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江山战图》 第0001章 莫非天意 傍晚时分,太阳落山了,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已经暗下来,远方逶迤不绝的山峦变成了一片暗黑色,山林愈加安静,一些不知名的夜虫开始兴奋地嘶叫起来。 在一条狭窄的山路上,远远走来一人,他的步伐矫健有力,轻轻一纵身便跳过了一棵拦在山道上,须三人才能抱拢的树干。 这是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赤着上身,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肌肉,下身穿一条迷彩军裤,脚穿一双行军皮靴,后腰别着一把九二式手枪,皮靴中还插着一把军刺。 年轻男子之所以赤着上身,是因为他的上衣做成了一只包袱,两只衣袖在胸前打个结,包袱斜背在身上,里面似乎包着不少东西,确切说,包袱里是他的粮食。 男子留着寸头,长着一张棱廓分明的长方脸,鼻梁高挺,两条浓黑的眉毛下是一对深邃而锐利的目光,好像利箭一样瞄着远处树林中某个看不见的目标,然而又能在刹那间转到近处的岩石上。 目光虽然坚毅锐利,但又隐隐透出一丝迷惘,他不时停住脚步向四处张望,似乎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 他叫做张铉,原是一名特种士兵,两年前考进陆军学院学习军事战略史,五天前张铉和三十名学员一起参加野外生存训练,他在寻找水源时,无意中走进一座深不见底的山洞。 当他从山洞另一边出来时,回头却发现洞口不见了,连同他的背包一起消失在莽莽的大山之中。 张铉在绵亘不绝的秦岭中走了五天,没有遇到一个人,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对,但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当转过一个弯,前方百米外忽然出现了一座茅棚,终于有了人迹,他顿时欢呼一声,迈开长腿向茅棚奔去。 这是一座用泥土和树枝搭建的简易窝棚,空隙处结满了蛛网,泥墙已经塌掉一半,黯淡的星光透过墙洞,地上有一副损坏的兽夹,旁边半截长满霉斑的木桩上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它的主人似乎是一个很久没有出现的猎人。 张铉刚要拔起柴刀,却猛然转身,闪电般拔出腰间的手枪,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一堵泥墙。 “是谁,出来!”他低声喊道。 “别....别伤害我们。” 张铉听见一个颤抖的声音,只见从泥墙后慢慢站起两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和一个梳着双髻的男孩。 张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住两人,心中震惊异常,这一老一少竟然是古人装束。 “出来,我不伤害你们!” 他确定周围再没有第四个人,便将手枪插回后腰,转而拔出靴中军刺。 两人都似乎吓坏了,少年死死抱住老人的胳膊,两人战战兢兢从泥墙后走出来。 “我们没有....粮食,也没有多少钱,只有....这点。” 老人将一只小包裹和一小串铜钱放在地上,又拖住孩子后退两步。 张铉望着那串影视中才能见到的铜钱,就像一阵风夹着沙子扑面吹来,眼睛格外地刺痛,他心中顿时烦乱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 “什么?”老者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问现在是哪一年?皇帝是谁?懂吗?”张铉绝望地大吼。 老者更加恐惧了,他扑通跪下,结结巴巴道:“大王,我们没有参加....杨玄感造反,我们只是难逃的平民。” ‘杨玄感造反!’ 张铉无力地靠在墙上,五天跋涉的极度疲惫瞬间将他击垮,他终于知道现在的皇帝是谁了,他竟然来到了隋末。 ........ “小伙子,身在乱世,能保命才是最大的幸运,忘记家乡真不是什么大事?” 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杀掠成性的山贼盗匪,老者心中定下了很多,他怜爱地抚摸正在啃食山药的孙儿,笑容又变得苦涩起来。 “你看我们,明明有家乡也不能回去,这和你又有什么区别?” 张铉已经从刚开始的震惊和混乱中平静下来,默默接受了身在隋末的现实,他叹了口气,不再去想那些让他烦心的事情,又问老者:“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们现在位于弘农郡的卢氏县一带,往东走百余里就是河南郡,离京城不远了。” ‘弘农郡!’张铉迅速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地图,那就对了,他就是在三门峡一带迷失了方向。 张铉站起身,慢慢走出窝棚,他深深吸一口寒冷而清新的空气,仰望漫天星斗,夜空是如此纯净,仿佛黑丝绒般向无边无际的苍穹铺展,点缀着无数璀璨的宝石。 不知回家的路隐藏在哪一颗星座身边,也不知他的未来被哪一颗星星寓示,冥冥中,一切就好像有天意,这一刻,他心中涌起一种深深的无助和迷惘。 夜已经很深了,张铉靠坐在一棵大树下久久难以入眠,他凝视着漫天星光,思绪却飞出千万里。 杨玄感造反,大业九年,第二次征讨高句丽,各种零星的信息渐渐完整起来。 就在一个月前,他还参与一次学院的辩论,关于杨广发动三次高句丽战争的真正原因。 高句丽人口不过百万,面积也只相当于隋朝的一个州,而隋王朝却有五千余万人口,国力强大富庶,隋军南征北战,战功赫赫,是历史上最精锐的一支军队。 对付这么一个小小的属国,杨广却要以举国之力,派百万之兵,还要御驾亲征,要知道隋军大败真正的强敌突厥时,也不过由杨素率十万军队,就算是杨坚发动统一南北的战争,也没有这么大的声势。 难道杨广真这么弱智,眼看天下烽烟四起,他还要三次攻打高句丽,丧送了百万大军? 能率大军统一南北,能在血腥残酷的皇权斗争中获胜,能击败突厥强敌,能开疆拓边,经略西域,能开凿大运河沟通南北。 如此雄才伟略的人,绝不可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杨广三征高丽必然是有更深刻的原因。 隋朝只是一个短暂的朝代,但它却是中世纪的开端,是天下再次统一的起始,是科举制、三省六部制起源,大运河、长城、长安、洛阳、赵州桥,创建无数伟大的工程,它的重要性绝不亚于同样短暂的秦朝。 他来到了这个被后世严重误解、严重抹黑的朝代,那他张铉能在这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做点什么? 张铉从腰中取出手枪,退出弹匣看了看,他的运气很不好,弹匣里只有三颗子弹,张铉忍不住苦笑一声,本来还指望拿这把枪在隋朝显显身手,看来是上天不想让他过于强势了。 “大叔,这是什么?” 张铉回头,只见那个少年站在他身后,正好奇地打量他手中的枪。 “这个叫枪!” “枪?我爹爹也有一杆枪,可是很长,比它长了好多。” 张铉微微一笑,“这是另一种枪,和你爹爹那种不一样。” “阿宝,你爹爹呢?”张铉又问道。 少年黯然低下头,“爹爹实在交不出税赋,便把娘送回外公家,把我卖给大户,他说他也要去当皇帝,扛着枪就走了,是祖父卖田才把我赎出来。” “阿宝!”老者在窝棚门口喊道。 “大叔,我回去了。”少年撒腿向窝棚处跑去。 “阿宝,你爹的事情以后千万别再说了,对谁也不能说,记住了吗?”老者远远看了一眼张铉,低声嘱咐孙子道。 “阿宝记住了!” 张铉仰头望着夜空笑了起来,假如有一天他被逼急了,会不会也像阿宝的父亲一样,提着枪去当皇帝呢? ....... 张铉在睡梦中被人摇醒,发现天已经亮了,他连忙站起身,只见祖孙二人站在他身旁,老者把一件青色长衣递给他,有点不好意思说:“能不能和公子换点粮食?” “你们.....要走了吗?” 老者点点头,“我本来是来找一个族弟,他是这一带的猎户,这个窝棚就是他夜宿之地,看样子他也不在了,我打算带孙儿下山,走官道去襄阳,我年轻时在那里住过几年,虽不是家乡,但好歹有口饭吃。” 张铉穿上了长衫,略有点短,虽然布料十分粗糙,但很干燥,穿在身上,他的身体顿时感到一阵温暖。 张铉把包袱塞给了老者,笑道:“都给你们吧!祝你们平安抵达襄阳。” 祖孙二人千恩万谢走了,张铉长长伸个懒腰,昨晚香甜地睡了一觉,使他连日的疲劳一扫而空,最初那种坠入隋末的沮丧和绝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甘失败的信念又重新回到他心头。 他拾起脚下的柴刀,仰天长啸一声,大步向山下走去,隋末,我来了! ....... 大业九年七月,杨玄感率十余万大军猛攻洛阳,却遭到了洛阳军民的拼死抵抗,血战数月依然攻不下洛阳。 这时,远征高句丽的隋帝杨广已率大军迅速撤回中原,宇文述、屈突通、来护儿兵分三路杀向洛阳,杨玄感被迫放弃洛阳进军关中,最终在弘农郡被隋军主力追上,双方在上盘豆和董杜原爆发了激战。 杨玄感连战连败,终于全线崩溃,杨玄感兵败如山倒,被隋军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十万大军四散溃跑,被俘者不计其数。 战争的危机笼罩着弘农郡,而此时,张铉已经走出了秦岭,正向弘农县方向而来。 这天下午,在弘农县以南约三十里的一片森林内,张铉坐在一块大石上,正专注地用柴刀削一根树枝,树枝长一米五左右,杯口粗细,是一根坚硬笔直的枣木杆,他将木杆的前端削成尖锥,便做成了一根土制长矛。 在他身旁已经有了三根同样的土矛,‘咔吧!’锈迹斑斑的柴刀终于支撑不住,断裂成两半,张铉低低骂了一声,将手中半截柴刀狠狠扔进草丛中。 他抓挠几下头皮,目光无神地望着远处的天空,他已经在野外走了两天,还是没有遇到一户人家,使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沮丧。 就在这时,张铉忽然听到了什么,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竖起耳朵,隐隐听见有人大喊:“救命啊!” 第0002章 人心难测 张铉抱起几根土矛向东疾速奔跑,约跑出百余步,前面便是山坡断崖,他伏在一块大石背后向下望。 下面是一条偏僻小道,远处一名男子正纵马疾奔而来,他不时向后张望,脸上惊恐万分,拼命抽打战马。 就在后面百步外,紧紧追赶着十几名隋军骑兵,他们身披明光铠甲,手执长矛和雪亮长刀,后背弓箭,战马如风驰电掣般追赶前面的逃跑男子。 小道狭窄,一边是深达数十丈的山谷,另一边则是连绵不断丘陵山地,丘陵上被茂密的森林覆盖。 “救救我!” 男子拼命鞭抽战马,眼看隋军骑兵越追越近,他绝望地大喊起来。 救还是不救? 张铉的犹豫只是一转念,他便做出了决定。 这时,十几名隋军骑兵用双腿控马,同时在马上张弓放箭,十几支箭腾空射向前方的逃犯,前方战马连中数箭,再也支持不住,一声悲鸣,重重向山道旁的灌木丛摔去,马上男子也被甩出两丈多远,但他似乎没有受伤,连滚带爬向山坡上逃来。 十几匹烈马裹夹着滚滚黄尘疾奔而至,张铉忽然站起身,举起一根土矛,奋力向山坡下的投射而去。 土矛疾射而至,力量强劲,为首骑兵躲闪不及,长矛‘噗!’地射穿了他胯下战马的肚子,战马一声惨嘶,带着骑兵一起翻滚下另一侧的山坡。 后面几名骑兵吓得紧急勒住了战马,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片稀溜溜的暴叫。 这时,有骑兵大喊,“速速后退!” 十几名骑兵纷纷后退,只见一块数百斤的巨石携带着沙土轰隆翻滚而下,横挡在山道上。 骑兵们急向山坡上望去,立刻发现山坡上的树林边站着一名装束古怪的年轻男子,头发奇短,穿着一件破旧的葛衣,手中抱着几根长矛。 张铉将大石掀翻下山坡,又索性将几根土矛向骑射连续投掷射去,几支长矛来势迅猛,骑兵们连忙后退躲过,几根长矛重重插在地上。 他们这才发现并不是长矛,而是一头削尖,剥去了树皮的枝棍,虽然制作粗陋,但力量极大,一样可以将他们身体刺穿。 骑兵们大怒,纷纷张弓搭箭,当他们抬头寻找射击目标时,却发现目标已经无影无踪,再找他们追赶的男子,也不见了踪影。 骑兵们这才知道上了当,山坡上的男子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成功掩护他们追赶之人逃走。 十几名隋军骑兵气得破口大骂,将军有令,一定要抓住逃亡之人,但他们人数不多,对方又有接应,他们害怕树林中有埋伏,只得大声叫骂,等待后援到来。 张铉带着救下的男子一口气跑出数里,这名男子已累得筋疲力尽,前面是一棵参天的大树,长得枝繁叶茂,像一把巨伞矗立在森林之中,粗壮的树根如蟒蛇般交缠盘绕,它是这片森林的树王,在森林中格外醒目。 男子勉强奔到大树前,弯腰大口喘气,他摆摆手道:“先休息一会儿,我....我实在跑不动了。” 他一屁股坐在大树下,背靠着巨蟒般的树根喘着粗气,左右张望,似乎惊魂未定。 张铉靠在另一根树根上,右手警惕地握着别在后腰上的军刺,打量眼前这名男子。 他的手枪只有三颗子弹,不到危急之时他绝对不会轻易使用,对付这名男子,他用军刺就足够了。 这名男子年约三十岁出头,颌下留着短须,身材中等,双眼细长,鼻梁高挺,英武中又透出一股书卷之气,仪表相当不凡。 他的左腿在摔下马时被灌木丛挂破了,鲜血淋漓,张铉从怀中摸出一团用含羞草自制的止血药扔给他,“嚼碎了敷在伤口上,可以防止感染。” 男子并不急着上药,站起身向张铉深深施一礼,“多谢恩公救命大恩,请问恩公尊姓大名,我愿铭记于心,以图后报。” 张铉见他仪表不凡,而且很懂礼貌,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好感,他是西安人,也就是现在的长安,便笑道:“我姓张名铉,长安人氏,你又是什么人,为何被骑兵追赶?” “哦!原来恩公和我是同乡。” 这名男子又施一礼,“在下长安李密。” “你就是李密,蒲山郡公?” 张铉惊讶地望着这名被自己救下的男子,原来他就是隋末赫赫有名的枭雄李密。 “在下正是!” 张铉进入这个时代才不过七天,所遇之人也只有祖孙二人,而他遇到的第三个人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李密,这让他既感到惊讶,同时也十分兴奋。 他知道李密跟随杨玄感造反,杨玄感兵败后李密也被迫逃亡,应该就是此时,自己正好救了他一命。 但李密却不感到奇怪,他家世显赫,大部分长安人都听说过他,倒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让他有点好奇,穿一条破烂的花裤子,头发还没有半寸长,长得倒是高大魁梧,一表人才。 不过李密此时惊魂未定,似乎还想不到盘问对方的来历,就在这时,张铉忽然低喝一声,疾奔几步,手中军刺闪电般刺向一丛茂盛的灌木,只听灌木丛中一声惨叫,一名手执长刀的男子捂着胸口摔倒出来。 形势突变,从上方、从灌木丛中、从大树背后冲出七八名伏兵,一起向他们扑来。 张铉反应异常敏锐,他身形一闪,躲过劈向后脑的一刀,左腿横扫而出,正击中对方头部,这一脚足以击碎三块砖,对方顿时头骨碎裂。 不等身体站稳,他斜摔出去,将另一人扑倒,‘咔嚓!’一声,他钢铁般的胳膊已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对方有八人,张铉只在眨眼间便干掉了三人,但李密却形势危急,他和从上方跳下之人扭打在一起,而另一人从树根缝隙中钻出,挺着长矛无声无息刺向李密的后腰。 张铉鱼跃跳起,正要扑上去,脖子却一紧,有人从后面勒住了他,一把雪亮的匕首向他咽喉割来,张铉猛地一记肘锤,对方闷叫一声,肋骨已断了五六根。 他随即抓住对方的手一招大背摔,后面之人双脚朝上腾空而起,狠狠砸向执矛士兵,执矛士兵躲闪不及,轰然被砸翻。 张铉目光一扫,左右两人一起向他扑来,他一闪身,躲过一刀,手中军刺凶狠挥出,锐利的军刺从士兵下颌刺入,从头顶刺出。 另一人吓得转身便逃,张铉丢掉军刺,一跃扑去,双手抓住头顶一根树根,双腿腾空而起,从后面夹住了他的脖子,用力一绞,颈椎骨被硬生生绞断成三截,脑袋软软地搭落,当场气绝身亡。 张铉从地上拾起军刺,大步走上前,毫不怜悯地将另外两名受伤的士兵刺死。 这时,李密终于干掉了和他搏斗的士兵,他气喘吁吁站起身,顿时呆住了,张铉背靠在一棵树根上,目光冷冷地看着他,手中尖刺还在滴着鲜血。 四周躺着七具尸体,每一具尸体都死得惨烈无比, 李密慌忙举起手,解释道:“这些人不是我安排的,我真的不知道!” 只是李密休息的地方太巧了,才让张铉心生怀疑,他注视李密片刻,见他眼中没有惊惶之色,又问道:“这些人至少应该是你的同伙吧?” 李密苦笑一声,“什么同伙,十几万人,谁能认识谁?” 他看了看这些士兵服饰,又摸出一块铜牌,惊讶道:“他们都是杨玄感的虎贲卫,个个穷凶极恶,你竟然能——” 李密竖起大拇指,赞道:“厉害,一人能对付七名虎贲卫,猛将也不过如此!” “没什么,七个小毛贼,胜之不武。” 张铉竖起耳朵听了片刻,立刻拾起一把刀,对李密道:“走吧!隋军骑兵可要追上了。” 李密吓了一跳,他也隐隐听见远处有叫骂声,慌忙拾起两根短矛,“等等我!”他向大步流星走远的张铉追了上去。 ....... 一直到次日上午,他们才彻底摆脱了追兵,绕到北上的一条废弃官道上,张铉在一条小溪里刺了几条鱼,李密带有火石和火绒,他们很快便在一片小树林内点燃一堆火,烤鱼充饥。 李密已烤好一条肥大的鲤鱼,笑着递给张铉,“鲤鱼是发物,我身体内有隐疾不能吃,你先来,我来烤鲫鱼。” 张铉在军刺上穿了一条鲫鱼,便把军刺和鱼一起递给李密,换回了烤好的鲤鱼,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密接过军刺,一边专心致志在火上烤鱼,一边若无其事问道:“听张贤弟口音,不像是长安人啊!” “我是长安人,不过从小在河内出家。” 李密恍然笑道:“我说嘛!张贤弟的口音很像河内一带,原来是在河内出家,不过这次兵乱很多寺院都被烧毁了,像张贤弟这样被迫还俗的僧人会有很多,不知张贤弟在河内哪家寺院出家?” 张铉笑了笑,低头大口吃鱼,并不回答他的话,李密虽然语气很轻松,有说有笑,但明显是在探究他的底细。 李密这种有枭雄潜质之人,一见如故只是一种传说,如果他不把张铉的底细摸清楚,他怎么能放心跟张铉一起逃亡。 李密漫不经心地在火上烤鱼,眼角余光却迅速瞥了张铉一眼,见他一条鱼已经快吃完,李密眼睛竟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第0003章 两雄相遇 就在这时,张铉忽然捂住胸膛摔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低声喊道:“李公子快把鱼扔掉,这鱼有问题!” 李密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他站起身一脚踢掉旁边的战刀,手握军刺一步步走上前,“臭小子,居然能干掉我的七名侍卫,确实有点手段,但跟我李密斗,你还是嫩了一点。” “你....在鱼中下毒了!”张铉愤怒地瞪着他。 “当然,七步断肠散,听说过吗?” 李密冷笑一声又道:“你以为是你救了我吗?不是,你坏了我的诱敌计划,不过我已经不计较了,但你若不死,我李密怎能安全,看在你肯出手救我的份上,明年的今天我会替你上一炷香。” 刚说到这,李密忽然愣住了,只见张铉坐了起来,向他摊开左手,手掌上竟是一条烤好的鲤鱼,完整无缺,哪里有吃过的痕迹,张铉淡淡一笑,“很抱歉,我吃的是另一条,让你费心了!” 李密大吼一声,挥舞军刺向张铉扑来,这时,张铉举起了枪对准他,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李密额头上出现一个血洞,他瞪大了眼睛,眼睛里的生命迅速消逝,一头栽倒在张铉面前。 张铉慢慢站起身,从李密手中捡起军刺,又踢了他一脚冷冷道:“你以为我看不出那些人是你的手下吗?我只是想看看你能耍什么花样而已。” 张铉搜了一下李密的身,从他怀中找到火石火绒,又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皮囊,鼓鼓囊囊,颇为沉重,似乎装了不少东西。 忽然,张铉听见远处有人大喊:“声音是从那边传来,包抄过去!” 张铉一惊,站起身向四周查看,只见无数人影向这边包围而来,只有东南方向没有人。 张铉当机立断,他顾不上取刀,拔足便向东南方向疾奔,跑出数百步,纵身跳进了一条足有丈许深的长长沟壑。 沟壑内生长着一人高的水草,浓稠的绿水齐他的脚踝,几条蛇被惊扰,迅速向四周游去,沟壑两边长满了茂密的灌木,细长的灌木枝条如瀑布般从岸边倒垂下。 张铉钻进一丛灌木,后背紧紧贴着湿润的泥土上。 片刻,一阵脚步声传来,张铉透过灌木丛看见头顶上出现了一群士兵的脚,他心中顿时紧张得怦怦乱跳。 “刚才是什么声音?”头顶上传来一个低沉得声音。 “启禀将军,我们没有查到声音来源,但发现了一具尸体,好像是叛匪李密,刚死没多久,尸体还是温的,我们要不要全面搜查?” 沉默片刻,低沉的声音道:“来不及了,暂时放下此事,命所有士兵速去埋伏!” 