁世凯想的,当然不会隐瞒他的义女婿。他把想法说了一遍,又说:“我也不想让你长在四镇,只要你把那里的事调理好了,将来能够经得住风雨,然后么,当然还回你的三镇。” 段祺瑞是唯袁命是听的。话说白了,他不是为朝廷效劳,他是为袁世凯效劳。他的一切都是袁世凯给的,朝廷赏的花翎,朝廷给的“奋勇巴图鲁’’荣誉称号,也是袁世凯为他请来的。他自然得听袁世凯的。他答应了袁的新任命,但他却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四镇多是由各地调营编建组成,我只身一人去,只怕……” 你可以在三镇拣一个厚实的营带。”袁世凯说:“到任之后,还可以把协统的统领调换一下么。” 袁世凯把话说明白了,段祺瑞心上的犹豫也打消了。41岁刚到(光绪31年,公元l905年),那年正月他便带着自己的马队一营来到陆军四镇上任统制,马队营也随即改成了马标,由他的亲信孟恩远任标统。 段祺瑞在陆军第四镇只干了8个月,到这年8月,他又被调任陆军第六镇统制。袁世凯告诉他:“有一项特殊的任务,非你去不能完成!” 第九章 要为泰山显威风 仲秋,河北大平原显得有些萧疏了,白洋淀的荷花荡也只剩下一派残叶枯梗,田野里的稼禾都进了村庄,大地茫茫一片。 几阵西风,气候也寒冷了。 村道上,几辆从湖泊洼淀里拖着芦苇的太平车,晃晃悠悠地朝村庄走去。没有喊牛声和鞭子响,赶车汉仿佛就是想享受这份悠闲。 新任陆军第六镇统制段祺瑞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由防地保定匆匆朝天津城走去;他身后随着几名护卫的士卒,也在扬鞭催马。 频繁的调任,段祺瑞的生活显得焦急不安,心情在动动荡荡中。在六镇任职,他的心却一直在三镇。那里才是他的根基,兵将都是他一手栽培的,他不能离开他们,他们也不能离开他。任何一个军阀都懂得:没有兵不行,兵越多越好;而必须是自己的兵,是亲兵,是父子兵更好。段祺瑞明白,六镇的兵源,虽有武卫右军的成份,但较多的还是南洋自强军。编练成镇之后,是由王士珍作首任统制的。王士珍也是北洋班底,“三杰’’之首,袁世凯应该对他放心的,为什么又要调职呢?段祺瑞了解王士珍,知道他对袁世凯忠心耿耿,但其人处世颇独到:不露锋瓦,不树敌,遇事从无疾言厉色,没有那种武将的威风。“难道就为这,他才不能作统制的吗?段祺瑞又想点头、又想摇头。 段祺瑞在总督衙门外下了马,独自走进去。袁世凯坐在一座小客厅等着他。 袁世凯情绪十分低沉,满面蒙霜,眼神都有些儿呆痴。段祺瑞进来的时候,他显得有点惊讶,好像段祺瑞不是他叫来的,而是段有急务要向他报告。“你来啦!?”袁世凯声音低沉。 段祺瑞点头应道:“知道大人有事找我,我匆匆赶来了。”“好,好。”袁世凯这才定定神。“我有事,有事。” 段祺瑞在他一旁坐下,聚精会神,等他训示。可是,袁世凯竞摇着头没头没脑地说:“我朝自咸、同以来,军队都是从地方先发展壮大起来的,这情况你大约也清楚。最早的湘军,后来的淮军,都是这样。曾国藩曾大人、左宗棠左大人,还有你的贵老乡中堂李鸿章李大人,都曾主宰过军队……” 段祺瑞插话说:“正因为这几拉大人治军有方,这时的中国军队也显见得像一支军队,像一支强军。” 袁世凯冷冷一笑。“你哪里知道,祸也由此而起。”“祸?”段祺瑞不解。“什么祸?” “他们都是汉人!” 段祺瑞心时一惊。“汉人怎么样?” 前事莫谈了。袁世凯说:“这几年,咱们注意了抓军队,还不是想为朝廷练编出一支能够强国的军队吗。这也有议异。” “什么议异?” 我们到天津来还不到二年,有人就说咱们总督衙门是中国的‘第二政府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这有什么可怕的?”段祺瑞说:“抓军队,光明磊落……” “不那么简单。袁世凯说:“传言到了京城,就成了大问题。”咱们就不能采取点手段?”段祺瑞觉得手中有军队,军队的威力是巨大的,怕什么。“不行就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给谁?”袁世凯笑了。“八国联军?义和团?匪盗?他们都是有形的敌人,选择好目标,进攻就是了。这可不行,可畏的人言,又是飘渺无踪,吃了苦头,也不知吃在何方神仙手下?’,停了停,又说:“你大约还没有觉察到吧,朝中出现了一股力争君主立宪的潮流,满族亲贵认为是汉人要夺权。其实,要从汉人手中夺权的倒是满人。前儿我就听到传言,宫里谣传,说:‘汉人肥,满人危,这岂不是一个信号!” “大人让我来,是不是……”段祺瑞仿佛明白了。 袁世凯竞狠狠地摇手。“这些事,无非是让你知道知道就算了,还用不着你去做什么手脚。” “那……”段祺瑞有点糊涂了。他觉得此事仅只让他知道,袁世凯是不会把他找到天津来的。找来了,必有要事。 袁世凯把面临的大形势讲明之后,觉得该交任务了。于是才说:“由于这件事引起的,是两种可怕的事实,既有人说咱..们的新军有夺权之势,又有人说咱们新军与旧军无别,还是一群经不得一击的乌合之众。朝廷决定,最近在河问一带举行一次南、北两军大会操。我是为这事找你来的。” du8.版权所有 段祺瑞明白了,什么“大会操”,还不是南军北军来一次大比武!他还明白的是:北军,实际上就是袁世凯的北洋新军组建的陆军六镇,南军,自然是其他军队了。六镇新军,段祺瑞和袁世凯一样熟悉。差不多全是小站练出的人马。他毫无顾及地说:“袁大人,大会操就大会操吧,我不信咱们的军队就进不得大战场! 袁世凯笑了。“大意不得哟!也自满不得哟!你知道调出会操的军队是哪两支军队吗?” 段祺瑞摇摇头。“南军是谁?不知道。” 袁世凯说:“北军便是你的陆军三镇,南军是新近组建的、由张彪作统制的陆军八镇。” “张彪,八镇?”段祺瑞说:“是他,榆次张虎臣。”“对,是他。” 不就是作了中军官,坐在戏台子上抓住盗贼的那个姑爷吗!”段祺瑞有点蔑视他。 不能轻敌!袁世凯说:“他除了节制二十一混成协外,尚有护路营、巡防营,并另带江防楚字舰队。还有,他是湖广总督,即将调京调重用的张之洞、张孝达的部将。” “大人不仅是总督,还兼着北洋大臣呢。” “这就是一件麻烦事了。”袁世凯说:“两支强军会操,朝廷决定派陆军部大臣铁良和我两人为阅兵大臣。可见其重视程度!”他又说:“这次会操,我决定由你指挥北军,你务必夺魁。现在,你仍回三镇抓紧操练。” 段祺瑞答应着,从总督府退了出来。 此时,段祺瑞已在天津安有住处,他几年来培植的亲信也多在天津。因此,段除军务之外,总要在天津家中稍住几日。不想,此次一回到家,他便忽然想起了有关徐树铮的一件事—— 段祺瑞在家中把事办完了,便到自己的客厅坐下,喘气片刻之后,便命人“把徐书记请来,就说我有事。” 一个侍从答应着,退了出去。 ——徐树铮在段祺瑞身边眼看着就有4个年头了。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为他、为袁世凯,都献出过颇见锋芒的计策,使得这两个人分外器重了他。就说当初袁世凯去不去就任直隶总督一事吧,徐树铮的意见就颇令二人惊讶! 按照袁世凯的素志,他想在山东这片平静的地方再住二年,以便发展,壮大队伍;力上朝廷虽有意让他北上,却也还是令他“署理”。所以,他便想呈个奏折,缓就直隶。段祺瑞是赞同袁世凯意见的。但是,袁世凯无意中让徐树铮说说意见时,徐树铮便狠狠地摇摇头。 袁世凯惊讶地问:“此事不妥?”徐树铮说:“大为不妥!” 袁世凯猛然想起了当初徐树铮给他的那份《国事条陈》,他知道这个年轻有头脑。便说:“请明言。” 徐树铮见袁世凯诚心听他的意见,便不慌不忙地说:“山东,没有经历大的战争,洋人涉足也不重,袁大人在这里的兵力很大,威望甚高,发展下去,山东自然是能够成为一片立足之地。不过,据学生所见,山东毕竟只是中国的一隅。以一隅而牵动全局,并非易事。朝廷既有诏大人督直隶兼北洋大臣,虽局面艰难,却可左右中枢。控山东而远天下,握中枢而天下归!大人若是只想安于作齐鲁之首领,据山东也是个办法。但能否长治久安?令人费思。大人应以鸿鹄之志,鹏展凌云:据直隶督署,统北洋军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到那时,齐鲁岂不仍是大人根基!” 这一番话,说得袁世凯心服口服,他决定即刻北上直隶就职。袁世凯就任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了,段祺瑞也跟着北上。不久,他便出任陆军三镇统制。徐树铮呢?水涨船高,升任了镇部的一等书记官。也就是现职。 徐树铮是个不安于寄人篱下的人,他想创自己的基业。可是,他又自知自己的根基不牢,没有显赫的身份。当时,中国正处于一种留洋镀金热潮,而许多人热衷于日本的士官学校。徐树铮也想到那里去镀镀金。 不过,除了官派之外,日本那个地方没有大钱是去不了的。徐树铮盘算一下,袁、段对他虽然印象尚佳,但自己毕竟是寸功皆无的,指望官派,可能性极小。自己筹资,却也十分困难。目下,妻子夏红筠从萧县老家赶来了,日常生活都觉得有点困难。 事出无奈,徐树铮竞假借段祺瑞的名义致书段的一个叫吴凤岭的同僚,说“家中欲置田产,尚缺数百银元。”向吴暂借。吴凤岭是段祺瑞至交,又与徐树铮是同乡,自不他疑,即转来银元5百。徐树铮想待到日本后再函告段祺瑞。谁知尚未成行,段、吴在一次直隶藩台的宴席上无意间说明了此事。段祺瑞甚觉愕然,由此也甚为不满。“他今天可以以我的名义借款,明天岂不可以以我的名义借兵,后天呢一气之下,鼻子都歪了。所以,他想找徐树铮,把此事问清楚,然后批评几旬。 du8.版权所有 段祺瑞一到家便命人叫徐树铮,徐树铮便感到了“事情不妙”。他已经知道段、吴近日见了面,借钱事可能会谈。他也明白,段平时虽然是轻薄钱财的,那多是为了收拢人心,沽名钓誉。而今,假借他的名义借款,对他无益,且有损名声,恐怕就不会那么慷慨了。徐树铮想到这里,便也作出退一步的决定:“好吧,见面他若问及此事,并且见责,我便直说,并尽快偿还此款。而后,远走高飞。离开他姓段的,总不至于找不到栖息处吧!”徐树铮已经不是济南街头卖字时的徐树铮了,他觉得他有处去,甚至可以到袁世凯那里去。听得有人来请,他便匆匆随去。 坐下等待徐树铮的时候,段祺瑞的脑门忽然冷静下来了:“这件事不能冲动,徐树铮是个谨慎人,他能够这样做,准是万不得己。他能够敢于以我的名义借款,说明他自觉跟我的相交很厚。不就是5百银元吗,5百银元留住一个朋友也值得。何况是一个谋士,一个人才!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反而坦然起来。“我要好好跟他谈谈心,问明情况。” 徐树铮进来时,段祺瑞正悠闲的吸着烟。一见面,段便说:“树铮,快坐,快坐!” 徐树铮坐下,侧目一看,倒觉奇怪:段祺瑞很平静,鼻子也没歪,没有生气。“难道不是为借钱事?’’他也平静地说:“回来,这几天事情挺多吧?” “多。事情太多了!”段祺瑞说:“这一阵子不见你,心里空空落落的。几件事都想同你商量一下。所以,一回来就想见你。”接着,便把会操的事说了一遍。“你看这事咋办才能办好呢?” 徐树铮觉得借钱事既已是事实,何必再瞒下去呢,不如早说明。于是,表明了对会操的意见之后,还是主动地把借款那事说了出来:“前些时,内人夏红筠意欲东渡就读,我手中一时拮据,便以大人名义在吴统制吴凤岭大人那里暂借5百元应急。内人因琐事缠绕,一直未能成行。我正想拜托大人将此款奉还吴大人。此事事先没有秉明,便以大人名义,实属不妥,还请大人见谅。” 段祺瑞笑了。“噢,5百大洋,不就是借了5百大洋么!那吴凤岭怕早就忘了。要说奉还,也无需你破费,我不过一张支票就完了。你既有急用,就留在身边用吧。不介意的话,就算我支助红筠的学费。如何?至于吴大人那里,以后你就别再提此事了。 徐树铮听了段祺瑞如此说,虽然感到意外,但还是十分感激的。“承蒙大人厚爱,我代表内人向大人深深致谢!”说着,便深深鞠了个躬。“至于借款么,还是我还好了。,, 段祺瑞一见徐树铮施大礼,忙说:“又铮,你这不是见外了吗,万万不可。”人情既送了,段祺瑞便想“不如把人情送到底!他心里明白:什么是内人东渡就读,还不是他自己想出去镀镀金!于是,又笑着说:“又铮,这些日子我太忙了,想到一件事总也来不及同你商量,今儿清闲,咱们谈谈。” “请大人吩咐。” “不是吩咐,”段祺瑞说:“是想要你照办。”“那就请人大人吩咐吧.” “我想让你去日本东京留学。”段祺瑞十分诚恳地说:“东京的士官学校,是当今的名牌军校。我想你应该到那里去深造。你去那里,我自然为你办理官费。” 徐树铮有点受宠失措了,他本来想这次同段祺瑞会有一场“火拼”。借款的事烟消云散了,他已经感激不尽,不想段祺瑞又给了他一个官费留学的机会,他感到事情来得太突然。突然得来不及思索。他迟疑着,惊慌着,竟然连句感激的话也不知该如何说。 段祺瑞不急不躁地站起身来,走到徐树铮面前,认真地望着他,语气有些忧伤地说:“又铮,凭心而论,我是一刻也不愿让你离开我的。有你在,办什么事我心里都觉得扎实,觉也睡得甜,饭也吃得香,碰到什么事都不慌神。你要真的走了,我会咋样?”他深深地叹息一声,说:“我真不想让你走呀!”他望望徐树铮,对他点点头。又说:“又铮,我得让你走。人么,是应该有远见的,将来中国之事,项城(袁世凯)必挑大任,你我都应该倾其心力辅助。可是,现实又是不可避免的要论资排辈。更可恶的是,崇洋媚外成风,又不能不崇。因而,我必须送你去日本!你得理解我的心呀!你在日本深造几年回来,就可以大展鹏翅,作为一番!你说对不对?不必犹豫了,着手准备吧。” 徐树铮虽然看明白了这是段祺瑞高价收买他,但也觉得这种自我“出卖”是值得的。“只有这样,我才能首先自我翅膀硬起来,作为一番!他对着段祺瑞拱起双手,恭恭敬敬地给他鞠一躬!然后说:“树铮得到大人如此厚爱,终生不忘。今后有生之日,便是报效大人之时!” du8.版权所有 段祺瑞忙去阻拦:“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不久,徐树铮便去了东京……这一去便是5年。5年之后,徐树铮真的大鹏展翅了,他对段祺瑞忠心耿耿,他成了段的“小扇子军师”,成了写入历史的“合肥(段祺瑞)魂”!这是后话,暂不赘述清军大会操在一片无际无边的荒原上进行的,以一条天然的东西向河道为界。段祺瑞的北军在河北,张彪的南军在河南,双方阵地临时各设置了一些掩体和目标,并布置了一些假村镇和山丘。河的一端高高搭起了阅兵台。 会操那一天,秋高气爽,晴空湛湛,阅兵台上高高插起龙旗,表明此举为钦定。龙旗四周还插满彩旗。阅兵台下临时搭起了营房,供阅兵官员住宿和临时会议、休息之用。阅兵大臣铁良、袁世凯早早来到宿营;同时来的还有会操中央审判长王士珍,北军审判长良弼、南军审判长冯国璋以及各省督抚派来观操的代表。 会操开始的这天早晨,段祺瑞匆匆来到袁世凯的营房,向他汇报了准备情况。话尚未说话,袁世凯便摇手阻止他。“准备情况不要说了?,我培养的军队,我还不了解他们的情况?现在的问题不在军队强弱……” 段祺瑞心中一惊:“两军会操,就是强弱较量,怎么不在强弱呢?”他有点不解。他皱起了眉。 袁世凯叹息一声,说:“阅兵大臣和南北审判长共是4人。你看清了吗,旗汉各半。” “我看清了。”段祺瑞满不在乎地说:“那有什么了不得?” 袁世凯还在摇头叹息:“你哪里知道,这里边有文章,以后你便会明白的。”袁世凯本来想对他说明,铁良和良弼这个旗族大臣都是他的死对头,在朝中影响大,反袁也最力。可是,话到唇边又收住了。最后,他只说:“我希望你的队伍能取胜。到那时,咱们的日子也许会好过些。” 段祺瑞还想再问些什么,袁世凯挥挥手,说:“什么都别说了,争取会操胜利!” 段祺瑞退出袁的营房,匆匆赶回自己的营地,他把自己属下的协统、标统、管带都叫到面前,作了最后一次训话,要他们“务必要把会操当成实战对待,官佐都要到前线;注意协、标配合,迎战时机要抓准,攻击要猛!只准获胜,不准失败!” 会操共进行了一周,段祺瑞的北军无论装备、还是战斗力都远比南军为优,他获得了会操的全面优胜! 段祺瑞的北军会操全胜了,可是,会操不久,朝中便有御史提出对袁世凯提出参奏。袁世凯知道,这是要夺他的兵权的,他抗拒不了。他不得不交出部份兵权。于是,在朝廷尚未下旨之前,袁世凯不得已地将自己精心组建的陆军六个镇中的四个镇兵力交给陆军部直辖,其中就包括段祺瑞指挥的、会操取胜的第三镇。这是袁世凯升任总督以来第一次遭受的挫折,也是旗族亲贵向汉族大臣夺兵权的第一次胜利! 段祺瑞的日子相应的不好过起来…… 第十章 心里装着清江的黎民 du8.版权所有 一天,段祺瑞心神不安地来到袁世凯的衙门,想看看失去兵权之后的这位泰山心情如何,顺便也谈谈他该做些什么。秋季会操之后,段祺瑞没有再回六镇,也没有再回四镇,仍然回到他的根基军队三镇。由于会操的大胜,朝野上下、尤其是军方,陡然对他另眼相视了,>在他仍任三镇统制的同时,还加领了“北洋武备学堂监督”和“军官学堂总办”两顶桂冠。春风得意中的段祺瑞,不能不为他的“恩公”袁世凯担着一分“失兵权”的心。 袁世凯没有灰暗,他和昔日一样神彩奕奕,谈笑生风。二人一照面,他就乐哈哈地说:“一场大会操,操出咱们‘小站’的风彩来了!让那些冷眼的君子们沮丧去吧,我的北洋军永远是一支英雄军!” 段祺瑞受感染了,他也兴奋起来。“是的,我们要培训出一支国中最强的军队,包括陆军、炮兵、海军,还有空军!” “对,对!”袁世凯说:“就得有这种信念。你来了,我正想同你商量一些事。” 袁世凯的部分兵权被解除了,只能算是宦海中一场小小的风波。在政治上,他依然是一位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有这个自信,别人也是这样认为的。这几年,他提拔重用的,除了段祺瑞之外,还有徐世昌、唐绍仪、赵秉钧等,他们的地位都已是尚书、侍郎的高位;还有盛宣怀,他主管的铁路事业,几乎控制了中国重要经济;梁士诒也是在经济方面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袁世凯的儿女亲家端方,新近又升任了两江总督……袁世凯有什么办不成的事?他还怕什么?一部分兵权没有了,但将领还是他的人,段祺瑞会不听他指挥!? 袁世凯本来想同段祺瑞谈谈抓军的事,可是,他不谈了。他觉得谈了也是多余的,“段芝泉知道该怎么做。”他却环顾左右而谈起了徐树铮。“芝泉,徐树铮是个人才,年轻,有为,许多见地不在你我之下!要好好用这个人才!” 段祺瑞见袁世凯如此乐观,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原先想着劝慰的话,想着要表的忠心,自然也都多余了。现在,袁世凯提到了徐树铮,他也只得把话转 5230." >到徐树铮身上。 “徐树铮有才华。”段祺瑞说:“我正安排机会,让他去深造。”“人才难得呀!”袁世凯有些儿惋惜地说:“当初,他那份《国事条陈》,就十分有见地。我若不是家丧,一定会同他面谈。”他对段祺瑞笑笑,说:“果然那样的话,徐树铮今天便不会到你身边了。”段祺瑞心里一惊:“袁世凯想要徐树铮?”此刻,他倒有些后悔, 后悔当初不该领着徐树铮跟他见面,更不应该让徐树铮在他面前说一片“据山东而天下远,握中枢而天下归”的话。段祺瑞也是个想发展势力的人,他手下也要有心腹。可是,袁世凯毕竟是上司,是恩人,又是泰山,他得随着他的心愿做。于是,段祺瑞还是不自愿地说:“大人若喜欢树铮,他自然可以到大人身边来。” “不可,不可!”袁世凯忙摇头:“你我没有彼此可分,我怎么会从你身边要人呢!若是那样,你和他一起过来不是更好么。不过,我得说个明白:你千万不可亏待他。我有难事时,你得让他过来,帮我出出主意。” “那是自然。”段祺瑞说:“他随时可以到大人身边!” 段祺瑞要为徐树铮饯行。他觉得还有许多话要跟他说。他备了一桌盛宴。 段祺瑞和徐树铮相处以来,还从来没有在一起对面坐下认真地吃一顿饭呢。段祺瑞是个不喜欢和任何人一起就餐的人,哪怕是妻子、儿女,徐树铮也是不喜欢和人同桌吃饭的。这两人在一起。公事谈完之后,转脸各走各的。这一次,算是例外。徐树铮要到日本去了,一去尚不知几年几日后回来了,谁知局势又会有什么变化?谁知他们还会不会重到一起?段祺瑞不放心,他想用一种什么有形或无形的东西把徐树铮拴住。 用什么办法呢?思来想去,段祺瑞决定在宴席上收徐树铮为弟子。“只要他递个‘门生’的帖子,树铮便永远是我的人,谁也别想把他从我这里拉走!” 这一切,段祺瑞都觉得是极易办到的,徐树铮不会推辞。他段祺瑞无论从公从私,都有理由对徐树铮这样做。 对于段祺瑞的饯行,徐树铮是预料到的。原先,他们是想举行一次颇丰盛的宴席,向段祺瑞谢别。可是,想了想,他改变了主意。“如其今日盛谢,倒不如日后学成归来再谢更显庄重些。今日匆匆,岂不太实用了么!”段祺瑞饯行,他觉得更见段祺瑞大度。本来他是不喜入任何宴会的,今日,他无法推辞,他按时赶到段府。 徐树铮走进小客厅,没有入座,便先客套起来:“大人你是不了解树铮的,我从来不在外人家中吃饭,懒得作客,也拙于应酬。大人有事只管吩咐。我看,这饭么……” “照你这么说,这顿饭是非吃不可的。”段祺瑞说:“头一件,这里不是‘外人家’,第二件,桌上只有你我二人,根本就不需要应酬,你我在一起也不是三月两月了,还不曾对面坐下边吃边聊过呢。再说,你要出远门了,我也还有家事,正需要好好谈谈。” 徐树铮受恩于段祺瑞,他怀有“知恩当报”之心。听了段祺瑞的话,也觉得不应该再说走的话了。 正是徐树铮要入座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餐桌上的盅筷摆设不对劲,他见是摆的一长一幼的家宴。心想:“段祺瑞摆了这样一个家宴,是把我当晚辈对待了。这一长一幼,他是不会坐到幼辈席上的,这幼辈席显然是为我徐某人准备的。什么意思呢?”徐树铮思索着,暗自笑了。“我不能入这个席!” 徐树铮立在桌前,微微皱眉说:“大人,树铮今天实在心情不舒,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饭还是免了吧。” 