接着传来马蹄的杂沓声,四条修长而健壮的马腿出现在灌木丛顶上。 张铉透过灌木缝隙看见了一杆令他终生难忘的兵器,这支兵器大小如一只巨大的磨盘,中间是尖锐无比的枪头,两边长出一对俨如凤凰般的金色翅膀,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刺,有点像三股叉,但又比叉宽大得多。 生铁打造的长杆长达一丈,连同镗头,足足有一丈四尺,至少重两百斤出头。 张铉的脑海里跳出一个名字:‘凤翅鎏金镋’,没错!应该就是这种兵器。 沿着又粗又长的铁杆,张铉的目光落到了这员大将的身上,这是一名身材雄伟的大将,骑着一匹魔兽般的黑色战马,他身高足有两米,膀大腰圆,银甲银盔素罗袍,面如冠玉,双眉似剑,手提凤翅鎏金镗,威风凛凛,俨如天神一般。 “去前面官道两边埋伏,莫让杨玄感跑了!” 大将催马离开了沟壑,头上传来大群士兵奔跑的沙沙声,渐渐地奔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张铉才从沟壑里出来,张铉攀上一棵树,凝视着远方片刻,很明显,隋军在官道上部署埋伏,他是离去,还是去官道看一看?” 张铉眼睛眯了起来,他又想起了那杆凤翅鎏金镋,难道刚才的大将就是传说中那位隋唐第二条好汉? 张铉十分小心,一路疾奔向官道奔去,路过他刚才休息处,李密的尸体已经没有了,但两根短矛还在,张铉抄起短矛,向西南方向奔去。 他距离伏兵约八十余步,躲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张铉抓住树干,一纵身攀上大树,躲在一簇茂密的枝叶背后。 不多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一群群士兵出现了,他们衣着简陋,有的穿皮甲,有的穿布衣,兵器也五花八门,显得不是正规隋军,这应该是杨玄感的叛军。 士兵们个个面色惶恐,队伍杂乱无章,无声无息低头行军,向南逃亡,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官道两边的树林内埋伏着一支军队。 张铉摇了摇头,这名隋军大将虽然果断,但还不够细致,能够杀死李密之人,必然不是普通山匪逃兵,就算来不及全面搜查,但也应该派一支小队仔细搜查,否则对方发出信号,他们的埋伏就没有意义了。 另外,这一带森林茂密,极易埋伏,南下军队的主将居然不派斥候在前面排查敌情,这明显也是一个重大失误,如果这名主将就是杨玄感的话,那么杨玄感起兵失败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张铉心中暗忖,自己要不要提醒这支军队,告诉他们两边有伏兵,不过如果他暴露的话,恐怕也活不成了, 军队足足走过了五六千人,这时,终于出现了数百名穿着盔甲的骑兵,个个身材魁梧,手执长矛,一杆大旗在他们头顶上飘扬,上绣一个巨大的‘杨’字。 大旗下方是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头戴金冠,身披金甲,体格雄伟,骑着一匹火炭般的高头骏马,手执一杆马槊,他长一张方脸,浓眉虎目,目光中杀机凛冽。 直觉告诉张铉,此人就是杨玄感! 就在这时,只见两边一声梆子声响起,密集的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射向杨玄感和他周围的骑兵。 官道上顿时惨叫声响成一片,骑兵纷纷中箭落马,杨玄感却反应极快,将马槊舞得风雨不透,槊影如飞,遮蔽了他的身影,就仿佛有一只玻璃罩子罩住了他,数千支箭矢被他挑飞出去,竟然没有一支箭矢射透他的防御圈,令人叹为观止。 箭雨瞬间停止,数百名骑兵只剩下杨玄感一人骑在马上,他身上没有一支箭矢,杨玄感仰头狂笑,“还要再来一次吗?” 树林内隋军大将用凤翅鎏金镋一指,冷冷道:“杀上去,片甲不留!” 喊杀声骤然响起,“杀啊——”数千隋军从树林内杀了出来,官道上大乱,杨玄感虽然勇猛过人,但他军队的士气却极为低迷,面对如狼似虎般的隋军士兵,未战即溃,他们被杀得哭喊连天,四散逃命,只恨爹娘没有给他们多生两只脚。 数百名隋军士兵包围了杨玄感,一片呐喊:“杨玄感投降,饶你狗命!” 杨玄感大怒,狂吼一声,杀进了隋军队伍,他如猛虎突入羊群,马槊飞舞,仿佛疾风扫落叶,所过之处人头翻滚,断臂横飞,血雾弥漫天空,杨玄感所向披靡,勇不可挡。 隋军士兵被杨玄感的神勇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掉头逃命,杨玄感又冲入左边敌群,顿时惨叫声响彻天空,官道上仿佛变成了修罗屠杀场,鲜血染红了土地。 只一盏茶的功夫,数百隋军士兵被杨玄感杀死在官道上,空气中血腥刺鼻,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连同战马也被杀死大半,人血马肉混在一起,异常的血腥恐怖。 这时,杨玄感兄弟杨积善从后面杀来,他大喊道:“大哥,宇文述大军追来了,速速突围!” 杨玄感大吼一声,挥槊向前方密集的隋军士兵杀去..... 树林内,隋军大将冷冷看着杨玄感发威,隋军士兵死伤惨重,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杨玄感所杀之人和他毫无关系。 眼看杨玄感要杀出一条血路,隋军大将冷笑一声,随手抄过一根长矛,振臂一挥,长矛如一道黑色闪电向杨玄感后背疾刺而去。 “大哥当心!” 旁边杨玄感的兄弟杨积善冲上来,用身体挡住了长矛,只听一声惨叫,矛尖透胸而过,杨积善被长矛活活钉死在地上。 杨玄感眼睛都红了,血红的目光死死盯着从树林内出来的隋军大将,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吼,“宇文成都,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纵马挥槊,催马向隋军大将猛扑而来。 隋军大将正是宇文成都,他是大隋西路军主帅宇文述的假子,赫赫有名的宇文十三太保之首,被隋帝杨广封为天宝将军。 宇文成都奉宇文述之令率三千精锐走小路先一步赶到了败军之前,截断了杨玄感的退路。 宇文成都一催战马,手提凤翅鎏金镋缓缓迎上,他的战马叫做魔麟兽,是粟特石国国王献给隋帝杨广的极品大宛马,宇文成都平定吐浑谷人立下大功,杨广便将这匹大宛马赏赐给了他。 宇文成都眯起眼冷冷道:“杨玄感,你虽然勇猛过人,但不是我的对手,投降吧!我饶你一命。” 杨玄感号称虎痴,武艺超群,被军方排名为天下第四猛将,而宇文成都却是后起之秀,但他骁猛善战,勇烈过人,几追当年的天下第一猛将史万岁,被杨广誉为天下无双。 尽管杨玄感很清楚宇文成都的勇猛,但杀弟之仇焉能不报,他长槊一摆,抖出九个槊头,分心便刺,快如疾风闪电。 “宇文成都,我与你玉石俱焚!” 宇文成都不慌不忙,凤翅鎏金镋横扫而去,看似不快,却后发先至,只听‘当!’的一声巨响,杨玄感的长槊被震飞出去,险些脱手。 杨玄感大怒,长槊如暴风骤雨般连刺八十一槊,宇文成都挥镋如飞,滴水不漏,将杨玄感刺来之槊一一封死,他力大无穷,几次险将杨玄感的马槊挂飞。 双方战了十几个回合,杨玄感渐渐力气不支,这时,宇文成都抓住对方一个漏洞,大吼一声,“杨玄感受死!” 凤翅鎏金镋斜劈而至,快似鬼影,霎时间到了杨玄感的脖间,气势惨烈无比,疾风令杨玄感呼吸一滞。 杨玄感躲闪不及,只得奋力向后仰头,他感觉可能躲不过了,不由绝望地闭上眼睛,只听‘咔嚓!’一声,杨玄感头上的金冠被劈飞出去,镋刃带过的厉风刺得他脸庞剧痛。 杨玄感吓得魂飞魄散,掉马便向南奔逃,他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宇文成都冷笑一声,纵马便追,胯下魔麟兽速度极快,片刻便追上了杨玄感,他挥举鎏金镋,狠狠向杨玄感的后脑拍去,杨玄感万念皆灰,暗叫一声,‘我命休矣!’ 眼看杨玄感要被鎏金镋拍得稀烂,就在这时,远处奔来一名骑兵,举令大喊道:“成都将军,大帅有令,放杨玄感离去!” 在千钧一发之际,宇文成都硬生生停住了鎏金镋,勒住战马,冷冷道:“今天饶你一命,给我滚!“ 杨玄感拼命抽打战马,向南方仓皇逃去...... 大树上,张铉看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他第一次看见了真正的沙场大战,那种血腥暴力,那种残酷勇烈,看得他血脉贲张。 张铉毕竟是军人出身,从小又练习武术,对武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向往,当他有幸一睹传说中的绝世武艺时,他被深深地震撼了,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时,远处旌旗招展,一望无际的军队正浩浩荡荡向这边杀来,这是宇文述率大军来了,军队人数众多,很快将涌满整条官道,张铉处境变得十分危急,不论他走或不走,都必然会被隋军发现。 但张铉却出奇地冷静,从身旁抓起两根短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仿佛前方即将有猎物出现。 片刻,四名隋军骑哨从远处奔来,经过他们所在的大树,他们刚走过大树,张铉振臂一挥,两根短矛一前一后如闪电般射去,斜插进两名骑兵的后背,两名骑兵惨叫落马。 另外两人大吃一惊,猛地回头,身后的树林内没有看见任何人,正惶恐时,一团青影却从天而降,锋利的军刺左右疾刺,瞬间刺穿了两名骑兵的头颅。 只在兔起鹘落之间,四名隋军骑兵便已死尸坠地,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张铉飞身跃上了一匹战马,双腿一夹战马便催马疾奔,很快便消失在树林深处。 宇文成都也正好看见了张铉杀人夺马,对方敏捷果断的身手令他暗吃一惊,他立刻意识到此人就是杀李密之人。 宇文成都正要催马追赶,这时,宇文述次子宇文智及已率军赶到,他远远喊道:“成都,父亲令你立刻去见他。” 宇文成都无奈,只得用马鞭一指,喝令一队骑兵,“去追赶前方那人!” 一队骑兵吆喝着冲了出去,宇文成都看着骑兵队的背影消失,他这才调转马头向远方的帅旗处奔去。 ...... 【注:隋朝一尺=29。6厘米】 第0004章 初入洛阳 转过一道山弯的瞬间,张铉用军刺狠狠刺向马臀,他一跃跳下战马,战马负痛,沿着官道向东继续疾奔,张铉却迅速钻进路边一丛灌木。 只片刻,马蹄声再度响起,数十名追兵风驰电掣般奔来,快马加鞭,向前面的战马疾追而去。 待追兵走远,张铉钻出了隐身灌木丛,向身后的树林狂奔而去,片刻便消失在茂盛的森林之中。 张铉向北一直奔出五十余里,才慢慢停了下来,前面有一条小溪,他蹲在溪边洗了把脸,痛快地喝了几口水,才来到一块平坦的大石上疲惫地躺了下来。 直到此时,张铉才有时间考虑上午发生的事情,他不由苦笑了一声,自己刚到隋末便改变了历史,他竟然把李密给杀了,没有了李密的瓦岗寨会是什么样子? 事已至此,他已没有办法再去弥补历史,历史自有它的因果轨迹,也不用着自己去刻意做什么,张铉只得放下这个遗憾。 这时,他又想起了宇文成都,张铉始终无法忘怀宇文成都的勇猛无敌,一马一镋,打遍天下无敌手,不知另一个猛将李元霸会不会存在,应该叫李玄霸,李渊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儿子。 张铉对杨玄感骁勇善战也印象深刻,不过他也很奇怪,为什么宇文述会放过杨玄感? 尽管张铉通过军事战略学习过一点隋朝的历史,但那只是粗枝大叶的一些概况,在历史的细节方面他却茫然不知。 他也知道自己想不通,索性不再多想,坐起身从怀中摸出了手枪,将剩下的两颗子弹退出并小心翼翼收好,将来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这两颗子弹还会在关键时再救他一命。 张铉又取出李密的皮囊,这只皮囊和后世的钱包差不多大小,他将里面的物品倒在大石上,有几小块零碎黄金,共约三两重.还有一面铜牌,一只密封的蜡丸和一只卷轴。 张铉拾起铜牌,只见上写用小篆刻着三个字,他依稀认出是‘武川府’,背面则是李密的名字。 张铉不明白铜牌的意思,他将铜牌放到一边,又拾起蜡丸细看,蜡丸如核桃大小,从常识推断,里面应该是一封很重要的信件。 但张铉最终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他又将蜡丸放下,拾起卷轴,卷轴用丝绦扎紧,只见卷轴侧面写着:‘洛阳怀仁坊三春巷王伯当启’。 左下方写着,‘李密敬上。’ 原来这是一封信,而且是给王伯当,瓦岗寨的五虎大将之一,天下第十七条好汉,张铉顿时有了几分兴趣。 也罢,既然他不得已杀了李密,那就替李密送去这封信,也算他给这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隋末枭雄一个交代吧! ........ 没有了战马,张铉的东行速度慢了很多,不过此时战争已经平息,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还遇到集市和城镇,他用李密留下的碎金子换了一些大隋五铢钱,保证了他沿途的食宿供应. 经过五天的赶路,他终于抵达了大隋王朝的都城洛阳。 洛阳,大隋王朝的京城,在皇帝杨广登基九个年头后,繁华虽然依旧,却多了几分沧桑。 城外,到处可见战争留下的创伤,大片大片被夷平被烧毁的房屋,烧成木炭的大梁,触目惊心地横卧在被烈火熏黑的半截残壁上,不远处,有两个跪在新坟前痛哭的老人..... 张铉眉头紧锁,他不敢相信这就是洛阳,他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这就是战争,两个月战火涂炭,洛阳城外已成焦土。 南城门前挤满了进城的人,喧嚣热闹,有挑菜进城的农民,有牵着骡马的商人,还有不少读书士子。 张铉在一处三米高的石碑前停下了脚步,石碑上贴着一张悬赏告示,两边站着几名执矛士兵,一群人站在石碑前窃窃低语,只听一名读书人摇头晃脑读道:“捉拿匪首杨玄感,获其首级者官升三级,赏金五千两,知其下落者官升一级,赏金千两......” “呸!”有人低声啐了一口,“这样的悬赏谁敢领?” “兄台此话何解?” “杨玄感可是杨素的儿子啊!杨素党羽遍布朝野,拿了杨玄感的人头还想当官,找死吧!依我看,领了黄金有多远就跑多远,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也不错。” 张铉对这些不甚感兴趣,他摇了摇头便向城门走去,城门吊桥上站满了士兵,不过他们只严查商队或者两人以上的进城者,对于单身入城者却不怎么过问。 收了十文钱的外乡人入城费,一名士兵挥手让张铉进城,又向后面吼道:“下一个!” 但张铉却被头顶上的东西吸引住了,那是几十只装着人头的木笼,高高悬挂着城门上,他们都曾是威风八面的人物,现在却面目狰狞地悬挂在城头,张铉依稀认出了最边上一颗人头,似乎就是李密。 但张铉却愣住了,李密的眉心处应该有颗子弹洞才对,但这颗人头眉心处却很光洁,根本没有弹孔,这是怎么回事? 张铉头脑里一片混乱,难道这不是李密人头?还是他杀的人根本不是李密? “前面的汉子别堵路,快走!”后面十几个挑菜农民不耐烦地大声叫嚷起来。 张铉又困惑地看了一眼李密的人头,这才满腹疑虑地走进了洛阳城, 洛阳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和城外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刚进城门,喧嚣热闹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行人如织,川流不息,城门两侧小摊商贩的叫卖声起此彼伏,一队数百头骆驼组成的商队正缓缓而行。 两边是茂盛浓密的大树和高大坚固的褚红色坊墙,正中是一条笔直宽敞的大道,一直通向远方,在大道尽头便是雄伟壮观的皇城和大业宫,金碧辉煌的宝塔穹顶和飞檐翘角映照在清晨的万道霞光之中。 张铉的心胸也随着气势恢宏的大隋都城而变得开阔起来,暂时忘记了李密的真假,这里将是他新人生的起点,不管前途是风雨兼程还是阳光灿烂,他都将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 一路打听,张铉找到了位于建春门附近的怀仁坊,走进坊内,他又向一个老人打听具体位置,老人向前面一棵大槐树指了指,“看见没有,那棵槐树下就是三春巷,里面只有一户姓王的人家,走到底就是!” “多谢!” 张铉向老者抱拳行一礼,快步来到大槐树前,这是一条幽深的小巷,巷子里约有十几户人家,张铉一直走到底,前方是一座占地约两三亩的宅子,四周院墙不高,用黄泥夯成,斑驳破旧的院门上面没有屋檐,据说这就是平民人家的标志。 张铉走上前敲了敲门,片刻,门开了一条缝,张铉看见一张年轻人的脸庞,年纪比自己略长几岁,身材比他略矮一点,但长得也相当高大魁梧。 “你找谁?”男子声音雄壮,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张铉。 “请问这里是王伯当家吗?” “我就是,请问你是——” 原来此人就是赫赫有名的王伯当,张铉连忙从怀中取出信轴,“在下张铉,受人之托前来送一卷信。” 他将信递给了王伯当,王伯当接过信顿时大吃一惊,竟然是李密写给自己的信,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王伯当连忙开门将张铉请进院子,他关上院门问道:“你这信是从哪里得来?” “在下在弘农郡救了一名受重伤男子,可惜他伤重不治,当时后面又有追兵,他临死前托我送这封信,他叫做李密,对吧!” 张铉又取出皮囊,“还有他的一些物品,我能否一并交给王兄?” “夫君,是谁啊!” 一名少妇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从房间出来,少妇长得十分清秀,身穿一件绿色的窄袖细绸长裙,肩披红帛,脸上涂着薄薄一层脂粉,乌黑的秀发如云,头戴金钗,手上戴着几串明晃晃的金手镯,虽然王伯当穿得十分朴素,布衣长衫,头戴平巾,但从他妻子的打扮,便可看出他的家境还是颇为殷实。 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眉眼和王伯当颇为相像,胳膊腿都十分粗壮,一看便是练武的料子。 “是我的一个朋友!” 王伯当连忙把信收起,笑道:“娘子先去忙吧!” 少妇打量一下张铉,便带着孩子向内院走去。 王伯当这才对张铉道:“我们去房间里谈!” 张铉跟随王伯当走进客堂坐下,张铉还是第一次走进大隋的普通人家,他好奇地向四周打量了一圈。 房间很宽敞,阳光透过明瓦照入,使房间里格外明亮,摆设比较简单,三张双人坐榻呈品字型摆放,榻上都有小桌子。 墙上没有字画,东边挂着一把鲨皮剑鞘的宝剑,西边则挂一张朱红色大弓,用金线细细缠绕,做工十分精致,下面是一壶雁翎长箭。 不过张铉的目光却久久注视着正面墙上挂着一支铁杆亮银枪,长一丈,线条十分流畅,一看便是名家打造。 张铉心中估算,这支枪至少重四五十斤,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他能不能向王伯当请教一下武艺,宇文成都的勇猛实在令他念念不忘。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又不太可能,他只是来送信,两人并没有深交,王伯当怎么可能随意与外人交流武艺? 第0005章 武川之府 张铉把剩下的一小锭黄金以及铜牌和蜡丸放在桌上。 “加上刚才那封信,一共就是这些东西。” 王伯当叹了口气,“多谢公子来洛阳送信,能否请公子说一说当时的情况,尽量详细一点,可以吗?” 张铉便给王伯当说了自己救李密的经过,不过加了李密中箭受重伤的额外情节,最后他犹豫一下,还是说出了宇文述释放杨玄感一事。 王伯当的眼睛蓦地瞪大了,惊讶地问道:“张公子能肯定是宇文述放了杨玄感?” “是不是宇文述我不知道,当时宇文成都要击杀杨玄感,一名送信兵跑来大喊,说大帅有令,放杨玄感离去,杨玄感由此逃得一命。” 王伯当点点头,“那肯定就是宇文述了,难怪隋军没有抓到杨玄感,原来是被宇文述私自放走了。” 王伯当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他必须要立刻向上汇报,他看了一眼张铉,心中暗忖,此人是目击证人,又最后和李密在一起,或许会主还会问他一些问题。 王伯当便笑道:“能否请张公子随我去见一个人,请公子放心,只是去说说情况,绝不会为难公子。” 张铉看一眼桌上的铜牌,笑问道:“是去武川府吗?” “正是!” ........ 武川府公开的名字叫做‘武川书院’,是一家私学,位于修文坊内,据说是由几名实力雄厚的士族联合创办,专门培养德才兼备的优秀子弟,在洛阳十分有名。 李密之前就是这家书院的一名博士,负责教授策论,王伯当也是书院聘请的一名教员,不过他负责教授学生射艺。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一座占地广阔的府宅前,如果不是王伯当事先说明,张铉绝对想不到这座气势恢宏的府宅竟然是一所学校。 走上高高的台阶,张铉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一块金边蓝底的巨大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武川书院’四个大字。 