段祺瑞一见徐树铮变了脸,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年轻人不愿意作幼辈!”他心里虽然不愉快,却也不便勉强。只好故作惊讶地说:“又铮,你千万不要误会,这是家人无意中摆设的,我没有在意。你也不必介意。我来挪动挪动。”说着,便把原来放成长幼位子上的盅筷改放在宾主位子上,但还是作了一串的解释:“我这个人,从来就不大讲究礼仪什么的,人对我,我对人都是如此。跟总督袁大人也是这样。其实,论年龄,总督也只比我大6岁。每次我在他那里吃饭,也都是这个坐法,坐也就坐了。可能我的家人认为我不计?99lib.较,今天也这样办了。改,改过来好了。” 徐树铮听着,心里暗笑:“我和你不同,你是袁世凯的义女婿,袁世凯的子女都称你为‘姐夫’,你的张夫人也把总督家当成‘娘家’。袁世凯当然把你当成晚辈对待。咱们可没有这种关系。你的用意我明白,想让我递个‘门生’的帖子。这事我得想想。”现在,段祺瑞既然,把宴席的规格改了,徐树铮也以释疑的口吻说道:“其实,树铮也不是拘于礼俗的人。只是自幼家教甚严,树铮总想更新立异,却也无可奈何。至于今天之事,树铮并未如此想,大人更不必放在心上。既然大人如此盛情,树铮也首破素至,便在大人这里作客。借花献佛,正好表示一下树铮对大人的感激之情。” 段祺瑞知道徐树铮不会给他递个“门生”帖子,只好把美梦破了。宴席的气氛也只好随着破。宴席上不无做作地谈了些相识相知的话,又谈了些军队的情况,东拉西扯,推杯换盏。段祺瑞最后说:“又铮,待你东渡归来,我还有要事相托,可千万不能推辞呀!”树铮志向已定,永不离大人。”徐树铮表示态度了。“一定协助大人,治好军队。” “还有一件事。”“大人请讲。”我要恭请你为家庭教师,把我那犬子宏业教育成才!” 徐树铮笑了。“大公子业已成人,恐待树铮归来,大公子已经大业告成了。” 不,不!段祺瑞说:“只怕他一生努力,也难学又铮才学一二,你一定要好好教他!” “承大人信任,树铮只好从命了。” 这次家宴之后,徐树铮便匆匆东渡了。段徐二人日后虽依然相依,但也多少留下了隔阂。 没有战争,没有灾难的岁月,日子过得十分快。大会操之后,段祺瑞仍去任陆军三镇统制。由于他依然兼着北洋武备学堂督办和军官学堂总办,他也想着能够桃李满军营,所以,他较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学堂事务上去了。 学堂的督办公署设在保定东关外的小金庆附近。那里,有平坦的荒原,成排的绿树,笔直的道路,还有一年四季极少见水的小河。这片地上,陆军各学堂林立,最大最有名声的,是“陆军速成学堂”,后来改称“协和学堂”——当地老百姓称它为“东关大学堂”。这个学堂经常有2000多名学生,分步、骑、炮、工、辎各种兵科。后来北洋军和国民党军队中许多名将都是这里的毕业生,如齐振林、王永全、蒋志清(即后来作为国民党主席的蒋介石99lib.)等。速成学堂之外,还有“陆军军医学堂”、“陆军军械学堂”、“陆学参谋学堂”等。段祺瑞经常奔走各学堂之间,发表训话,检查军纪,与学生建立感情,在学生中树自己威望。 du8.版权所有 段祺瑞春风得意,梦想着再有几年,全国各地镇、协、标、营都由他的学生主宰,他便可以一呼百应,地动山摇了!那时期,除了各学堂走走之外,闲暇时,他便约人下起棋来——他的围棋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大需要;之外,也约几位文人在一藏书网起谈诗论文,以显示他文雅生活。 袁世凯没有忘了他,朝廷没有忘了他。在他督办军校期间,不断有新职和重任给他: 丙午2月,授福建汀州镇总兵,仍留原任;9月,授镶黄旗汉军副都统,不之治;戊申9月,任会考陆军留学毕业生主试大臣;10月,会醇亲王等覆奏取优等生27名、上等生41名; 已酉9月,任会考陆军留学生主试大臣,复任第六镇统制;庚戌ll月,命署江北提督。 这一年,段祺瑞46岁。46岁做了一省的军务总兵官,要在江北清江地方主宰一方军务,也算是他称心的职务了。于是,l7日受命,24日谢恩召见,l2月1 日即“请训召见寻赴任”。此时,徐树铮业经从日本镀金归来,段祺瑞请准为他安排了一个“江北军事参议”的职务,他们便一同去清江赴任。 清江,又叫清江浦,位在江苏北部的大运河边,自古便是淮、扬、徐、海问的重镇,是当年海盐转运的中心之一。然而,由于土地荒芜较重,连年旱涝失度,这里又是一片比较贫瘠的地方。段祺瑞到清江来,已是年末岁尾,天寒地冻,北风凛烈,村镇上已出现许多饥饿黎民,有的病死街头,有的携眷外逃。村庄凋蔽,房舍破烂,膏是一片萧疏景象! 段祺瑞到了清江浦,心情就沉甸甸的——原来他想在他任期,把军治好,办几件黎民百姓都拍手称道的事。可是,饥荒他就感到了十分棘手。 安定之后,他就把主管租课、厘金、盐务的清江财官请来,询问他地方岁银的入出情况。 这位财官是个老“地方”了,姓余,名寅,年约50,一副消瘦如猴的体型,那双鼠眼却十分机灵。怀里抱个帐簿,平平静静地坐在段祺瑞面前,等待他发问。余寅有经验,地方的军政大员他接送多了,该怎么说,他心中是有谱的,怀中的帐本只不过是个晃子。见段祺瑞问他岁收情况,心中便明白:“这位大人是要知道他的军饷有无着落?便故意一边翻着帐本,一边说:“本地岁收银数,还是甚可乐观的。地富民丰,安居乐业,皇粮国征不成问题。” 段祺瑞一听,十分不高兴。“我亲眼所见,村凋民穷,路有饿汉,怎么又安居乐业了呢?”但他还是说:“这么说来,我所辖的一协三标十一营军之饷是没有困难的了?” “禀提督大人,”余寅有点心惊:“当该说没有困难。” “没有困难就是没有困难,怎么又‘当该’说没有困难呢?”“这……”余寅有点慌张。 “年度军饷银两是多少?”段祺瑞问。 “通常年份,年度为90余万两。今年加闰,应为一百万两。”“那你就把这一百万两如数交给我吧?” “这……”余寅更慌张了。 你不是说‘皇粮国征,不成问题吗,军饷当然是第一要务了。给我百万两银子,你还犹豫什么?” 余寅一看段祺瑞是个认真的人,觉得“糊弄”他不行了,只得如实汇报。“请提督大人见谅,地方军饷,其实是两笔账算。所需总额,原本来源为各地指拨(地方征)年为60万两,淮安关税约20万两,盐斤加价抵补l0万两,永州裁饷16万两,再加上两淮商票本2万5千两,百万之数也就绰绰有余了。然而,历年入款均难以如额,虽经度支部议准于江南解部盐斤加价内指拨30万两,以3年为限,藉以补助。不过,这项款亦不能如期拨来。江南财政公所应解来之款已积欠62万两之多。” “实际不足银两是如何抵补的呢?”段祺瑞问。 “这个……”余寅吞吞吐吐地说:“只好由官兵就地筹谋了。”“什么就地筹谋?”段祺瑞说:“还不是加重黎民负担!” 余寅点点头。 段祺瑞不再发问了。余寅的话虽然是吞吞吐吐,半说半露,段祺瑞还是听明白了:官银不足养兵,只好再刮百姓。“民已经够穷的了,再刮一层如何了得?” 段祺瑞挥挥手,让余寅走了。 晚上,段祺瑞把徐树铮找到面前,谈起了军饷筹谋情况。他告诉了徐树铮余寅提供的情况之后,心情焦虑地说:“这怎么行呢?军队是皇家的军队,皇家不养谁养?百姓该交的皇捐全交了,再加征敛,怎么行呢?” “大人打算怎么办?”徐树铮问。 “我看,咱们应立即专奏朝廷,为民请命,应免征江北租课厘金盐务官运增额。” 徐树铮点点头。“事不宜迟,说办就办。” 当夜,他们二人边商量边动笔,便写出了一份《奏为协款无着恳恩饬田部收部发恭折仰祈圣鉴事》的专本,这个本章除了真实的摆明江北年岁征收情况之外,毫不含糊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臣亦明知库帑之空虚,催解不易,不应使部臣独任其难。但养兵所以弭变,兵无以养,变且立形。与其事迫求援,使部臣临时棘手,何为先期呼吁!侔部臣未雨绸缪,合无仰恳天恩,俯念江北情形与各省不同,兵饷所关与他款不同,饬下度支部准将协款改归部收部发,指实拨付,以固军心,江北幸甚,大局幸甚! 另外,段祺瑞又知道宣统3年,朝廷给江北增加了租课银1万两,厘金3万两,盐务官运320万两,心情尤加不安:“江北已是灾难重重了,怎么可以再增加税赋呢?”于是,他在奏折上又奏道:……查江北租课,征自湖河各滩,地瘠民困,原定 租额历年均有蒂欠,今欲额外征收,民力实有未逮。江北厘金由臣衙门主持派员征收者,现存十一局原额7万串。自光绪27年以来,六次增加,比较定额已达12万8千串。近则连年荒歉,百货壅滞,委员视为畏途。现定额数尚不可恃,亦未便再议增加;其盐务官运一项,现值岸销疲敝,余利至微,但议增之数尚不甚钷,已饬承办委员会照数勉力筹解……伏乞圣鉴训示。 据记载,这是有清以来,江北地方官为民请命免征课厘的唯一一举!江北百姓甚感段祺瑞之恩。朝廷也对这个奏折及时作了肯定的“朱批”。 这一年(辛亥),革命军起,段祺瑞被匆匆调京。 第十一章 后顾之忧解除了 翻开厚厚的中国历史,卷卷册册,页页行行,句句字字,无不充满着争争战战,死死活活,兴兴灭灭,沉沉浮浮,你方唱罢我登台,分了合合了分。爱新觉罗氏的大清王朝,自太祖努尔哈赤初称后金于公元1616年起,到了光绪死(公元l909年),宣统帝接,这个经历了将近300年的王朝,早已老态龙钟,即将就木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华,基本上分为两大势力集团,而皇室皇族,成了一个躯壳。 在北方,袁世凯的兵权虽似被削弱了,其实,兵权依然在此人之手。袁世凯以北洋大臣身份在保定经过两年的编练新军,再加上各省督抚的常备、续备和巡警等军队,北洋系的军队光是六镇已有九万人,成了清王朝的主力武装。 袁世凯的羽毛丰满了,朝廷不得不另眼看待他,除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之外,又授于他参预政务大臣、督办山海关内外铁路大臣、政务大臣、督办天津至镇江铁路大臣、督办商务大臣、督办电政大臣和会办练兵大臣等8个大臣头衔。其声望之显赫、权倾内外,远远超过了当初红极一时的曾国藩和李鸿章。袁世凯势大了,朝中其他大臣感到不安、皇族尤为忌恨,就连御史王乃征也在奏折中骂他“爪牙布于肘腋”、“腹心置于朝列”、“党援置于枢要”、“欲举吏、户、兵、工四部之权一人总摄,群情骇异,谓疑于帝制自为,倚信至斯,可谓古无今有。” 袁世凯毕竟不是旗人,入不了清廷的“家族”,他只是爱新觉罗氏的一个卒子。树大招风,客大欺主,朝廷是对他不放心的。为时不久,也就是光绪死了之后,溥仪为嗣皇帝由他的父亲醇亲王载沣代行皇帝职权只有一个月,便发出了上谕:“袁世凯患有足疾,着即回籍养疴。”袁世凯下台了,他回到河南彰德。 在南方,广东省香山县人孙中山组织起革命党,闹起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的革命运动。 孙中山早年毕业于香港西医书院,一度行医。l894年赴京上书李鸿章,主张革新政治,被李鸿章拒之门外。一怒之下,孙中山跑到了檀香山组织起兴中会,l900年联合广东的会党举行起义。起义失败之后,他东渡日本,把他领导的兴中会和华兴会、光复会联合起来,组织了中国同盟会,他被推为总理,依然把“驱除鞑虏……”作为政治纲领,把清王朝当成主攻目标,决心推翻它,建立共和民国。 孙中山在南方领导的革命势力不断壮大,渐渐有一支强大的军队。这个军队由南向北不断发起武装进攻。终于在1911年10月10日在武昌举行了规模巨大的起义——武昌起义,即“辛亥革命”。革命之烈火渐渐烧向北方,烧向全中国。 驻扎在江北清江浦的段祺瑞,耳聪目明,对于南北两地发生的波波折折,一清二楚。他先是惊慌,觉得袁世凯下野了,靠山失去,以后的日子不知会如何。武昌起事前,段祺瑞在清江还不到二年便被调回北京,去任第二军军统,另外还给他加了一个官衔:署湖广总督,会办那里的剿抚事宜。那时候,段祺瑞还是惶惶不安,生怕袁世凯之后,朝廷中会有人不放过他,他的处境会艰难。武昌起事之后,两湖吃紧了,段祺瑞的情绪反而兴奋起来—— 段祺瑞明白:革命军武昌起义了,清政府要派兵讨伐。朝廷思来想去,除北洋军之外,再无兵可派;而x,tJL洋军能够指挥若定的,除袁世凯之外,也再无他人。段祺瑞预测到形势将迫使朝廷会重新起用袁世凯。 事实起了波折,朝廷没有起用袁世凯,而是派新任陆军大臣庙昌督师,以冯国璋为军统,开往武汉作战。段祺瑞又笑了:“腐昌,北洋武备学堂的老总办;冯华甫(冯国璋字华甫)军统……”段祺瑞估计这是用袁的前奏。 果然,腐昌率队到了湖北孝感,便走不动了。不是他不想走,他原想一鼓作气打下去,直取汉口呢。哪知摆在铁路线的兵力却一车一车都不走了——原来在出兵时,冯国璋便匆匆忙忙到了彰德,向袁世凯报告了情况,也请示了办法。袁世凯略加沉思,便授他6字“真经”,叫他“慢慢走,等着瞧”。这一瞧,便把朝廷瞧急了,主政的隆裕皇太后急得直叫苦。这时,不得不想到袁世凯。 武昌起义第四天,清政府下诏起用袁世凯,命他为湖广总督,叫他到前方会同腐昌一起指挥前方各军。 袁世凯觉得“奇货可居”了,竟藉口“足疾未愈”,拒不赴任。 仗已经打起来了,发兵讨逆,兵又不前,朝廷急呀j立即又派袁世凯的好友徐世昌赴彰德,跟袁谈出山条件。最后,不得不降旨将瘸昌调回,命袁世凯以湖广总督兼钦差大臣到前线指挥军队……一切都如段祺瑞的想象那样顺利,袁世凯走马上任之后,安排的大将自然首先是他的“三杰”:王士珍在他身边,担任了随营参赞,冯国璋是前线指挥,只有段祺瑞不在身边。不是袁不需要他,而是段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du8.版权所有 袁世凯的根据地是北方,是京城和天津,他得把这一片巩固下来。就像家一样,无论飘流到何方,最终还得归“家”。守家的任务便交给了段祺瑞。 清江回北京的段祺瑞,是任第二军军统的,二军就驻京津。此番清军南调,腐昌只从原北洋军的第二、第四和第六镇抽调兵力组成混合军的,并没有动第二军的兵力。此时,段祺瑞的老本军队第三镇,正驻防东北,亦无兵力调出。这样,无论南方仗打得多紧,袁世凯的看家部队却是一员未动。于是,袁世凯的指挥专车达到河南南部重镇信阳时,他便给段祺瑞发了一封密电,要他“火速”如此这般安排…… 段祺瑞接到袁世凯的前方来电,把徐树铮找到面前,对他说:“咱们好好商量一下,看看该怎么办才好?”他对徐树铮说:“南方是一片明的战场,袁大人去了;北方是一片暗的战场,交给咱们了。常言说得好,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咱这片战场,其实是更难对付的。”徐树铮已是段军的总参谋了,正想着有自己的建树——东京镀金归来,雄心更大,抱负更远,只是尚无用武之地。现在,南北打起了大仗?,他早已动起了脑筋。“大人不必忧虑。袁大人让我们把三镇从吉林调来,这已经是一步好棋。这步棋走下来,我们基本上高枕无忧了。” 段祺瑞轻轻摇摇头。“乐观不得呀!” ——段祺瑞说的“乐观不得”,并不是他危言耸听,而是他对北方形势有较充分的了解。 本来,清政府按照袁世凯编练新军时的总体设计,除了由北洋大臣直接控制的六镇之外,还有各省分别建立的三十镇。即总兵力为三十六镇。只是这个总设计到武昌起义时尚有不少省区并没有建立起镇来。锡良任东三省总督时,把原有的第一混成协和奉天巡防军一部合编成一镇,叫二十镇,用陈宦为统制。陈宦不是北洋系人,他出身于日本士官学校;陈宦没干多久又换成了张绍曾,张也是士官学校出身。这样二十镇便基本上不受北洋派统管。此外还有六镇,继赵国贤之后吴禄贞任六镇统制。吴湖北人,不仅不是北洋派,还同革命党人多有关系。据此,六镇和二十镇两镇便成了北洋系的心腹之患。 北方有这样两个镇的武装,袁世凯心里不安。他要段“关注”的,当然就是这两个镇。 段祺瑞对徐树铮说:“本来朝廷决定,由六、二十两个镇在永平举行的会操,因武昌起事暂停了,让这两个镇各驻原地待命,并想调他们去南方打仗。我看,只怕困难。” 正是两人商谈军事时,忽有人来报,说“滦州军事有异变!”段、徐二人把来人叫入密室,仔细一问,方知事变详情——原来,会操停止后,二十镇暂留滦州,统制张绍曾与六镇统制吴禄贞密谋,准备在北方举义,响应革命。就在这时,东北三省从奉天运出支援汉Vl的一批军火的火车路过滦州,竟被张绍曾给截留下来了。这之后,张并且串通第三镇代理统制卢永祥发出了起义宣言,要出师北京! 段祺瑞着急了,连他的亲信卢永祥也反了,他不能不急!“这个卢永祥,卢永祥……” 徐树铮不急。这是他的个性了,每碰急事,他总是出奇的冷静。“事来了,急有什么用呢?当紧的是查明情况,作出对策!”冷静了阵子他才坚定地说:“大人,我觉得卢子嘉(卢永祥字子嘉)不会跟着张绍曾走,那个宣言肯定有诈!” “我也觉得卢永祥不会跟他走。”段祺瑞锁着眉,摇着头。 “现在有一个办法,”段祺瑞说:“即发一个密电给子嘉,让他火速将军队移防廊房。卢子嘉若奉命照办,起义便是讹传;若卢子嘉按兵不动,便说明事态有变,应立即采取措施。” “只有这个办法了。”说着,段祺瑞便让徐树铮草拟了电报,发给吉林的卢永祥。 卢永祥是袁世凯、段祺瑞多年培养的亲信,作三镇的代理统制,也是袁、段的精心安排。他早已把身家性命都交给袁、段了。一见段的密电,便带着军队马不停蹄地转进关来——原来滦州那个“起义宣言”上的卢永祥是别人代签的。一切误会解除了。张绍曾的二十镇因为失去了卢永祥这个“盟友”,也感到势单力薄,不敢轻举妄动。 迫于当时全国形势紧张,清政府决定组织一个能够稳定局势的内阁来挽救摇摇欲坠的命运。谁能有这个能力呢?排来算去,只有袁世凯。于是,在十一月五日的御前会上,决定任命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 du8.版权所有 袁世凯当了内阁总理了,南面对待革命党是不能动摇的,北边他却更加“关注”六镇那个吴禄贞了。 那个吴禄贞也有些儿不识时务,袁世凯正是一番风顺的时候,他却总是跟他对着干。就在袁世凯当内阁总理的前一天,一列由北京开往汉口给袁送物资的火车竟被吴禄贞扣在石家庄了,并且还发出通电,要求清政府停战和谈。 吴禄贞截留军火之后,又在娘子关同山西的革命军代表谈判,达成协议:山西革命党和六镇、二十镇联合组成燕晋联军,三路出兵北京。还推选吴禄贞为联军大都督。 袁世凯不能容忍这个形势。他本想返回北方,亲自处理这个吴禄贞。可是不行,南方正紧,他抽不出身,他只好再给段祺瑞一封密电,让他办理此事。 段祺瑞的主力军队三镇已由长春移师廊房,他的实力更壮大了,他本来想发兵山西,一举吃掉吴禄贞——段祺瑞有信心,凭他的实力,吃掉六镇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他不想那样做。他对徐树铮说:“北方尚属平静,不能再起战火。再说,六镇也是一支强军,将来有用。对待吴禄贞只能用计。”他又说:“用什么计?我一时心中无数。” 徐树铮想了想,说:“南方战争正紧,北方是不能再起战火了。大人用计取六镇是上策。办法还是可以想出的。”停了片刻,他又说:“我想起了一个人,可能有用。” “谁?”段祺瑞急问。 “周符麟!”徐树铮说:“周符麟是你的合肥同乡,他又是原来六镇第十二协的协统,因为同吴禄贞不协调,被吴撤掉了。眼下对吴正满腹的不满,何不找他来商量一下。” “找周符麟?”段祺瑞心里一动。 “无非是答应他事成之后官复原职,”徐树铮说:“大不了再给一点重赏。” “好办法,好办法!”段祺瑞立即派人去找周符麟。 周符麟被请来了。段祺瑞在一个秘密的客厅里会见了他。一照面,他就热情而又惋惜地对他说:“符麟,我一直惦记着你,早该为你的事说几句公道话。只是终日东奔西走,又加上局势老是不定。这阵子你过得如何?” 周符麟也得算北洋系的人物,小站练兵他虽然没赶上,保定的驻军学堂他可是高材生。六镇初组,他便是十二协的第一任协统,段祺瑞做过这个镇的两任统制,他又得算是段的直接部下。职务被撤,完全是因为与吴禄贞意见不合。现在,被老上司请来了,又是那样的关怀体贴,他冲动了,没有开口便先是叹息几声、流出两行热泪。 段祺瑞一看,觉得时机到了,忙说:“符麟,我和袁(世凯)大人说过了,找个机会,还让你回十二协去。那是你的队伍,你了解他们,他们也.敬重你。” “段大人,你这样厚爱我,我感谢你。”周符麟激动了。“今后,我有生之岁月,都交给你和袁大人了。永远永远不变志!” “这些话别说了,”段祺瑞说:“今日请你来,是有大事同你协商,希望你担当一项重要任务!” “请大人明示!” 段祺瑞把南方情况作了简单介绍,又阐明了二十镇和六镇的反叛情况,最后落实到吴禄贞身上。“此人很不自量,前方战事万急,他竟敢在石家庄截留军火。这不是置袁大人与前线官兵于死地么!截下军火又同革命军串通一气,要攻打北京,这算什么呢?”“他吴禄贞反了?”周符麟冲动了。“段大人,难道朝廷对他就没有办法?袁大人对他就没有办法?他不就是一个镇吗,充其量两协兵,能怎么样?” 段祺瑞淡淡笑着,摇摇头。“两协兵和吴禄贞是两码事。军队是朝廷的,吴禄贞只是他个人。解决他个人的问题,军队还是好军队。” “这么说,我明白了。”周符麟思想开阔了,他听懂了段祺瑞的话。“段大人,这事交给我吧,我会办好的。” “我和袁大人都相信你。”段祺瑞又说:“当然啦,我们绝不希望你亲自去做。因为事成之后你还要带军队。你找个合适的人去做,无非重赏他一些银元,我这里有。”说着,把一张两万元的银票交给周符麟。 周符麟没有推辞,收起银票,信心十足地说:“段大人,三日之内向你报告喜讯!” 周符麟回到自己住处,思索半夜,终于想起了一个人——马惠田。 马惠田是周符麟的同乡,曾在周属下任过骑兵营管带。二人关系亲密,无话不谈。此人同样得到吴禄贞的信任,现在正做着吴禄贞卫队营的管带。周符麟秘密找着他,先把两万元银票交到马手中,说明了情况,又说:“这可是袁大人和段大人交,79、的事。这两人目前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中国的政军大权在握,南方之战也将全胜,今后大局必是他们掌握。我们得识这个时务!” 马惠田虽作了营管带,却也是个贪心不足的人,见钱眼红,见官垂涎。当即对周符麟满日答应:“协统大人你放心,这事只需轻而一举,便可成功。我这里为你准备一壶酒几样菜,你自己先饮着,我马上把吴禄贞的头给你提来!” “祝你成功!” 马惠田回到营部,把自己的兵召集起来,告诉他们“有紧急任务,听从命令!”然后就把他们通通带入阵地——石家庄外的火车站。 吴禄贞的燕晋联军大都督司令部就设在停靠在车站上的列车上,马惠田布置好军队之后,便匆匆走向吴的专车。他告诉守卫的士兵“有机密大事,要面见统制”,不待通报,便走进车厢。 吴禄贞见马惠田匆匆赶来,且面色慌张,正要问他何事,又见他从腰间摸出手枪,知道情况不妙,便大声喊道:“马惠田,你要干什么?” 声音未落,马已开枪。“乒!”一声枪响,吴禄贞倒在地上……吴禄贞死了,滦州的二十镇统制张绍曾闻讯吓跑了,周符麟果然又去任十二协的协统。袁世凯对北方的心腹之患,全让段祺瑞绐解除了。 第十二章 咱们也打民主的旗号 辛亥十月发起的革命,毕竟因为革命军势单力薄,未能有迅速的、更大的进展而暂时停滞下来了。停滞在由炮火连天变成了南北和平谈判这个局面上。 在南方,革命党人也看到了自己的不足,看到了敌人的强大,用武力一时不易取胜。他们的目的之一是“驱除鞑虏”,清廷中的那么多汉人、无论从政的、从军的,他们都不是“鞑虏”。只要他们愿意和革命党联合,推翻清王朝,和谈就和谈。革命是大家的事,孙中山愿意和一切有志推翻封建王朝的人“共同奋斗!” 在北方,袁世凯的一沉一浮,他业经看清楚了大清王朝不是他的靠山,他在这棵大树下,已无“凉”可乘了。旗族一批权贵把他当成了眼中钉。那个“回籍养疴”的遭遇,还不是踢他滚蛋!袁世凯得感谢革命党,若不是武昌一义,他还不得在彰德默默无闻地蹲着。袁世凯曾经无可奈何地在彰德感叹:“回首多少中原事,老子掀须一笑休!”可是,他却从来都未“休”,他在漳河边上的洹上村,不是同时又发出“漳洹犹觉浅,何处问江村?”和“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的誓愿么!革命军兴起了,袁世凯从浅显的漳河边又走出来了,他真想和革命军一起打进紫禁城去,把那些趾高气扬的皇族权贵和不可一世的八旗宠儿通通扫除掉!可是,袁世凯暂时还不想那样做。他的一切,还都是清王朝给他的,他马上那样做了,他要承担历北洋之虎段祺瑞史责任、落万世骂名的!可他又不能不感激革命党。所以,无心剿灭革命党,他的大军只在长江线上,转而进入和谈!“革命党是不在话下了,我看你朝廷作何处理。” 作了内阁总理大臣之后,袁世凯更觉根基深了,和谈提出了高高的法码,他对北京也放出种种危言。他像个坐观鹬蚌之争的渔人,想从双方都获得利益。 北方内患既平,吴禄贞、张绍曾一死一走,六镇、二十镇兵力仍归北洋系。段祺瑞看看北方没问题,自己的三镇队伍又回到了京郊,他索性率领第二军开赴湖北——名正言顺,他是朝廷任命“署湖广总督会办剿抚事宜”的,自然应去湖广。他的兵只到湖北边沿,便停下不走了——不必前进了,眼下正在谈判和平。 段祺瑞到湖北,知道袁世凯回北京去了。袁世凯是国务总理了,总理要料理国家大事,国家中枢在北京,他自然得以北京为中心。段祺瑞把军队安排好之后,便把业经是总参谋的徐树铮找到面前,聊聊当前大事。 湖北的北部,早已听不到枪声了,连武昌的炮火也平息了。南北正在和谈,孙中山又正在主持召开各省代表会议,准备成立临时中央政府,并且发出响亮声明,只要袁世凯能有办法把清帝赶下台,“今日清帝退位,明日拥公为总统”,孙中山的同盟会也不想“以武力夺取政权”了,只希望袁世凯能够拿主意。武力斗争业已变为政治斗争了,自然听不到枪声。 时值壬子(1912年)之初,北风料峭,旷野荒凉,因战乱而饥荒的黎民蠕动在村头街巷,和散乱的兵卒相间,却并无相容之意。颇有点春风得意的段祺瑞和徐树铮对面坐下之后,却紧紧地锁起了眉头。 “又铮,”藏书网段祺瑞手捧着茶杯,心不在焉地说:“我想问问你,袁大人率部南京,本来可以一鼓作气,直取胜利,却为何又按兵不动,而且搞什么和谈起来?” 徐树铮微微笑着,说:“袁大人有袁大人的打算,咱们有时猜不透。” “革命军打过来了,迎敌就是了,还能有什么打算?”“我猜他有。” “能有什么?”段祺瑞摇摇头。“你忘了,几天前,他还要咱们联合一些将领发出通电,‘誓死拥护君主立宪,坚决反对共和!,墨迹未干,言犹在耳,还会有变?” 徐树铮知道这件事,南北和谈进行了一段,谈得不合拢。南方原本答应和谈成功,由袁世凯出来做临时大总统。和谈进行中,南方把临时政府成立起来了,并且选孙中山作了大总统。袁世凯派往南方谈判的总代表唐绍仪把这个消息告诉袁世凯,袁世凯几乎气疯了。立即拍案而起:“这是个骗局!是个骗局!想用我推翻清朝皇帝,你们坐享其成,我不会上这个当。我不干!”唐绍仪无办法挽回,只好辞职。袁世凯批准了他辞职。随后,就让段祺瑞和冯国璋等北洋将领18人联合发表声明,“拥护君宪,反对共和”。这个通电就是徐树铮起的草,他怎么能忘?所以,段祺瑞迷惑、疑虑,徐树铮只说了8个字:“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du8.版权所有 段祺瑞不解其意。“反对共和的通电发出了,大张挞伐的决心也下了,皇太后还从内库提出黄金8万两作为前方军用,为何还是不战呢?” 徐树铮说:“我看还是不战为好。” “为什么?”段祺瑞相信武力,他认为只有战才是根本。一战取胜,万事大吉。 “有几件事,段大人恐怕是忽略了。”“哪几件事?” “大人还记得吧,孙中山被选举为临时大总统后,选举会还作了个决定,如袁君世凯反正归来,则临时总统当选人即当让位于袁,以符本会议之诺言。” “这是骗局!” “不是骗局。”徐树铮说:“让位这一点,孙中山和革命党都是有诚意的。” 段祺瑞皱皱眉,不相信。 “孙中山当选临时总统之后。未去南京就职便给袁大人发了一封急电,还是表示自己只是‘暂时承乏’,‘以待’他袁世凯这位‘贤者’!” “袁大人为何又不去当临时大总统呢?”“前提未实现……” 段祺瑞明白了,徐树铮说的“前提未实现”一事,即清帝尚未退位!这是有言在先的,袁世凯答应做到“令清帝退位”,孙中山和革命党才答应把大总统位子给他。现在,前者既未实现,后者当然无法如愿。段祺瑞不再说话了——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呢?袁世凯也有他的难处…… 正是二人谈兴正浓时,有人送来“北京急电”。徐树铮接过一看,是新任内阁总理袁世凯发来的。“袁大人要我们立即进京,有事商量。” 段祺瑞接过电报,一边看,一边想:“有何急事?还一定让树铮同去?”他放下电报,说:“好吧,立即北上!” 袁世凯坐在总理府,心情十分焦急:孙中山被选为大总统了,清帝还牢牢地坐在紫禁城,他的“升腾”计划依然飘渺无定,他又缺乏进取办法,这才想到段祺瑞,同时想到徐树铮。 袁世凯处于“黔驴技穷”之势,找段徐这得算最后一着了。他曾 经以“以退为攻”的办法,要辞去内阁总理职,结果,只骗出隆裕太后8万两黄金;袁世凯曾经和南方达成默契,以制定一项优待清室的条款,使清帝退位后不废帝号且给以巨额岁费,但清廷却绝不答应;为这事,袁世凯还暗示淮军老将姜桂题以北洋全体将领名义发通电,请求皇帝速令皇宫各显贵“捐献私财,毁家纾难,共济时艰”;随后,他又到宫中大谈革命党人如何势不可挡。当这一些都没有起到作用时,他赤膊上阵了,走到隆裕太后面前,又恫吓、又拉拢地说:“自古无不亡之国,亡国之君,身受杀戮之惨,古今中国历史班班可考。今天大清皇帝退位,能争取保持其尊号,享受岁费,这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创举。为争这些条件,我们费尽了臣子之心了。,,隆裕虽是女人家,虽对袁世凯这片言语心惊胆颤,但并没有被吓倒,最后还是说:“大家从长计议,这件事以后开御前会议再说吧。” 段祺瑞领着徐树铮不需秉报,便径直走进总理府。跨进大门,心中这才一惊:这片操着国家大事的地方,竟然冷清得鸦雀无声,连客厅的门也半掩着;应酬接待的侍从不见了,流动的护卫也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段祺瑞按照前两次来总理府的习惯,他先走进小客厅,想让那里的人传报一声。可是,他一走进小客厅时,却见袁世凯正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大人,你好!”段祺瑞站定后才轻轻地叫了一声。 袁世凯闪开双眸,慢慢地站起身来,定定神,才说:“你们来了,坐吧。” 段祺瑞一边对他行着翁婿礼,一边用心打量他。他觉得几日不见,袁世凯瘦了,疲惫了,眼神也显见得灰暗了,连说话的声音也显得低沉,无力。“袁大人心事重呀!” 徐树铮递上个“晚愚”的帖子,问了一声“你好!”和段祺瑞一起坐下来。 大约袁世凯想明白了,这两位是他请来的,才说:“请你们二人来,是想同你们谈谈心事,也想商量些令人头疼的事。所以,急急忙忙发了电报。” 段祺瑞代表前线将士问了袁世凯“好”,还想谈谈情况,袁摇手阻止了他。“前方无大事。我心里明白。”顿了一顿,又说:“这两天不知怎么的,我的心绪总是不安,像入了万里云雾之中,弄得六神无主。这才请你们二位来,要你们帮我想个解脱的办法。芝泉,眼下情况,到了万分紧迫的时刻了,事情又是那样的复杂……” du8.版权所有 段祺瑞心中一惊,就袁世凯这态度,他觉得也与往日大藏书网不相同。往天,总以老子自居,不带“请”字,也没有“商量”的口气。今天,肯定是事有难处,又想寻求办法。段祺瑞思索着,说:“大人,无论是国事还是家事,祺瑞跟大人都是一体的,荣俱荣,辱俱辱。大人有所虑之事,只要用着祺瑞,肝脑涂地,尽心尽力!” 我明白,我明白!”袁世凯点着头,说:“我所以把你,把你们叫来了,是因为有件大事。”他停住话题,就地踱着步子,转了一圈,才说:·t外国人的事,没有事了。八国也好,九国也好,过去了。麻烦的是南方的事,‘议和’议了些日子,还是和不下来……” 议什么和?”段祺瑞毫无顾及地说:“中国人跟中国人就得论拳头。议和怎么样?跟孙中山再签订一个《辛丑条约》,割地赔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照着咱们早些时的通电,誓死拥护君主立宪,该用兵的用兵,不就完了!” 袁世凯的脸膛依然如故,心里却在冷笑。“你就知道动武。你哪哩明白我在想什么?动武很痛快,把孙中山、黄兴都打跑,打到日本东京去,还朝廷一个完整的江山。那我们怎么样?还作人臣?再让他们赶出北京‘回籍养疴’?那怎能行?”袁世凯领略过寄人篱下,失权的滋味。他现在想的,并非捍卫王土,而是如何把大总统弄到手。“发兵,我能不知道发兵?”全国之兵他都能调动,他手下的亲兵就有9万多人,仗可以打胜。只是目的不在胜。袁世凯侧脸看看徐树铮,徐树铮仿佛是一位局外人:他手扣着茶杯,指头在杯壁上轻轻地敲着,双目微闭,似笑非笑,仿佛正在欣赏一曲优美的音乐。袁世凯心里一动,“人说徐树铮是奇才,难道他对时局有高见?”袁世凯想起了当初在济南时徐树铮送给他的《国事条陈》,想到那些有远见的意见,他觉得今天会有高见。便定了定神,问徐树铮:“又铮,当今急务,你看该怎么办才好?” 徐树铮望望袁世凯,又望望段祺瑞,没有回答。 “不必有虑。”袁世凯说:“你是个很有见解的人,我知道。听说你还有个雅号,叫则林。徐则林——林则徐!你的用意是一目了然的,既然自命林则徐,你就应该像林则徐那样想着国事,关心国事…… 徐树铮有点冲动,他的这个“则林”小号确实是自己起的,有那么个意思,想做林则徐那样的中国人。出山之后才知道自己太狂妄了,便不再提它。只偶尔说说,不想竟被袁世凯知道了。他觉得袁世凯是个细心人。袁世凯把他从前线和段祺瑞一起叫进京来,他也知道袁对他的印象,一路上他便想,袁世凯一定有要事问他。他便思考着该怎么回答—— 几年的日本留学,使徐树铮明白了中国以外的大世界,封建王朝寿命无几了,它将会被民主、共和所代替。人类是必然要向前进的,只是步伐快慢而已。在中国,他认为孙中山是个有远见的人物,但是,他并不认为孙中山会胜利。袁世凯并不比孙中山高明.但是,袁世凯有孙中山无法相比的实力,袁世凯想于的事,会成功,哪怕只是短暂的成功。然而,袁世凯和段祺瑞一样,都太唯武力卜迷信武力可以办到一切。这就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段祺瑞见徐树铮迟迟不语,还认为他有顾虑或说不出什么高见呢。于是,他带有鼓励性地说:“又铮,这里不是外地方,有什么想法只管说。意见不成熟也不要紧,说出来咱们一道商量。” 徐树铮这才把茶杯放下,挺挺胸脯,说:“既然两位大人都如此厚爱树铮,我也只好坦然说出自己的意见了。” “这.就好,”袁世凯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这才叫同舟共济!”袁世凯表明要和徐树铮“同舟共济”了,徐树铮有点受宠若惊。所以,也便决定直抒已见。“据树铮管见,目前形势,兴师南伐已没有必要;议和仍可维持,不可中止;对朝廷,虽已多方争取,但收效甚微。在这一方面,我看应该进一步……” “怎么进?”袁世凯陡然站起来。“步子迈大一些,让朝廷震惊!”“怎么震惊?” “把昔日的奏请改为进谏!”“谏——?谏什么?” “请立共和!” “怎么说……”袁世凯有点惊慌。“立共和……”段祺瑞也有点惊慌。客厅里,本来还算平静的气氛,一下子改观了,紧张、惊讶,好像天地也昏暗起来。进谏,无疑是逼宫!请立共和,更是等于推翻朝廷!袁世凯不敢这样做,也不敢这样想;段祺瑞不敢这样做,也不敢这样想。孙中山推翻清王朝,袁段都会从他手里夺回来,建立什么国度都可以,而他们从朝廷手里去夺,夺国之后去立共和,他们总觉得这是大逆不道之举! 惊慌一度之后,袁世凯好像稍为平静了,他缓缓地坐下,用手去端茶杯,手有些颤抖,水溅了出来。 段祺瑞没有坐,他竟像一只饿急了的豹子一样,就地打转转。 半天才说:“立共和,立什么共和?立共和有咱们什么好处?嗯!再说吧,几天前咱们还有通电……” 袁世凯摇手阻止了段祺瑞。“还是让树铮把话说明白,然后咱们再研究。” “无须忧虑,”徐树铮胸有成竹地说:“树铮自有树铮的道理。”“你讲!”段祺瑞这才冷静下来。 “‘议和’能够成功,当然更好。大总统位子却不一定会落到袁大人身下;清廷不退位,议和毫无意义。世界潮流是共和,革命党高喊共和,共和诚为人心所向。顺应一下潮流,近则可以缓冲形势,远则可以实现大计。大人……” 袁世凯一下又动心了,他觉得自己面前这堵墙终于有了缝隙,透过来一线光芒。可是,他一想到自己是朝廷的内阁总理大臣,去进谏朝廷实现共和,这能行吗?所以,他又沉默下来。 徐树铮看透了袁世凯的心,他是既想不得罪朝廷,又想当大总统。他的内阁总理高职毕竟是朝廷给的,他不想担背叛朝廷的罪名。徐树铮想了想,说:“大人,此事你不必忧虑,树铮既想得出,自有妥善办法去做,你尽可以高枕无忧!” 袁世凯没有点头,也不摇头,只呆瞪着双眼。 段祺瑞急不可奈地说:“树铮,你说具体些,这可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徐树铮很平静,语气也缓和。他说:“进谏请立共和,自然要避开内阁和总理大人。目前局面,既然是革命军所造成。何不以前线军官之名,进谏朝廷。成——战火息灭,国人平安,则二位大人当居首功;败——则因军人所谏,无非以‘军不从君,加罪几个军人。到那个时候,总理大人岂不进退都有了更广阔的周旋余地。难道朝廷还会不听总理大臣的!?”他望了望袁世凯,又说:“袁大人同南方议和的资本不是更雄厚了么!” 徐树铮的话,尤如一阵飓风拨去了笼罩在袁世凯心头的云雾。这些天他焦虑不安的大事,徐树铮几句轻松的言语完全给解决。以前线军官之名进谏,既无风险可担,又有大利可图,他佩服徐树铮奇才。他笑了,笑得很轻松。他站起身来,甩了甩朝廷赐给他的马蹄袖朝服,真想给徐树铮施以大礼! 段祺瑞也恍然大悟。此刻,他倒觉得徐树铮夺了他的功似的,他要对袁世凯表一番忠心。他说:“树铮意见可取。袁大人,此事你放心吧,我领头,我去联络各地将领,共同署名,日后有天大责任由我来负。他望望徐树铮,笑了。“又铮,好。咱们进谏,请立共和!”袁世凯是惯于反复无常的人,可他又怕 522b." >别人也反复无常:徐树铮出了个好主意,段祺瑞愿意领头,他怕他们会变卦,说出又收回。于是,迫不及待地说:“又铮,你就在我这里和芝泉一起起草电文,咱们也好斟酌斟酌。你们不要走了,在这里吃饭。稿子定了之后,还得再商量一下由哪些人联名?马上发电报给他们。” 段祺瑞一边答应着,一边又说:“我领衔,我领衔!天大的事我相着。咱来一个大声势:请立共和!” 第十三章 清帝退位了 清室快300年了。能够300年不死,说明它还是有生命力的。现在,它老了,该死了。也是岁数尽了。不过死也不那么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一个庞然政权! 清室将倾的局面,旗人也并不是没有看到。南北义和期间,奕勖和贝子溥伦也主张从速退位,以保皇室安全。隆裕太后问摄政王载沣“有何意见?”载沣心神不安地说:“事到如今,别无良策了。可是,肃亲王善耆、恭亲王溥伟和辅国公载泽一群,却坚决反对退位。他们说天下得之不易.99lib.,“自我而失,对不起列祖列宗。,,不仅不同意退位,溥伟还伙同满族一群主战派组织了一个保全皇室的宗社党,要继续打下去。 就在这时候,北京城发生了一件颇为震惊的血案:一天,袁世凯从宫中乘着一辆金漆朱轮的马车出来,经过丁家街三义茶馆门外时,竞被人扔出一颗炸弹炸翻了;马拖着车拼命奔跑,跑到祥宜坊酒楼门外又一颗炸弹飞来。袁世凯的卫队营管带袁金标以及一个排长、两个赶车夫和两匹马均被炸死,只有袁世凯逃脱幸免。事后,有人说是同盟会干的,也有人说是宗社党干的。抓了几个同盟会员,以后因为证据不足,也被保释出来。 总之,南北形势都很紧张。袁世凯抓着段祺瑞紧紧不放,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徐树铮不愧是好文才,展纸提笔,边思边写,龙飞凤舞;段祺瑞坐在一旁,一字一句,仔细斟酌,袁世凯竟真的高枕无忧,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起来——他累了,精神十分疲惫,大事压顶,悬而不定;两颗炸弹,人死马亡,惊魂未稳,怎么能安心休息?现在好了,总算有眉目了。“这一着再不行,我就可以兵谏了!”想到兵谏,他马上坐起来:“芝泉,你过来,我有话说。” 段祺瑞放下手中稿子,走到袁身边。 我想了一件事,必须着重说出来。”袁世凯说:“要说明我军之困境和难处,说明民心之所向。朝廷若不体恤官兵之难,官兵若有异动,我们这些作将者……” “我明白了。”段祺瑞说:“我们一定要让朝廷心惊!”“也是不得已时留的一个退步。” “要不要告诉溥伟他们,不行我们就要兵谏了!” 袁世凯摇摇头。“何必明言。意思表出,足以够了。” 经过字斟句酌,一个《为痛陈利害,恳请立定共和政体,以巩皇位而奠大局》的谏文即起草成功。段祺瑞交给袁世凯,袁世凯从头到尾细审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很好。就这样定吧。”他把稿子交给段祺瑞时,又说:“下一步就是署名问题了。我看这样,声势大一点,上次那份通电是l8个将领,这次,要多。越多越好。”段祺瑞陡然多了一番心思:“上次18个将领是反对共和的,通电发出尚不到一个月。现在,180度大转弯,要立共和了,岂不自相矛盾吗?,,他问袁世凯:“这个通电上要不要对上次通电略作解释?”“解释什么?”袁世凯摇摇头。“当初是当初,今日是今日。这种事,说不清。越解释越糊涂。不解释!” 段祺瑞点点头,不再说话。 段祺瑞依照北洋“族谱”,把当前影响最大的将领,通通排入名单,然后一个一个通了通讯。他们包括尚书衔古北口提督姜桂题,护理两江总督张勋,察哈尔都统何宗莲、副都统段芝贵,河南帮办军务倪嗣冲,陆军统制王占元、曹锟、陈光远、吴鼎元、李纯、潘矩楹、孟恩远,河北镇总兵马金叙,南阳镇总兵谢宝胜,第二军总参议官靳云鹏、吴光新、曾毓隽、陶云鹤,总参谋官徐树铮,还有陆军统领官、巡防统领蒋廷梓、朱沣藻、王金镜、鲍贵卿、卢永祥、陈文运、李厚基、何丰林、袁乃宽、施从滨等。这些人都是袁世凯一手培养起来的,是段祺瑞亲密同伙,北洋系中的骨干。他们惟恐北洋散板,惟恐袁世凯倒台,平时,还想着法儿向袁、段请命,今日有事找到他们了,哪会有不答应的。于是,一个一个都在通电上署了大名。段祺瑞论资排辈地把名单排了一下,共计是42位。1912年1月26日,段祺瑞领衔的这份42将领的“请立共和政体”的通电便向天下发布出来。因为这是一份十分重要的历史文件,故而全文录后:窃维停战以来,议和两月,传闻宫廷俯鉴舆情,已定议立改共和政体,其皇室尊荣及满蒙回藏生计权限各条件:×日大清皇帝永传不废;日优定大清皇帝岁俸不得少于4百万两;日筹定八旗生计、蠲除满蒙回藏一切限制;日满蒙回藏与汉人一律平等;日王公世爵概仍其旧;日保护一切私产。民军代表伍廷芳承认列于正式公文,交万国平和会立案。云云。电驰报纸,海宇闻风,卒士臣民,罔不额手称庆,以为事机至顺,皇位从此永保,结果之良,轶越古今,真国家无疆之休也!想望懿旨,不遑朝夜。乃闻为辅国公载泽、恭亲王溥伟等一二亲贵所尼,事遂中沮,政体仍待国会公决。 棋瑞自应力修战备,静候新政之成。惟念事变以来,累次懿旨,莫不轸念民依,惟国利民福是求,惟涂炭生灵是惧。既颁十九信条,誓之太庙,又允召集国会付之公决,又见民为国本,宫廷洞鉴,具征民视民听之所在,决不难降心相从。兹既一再停战,民军仍坚持不下,恐决难待国会之集。姑无论牵延数月,有兵溃民乱、盗贼蜂起之忧。寰宇糜烂,必无完土。瓜分惨祸,迫在目前。即此停战两月间,民军筹饷征兵,布满各境。我军皆无后援,力太单薄,而加以兼顾数路,势益孤危。