只是张铉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起名叫做武川?在他记忆中,武川可是北魏时期边塞的六座军镇之一。 武川书院占地近百亩,不同于一般的府宅,里面被特殊改造过,一间间被高大院墙封闭的小院,一条条幽深的巷子,整座大宅就仿佛一座迷宫,不知里面住了多少人。 两人一路进府都没有遇见一个人,大宅内格外幽静,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怎么也感受不到学校的半点氛围。 王伯当将张铉领进一间客院,笑道:“张公子请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王伯当匆匆去了,张铉在台阶上来回踱步,仔细观察眼前这座建筑。 他发现隋朝的建筑和明清不一样,首先地基很高,用巨石铺成,走进大堂要先上三米左右的台阶,上面的砖木式建筑更是气势磅礴,宽梁斗拱,下面用十几根直径足有半米的大柱支撑,这只是一座客堂,但看起来就像一座殿堂。 不过大堂内的陈设布置却很简单,只有十几张坐榻,每只坐榻前放一张低矮的小桌子,四面屋角再放一只一人高的花瓶,其余陈设便没有了,使整个大堂内显得十分高耸空旷。 张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王伯当来武川书院,或许是出于一种好奇,李密为什么会有武川府的铜牌?武川书院又是何人创办的教育机构? 但也或许是他对王伯当比较感兴趣,毕竟宇文成都仿佛神一般的存在,而王伯当就比较接地气,他可以从王伯当这里了解到一些隋朝的武艺。 隋朝的武将怎么能使得动四五十斤的兵器,还有宇文成都那支凤翅鎏金镋,至少重两百多斤,简直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无数的谜团萦绕在张铉的心中,他渴望了解这里面的一切,以至于他已经快忘记是他亲手杀死了李密。 不知不觉,张铉走过客堂旁的一扇小门,来到另一座房宅内,前面是一条走廊,走廊右边是两间屋子,左边是一座小院子,铺着青砖石,墙角的几株腊梅已经快谢了,嫩黄的花瓣变成了灰黄色。 但张铉更感兴趣两间屋子,屋子里各整齐地摆放着二十张单人坐榻,也就是枰,坐榻上还有一张小桌子,摆放着笔墨纸砚,。 前方有一张宽大的坐榻,比下面的二十张坐榻略高一点。 这两间屋显然就是教室了,张铉见其中一扇门未锁,便好奇地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一个人,桌上也没有什么预留的功课,似乎很久没有人进来了,先生的桌上更是覆盖一层薄薄的尘土。 张铉这时发现先生座位背后的墙上贴着一张麻纸,上面写着一行字:‘试述辽东征战的必要。’ 这似乎是一道策论题,张铉不由笑了起来,几个月前他还在陆军学院内辩论着同样的题目,没想到这道题在一千四百年前便出现了。 “你是谁?”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张铉一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名身穿黑色武士服的年轻姑娘,身高约一米七左右,双腿修长,身材极为匀称。 或许是衣服纯黑的缘故,将她的肌肤衬托得格外白皙,一张俏丽的瓜子脸,鲜红丰润的小嘴,鼻梁挺拔,一对秀眉弯如细月,秀眉下是一双宝石般的眼睛,格外的明亮,看她年纪也不过才十六七岁,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老练果断。 张铉一直以为隋唐女子只穿长裙,不穿裤子,但眼前这个黑衣女子却穿着一条长长的灯笼裤,裤腿处很肥大,裤口有细绳扎紧,有点像西亚那边女子穿的裤型。 张铉过于关注隋朝女子的服饰,却忘记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问你是谁?” 少女秀眉微蹙,她不喜欢反应迟钝的人,这个年轻人长得倒是高大挺拔,却是根木头。 张铉连忙欠身道:“在下张铉,是王伯当的朋友。” “他怎么能随意带外人进武川府?” 少女有点不高兴,“既然是客人就应该在客堂等候,这里是禁地,不准客人随意闯入!” 少女的气势凌人让张铉略略有些不悦,不管这座武川书院是什么来头,好歹他也是客人,他张铉可不是来应募家丁下人的,这是待客之道吗? 不过他知道自己也有不对,不该随便离开客堂,便歉然道:“这我就回去!” “哼!你擅闯武川府禁地,就这么一走就可以了之?”少女冷冷道。 张铉虽然是一个军纪严明的士兵,一个刻苦勤奋的军校学生,却很不习惯这个等级森严、尊卑分明的时代。 他向来服软不服硬,少女的强硬激起了他的反感,他也冷笑一声道:“既然是禁地,就应该写清楚禁入,同时要把门关好,在客堂旁边,又敞开院门,明明自己没当好主人,却来怪客人,这是哪家的规矩?” “你大胆!”少女大怒,手按住了剑柄。 “出尘!” 旁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只见一名白须白发的老者出现在院子里,他鹤发童颜,银丝般的长发飘散在肩头,老者负手对少女道:“这位公子说得对,是我们自己没有安排好,不能怪客人,你去吧!” “是!义父。” 少女似乎很尊崇这个老人,她狠狠瞪了张铉一眼,若不是义父出现,她一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懂武川府规矩的年轻人。 她不再理会张铉,快步向另一边的圆门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圆门内。 这时,老者慢慢走进房间,对张铉歉然笑道:“小女一向喜欢用刀剑说理,竟忘了待客之道,请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张铉见老者面目亲善,语气温和,不由有了几分好感,他连忙道:“是在下不懂为客之道,乱闯主人宅,我这就离去。” 他行一礼转身要走,老者又微微笑道:“公子就是替李密送信之人吧!” “正....是!” 张铉迟疑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李密是死在自己手中,难道这位老者是李密的长辈? 老者负手走到墙边黄麻纸前,低低叹口气,“论题未完,人却已去,着实可惜了。” “这是李密的论题!” 难怪张铉觉得上面的字有点熟悉,原来是李密所写,那么这间教室就是李密的授课之地,难怪很久没有人进来了。 “我刚才见张公子对这道论题若有所思,莫非张公子也有高见?”老者又淡淡笑问道。 “高见没有,只是有一点点想法。” 老者微微一笑,“公子请说,窦某愿意洗耳恭听。” 第0006章 替身之谜 张铉暗忖,原来他姓窦,隋末姓窦的名人有哪些,张铉思索一圈,却只想到李渊之妻窦夫人以及河北天王窦建德,显然都和眼前这个老者无关,或许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儒。 张铉收回了思绪,笑道:“如果把中央朝廷比做一只飞鹰,那么关陇和河北就是飞鹰的两只翅膀,自古得关中得天下,得河北者得中原,只要牢牢掌握住这两片战略要地,不管天下再乱,中央朝廷就不会轻易动摇,要稳固关中,就必须控制住陇右和河西,要稳固河北,就必须控制辽东,这也是曹操在灭掉袁氏后,再打辽东的根本原因。” 张铉差点举例明朝失去辽东的后果,好在他反应及时,硬生生咬住了舌头。 老者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说,今上攻打高句丽的目的是为了控制辽东,最终是为了稳固河北?” “正是这个原因,窦公没有发现吗?当今天子即位后首先对吐谷浑开战,收复河湟、巩固陇右,不就是为了保证关中的稳定吗?然后再掉头向东,高句丽野心勃勃,已有暗图辽东之意,若辽东失守,河北必不稳,河北不稳则会动摇国本,所以高句丽战役不得不打。” “可是河北有这么重要吗?如果是这样,当今天子为何不直接定都幽州,却定都洛阳?” 张铉暗暗叹了口气,他不知该怎么说,从秦朝开始的两千年历史,前一千年是关陇长安的时代,可后一千年,就是河北北京的时代,没有关陇和河北的支撑,何谈大一统?” 老者笑了起来,捋须赞道:“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河北的重要性呢?你说得非常好,很有见识,给我醍醐灌顶之感,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河内张铉!” ........ 王伯当坐在一间小屋里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会主始终没有召见他,想到张铉还在那边等候,王伯当有点烦躁不安,负手走到小院花径内来回踱步。 这时,王伯听见脚步声,急忙回头,却见一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年约二十六七岁,身材瘦高,皮肤白皙,双眼细长,颌下留一缕长须,眉眼之间显得十分精明。 这名男子长得很像李密,不过要比李密年轻一点,瘦一点,气质也比较文弱,书卷气较重,没有李密那种英武之气。 王伯当和他很熟,连忙上前行礼道:“建成,什么时候回洛阳的?” “三天前和父亲一起回来述职,父亲要去太原任职了。” 这名年轻公子叫李建成,是唐国公李渊的长子,他没有出仕,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帮父亲做事,但同时也在武川府挂职当博士。 李建成笑问道:“伯当好像等了很久吧?” 王伯当叹口气,“是啊!老爷子也太不给我面子,居然晾了我半个时辰。” “不怪他,听说是长安来人了。” “哦——”王伯当这才醒悟,难怪见不到老爷子,原来是长安那边来人了。 “是你父亲来了?”王伯当试探着问道。 “不光是我父亲,独孤家主也来了!” 王伯当心中惊讶,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连极少出门的独孤家主也来洛阳了,难道是因为杨玄感兵败吗? “我们下次再细谈,父亲找我有事,我先去了。”李建成行一礼,转身便快步离去了。 王伯当站在一簇花团前,他脑海里却想到了李密,恐怕不仅仅是杨玄感兵败,更重要是李密之死打乱了武川府的计划。 就在这时,一名小童快步走来,向王伯当施一礼,“王教员,会主请你过去。” 王伯当精神一振,等了半个时辰,老爷子终于肯见自己了。 王伯当跟着小童走进内宅,两人进了一间大院,院子里站着四名武士,握刀而立,一动不动,就像四座石雕一般。 小童带着他走进一座三层楼的大门,却没有上楼,而是走到最里面的一扇石门前。 小童向石门旁的武士举起一面银牌,对王伯当道:“会主在里面等候,王教员请吧!” 这扇神秘的石门王伯当三年来只进过一次,这里是武川府的核心重地,擅闯者格杀勿论。 王伯当走进了石门,石门悄然关闭,里面是一条长长的青石走廊,两边壁龛里放着油灯,使走廊的光线显得有点昏暗阴森。 他快步走过青石长廊,又走上几级石阶,进了另一座楼的大堂,这座楼完全是用青石砌成,没有窗户,中间是一丈方圆的天井,阳光从天空直射下来,照亮了宽敞空旷的大堂。 天井正中的石台上放着一只巨大青铜鼎,青铜鼎上镌刻着三个笔力苍劲的纂字:‘武川府’。 王伯当面色凝重,跪在青铜鼎下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沿着墙边的一架旋梯上了楼。 他走上三楼,站在一扇门前毕恭毕敬道:“会主,我来了。” “进来!”屋里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王伯当推开眼前一扇移门,屋子里铺着木地板,空无一物,干净得一尘不染。 但房间里却坐着三人,似乎正在商议要事,右面是一个年约七旬的老者,身材高大,长着一只硕大的狮鼻,相貌颇为威猛,此人便是独孤家族的家主独孤顺,北周大司马独孤信的第五子,大隋蜀国公。 左面是一名穿着紫袍的中年男子,年近五旬,面白如玉,不过相貌却长得很普通,一脸和气,给人一种很温和面善的感觉,他便是刚刚入京述职的唐国公李渊。 李渊虽然也是武川府的创始人之一,但他长年在外为官,很少来武川府,今天是特地被请来商量要事。 而正中间的蒲团上盘腿坐着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银丝般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雪白的长须足有一尺,他身穿一件杏黄色的太极道袍,正在全神贯注地抚摸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 如果张铉见到他,一定会吓一跳,刚才他正是和这位老者侃侃而谈辽东之战。 王伯当连忙上前跪下,“参见会主!” 这名白须老者便是武川府会主,他名叫窦庆,是关陇窦氏家族的第二号人物,按照武川府的惯例,会主两年一换,这两年正好轮到窦家。 说起来他们三人还有很深的姻亲关系,独孤顺是李渊的舅父,而窦庆更是李渊的岳父。 窦庆眼皮一挑,锐利的目光盯着王伯当,“我想知道李密的遗物中有没有一只蜡丸?” 王伯当连忙取出皮囊放在桌上,又从皮囊中摸出了那枚蜡丸,呈给会主。 窦庆接过蜡丸凝视片刻,随即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幅极薄的白绢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他细看了一遍,又问王伯当道:“还有什么重要的消息。” “还有就是杨玄感其实是被宇文述私自放走!” 这个消息让三人颇感意外,三人对视一眼,独孤顺冷笑一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杨玄感造反,不知牵扯多少门阀士族,不知多少朝廷大臣恨不得立即将杨玄感置于死地,以掩盖自己和他串通的事实,可宇文述老奸巨猾,留着杨玄感不杀,那就会有无数权臣贵族来讨好巴结他,他便能从中捞取巨大好处,等他捞足了,杨玄感也就该死了。” 窦庆点点头,应该是这个原因,不过这件事先放一放,他们暂时还顾不上,窦庆又问道:“还有什么?” 王伯当连忙说:“其他没有了,启禀会主,报信人被我带来,在客堂等候,他不仅是宇文述私放杨玄感的目击证人,同时李密临死时他就在身边,会主若想了解什么,可以直接问他。” 窦庆微微一笑,他已经和张铉谈过了,张铉卓越的战略见解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这时,旁边独孤顺重重咳嗽一声,拉长声音道:“这种小人物,见不见也无妨,我们还是继续谈正事吧!” 窦庆笑了笑,便不再提张铉,对王伯当道:“你先到外面稍等片刻,我等会儿再找你。” 王伯当起身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窦庆拾起李密的铜牌,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李密不幸身亡,但这一次他做得不错,成功阻止了杨玄感进入关中。” 李渊也十分遗憾道:“可惜杨玄感不听李密之言,如果杨玄感能东入扬州,西联瓦岗,北接窦建德,南靠江淮富庶之地,根基可图,但他一意孤行攻打洛阳,耽误太多时间,给了杨广杀回之机。” 独孤顺不耐烦地摆摆手,“杨玄感已彻底失败,不用再谈他,我们只谈下一步的计划!” 窦庆点点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李渊,缓缓说道:“我和独孤家主已经商量过,既然李密已身亡,那我们的下一步计划只能换人,决定让建成顶替李密的身份去收编瓦岗军,你这里没有问题吧!” 第0007章 武之诱惑 李渊之前已经听独孤顺略略提及此事,他哪里愿意让儿子去冒险,便咬牙道:“可是天下人都知李密已死,建成怎么冒充他?” “这个无妨,李密的人头已被我们暗中调换,明眼人都会认出城上挂的人头并非李密本人,大家就会相信李密并没有死,而且我们还有翟让的亲笔信。” 窦庆扬了扬手中的绢绸,“相信翟让会承认建成就是李密。” 旁边独孤顺也劝李渊道:“其实翟让只是想和我们关陇贵族合作,是不是李密并不重要,我们只是为了保护你,不让杨广知道建成去了瓦岗,所以才让建成冒充李密前往,我想,翟让就算心知肚明也会配合我们保守这个秘密。” 李渊知道已经无法反对,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都不知,怎么放心让儿子去瓦岗寨,他沉吟一下又问道:“瓦岗军方面有多大诚意?” 窦庆对他笑道:“翟让两个月前便派魏征来秘密和我们接触,希望能得到我们的支持,本来我们不想考虑瓦岗军,但既然杨玄感已经失败,收编这支军队对我们也有好处,所以我和独孤家主商量决定,派李密去收编瓦岗军,怎奈李密身死,只好让建成替他了。” 李渊心中暗忖,此事有弊也有利,虽然有一定风险,可如果建成能顺利收编瓦岗军,很可能将来会成为自己事业的一大助力。 想到这,他终于点头答应,“好吧!那就让建成去瓦岗奋斗一番。” 窦庆见他答应了,欣然捋须道:“为了保护建成的安全,我打算让王伯当陪同他一起去。” 李渊连忙拱手称谢,“多谢岳父考虑周全。” 窦庆高声道:“伯当进来吧!” 王伯当又一次走进了房间,他躬身施一礼,垂手而立。 窦庆三人对望一眼,窦庆尽量用一种柔和的语气道:“上次和你说过的事,你准备好了吗?” 王伯当默默点头,他知道是让自己去瓦岗,只是李密已经死了,他又和谁去? “你是和建成去,务必保护他的安全!”窦庆仿佛知道他的心思。 “建成?” 王伯当愣住了,但他立刻便反应过来,立刻道:“卑职遵令!” 旁边李渊欠身行一礼,“伯当,建成就拜托给你了。” “请李公放心,伯当会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全!” 这时,王伯当又想起了还在等候接见的张铉,连忙道:“会主要不要见一见张铉?” 窦庆微微一笑,“实际上我已经见过他了,此人很不错,战略见解十分高明,是个少见的人才。” 王伯当却很惊讶,会主几时见过张铉,他怎么不知道? “窦兄不会想让他也加入武川会吧!”旁边独孤顺略略有些不悦道。 窦庆出任会主这一年多来,唯才是举,招揽了不少寒门子弟入武川会,这让极看重血统门户的独孤顺十分不满,现在来一个不知哪里的人,他又看中了,说是有点才能,难道武川府是菜园子吗?会种点菜的人都拉进来,简直成何体统! 窦庆听出了独孤顺的不满,他便将张铉的关陇、河北核心论给众人说一遍,笑道:“此人眼光独特,很深刻地分析了辽东对于河北的重要,以及打高句丽重大战略意义,这正是我们武川会最缺乏的人才,或许他不是关陇贵族,但我希望能破格吸收他入会。” 李渊赞道:“此人确实很有见地!” 窦庆说得很正式,独孤顿也不好直接否决,他得顾及窦庆的面子,不过让他就这么妥协他又不愿意,这种先例只要开一次,以后就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也罢,先拖一阵子再说。 独孤顺便冷冷道:“如果窦兄一定要让他入会,我也不反对,不过我希望还是要按武川会的规则办事,至少观察他三个月,以防他是渤海会派来的内应。” 独孤顺说得很有道理,武川会的规则摆在这里,窦庆就算是会主也不能违反规则搞特例。 窦庆无奈,他想了想便对王伯当道:“按照规则,吸收张铉入会之事绝不能事先告诉他,我不管你用什么借口,用什么办法,总之你要想法留他在洛阳三个月,至少也要到今年结束,最好能让他就住在你家里,我们好便于观察他。” 王伯当挠挠头,这件事让他十分为难,他天性不会说谎,让他找什么借口留住张铉? 李渊看出了王伯当的为难,便有心帮他一把,“我倒有一个现成的借口,不过怎么让张铉心甘情愿留下来,还得伯当自己想办法。” 王伯当大喜,连忙躬身道:“请李公教我!” 李渊微微一笑,“他不是宇文述私放杨玄感的唯一目击证人吗?凭这个唯一目击证人,就可以请他留下来,不过一般人都不会轻易答应当这种证人,这就需要给他一点好处,让他心甘情愿留下来。” 窦庆也欣然捋须道:“这个借口不错,伯当不妨和他谈一谈,看他最需要什么?” ........ 院子西面矗立着一座假山,假山上建有一座八角小亭,张铉坐在亭子里百无聊赖地等待王伯当归来,从亭子里可以清晰地看见院墙另一边的情形。 在客堂的西面竟然是一座练武场,有后世的半个足球场大小,边上摆满了几排刀枪剑戟,只是练武场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 虽然张铉可以轻而易举翻过围墙,不过有了刚才的教训,他决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公子在看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了王伯当的声音。 张铉一回头,只见王伯当站在院门口,却不知他是几时回来? 张铉连忙走下亭子笑道:“我看见对面有一座练武场,有点好奇。” “哦——贤弟想去试试吗?”王伯当微微笑道。 “这个......可以吗?” “当然没有关系,那是我教弟子们练武之地,一起去看看吧!” 李渊留住张铉的借口确实很简单,但怎么让张铉心甘情愿留下却不容易,这个棘手的任务让王伯当极为头疼。 