彼则到处勾结土匪,勒捐助饷,四处煽扰,99lib?散布诱惑。且于山东之烟台,安徽之颖、寿境界,江北之徐州以南,河南之光州、商城、固始,湖北之宜城、襄樊、枣阳等处,均已分兵前逼。而我皆困守一隅,寸筹莫展。彼进一步,则我之东皖、豫即不自保。虽祺瑞等公贞自励,死生敢保无他,而饷源告匮,兵气动摇,大势所趋,将心不固,一旦决裂,何所恃以为战?深恐丧师之后,宗社随倾。彼时皇室尊荣,宗藩生计,必均难满志。即拟南北分立,勉强支持,而以人心论,则西北骚动,形既内溃;心地理论,则江海尽失,势成坐亡!祺瑞等治军无状,一无何惜,特捐躯自效,徒殉愚忠,而君国永沦,追悔何及?甚非所以报知遇之恩也。况召集国会之后,所公决者,尚不知为何项政体?而默察人心趋向,恐仍不免出于共和之一途,彼时万难反汗,是徒以数月水火之患,贻害民生,何如预行裁定,示天下以至公?使食毛践土之伦,歌舞圣明,零涕感激,咸谓唐虞至治,古今同揆,不亦伟哉!祺瑞受国厚恩,何敢不以大局为念,故敢比较利害,冒死陈言,恳请换汗大号,明降谕旨,宣示中外,立定共和政体,以现在内阁及国务大臣等暂时代表政府担任条约、国债及交涉未完各事项,再行召集国会,组织共和政府。俾中外人民成与维新,以期妥奠群生,速复地方秩序,然后振刷民气,力图自强!中国前途,实维幸甚,不胜激切待命之至。 一纸通电,满天惊雷,朝野无不震惊! 住在紫禁城里的隆裕皇太后,手捧着这件通电,尚未看完,便昏倒在龙座上—— 44岁的隆裕叶赫那拉氏,垂帘听政4年了,比起她的姑母慈禧叶赫那拉氏,她可是吃尽了苦头:小皇帝溥仪,屁事不懂;摄政王载沣,又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庸才;还有几位亲王,大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谁是她的顶梁大柱?她器重了袁世凯,她顶着重重压力把袁世凯又拉出来,给他高位,给他大权,她希望袁世凯能够为她稳住..局面。可是,这个重新出山的袁世凯,没有消灭革命党,却和革命党议起和来了——议和了两个月,竟针对着清帝退位和建立共和政体两件事闹腾。而今,段祺瑞这一群武将竞逼起宫来!隆裕,一个女人,她束手无计了。她哪里有她姑母那样的“福份”呀!早几天,她已经在御前会议上哭了几场了。现在,段祺瑞扛着大刀杀到宫门来了,要立即逼她出去。“怎么办?”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把袁世凯找来,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他派人去了,袁世凯说:“前线紧急,无暇进宫。” 她想找摄政王来,让他把八旗显贵找来,一起商量个对策。可是,摄政王却给她带来一个又是震惊的消息:满族亲贵听到那个通电,纷纷携着眷属朝天津、大连和青岛跑去了;没有跑出去的,都变着法儿朝袁世凯家中跑,请袁“派兵保护”。 隆裕又哭了,她哭得悲悲切切,涕泪满面。“我怎么不跟着先帝和姑母一起死去呢,死了多好。这个烂摊子为什么会落到我肩上,那么多皇亲贵胄、英英武武,他们为什么不摊这样的事?”哭着、抱怨着,她又想起了段祺瑞:“段祺瑞是个什么东西,我咋记不清这个人了?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一下子就勾结了几十个将领,难道他们都是孙中山、黄兴早就派进朝中来的奸细?” 正是皇太后哭得昏天地黑的时候,有侍卫报:“袁世凯派人来问安!” 隆裕精神一振,她觉得此时袁世凯派人来,也许是解她困的。忙说:“传见!” ——段祺瑞的通电发出之后,他就把他驻在廊房的三镇大兵主力调L-It:京,说是“保卫皇宫”,其实是监视皇宫。他和袁世凯都估计到:通电一发,朝廷便会大动:或依通电退位,或有坚决反对。但半天过去了,并不见有什么反映。袁世凯焦急了。他本来想让段祺瑞进宫去见隆裕,但又怕逼之太甚,适得其反。于是,便派民政部大臣赵秉钧、外务部大臣胡惟德和邮传部大臣梁士诒三人进宫,明着是问安,其实是打探宫中对段祺瑞通电的反映。 赵秉钧等三人进得宫来,请安问好之后立在隆裕面前。 隆裕泪痕满面,泣不成声地说:“赵秉钧呀,胡惟德呀,梁士诒呀!我们不行了,不行了!你们快去对段祺瑞说,让他拿刀来,把我们母子都杀了吧,杀了吧!”哭一阵,又说:“你们快去对袁世凯说,请他保全我们母子二人的性命!” 赵秉钧等人一听隆裕太后话有分别,她只恨段祺瑞,却对袁世凯抱希望,便知道事情还有退步。于是,便说:“太后放心,臣等一定保驾!”说话的时候,他们也作戏般地抽抽噎噎流出几滴泪水。北京城中,风急雨骤!一个42将领通电可发出,一件大刺杀案又发生:宗社党骨干人物良弼被人行刺,命在垂危。 良弼是贵族中反对清帝退位最坚决的一个,那个以保全皇位为宗旨的宗社党,虽是溥伟打了个头,其实是良弼左右的。何况,良弼历来就是袁世凯的政敌。如此,“通电”和“行刺”便不能不合二为一了。 良弼在日本医院做了截肢手术,终因流血过多而死亡。 良弼死了,朝廷中的主战派渐渐销声匿迹了。宫廷之中,到处啼声,北京城里,一派阴云! 段祺瑞通电发出的第三天,即1月29日,隆裕太后再开御前会议,她的王公亲贵便寥寥无几了。 30日,直隶总督张镇芳又领衔以北方各省督抚的名义发通电,促请隆裕太后“即日宣布共和”。 业经精疲力竭的隆裕皇太后,山穷水尽了,她不得不在“皇冠…和“一陛命”之间择其后者了。她立即召见载沣和奕勖,仰在绣着凤凰的黄绫宝座上眼也不睁地说:“我们没有路可走了,没有路可走了!我已经决定,立即让皇帝退位。该怎么办理,你们去看着办吧。”2月1日,隆裕太后下懿旨,命袁世凯与南方代表磋商优待清室条件。 2月12日,一个值得永记的日子。无论这一天是怎样到来的,但在中国人民的政治生活中,这一天却是明媚的!缓缓流动着几-千年的封建历史长河,到这一天,总算终止了!这一天以后,“皇帝”这个词,将成为历史,成为过去。中国,开始向民主、共和迈进! 这一天,清室以宣统皇帝的名义奉隆裕太后懿旨,下诏书宣布退位。 中国,再没有皇帝了! 一个阴沉沉地声音向中国亿万黎民宣布,向世界五大洲宣布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遗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睽隔,彼此相待,商辍于途99lib.,士露于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各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以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归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之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一统之方,即由袁世凯组织临时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堵,海内必安,仍合汉满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 半月之内,国情巨变。第一个高兴的,要算袁世凯。袁世凯在隆裕太后发布退位诏书的同时,即给孙中山打了电报,通告清帝退位消息,说什么“大清皇帝既明诏辞位,业经世凯署名,则宣布之日,为帝政之终局,暨民国之始基。从此努力进行,务会达到圆满地位,永不使君主政体再行于中国。” 无疑,袁世凯这个电报是向孙中山要大总统位置的。南北议和代表有言在先,清帝退位后,袁世凯表示拥护共和,孙中山即将大总统地位让给他。 其实,袁世凯早就做了手脚,他不怕孙中山不给他大总统,他有办法——隆裕太后的退位诏书让他过目的时候,本来是没有“袁世凯前经……与民国协商统一办法”这段话的,那是他袁世凯硬要加上去的。这么一加,他不光不怕孙中山不肯让总统,果然那样,他便可以按照诏书自己组织临时政府,照当大总统!同时,他也向国人作了一笔交待,表明他不是从大清皇帝手中夺权,是帝后要他组织临时政府的。 无论是什么手段、什么办法,袁世凯当了共和国大总统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了。2月13日孙中山提出辞去临时大总统职,2月15 日临时参议院选举袁世凯继任临时大总统,3月8日,袁世凯发表就职誓词……一个红彤彤的共和政府在中华大地上出现! 中国成为共和国度了,共和政体是由42将领一个通电促成的,段祺瑞是42将领之首、领衔人,他自然成为缔造共和政府的英雄!于是,举国上下,朝野内外,一派颂扬声,几乎像欢呼实现共和政体一样,来称颂段祺瑞:颂电雪片飞来,颂词令人昏昏!袁世凯这边宣誓就职,那边便任命段祺瑞为陆军部总长,让他掌管全国军队;不几日,又发布命令,授他和黎元洪、黄兴同一级别的陆军上将衔;不久,又授他和唐绍仪、黄兴、冯国璋等同一级别的勋位——勋一位!这些,都是段祺瑞不曾想到的,48岁的段祺瑞,一年之中头上添加了那么多光环,不光是他走出大陶岗村时没有想到,就连他跪倒袁世凯膝下称“泰山”时也不曾想到!他更没有想到一纸通电会有如此金贵的价值。 通电给段祺瑞带来了崇高的声誉和地位,他没有忘了那是徐树铮的功劳。陆军部总长一上任,他就提拔徐树铮为军学处的处长,不久,又让徐树铮署军马司司长兼管总务厅事。他对徐树铮说:“又铮,以后无论如何,我身边都不能少了你,少了你,我就没有魂了!咱们一同干吧!”从此之后,徐树铮又多了一个雅号——“合肥(段祺瑞当了陆军部总长之后,人们便以籍贯呼之,有“段合肥”之称)魂”! 第十四章 小胡同中刮阴风 du8.版权所有 癸丑四月,北京城依旧春意盎然,有柳的地方柳绿,有桃的地方桃红,有水的地方也早已冰融凌解,碧波荡漾!不过,胡同深处的老朽们,却依旧连毡帽也舍不得丢,他们蹲在朝阳的旮旯里,有一咯嗒无一咯嗒地聊着家常,至于大街上还是依旧挂着龙旗呢、还是换成了五色旗?谁也不关心,连散散落落的四合院也都静悄悄的。慑是。府学胡同却不同。 自从去年袁世凯做了大总统起,这条胡同就变得热闹起来,一拨一拨大员,前呼后拥,出出进进;一辆一辆车马,铃声叮咚,往往返返,常常把胡同塞得水泄不通。 府学胡同里是段祺瑞的府第,段祺瑞是陆军部总长。在那个风云多变的岁月,执掌着全国军队大权的段祺瑞,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更何况头上还有一顶“缔造共和”的英雄桂冠,国中谁人能比上他! 段祺瑞原本住在西堂子胡同,那里的四合院并不比北京城里的其他四合院大多少。府学胡同这个比普通四合院大了好几倍的四合院,是袁世凯的。作为私宅,袁世凯花了30万大洋。房子刚买好,他便被朝廷以“足有疾”送回原籍“养疴”去了。临走之前,袁世凯把段祺瑞和夫人张佩蘅叫到面前,怀着生离的沉痛一情对他们说:“我不行了,下野了。北京没有我立足的地方了。你们在北京好好过吧。有你们在北京,以后我想来,还有个落脚的地方,我想你们也不至于撵我。我原来是想着把你们安排得更好的,还没有来得及。现在晚了,我很感愧,但也无法弥补了。所好,我新近购了这片私宅,虽然不是多宽敞,但是也够你们住的了。我就赠送给你们吧,这算是我给佩蘅补办了一点陪嫁。别嫌薄,你们收下吧。” 段祺瑞一见袁世凯赠给如此厚礼,又是那么悲伤,忙说:“大人厚赠,祺瑞本不敢接;大人作为陪嫁礼,我和佩蘅只好表示感谢了。他又说:“大人此番出京,满朝无人不明镜,那实在是一件意外。不过,大人也不必忧伤,官场上事,历来都是沉浮无定。我想,用不了多久,大人还是会回来的,说不定会比往日更光彩!” 袁世凯只没精有打彩地摇头、叹息。 武昌一战,袁世凯真的回来了,真的比往日更光彩了,连昔日反对他的人也不得不靠向他,并且自己也由钦差,至国务总理,今天又登上了大总统宝座,正应了段祺瑞当初的预言。袁世凯心中高兴,更加上他一个领衔进谏为他换来个大总统,那片30万大洋购的私宅,他便不想再收回了,何况当初是自己亲口言明,作为陪嫁给他们的。当了总理、总统,还怕没房子给住。索性府学胡同这片院子便再不放在心上。 说来又巧,这房子正和陆军部住处相连,段祺瑞>作了陆军部总长,为了便于做事,便把隔墙打了一个通道,安上一个门,两处就通达起来。朝廷散板了,新政刚开始,军政人等自然惶惶不安,那些军中头头,地方上的督军,还有巡抚,提督以及北洋系的“哥们”,便擦肩挤背地朝段祺瑞面前来“烧香拜佛”,这府学胡同自然热闹非凡起来。 府学胡同里的这个段氏公馆,却庞大得让人咋舌,花园、内宅、书房、客厅都是跟王府一个标准的,中心有母四合院,前后左右还院。这里,光是马车就是三辆,养着六匹高头大马,马夫、赶车的、跟车的杂用人员就是二十好几位,光是打扫庭院的杂工就是三位;加上采买、厨师、老妈子、小、头又是一大群。段祺瑞有身份了,自己的喜好也提高了氛围,公馆里单辟了厅堂,还养着几位棋友、诗友、茶客。这样,这个公馆就庞然可观了。 今儿异常,客人都离去了,院子里陡然静悄起来。那些忙碌了一天的下人们,也轻松地舒了一口,各自去寻安逸了。 人也怪,忙时喊着累死,闲下来,就安安生生的躺着休息吧,可又不行。几位老少,偷着空儿,挤到一个墙角斗嘴嗑牙起来。 “老哥,怎么这伙房大师傅净是给咱们萝卜吃呀!是不是觉得咱肚子里油水太多了?”说这话的是一个叫老胡的打杂工。话说出了,便摸出烟袋,蹲在一个老朽面前,“啪嗒嗒”地吸烟去了。 那老朽也是个不安份的人,听了老胡的话,竞生起气来,挺着脖:“我也是这么想。哼有一天,我要给几个伙夫头儿样子看看,叫他们知道我马王爷是三只眼!” 谁知这话被一个叫段聋子的小厨房大师傅听到了——名为聋子,其实不聋——,段聋子眼一瞪,说;“想吃好的,”用手朝着段祺瑞的小餐厅一指,“到那边桌上去!” 事又巧了,若是一般下人,吞口气也就罢了,那老朽原来不是一般下人,是跟着段祺瑞的爷爷当过差、曾经照顾过段祺瑞的人。段祺瑞不忘旧情,把他接到公馆来享福的,此人姓邢叫宝斋。就凭着这一层关系,邢宝斋在段公馆常常倚老卖老,他眼中何时放进过一个厨师!他挺起肚,说:“咋,去不得?这公馆里还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呢?瞧你那臭架子,我一句话就会砸你饭碗。不信,试试。”段聋子这才仔细一打量,“原来是这个老朽!”竞倒抽了一口气,忙陪个笑脸。“是邢爷,你老去得,去得!”说着,转身走了。邢宝斋余怒未消,冲着段聋子的背影,狠狠的吐一口:“唾!”接着又骂道:“王八羔子,哭爹也不认准坟头。别说你,他老总敢在我面前大声说话?” ——这位邢宝斋,也真说得起这话。当年邢宝斋在江苏宿迁跟随老爷子段佩在统领营中,段祺瑞还是个孩子,老统领就把孙子祺瑞交给他看护和管教,要他好好读书。这邢宝斋虽是奉命行事,却总把段祺瑞当成自己孩子看待,严加管束之外,尽心关怀。那时候,段祺瑞一天到晚鼻涕拉塌。邢宝斋随时为他擦洗,还唠唠叨叨地说:“你是少爷呀,得讲究干净。鼻子拉塌叫什么少爷?不怕人笑话。”又说又教又动手,段祺瑞还是不改,邢宝斋气极了,就板起脸来训:“瞧你这个吊样,一辈子也别想上桌!”说真话,段祺瑞还真在他面前受益匪浅。所以,发迹到了北京之后,便派人四处打听邢宝斋,把他请到北京来,对他说:“邢大叔,你就别走了,住在我这里,我养你老。想吃什么,只管对下人说;想到哪里去逛逛,便让他们领你去。你老人家好好享几年福吧!百年之后,我一定给你做一副厚厚的棺材,送你到南北坑里去。” 邢宝斋是个知足的人,朗朗笑着说:“如今你办大事了,没忘了我,我就知足了。把我找到北京来,我真是一步到了天堂!你就别挂心我的事了。马夫、伙夫、杂工,都会是我的朋友,我就跟他们吃住,也能帮他们干点事。” 段祺瑞说:“咋能和下人在一起呢,得让他们好好服侍你才行。” “这可不行。”邢宝斋说:“我做梦只梦见两件事:吃饱穿暖,有地方睡觉。你不让我跟他们一起,我干啥?在你大堂上?多碍事!我跟他们在一起不拿扭,心里舒畅。你就只管办你的大事,我就钻我的伙房、马圈!” 段祺瑞虽然觉得他这样要求也自由自在,但还是把管事的头头找来,认真交待了一番:“这是我的恩人,你们都得当老爷子对待。他有什么不到处,都得看在我份上,多担待些。” 段祺瑞这么交待了,谁还敢不高看他。邢宝斋虽然终日混迹在下人中,有时不免地总提提“当年”。听的人有时也同他打趣:“你不是说人家‘一辈子也别想上桌’么,如今惊天动地,连你也跟着沾光了。” 邢宝斋咧着大嘴笑了。“咱也不知道他会有这一天呀!” 有人说:“现在看清了吧,人家三句话就把清家皇帝推倒了,了得吗!?” 在段公馆中,像邢宝斋这样没事做的人,还养了许多,姨太太们——段祺瑞业经有5位姨太太了,大姨太陈氏,二姨太边氏,三姨太刘氏,四姨太也是刘氏,五姨太李氏。前三位姨太是经媒人说合来的,还算名正言顺;而末两位就不同了,是花银钱买来的..——的老爹、兄弟,教少爷、小姐们读书识字的西席,棋友,诗友,还有不常看病的大夫。好在陆军部长的家大业也大,多几位食客、少几位食客也吃不穷,反而显得公馆中人丁兴旺,气氛热烈。那段祺瑞虽是伍行出身,毕竟是读过书的人,知道名声的重要,又想效法古人的德行,常常想做一个今日的孟尝君,门下有食客数干。还表示“我一定让他们出有车,食有鱼。”这话也并非无据,那位大夫罗朗斋,就享受了这样的待遇。 说起罗朗斋,得先说说罗朗斋的儿子罗凤阁。 罗凤阁,号慰生,是段祺瑞的干儿子。段祺瑞器重他有两个原因:其一,罗凤阁聪明伶俐,相貌清秀;其二,办事认真,忠厚老实。是陆军部四个副官中年龄最小、最受段祺瑞喜欢的一个,他不到陆军部办公,只在公馆里替段办事。公馆里收到的公文信件,全部先由罗凤阁阅后摘出“事由”,然后再送给段过目;公馆来了客人,段祺瑞不愿见或不能见时,也由罗凤阁代见。这罗凤阁为人正直、性情温和,无论是上司还是下人,他都会平易相处,在公馆里,人缘极好。 不久前,段祺瑞去武汉迎黎元洪来北京和袁世凯一起商讨组成临时政府问题。本来随行人员中没有罗凤阁,他却主动请求随行。“爸,我也去吧。这几天你身体不舒服,我可以照顾你。” “家里还有事,你能离开吗?”段祺瑞问。“能,家里的事我都安排好了。” “那你就随我去吧。” 段祺瑞是由南京乘着军舰逆着长江去武汉的。那几日,天低云暗,风紧浪急,整个长江都在翻天覆地。罗凤阁随在段祺瑞身边,形影不离,一时送茶送水,一时问寒问暖。当轮船颠簸严重时,罗凤阁几乎用身子支撑着段祺瑞。当军舰接近武汉时,却因浪急与一条大船相撞,随即出现失控现象,摇摇晃晃,几欲倾翻。 罗凤阁见形势危机,便用军刀将救生艇砍倒,放到水里,自己先跳下去,想把段祺瑞也拉到救生艇上去,不料段未上艇,罗却掉入水中,被巨浪卷走。 罗凤阁被淹死了。但军舰却没有倾覆。 段祺瑞觉得罗凤阁是随自己乘船淹死的,心里甚是难过。因而,对罗凤阁的老父亲罗朗斋格外关怀了。“罗先生,凤阁殁了,我会安排好你的生活的,你放心吧。” 罗朗斋很识大体,便说:“我没有不放心的。你把我安排在公馆里住,还派人照顾我,我有什么不放心!儿子死了,心里难过,你不也是一样吗,他也管你叫爸。” 段祺瑞点头说:“是。” 罗朗斋是个双目失明的人,医术很高,医道很好,公馆上下,都很敬重他。 有一天,罗先生失子之悲稍稍平稳了,段祺瑞找到他,对他说:“罗先生,大总统这几天身体不好。慕你的名,想请你给诊视一下。我觉得你近来心情不好,没告诉你。如果你觉得精神还好了,是不是到大总统那里去一趟?” 这位罗医生已是年过古稀了,自从遇到段祺瑞,便不再对外出诊。可是,公馆里,无论上下,谁有了头痛脑热,只要找到他,他都颤颤巍巍地走、认认真真地诊脉、开方,差不多都是药到病除。若是外边有人来请,他是不出门的,有头脸的人,也得把帽子给他戴得高高的、还得有车有马。袁世凯不同,他是大总统,大总统慕他的名了,何其光彩!他便说:“好吧,大总统那里我去一趟。”想了想,又谦虚地说:“大总统那里连御医都去过了,我还能比御医高明吗?只怕误了大总统的病。” “没事。”段祺瑞说:“人都有长处,人也都有不足。说不定大总统这病御医隔门、正是你的长处。” “这么说,我就试试吧。” 总统府一辆马车把罗先生拉到袁世凯面前。袁世凯刚刚忙完了公事,听说罗医生来了,忙把他请到小客厅,满面陪笑地说:“罗先生,劳你大驾了。听芝泉常夸你医术高明,我终日瞎忙,未得见你,今日幸会,多有劳神。” “大总统欠安,我能为大总统效劳,万分荣幸!”罗朗斋眨眨失去作用的眼睛,说:“只可医术浅薄,有失大总统厚望。” 袁世凯轻蔑地笑笑,说:“罗先生不必客气。你先听听我把症状对你说说,我知道你会有极好的办法的。”袁世凯介绍自己的病情说:“这些日子以来……” 这罗朗斋有个古怪脾气,最怕病人给他先说病情。若是一般病人这样做,他就会不诊脉、不开方子,还要说:“你自己知道哪里有病了,还用我看病做什么?”今天不同,他面前不是一般人,是大总统,新的人王地主,他不敢用那种语气去撞他。他只对袁世凯摇了摇手,说:“大总统,请免开尊口,待我从脉理上看个究竟。” 袁世凯心中一惊。“中医治病,凭的是望闻问切。这罗朗斋没有眼,‘望’已是做不到了;再不愿‘闻’,又不想‘问’,只凭一个‘切’字,倒是有点奇处。不知他是卖弄还是真有本领?”他不声不响地停住话题,把手伸给罗朗斋。“罗先生,请你诊脉……” 就在罗朗斋进总统府为袁世凯看病的时候,段公馆里又出了风波—— 段公馆里,有两个厨房:小厨房是专做好饭好菜,伺候段祺瑞和太太、姨太太、少爷小姐们的,两位大师傅是哥俩,也姓段,山西人,上下都叫这哥俩“段聋子”、“二聋子”。大厨房有两个任务,一是供上上下下管事,号买、马夫、杂务人员一日三餐的,一是红白喜事、款待宾客置办宴席的。大厨房有总管,姓孙;总管下有两个伙夫头,一位姓倪,一位姓张;最出力的是厨师。这三层人,关系不怎么协调,总管没有伙夫头权力大,厨师又不听伙夫头的。平日里,勾心斗角,磕磕碰碰,只是没有闹出皮,还算相安。这一天出了事,.