王伯当不善于谋略,他想来想去也无计可施,只能按照会主的建议,先和张铉接触一下,看看张铉最需要什么。 两人来到了练武场,王伯当从枪架上取下一根大铁枪,笑问道:“我发现贤弟很关注我家中那支银枪,莫非贤弟也是练枪之人?” 张铉脸一红,连忙说:“我哪里是练枪之人,我对武艺一窍不通,但我很向往。” “贤弟太谦虚了,那支银枪其实是我父亲的枪,重五十斤,他一辈子都想练六十斤的枪,但他始终都没能突破,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我身上,还好,我没有让他失望。” 王伯当摆开架势,轻松地挥刺了几招铁枪,递给张铉笑道:“这也是一根五十斤枪,和我家中那支一样,公子试一试!” 张铉心中向往,他活动一下手腕,接过了大铁枪,只觉这杆铁枪做工明显粗糙,没有王伯当家中那根银枪流畅,他从前就是以力量大而出名,可这杆长枪竟让他感到十分吃力。 挥动几下他也可以办到,但要拿它当武器,却万万不可能了,他心中着实奇怪,王伯当明明体重身高都不如自己,自己连五十斤的铁枪都很吃力,他为什么还能用六十斤重的铁枪? 王伯当仿佛明白他的心思,看了张铉一眼,从旁边刀架里取出两把横刀,笑道:“贤弟要不要来切磋一下?” 张铉从前练过一种非常实用的格斗刀法,他心中跃跃欲试,放下铁枪,抱拳笑道:“那我就不谦虚了!” 王伯当哈哈大笑,“率性而为才是男儿本色,公子尽管放开手脚!” 两人来到练武场中央,张铉缓缓从鞘中抽出刀,寒光闪闪,锋利异常,竟然是军队的横刀,重量也正好,非常趁手。 王伯当双手执刀,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就像一只正在侧飞的大雁。 “贤弟请吧!” 张铉也不客气,大喝一声,一步上前,手中刀凌厉地向王伯当劈去,这一刀简洁异常,没有半点多余的招式,力量十足,他练过硬气功,一拳可以击碎四块砖,这一刀之力足以劈断木桩。 “来得好!” 王伯当是识货之人,不由赞赏一声,但他并不躲闪,挥刀横劈,和张铉的刀硬碰硬地撞击在一起。 只听‘当!’一声刺响,张铉被震得双臂发麻,手中刀险些脱手而出,王伯当也被震得后退一步。 “好刀法!” 不等张铉收刀回去,王伯当反手一刀劈来,角度刁钻,快如闪电,张铉急忙挥刀封挡,当两刀再次撞击,张铉却发现王伯当的力量陡然间大了两倍不止,他再也握不住刀,刀脱手而出,飞出两丈多远。 “我输了!” 张铉举起手,苦笑道:“我真是糊涂了,我怎么会是王兄的对手?” 王伯当一收刀笑道:“你错了,其实你的力量远远超过我,只是你根本不会用,没有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那怎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这个一言难尽——” 王伯当指着不远处的亭子笑道:“我们去哪里谈!” 两人来到亭子里坐下,王伯当笑道:“其实我早就看出贤弟并没有进行过筑基,也没有练过易筋,对吧!” 张铉摇摇头,“我不懂,你说的我都没有练过,是什么?” “其实很容易理解,我胞兄王毅也没有练过武,长得比我矮半个头,比我瘦弱,胳膊比我细得多,筋脉也远比不上我粗壮,如果我不是从小进行筑基,也不练易筋,那我现在就和他一样。” 张铉听懂了,“王兄的意思是说,筑基和易筋就是使人长高长壮,对吗?” “说对了一半,长高长壮只是一部分,更重要是,只有从小进行过筑基,并突破易筋,才能做第三步,也就是洗髓,把人真正的力量挖掘出来,打个比方说,贤弟平时只能举两百斤重量,但在某种情急之下,却能举起五百斤的重量,有过这种经历吗?” 张铉点点头,他确实遇到过,相信很多人都遇到过,一些柔弱的女子为了救自己的亲人,竟然能抬起汽车,在他那个时代,这叫做潜能。 张铉忽然明白过来了,难道王伯当说的洗髓就是一种挖掘潜能的方法吗?把平时情急之下才能出现的潜能变成常态,随时可以发挥出来。 “王兄,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关键是怎么才能做到。” 张铉心中有一种不妙的感觉,试探着问道:“那王兄是怎么做到的?” “我六岁开始筑基,八岁开始练易筋,到十六岁时两次易筋突破,我开始练丹田之力,也就洗髓,把丹田之力引到全身,我的力量就比十六岁时增加了两倍。” 王伯当叹了口气,“关键就在于八岁到十六岁之间的易筋突破次数,我只突破了两次,但你见到的宇文成都据说突破了四次,所以他才能成为绝世猛将,这是他的天资,绝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 “那如果一次都突破不了呢?” “那就是平庸之质了,最多做火长或者旅帅,不可能成为大将,当大将的前提就是力量,宇文成都之所以能成为天下第一,就是他拥有无人能及的力量,相对而言,招数真的只是次要。” 张铉的心都凉了,那就意味着他没有任何希望了吗?他已经二十二岁了,早就过了突破的年龄。 王伯当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用沮丧,你有这么高的身材,这么健壮的体格,筋脉也不亚于我,这就是天资,只要你能引出丹田之力,我相信你的成就会远远超过我,你是大器晚成。” 这一刻,王伯当忽然明白张铉最需要什么了。 第0008章 接受条件 “岳父大人真打算为此人得罪独孤家主吗?仅仅因为他几句有见识的话?”远处的武川楼上,李渊不解地低声问岳父窦庆道。 窦庆远远眺望正在练武场上和王伯当比试刀法的张铉,他笑着摇了摇头,“我并非是因为他几句有见识的话就对他另眼相看,我其实是佩服他的胆识。” “胆识?”李渊的眼中更加疑惑了。 窦庆淡淡一笑,“如果我没猜错,李密就是此人所杀!” 李渊大吃一惊,“怎么会?” 窦庆瞥了李渊一眼,“贤婿别忘了,宇文述军中也有我的人,我得到消息,在伏击杨玄感的战场上逃走一人,此人就是杀李密之人,我想应该就是这个张铉。” “既然如此.....会主为何还要用他?” “或许是因为他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吧!” 窦庆轻轻叹息一声,“我早就发现了李密的狼子野心,我根本不同意让李密去瓦岗,但独孤顺执意要让李密去,我也没有办法,好在李密及时死了,才去掉我一个心头之患,不过能杀死李密之人,也非同寻常啊!” 李渊心中也有点沉甸甸的,他假笑一声,掩饰住自己内心的不安。 “杀死了李密,居然还敢跑来报信,看来此人是有点胆识,那岳父为何不让他也跟建成去瓦岗呢?” 窦庆缓缓摇头,“瓦岗是武川府的机密,暂时不能让他参与,而且我还要再观察他,如果他确实让我满意,或许我会想办法安排他去做另一件大事。” “贤婿看不出来吗?他对学武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痴迷。” 窦庆自言自语,“说不定我还会成全他!” 李渊望着远处正在虚心求教的张铉,他头脑里一片迷茫,实在听不懂岳父这番高深莫测的话。 ........ 张铉住在最东面的一间小院里,这里是王伯当家的客房,只住着张铉一人。 房间摆设很简单,正面摆着一张用了十几年的老床榻,依旧十分结实,床榻上放着簇新的细麻被褥和一只竹枕,榻旁有一只油光滑亮的竹箱,墙角还有一张桌子和坐榻。 此时,张铉负手站在窗前怔怔地望着远处一棵结满白果的公孙树,几名隔壁的光屁股顽童正爬在树上用竹竿敲打黄澄澄的果实。 张铉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显得有点心烦意乱,他还在回味王伯当在武川府说的一席话,筑基、易筋、洗髓,乃至大成,他现在才明白,要练到宇文成都那一步是多么遥不可及。 不说宇文成都,就连王伯当的武艺也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张铉从小酷爱练武,六岁时便被选进少年武术班,跟随老师到处去拜师学艺,他对学武术有一种天生俱来的痴迷。 十八岁参军,正是过硬的武术底子使他被特种兵教官一眼看中,从此开始了长达两年的残酷训练,两年前又被送进陆军学院学习,可就算是学习,他对练武也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热爱,仿佛是天生具有。 发现自己误入隋末,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学武,毕竟隋末乱世,拳头硬才是真理,他没有足够的文学素养,当不了文臣谋士,那只有走从武这条路。 而且这个时代还有李元霸、宇文成都、裴元庆、罗成、秦琼..... 无数让他心摇神荡的猛将都会一一出现在他眼前,他几天前还曾经梦想自己也能成为其中一员,可现在.....他竟然有点绝望了。 王伯当用一种婉转的方法告诉他了武技和武艺的区别,武技只是拳脚招式,而武艺却是力量。 他一米九的身高却舞不动五十斤的枪,而矮他半个头的王伯当却能用六十斤重的长枪,更不用说宇文成都二百多斤重的凤翅鎏金镋了。 他把这个时代的武艺想得太简单了。 这时,门口钻处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笑嘻嘻对张铉道:“张大叔,爹爹让我送一把刀和刀谱给你。” 小家伙跑进来,把一把刀和一只卷轴放在桌上,又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对了,还有这个!” 张黎好奇地接过瓷瓶打开,里面是十颗朱红色的丹药,大小如葡萄,气味芬芳。 “这是什么?” “这是筑基丹,我们王家的独门秘药,我也在吃,嘻嘻!不过一天只能吃一颗,有一次我偷吃了两颗,差点把我热死。” 张铉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我叫王远志,爹爹说男子汉要有远大的志向,但我娘总叫我小五郎,我哪里小了?”小家伙撅着嘴不服气地说道。 张铉忍不住笑了起来,拍拍他后脑勺,“叫小五郎也不错,你爹爹呢?” “我爹爹出去了,我听见他对娘说,他要买什么装水的瓦缸,要去几年,娘都哭了。” 张铉一怔,他立刻明白过来,不是装水的瓦缸,而是瓦岗寨,历史上,王伯当就是跟随李密上了瓦岗。 可是.....李密被自己杀了啊!王伯当还去瓦岗寨做什么?他心中着实困惑不解。 虽然张铉一开始就知道李密会成为瓦岗之主,但他并不想跟随李密,因为他知道李密最后会失败,更重要是李密一开始就谋算着如何除掉自己,跟随李密迟早会死在他手中。 既然他知道隋末的历史,提前潜入李渊阵营似乎才是明智之举,但是..... 张铉又想到了武艺,本来以为特种兵的武艺和军校学到一点战略知识是他最能拿出手的东西,但现在看来,他的武艺在这个时代还根本不入流,那他拿什么去吸引李渊,战略知识吗?隋朝时代的人是否能理解他那个时代的东西。 张铉从沉思中惊醒,却发现小家伙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张铉拾起桌上的刀,就是下午和王伯当比试那把刀,隋军横刀,非常适手,他不由又想起了王伯当说的那番话。 ‘你不用沮丧,你有这么高的身材,这么健壮的体格,筋脉也不亚于我,这就是天资,你只要能引出丹田之力,我相信你的成就会远远超过我,你是大器晚成。’ 张铉心中涌起一股豪情,开始又有了信心。 张铉拾起卷轴缓缓展开,他的心顿时怦怦地跳了起来,只见卷轴内发黄的绢布上是一幅幅人物画,一人在练刀,栩栩如生,一共有十八幅图,每一幅图旁边还有几行说明文字。 张铉翻到最后,看见一张纸条,王伯当专门写给他。 ‘此乃王氏筑基刀法,筑基之法种类繁多,各有千秋,王家以刀法入门,辅以丹药,一年可成,贤弟虽过筑基之年,但资质天生,或许和常人不同.....’ 张铉从瓶中倒出一颗药,托在手心凝视,朱红色的药丸在光线下映出一种奇异的光泽,他毫不犹豫地将药丸送入口中,嚼碎咽下。 张铉久久注视着第一幅图,又闭目冥思片刻,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胸腹之间涌起一股热气,他轻轻低喝一声,手中雪亮的战刀霍地劈出。 ........ 张铉筋疲力尽地在台阶前坐下,浑身大汗,在此之前一个时辰,他像疯了一样练习王伯当送给他的刀法。 那颗丹药使他的五脏六腑都仿佛燃烧起来,用井水浇身也没有用,只有练习王伯当教他的刀法,他才仿佛找到一个宣泄的口子,把体内的热量宣泄殆尽,他也累得筋疲力尽了。 张铉重重喘着粗气,他浑身酸软,连拿刀的力量都没有了,这时,王伯当的儿子王远志坐到他身边,同情地望着他,“很难受,对吧!” 张铉苦笑一声,摸摸他后脑勺,“你怎么受得了?” “我都是脱去衣服,如果实在热得受不了,就喝上几口药,马上就舒服了很多。” “是什么药?”张铉连忙问他,他本来就怀疑王伯当是不是忘了给自己另一种药。 “是一种绿色的药汁,很难喝,就像小狗撒的尿,我不肯喝,爹爹就捏着我的鼻子灌下去,不过喝下去就不热了。” 张铉想了想,似乎王伯当并没有让自己今天服药,是自己忍不住服了一颗药,难道王伯当正好这种药材不足?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可就亏大了。 “张贤弟,你用不着喝舒络散!”院门口传来王伯当的声音。 张铉一抬头,只见王伯当站在院门前微笑着望着自己,“爹爹!”王远志连忙奔了过去。 王伯当爱怜抚摸着儿子的小头,走上前对张铉笑道:“因为孩子太小,他抵挡不住体内剧热,所以我才给他喝舒络散,其实会大大影响筑基丹的效果,但也没有办法,你就不用了,我看你不是顶住了吗?” 张铉起身抱拳行一礼,“谢谢王大哥美意,张铉感激不尽。” “你不用客气,这是我和你交换的一个条件。” “条件?”张铉不解地望着他。 王伯当打发儿子去找母亲,便带着张铉走进房间坐下。 王伯当不敢说是因为会主看中了他张铉的才能,想把他吸收入武川府,这必须要过了观察期才能说,他沉吟一下道:“我不想瞒你,今天去武川府,我的首领让我留下你一段时间。” “为什么?” “因为宇文述私放杨玄感,你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王伯当满眼期盼地望着张铉,“张公子,如果你肯留到年底,我就把王家的筑基术完全教给你。” 张铉明白了王伯当的意思,他的首领可能是想让自己举证宇文述,可问题是自己这个小人物举证宇文述,别人会相信吗? “如果过了年底,还是没有人来找我举证呢?” “只要过了年底,你就随时可以离去,我们的约定就失效了。” 张铉沉思良久,举报宇文述固然有风险,但想到他能学到隋朝的武艺,冒这个风险也值得,张铉心中一热,便欣然答应,“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王伯当大喜,连忙道:“我考虑过你的情况,虽然我胞兄在十五岁时筑基失败了,但他和你情况不同,他太瘦弱,远没有你的体质好,我觉得你肯定会有效果。” “如果筑基成功,我还可以接着练易筋吗?”张铉又期待地问道。 王伯当歉然地摇了摇头,张铉内心一沉,脸上笑容消失,一种失望的滋味涌上心头。 “贤弟,并不是我藏私,不肯把功法教你。” 王伯当诚恳地对他说道:“王家易筋功法的总纲里写得很清楚,只在十六岁之前有效果,相对而言,筑基最容易,一般孩童都会成功,其次是洗髓,只要能突破易筋这一关,大部分人都会自然生出丹田之力,最难的就是易筋,需要八年的苦练,绝大部分人都是以失败告终。” “可是....你之前也说过我无法再筑基。”张铉还是有点不甘心。 “问题就在这里,易筋不比筑基,一旦你练了我的易筋功法,你便再也练不了别的易筋功法了,而且我们王家的易筋功法两次突破就是极限,风险太大,你自己想清楚。” 张铉沉默了,王伯当又笑道:“反正筑基需要时间,等你成功再说,我去年给儿子炼制了三百多颗筑基丹,现在他最多只需要一百颗就足够了,其余的我都留给你,如果有时间,我会再来看你的进展。” 张铉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王大哥要离开吗?” 王伯当并不知道儿子在无意中已经泄露了自己的秘密,更不知道张铉了解历史的脉络,加上他天性不会说谎,他犹豫半晌才缓缓说出了理由。 “我准备陪同唐国公的长公子出去历练一番,在此之前,我要先送妻儿回长安老家居住,你就安心住在这里练功,我会给你留一点钱,家里也有存粮,足够你吃饭,等过了年底,你去留随意。” 张铉心中异常震惊,他当然知道‘陪同唐国公长公子出去历练’的含义,原来李密上瓦岗并不是他的个人行为,而是他背后有一个势力,现在李密死了,又换成了李建成上瓦岗寨。 自己杀死了李密,竟然改变了历史,那么李建成上了瓦岗,历史会变成什么样? 张铉很想说,他也愿意跟随李建成一起去历练,但是他最终放弃了这个并不明智的想法。 “多谢伯当大哥安排,我会安心住在这里练习筑基。” 第0009章 初窥门径 两人细谈一夜,次日一早,王伯当便和张铉告别,带着妻儿前往长安。 偌大的房宅内就只剩下了张铉一人,不过在两个月前杨玄感攻打洛阳的战争中,王伯当在家里囤积了大量粮食和腌菜,足够张铉吃上几个月,王伯当又给张铉留了二十贯钱,至少三个月之内张铉不用担心生活问题。 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有地方住,有口饭吃,安静,没有人打扰,虽然他有可能会被叫去举证宇文述,但张铉暂时不去想这件事。 次日天不亮,张铉便奔出了小巷,沿着坊墙奋力奔跑,这是他从小便养成的习惯,每天要跑五公里,当兵和当学员也是一样,只是跑得更长,每天跑十公里。 晨风格外凉爽,吹拂着他青黑色的头皮,他的头发还不到半寸,这原本也是件烦恼之事,他不想惹人注目,不过王伯当送给他一顶脱浑皮帽,便解决了这个问题。 远处水塘边,几名早起洗衣的女人正用棒槌敲打衣服,她们不时抬头诧异地看一眼这个古怪的年轻男子,继而莞尔一笑,是个刚还俗的小和尚。 其实女人也会是张铉来大隋后将要面临的一个问题,不过现在他没有心思考虑太多,说不定将来有一天,王伯当会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他。 来大隋已经有十几天了,张铉依旧生活在狭窄的圈子里,他认识之人,除了李密外就只有王伯当一家。 当然还有宇文成都,张铉怎么也忘不了宇文成都那超群绝伦的武艺,以及那磨盘大的凤翅鎏金镋,深深刺激着他,逼着他不断地挑战自己的极限。 ........ 所谓筑基,其实就是一种武学入门练习,将身体的器官和筋脉进行调整,为接下来高强度训练做适应准备。 筑基长则一年,短则半年,视每个人天资而定,大概在孩童六七岁开始训练,几乎每个孩子在筑基结束后都会有很大的变化,身体变得强壮,耐力更加持久,身体的柔韧性也大大加强。 一些天资高的孩童在筑基结束后甚至还能达到易筋初期的效果,比如目力更强,听力更敏锐,力量大幅增加等等。 张铉在七岁时进入少年武术班,也进行了某种程度上的筑基,他体格和柔韧性都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唯独缺乏内在的机理调整,偏偏这是古武筑基最关键的一环,关系到他能否实现易筋突破。 王伯当的筑基术是用刀法辅佐,服用筑基药后,整个身体各个器官都被震荡起来,必须用练刀来宣泄体内的热量,同时进行一种极限训练,将身体疲劳到极限,然后一次一次进行突破。 孩童一般承受不住这样的巨大压力,要么酌量减少服药,要么用另一种药综合,这样就会延长时间。 而张铉则不需要,他渐渐适应了高强度筑基,而且他一次次突破极限,从最初的一个时辰练刀慢慢延长到三个时辰。 三个月后,他明显感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身体变得更加轻盈敏捷,出刀速度更快更迅猛,耐力更加持久,已经远远超过了全军最有名的耐力王,他每天能够轻松地跑两个马拉松,而且感觉不到劳累。 尽管他从前进行了两年多残酷的特种兵训练,但这样的成果也是难以想象。 但惟独力量似乎变化不大,这让他在欣喜之余也难免有一丝沮丧。 不过张铉发现自己的食量开始变大了,他每顿要吃三大碗饭,眼看着王伯当家的米缸快要见底了。 时间渐渐到了十二月下旬,新年即将来临,家家户户都在为新年的到来做准备,清扫屋子,除去一年的污秽,买肉腌菜,备齐了祭祀之物,祈福的竹竿子也高高竖起,孩子们也为即将得到的新衣和压岁钱而欣喜万分。 但对于张铉,这一切都仿佛和他无关,不过他也有了很多变化,头发长了,可以勉强戴上平巾,唇边和颌下也长出了硬硬的短茬,周围邻居也和他渐渐熟悉,都以为他是王伯当的弟弟。 有时候他也会去菜场和城外墟市,买一些新鲜的山果和蔬菜,他开始慢慢熟悉这个时代。 但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房间里,一次又一次挑战自己身体的极限。 他甚至已经忘记了他和王伯当交换的条件,至始至终,没有人来找他去举证宇文述。 这天晚上,张铉盘腿坐直屋檐下,清冷的银色月光洒在他身上,屋檐下挂着十几根长长短短的冰柱,地上的积雪已经冻成了冰渣,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布衣,却感觉不到寒冷。 他已服下一颗药,正在静静等待胸腹间的热量升腾而起,他很喜欢这种热量澎拜的感觉,那一瞬间令他飘飘欲仙。 但奇怪的是,他等了快一刻钟,身体依旧没有变化,早已经超过了时间,他心中暗暗思忖,难道是吃了一颗失效的药? 