倪、张两位伙夫头多喝了几盅酒,在小院子里骂起街来:“龟孙,龟哪个龟孙咋不死呀?” 孙总管一听口口声声骂龟“孙”,心中一惊:“我惹你们啦,为啥骂我?”想着,便闯进院子,指手划脚问:“你们两个东西骂谁?别隐隐藏藏,有种骂到明处!” 倪、张二人一见是孙总管,又是如此气势汹汹,那里咽下这口气,便说:“骂谁?就骂你这个东西,骂姓孙的!老子骂人从不在暗处,你能咬老子的蛋!” 孙总管也是忍了再忍,实在憋不住了,便拾起一根木棒,冲到二人面前,来个秋风扫落叶,旋风打转,把两个业经半醉了的人便都扫趴下了,头触地,嘴啃泥,眼也昏花了。等到这两人醒过神来,可就发起疯了,一跳三尺,骂得更凶:“你等看,你这个小龟孙,明儿就叫你知道我们是谁——明儿就得叫总长赶你滚蛋! ——倪、张二人平时也是这口气,动不动就说“叫总长赶你滚蛋”。你说他们究竟凭什么这样大口气呢?原来这两位都是从清江浦跟着段祺瑞从提督任上过来的。当初在清>江时,有一协队伍哗变,几乎要了段祺瑞的命。是这两人保护段的家属卖过力气,立了大功,段祺瑞给了他们这份特权。所以,在公馆里,他们敢横行霸道。哪知这一次针尖撞到麦芒上去了,这位孙总管也有来头,他原来是从袁世凯那里作为对义女的“陪嫁”过来的,是专伺候张夫人,保护张夫人的。靠着袁世凯这棵大树,也是在公馆里不吃“杂面”的人,只是平时注意收敛罢了。今天,倪、张二人要借总长之势赶他滚蛋,他竞收敛不住了。便冷笑着说:“小子别发狂!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我是大总统那里来的,我看谁敢赶我?” 也是倪、张二人气急败坏,一时只想报复,嘴上便少了分寸,一跳三尺地说:“大总统怎么样?大总统也得俺总长的军队保护。没有总长一个通电,他袁世凯当得了大总统……” 谁知在这场混战激烈之中,段祺瑞早站在一旁看得明白,听得清楚,本想走上去,双方都批评几句完了。尚未开口,竟听到事态发展到他和大总统身上去了,这一气,肺都?炸了!他气冲冲几步,走到院中,大声呼唤:“来人,把这三个混蛋通通给我捆起来,看他们还放不放臭屁?” 果然来了几个士卒,不容分说便把这三个人都捆上了…… 段公馆里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竟旋风似的传到袁世凯的耳朵中去。正是罗朗斋为他诊咏已毕,正谈病情之际,袁世凯一怒。铳案而起,大声说:“我没有病,我不需要你开药方了。来人,送客!。瞳罢,转身走了。 罗朗斋被送出总统府,尚皱着双眉,不知大总统为什么对他发出这样的无名之火?!他更不会想到还会引出什么事来?! 第十五章 兵权这玩艺不能丢 段祺瑞官运亨通,喜事连连,在陆军部稳坐总长交椅的同时,1913年5月又暂代国务总理;7月17 日把代总理让给朱启钤了,朱启钤只代了两天,19 日又还给了段祺瑞;8月26 日段祺瑞把总理再让给熊希龄,自己只担任陆军总长了。总理频繁更迭,可见形势动荡之巨!段祺瑞却“乱云飞渡仍从容!”在他几番代总理的时间内,虽然时间匆匆,他却分秒必争地安排-t:-腹,从中央到地方,把显要位置尽可能都抓到手;同时又对所有亲信重授勋位,大加褒扬,几个月内,步军统领、直隶民政长、工商总长、北京警备地域司令官、江淮宣抚使、热河都统、广东民政长、山东都督、江西民政长等等要职,都易成段祺瑞的亲近,连他前妻的弟弟吴光新也给了个陆军中将衔;军队中人,更是“亲者上”,能上多高便上多高! 业经做了军马司司长的徐树铮对于这种类似膨胀的状况有点担心。有一天,他走进段祺瑞的小客厅,对他讲起了“树大招风”的故事,然后又说:“老总——徐树铮对段祺瑞一直是这个称谓——,伴君如伴虎呀!我有点担心。” 段祺瑞笑了。“又铮,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不多。”徐树铮说:“有备才能无患。” 段祺瑞皱眉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徐树铮对话。“咱们待大总统——他不叫‘袁大人’了,称‘大总统’——无三心二意,一切都听从他的。” 徐树铮笑了。“一切?只怕办不到吧。谁能一切都听别人的?连对皇上也不可能。干件万件听了,一件不听,只一件,会如何?”段祺瑞还是皱着眉,但却不说话了。 徐树铮本来还想再讲一个胜利者杀功臣的故事,但他收敛了。他沉默子一阵,却没头没脑地问:“老总,我想问你一个离奇的事:大总统要是想当皇帝你拥护不拥护?” “有迹像吗?”段祺瑞问。 “假设。”徐树铮说:“假若他想当皇帝。” “不会。刚刚推翻了皇帝,他怎么会去当皇帝呢?” “要是变个名儿的皇帝,比如共和皇帝。你会怎么样呢?” 段祺瑞想了想,说:“大总统不会忘了咱们的,咱们也不应该忘了他。” 徐树铮明白了:段祺瑞会永远忠于袁世凯的。他想谈话就此收住。当他要告别的时候,忽然又来了灵感,徐树铮说:“老总对大总统的赤诚,令人感动,树铮本该无话可说了。不过,我又想提两件事,说出来,老总在没事时,可以独自思索思索,也许会有点作用。”“哪两件事?请讲。” “第一,共和政体,是你领衔进谏换来的,你是缔造共和的英雄!政体仍回到帝制,你这英雄自然就失去光彩了。”徐树铮说着,侧目望望段祺瑞,段祺瑞皱着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但只紧而己,并无明显反映。他又说:“第二,皇帝是世袭的,老子死了传给儿子,儿子死了传给孙子。这是千古不变的事实。” 话说完了,徐树铮告辞了。 徐树铮走了,段祺瑞的眉锁得更紧了。 徐树铮不愧被人称为北洋军阀时期的“小扇子军师”,称为“北洋怪杰”,对于袁世凯、段祺瑞之类的人物,他竟能钻到心里去看他们,而且看得那么准。相安无事的北洋二雄——袁世凯、段祺瑞之间,没多久,便发生了令人意外的矛盾—— 世界上的事情真够微妙的,有时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因素,便改变了一个固定规程的性质,使整个局面立即发生巨变。 袁世凯当了总统之后,曾派他的大公子袁克定出访德国,德皇威廉二世器重了这位中国的“皇太子”,跟他大谈起治军的事情。德国是军国主义国家,为了进行侵略,疯狂扩军备战,把国家置于军队控制之下,实行军事独裁。这个德国皇帝把自己的治军经验归纳为四个字,叫“强干弱枝”,他要袁克定告诉他的老爹袁世凯,“中国也应该这样做。”袁克定跟他爹一样,是个穷兵黩武成性的人,竟把这句话当成金科玉律带了回来。告诉老爹。而袁世凯也把这句话当成金口玉言照办不误。 威廉二世说的“强干弱枝”治军法,说白了,便是把强大的军队都抓到皇帝——总统手中,强皇帝——总统这个“干”;而把弱不成阵的兵交给下边,所谓弱枝。袁世凯想想,觉得自己失策了,军队都交给段祺瑞了,“段祺瑞虽然忠心,但总是外人,一旦有事,他能忠到底吗?”袁世凯闷在“皇宫”,思索有,又同儿子密谋,终于想出了第一步,先成立一个陆军模范团,把主要兵权先抓到手。 du8.版权所有 段祺瑞是陆军总长,管全国军队的,组织模范团,当然是先找他。袁世凯把段祺瑞找到面前,一副诚恳的样子对他说:“芝泉,有件事我思考许多日子了,要同你商量后才能定下来。所以请你过来一下。” “请大总统明示。”段祺瑞也表现得十分诚恳。 “是这样,”袁世凯说:“你是很明白的,现在国家在咱们手中,跟往天不一样,咱们就得管好它。世界各国经验,无不以军队为管理国家之本。咱们目前的军队,你是知道的,除了咱们小站的老底子之外,还有其他成份。虽然将领们也表了忠心,总不得不提防着点。国家政权是一块大肥肉,谁都想吃,谁都想独自吃。现在既然到咱们手里了,不得不有个防人之心。出于这个念头,我想在咱们军队中成立一个模范团,作为咱们军队的核心。万一碰到不测,不至于束手无策。” “成立模范团?”段祺瑞心中一惊:“陆军部业经把军队统起来了,军队都是政府的,还成立什么模范团?”他只是这么一闪念,并没有说出口。心里又想:“大总统一声声‘咱们’,并没有把我排除在外;又是这样的至关大事,单找我商量,也得算是信任;再说,大权在握了,是得有‘看家’的兵,成立一个模范团,却也应该。”于是,他便说:“大总统想得好,有远见,该成立一个模范团。” 袁世凯一见段祺瑞诚心诚意答应了,很高兴,忙又把组团的设想说出来。段祺瑞一边听、一边想,又一边做美梦:“大总统的模范团,是军中核心,这核心自然得我段某人挂帅!”他想他是北洋老人,又是干女婿,又是陆军部总长,模范团那是非他莫属!所以,袁世凯说一条,他答应一条,提一件他拥护一件。袁世凯很满意,笑嘻嘻地抚摸着短须,轻微微地点着头,慢悠悠地闪着眼睛,亲密密地偏过脑袋,不容置疑地说了一个肯定的打算:“既然咱们想到一起去了,那就这么定了吧,成立一个模范团,让克定去当团长。” 段祺瑞一听让袁克定作模范团的团长,脸膛马上就寒了起来,眼睛也呆了。“袁克定,典型的纨祷子弟,不学无术又六根不净,怎么能让他当模范团的团长呢?”沉思了半天,说:“我看他不行吧。”袁世凯一听段祺瑞不同意他儿子当模范团团长,心沉了,“为什么不行?”他本来觉得段祺瑞会双手赞成。在对待儿和婿的份量上,袁世凯自己把儿子看重了。但是,他也觉得没有薄待段祺瑞,关键时刻,段祺瑞不该不支持他。这么想着,他马上联系起看病时听到传言,心里跳了:“难道段祺瑞到了功高镇主的程度?我还真得防备他一二呢。”又想:“是的,按说,克定不够格当模范团团长。什么‘格,不‘格,?我是培养的父子兵!克定不能当这个团长,我也不能让你段芝泉当。”这么想着,便板起脸来说:“你看我当这个模范团的团长行不行呀?” 段祺瑞见袁世凯发难了,知道事情严重了。便站起身,垂下头,说:“祺瑞执行大总统意见。” 结果,这个陆军模范团从成立的那一天起,便真的由袁世凯兼着团长。 段祺瑞退出总统府,鼻子立即便歪了。“你组织模范团,你兼模范团长,什么你都定了,你还找我商量什么?”自此,段袁之间便出现了鸿沟。 当了大总统的袁世凯,其实是没有满足过的;他的靠山大英帝国也教唆他不能满足。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在祝贺袁世凯就任大总统庆典会就对他直言不讳地说:“中国,不适合共和,你们办不好!中国还得帝制。大总统没有无上的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是皇帝!”袁世凯也是做着这样的梦:“大总统也是管着全中国,我为什么不能称皇帝呢?”自从做了皇帝梦之后,袁世凯便有意的在他的心腹之中探日气,心腹的核心当然是“三杰”。 王士珍聪明透顶。南北议和刚有眉目,他便激流勇退,辞职谢官。回正定故多隐居去了。冯国璋在南京,任着江苏都督,算是外官,袁世凯把他找到北京,试探性地问了问,冯国璋也只表示“时机不成熟,怕各方制肘。”现在,影响最大、权力最大的,自然得算段祺瑞了。袁世凯觉得段祺瑞会比冯国璋开明,他会双手拥护。于是,他把他找来,细说了此事。 那时候,袁世凯尚未成立陆军模范团,他跟段祺瑞的关系尚未见隔阂。袁世凯说明了心事,用手抚了一下下巴,乐哈哈地等着段祺瑞“拥护”呢。谁知段祺瑞连思索也不思索,便狠狠地摇头。“不行,不行!现在不可能这样做到这样的事。” “为什么?”袁世凯有点惊讶地质问。“外边空气太坏。”段祺瑞说。 “怎么个坏?” “反正皇帝当不得。”段祺瑞想起了徐树铮的话,心里又坚定、又着急。“老百姓不能答应。” “你呢?”袁世凯迫逼了。 “我……?!”段祺瑞还是从当前形势着想,他对袁世凯还是摇头。 袁世凯像一只漏了气的皮球,软瘫瘫地坐下来。 北洋三杰虽然都不同意袁世凯做皇帝,唯独段祺瑞,语言、行动都令袁世凯心惊又心寒。他闭目思索缘由,思索不出来;他仔细回溯往事,他觉得他没有对不起段祺瑞的地方。“为什么会出现梗阻呢?”袁世凯想不明白。“难道他有跟我争权之意?不,芝泉不会那样做。”想虽然是这样想,袁世凯还是从往事中找出了许多件段祺瑞军权大了之后对于用人行政、奖惩褒贬等事的自作主张,“他是不是在另搞一套?” 在袁世凯想不出段祺瑞与他鸿沟因何而出之后,他便想到了徐树铮——这个被人称为“合肥魂”的小扇子军师。袁世凯心跳了:“风源大约就在此人身上!” 对于徐树铮,袁世凯是极称道过他的,承认他是一个超常的人才,有谋有勇,胆大心细,当年那件《国事条陈》,就很使他动了心,他认为对国事的那种卓识远见,莫说是一个20岁上下的青年人,即使混迹官场十年八载的政客,也不见得出此高见!进谏请立共和的将军联合通电,段祺瑞是想不出的,连他袁世凯脑壳也没有虑出如此妙计,还是徐树铮。“徐树铮,大才、奇人,怪不得人称他‘怪杰,算是一杰!”袁世凯又犯了历代掌权者的通病:爱才之余反而恨才!‘‘徐树铮在段芝泉跟前,好主意出得惊人,会不会坏主意也出得惊人?”他想起了他跟徐树铮的几次接触,想起徐树铮那副惊人的冷静和那派目空一切的高傲,他认定他不是为他所用的人。“我得把他从芝泉身边拔出去,让他们分开,‘魂’不附‘段’!” 世界上的事情,都在不停地演变着。因为世界在运动着的。在段祺瑞和袁世凯之间几件事“演变”之后,他们的情感也随之“演变”了,由同舟共济,变成提防,变藏书网成勾斗。“演变”又把某些不成问题的问题变成了问题: 袁世凯想起了模范团长事, 袁世凯想起了皇帝可不可当事, 袁世凯连学府胡同中段家佣人吵嘴的事也想起来了……事事揪心啊!“接二连三,岂不都与徐树铮有关!” 就在这个时候,陆军部又发生了一件事—— 袁世凯当了大总统之后,世界上的第一次帝国主义大混战已打得热火朝天,英、法、俄为一方,德、奥为一方,后来日本也对德国展开了狗咬狗的斗争。就在这个时候,徐树铮密令驻守山东潍县的军队把一车军火运给了当时占领青岛的德国军队。那时候,正处在中国掌权者怕日本人怕得要命的时候,这事传到袁世凯耳中,他又吓又气又恼,拍着桌子大叫:“这还了得!这样做,岂不表明中国公开参战了!中国有什么能力参加这场世界大战?!” “来人!”袁世凯大叫一声。“大总统……”内侍走进来。“把陆军部段总长请来。”“是。” 内侍去了,袁世凯余怒未消,他在苦思该如何处置这个“小扇子”? 段祺瑞听说袁世凯“请”他,心中一愣。这翁婿俩业经都明白之间的隔阂了,段祺瑞也尽量避开袁世凯,能不见时总躲起来不见;而袁世凯呢,也是不想多见段祺瑞。所以,段祺瑞有点惊。但是,总统请了,又不能不去,只得匆匆忙忙来到总统府。 二人见了面,一番寒喧应酬之后,袁世凯说了话。“芝泉,听说潍县驻军给青岛德军送了一车军火,这是怎么回事?” 徐树铮运军火给德军的事,段祺瑞其实不知道。袁世凯问起来了,他只得说:“我回去查问一下,再向总统回报。” 袁世凯一听,马上又来了火。“陆军部办的事,还要再问什么?”“可能是徐树铮办的。”段祺瑞说:“我回去找他问问。” “徐树铮……”袁世凯显然很不耐烦。“陆军部的事,你还是要多过问才好。” 段祺瑞听出来了,这是袁世凯指责他不问陆军部的事。他索性也来个软策略顶他一下。“陆军部的事,树铮能够处理得了。而且干得很不错。” “噢……?”袁藏书网世凯正是想处理徐树铮,尚未找到话题,现在,话题来了,他也索性说到明处吧。“我正想跟你商量树铮的事。”“请大总统明示。” “新政冗杂,百事待兴,深感有用之人不足。我想把树铮派到一个重要的位置上去,发挥他更大的作用。不知你的意思如何?”袁世凯要“重用”徐树铮的话一出日,段祺瑞就明白了。“动真格的了,给我来个釜底抽薪,拆我的台了。”段祺瑞鼻子错位了,他冷冷地笑着,说:“总统如此厚爱树铮,很好。只是祺瑞也有个请求,请总统先免了我总长的职,尔后,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岂不更利落!” 袁世凯冷冷地颤了一下。他没想到段祺瑞会真的不驯服、能敢顶撞他。他想马上就免了他的陆军部总长。可是,袁世凯毕竟觉得自己的事还多,有些事还得用着他。比较起来,在贴身的人中,段祺瑞得算贴得最近、最紧的。马上撤掉一个陆军部总长,这影响可不是一件小事忙改变口气说:“我只是动议了一下,不是在争取你的意见么。树铮归树铮,怎么能免你99lib?呢?此事先放下吧,以后慢慢再议。” 段祺瑞见袁世凯改了口气,自己马上也改了态度:“我不是偏爱树铮,身边像他那样能办事的人太少了,我焦急呀!” 一阵剑拔弩张,总算有惊无险!但杀机却是埋下了,该发生的事情仍然会发生…… 第十六章 躲进西山成一统 du8.版权所有 段祺瑞“病”了。自从和袁世凯面争了徐树铮的去留问题之后就病了,闭门谢客,不理军务。外边的事情他更不想理会,他只想养病,所有事全交给徐树铮。他不仅为徐树铮争来了将军府事务厅厅长职,还为徐树铮争来了陆军部次长职。“有人对徐树铮不满、疾恨,又害怕,我就是要重用徐树铮!” 自从和袁世凯神离之后,段祺瑞的腰杆似乎更硬了。往日,他像小媳妇在凶婆婆面前度日那样,腰不敢挺,头不敢抬,连大话也不敢说一声。现在,仿佛他醒悟了,他不该这样屈从于他。“往日同为朝臣,今日同为国民,我为什么非在你面前低三下四不可?现在,天下是你的了,当总统、当皇帝你随心所欲。你想让人人都做你的奴隶,还得看看我愿意干不愿意干呢?”段祺瑞不是当年流着鼻涕的赖孩子了,也不是当初旅顺炮台的监修工,而是堂堂地一国军队之首!‘‘我一纸通电可以赶走皇帝,我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到?”就在段祺瑞闭门谢客之后,袁世凯还是没有忘了他,更是想利用他。召黎元洪来京时,袁世凯就让段祺瑞署湖北都督;召张镇芳来京时。又让段祺瑞兼领河南都督;到了袁世凯成立“大总统府陆海军火元帅统率办事处”的时候,还是让段祺瑞兼充办事员,他与参谋总长、海军总长共为办事处鼎足。不久,袁世凯又加封他为建威上将军,兼管将军府事务,授一等文虎勋章,仍然顶着陆军部总长职,头衔一罗,赫赫耀眼,老泰山对他够厚爱的了! 段祺瑞一件一件都一笑了之,既不去荣任,也不去推辞。他心里明白,袁世凯是在变戏法。“戏法只能变给台下人看;台上人、幕后人心里都明镜,那是把戏!” ——袁世凯是在耍把戏,耍着一套并不高明、但却阴险地控权把戏。 袁世凯帝制自为的决心渐大,控军权便是第一步骤。袁克定从德国学来的“强干弱枝”经验,很中老爹的意。这父子俩当即商定:请王士珍bbr>回京,代段掌军,在总统府成立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由总统直接掌握。 王士珍被从正定请回来了——原本是说袁世凯想他了,请来谈谈心。谁知刚一到京,袁世凯即发布命令,授予陆军上将,派为统率办事处坐办。统率办事处除了陆军总长段祺瑞、海军总长刘冠雄、参谋总长黎元洪为当然办事员之外,另加了席昌、萨镇冰、王士珍三人。这样,段祺瑞便成了管军的袁世凯麾下的六助手之一,陆军部名存实亡了。 统率办事处成立后,袁世凯又下命将各省都督一律改为将军,实现了削弱地方军权的目的。 再说袁世凯的模范团,袁自兼团长,任命赤峰镇守使陈光远为副团长;又由鹿昌在武备学堂中挑选280名优秀生为中下士,由北洋军各师中抽调中级军官为骨干,以每年8个旅的速度扩大,袁世凯想在两年半时间握有超过现有北洋军总数的l0个师的模范团军力。这样,袁世凯便不须任何人点首他便一统天下了。 袁世凯紧锣密鼓抓军权,段祺瑞闭I1谢客不理事。几天之后,段祺瑞觉得这步棋走错了。原来,他想着闭门几日,袁世觊会找上让他快快干事。淮知,趁着段祺瑞闭门期间,袁世凯竞成了统管全国军队的大元帅,连陆军部也架空了。段祺瑞沉不99lib?住气了,他不能再闭门了。闭门的主意是徐树铮帮他出的,现在,不闭门了,他还得去找徐树铮。 徐树铮正伏在案边泼墨作画。见段祺瑞进来,只点了一下头,继续作他的画。 段祺瑞在徐树铮案边坐下,满以为徐树铮会放下画笔,同他交谈。他见徐树铮不停笔,连一句应酬的语言也说得那么勉强,心中便不痛快。“啥时候了,你还有那样平静的心情画画?”再看看徐树铮,还是平平静静,段祺瑞静不住了,焦焦急急地说:“又铮,现在的事情很严重呀!我肚子都快气炸了,瞧你,你还有那份闲情!”徐树铮这才放下笔,忙去给段祺瑞倒茶,一边说:“喝茶,喝茶。 是新茶,龙井,你最喜欢的。” “我什么都不喜欢了!”段祺瑞说:“我喜欢不起来。你知道吗,他当了大总统还不满足,还想当皇帝……” “那就让他当去吧,”徐树铮说:“老百姓乐意让他当,乐意喊他万岁、万万岁!他就当皇帝。老百姓不乐意再有一个皇帝了,也会推倒他。” “更气人的事还有呢。” “别生气。天底下的事都看淡一点,没有值得生气的。” “不对。有值得生气的。”段祺瑞说:“把陆军部交给咱了,又不许我指挥军队,陆军部搞什么陆海军统帅办事处。大总统指挥军队还不行,还要当大元帅!让我当办事处的办事员,明明是架空我,收回我的兵权。我不干!” du8.版权所有 徐树铮摇摇头,笑了。“不就是兵权吗,要就给他。”“给他?!”段祺瑞一惊:“兵权给他了,咱怎么办?”“不给他又怎么办?” “我不是问你吗?” 徐树铮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把话说直了,忙改口说:“时至今日,我想问问老总,咱们跟项城(袁世凯河南项城人,以籍贯代称)究竟要保持一个什么关系?” “什么意思?”段祺瑞问。 “你和他要保持翁婿关系呢,咱们就在服从的前提下,争取不失去兵权,或少失兵权。”徐树铮说:“若是不讲亲疏关系了,咱们就来个抗争,做给他看看。” “什么翁婿关系?还不是狗扯蛋的事。一个姓袁,一个姓张,哪码哪码?” “这么说,咱们就抗99lib?争!” “怎么抗争?”段祺瑞气起来只会歪鼻子。鼻子歪了,常常束手无策。“难道再来一次兵谏?” 徐树铮摇摇头,但却说:“兵谏虽然不失为一种办法,但并不是上策。” “你有上策?”“只能试试看。”“说!” “第一步,疏远他。在疏远的同时,进攻他。进攻得逞,再难为他;进攻不得逞,第二步摊牌。