他终于忍不住,又取出一颗药嚼碎服下,再等了一刻钟,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张铉犹豫了片刻,慢慢取出第三颗药,他凝视朱红色药丸,迟疑着将药丸送入口中,第三颗药被他嚼碎咽下。 但就在他刚刚咽下的一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滚热从他丹田处沛然涌出,迅速传遍了他的四肢骸体,他的整个身体就仿佛被烈火吞没一般,烧得他惨叫一声,从屋檐下一跃而起,在院子里打滚,拼命撕扯自己的衣服。 地上的冰渣刺激使他头脑稍微清明一下,立刻又被烈火般的滚热吞没了,他抓起刀疯狂地在院子劈砍。 这时,天空落下了鹅毛大雪,但这一切他都不知道,他只管劈砍叫喊,身体所有的毛孔都在向外宣泄热量,但还是远远不够。 他再也承受不住身体内的炽热,飞奔几步,一头跳进了院子角落的水井之中...... 天渐渐亮了,冻得浑身青紫的张铉慢慢从水井里爬了出来,若谁不知情走进院子,非要被这一幕吓疯不可:一个光赤着身体的男子像鬼一样从水井里爬出来。 张铉已经累得连手都不知在哪里,他站不起身,慢慢爬回了房间,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 过了好久他的身体才渐渐恢复一点暖意,开始大骂自己愚蠢,居然敢连吃三颗药,在咒骂声中,他昏昏地睡着了。 熟睡中,他的身体开始有了某种变化,一股细细的热流从他丹田流出,流向他的四肢五骸。 这一觉他足足睡到下午才醒来,只觉浑身精神充沛,上上下下都充满了力量。 他长长伸个懒腰,光着身子一跃而起,从箱子里找出一件王伯当留给他的旧衣服穿上。 箱子旁边是一只三十斤重的石墩,每天睡觉醒来,他都要举两下石墩,看看自己力量是否增加,但从没有任何变化,举石墩也就变成一种仪式。 张铉系上腰带,随手抓起石墩,他忽然愣住了,慢慢地放下石墩,又单臂将它举了起来,放下再举起,一连尝试了十几下,他顿时大叫一声,扔掉石墩便光着脚向后宅奔去。 心中的狂喜让他忘记了一切,从后堂石板下找到了王伯当藏在这里的银枪,就是他第一天来见过的那杆银枪,五十斤重。 他曾经试过,挥动起来十分费劲,最多只能挥动几下,但现在,他竟能轻松地舞动长枪,枪尖在院子里漫天飞舞,伴随着张铉发自内心的大笑。 三个月时间,他的筑基完成了,不仅体质有了极大的变化,而且力量增加了一倍,他就是那种有着极高练武天赋的人,连筑基也能达到易筋初期的效果。 ....... 张铉接下来的三天足不出户,直到他确认自己的力量不是暂时性增强,而是真的持久变强了,他才完全停止了筑基服药。 房间里,他将自己的物品摆成一排,这是王伯当的房子,属于他的东西并不多,一把刀、一顶皮帽、两件王伯当送他的长袍、十贯钱,还有半袋面粉。 张铉开始考虑自己下一步该做点什么,他不能一直住在王伯当的家里,很显然,王伯当不会再来了,他和李建成应该上了瓦岗寨,而且受到了翟让的热烈欢迎。 李建成的困难不是现在,而是一两年以后,但他张铉的困难却在眼前,他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这还是三个月来第一次有人敲门,张铉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王伯当回来了。 他连忙将东西胡乱收拾起来,跑到院中,“来了!来了!” 张铉打开门,却愣住了,外面不是王伯当,而是两个老妇人。 “是....康婶!” 他认出其中一人,是隔壁大婶,为人和善,他早晨跑步回来,经常会遇到康大婶去买菜,都会对他笑一笑。 “二郎,这也是我们邻居,马婶子。” 康大婶一直以为张铉是王伯当的弟弟,便称呼他为二郎,张铉连忙向另一个女人点头笑道:“马婶好!” 只是大家平时素不往来,她们找自己做什么?张铉的目光落在她们手上,见她们每人拎个竹篮子。 康大婶笑道:“今天是除夕,我们估摸着你没有准备什么饭菜,所以给你送点吃食。” “啊!”张铉惊呼一声,摸了摸后脑勺,原来今天是除夕,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别客气,接着吧!” 两个大婶把竹篮子塞给了他,张铉心中感激,连忙称谢。 “大家都是邻居,你一个小伙子独居也不容易,有什么困难就说一声,我们也会尽力帮忙。” “多谢两位大婶,多谢!” 两位大婶笑着走了,张铉拎着竹篮回到房间,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碗肉,一碗鱼,还居然有一瓶刚烫过的酒。 张铉心中感到一阵温馨,眼角也有些酸楚,这些善良的大婶知道自己一无所有。 他打开酒瓶喝了一口,温热的米酒顺着食道流入了胸腹,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和失落,今天居然是除夕,他却一个人流落隋朝,无亲无故,也没有人挂念他。 他慢慢走到窗前,久久凝视着夜空的漫天星斗,不知看了多久,他的眼睛有点湿润了,慢慢低下头,叹息了一声。 当天晚上,张铉独自一人度过了他来隋朝后的第一个除夕。 ...... 第0010章 少年皇族 张铉无疑有学武的天赋,他能比一般人更深地理解武学,所谓刀法,他要学的绝不是招式,而是力量,这也是无数猛将的基础。 忘掉招式,学会刀法中出刀、收刀、防御精髓,万变不离其宗,须知刀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战斗千变万化,只要将刀法的精髓掌握,也就能随之千变万化。 但不管招式怎么变化,没有力量就是无根之树、无源之水,张铉已经意识到,他如果真想成为宇文成都那样的猛将,古武是他绕不过去的坎。 否则,他就只是一个大头兵或者稍微厉害一点武师而已。 他已经完成了筑基,想再练易筋却无从着手,更不用说再深一层的洗髓。 不过当务之急却是他腰中钱囊在一天天瘪下去,大丈夫可以一日无权,却不能一日无钱,他必须得找件事情做。 他可以摆个小摊,做点小买卖,就像去世的奶奶一样,摆了二十年的小摊将他拉扯大。 可张铉实在不愿意经商,士农工商,来隋朝不去当兵立功业,却想着当地位最低下的商人,而且还是摆地摊那种。 奶奶在天之灵若知,非用鞋底抽他不可,没出息的家伙。 去投奔李渊,抱李世民的大腿? 这倒是个不错的决定,可据说跟随李渊太原起兵的一班将官并没有成为开国功臣,反倒成了开国先烈,最后混得好的,基本上都是李世民的对头投降过去,比如尉迟恭、秦琼之类。 其实张铉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历史上没有他张铉这一号人物,似乎李渊的手下也没有叫做张铉的谋臣或者大将。 要么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将领,要么是一个富家一方的豪霸,其实成为富豪也不错,良田万顷,妻妾成群,那也曾经是他做过的梦。 想到妻妾成群,张铉的嘴角总会浮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不知他未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样子,有没有他从前小师妹那样乖巧可爱? 张铉这些天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先加入隋军混个一官半职,等成了李世民对头后,再想办法投奔他,他本来就是军人,加入大隋王朝军队是理所当然之事。 更重要是,现在已经是大业十年,距离隋末大乱只剩下三年,如果他想在乱世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那么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时间又过去两天,这天中午,张铉和往常一样从城外树林练刀归来,自从他筑基成功后,他的活动范围也不再局限于街坊,而是扩大到城外,每天到西城外的树林内去练刀,训练速度和反应。 今天是正月初三,城外的墟市开张,从城内出来买菜的平民络绎不绝,官道两边摆满了各种卖鱼卖虾的小摊,一群群女人簇拥在小摊前讨价还价,城门四周热闹异常,道路也因积雪融化而被踩得稀烂,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唯恐在烂泥中摔倒。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张铉也已渐渐习惯了隋朝的生活,刚入隋朝的新鲜感也慢慢消淡,他还记得第一次游逛墟市时的兴奋,现在想起来,当时自己问东问西,确实是有点可笑。 他用两文钱买了一根水淋淋的红心萝卜,一边啃一边悠然地向城门走去,走到城门边时,他的脚步不由停了下来,打量贴张在石碑上的悬赏布告。 是捉拿杨玄感的悬赏布告,张铉刚来洛阳时便看到了,悬赏五千两黄金取杨玄感人头,或者官升三级。 不过上次那张布告被雨淋湿损坏,今天又贴出一张新的布告,内容不变,虽是新瓶装旧酒,但还是引来一群人围在布告前高声议论。 “这个杨玄感怎么就抓不到呢?有两个月了吧!” “不止两个月,三个半月了,我记得清楚,杨玄感兵败那天我儿子正好出生,现在我儿子三个半月了。 “听说杨素有巨大的藏宝库,杨玄感就是因为没有找到藏宝库才兵败,不知藏宝库在哪里,咱们也找找去!” “屁的藏宝库,真有藏宝库还轮得到你,皇帝早就挖走了。” “真是奇怪,杨玄感到底躲哪里去了?” 张铉却不觉得奇怪,杨玄感的命运掌握在宇文述手中,宇文述要用他来捞取最大的利益,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干掉杨玄感,不过三个半月过去了,宇文述竟然还不动手,足以说明他的贪婪无度。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听远处官道上有大队骑兵向城门奔来。 “各位乡亲请让一让,皇孙回京了,大家帮帮忙!” 前面开道的士兵还比较客气,众人纷纷闪向官道两边,张铉见守城士兵已不再放行人进城,他便向道边后退几步,挤在人群之中。 张铉心中却有点好奇,士兵说的皇孙是哪位,他问旁边一名老者,“请问老丈,皇孙是谁?” 老者仿佛看稀罕动物一般上下打量他,“小伙子,你不是大隋人吧!居然不知道皇孙?我告诉你,是原太子的三个儿子,燕王倓、越王侗、代王侑,将来我们大隋皇帝就在他们中产生,记住了吗?代王现在还在长安,应该是燕王和越王踏青归来。” “哦!多谢老丈。” 片刻,大队骑兵簇拥着两名少年公子骑马飞奔而来,他们不过十几岁年纪,身着紫袍,腰束玉带,头上戴着金冠,唇红齿白,长得格外俊美,却不知道哪个是杨倓,哪个是杨侗? 两名少年在城门前勒住了缰绳,其中一人用马鞭指着石碑上的悬赏布告笑道:“大哥,不如我们去抓杨玄感吧!皇祖父不是说他准躲在弘农郡吗?” 另一名少年恨恨道:“三个半月过去了,宇文述居然还抓不住杨玄感,他真的尽心了吗?还是另有所图?” “皇兄,这里人多,别乱说话。” 少年默然,片刻他又长叹一声,“哎!我真想亲自去捉拿他,为皇祖父排忧解难,可惜我杨倓晚生了几年。” 他摇摇头,挥鞭轻抽战马,向城门洞内奔去。 “大哥,等等我!” 另一名少年急忙追了上去,大队骑兵迅速冲过吊桥,护卫着两个皇孙进了洛阳城。 这种权贵进城之事常常发生,大家早已司空见惯,骑兵队消失,官道上又恢复了之前热闹,吆喝声和叫卖声再次此起彼伏。 张铉却站在路边没有动,他注视着石碑上的布告,目光中若有所思。 ....... 洛阳的布局呈方格棋盘型,高墙将城区分割成无数的街坊,同时,一条洛水将洛阳一份为二,洛阳以北有五十五坊,洛阳以南有五十七坊,基本上以北贱南贵来区分富人区和穷人区。 虽然每座街坊里都有卖日常用品和柴米油盐的小店,但非日常的特殊物品只能去专门的市场才能买到。 洛阳有三座大市场,俗称南市、北市和西市,其中南市又叫丰都市,是大隋天下最大的市场。 市场周长八里,市场门十二座,市内细分为一百二十行,共有三千余加店铺,奇珍异宝堆积如山,来自天下各地的商人聚集于此。 市场内随处可见牵着一队队骆驼,满载着各种货物的粟特商人,也能看见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的倭国商人,还有带着高帽,面无表情的新罗、百济商人。 今天是大年初三,张铉以为丰都市里会冷冷清清,店铺关门闭户,但出乎他的意料,市场内依旧热闹异常,人头涌动,店铺前的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张铉在一个月前曾来过丰都市游玩,那时他没有买刀的念头,只是到处游逛一圈,不过因为本身是练武者的缘故,他还是记住了兵器行所在的位子。 大隋王朝和历朝历代一样,对民间兵器都有严格的限制,弩、长兵器和军用横刀不准出售,只准卖刀剑和普通弓箭。 但也和历朝历代一样,这种规定只是表面上起作用,尤其对于烽烟四起的隋朝已经毫无意义。 或许是因为乱世渐至的缘故,兵器店的生意格外火爆,几家比较大的店内挤满了顾客。 张铉依旧穿着那身淡青色的细布长衫,肩头搭一只褡裢,里面是他所有财富,十贯钱。 这也是隋朝不方便之处,若买贵重之物,要么用牛车拉一车钱来市场,要么就用黄金,黄金虽然不是法定货币,但一般店铺都会收,毕竟乱世的黄金只会越来越值钱。 没有牛车也没有黄金,那就只能像张铉这样,扛着几十斤重的五铢钱来买东西。 他来到最东面的一家兵器铺前,屋檐上挂着一块大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武德’二字。 就是这家店,张铉听王伯当说起过,丰都市的武德兵器铺刘掌柜是个消息极为灵通之人,不光私卖违禁兵器,还可以打听到一些重要的消息。 走进店铺,只见墙上挂满了各种刀剑弓矢,在中间一张托架内堆满了上百把廉价刀剑,任人挑选,旁边站着一名伙计,手执一根铜棍,冷冷地注视着每个人的动作。 而卖墙上刀剑的另一名伙计则态度热情得多,显然墙上挂的刀剑利润更大。 店掌柜则将双手笼着袖子里,笑呵呵望着客人,他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姓刘,长得圆圆胖胖,常说的一句口头语是,‘知道武字怎么写吗?止戈也!’仿佛在救赎他卖杀人利器的罪孽。 一群士子正围在托架前挑选长剑,俗话说‘文剑武刀’,男子佩剑是大隋王朝的传统,尤其是读书人,人人都会佩一把长剑,或华丽或简朴,从一把长剑上就可以看出佩剑者的家境。 而对于真正的武者,却很少买华而不实的长剑,大都买可以劈刺的刀,尤其军队的横刀最受人欢迎。 张铉直接来到掌管面前,拱手笑道:“请问可是刘掌柜?” “在下正是!” 掌柜满脸堆笑道:“公子是来买刀吧?” 他眼睛很毒,一眼便看出张铉不是佩剑的读书人,张铉笑了笑道:“那边几把刀好像太轻了,我想买把重一点的刀。” “重一点的有,跟我来!” 掌柜把张铉带到另一边的柜台边,取出几把刀,笑道:“刀不像剑重量不一,它有固定制式,一般是三斤、五斤、八斤和十斤四种,如果有特殊要求,那只能去铁匠铺专门定做了。” 掌柜拿出的都是八斤刀和十斤刀,张铉分别抽出几把刀看了看,虽然十斤刀的重量比较趁手,不过这几把刀明显品质不高,刀背上甚至还能看到气泡,和王伯当送给他那把刀差得太远。 他将自己腰间的刀解下,笑问道:“有没有这样的?” 掌柜瞥了一眼张铉手中的刀,顿时心领神会,原来是要买上等军刀,他便点了点头,“请跟我来!” 他们走进里屋,里屋一样堆满了各种刀剑,掌柜从箱子取出五六把横刀,低声道:“公子的刀是军用横刀,不准公开卖,我这里有六把上等重刀,公子可以挑一把。” 张铉随手拾起一把横刀,轻轻从鞘中拔出,只觉冷气森森,锋利异常,果然和前面的刀大不一样。 他又挑出一把与众不同的横刀,重约十斤,非常趁手,式样古朴流畅,张铉抽出刀,一股寒气扑面,他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刀刃,感受那吹毛可断的锋利,他随手挥舞几下,房间里顿时闪过一片刀影寒光,果然是一把好刀,令他爱不释手。 掌柜一竖大拇指,眯起眼笑道:“公子好眼光啊!这是开皇十五年军器监制作的三千把千牛刀之一,用镔铁打造,宫廷侍卫专用,市场上买不到的,我也只有这一把。” 张铉淡淡道:“意思就是说,这把刀很贵喽?” “看公子这话说的。” 掌柜打了个哈哈,“一分价钱一分货,这把刀我只卖给识货人,本来卖八十贯,但公子若诚意要买,五十贯钱。” 张铉放下刀笑道:“其实我来是想打听一件事?” 掌柜听他不是来买刀,脸上不由露出失望之色,不高兴问道:“你想打听什么?” 张铉向他低语几句,掌柜警惕瞥了他一眼,沉思片刻道:“既然公子找到我,应该也知道我这里有点规矩。” 张铉取出五贯钱放在桌上,掌柜摇了摇头,张铉又把最后的五贯钱也放在桌上,“我只有这么多了?” 掌柜压低声音道:“在安业坊,有一家.......” 第0011章 杨氏武馆 俗话说盛世文学乱世武,隋朝继承了宇文泰建立的北周,以武立国,民间武风尤盛,府兵制更是建立在全民皆兵的基础之上。 而自从山东长白山率先爆发乱民造反后,造反大潮风起云涌,大隋不再安宁,生活在大隋各地的平民都多少嗅到了一点战乱的烽烟,学武之风日盛。 有需求就会有供应,从大业六年开始,专门针对平民子弟的武馆便如春笋般在各地诞生,仅在京城洛阳就有大大小小近百家武馆。 在安业坊有一座杨氏武馆,占地约二十亩,馆主叫做杨奇,是越国公杨素的族弟,自从杨玄感造反后,杨氏府宅被抄,女眷没入教坊,男子则发配岭南。 这个杨奇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被牵连,他便成了杨氏家族在京城的唯一幸存者。 上午,张铉穿一身淡青色的细布长衫,这是王伯当送给他最好的一件衣服。 张铉刚走进安业坊,便在坊门不远处看见了一面巨大的旗幡,黑底红边,上写四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杨氏武馆。 “站住!” 张铉被两名站在门口的武馆弟子拦住,“这里是武馆,闲人免进!” 张铉指着墙上招收免费观摩子弟的布告笑道:“我也想试一试。” 所谓免费观摩和后世的免费试用是一回事,先用免费的方式让你感受一下学武的气氛,然后再诱导你交钱学武,张铉已身无分文,能免费当然最好,而且免费观摩还有个好处,他不用拜师学艺。 不拜师,他的头顶上不会平白多出一个师傅来,让他屈膝下跪。 从这天开始,杨氏武馆的角落里就多了一个观摩者,没有人睬他,他默默地观察着武馆的一切,每一个武师的武艺,甚至见识到了馆主杨奇的当众献技。 ........ 这天是正月初十,也是杨氏武馆一月一次的选拔盛会,以武竞技,选拔优秀,优胜者可被选入杨家班,由馆主杨奇亲自传授武技。 因此每月的选拔比武极受武馆上下重视,三百多名子弟皆穿上白色武士服,围坐在演武主堂四周。 另一边宽大的矮榻上坐着十几名武师,他们窃窃交谈,热烈讨论着各自的得意门生。 在演武堂正北面坐着二十名身着红色武士服的年轻子弟,他们便是杨家班的成员,由杨奇亲自传授武技,也是每月选拔盛会中展露头角的佼佼者,他们颇为骄傲,对周围的子弟不屑一顾。 馆主杨奇就坐在他们身后,他是一名身材削瘦的老者,须发皆白,年约六十岁左右,头戴平巾,身穿亮蓝色长袍,腰束革带,佩一把镶有七颗宝石的长剑。 杨奇是杨素的族弟,因为他是庶出,又不住在杨府内,长年和杨府不来往,竟侥幸逃过了朝廷对杨府的清洗。 不过杨奇自己心知肚明,杨府冷落他只是一种策略,他实际上一直和杨玄感暗中往来。 杨氏武馆就是杨玄感出钱建立,目的是培养杰出的武士,为杨玄感起事时效力,只是杨玄感起事仓促,并没有用到杨氏武馆的弟子。 但杨奇心中着实忐忑不安,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武馆就会遭到朝廷查封,不知道自己何时被抓捕,这几天杨奇目光沉重,显得有点忧心忡忡。 张铉和十几名观摩子弟则坐在西北角,他们穿着黑色武士服,表示和正式弟子的区别。 张铉在杨氏武馆已经呆了七天,每天早来晚走,对杨氏武馆的一切早已了然于胸,他对比武选拔赛的规则也很清楚,选入杨家班的弟子会得一块银牌,上刻‘杨奇之徒’四个字,并有编号,张铉想要的就是这块银牌。 ‘咚!咚!咚!’鼓声敲响,演武堂内顿时安静下来,比武台上出现一名穿红色武士服的杨家班弟子,他是杨家班的五师兄,名叫刘武,长安人。 按照选拔规则,选拔比武首先是攻擂,从杨家班中随机抽一名弟子做擂主,挑战者须先击败他,然后再通过两名武师的考核,才能称为选拔成功。 一名身材矮壮的秃头武师担任司仪,他向众人行一礼,“各位弟子,按照规则,擂主将接受五个人的挑战,所以机会也只有五次,望大家踊跃上台!” 他又举起一锭黄澄澄的金子,高声道:“这是五两黄金,是这次攻擂的彩头,可比去年优厚得多。” 下面一片议论纷纷,每次选拔比赛都会有彩头,几贯钱到十几贯钱不等,大家也知道每年的第一次选拔彩头最重,去年元月选拔的彩头是三两黄金,没想到今年居然增加到五两。 很多人眼睛里都流露出了炽热之色,不过这五两黄金的奖赏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 尽管每个人都渴望能进入杨家班,接受馆主的亲自指导,但选拔赛可是用真刀真枪,刀剑无眼,每次都会有人受伤,尤其这个刘武心狠手辣,每次他当擂主都会有人受重伤,所以在重金诱惑下,众人表现得也并不太积极。 张铉打量这个刘武,只见此人年约二十出头,穿一声红色武士服,身材强壮高大,双臂尤其有力,他只比自己略矮一个头顶,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神情傲慢。 张铉的目光又落在他腰间,腰间佩有一把长刀,从长度和厚度分析,应该是一柄八斤重刀。 “俺赵大显来试试!” 终于有人忍不住第一个举起手,众人一起向左边望去,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高胖子弟,身高比张铉要稍矮一点,但要肥胖得多,脸颊上挂着两团肥肉,一双小眼睛热切地向杨家班瞟去,他也渴望能成为杨家班一员。 “给俺一把刀,俺跟你比!” 刘武冷冷打量他一眼,向旁边让开一步,身后出现一排刀架,有两三斤的柳叶细刀,有标准的五斤横刀,也有七八斤的厚背重刀,甚至还有二十斤重的环首宽刀。 赵大显挑选了一把七八斤重的厚背重刀,咧嘴一笑,“怎么比,是俺向你进攻吗?” 赵大显大大咧咧,有些细节被他忽略了,但坐在场边的张铉却看得很清楚,刀架上的刀虽然有刃,但只是略微开刃,和钝刀没什么区别,也就是一根刀形铁棒而已。 但刘武腰间长刀刀鞘华丽,刀鞘口有明显的切割痕迹,这说明他腰间的刀不是钝刀,而是一把锋利的战刀。 刘武很显然是要用这把利刃来对付胖子的无锋钝刀,这就不是公平的问题,而是品术不正了,以有刃对无刃,试问有几个人能不受伤? 但这样一来,杨家班的名气就出来了,仿佛是杨奇传授有方,杨奇在弟子中就显得如神一般的存在。 刘武阴阴地注视着赵大显,横握鞘身道:“师弟先请吧!” 赵大显大吼一声,挥刀向刘武劈去,刘武敏捷地一闪身,长刀出鞘,顿时寒光闪闪,直劈挑战者的咽喉。 张铉旁边一名同伴低声道:“这个胖子头脑有点问题,容易受人怂恿,这次也不例外。” 张铉也感觉到了,很多人都十分关注刘武的一举一动,都想通过赵大显这个试验品来判断自己获胜的希望。 只激战了三四个回合,赵大显便开始有点手忙脚乱了,这时,他脚步没站稳,一个踉跄,被对方抓住了机会,长刀一闪,血光四溅,木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赵大显扔刀奔跑几步,他想跑回座位,结果一头栽倒在木板上。 下面一片哗然,众人纷纷涌上前,只见赵大显的后背被劈开一条两寸长的口子,深可见骨,鲜血大量涌出,湿透了衣服。 赵大显的几名好友怒视刘武下手狠毒,刘武却收刀回鞘,冷冷地望着天空,大家七手八脚抬着赵大显向武馆外奔去,不少人摇头叹息,四周一片议论声。 但准备参加选拔比武的其他子弟却跃跃欲试,羡慕强者,想成为强者,这是人的本性,刘武的狠辣残忍无疑更激起了他们对杨家班的向往。 “还有想谁上台参加选拔?” 矮壮武师的语气中充满了兴奋和得意,丝毫没有半点愧疚之感,或许是看见了很多人眼中的不满,他又补充道:“刀剑无眼,受伤者自负责任,没有实力者就不要上来!” 这时,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我来!” 众人弟子纷纷向西北角望去,只见一名身材高大年轻男子慢慢站了起来,正是张铉,他在武馆里呆了七天,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四周众武馆弟子一片哗然,张铉穿的是黑色武士服,这是观摩子弟的服饰,虽然没有禁止观摩子弟上台的规矩,但这种事情却是第一次发生,众人议论纷纷,连杨奇也被吸引了,好奇地打量这个年轻人。 刘武眼中闪烁着期待的目光,他早就看到了身材高人一头的张铉,没想到他居然自己上台了,刘武不由捏紧了刀鞘。 张铉走上演武堂中央,拱手道:“在下河内张铉,观摩弟子,特来请教师兄武艺。” 矮壮武师神情略微凝重,他看出张铉身材虽高,但下盘极稳,每走一步的气势仿佛大山一样压来,令他心中有些不安。 “武郎,不要大意!”他提醒刘武道。 刘武收敛了轻视,也抱拳回一礼,“在下长安刘武,请张兄指教。” 他看了一眼张铉腰间的横刀,又问道:“张兄是用自己的兵器吗?” 张铉摇摇头,将腰间横刀取下,反背在身后,他走上前从刀架上挑了一把十斤重刀,轻轻挽了一个刀花,心中慢慢涌出强大的信心。 用王伯当教给他的理论,这个弟子虽然也有筑基,但并没有突破易筋,包括旁边那边矮壮的武师,也同样没有突破易筋这一关,只是练武的时间和经验比一般武者略强一些。 张铉后退两步,重刀一横,“刘兄请!” 刘武感觉到了他的气势,慢慢拔出长刀,锋利的刀刃闪烁着寒光,也是一柄上等军用横刀。 “得罪了!” 刘武大喝一声,如旋风般扑上,手中战刀又快又狠,一刀劈向张铉的脖子,他不敢大意,想抢占先机,四周子弟顿时发出一片喝彩声,“好!” 每个人都觉得张铉太狂妄了,观摩弟子居然也敢参加选拔,挑战杨家班武士,简直太自不量力了,他们恶毒的期盼,最好能斩断他一条胳膊或者腿。 张铉却不慌不忙,向后退了一步,刀势斜引,使对方一刀劈空,他突然大吼一声,手中重刀如开山裂石一般向对方迎头砍去,尽管是钝刀,但这一击也同样可以让对方脑浆迸裂。 刘武被对方强大的气势震慑,慌忙举刀格挡,只听一声刺耳巨响,‘当’震得很多人都捂住了耳朵。 刘武大叫一声,连退两步,扔下刀便捂手向后台跑去,他的手滴下了鲜血,张铉这一刀竟震得他虎口撕裂,臂骨都几乎被震断了。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这个结果着实出人意外,不过再笨的人也看得出,这个观摩弟子一刀击败了刘武,居然挑战成功了。 第0012章 当面挑战 杨奇大吃一惊,他是有过一次易筋突破的武者,经验老道,他看出张铉武艺高强,根本不是武馆弟子能比拟,还居然穿着一身观摩弟子的黑衣服。… 杨奇的眼睛眯了起来,好家伙,隐藏得挺深,这分明是其他武馆派来的高手,来自己这里踢馆来了,他冷笑一声,低声吩咐道:“让卞顺先上,再让廖通打第二阵。” 按照规则,战胜选拔擂主后,还要再通过两名武师的考核,才能算选拔成功。 “第一位考核武师,卞武师!” 刚才那名身材矮壮的秃头武师一步走出,双手执刀柄,慢慢举起了八斤长刀,他足足比张铉矮一个头,但肌肉发达,双腿尤其粗壮,看得出下盘很稳。 “杀” 武师一声暴喝,不等张任准备好,举刀冲了上来,来势凶猛,身形极快,俨如一只猎食的豺狗。 四周顿时爆发一片喝彩声,有人嘶声大喊:“卞师叔,杀了他!” 张铉没想到对方竟然开门见山,连最起码的虚伪都没有,他哈哈一笑,“卞武师果然是爽快人!” 他迅速后退一步,闪过矮壮武师迎头砍来的一刀,手中重刀横劈出去,这一刀力量强大,疾快凶猛,只听‘咔嚓!’一声,对方的长刀竟被他一击两断,武师站立不稳,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只剩下半截刀,痛苦得脸都变形了。 武馆内顿时雅雀无声,半晌,矮壮武师满脸羞愧,恶狠狠瞪了张铉一眼,灰溜溜退了下去,张铉刀花一挽,傲然道:“第二位武师是谁,请出来指导!” 矮壮武师虽然不是最强,也但也不弱,结果一个照面便被人家劈翻,众武师都默默无语,自己上去也是自取其辱。 这时大堂上的所有目光都向为首武师廖通望去,廖通暗暗吃惊,他知道今天遇到硬茬子了,搞不好今天武馆真会栽个大跟斗。 他不想上,怎奈馆主已安排好了,廖通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怒视张铉道:“你究竟是何人?” 张铉拱手笑眯眯道:“廖师叔,我是观摩弟子张铉,你亲自编号为第九,你忘了吗?” 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承蒙张少郎抬爱,看得起我杨氏武馆,居然甘愿做一个观摩弟子,若不好好招待,怎能表达我的地主之谊?” 大堂顿时一片寂静,只见馆主杨玄站起身,慢慢走了过来,他上下打量张铉一眼,淡淡道:“老朽杨奇!请问少郎是哪家武馆的高手?” 张铉知道他想歪了,便笑道:“杨馆主误会了,在下不是别的武馆派来,而是诚心来做观摩弟子,也一心想进杨家班,得到杨馆主的弟子银牌,引为荣耀。” 杨奇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老朽可不敢收你这样的弟子,今天我让你再战两人,你赢了,我恭送你离去,可若你输了,我也不杀你,你就当我的仆役弟子,给武馆扫三年茅厕!” 大堂内顿时一片哄笑,有人笑得捶地大喊:“明天开始,我就在茅厕门口拉shi了,张少郎要当心。” 大堂内的笑声更加放肆,很多捂着肚子,眼泪都要笑出来,张铉却缓缓抽出后背的横刀,走出一步王氏刀法的雁探头,冷冷道:“请!” 这一步古怪的姿势让杨奇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他给廖通使了个眼色,“你先来!” 廖通是武馆首席武师,有点真才实学,他是识货之人,看出了张铉蕴藏在身体内的凌厉杀气,他心中也有点怦怦乱跳,他不擅用刀,便从剑架上抽出一支寒光闪闪的长剑,做一个剑首礼,“承让!” 他忽然大喝一声,长剑化出千万道光芒从四面八方向张铉刺去,满堂轰动,弟子们鼓掌大喝:“好!好一招霞光夕照!” 张铉却一动不动,当廖通的长剑离他只有三尺时,他大喝一声,一刀劈去,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直取廖通脖颈,刀锋快如闪电,气势惨烈。 廖通大吃一惊,剑光倏地消失,回剑格挡对方的凌厉一刀。 旁边杨奇不由长长一叹,廖通已经输了,并不是输在剑法上,而是输在意志上,这个年轻人悍不畏死,廖通却惜命怯战。 ‘当!’一声巨响,刀剑相交,溅出火光,张铉的刀沉重之极,廖通的剑差点被劈飞出去,他暗暗心惊,他刚要反击,张铉的第二刀却到了,直劈他胸膛,刀势更快更猛。 廖通无奈,只得后退一步,躲过这一刀,但张铉的第三刀、第四刀又如疾风暴雨般劈来,廖通狼狈万分,对方力量太大,他不敢硬拼,只得连退连闪。 躲过了第三刀和第四刀,但第五刀却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了,眼看这一刀要劈断自己脖子,他只得咬牙横剑格挡,只听‘当啷!’一声刺耳巨响,廖通的长剑脱手而出,钉在数丈外的一根立柱上。 张铉却一收刀,后退了两步,抱拳淡淡道:“承让了!” 大堂内陷入了沉寂,廖通长叹一声,转身对杨奇道:“我技不如人,给馆主抹黑了。” 杨奇摇了摇头,“你的剑法不亚于他,经验也远比他丰富,但你输在气势上,他根本就无法破你的第一剑,也罢,让我来吧!” 杨奇缓缓拔出腰间镶有七颗宝石的长剑,冷冷问道:“张少郎,还愿意一赌吗?” 张铉摇摇头,“若我赢了,你只是恭送我出去,太便宜了。” “那你要什么?” 张铉没有说话,他此时已经不想要什么杨家班银牌了,他的目光盯住了杨奇手中的长剑。 杨奇大怒,这柄剑曾是他族兄越国公杨素的佩剑,当年自己在灭陈之战中立下大功,杨素才赠给自己,这柄比他生命还重要,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对方居然想要自己这柄剑。 饶是杨奇已六十岁了,还是被张铉的非分要求激怒,他大喝一声,“你赢了我再说!” 他一剑刺出,直取张铉胸膛,大堂内竟有破空之声,周围数百弟子人人变色,很多人不敢再看,用手挡住视线。 张铉体内的热血也被激怒了,前世千锤百炼的搏击之术在此时爆发出来,身体一闪,躲过了杨奇致命一剑,长刀虚劈一记,引开长剑,身体却如旋风一转,右腿横扫,这一脚又快又狠,足以将三块砖头踢碎。 他曾亲眼见过杨奇使出这一招,反复琢磨,发现了这一剑的弱点,那就是攻大于守,防御会出现漏洞,而杨奇是左手剑,他的漏洞就在右腿的力量不强,躲闪不快。 杨奇做梦也想不到,对方不仅仅是刀法,竟然还有拳脚,他躲闪不及,被张铉一脚踢在右边的髋关节上。 张铉在踢中他的一瞬间,劲力稍稍一收,留了三分余地,尽管如此,杨奇还是痛彻骨髓,他闷哼一声,捂着右髋关节处连连后退几步,再也站不住,单膝跪在地上。 大堂内一片哗然,这个该死的混蛋竟然用卑鄙的手段暗算馆主,这哪里还是刀法? “杀了他!” 群情激昂,数百名弟子围了上来,似乎要将张铉撕成碎片,张铉见势不妙,刚要抓杨奇为人质,但就在这时,半空中忽然扔进一物,当啷啷清脆作响,就像玻璃球在地上跳弹。 张铉目光敏锐,一眼看清了眼前蹦跳的物品,似乎是一只黑色的龟壳。 这只龟壳就像施了定身术一样,霎时间所有人都呆住了,每个人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恐惧,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玄武火凤!” 顿时所有人都吓得跌跌撞撞向外狂奔,互相践踏,夹杂着恐惧的哀嚎声,大堂内乱成一团。 杨奇也吓得面如死灰,他也想逃,但双腿却颤抖得站不起身,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的黑色龟壳,张铉从未见过一个人眼睛是如此的绝望恐惧,就像被死神的尖爪捏住了脖子。 所有人中,只有张铉一头雾水,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时,三名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大堂上,她们虽然蒙面,看不见容颜,但身材高挑苗条,目光清湛,显然都是年轻女子。 为首黑衣女人一指杨奇,冷冷道:“逆贼杨玄感余孽,杀无赦!” 一名女子扑上前,杨奇想挥剑反抗,但他的意志已经崩溃,反抗毫无力量,女子如轻烟一般闪到他身后,手中锋利的匕首一璇,杨奇的人头便离开了身体,连一声惨叫都没有,便身首分离。 为首女子回头冷冰冰看了张铉一眼,张铉顿时打了个冷战,连忙后退几步举手道:“我是来要债的,与我无关!” “张铉受死!” 为首女子手中剑快如闪电,眨眼到了张铉的脖子前,张铉早已准备,浑身每一个细胞都绷紧,他就像一只出击的猎豹,大喝一声,手中横刀迎面劈去,黑衣女子只觉对方刀势如一阵狂风疾雨扑面而来,凌厉得令她无法呼吸。 “好刀法!” 她如鬼影一般飘出一丈外,向张铉轻轻哼了一声,带领三名黑衣女子跳上窗户,消失不见了,很快又听见她的声音远远传来,“这座武馆归你了。” 张铉忽然觉得她的身材很是眼熟。 第0013章 玄武火凤 大堂内一片寂静,张铉怔怔地望着没有了头的杨奇尸体,脖腔里涌出的血流了一地,他的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他来隋朝才几个月,便遭遇了如此离奇之事。 这三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堂堂馆主的人头割走了,杨奇居然还没有一点像样的抵抗,就好像把他人头割走是天经地义一般。 可就算是条狗被杀,也会挣扎着叫两声啊! 另外,她们怎么会知道自己名字?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她们早就潜伏在武馆内了,听到了自己的报名,不过....看那女子身材,那飘逸的灯笼宽脚裤,他真的在哪里见过。 难道是.....他忽然想起了武川府那个冷傲的黑衣女子,会是她吗? 张铉心中乱成一团,他似乎隐隐猜到了一点这些女刺客的来历了。 他上前拾起那只黑色龟壳,确实是一只完整的龟壳,只有巴掌大小,张铉意外发现在龟壳正面画了一只燃烧的火凤凰,栩栩如生,仿佛鸣叫九天。 “哗啦!”旁边传来一声巨响,吓了张铉一跳,只见一张竖起的桌子倒掉了。 张铉感觉桌后有人,他提刀走上前,却见廖通蜷缩在桌子背后,浑身瑟瑟发抖。 张铉一把将他揪了起来,“刚才那三个黑衣女人是谁?” “是.....玄武火凤!”廖通牙齿咯咯直响。 张铉闻到一股臭气,只见廖通的裤管里滴答滴答流出一些黄色液汁,张铉又好气又好笑,将他扔在地上,又低头问他,“玄武火凤又是什么?” “不知道!” 廖通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跳起来便向外面狂奔而去,只听他挥手大喊大叫,“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铉一把没抓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跑远了,他又想到自己在武馆里潜伏七天,就是想接近杨奇,不料这三个女子更厉害,上来便将杨奇的人头割走了。 又想到女子临走时说这武馆归自己了,张铉不由苦笑一声,她们还真以为自己是来要债的么? 这时,他看见了杨奇尸体旁的长剑,寒光闪闪,锋利异常,别的东西不属于自己,但这柄剑应该归他,这是他战胜杨奇的彩头。 他本想争一枚‘杨奇之徒’的银牌,但似乎这柄剑更能帮助他实现自己的计划。 张铉走上前将剑插入剑鞘,不远处还有一锭黄金,也是这次获胜者的彩头,他一并拾起,揣入怀中。 管它玄武火凤是谁,关自己屁事,他将剑佩在腰间便扬长而去。 ....... 张铉再一次来到了武德兵器铺,尽管他不想过问玄武火凤之事,但一种直觉告诉他,玄武火凤既然刺杀了杨奇,很可能就是针对杨玄感,如果自己掉以轻心,最终会失败在他们手中。 张铉走进了店铺,一眼便看见了白白胖胖的刘掌柜,他走上前拱手笑道:“刘掌柜还记得我吗?” “你是?”刘掌柜挠挠头,“我好像见你很有点眼熟。” “七天前我来买过一把刀,五十贯那把,掌柜忘了吗?” “哦——” 刘掌柜恍然大悟,“原来是张公子,怎么,张公子还想要那把刀?” 张铉笑着点点头,刘掌柜有点感动了,这才是识货的行家,无论如何那把刀一定要卖给他。 “请跟我来!” 刘掌柜带着张铉到了后室,他从箱子去取出那把造型古朴的重刀,放在桌上笑道:“或许是天意,六把重刀我已卖掉四把,唯独这一把和另一把没有卖掉,它就注定是属于公子啊!” 掌柜想起上次张铉曾经付给自己十贯钱,他便笑道:“看在张公子和它有缘的份上,我再便宜五贯钱,只要四十五贯钱,张公子就可以把它拿走!” 张铉从怀中摸出龟壳放在桌上,淡淡笑问道:“用这个可以吗?” 掌柜眼睛都直了,像见到鬼一样连连后退几步,竟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人不知公子身份,公子饶命!饶命!” 张铉想起武馆中人见到它的恐惧,现在这个掌柜也是如此,他只是想做个恶作剧,并非真的要吓掌柜,便连忙将掌柜扶起,“这只龟壳不是我的,是我在杨氏武馆中捡到,掌柜不用害怕。” “你....你不是玄武?”掌柜脸上惧意稍退,小心翼翼问道。 “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听说什么玄武火凤,这是什么?” 掌柜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慢慢站起身,他应该想到的,真正的玄武火凤怎么可能来自己店里买刀。 他想起刚才张铉说的话,心中一惊,又问道:“公子刚才说这龟壳是在杨氏武馆捡到的?” 张铉点点头,“馆主杨奇被三个黑衣女子杀了,丢下这只龟壳,所有人都吓得半死。” 掌柜长长叹息一声,“造孽啊!杨奇一定是被杨玄感牵连了,他明知自己逃不掉,还留在洛阳做什么?” “玄武火凤到底是什么?” 掌柜苦笑一声道:“这玄武火凤其实是一支杀手组织,一般三人一组,玄武为男,火凤为女,常常在热闹的大街上杀人,手段血腥残酷,毫不顾忌是否伤及平民,我记得最残酷的一次是在大业二年,九名玄武杀手将长安城外参加社祭的三百二十五人全部杀光,引起轰动,因此大隋上下无人不怕。” “那他们是什么背景?” “有几种说法,一种说法是,玄武火凤是当今圣上和前太子杨勇争太子之位时创立,是直属于圣上,另有一种说法,它隶属于军方,由宇文述控制,不过还有一种说法,玄武火凤是被关陇贵族控制,是他们的杀人利器。” “关陇贵族?” 掌柜瞥了他一眼,“八柱国听过吗?他们的家族控制关陇,所以被称为关陇贵族,当今天子的杨氏家族也是关陇贵族之一。” 张铉当然很清楚,西魏封七个掌兵大将加上皇族元氏,合称八柱国,诸如宇文氏、元氏、独孤氏、赵氏、李氏、于氏、侯莫陈氏,其中就包括李渊的祖父李虎和李密的曾祖父李弼。 而杨坚的祖父杨忠则属于仅次于八柱国的十二大将军,八柱国和十二大将军就组成了关陇贵族集团,是大隋王朝第一大势力。 如果说玄武火凤是关陇贵族的手下,那么武川府就是关陇贵族创办的教育机构了。 这时,一个念头跳入张铉心中,似乎预示着某种真相,但又模糊不清,他一时沉吟不语。 掌柜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公子也受伤了吗?” ‘受伤!’张铉猛地想起李密,本来应该是李密去瓦岗,但李密被自己杀死后,又改成了李建成去瓦岗。 李密和李建成都不都属于武川府吗?而武川府又是由关陇贵族创办,张铉的思路顿时豁然开朗,关陇贵族就是所有重大事件的幕后策划者,包括杨玄感造反,李密收编瓦岗,甚至李渊在太原起兵。 玄武火凤杀了杨奇,实际上是杀人灭口,那么玄武火凤会不会继续去猎杀杨玄感? 张铉觉得时间已经不等人,他摸出五两黄金放在桌上,“多谢掌柜,以后我还会来光临贵店。” 张铉起身拱拱手,拾起桌上重刀转身而去,丢下一头雾水的店掌柜。 ........ 第0014章 各怀心机 大将军宇文述的府宅位于洛阳章善坊,是一座占地一百五十亩的豪宅,精致的楼台亭阁掩映在茂盛的树林之中,一面二十亩的小湖泊如明镜般镶嵌在府宅中间。 春寒料峭,尽管结冰的湖泊已经开始解冻,但天气依旧寒冷,府中很少看见有人影走动。 中午时分,一名男子快步穿过长廊,走进了后宅的一间小院里,这名男子年约三十五六岁,身材瘦高,锦衣玉带,长一张苍白的马脸,一双细长的眼睛配一只鹰勾小鼻,很容易给人留下一种奸诈阴险的印象。 他是大将军宇文述的长子宇文化及,原本官任朝廷太仆少卿,因暗自和突厥做违禁品买卖,严重违反禁令,触怒了皇帝杨广,险些被杀,多亏南阳公主求情,才使他逃过一死,赐给他父亲为奴。 