让他找咱……”徐树铮把他的一步、二步具体做法仔细说一遍,段祺瑞微闭双眼,紧锁眉头,想了阵子,点着头说:“只有这样做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1915年,是中国人的国耻年,日本帝国主义者撕去了“友好”的面具,向袁世凯提出了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件”,袁世凯不敢不接受,又不敢接受。于是,便派各种名称的使节去日本谈判——什么谈判,讨讨价钱而已,或者说是为自己装装门面而已。 就在这时,段祺瑞以陆军部名义向袁大总统上了一道呈文,请求增加部员和军士薪金。 什么要钱,军队都快交出去了,还有心思管它薪金多少?这明明是和徐树铮议定的一个步骤——一个给袁世凯施加压力的步骤。 段祺瑞的呈文到袁世凯面前,袁世凯正为派往日本谈判的代表人选发愁——原先的全权代表是外交部总长孙宝琦,孙宝崎和日方代表日置益会谈几次,觉得日本人态度十分强硬,怕是二十一条之外难以争取优惠,便缩着头对袁世凯说:“宝崎不才,恐难胜任,请大总统另派高才,宝琦请求辞职。” 袁世凯正着急外交,外交总长要辞职,你说他心里能平静下来吗?铁青着脸色说:“你不行谁行?总得有个人交待呀!” 孙宝崎早有准备,他的次长陆征祥对袁世凯贴得很近,便说:“如此重..t>任,自然是非陆子欣(陆征祥号子欣)莫属了。” 袁世凯一听是让陆征祥去同日本谈判,眉头一皱。此人对他靠得虽近,但是办理如此外交,他心中还不能十分放下。正是为“二十一条,,锁眉的时候,段祺瑞的呈文来了,袁世凯能不气怒:“这不是有意添乱嘛!他连呈文内容都不看,提笔在眉页上批了八个大字:“稍有人心,当不出此!” 批后即扔出去。“退陆军部!” 段祺瑞见批示,怒从心起,歪着鼻子大骂起来:“骂人了,娘的!我看谁不是人?于是,他便毫不含糊地发表一个声明:“中国人宁可战死,绝不能接受‘二十一条件!”’ 袁世凯做事从来都是独断专行的,无论国人如何谩骂,无论段祺瑞等如何反对,也无论长江巡阅使张勋、广东惠州镇守使龙觐光等19省将军如何“请拒约”。对日谈判还是按照他那既定的调子“保护外人,尤宜谨慎”及“我尽东道之谊,斯无衅隙之生,等屈膝投降,出卖利益,去迎合日本人。并且训示那些进谏的将军:“将军等正宜尽心军事,不必兼顾外交。”还要将军们“如有造谣生事者,仰该将军协同地方官禁止。” 还有一件可气的事:以太子自居的袁克定,通过模范团和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向各界宣布,说日本人就“二十一条件,发出最后通牒时,老头子问陆军总长可不可动武,段总长说:“如果发生战事,三日之内即必亡国。”袁克定据此狂论:“陆军如此无能,总长所司何事?” 几件事凑在一起,段祺瑞方才明白“徐树铮的妙计也无妙处了”。山穷水尽了,段祺瑞不得不以“养病’’为名,避居西山。袁世凯派员假惺惺地慰留一阵,最后,一方面任命王士珍“署理陆军部总长”,一方面堂而皇之地发出一份“大总统命令”: 前据陆军总长段祺瑞呈称:“自去冬患病,饮食顿减,夜不成寝,适至今春,遂成洛血。多方诊治,时轻时重。医言:血亏气郁,脾弱肺热,亟当静养服药,方能有效。迄今四月有余,方值国家多故,未敢言病。现大局稍就平定,拟请开去差缺,俾得安心调理,冀获速痊”等情。当传谕少给假期调养。兹据续“请开去各项差缺,俾得安心调养,冀获就痊”等语。查自辛亥改革以来,该总长勋劳卓著,艰险备尝,民国初建,忧患迭乘,数年经营,多资臂助。因而积勤致病,血衰气弱,形容赢削,迭于会议之时,面谕该总长,酌于一星期抽两三日赴西山等处清静地方调养休息,以期气体复强。而该总长以国事为重,仍不肯稍就暇逸,尽瘁事国,殊堪嘉敬!兹据呈请开缺,情词肫挚,本大总统为国家惜人才,未便听其过劳致增病势,特着给假两月,并颁给人参四两,医药费五千元,以资摄卫。该总长务以时局多,艮为念,善自珍重并慎延名医,详察病源,多方施治,切望早日就痊,立即销假。其在假期内,如有军务重要事件,仍着随时入内会议,以抒嘉谟而裨国计。 段祺瑞受到优待了,又赐参,又赠银,又给假,还想着有事找他商量,袁世凯真够宽宏的。 按说,段祺瑞今天的境遇,也是和徐树铮共同预料中事,陆军总长的位子还占着,躲进西山不理事,一切仍由徐树铮代理。用不多久,袁世凯就得找上门来。 打如意算盘的人,不一定每次都如意。这一次,段徐就把算盘打错了—— 走了段祺瑞之后,袁世凯比段祺瑞轻松了,能够和他制肘的人,敢于和他制肘的人不多了,他可以放开胆子做皇帝梦了。 袁世凯也真够累的,快60岁的人了,日日夜夜不能安生。跟孙中山打交道还算顺利,那个宋教仁尽作梗;除了他!赵秉钧这人不会办事,杀宋教仁事竟露了马脚,闹得举国上下一片叫骂。没办法了,借赵秉钧的头以谢天下吧!袁世凯以为这些事办得还算严密,谁知也闹99lib?得满城风雨。袁世凯把内阁总理熊希龄叫到身边,又把江苏都督冯国璋叫到身边。结果,这两个人都不行了,上阵还得父子兵。袁世凯把儿子袁克定找到面前…… 1915年的初秋,北京城气候反常,夏旱接秋旱,干燥风裹着迷迷蒙蒙的尘沙,弄得大街小巷一天到头浑浑浊浊,人也乏了精神。坐在老子面前的袁克定,比他老子的心情还焦急。因为,他在做着跟老子一样的皇帝梦,甚至比老子的梦还迷人:老子快60岁了,身体不好,能活几天;只要老子“大位”定了,今天定、明天死。天下也是他袁克定了。一天大位不定,袁克定一天心不安。 “大爷,”袁克定管老子不叫“爹”,叫“大爷”:“你找熊秉三(熊希龄,号秉三)了?” 袁世凯点点头。“他什么意思?”“能有什么意思?”袁世凯轻轻地叹息一声。“还是流行的调子,潮流,潮流……” “冯华甫(冯国璋,号华甫)也这个调子吗?” “这些人,都是跟着段祺瑞跑的。这个段芝泉……”“你不是让他到西山养病去了吗?” “养病就干净了?”袁世凯瞪了儿子一眼,又说:“那个徐树铮啥事办不成!” 一提到徐树铮,这父子俩都不说话了。说什么呢?他们承认徐树铮的才华,但更承认徐树铮并不为他父子所用,他是段祺瑞的人。袁氏父子想把他赶走,就是赶不动。现在,段祺瑞养病去了,徐树铮以次长代理陆军部总长职务,更是举足轻重了。 袁克定沉默片刻,说:“大爷,徐树铮不就是一个次长么,免了不就完事了。” “免?怎么免?”袁世凯说:“总长离职养病,次长免了,惊动太大。” “找个理由,不会出事。”袁世凯轻轻地摇头。袁克定想了想,又说:“徐树铮曾经把军火运给德国人……” 不等儿子把话说完,袁世凯便摇手阻止:“早就平息了的事,再提有什么意思。” “还有事,”袁克定说:“听说徐树铮动用库银买军火,光是浮报就是40万元。这不是大事?”“有据?”袁世凯问。 “有人可以作证。” “……”袁世凯想说话,但又闭上口。心想:“徐树铮不是一般人,弄不好,收不到预期效果,还会惹出麻烦。”沉思半天,才又说:“芝泉不是咱们的人了。我很不喜欢这个徐树铮。 4ec0." >什么‘小扇子’?什么‘合肥魂’?奸滑狡诈,不可依赖!” 袁克定见老爹对徐树铮如此深恶痛绝,心里明白了,决心也大了。“大爷,你放心,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袁克定附在老爹耳边如此如此说了一遍,又说:“这样做,冠冕堂皇,谁也说不出话来。” 袁世凯想想,虽觉不是妙计,但不失为一计。便说:“只好这样做了,先把鸡杀了,不行再杀猴。”停了停,又说:“只搞徐树铮,是不是太显眼了?能不能扩大一点,让人没有反感。” “大爷你的意 601d." >思……” “像张孤、叶恭绰这些人,也都不是好东西。”“那就一起免!” 几天之后,肃政厅便呈文大总统,弹劾徐树铮购买外国军火浮报40万元一案。 既有人弹劾了,大总统便名正言顺行使职权。于是发出命令: 免徐树铮陆军部次长职;免张孤财政部次长职;免叶恭绰交通部次长职。这就是被史家称之为“三次长事件”的近现代历史事件。徐树铮心里明明白白,他是受了段祺瑞的影响;那位张孤和那位叶恭绰却心中迷惑:“我们待大总统不错呀,为什么……”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兼着财政部总长的熊希龄和交通部总长的梁士诒,都因为不同意袁世凯做皇帝而被袁怀疑了,你们只是先代以替罪罢了。 第十七章 一封旧信 北京。西山。 这是一片十分幽静的地方,座落在北京西郊翠微、平坡、卢师三山之间,东西北三面青峰环抱,南面平原敞开,林木茂盛,野草清香,奇石嶙峋,泉水潺潺;八座寺庙分布在三山之怀,是一处养尊处优的绝好处。 为了表明是来“养病”休闲的,段祺瑞文武助手不带一个,只领着来顺和易敬羲、张国英、刘有碧等几位棋友上了山。来顺,一个乡下老汉,一直陪着段祺瑞下棋,是段的老对手了,由于棋技平平,这几年不上桌了,陪着段下棋的便是易敬羲等高手。可是,那位乡下老却十分精于服务,每次开局,棋盘、棋子、桌子、椅子都摆布得十分规矩,深得段的称心,所以,依然是段的贴近棋友。段祺瑞的棋友都是由陆军部开薪水的,少则每月三、四十元,多则每月上百元。除了棋友之外,还带去了曹}襄蘅、梁鸿志两位诗友。由于心情不好,诗是不作了,只想作作晃子,以避袁世凯的耳目。 段祺瑞每天早起,在山坡散步;早饭之后,便同棋友下棋。看似清静,其实,他却仍然惦记着北京城发生的一切—— 徐树铮的次长被免了,段祺瑞一天没吃饭,没下棋。“袁项城动真格的了。他是杀鸡给猴看的。好吧,我倒要看看下步棋你怎么走了?” 正是段祺瑞隐居西山的时候,有位不速之客来到门外,说“一定要见段总长。” 段祺瑞在一个小客厅门外接迎此人,却见是一位便装简从的中年人;再仔细打量,认出来了,原来是即将去四就任会办军务的陈宦。忙走上去,表示欢迎。“陈次长军务在身,怎么会这时跑到西山来了?” “有紧急任务,要向总长汇报。”陈宦随着段祺瑞走进客厅,一边说。 “在野之人,早无急务了,连缓务也没有了。”段祺瑞摇着头,一边命人献茶,一边在思索—— 陈宦是参谋部次长,由于参谋总长黎元洪不到任,一切部务均由陈宦负责。这个人,得算是袁世凯的亲近。今天到西山来见段,段说不出因何而来。所以,他以谨慎态度接待他。 坐下之后,陈宦开门见山地说:“我要远征了,来向总长告别。”“到哪里去?”段祺瑞问。 “去四川。”陈宦说:“大总统给我三个旅的兵力,让我去做四川军务会办。” “好事,祝你荣升!” “总长,我此来告别,行迹匆匆,就不转弯子说话了。咱们都是被人称作大总统亲近的人,我知道,大总统帝制十分坚决,我辈阻止是无用的。此番入川,我似乎担着特殊任务……”陈宦望着段祺瑞,段祺瑞只沉思,并不说话。陈又说:“昨天我到总统面前去觐见了,总统却交待了一件小得无足轻重的事。” “什么事?”段祺瑞问。 “总统说:‘四川自古以来号称天府之国,明代藩王的宫殿旧址仍然存在,你此去很好地整修一下。’他还说‘也许将来会让芸台(袁克定号芸台)去成都。你去跟芸台谈谈,你们当作自家兄弟看待,也许将来我叫你负更bbr>大的责任。’我猜不透什么更大的责任?特来同总长商量一下。” 段祺瑞明白了,这是袁世凯帝制的一个步骤。自从他计划实现帝制之后,就常常顾虑西南,怕西南有人不支持他,并且会坚决反对他。是派陈宦为他把门去的。便以试探的口气问:“陈将军你对这件事是怎么想的?” 陈宦没有正面回答,却提出了另外一件事。“我去见袁克定了,他眼睛长在额头上,根本瞧不起我。后来,一个老者跑来传话,说‘总统传下话来,叫大爷跟陈大人换帖结拜兄弟。这时,袁克定才改容叫了声“二哥。” 段祺瑞笑了。心想:“袁世凯尽会用这种办法拉拢人。他心里也清楚袁克定的为人,他不是个东西!段祺瑞记得最清楚的是,袁世凯当了大总统之后,在宫廷里恢复了清朝的跪拜大礼。段祺瑞是最反对这种礼仪的,他不想到总统府去跪拜。冯国璋劝了他好半天,又赶上春节,他才走过去。袁世凯见他下跪了,还假惺惺地说“不敢当,不敢当!快请起,快请起!”段祺瑞不得不去见袁克定,行大礼时,那家伙只把手摆了一下。气得段祺瑞当时鼻子就歪了。现在想起这件事,还怒从心起。段祺瑞问陈宦:“既然你们已经结拜了,是不是就得为他老子尽心?” 陈宦想了想,说:“总长,外界都知道你是不拥护帝制,今天如此处境,可能与此有关。果然到了那一天,我会站在总长一边的。,,“你……?”段祺瑞感到惊讶。 du8.版权所有 “我还可以告诉总长,还有一个人也是支持你的。”“谁?” “蔡松坡。”“蔡锷?!”“是他。”陈宦说:“中国百姓吃帝制的苦太深了,有识之士无不深恶痛绝。我们不能再回过去走了。” 段祺瑞震惊了,他有同道了。他亲自捧起茶杯,对陈宦.说:“将军所见,芝泉极表赞同。此番入川,依芝泉之见,若为国家,将军尽可尽心尽力;若为帝制,还是三思而行。切不可落进千古罪人之列!请你代转松坡将军,我段某人敬重他。” 陈宦走了,段祺瑞在西山不安了。他觉得西山虽然幽静,毕竟不是久居之地。段祺瑞不甘心他就此败北下来,他自认自己是对的,他会仍然在中国叱咤风云。 他决定返回府学胡同。 北京府学胡同的段氏公馆,依旧灯红酒绿,虽然前来拜谢、问事的官员少了,那一群内眷、下人、车马还是热闹非凡的。段祺瑞回来,使得本来还轻松的公馆气氛变得拘谨、紧张了。 段公馆里的常客,除了徐树铮在被罢免了陆军部次长之后去了上海清闲之外,还有靳云鹏、曲同丰和傅良佐,这三人总是常在段身边,他们藏在密室中,谁也不知谈了些什么——徐、靳、曲、傅四人,是被时人称为段祺瑞身边“四大金刚”的,都是北洋派的老人。靳云鹏虽然正式受命为山东督军了,还是插三隔五的来北京,有事无事到段公馆。 这一天,段祺瑞正同靳云鹏谈话谈到舒畅时,忽有人报:“大总统派人给总长送参汤来了!’’这两人都愕然吃惊。段祺瑞望望靳云鹏,疑疑虑虑地说:“我刚从西山回来,大总统怎么知道的呢?”靳云鹏笑了。‘‘我们这些人的举止,是瞒不住大总统的。大总统耳聪目明,洞察一切。” 段祺瑞冷笑笑,说:“得谢谢大总统还没忘了我们这些人。”他转脸对来人说:“请大总统派来的人小客厅见。” 来人是总统府管内务的一个佣人,他提一个当年御膳堂用的小提盒,来到段祺瑞面前,放下提盒,深深鞠了一躬,说:“大总统惦记总长的身体,特让自己的小伙房为总长做了一份参汤命小人送来,请总长补补身体。” “谢谢大总统的关怀。”段祺瑞说:“大总统日理万机,还惦记着一个清闲的病人,请向大总统秉报:祺瑞深谢了。改日身体好了,便去总统府面谢。” “小人知道了。”那人一边退出,一边又说:“大总统还交待小人,以后让小人天天送鸡汁汤,参汤过来。” “大总统如此厚爱,祺瑞更不敢当了。”他对来人说:“我也要感谢你.感谢你送汤之劳。” 送汤人退出去了。段祺瑞打开提盒,见提盒中放一只金黄色的瓷罐,揭开罐盖,便见一股热气冒出来,乳白色的汤液,送来扑鼻的异香。他真想捧起来,贪婪地喝它个光! 不过,他只把汤罐移出提盒,便放在了桌上,随手盖好,背过身去。陷入了沉思—— “袁世凯毕竟与他人不同,他没有忘了我。我不乐意干事,装病请假,他给病假,送药物,送银两;我这刚刚返回,他又派人送来补品。父子母女关系又能如何?袁世凯待我不薄呀!想到这里,他重新望了望汤罐,觉得那气味、那色泽,都充满着深情和关怀!“段芝泉呀,你得知足,你得辨别亲疏,不能再做傻事了,袁世凯做了大总统把你提得够高得了,你得满足。喝了这罐汤,你就得赶快到部里去办事!你还陆军部总长,不办事不像话。”段祺瑞端起汤罐,仰起脸来…… 不>..过,段祺瑞把昂起来的头又垂下了,捧到唇边的汤罐又缓缓地放到桌上。他陡然锁起了眉——段祺瑞心疑了:“袁世凯该知道我的病情,难道我这里连一碗鸡汁汤、参汤也吃不起,非要他从总统府张张狂狂地送过来!?”此时,段祺瑞忽然想起了赵秉钧之死:“一个堂堂的国务总理,竟然死得不清不白。难道此人对大总统的忠心不比我段某人强吗?”当时,段祺瑞听到传言,就说是袁世凯赐给了鸡汁汤、参汤之后赵秉钧便死了。赵秉钧可是为袁世凯出过大力气的啊,刺杀宋教仁是他一手干的,许诺的奖赏不给,反而杀人灭口,赵秉钧无非说了句心寒的话,连国务总理加生命一起都丢了。段祺瑞想到此人此事,心就扑扑通通地跳。“我不作赵秉钧第二。赵秉钧为他杀人立了功,我是没有支持他当皇帝,我也不乐意把军权都交给他,我还明明白白不让他儿子当模范团团长,我对他犯过罪,袁世凯记恨呀!他自己兼模范团长之举其实就是对着我来的。”想到这些,他真觉得袁世凯是一只虎,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青面獠牙的恶虎;而面前这罐汤,里面就藏着毒药,是剧毒的,只需他吞一口,便会立即毙命!”段祺瑞的双手发抖了,面前也泛起了云雾。 du8.版权所有 “来人!”他大声喊一句。 一个随身侍从走过来。“大人,小人在。” 段祺瑞用手指指面前仍然冒着热气的汤罐说:“把它拿去“是。”侍从提盒拿在手中,但又迷惑地望望汤罐。 段祺瑞把手一摆,说:“撤下,倒掉!” 侍从果然把汤捧出去给倒掉了。以后,袁世凯也曾多次差人送汤来。段祺瑞却从不沾唇,通通倒掉。大约袁世凯发现段祺瑞仍然活得很自在,业经健康了,不久,也就不再为他送“补”汤了。 段公馆与总统府的关系显见得远了,连夫人张佩蘅也很少走“娘家”去。听说,昔日一天到头人来人去;一时不来去、还电话不停。现在,电话也停了,张夫人很少再向总统府拨打电话。 无论天下的事情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化,袁世凯当皇帝的决心是下定了。“北洋三杰”各被“安置”之后,国中能够有力跟他抗衡 的人不多了,再加上一群趋炎附势的家伙跟着呐喊,于是,l915年8月14日中国便出了一个“以筹一国之安”的组织——筹安会,紧锣密鼓为袁世凯登极筹备大典。这是杨度、孙敏筠、严复、刘师培、李燮和、胡瑛6个人干的,还自称为“筹安六君子”。 杨度等“筹安”的时候,“北洋三杰”的虎和狗也都另打自己的算盘:安徽合肥人段祺瑞无论在西山还是在府学胡同,都在组织自己的皖系势力,一旦时机成熟,他要干自己的;直隶河间人冯国璋,无论在河北还是在江苏,也在积极组织自己的直系势力,有朝一日也要干自己的;就在这当口,远在关外的张作霖也在组织一个势力——奉系,且已渐成气候。杨度等人为袁世凯筹备的“一国之安”形势,其实早就分崩离析,毫无安感了。8月14日“筹安六君子”的联名宣言一经电波发出,并且又在北京石附马大街成立了筹安会,他们企盼着各省将军、巡按使以及各公法团体会即派代表到京,表示入会。 袁世凯盼望着“筹安会”一个倡议,全国响应,他便可以登上金殿了。谁知事情麻烦了,蔡锷首先通电宣布独立,并且说袁世凯“天祸中国,元首谋逆”,“既为背叛民国之罪人,当然丧失元首之资格”!据此,打起了“护国”旗号,组织了以自己为总司令的中华民国护国第一军,拉开了规模巨大的反袁护国运动。袁世凯坐不住了,他得起来征剿…… 就在这个时刻,袁世凯的高级谋士曾毓隽来到了府学胡同中的段氏公馆。在客厅里一见段,便说:“芝老(曾毓隽同是段的幕僚,相识很早,相从很久),你离开陆军部去养病了,大家都在惦记着你。你这一向病体已大好了吧?” 段祺瑞笑笑,说:“感谢大家的关怀,身体么,还是老样子。” “项城想念你呀?”曾毓隽严然以私谊代表袁世凯说话,既不用皇帝、总统,也不用大人、只用个“项城”。“芝老你该知道当前国中形势吧,很不好呀!” “芝泉只顾养病,无暇他顾。”段祺瑞一派冷漠态度。 “芝老不想出来理事吗?”曾毓隽说:“是时候了,西山不可久留!” “宿疾未痊,难以出动。” “芝老,”曾毓隽动情了,连声音也有点颤动。“现在局势乱到如此地步,项城业经盼你望眼欲穿了。他让我告诉你,请你无论如何不要坐视他满头白发人遭人欺负呀!”曾毓隽叹息着,几乎流出泪来。 对于袁世凯这套把戏,段祺瑞是熟悉的。往天,他曾帮着他干过这样的事,蒙蔽过不少人,收到过预想的效果。今天,拿来对待他了,他不能不冷笑笑。段祺瑞不仅心里明,消息也灵,昨儿他还得到可靠消息,以“皇太子”自居的袁克定又在老子面前说他段祺瑞的坏话,甚至要除掉他这个眼中钉,只是袁世凯尚未表明态度,儿子尚不敢动手。忽有一日老子点头了,他段祺瑞还不得命归西天!“今天形势紧了,云南起事了,他想我了,要用我了。”段祺瑞对曾毓隽无可奈何地轻轻摇头,说:“我理解他的处境,只是我无力为他解忧。他能体谅我呢,算是关怀我的身体;不能体谅我呢,我也只好等待遭受各方指责了。” du8.版权所有 曾毓隽一见段祺瑞死着心就是不出头了,心里冷丁丁地打了个颤,锁着眉头,叹息着,方从内衣袋中拿出一个旧信封。一边递给段祺瑞,一边说:“芝老,项城待你,一向是真心实意的,其中有些小小的不顺心事,也是实有可谅之情,千万千万不可有他想。今番此局,项城也是实意相托。他让我转交一个信给你,你看过了,就会一切释然的。” 段祺瑞接过信一看,是冯国璋写给袁世凯的信,忙重新叠好奉还,说:“这信不是给我的,你弄错了。”?99lib. “不错。”曾毓隽说:“正因为是冯华甫的信,项城才坦城地交给你以表心思。” 段祺瑞心里一惊,忙重新取信,仔细看下去。 ——前文已有说明,北洋家族之中,早在分割势力,皖段、直冯、奉张各立山头。三家之中,成气候的,只是皖、直两家。最早,袁世凯是比较相信和依靠直系冯国璋的,觉得他实力较强;后来,段祺瑞连连为袁立下汗马功劳,冯便有点失宠了。由失宠而至忌妒,由忌妒而至挑拨。于是,袁世凯当大总统不久,冯国璋便写了一封密信,说尽了段祺瑞的坏话,呈给了袁世凯。为了给自己留一个退步,只在信尾说明段祺瑞是受徐树铮挑拨,才干了许多坏事,让袁趋徐抑段。袁世凯收到这封信,如获至宝,一方面增强了他组织模范团、建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的决心,一方面限制段祺瑞的权,撤去徐树铮的次长职。事情闹到今天,云南起事了,连派去征剿的将士也选不出,才又想起段祺瑞。可是,跟段祺瑞又“将”到如此地步。他知道,想让段祺瑞重归属己,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袁世凯思之再三,只好出卖他身边的“狗”(冯被称作“北洋三杰”中之狗)而去拉拢他身边的“虎”了。所以,冯国璋这封信袁世凯便通过曾毓隽的手轻轻一举,便送到了段祺瑞手上。 段祺瑞看完了信,眉头锁得更紧了,但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曾毓隽机灵,忙又说:“项城还让我告诉你,他已经决定了,重新启用徐树铮,还让他回任理事,一切仍由你安排。” 