去年杨玄感叛乱期间,他一直在北方办事,直到最近天气渐渐转暖,他才从北方回来,刚回到家便来向父亲汇报情况。 宇文化及的父亲宇文述官拜左卫大将军、许国公,主管大隋军事,同时也是隋帝杨广的心腹之一。 宇文述和儿子宇文化及长得完全不同,他长一张宽大的紫脸庞,虬髯豹眼,身材魁梧,威风凛凛,使一杆六十斤重的金背砍山刀,骁勇过人,虽然年过五旬,武艺依旧不减当年。 此时宇文述正坐在书房内,外面传来长子宇文化及的声音,“父亲,孩儿前来拜见!” “进来!” 宇文化及走进书房便跪下磕头,“孩儿拜见父亲大人!” “我交给你的事做得怎么样?”宇文述没有废话,开门见山问道。 “回禀父亲,那批物品已经有一点线索了,史蜀胡悉答应了父亲的要求。” 宇文述不太喜欢这个长子,他嫌宇文化及身材太瘦弱,做事魄力不足,所以对他说话从来没有好语气。 不过听说那批物品已经有了线索,而且史蜀胡悉已答应了交易,宇文述脸色稍稍和缓一点,对宇文化及道:“起来吧!” 宇文化及站起身垂手而立,等待父亲训话,宇文述瞥了他一眼又问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因为大雪封路,孩儿无法及时赶回,请父亲谅解。” “胡说!” 宇文述不满地哼了一声,“你去年十一月就回来了,却在长安呆了一个多月,醉生梦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宇文化及吓得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吭声,虽然这个儿子不争气,贪财好色,风流无度,但他毕竟是长子,而且去草原也有所收获,宇文述的语气便宽容了几分。 “有人发现了杨玄感的行踪,已向官府告密,圣上令我率两万军队去围剿杨玄感残部,就在弘农郡熊耳山一带,我会在三天后出兵,但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做。” 宇文述当然早就知道杨玄感的行踪,只是他拖延了三个半月,很多朝廷官员唯恐宇文述知道他们暗通杨玄感的事情,纷纷向他重金行贿,使他捞取了大量的财物。 现在皇帝杨广已忍无可忍,准备更换主帅,宇文述这才报告杨广他发现了杨玄感去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过宇文述在准备剿灭杨玄感的同时,他也要报复那些不肯向他行贿的世家,尤其是弘农杨氏,明明和杨玄感有勾结,圣上却不想追究,更是拒绝了他宇文述的和解条件,若不狠狠收拾他们,天下人岂不是会小瞧了他宇文述。 “你听着,我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宇文述目光阴鹜地向长子低声嘱咐了几句,又道:“手段要狠辣一点,但要做得隐蔽,不可让人知道是你干的,明白了吗?” “孩儿记住了。” “我后天率军出发,另外我会让八太保暗中助你,让你万无一失,去吧!” 宇文化及慌忙退了下去,宇文述闭上眼睛沉思片刻,他忽然睁开眼睛,眼中射出骇人的凶光,自言自语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 修文坊小巷深处的神秘大宅内,一名身材修长的黑衣女子快步走进密室大堂,又走过了武川府的大鼎,从旋梯走上了三楼。 房间里,鹤发童颜的武川会主窦庆正和一名年轻的男子商谈着什么,这名男子三十岁不到,身材极为高大,相貌威猛,赤髯如虬,一双虎目中闪烁着慑人的冷光。 “宇文述这次玩火过头,收受贿赂不下十万贯,当今天子已对他极为不满,我现在有点担心,宇文述很可能会活捉杨玄感,挖出杨玄感和我们武川府暗中联系的证据,转移天子的注意力,同时也弥补他的过失。” “杨玄感一旦被活捉,那就牵连太大了,宇文述会这样做吗?” “那是你不了解宇文述,此人野心勃勃,又是我们关陇贵族的死对头,把水搅浑对他更有利,我相信他会选择活捉杨玄感,我们绝不能让他得逞,仲坚,你是玄武之首,这个任务非你莫属。” 虬髯男子立刻躬身道:“属下不会让会主失望!” “很好!杨玄感手中并没有我们的书面证据,关键是要他永远闭嘴,你把他的人头带回来,武川府就彻底和他撇清了,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 男子犹豫一下,又低声道:“能否让属下和红袖一起去。” 窦庆冷厉地盯着他道:“这是武川的大事,不是给你谈儿女私情的时候,你若再敢提出这种要求,就不要再为玄武了!” 虬髯男子深深低下头,“属下知错!” 这时,门外传来禀报声,“启禀会主,红袖回来了。” 窦庆又瞥了虬髯男子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便摆了摆手,“去准备吧!什么时候出发,我会通知你。” “是!” 虬髯男子站起身,匆匆从另外一扇门走出了房间,窦庆这才吩咐道:“让她进来!” 片刻,一名黑衣女子快步走进了房间,她已摘去面纱,年纪约十六七岁,身材苗条高挑,只见她肌肤雪白如脂,脖颈秀美修长,细长的柳叶眉下是一双闪亮如宝石般的双眸,鼻子秀挺,线条柔美。 “女儿参见义父!” 黑衣女子跪下磕了一个头,窦庆眼中露出慈爱的目光,他喝了一口茶,微微笑道:“你大师兄想让你和他一起去弘农郡,你想去吗?” “是去....杀杨玄感?” “你心里有压力?” “没有!” 黑衣女人低声道:“女儿杀杨奇,毫不迟疑。” “杨奇不是杨玄感,毕竟是杨玄感把你养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玄武火凤当年组建时虽然被要求冷酷无情,但我并不赞成,凡事过刚易折,过韧易软,我要的是忠诚,而不是冷血无情.....” 或许觉得自己说得过多,窦庆便停住话头,又道:“去不去由你自己决定,我不会阻拦,你自己考虑一下,不过此事事关重大,绝不能失手。” “女儿明白!” 黑衣女子起身要告辞,她又想起一事,说道:“女儿今天杀杨奇时遇见了上次义父提到的那个张铉。” “哦?他怎么样?” “长得倒是高大健壮,也会几下武功,可惜是个草包。” “怎么会?” 黑衣女子对张铉抱有成见,她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他居然自甘下贱去当什么观摩弟子,触怒了整个武馆,若不是我们正好去武馆执行任务,他就死在那里了,这种人头脑简单,不值得义父关注。” 窦庆笑了笑说:“我从来不认为他是头脑简单之人,或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在杨奇武馆应该另有深意,算了,你先退下吧!去好好想一想,要不要和仲坚一起去弘农。” “是!女儿告退。” 黑衣女子行一礼便退了下去,窦庆打开桌上一只白匣子,从里面摸出一块铜牌,上面刻着‘张铉’二字。 尽管窦庆一心想把张铉拉进武川府,而且张铉也通过了考察,怎奈独孤顺在这件事上和他较上了劲,居然把这件事和关陇贵族的血统纯正联系在一起,就是不准他再破这个例,并且扬言,就算窦庆接纳了张铉,明年春天他接掌武川府后,也要坚决将此人清除。 窦庆虽然有权接受张铉入府,但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和独孤顺翻脸,尤其发生了元弘嗣之死而导致关陇贵族内部出现裂纹后,他更需要精心维护和独孤家族的关系。 窦庆凝视铜牌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随手将铜牌扔进了另外一只黑匣子内。 第0015章 弘农杨氏 弘农郡从汉朝始设,但范围一直有变化,最大时西至华山,东至函谷关,境内有崤山、函谷关、潼关等等战略要地,因此它在历朝历代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华阴县是天下著名世家杨氏家族的祖地,由于华阴县曾经属于弘农郡管辖,所以杨氏家族便作为弘农郡郡望,被世人称为弘农杨氏。 在宇文泰建立北周后,为了拉拢关陇中各大士族,下令手下重要将领攀附关陇士族,结果李虎攀上了陇右李氏,杨忠攀上了弘农杨氏,这样一来,他们的子孙李渊就出身陇右李氏,而杨坚则出身弘农杨氏。 但事实上,隋朝皇族杨氏和弘农杨氏没有半点关系,天子杨广和弘农杨氏家主杨玄感也没有任何亲戚血缘。 不过因为相国杨素的关系,弘农杨氏也曾显耀一时,但成也杨素,败也杨素,随着杨素之子杨玄感造反,弘农杨氏立刻从天堂坠入地狱,人人避之不及。 只是杨广顾及同姓名声,只严惩了杨玄感一族,而放过了弘农杨氏,尽管杨氏逃脱大难,但也变成异常低调,约束族人,脚步不出华阴县一带。 这天上午,华阴县杨家村以东的蛇头山下的小道上来了一辆牛车,牛车上坐着一人,此人身高足有六尺四,高大挺拔,脸上棱角分明,目光深邃,他身后斜背一只长条型的布包,腰佩一把式样古朴的重刀。 此人正是从洛阳过来的张铉,他还是第一次进入关中,一路上的风景令他赏心悦目。 这时,牛车在一处岔道前缓缓停下,赶车老汉笑道:“小伙子,去杨家庄就顺着这条山道一直向南走,若看见高墙那就是了,我要转弯去彭村了。” 张铉从牛车上跳下来,拱手谢道:“多谢老丈让我搭车。” “没关系。” 赶车老汉调转车牛向北而去,“小伙子,祝你一路顺风。” 张铉爬上一块大石,搭手帘眺望远方,只见十几里外有一座被高墙包围的村落,从山谷绵延到山腰,那里应该就是杨家庄了。 张铉跳下大石,迈开长腿向远处的村庄走去。 杨家庄位于蛇头山最东面,蛇头山原名龙头山,是一座狭长型的丘陵山峦,绵延数十里,在山峦尽头,是一座横亘的山峰,这便是著名的回龙格局。 杨家村便位于龙头之下,因为怕犯忌的缘故,官府才在数十年前将龙头山改名为蛇头山。 半个时辰后,张铉从村子大门走进了杨家庄,这时,他看见一名年迈老人正挑着一副沉重的粮担前行,地势偏高,老人挑得非常吃力,他连忙上前接过老人担子笑道:“我来吧!” “多谢!多谢!” 老人放下担子松了口气,张铉挑上担子问道:“一直走吗?” “前面路口左拐!” 老人用肩头的汗巾搽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这才发现给自己挑担的年轻人很陌生,不是村里的后生,口音也不对。 “小伙子,你是外乡人?” “我是从洛阳过来,我想找我师傅的老家,却不知在哪里?” “你师傅叫什么名字?” “他姓杨,单名一个奇。” “杨奇?”老人想了想,忽然醒悟,“是不是在洛阳开武馆那个?” “正是他,老人家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不过他是主堂那边的,不好找,你帮我把东西挑回家,我带你去。” “多谢老丈!” 张铉挑着担子转了一弯,不多时便来到老人家里,他们把担子放下,老人便带着他向村子主堂方向走去。 “我们杨家庄可是个大村,一共三百多户人家,绝大部分都姓杨,祖宗基本上都是一个,不过年代久远了,分支也就多了,共分为十二房,像我就属于梨山房第五支,是偏支中的偏支,你看见前面那座最高的建筑没有?” 张铉顺说老人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看见远处半山腰上有一座黑顶的大房,高出所有屋子一头。 “那是——” “那就是杨氏宗族的总祠,虽然每房各有自己的小祠堂,但主祠堂只有一座,杨氏家族的主堂就紧靠旁边。 张铉跟随老人来到一座占地极大祠堂前,他发现祠堂前的空地上站满了人,难怪村子里很安静,原来人都集中到了这里。 祠堂空地上的人基本上都是青壮男子,约两三百人,每个人都拿着刀剑和长矛,三五成群地低声议论着什么?每个人神情都显得颇为紧张。 “老人家,这是做什么?” 老人叹了口气道:“我们杨家庄东北方向五十里就是广通仓,听说最近有几股流民正赶往广通仓,一旦被官兵镇压,流民溃逃,肯定会逃到我们这里来,所以大家都很紧张。” “流民也会掠夺村寨吗?”张铉不解地问道。 “人被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更重要是很多盗匪就隐藏在流民之中,我们有过惨痛经历过,如果不事先做准备,到时候哭都来不及了。” 这时,从主堂大门中走出一名中年男子,身材中等,皮肤白净,长得颇为富态,眉眼间显得忧心忡忡,后面还跟着七八名家丁。 “家主!”老人连忙叫住了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名叫杨文宪,是杨玄感堂兄,杨素之侄,杨玄感造反失败后,杨氏家族及时和他割裂,并选出杨文宪为新家主。 杨文宪正忧心流民之事,忽然听见有人叫他,一回头,只见梨山房族叔在叫自己,虽然对方家族地位不高,但毕竟是长辈。 杨文宪停住脚步问道:“三叔,有事吗?” 老人把张铉拉了过来,“这位后生从洛阳过来,是杨奇的徒弟,好像有什么重要事情找家主。” 张铉连忙上前行一礼,“我师父临终前托我回来给家族报信。” “临终,他也死了吗?” 杨文宪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最近家族死得人太多,杨奇的地位本来就在家族就排不上号,杨文宪对他的死活着实不太关心。 张热连忙从包裹里取出七星剑,双手呈上,“这是师傅临终前托我送还给家人。” 杨文宪瞥了一眼七星剑,他忽然想起这好像是叔父杨素的佩剑,若是从前,他会千恭万敬地接过,然后送去祠堂供奉,可现在....他就像看见蛇蝎一样,连忙向旁边一闪身,唯恐这把剑碰到自己。 “快拿开!”他连忙摆手怒斥。 旁边老人实在看不下去,便上前劝道:“家主,这个小伙子是从洛阳辛辛苦苦把剑送来。” “我知道了——” 杨文宪不高兴地拖长了声音,对旁边一名家丁道:“带他去见杨奇的妻子。” 他又对张铉道:“你把剑送还给他家人便可,我这里就不用了。” 他不再理会张铉,快步向广场而去,远远大吼一声,“盗匪要杀进家门了,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聊天!” 吓得所有杨氏子弟纷纷站起身。 老人苦笑一声对张铉道:“家主心情不太好,你不要往心里去。” “没关系,多谢老人家带路,我们后会有期。” 张铉向老人拱拱手,便跟着家丁向偏宅的一扇小门走去,老人望着他走远,不由摇了摇头,也转身走了。 第0016章 夜袭杨庄 今天张铉可谓百事不顺,先是被杨氏家主冷待,然后又被杨奇的妻子轰出家门,那把七星剑也一起被扔了出来。⊙ 张铉从一名杨氏族人口中得知,杨奇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回过家,他在洛阳娶了三房小妾,却长期对自己发妻不闻不问,他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 收留他的这名杨氏族人名叫杨清明,年约二十五六岁,骨瘦如柴,瘦得跟竹竿一般,仿佛一阵风便可吹倒,至今尚未娶妻,独居在一间小屋里。 杨清明听说会有盗匪来袭击,心中正忐忑不安,张铉高大魁梧的身材给了他一种安全感。 他给张铉倒一碗水笑道:“张公子不用往心里去,那婆娘就是这个恶脾气,仿佛杨家人个个都欠她钱不还一样,若不是家主看她可怜,无处可去,早就把她撵走了。” 张铉哪里会在意杨奇妻子的态度,他连杨奇是什么样子都快忘记了,杨奇的妻子不收这把剑更好,他还舍不得给呢! 张铉关心的是怎么从杨氏家主口中打听到杨玄感的下落,这才是他来杨家庄的目的。 “张公子请喝水?” 张铉见瓷碗布满了裂缝,边缘缺一个大口子,污脏不堪,他哪里肯喝这种水,便笑问道:“清明公子也是主堂子弟吗?” “差不多吧!不过我父亲是庶出,属于卢氏县一支,在家族更没有什么地位,三年前父亲去世,我遵从父亲遗命回到华阴祖地生活,加上我身体不好,只能靠家族的一点例钱过日子,你看看家中摆设就知道了,穷得叮当响。” 张铉本想从他这里打听一点杨玄感的消息,可听他这么一说,又打消了想法,连招待客人喝水的碗都不完整的人家,会知道杨玄感下落这种家族机密吗?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几名杨氏族人站在门口道:“清明,家主令所有四十岁以下男子都必须参加护庄,你也来吧!” 杨清明吓一跳,连忙结结巴巴道:“两位大哥,我的情况特殊,你们都知道的,我怎么.....能去舞刀弄剑?” “可家主也没有说你可以特殊,要不你自己去给家主解释吧!” 杨清明虽然枯瘦羸弱,可人却一点不笨,他知道家主肯定不会给他特殊待遇,就算不上阵厮杀,也要让他参加搬运物资之类,万一不小心被流矢射中...... 他心中又慌又乱,可怜巴巴地向张铉望去,张铉心中却一动,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他站起身走上前笑道:“要不我来替清明大哥吧!” 房间里太黑,几个人都没注意到张铉,突然冒出一个又高又大的家伙,几名杨氏族人都吓了一跳。 “你是” “我是清明大哥的兄弟,刚从洛阳来,大哥,对吧!” 杨清明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连声道:“对!对!他是我的老兄弟,叫做张铉,刚从洛阳来,他可以替我。” 几名杨氏族人上下打量张铉,只见他高大魁梧,手臂强壮有力,腰间还佩一把重刀,一看便知是练武高人,这样的高手愿意参与保卫杨家庄,当然是最好不过。 众人其实也不希望杨清明这个痨病鬼去守庄,不仅没用,还会拖累别人,众人对望一眼,纷纷笑道:“当然可以啊!欢迎张公子,请跟我们来。” 张铉拾起剑背在身后,对杨清明笑着点点头,便快步跟随几名杨氏子弟向院外走去。 杨清明望着张铉背影走远,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幸亏自己机灵,把他带到自己屋里来,否则真逃不过今天这一劫。 ....... 夜渐渐深了,张铉坐在祠堂内一间大房子的角落里,他除了自己的兵器外,还分到了一支长矛和一副弓箭。 和王伯当那支韧性十足的铁枪比起来,这支白蜡杆长矛显得十分粗陋,似乎是用硬枣木制成的矛杆,矛头用生铁打造,锋利度也不够,张铉不喜欢,直到扔到一边。 不过他对弓箭倒有点兴趣,这是军队中标准的八斗步弓,使用两尺长的兵箭,只可惜,八斗弓对他来说太轻了一点,他玩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索然无味了。 张铉又看了看大房子里的其他人,大约有三十余人,有杨氏子弟,也有普通家丁,几乎所有人都在昏昏沉沉睡觉,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这样休息度过,好像杨氏家主的意思是为晚上而保存体力。 可是训练呢?张铉觉得不可思议,几百名从未打过仗的族人面对流寇的袭击,当务之急竟然不是演练各种防御战法,而是睡觉休息,这样家兵打起仗来,还不会乱成一团吗? “别胡思乱想了,一切有家主呢!” 睡在他身边的杨氏子弟迷迷糊糊嘟囔一句,翻了个身,快睡着时他又含糊地说了一句,“有没有盗匪还不一定呢!” 张铉拔出自己战刀,轻轻抚摸着锋利无比的刀刃,别人怎么样和他无关,他可不想把小命丟在这里。 就在张铉也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喊:“有情况!” 张铉猛地被惊醒,一下站起身,他见其余族人还沉睡不醒,不由着急大喊:“大家快起来!” 众人这才被惊醒,很多人懵懵懂懂问道:“出什么事了?” ‘啊’ 外面又传来一声惨叫,格外凄厉,顿时将所有人都刺激醒了,大家纷纷寻找自己鞋子和兵器,有人不慎将油灯撞翻,房间里一片黑暗,叫声、骂声,乱作一团。 张铉点燃了窗边的一盏小油灯,房间里了立刻有了昏暗的光线,混乱局面才稍稍缓解。 这时从院子里跑进一人,他叫做杨清,是杨氏主堂嫡子,也是他们这一屋的首领,他急得大喊:“快跟我去守粮库!” 张铉跟随众人冲出了房间,众人都看见了墙边角落里躺着一具尸体,应该就是刚才惨叫之人,其他人都摇头叹息一声,随即匆匆离去。 唯独张铉发现了一丝端倪,他慢慢走上前,这名被射死之人浑身穿着厚厚的皮甲,头上还戴着头盔,好像是中午见到的家丁首领。 一支狼牙箭射中了他的咽喉,这让张铉暗吃一惊,如此精准的箭法,会是一般的流寇盗匪吗? 而且这里可是庄子中心的祠堂,距离最近的村庄边缘也至少也有两三百步远,哪有这么远射程的弓箭?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已经潜入了村庄。 这时,家主杨文宪带着十几名家丁冲进大院,见张铉还在院子里没动,不由怒吼一声,“怎么还不出去?” “家主,已经有厉害的敌人潜入了庄内!”张铉冷静地说道。 杨文宪一呆,“你.....你怎么知道?” 张铉一指尸体,“家主觉得敌人的箭会射到祠堂吗?” 这其实是很浅显的道理,只是混乱中谁也没有想到,更没有张铉那种冷静。 杨文宪顿时醒悟过来,急令左右,“快去查找敌人探子!” 他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了弓弦声,张铉几乎是本能地纵身扑倒了杨文宪,他刚反应过来,这个人既然射死了家丁首领,那面对杨氏家主,他会不下手吗? 一支狼牙箭几乎是擦着杨文宪的头皮射过,强劲地插在旁边一棵大树上,将杨文宪吓出了一身冷汗。 张铉目力过人,他已经看见了一个黑影,就躲在五十步外靠近墙头的一棵大树上。 他心中大怒,提刀向大树冲去,黑影发现不妙,跳下墙头狂奔,张铉纵身攀上墙头,一跃而过,向一条小巷深处疾追而去。 