段祺瑞心里却七上八下:袁世凯这样又打又拉,太令人心寒了。然而又想,重新把权抓起来,总比在西山闲居好;尤其是启用徐树铮,他情绪有点轻松。不过,要他向曾毓隽立刻就表示个可否的态度,他是不会干的,他生怕再上袁世凯的当。他只含糊其词地说:“国家形势,谁能不担忧。老头子能翻然悔悟,当然是国人之幸。至于我个人,实在是无足轻重。今日所谈之事,容我再想想,改天我去见见大总统。”——什么去见大总统,而是要先去找“军师”商量一下。 曾毓隽见段祺瑞已有动摇,倒也感觉事有回旋,也就告辞去复命了。 第十八章 丝竹声怪吓人的 du8.版权所有 上海,秋。 黄浦江畔一个幽静的院子里,金桂喷吐出醉人的异香,黄叶零落在花阴下,新阳给雕栏铺满了灿烂,怒放的菊花与金桂争芳斗艳!几只野鸟在树丛中叽叽喳喳地唱着颇润忧伤的小曲。翠竹掩映下的那个小书房里,传出阵阵悠扬的丝竹之声,行云流水,忧惋交错,但却是一派温馨气氛。 这里是刚刚被罢职的陆军部次长徐树铮的别墅。 徐树铮身着长衫,头戴礼帽,金丝眼镜在手中,茶杯放在面前,半闭着双目仰在摇滚椅上,随 7740." >着椅身前后滚动,全神贯注地听他新纳的小妾沈定兰在唱曲。曲子是徐树铮新填的《蝶恋花》,沈定兰自弹琵琶: 草脚苏青寒尚在,润窃芳池,池面水初解。仿佛东风悭作态,慢吹暖讯归香霭。不是鲜花娇不耐,可惜春皇,力薄浑无赖。暮雨飘帘凉似海,小梅愁倚红阑外。一曲终了,沈定兰便坐在那个轻轻滚动着的椅子扶手上。徐树铮停住摇滚,面对沈定兰笑笑,说:“好,你唱得挺好!音韵、节拍、情感都唱出来了。”停了停,又说?t>:“只是那‘慢吹暖讯归香。 沈定兰执拗地摇摇头,然后说:“为什么要高昂呢?我觉得低点好。应该低。”“为什么要低呢?”徐树铮说:“芳池、冰解、东风,都是欣欣向荣,一个霭字昂上去……” “徐先生,”沈定兰娇嫡着说:“瞧你,终风风雨雨,戎马倥偬,还不够高昂的?如今,不是一落千丈了。不做官了,不领军了,一身 清闲,正好领着我们过几悠然平静的生活。咳!我真想能够这样‘低沉’地白头到老,平平安安,那才称心呢!”几句话,说得徐树铮心里酸楚楚的。他把她从椅扶手下抱下来,抱在怀中,说:“好好,好!咱们就这样悠然自在地过下去,过到白头。”就在此刻,人报“段总长来了!”徐树铮的别墅是段祺瑞帮他置办的,连徐树铮的随从也是段祺瑞为他安排的。段祺瑞不用人秉报,便径直走进来。徐树铮迎上去,惊讶地问:“你何时到上海的?怎么连个信也不告知一声,自己就来了?”“就是不告诉你信,这样做好。”段祺瑞大咧咧地走进小客厅,一边坐一边说:“咱们现在头上没有纱帽了,盯梢的尾巴还不少。这样不声不响地来去,免得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捕风捉影,造谣生了八字胡,但却穿起了长衫,又披一件黑色披风,头罩礼帽,足穿布鞋,手中还拄着油漆得紫铜色的手杖。这副打扮,看上去,连徐树铮也不认得他了,怪不得他可以“一路顺风”到上海。徐树铮轻声问道:“近来身体还好吗?” 段祺瑞答非所问地说:“又铮啊,你一拍屁股跑到上海来了,把我害苦了。” 徐树铮淡淡地笑道,说:“‘无官一身轻’么!袁大总统——袁皇帝不喜欢我们,我们何不离他远点呢!他不喜欢别人论政,别人就敛,也算识时务吧。老总不是也到西山悠闲自在去了么?!”“屁!”段祺瑞击了一下桌子,怒气冲冲地说:“袁项城倒是希望我能在西山长久清闲,可是,老天爷却不容他,老百姓也不容他。这不,云南起事了……”于是,段祺瑞把京中,把西山、把府学胡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然后说:“就这个形势,我来上海于什么,你会明白的。”话说完,段祺瑞才站起身,脱下帽子去洗脸,然后坐下来喝茶。 ——对于袁世凯,段祺瑞和徐树铮的看法原本是有差异的。昔日,他们在一起谈论英雄时候,段祺瑞说:“当今能称起雄才大略,英雄豪杰的人,一日除了黎宋卿(黎元洪字宋卿)便是袁慰庭(袁世凯字慰庭)了。” 徐树铮并不同意段祺瑞的意见,他对段祺瑞的评介,却不屑一顾地说:“黄陂(黎元洪黄陂人,故称‘黄陂’)一生,以骂人起家,项城一生,以骗人起家。然则,真豪杰是既不骂人也不骗人的。今黄陂、项城一骂一骗,充其量只能算作‘半豪杰’。豪杰而半,其他一半属屠沽也!”段祺瑞对徐树铮的评语,当时并不认可。现在,他明白了,他觉得徐树铮有远见,而徐树铮也觉得段祺瑞今天能认清袁世凯也是一件好事。 徐树铮想了想,说:“老总,早先我发过一阵狂言,不知你还记得口巴?” 段祺瑞眨眨眼,记不起了。“你说什么事?”“对待袁项城。” du8.版权所有 “我想起来了。”段祺瑞说:“你说‘袁项城太狠毒了!有我徐某在,决不令此辈猖獗祸国!’正巧,我来找你,也是为这事。” 徐树铮摇摇头。“时候不到,咱们还得静候一时。” 段祺瑞见徐树铮态度冷漠,便从内衣袋拿出冯国璋的信,交给徐树铮。“这里有篇‘奇文’,你看看。” “谁的?” “一看便知。” 徐树铮展开信,先看上下落款,见是冯国璋写给袁世凯的,只轻轻地一笑,便重新折叠起来,还给段祺瑞。说:“冯华甫不是个正派人,别让他的污秽语言脏了我的眼睛。不看!” “不看?!”段祺瑞把信又扔给徐树铮,以责备的口气说:“为什么不看?‘奇文共欣赏’嘛,何况这封信对你我都有莫大关系。”“哟?!”徐树铮一惊,便真的展开来,从头到尾细细读起。一边读信,一边想:“冯国璋给袁世凯的‘密信’,又怎会落到合肥手里呢?这明明是陷害合肥的。这么说……”徐树铮看完了信,朝桌上一扔,说:“是袁项城转交给你的?” “是他让曾毓隽交给我的。”段祺瑞说。 “袁项城出卖了冯华甫!”徐树铮说:“冯华甫写这样的信,就不是个东西;袁项城出卖了他,就更不是个东西了!” 段祺瑞插话说:“冯华甫本来是条狗,现在看来,连条狗都不>.99lib.如!” “你就为这事到上海来?” “当然不只是为这事。”段祺瑞说:“为狗而动怒,岂不狗也不如了。我才不放在心上呢。有大事!” “什么大事?”徐树铮司。 “你知道吗,云南起事了。” “不知道。”但马上改口“略知一二。” 袁项城当皇帝的心是不能动摇了。老百姓却不答应。云南首先宣布独立,蔡锷组织了‘护国军’,挥师讨袁。全国响应,轰轰烈烈开展了‘护国运动,袁项城的日子不好过呀!” 徐树铮还是淡淡地笑。“这与你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得很呀!”段祺瑞说:“袁项城派曾云沛(曾毓隽字云沛)天天上门来找。” “要你出山,要你‘勤王’?” 段祺瑞狠狠地摇着头,说:“我让曾云沛告诉袁项城,‘我有病,动不了。曾云沛不答应,这才把冯华甫的信交给我……”说到这里,段祺瑞眨了眨略显疲惫的眼睛,打量一下徐树铮,仿佛想从他面上窥视出一点什么——是同情还是反对? 徐树铮把信握在手中,沉默着,面对墙壁,一语不发。 段祺瑞性急,望着徐树铮这模样,心里早火燎一般。“又铮,难题摆在面前,何去何从?你得拿个主意啊!” 徐树铮依然沉默—— 袁世凯要当皇帝,国人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这是徐树铮预料中事。护国运动”风起云涌,徐树铮也了解得明明白白。他还预料到袁世凯不会有好结果。现在,连袁世凯自己也感到形势严峻了,他才向段祺瑞他们不得已送来“秋波”,这一点,徐树铮预先没有那么乐观。 云南起事的消息传到上海,徐树铮有过认真地思索,但是,他觉得成不了气候:“云南边陲,地僻物薄,蔡松坡纵有雄心壮志,鞭长莫及,又力不从心,只怕‘空悲切’一场。”但是,徐树铮也看到这股潮流影响之大,势不可挡!他摇摇欲动,想回到北京去,“如其别人扛起大旗,大声呐喊,到不如自己鼓动老总开展反袁行动,把他推下去,给段祺瑞制造一个反帝制的良好机缘!” 不过,徐树铮毕竟是顺着段祺瑞、袁世凯这个“竿”儿爬上来的,反袁等于反他徐树铮的“祖宗”,反祖宗是中国人的大忌,不到万不得已,是做不出的。徐树铮犹豫不决,段祺瑞来到面前,而且是带来的袁世凯向他“求救”的讯息,并且不惜出卖亲信。忽然间,徐树铮觉得袁世凯那么可怜了。“是可怜袁世凯,感激他往日的提携和今日的真诚再助一臂呢?还是顺着潮流、站在潮头起来反对他、打倒他呢?”徐树铮衡量再三,主意不定:“助袁——希望太渺小了,袁世凯不会轻易放掉‘皇帝梦’,这个梦会使他毁灭;反袁——‘护国运动’最后会有个什么结果?即使成功了,沉浮又由谁来主?”何去何从?这个被时人称作“怪杰”的人物,一时也六神无主了。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混战之中最能显现英雄本色!所有的“乱世英雄”几乎都有一本内容相似的“真经”,那就是发展自己,壮大实力,凭拳头去独霸天下! du8.版权所有 徐树铮自命是“英雄中的英雄”,段祺瑞也要做“英雄中的英雄”,他们不仅要独霸北洋天下,他们要像秦始皇那样“吞六国,一统天下”。在徐树铮想来,目前他们不能出山。他思索许久,才对段祺瑞说:“老总,我看你还是回到西山去悠闲。抱定咱们自己的宗旨,不支持任何人当皇帝,但也不出山!” “不出山?在山窝等死?”段祺瑞焦急。 “不是永远不出。”徐世铮说:“何时出山,怎样出山?走下去,稳一段再说。” “稳不得呀!”段祺瑞说:“形势天天变化,我们不出去,是不是对袁项城有点儿‘见死不救’?再说,果然‘护国运动’成功了……”徐树铮摇头笑了。“只管稳坐钓鱼台,死不了袁项城,蔡松坡也不会.99lib?t>马上成功。” 段祺瑞一下子开朗了……“不出山到是可以,鹿死谁手?尚难见分晓。不过,怎么去见项城呢?” “你不是有病么,”徐树铮说:“闭门养病,见他干什么!”“不见固好。但不能养病到底呀!再说,这‘底’在哪?”徐树铮想想,觉得此话也对,袁世凯既然频频派人来催,拒不相见,也无道理。何况段祺瑞头上还顶着“陆军部总长”的纱帽,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对策。想了想,才说:“老总,你不必为难。袁项城要你立即出山,虽属形式所迫,我想他身边必有人‘进言’。我们不防做做小动作,让那些进言的人‘退言”,岂不两全其美了。”“什么动作?”段祺瑞不相信会有什么小动作可以应酬过去这样大的事。“让人‘退言’,不那么容易!” 徐树铮说:“我们派人到梁士诒、杨度等人面前去造舆论,就说‘只要合肥愿见项城,项城便可答应合肥一切要求。到时候,项城的一切人事、财务、决策都归合肥了。’这些人都是项城的心腹,又和我们不睦,他们必然从中作梗,阻挠项城与你见面。我们不是可以坐视其变了么!” “好!”段祺瑞又拍桌子,说:“好极了!我们就看他‘鹬蚌相争’吧!” “光这样还不行,”徐树铮说:“还得对他发动一场进攻。”“怎么进攻?” “写一封信激激他。”“能有用?” “有用!”说着,徐树铮提起笔来,“刷刷刷”一阵功夫,信写好了。一边交给段祺瑞,一边说:“曾毓隽再去找你,你就交给他,让他转给袁项城。” 段祺瑞把信看一遍,虽觉口气刺激一点,但也感到称心,便说:“行,回北京就这么办。” 袁世凯自从派出曾毓隽去见段祺瑞,便信心十足地等待段祺瑞重新投到他身边来。此人就是这么“自信”,踢开谁的时候,你就得承认他踢对了,你走还得甘心情愿;若是要用你了,你有用处了,便再去招你,招你你就得来,来得也是甘心情愿,甚至还得感激零涕!谁知这次在段身上有点失效了。 这几天,袁世凯心情很烦躁,离预计的登基大典没有几天了,云南兴起的护国运动业经怒潮般地遍及全国。谁去扑灭这场“火灾”?尚无能人可派,曾毓隽又迟迟送不来“劝段”的好消息。他坐卧不安了。侍卫官遵从旨意为他赶制的朝服送到面前请他试穿,他眼角儿也不看;御膳堂送来的早中晚餐,据说餐餐都比当年“老佛爷”的好,可袁世凯就是咽不下去。他想不通呀:“大总统我都当得了,为啥不能当皇帝?中国就是我的,是我的!护国,护国,难道我做了皇帝,中国就不是中国了?我就成洋鬼子了?!” 此时,袁世凯特别怀念旧情,他觉得段祺瑞是他的人,段祺瑞应该是他的人;他对段祺瑞有恩,段不会忘。再则,袁世凯又想:“国中有力量支持他这个宝座的,只有段祺瑞一个人了,我不能没有他!” 曾毓隽终于给袁世凯带来了段祺瑞的“回音”,他把一封信捧到他面前,闷声闷气地说:“请……大总统过目。” du8.版权所有 袁世凯很高兴,他认定十有八九是段祺瑞的“效忠信”!他匆匆拆开,搭眼一看,脑门便“轰——”一下,那清清秀秀的字体,他一眼便认出,那是徐树铮的墨迹。“是他?这个东西不是到上海去了么,怎么又……”袁世凯心里凉了,他明白:请段出山的事一旦被徐树铮知道了,他一定要从中作梗。他想把信扔下不看。可是,也许是“病重乱投医”了,他又产生了幻想:“万一徐树铮也能回心转意,那岂不更是好事!”于是,他又把信展开。 再搭眼,又皱眉了。见启首称谓是“大元帅”三字,便火冒三尺:“混帐!我只是个大元帅?我……我……”他想说“我是大总统”,可又自觉过,想说“我是皇上,是陛下”,又觉有点早。怒了阵子,还是平心下来看正文: ……天下初定,誓血未干,而遽觑非常,变更国体。无论外交之未洽而民信未孚,干戈四起,大局之危,可翘足而待…… “混帐!我袁某人是三岁的孩子,几句大话就吓昏了?”他气恼了,声音有些颤抖,继续骂道:“我一国之主,变更不变更国体是我的事,你徐树铮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骂着,他还是看下去: 速下罪己之明治,去奸溲之徒辈,收已去之民心,复共和之旧制,则滇(指蔡锷云南之义)可驰一介之使,以解其兵,内外之人,亦皆无所借口,而国务定矣! “反了,反了!”袁世凯把信用力扔到地上,只觉得头脑昏沉沉的。他倚在坐椅上,闭起了双眼。 曾敏隽把信拣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下去。他吃惊地说:“大总统,下边还有话,还有话。” “什么话?” 曾毓隽有点吞吞吐吐地说:“他说,如果他的意见不被采纳……" “他敢怎么样?”“请大总统……”“念!” 曾毓隽依原信念道: 授人以柄,自召天下之兵,国家危矣! “一派胡言!”袁世凯挥动着手,大声地说:“掷还他!永远不许他……他们……扰乱我!” ——不知“他们”指的是徐树铮一人,还是也包括段祺瑞? 第十九章 再为共和出山 就像该刮风的时候一定刮风、该下雨的时候一定下雨、该女人生孩子的时候一定生孩子一样,中国“共和”了一阵子之后还得出皇帝,果然又出了个皇帝——洪宪皇帝。 1915年12月13日。 一度萧条的北京城,忽然又复苏起来,沸腾是从当铺和寄卖店掀起的。无论是坐落在繁华闹市区的,还是座落在深僻胡同里的,几乎家家门庭若市,生意兴隆一一许多人对朝服、冠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一股抢购风悄然刮起。这些作了古董的玩艺只有古董铺里才有,所以,自觉有资格重新穿戴的人,只好朝古董铺跑。比较坦然的,是清室那些可望再起的遗老,他们颇有“远见”,当初从身上扒下来的时候就预感还会再穿,所以藏在箱底了。现在只需翻出来,掸去灰尘,晒晒太阳,便可重新穿上;北洋旧人,革命党新贵,愁苦不堪,总不能西装革履去“朝圣”,只好跑旧货铺。旧货铺“脱销”了,聪明之辈,便偷偷地而且是匆匆忙忙地跑进戏班…… 总统府中改制了,秘书厅改名为内使监,因不合时令退居天津养老的刀笔阮忠枢重新启用。第一件事便是为登极大典草拟“诏书”。 是日,人们从一大早起,便簇拥着朝中南海居仁堂走去——登极大典“因故”不在紫禁城中的太和殿举行,而是在中南海的居仁堂。 那一天,袁世凯没有龙袍加身,也没有皇冠罩顶,而是穿着大元帅服,光着脑袋。人们猜疑了:袁世凯的元帅服是有帽子的,帽子上饰有叠羽,威风着呢!但据内侍人透露,袁世凯本来是戴着元帅帽了,对镜端详时,忽然发现绿色颇重,脱下了。 大典司礼官是干殿下段芝贵,他在散乱的人群面前大声宣告:“皇上有令,大礼从简。只需三鞠躬,一切从免!”接下来,新皇帝便宣诏: ……君主立宪,乃国民一致所求,中华帝国皇帝业经选定,不免会有奸完违反民意,作祟胡为。现诏示全国,若有人敢反对洪宪皇帝,必加严惩不贷! “完了?!人们惊讶了:“连句‘奉天承运,的官套也没有?诏示不明,大厅中乱了:有人行鞠躬礼,有人行跪叩礼,有人撅屁股,还有人在胸前合十;穿西服的撞着穿朝服人的头,穿马褂的踩着穿便服人的脚;穿朝服的尚未扯起袍衿,穿西服的已经碰落了他的纱帽,穿朝服的竞失声“哎哟——”起来…… 袁世凯顾不得大厅 91cc." >里如此“热闹”情景,仍在一字一句,有气无力念诏书。直到最后,胸才挺了挺,用浓重的河南方言宣布: 承受帝位,改元洪宪! 读完诏书,他站立着,等待大厅里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呼声呢。但是,最后,他失望地瘫坐在龙座上。 袁世凯在北京举行登极大典的时候,在北京的段祺瑞却不去参加。他缩在袁世凯赠送给他的府学胡同公馆中,连门也不开,仿佛北京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段祺瑞很平静,中国大局变化的主动权似乎全在他手中,他有能力操纵它、左右它。早几天,他离开上海的时候,他和徐树铮除了商量决定制造舆论,主动进攻“筹安”一伙之外..,他们还商定了一件事—— 万一袁项城非登极不可怎么办?”段祺瑞作退一步想,他问徐树铮。 徐树铮毫不含糊地说:“不是万一,而是一定。袁项城非黄袍加身不可!” 他果然那样做了,我便再一次联合将军们发通电,反对!” 这个衔你不能领。”徐树铮坚决地说。“咱们不同他合作,是坚定的。” “为什么?难道他会比小皇帝还坐得牢?” 不是这个意思。”徐树铮说:“天下谁人不知,你跟项城有生死之交,你领衔反他,有两个可能出现的结果:第一,项城恨你,一切交情都断绝了;第二,别的将军会考虑‘你合肥反项城,是真是假?’不一定会响应。”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想,这个通电由冯华甫领衔,至少他得联名。” 段祺瑞连忙摇头,说:“冯国璋?他不干!早些时他还领着小老婆到北京。你知道他小老婆是谁吗?”不待徐树铮答话他又说:“是袁项城的家塾教师周……周道如!” 我知道。但这是两码事。”徐树铮说:“冯华甫到北京就是去劝阻袁项城,不让他当皇帝的。” du8.版权所有 “什么劝阻?段祺瑞摇摇头。“冯华甫明明对他说:‘南方对于改革国体,并非不赞成,只是时间问题。’还说,‘将来天与人归,大总统虽谦让,恐怕推它不掉的。’你听,这算什么劝阻?” “正因为如此,才得让冯华甫领衔。”徐树铮说:“冯反袁了,袁才明白形势严峻。到时,戏就好看了。说不定项城要上咱的门。”“只怕不会做到。” “我自有办法!” 就在段..祺瑞返回北京,袁世凯尚未登极这个间隙,徐树铮在他的原籍——徐州府萧县醴泉村为他20年前去世的祖母和9年前去世的父亲举行了一个隆重的安葬典礼,遍请各地军政大员,好不热闹!就在出殡之时,徐树铮把冯国璋给袁世凯告密、袁世凯又给了段祺瑞作为拉拢的信密告了几省督军,并放出言语:“冯华甫只有在反帝制问题上有个明白的态度,国人才会谅解他。否则,他将同袁一起毁灭!”还说:“合肥打算同冯和解,但要看冯有无行动?”这些话很快传到冯国璋耳中,他先是大怒:“袁项城真不是个东西,廉价就把亲信出卖了!”接着又是大惊:“本来同合肥已貌合神离,如此一来,岂不成了仇家。” 就在徐树铮埋下的这条伏线明朗时,袁世凯登极了,而徐树铮一手炮制的“将军通电”电稿到了冯国璋面前。冯国璋没有退步了,他只好在通电上签上名字。袁世凯登极不久,蔡锷护国军北上,长江以南各省纷纷独立;一个由江西、浙江、山东、江苏、湖南等5省军界首领联名给袁世凯发了一个通电,以十分强硬的日气要求袁世凯,“速取消帝制,以安人心!” 人称此举为“五将军密电”。 ……段祺瑞再次佩服徐树铮的运筹。“又铮,足智多谋。” 一天,原总统府文官长夏寿田急急忙忙来到段公馆。段祺瑞迎他到客厅,热情地招待这位不速之客,他心里却在嘀咕:“这位文官长是奉命来的,还是个人行为?不知要交待什么?”于是,便开日直问:“寿公无事不登三宝殿,还请面谕。” 夏寿田微笑,点头,说:“大事并无,只是上头甚惦记芝老.又不得脱身,故让我来看望。” 大局都定了,是不是要我段某人再作点什么奉献?”段祺瑞朝坏处想了。“芝泉只有头颅一颗了,别无他物!” 芝老误会了。夏寿田说:“一定有一些传言到了这里,完全是胡说八道,芝老切不可轻信。” 段祺瑞也顺着话题说:“无风不起浪呀!” 芝老且不可误会。,’夏寿田说:“项城前日还狠狠地骂了大儿子一顿。说:t你姐夫对帝制有意见,他不是以兵而是以口。我听说你在外边对他有不利的行动,应赶快停止。他是我们家里至亲,现在事还没有定,我们内部就这样,将来更不堪设想了’这话是项城亲口说的,芝老要相信。” “这么说,寿公是来给我‘定心丸’吃的了?” 也不全是。,,夏寿田说:“不是奉命,是我有个不成熟的个人浅见,特来跟芝老商量。” “请讲。” 大典之后,举国动荡,南方尤甚。不作态度,似乎很难平静。”夏寿田说:“我想给项城献策,仿照英王兼五子国大皇帝例,袁就以大总统兼满蒙大皇帝,蒙藏一切不改现在策封,借此下台。芝老以为如何?” 段祺瑞皱着眉想想,说:“你的主意相当高明,恐怕不易接受。”夏说:“项城很明白,可惜为群小包围。现在云南已经起事,我的办法也许会有作用。”. 段祺瑞只淡淡一笑,便不再论它——不久,便听说此见行之不通。段一笑了之。但夏传来的一段语言,却给段带来了一丝温馨。正是北京城中流言沸腾的时候,徐树铮从上海回到北京来了。来就来吧,他偏偏制造了一种声势:事先通知了朋友、旧部,都跑到前门车站去欢迎,然后,从火车站到他住的铁狮子胡同,一路拥塞,声声张张,并在家中设了盛宴。仿佛像迎接一位凯旋归来的将军一般。 这种场合,段祺瑞不能不来。来是来了,但却并不兴奋,浓眉一直锁着,眼神也不足,更少言语。直到徐树铮送完了宾朋,他才把他拉到面前,说:“又铮,今日这样做,我心里总有点不扎实。” du8.版权所有 “有什么不扎实?”徐树铮问。 “我去西山,你去上海,都是为了避开项城的耳目。他登大座,咱们不入,也是故意避开的。何况,他早有查办你的打算。我觉得避惟恐避之不密。你这样声声张张地进京来了,又是让人迎,又是摆宴席,岂不是有意告诉项城‘我们回来了!’他果然恼羞成怒,闹出事来,可怎么办呢?”说这番话的时候,段祺瑞心情十分沉重,脸上也阴沉沉的。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这样阴沉沉的氛围中。徐树铮不那么阴沉,无论在上海还是回到北京,他都比较轻松。仿佛正在发生着的国事只是一场逢场作戏,是一场儿童玩耍,或者是一场奇离的梦,眨眼就会烟消云散。他微笑着聆听段祺瑞的忧虑,然后微笑着对他解释:“看形势发展吧。我总觉得目前形势对咱们有利。而且是十分有利!袁项城果然把咱们忘了,那是他的不幸,却是咱们的更不幸。我这样声张,其实是给他提个醒,让他不要忘了咱们。” “这又是为什么?” “你不必担心,事情演变下去,你自然会明白。” 段祺瑞紧锁着的眉宇丝毫没有舒展,他估摸不透形势会“演变”成什么样子,恶运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 晚上,段祺瑞没有离开铁狮子胡同,他想和徐树铮一道再“推测”演变的未来。徐树铮却带着妻妾一定要同段祺瑞打牌,而且几乎打了个通宵。 大典之后,袁世凯没有过份地兴奋。他盼望着做皇帝,真的做了皇帝,好像还不如“盼”的时候令人陶醉呢。所以,大典完了,他却变得沉默、忧郁起来,不仅龙袍没有穿,元帅服不穿了,连长袍马褂也不穿,却换上一身黑色呢制服。那制服是矮立领的,有四个暗兜;他脚上穿着黑色短筒皮靴,是羊皮衬的里,靴子两旁嵌有两块马蹄形的松紧带;头戴一顶四周吊着貂皮、中间露出黑绒平顶的皮帽——这几乎是他终生不变的冬装了,如今当了皇帝,还是如此。袁世凯兴奋不起来呀!登极大典,旷古盛事,可是,他的肱股北洋三杰竟连一个也未到场!云南起事,全国响应,这还在预料之中,历朝历代,都是这样,不经风险是夺不得大位的。不过,“五将军密电,,完全出乎他预料;五将军中有冯华甫,更出乎预料。“娘的,冯华甫就曾逼着我就大位。出尔反尔,今天又逼着我‘速取消帝制,算什么人?”他又觉得这不是冯华甫的本意,一定为人所利用。他决定派>段芝贵去南京探探虚实。 段芝贵去了,回报他的消息千真万确,冯华甫说:“如此大举,岂可儿戏!我是为了国家民族和项城本人的利益才这样做的。”一切都无望了,袁世凯最后把目光落在段祺瑞身上。“香岩,”他呼着身边唯一走动的人——段芝贵的雅号说:“我决定了,想尽一切办法,请芝泉出来担当重任。” “你决定了?”袁世凯点点头。“他会应诏?”“你去请。”“不出山呢?”“我去。” 段芝贵心跳了。“袁项城呀!你这个皇帝当得也真够可怜的了!”他还是说:“芝泉同你,无论公私,都是无话可说的。只是近年来,一些事不够相通。自从免了徐树铮的职,你们的关系更不如前了。芝泉隐居西山,实际是对你有成见的。目前成见未解,只怕他不肯轻易出来。” 袁世凯想想,觉得段芝贵的话还是留有余地的,成见何是从免徐树铮起,组织模范团已见裂痕了,只是尚未摊牌而已。现在,再提那些事不是为时已晚了么。袁世凯只好无可奈何地叹息着,说:“段芝泉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杀了我!” 段芝贵又问:“你想怎么用他?”“让他就任‘国务卿’!” 段芝贵心一跳:“下大赌注了!”但却说:“不知合肥有何打算?只怕那个‘小扇子’对他钳制太大。” “你说徐树铮?”“是他。” “他早隐居上海去了。” “不!”段芝贵说:“徐树铮回到北京来了,并且还是耀武扬威回来的。”于是,把徐树铮回北京的情况细说一遍,又说:…小扇子,这般动作回北京,不知有何打算?” 袁世凯想了想,说:“那好,既然徐树铮也在北京了,那就一起请出来吧。” du8.版权所有 “就怕此人再惹麻烦。”“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段芝贵作起了说客……北京又到了春天。 春天一切都复苏了。人也精神。 段祺瑞跟“钦差”段芝贵在密室里谈了许久,情绪激动,心也慌张,喜一阵、闷一阵,到头来,却一个可否的字也没吐出。“这样吧,大总统的意思我懂了,至于说我怎么办?容我再想想。如此大事,进退心中都得打个谱。你看如何?” 段芝贵觉得言之有理,也只好答应。 其实,段祺瑞哪是什么再想想,而是要去找他的“军师”商量!段芝贵前脚走了,段祺瑞后脚就坐着马车去了铁狮子胡同。他在徐树铮的小客厅里尚未坐稳,便大声喊道:“又铮,又铮,你有神仙般的妙算。佩服,佩服!” “何事如此欣喜?”徐树铮一边倒茶,一边问。“找上门来了。” “谁找上门来了?”“袁项城。” “何事?” “袁项城差段香岩风风火火地去找我,说这些天‘项城想你想得发疯,已经决定了,让你做国务卿。无论如何你不能不接受。’终于有这一天了。你推测得一百个对!” “你答应了?”徐树铮有点惊讶地问。段祺瑞摇摇头,说:“特来同你商量。”徐树铮淡淡一笑,说:“袁项城山穷水尽,又四面楚歌了,他自然想起你。若是举国上下皆三呼‘万岁’,怕头一个遭难的就是你!…“我懂,我懂!”段祺瑞说:“你以为我要当国务卿高兴?屁!我才不稀罕那个官呢。我觉得你有能耐,就像袁项城肚子里的‘虫’,猜他猜得百准。” “你是不想接受国务卿这个职?” “我段芝泉是个堂堂的将军,不是谁家的看门狗:一瞪眼就夹着尾巴跑得远远的;给块烂饼子就摇着尾巴偎上来!他当洪宪皇确那阵子,我死了他才顺心;现在,江河都反了,他日子不好过了,这才想让我出来当国务卿。什么国务卿?挡箭牌,替死鬼!我不是三岁的孩子,不上这个当!” “决定不干了?”徐树铮有点吃惊。“决定了,不干!” 徐树铮马上板起脸来、摇头。“错了。错得十分厉害!”“啊?”段祺瑞心里一冷。“错在哪里?” “错在不出任国务卿。” “又铮,你这是什么主意?”段祺瑞说:“你我是共同表过决心的:‘决不与项城合作’!今天为什么?” “此也,彼一时也。”徐树铮说:“当初咱们决心不同他合作,是对的;今天同他合作,也是对的……” “这……这……” “这不是危言耸听,是事实。你瞧瞧,袁项城当皇帝,成了众矢之的,八方英雄齐出动,四海能人齐显威风。鹿死谁手?尚难见底。但人人想猎鹿,这是事实,因为谁猎到鹿了,谁就是英雄!假的也是真的。” “你说怎么办?” “出任国务卿!与其闲居受制,不如居高制人!” “对呀!”段祺瑞晃然大悟。“对,要居高制人!”他又说:“你怎么办?” “现在不是该想我的时候,”徐树铮说:“该想的是‘怎么出山?,要打出一个旗号。” “什么旗号?” “要袁项城取消帝制。” “……”段祺瑞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徐树铮轻松地笑了:“你不是缔造共和的英雄么,为什么不能当维护共和的英雄?!” “我明白了!”段祺瑞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明白了!” 第二十章 袁世凯是个短命皇帝 北京,中南海。 洪宪新兴,没有给这片殿台楼阁布置有序的皇家园林增添光彩;化雨的春风,并不会使这片“大内”禁苑以焕然;就连新皇帝驻跸的居仁堂,也是一派萧疏。 人逢喜事为何精神也不爽了?! 袁世凯自从登极之后,便没有一天“睡醒”过,他的体力和精神都明显地疲惫,话也懒得说。那一天,他派出段芝贵去“请”段祺瑞之后,好像吃了点“兴奋剂”,可是,只像流云似的,一飘乎就消失了。 袁世凯无法兴奋,一份“五将军密电”,直逼得他想死。他捧在手中,却压得心头,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那是3月19日,直隶巡按使朱家宝偷偷地跑进中南海,长跪在袁皇帝膝下,呈上了这份“密电”。袁世凯还以为是“效忠信”,接过一看,原来是要求他“取消帝制,惩办祸首,停止军事行动,召开南北议和会议”的“逼命书”。他的头脑顷刻便膨胀起来。好大一阵之后,他才看看署名,一见是宣武上将军、督理江苏军务冯国璋,泰安将军、督理山东军务靳云鹏,昌武将军、督理江西军务李纯,兴武将军、督理浙江军务朱瑞和靖武将军、督理湖南军务汤芗铭五人,便大骂:“反了,反了!这都是我用心培养出来的北洋大将呀!”骂了一阵之后才问朱家宝:“这个通电怎么到你的手的?公开发出了吗?” 朱家宝先是摇摇头,然后说:“尚未发出。冯华甫觉得五人联名声势不大,才用五人名义密告各省将军,争取联名的。” 袁世凯明白了,他觉得此刻最大的忠臣便是朱家宝了。“这个首先称臣的将军始终忠心不移,实在难得!”他忙将朱家宝扶起,“快坐,快坐!坐下说话。” 当段芝贵从南京发回“核实”的电报之后,袁世凯才彻底明白“众叛亲离”了,他哭了。“我祖上两辈先人,都没有活到59岁,我今年58岁了,恐怕也活不过59岁这一关。”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袁世凯这才想起怕与他争兵权的段祺瑞,才让段芝贵去请段祺瑞终于来到了中南海,来到了袁世凯面前。 这是一次十分微妙、而又甚为尴尬的相会。 那一天,气候还算伊人,微风拂动着嫩柳,池面漾起了轻波,新绿草坪间羞怩地开放着小花,枝头传出悠悠的鸟鸣。 在居仁堂的小会客室里,袁世凯还是那身黑色制服,但却光着脑袋,额角虽然还显得宽阔,明显得憔悴了,眼神无兴,精神疲惫。见到段祺瑞,只深情而又颇为伤感地叫了声“芝泉!”便示意让坐。段祺瑞便装长衫,戴顶黑色礼帽。见袁时,礼帽扣在手中,恭敬地鞠了个躬,然后问了声“大人身体好!”便坐在一旁。此情此景,尤如袁世凯初丧考妣段来吊丧一般,不胜忧伤。 在场的段芝贵此刻显得颇为潇洒自如——他是干殿下,在段面前又常以“小辈”自况,更是此次相会穿针人,所以,他竟以是主又是宾的身份走动在二人之间。“你们翁婿二人风雨共渡了几十年,戎马倥偬,无暇从容畅叙,今日难得机会,好好谈谈,我去准备酒宴。” 袁世凯冲他摇摇手,似有赶去之意。 段芝贵走出之后,段祺瑞先开了口。“芝泉近时总是病病灾灾,精神振作不起来,故而,少来问候。” “我知道,知道。”袁世凯说:“不怪你。我也是事务繁冗,你知道的。该去看你,只是想着而已。” 两句应酬之后,段祺瑞怕把事扯偏了,又怕袁世凯出尔反尔——袁世凯是个不守信用的人,段祺瑞了解他——,便开门见山而又颇感慨地说:“香岩日前去见我,对我讲了一切。当时,我甚为难:其一,怕辜负大人(他不称陛下,也不叫总统,而称大人,以示关系异常)栽培和希望,有负重托;其二,懒于政事,意在隐退,不想再有作为了;其三……但又怕大人误以为芝泉也背离了你呢。所以,我还是答应了。现在,怕只怕胜不了大任。” 袁世凯摇着手,说:“别说这些话了,你是谁?我还不了解。平时咋着都行,现在,困难当头了,能够患难与共的,也只有寥寥几人了。你能够了解,能够支持我的。”说着,袁世凯伤感地叹息一声,又说:“除了你,还能有谁呢?!”说罢,袁世凯便拿出手帕,轻轻地揉眼——他像似流泪了。 du8.版权所有 段祺瑞见袁伤感了,心顿时有点乱。 他产生了同情感:“项城不容易,我得支持他,他毕竟创了一番大业!” 他又想起了昔日的交恶:“袁项城野心很大,又独裁,我得提防他。” 思索有时,才说:“大人,据芝泉所见,今日一切不顺,仍缘于改制——他不说帝制,只说改制——,共和大潮,深入人心!若能顺情而为,想诸事皆会通融。” 袁世凯头疼了——他最忌讳人谈帝制事。段祺瑞虽改了口吻,却仍提出帝制。他叹息了,叹息之后想说什么,尚未开口,段芝贵进来了。他一切都明白了地说:“芝老所谈,自然也是大总统关注之事。昨日大总统还说,要重新征求各方意见,再作决定。” 段芝贵说话时,袁世凯点了几点头,段祺瑞明白,段芝贵所言,袁世凯默认了。于是,便说:“只要此事解决了,一切不顺都会顺畅起来。”他本来还想再将一军。问个究竟,但怕太急了,则达不到目的,便改了话题说:“刚刚大人说目下无人可用,我身边有个人,正想向大人推荐一下。” 袁世凯一听,就知道是徐树铮,虽说并不喜欢,也还是说:“关于又铮的事,我想过了,当然不会让他闲着。容我想想去处,再告诉你吧。” 段祺瑞一听袁世凯说了个推拖话,便不高兴。真想再来一次不出山相违。但还是软里藏硬地说:“我是想让又铮作我的秘书长,此人我相信,他会把事情办得妥贴的。既然大人尚未决定,也就暂作罢了。又铮现在北京,回去我就派人把他送走,免得再生是非。”袁世凯一听段祺瑞又要摊牌了,忙说:“芝泉,你怎么能这样想呢?更不必那样做。你还不知道,当初在济南府,我对树铮便是极其信赖的;来京之后,我仍然偏护他;免去树铮职也是不得已为之。可我,却久存‘斩马稷’之痛!如今,痛定思痛,树铮是你的臂膀,当然由你安排了。你若觉得他做秘书长合适,当然不成问题。”袁世凯又对段芝贵说:“香岩,回头去告诉张国淦(张国淦,总统府秘书长。总统虽改为皇帝了,总统府部分机构名称仍留,人马未动,总统府秘书长还是暂行着行政大权),树铮的任命事,让他抓紧办理。”他转身又对段祺瑞说:“芝泉,这样行不行?让树铮暂就副秘书长职。不过。秘书长一职就不再安排人了。” “一切听从大人安排。” 段祺瑞出任国务卿了,徐树铮任国务院副秘书长,代行秘书长职。 北京的天气一直阴沉沉的,几日不见太阳,几日也没有下雨。由于冬旱连着春旱,风起时,总裹着沙,风大沙大,风小沙小;街巷之中,一天到头迷迷朦朦的。 北京人就怕这样的春旱;更怕春后夏旱。 段祺瑞4月22日从徐世昌手中接来国务卿职的。那一年,他52岁,体壮,精神也饱满,正是他施展才华的良好机会,他想好好地干一番事业。上任第二天,即4月23 日,即着手把几个主要部的总长调整一下,令陆征祥为外交总长,王揖唐为内务总长,孙宝琦为财政总长,刘冠雄为海军总长,章宗祥为司法总长,张国淦为教育总长,金邦平为农商总长,曹汝霖为交通总长。去年5月他因“病,,去西山休养谢去陆军总长职的,袁世凯答应他“如有军务重要事件,仍随时入内会议”,并且只让王士珍署陆军总长。现在他不养病了,并且作了国务卿、陆军部总长自然要还给他,段祺瑞失去将近一年的军权重又收回,更在总长之前冠一个“兼”字,以显职权更大。 段祺瑞毕竟在决斗场上摔过跤,走起路来谨慎了。做了一些表面上的安排之后,他便依然半隐下来,说是“由徐树铮去操理日常的事务。” 徐树铮也在半依半就,每日晚出早归,有时便不到公府。 原来他们在等待一个事情的落实——那就是袁世凯取消帝制。段祺瑞、徐树铮都不想承担“做洪宪皇帝的官”这个臭名。一天晚上,段祺瑞把徐树铮请到府学胡同,问他“这些天来在干什么?”徐树铮捧着茶杯,却唱起来了:无人欣赏,自家拍掌,唱得千山响…… 段祺瑞笑了。“有人说你正为去掉‘副秘书长’的‘副’字在努力,原来并无此事。” “你说错了。”徐树铮说:“确有其事。只是不在今天。”“在何时?”段祺瑞问。 “慢慢等吧,姑且念叨着。”徐树铮说:“时间到了,不争也会来。” “你不焦急?” 徐树铮摇摇头。说:“国情非常明白,一旦大厦倾倒,帝制这笔账就得算。可以断定,今天帮袁办的事越多,明天头上顶的罪越大。” “我们不该去争那个国务卿。” “这是两码事。”徐树铮忙解释:“争取国务卿,令袁项城悖了前令。他认错了,下一步棋咱们好走了。但却绝不按他帝制去定。”“我请你来就是为这事。”段祺瑞说:“取消帝制,我当面对项城说了。他是不甘心的,但也无可奈何。只是尚不见行动,只怕他对咱们的意见,也不会认真。” “不,很认真。”徐树铮消息灵。于是,他把袁氏宫中的动向向段作了介绍一一 袁世凯冷静了几天,觉得帝制是不能自保了,他决定退一步:宣布取消帝制,蔡锷必须罢兵,而后,维持其大总统地位。 可是,反袁反帝的怒潮毕竟太大了,袁世凯也知道国人对他的好恶,他担心帝制取消了,总统保不住,鸡飞蛋打,两手空空!为此,袁世凯匆匆给徐世昌、黎元洪和段祺瑞三人各写了一封长信,让他们以不赞成帝制的中间派身份出来周旋,以达到其目的。段祺瑞的这封信就被徐树铮给扣下来了。所以,徐树铮敢肯定地说袁世凯对取消帝制“很认真”。 “我把信给压下了。不是不想让你看,是不想让你出面周旋。”徐树铮说:“这事是‘筹安六君子’惹起来的,项城完全可以让他们出面去收拾。” “由他们出面?!”段祺瑞摇摇头。“连冯华甫等人的密电都要求‘惩办祸首’,祸首是谁?六君子跑得了?” “这么说,老总愿意出面周旋了?”段祺瑞还是摇头。 “那就好。”徐树铮说:“一切周旋都得放到取消帝制之后。否则,我们白白努力。” 段祺瑞这才连连点头。 徐树铮把袁世凯的亲笔拿出来,交给段祺瑞。又说:“项城希望你参加3月21日下午在公府举行的紧急会议。” 段祺瑞接信,问:“去不去呢?” “去!”徐树铮说:“送信人还有口信,说‘上头有话,请看多年的老交情,务必到会。’你不去好么?去归去,态度不能变。” 段祺瑞按时来到中南海,出席袁世凯主持的、像当初隆裕太后主持的御前会议讨论退位一样的会议。 天阴沉沉。 整个中南海阴沉沉。 参加会议的每个人阴沉沉。 仿佛要响一个沉雷,落一场暴雨! 会场寂静得死一般,只看见脑袋看不见脸膛。仿佛这里聚会的是一群没有长脸膛的动物。 袁世凯怀着一种愤怒、一种无可奈何先开口,说了一通几乎是背文稿的退位官话,又坦露一番自己如何胸怀民族、报效国家的襟怀,然后,叹息着,有气无力地说:“帝制取消了,他们的目的达到了,总该罢兵了吧?如果还不罢兵,他就理曲了。到那时,诸位要明白,我就要用兵了。” 形势如此,还忘不了穷兵黩武!垂下头的大员们暗自发笑。“有兵可用,何不保住干辛万苦赚来的皇位?” 没有人响应,那片脑袋好像都是凝固的。 袁世凯把目光投给徐世昌。徐世昌没有回避得过,仓仓促促地说:“是的,是的,帝制取消了,是该罢兵了……”袁世凯还想听“下言”,但徐世昌敛口了。敛口的同时把脸也背过去。 袁世凯把目光投给段祺瑞。段祺瑞没有回避,也没有仓仓促促开口,但却是一字不变的重复徐世昌的言语:“是的,是的,帝制取消了,是该罢兵了……” 袁世凯把胸脯一挺,几乎要骂人了。可是,他只怒目望望段祺瑞,却很快又把目光投给黎元洪了。 辛亥之后,黎元洪由于处在一个中间地位,似乎对谁都是笑脸;对于袁世凯也是如此。当皇帝,他默认;不当皇帝,他还默认;云南起兵,他无动声色,出兵征剿,他仍然无动声色。就凭这一点,袁世凯对他便有了好感,不像段祺瑞那样,拆他的台。现在,形势紧了,袁世凯多么盼望黎元洪不再沉默,能够明明白白地表示支持他,也好改变他孑然一身的孤独感。 黎元洪使他失望了,当他把目光投给他的时候,他只报以哑然一笑,一笑便再无表情。 du8.版权所有 袁世凯失望地望望会场,会场依旧冷落,再细看看,除一群老朽之外,平时身旁跳动的六君子、十三太保也大半不在了。“山穷水尽了!”袁世凯摇摇头,长叹息。 徐世昌终于又开了口:“大总统改过不吝,众所共仰,似无容疑异了。就如此办吧。” 袁世凯声音有点沙哑地>99lib?说:“菊人(徐世昌号)、芝泉是我老友,往事休提,今后仍须借重大力,共挽时艰。” 段祺瑞也凑过来说:“大总统尚肯转圜,祺瑞何敢固执,善后事宜,惟力是视便了。” 1916年3月22日,袁世凯发布申令,宣布撤销帝制。这个申令在说了一大串不得已做皇帝,现在形势又迫他不得不撤销帝制诸道理之外,最后还是表明了心迹: 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今承认(帝制)之案已经撤销,如有扰乱地方,自贻口实,则祸福皆由自召,本大总统本有统治全国之责,亦不能坐视沦胥而不顾也。他终于表明自己皇帝不当了,还是“大总统”。呜呼,袁世凯从承认帝位起到撤销承认帝位止,一共是83天。皇帝梦只做了83天,可谓短矣! 袁世凯不作皇帝了,这仅仅是解决问题的一步,还有许多具体事怎么办?为帝制问题,袁世凯早已从国库移资六千万大洋,两千万作大典筹备用,三千万杂支,一千万准备登极犒军。现在除犒军的一千万尚未用出,其余五千万基本用光。此项巨资除挪中国、交通两银行外,基本是借内外债。这笔款项的抵补,当然落到段祺瑞这个国务卿身上。银从何来?段祺瑞不能不愁。 袁世凯不当皇帝了,西南的护国战自然可以停了,但和谈停战此一重任也落到段内阁头上。段祺瑞和徐世昌商量,拟定了六条件与南方议商和解。这六条是: 一,滇、黔、桂三省,取消独立; 二,责令三省维持治安; 三,三省添寡新兵,一律解散; 四,三省战地所有兵,退至原驻地点; 五,即日为始,三省兵不准与官兵交战; 六,三省各派代表一人来京筹商善后。南方反映及时,谓“如欲求和,应由中央承认六大条件。”也是六条: 一,袁世凯于一定期限内,可贷其死,但必驱逐至国外; 二,依云南起义时要求,诛戮附逆之杨度、段芝贵等十三人,以谢天下; 三,关于帝制之筹备费及犒军费约六千万,应抄没袁世凯及附逆十三人家产赔偿; 四,袁世凯之子孙,三世剥夺公权; 五,袁世凯退位后,即按约法,以黎副总统元洪继任; 六,文武官吏,除国务员外,一律仍就供职,但军队驻扎地点,须听护国军都督之指命。 去六条,来六条,对等交易!两个六条怎么融为一个?段祺瑞犯愁了。于是,一个马拉松式的议和谈判,从此开始了…… 谈判无进展,各省又在继续独立;进入5月以来,陈宦在四川独立了,陈树藩在陕西独立了,汤芗铭在湖南也跟着乃兄汤化龙独立了,连袁世凯最心爱的“喜儿”——唐天喜也被湖南一霸赵恒惕用30万白银收买过去,反戈一击把袁的六师消灭、杀了师长马继增……噩耗一天几次传来,袁世凯病入五脏六腑,再也起不来了。袁世凯病入膏肓之际,呻吟着把段祺瑞和徐世昌叫到面前。他是想交待一些什么重要的事,可是,他没有那个精神了,只是拉着两人之手,拉得紧紧地,久久不放。最后,把大总统印托出来,交给徐世昌,有气无力地说:“总统应该是黎宋卿的。我就是好了,也准备回彰德去了。”说完,便闭起目来。袁世凯死了! 那是l916年6月6 日,他58岁。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