杨文宪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这个年轻人救了自己一命啊! 好像在那里见过他?杨文宪略一思索,张铉高大的身材让他忽然想起来,刚才那个小伙子不就是上午替杨奇送剑的后生吗? ....... 张铉一路疾奔,他在特种兵队伍中练过追踪之术,对声音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在各种噪音中他能准确地把握住目标。 对方不管怎么跑,只有有脚步声在,都被他死盯着不放,祠堂一带地处半山腰,地势坎坷不平,当张铉冲一间院子,脚步声忽然消失了,张铉立刻警惕起来,一步步向另一边的院门走去。 这是一座空院,四周都是围墙,只有东西两扇门,对方只可能是躲在东面门后。 “站住,往哪里跑!” 张铉大喊一声,眼看身体要冲出大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又猛地向回一缩,只见寒光疾闪,一把锋利的短剑从他眼前刺过,却一剑刺空。 张铉冷笑一声,狠狠一拳击出,重重击打在对方手臂上,只‘咔嚓!’骨折声,随即一声哀嚎,黑影摔倒在地,另一只手上的弓箭甩出去几步外。 张铉上前一脚踩住了刺客的头,却意外发现对方的身材十分熟悉,骨瘦如柴,他低头细看,顿时失声叫出,“怎么是你?” 月光下,这名凶手竟然是那个弱不禁风的杨清明,张铉呆了一下,钢牙咬紧,脚下用劲,“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清明虽然被打断了胳膊,但依然十分硬气,他低声骂道:“姓张的,我劝你别蹚这淌浑水,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先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说出来吓死你,老子坐不改姓,宇文大将军麾下八太保宇文清明,赫赫有名神箭骷髅,听说过吗?” 张铉虽然没有听说过什么神箭骷髅,但他却明白了前因后果,这个杨清明应该是三年前由宇文述派到杨氏家族的卧底,估计杨玄感造反就是此人先探到的情报。 张铉心中明悟,冷冷道:“看来今天不是什么流寇来袭,是你们对杨家下手,对不对?” “算你聪明,放了我,你可以立刻离开杨家庄,我不记你断臂之仇,否则” “否则什么,否则你就会要我命吗?可惜老子偏不吃你这一套!” 张铉高举横刀猛地刺下,杨清明惨叫一声,顿时气绝身亡。 ....... 第0017章 临危受命 杨家和所有的名门世家一样,都是狡兔三窟,在华阴县城内,杨家拥有一片占地数百亩建筑群,在长安和洛阳也有他们的府宅。 蛇头山下的杨家庄是他们的祖宅,这是杨家的根脉之地,也是他们最重要的根据地,聚居着大部分的杨氏族人。 杨家庄并不是一座开放式的村庄,它的一半修建在蛇头山的半山腰上,另一半修建在山谷里,从大业六年开始,村庄四周沿山势修建了一道一丈五尺高的围墙,将村庄团团包围。 此时山脚下的几处房子燃起了大火,住在山脚下的杨氏族人哭喊着向山上奔跑,女人抱着孩子,男人背负着父母,他们跌跌撞撞,混乱不堪,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 几名年轻的杨氏子弟站在道路边大喊:“快去祠堂躲避!” 杨氏宗祠是所有杨氏族人的精神圣地,加上祠堂占地极大,又是用青石砌成,坚固异常,一旦发生灾祸,宗祠都会是族人的躲避之地,以寻求祖宗先灵的护佑。 祠堂内已经涌入了数百人,还有源源不断地杨氏族人正向祠堂赶来。 但夜袭却发生在山边西南角的粮库一带,粮库位于山脚,也是一座仅次于祠堂的重要建筑,用大石砌成,占地十余亩,四周又建有高墙,平常就有十几名家丁保护粮库。 粮库内有近五万石粮食,是杨家庄最重要的财富,是几年来丰收的积累,此时正月刚过,离夏收还远,一旦粮库被饥民洗劫,整个杨家庄三百五十户人家都会面临断粮的危机。 因此保卫粮库就成了杨家庄的重中之重,几百名杨氏子弟和家丁集中在粮库内,和入侵之敌进行殊死搏斗。 黑暗中,密集的火矢不断从西南方向射来,叮叮当当射在石墙上,并没有给粮库造成损失,但火矢带来的巨大压力却让每一个杨氏族人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恐惧。 西南面数十步外的外围高墙已经被扒开了一条十几丈宽的大缺口,外面便是山林,在半明半暗的月光下,只见山林边缘有大群人影晃动,足有数百人之多。 虽然大家都看不到山林内的情形,但每个人的脑海里都勾勒出了这么一幅图画,上万名衣衫褴褛的饥民拥挤在山林内,拿着布口袋和箩筐,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射出饿狼的般的凶光。 “杀来了!”不知谁大喊一声。 大院内的杨氏子弟一拥而上,纷纷冲上高墙,粮库的高墙内有一圈木架,数百名杨氏子弟便站在木架上,用长矛和弓箭与对方激战。 粮库外冲来了近两百名山匪,他们在粮库高墙外架起楼梯,口咬钢刀向上攀爬,在围墙上与杨氏子弟激战,被砍中的惨叫声,临死前的哀嚎声,不断有人从围墙上摔下来。 家主杨文宪在主堂屋檐下急得大喊大叫,“不要害怕,顶住!被他们杀进来,我们就全完了。” 或许想到自己妻儿父母的缘故,杨氏子弟和家丁虽然心中害怕之极,但依旧鼓足勇气和这些穷凶极恶的山匪血战。 就在这时,东南端的粮库大门忽然传来一声闷响,随即剧烈晃动,门檐上扑簌簌落下一片尘土和碎石。 众人都愣住了,家主杨文宪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山匪在声东击西,他们其实是想撞门而入,他急得跳了起来,“快去保护大门!” 数十名距离大门最近的家丁纷纷拔刀冲去,但还未冲到大门,只听一声巨响,碎木乱飞,两扇大门猛地被撞开,站在大门背后的几名杨氏子弟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在地。 五十几名长相凶恶的黑衣山匪扔掉了手中撞木,拔刀冲进大院,和冲上来的几十名家丁激战在一起。 源源不断的山匪从大门冲入,家丁们抵挡不住,被杀得节节败退,大院内乱成一团,杨文宪急得直跺脚,大喊大叫指挥子弟抵抗,但抵抗依旧无济于事。 眼看杨氏子弟即将崩溃,就在千钧一发之时,一名身材高大的黑影从侧面冲来,俨如一股狂风卷入敌群,凌厉无比,刀锋劈过,血光四溅,两颗人头蓬地飞起。 来人正是张铉,他刚刚处理完杨清明的尸体,赶到粮库,正好遇到了粮库大门被山匪攻破,形势危急,他不加思索,从山匪的最薄弱处杀了进去。 张铉下手果断狠辣,劈飞两颗人头,不等尸体倒地,便从两人缝隙间冲过去,横刀刺穿了一人的胸膛,他借助敌人尸体为掩护,左右劈杀,寒光闪过,又有两人咽喉被劈断。 这时,他感觉身后有风声劈向自己后脑,他毫不犹豫,一个鹞子翻身,一脚踢飞了劈向他后脑的长刀,手中横刀一闪劈过,另一颗人头冲天而起,尸体轰然倒下,脖腔中的鲜血喷了他一身。 眨眼间他便杀死了六人,山匪见他凶悍无比,吓得纷纷后退,张铉大吼一声,如猛虎如羊群一般向敌人群最密集处杀去。 张铉的杀入扭转了危局,家丁们士气大振,顶住了山匪的进攻,很多畏惧不敢杀上的杨氏子弟受到鼓舞,也从四面八方杀来,众人一股作气,将数十名山匪赶出了大门。 山匪士气受挫,纷纷调头向远处断墙逃去,粮库的战斗暂时停止,只见尸横遍地,尤其大门前后更是堆积了三十几具尸体,一半以上都是张铉斩杀。 院子里到处可听见受伤者痛苦的呻吟声,张铉无暇顾及伤者,急对众家丁和杨氏子弟道:“快去搬运粮食把大门堵住!”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如果山匪再杀来,大门就是最薄弱之处,他们可能就顶不住了,不等家主安排,大家纷纷跑进仓库,将一袋袋粮食扛出,堆砌在大门处。 这时,杨氏家主杨文宪匆匆走来,抱拳对张铉歉然道:“今天上午对公子无礼,请公子多多谅解。” 张铉连忙还礼,“家主不必多礼,我也有孟浪之处。” 杨文宪想到刚才的危急局面,心中不由一阵阵后怕,他心中对张铉也充满了感激,他又问道:“请问张公子,我们接下来该如何防御?” 张铉并不想谦虚,他需要抓住这个机会表现自己,他便指着杨氏子弟和家丁们道:“看得出大家都受过一定训练,不过阵型太混乱,我建议长矛队十人一组,家主指定一名队长。” 杨文宪点点头,他也看出刚才的混乱,张铉的建议正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连忙把侄子杨清叫上前,吩咐他几句,杨清立刻跑去编队,很快,二百余名手执长矛的杨氏子弟和家丁分成了十队,并指定一名队正,各负责一处围墙。 这时,张铉又大声道:“六十名弓箭手上房顶,从高处向下射击,掩护长矛手和敌军战斗。” 这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建议,刚才弓箭手也拥挤在围墙上,使长矛无法形成矛墙,不仅弓箭发挥不了作用,反而成为防御的软肋。 张铉本想让弓箭在院中列队射箭,用抛物线射击墙外敌军,但想到这些杨氏子弟训练并不充分,慌乱时很可能会误射围墙上的自己人,还是在房顶上比较好。 张铉在危急时扭转了局面,无形在大家心中树立了威望,不用家主吩咐,六十名弓箭手纷纷涌进大堂内,从楼梯奔上了房顶,各自寻找有利位置,形成了居高临下之势。 张铉是军人出身,他去繁就简,抓住出问题的关键点,只用两个方案便使杨氏子弟的防御焕然一新,从混乱变为有序,士气高涨。 尽管杨文宪不懂军事,但他也看出了组建防御阵型后的变化,和之前混乱无章局面判若云泥,让他也有了一点信心。 杨文宪是个明白人,这个时候他不会在意张铉抢了他家主的权威,他反而想把整个指挥权交给张铉,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上苍派来挽救杨氏家族的大恩人。 “张公子,这边我就交给你了。” 张铉却连忙道:“家主请等一等,我还有重要之事要说。” 他把杨文宪拉到一边,便将杨清明之事详细的告诉了杨文宪,杨文宪脸色大变,原来杨清明竟是宇文述三年前派来的卧底。 那么杨玄感之前在杨家庄偷偷训练虎贲卫,并囤积兵器之事,宇文述也应该知道得清清楚楚,但他却不及时向杨广汇报,而是坐视杨玄感造反,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有更深的意图? “家主还想不到吗?” 张铉低声道:“今天来袭击我们之人会是谁的安排?” 杨文宪缓缓点头,他也明白过来,上个月宇文述向自己勒索一万两黄金,自己没有答应,所以他怀恨在心,今晚打着流民的幌子来报复杨家了。 “家主,关键不在这里!” 张铉低声说了几句,杨文宪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他重重一拍脑门,失声喊出了声:“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第0018章 擒贼擒王 杨家庄粮库外的树林内,头戴纱帽,身穿一袭青色长袍的宇文化及正负手望着远处的围墙缺口和高大的粮库。 宇文化及目光阴沉如水,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打扰他的思绪。 宇文化及从父亲谋士许印口中得知,这次收拾弘农杨氏并不仅仅是报复杨氏家族的不识时务,而且还想借这次事件震慑关中各大士族,包括韦、杜、柳、薛等家族。 对于父亲的深远图谋,宇文化及心知肚明,不过他觉得父亲从去年下半年以来步伐太快,甚至有点急促了,这样会引起杨广的警觉,父亲应该稍微放缓脚步,不能成为继杨玄感后的第二根出头之椽。 等这次杨家之事完毕后,要好好和父亲谈一谈。 在宇文化及身后站着一名三十余岁的大汉,他身高近七尺,体型雄壮,皮肤黝黑,俨如一头凶猛的黑熊,手执一根五十斤重的大铁枪。 他名叫罗奕范,是终南山一带有名的悍匪,这次他受宇文述的征召,利用数万流民去广通仓讨粮的机会,率领五百精锐手下配合宇文化及夜袭杨家庄。 此时他心急如焚,他知道华阴县有三千驻军,杨家一定派人去求援了,如果军队杀到,他们恐怕就会全军覆没。 “公子!” 罗奕范上前打断了宇文化及的思绪,低声道:“我们要不要开始行动?” “你急什么?”宇文化及的思绪被打断,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罗奕范吓得一哆嗦,嗫嚅说道:“我怕华阴县的驻军杀来。。” “蠢货!” 宇文化及骂了他一句,冷冷道:“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过,华阴县的驻军对付流民还来不及,他们会来这里吗?” 罗奕范顿时醒悟,不敢再吭声了,宇文化及的目光又向扬家庄的深处望去,他在等八太保宇文清明的信号,时间已经过了,但祠堂那边的信号却迟迟没有发出,难道他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宇文化及又看了看天色,已经快三更,再不动手时间就来不及了,宇文化及终于下定决心,回头对罗奕范点点头道:“可以行动了!” 罗奕范大喜,立刻喝令道:“第一营给我猛攻粮库,无论死活,不准停下来,第二营跟我来!” 两百名穷凶极恶的山匪呐喊着向粮库冲过去,罗奕范却带着一百五十名手下沿着围墙迅速向山上奔去。 宇文化及望着他们奔远,不由冷冷笑了一声,杨氏家主也真是愚蠢,还真以为他们是来抢粮食的流民吗? ........ 几乎所有的杨氏族人都躲进了祠堂内,占地近二十亩的祠堂聚集了近千人,绝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 杨家庄的男子青壮和家丁大约有三百五十人,其中留下五十人保护祠堂,家主杨文宪亲自率领三百人赶去保卫粮库,防御从广通仓过来的饥民抢夺粮食。 到目前为止,祠堂中所有的杨氏族人都以为今晚袭击杨家庄之人是从广通仓逃过来的流民,这种事情两年前也发生过,当时得到华阴县驻军的及时援助才化险为夷。 那时家主杨玄感还是朝廷礼部尚书,老家主杨素的巨大威望尚存于朝野之中,所以华阴驻军肯给面子,及时赶来救援,但现在杨家已经由凤凰沦落为野鸡,华阴驻军还肯来救援他们吗? 在祠堂最大的三座大堂内坐满了杨氏族人,议论声、叹息声、孩子的啼哭声,沉甸甸如重石般的担忧压在每个人心中,他们为自己的命运担忧,很多人希望饥民只是来抢粮食,拿到粮食就离去,而不要再继续抢掠他们的财物,更不要伤害他们的家人。 五十名负责保护祠堂的杨氏子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祠堂帮助有需要的老人和孩子,另一部分则在祠堂外围警戒,他们并没有意识到祠堂即将面临的巨大危险。 罗奕范率领一百五十名手下已悄悄潜入了杨家庄,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瞄准了杨家族人聚集的祠堂,攻打粮库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个掩护,把杨家子弟吸引到粮库,他们真正的目标却是祠堂。 杀入祠堂,或者火烧祠堂,血洗杨氏族人,粮库那边的杨氏子弟也不得不赶来援救,那时,整个杨家庄便大势已去,再引饥民过来抢粮,血洗杨家庄的罪名就落到了饥民的身上,这便是宇文述打的如意算盘,也是他谋士许印的出谋划策。 罗奕范其实也是宇文述的假子之一,他原是蓝田县的一名豪霸,因争田将另一家大户满门杀光,跑去投靠宇文述,但宇文述不愿被他牵连,便打发他去终南山落草为寇。 经过几年的发展,他已拥有五六百名手下,平时打家劫舍,抢劫商旅,宇文述又看中了他的实力,将他重新纳为假子,但依然让他扮演山匪的角色。 这次袭击杨家庄,宇文述答应他拿走部分钱财和女人,让罗奕范心中充满了发财和占有女人的渴望。 罗奕范带领一百五十名手下藏身在一栋大宅的围墙后面,他俨如狼一般的目光凶狠地盯六七十步外的祠堂大门。 一名手下猫腰跑回来向他低声禀报,“寨主,没有任何异常,只有不到三十人在外围巡哨。” 罗奕范想了想,一百五十人目标太大,不如他先率几十人摸上去干掉外围杨氏子弟,大家再一起杀入祠堂。 “第一队跟我来,第二队和第三队原地等候!” 他一挥手,“跟我来!” 他带领五十人冲出围墙,向数十步外的祠堂大门奔去,就在他们距离祠堂大门还有十几步时,身后骤然传来一片惨叫声,惨叫声起此彼伏,刺破了寂静的夜晚。 在祠堂外围警戒的杨氏子弟顿时发现了广场上的数十名黑影,他们惊得大喊起来,“有敌情,他们杀来了!” ‘当!当!当!’ 祠堂内的警钟声敲响,祠堂内照顾族人的杨氏子弟纷纷奔了出来,而在外围警戒的几十名杨氏子弟冲到围墙上一齐放箭。 数十支箭射向正进退两难的罗奕范以及他的手下,七八名山匪躲闪不及,被乱箭射中摔翻,慌乱中,数十名山匪纷纷扑倒在地上,躲避箭矢。 罗奕范恨得一跺脚,掉头跑了回去,他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令他功败垂成,他心中又气又恨,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就在罗奕范率领几十名手下刚刚奔出去没有多久,一支埋伏在祠堂的旁的队伍骤然杀出,正是张铉率领的五十名杨府家丁。 张铉从杨清明那里发现了这次夜袭的真相后,他立刻意识到,对方的目标绝不会是粮库,所谓进攻粮库不过是要给杨家庄造成饥民冲击的错觉,用来掩护他们的真正目标。 张铉猜到了对方的真正目标,一定就是祠堂,祠堂内有杨家的钱库,也是杨氏族人逃难聚集之地,无论是为财还是为人,目标都只能是祠堂。 他说服了杨文宪,率领五十名家丁赶来救援祠堂,但张铉却不急于进入祠堂,而是埋伏在祠堂外的一条小巷内,等待伏击的机会。 当对方首领率五十名手下先扑上去时,张铉便知道机会来了,他抓到了敌军无首的机会,率领五十名家丁从小巷内杀出,从后面袭击的留在围墙后的百名山匪。 百名留守山匪措不及防,顿时死伤惨重,迅速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这时,罗奕范俨如一头黑熊般提着大铁枪冲了回来,他暴叫如雷,“是谁敢坏我大事,让我把他撕成碎片!” 就在他刚跑近围墙之时,张铉忽然出现在他眼前,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早就盯上了这名山匪首领,也发现了他弱点。 张铉毫不犹豫地伏击了这名山匪寨主,横刀一闪,快如疾电,罗奕范躲闪不及,锋利的刀刃劈中了他的胸膛。 胸膛上顿时出现一条半尺长的刀口,鲜血向外狂涌,罗奕范痛得大叫一声,向后连退数步,他想和对方分开距离,大铁枪才能发挥作用,但张铉的经验异常丰富,他知道对方一旦能使出铁枪,自己将必败无疑。 他如影追随,不给对方半点机会,纵身一跃,又是一刀狠狠向对方面门劈去,来势迅猛之极,罗奕范举枪横挡,‘当!’的一声巨响,横刀劈在枪杆上,火光四溅。 罗奕范顿时大喜,机会来了,他一声怒吼,铁枪横扫出去,但对方却不见了踪影,铁枪扫空。 他心中一怔,紧接着裆下却传来一阵剧痛,原来张铉刀劈枪杆的同时,身体也向下滑了出去,对方的弱点就在下盘,他身体长得太庞大,奔跑时下盘十分笨拙。 张铉利用对方下盘笨拙的弱点,身体从他裤裆下穿过去,一刹那,他从靴中拔出军刺,狠狠地从他裆部刺了进去。 锐利无比的军刺大半没入了罗奕范的身体,痛得他失声嚎叫,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 张铉已站在他身后,大吼一声,“去死吧!” 他双手紧握刀柄,狠狠一刀从对方后颈劈下,‘喀嚓!’巴斗大的头颅骨碌碌滚出一丈多远,张铉冷笑一声,一脚将罗奕范的无头尸体踢倒在地上。 张铉上前两步,抓起罗奕范人头高高举起,大声喊道:“你们看这里!” “寨主死了!” 山匪们发出一片绝望的哀嚎,再也无心恋战,四散溃逃。 ....... 第0019章 玄感之秘 在粮库的第二次防御战中,张铉重新组建的防御阵型无疑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杨氏子弟们十人一队,并肩举矛站在高墙上防御,形成了一簇簇长矛阵,顶住了山匪们一次又一次猛烈进攻,长矛阵发挥出的巨大集体力量使山匪们无计可施。 而屋顶上的弓箭手也不再是摆设,他们居高临下射箭,给进攻的山匪带来极大的麻烦,冷箭防不胜防,不少匪徒被沉重的兵箭射中,奔跑几步后便一头栽倒,死在草丛之中。 尽管山匪的数量多于参与防御的杨氏子弟,但他们却付出了巨大的伤亡,短短半个时辰,便有近百人死在长矛和兵箭之下。 但改变战局的重大事件却是匪首罗奕范之死。 匪首之死无疑对杨家庄的危机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宇文化及不愿出面,数百山匪没有了主心骨,军心开始迅速瓦解。 有的人是庆幸获得了自由,有的人却是茫然不知所从,但相信更多人是在惦记山寨中罗奕范占有的财富和女人。 罗奕范被杀的消息传来后,数百名穷凶极恶的山匪仿佛风卷残云一般溃逃,一场来势汹汹的暴风骤雨在短短的片刻时间内便烟消云散了。 宇文化及见形势不妙,在十几名随从的护卫下迅速离开了杨家庄,返回华阴县城...... 天渐渐亮了,杨氏族人扶老携幼从祠堂里出来,开始返回各自家园,与此同时,数百名杨氏子弟和家丁在挨家挨户搜寻可能隐藏的个别山匪。 粮库里的尸体都已清理干净,战死的杨氏子弟和家丁则运回祠堂,而近两百名山匪尸体全部掩埋在山林之中。 尽管一夜未眠,很多人都疲惫不堪,但胜利的喜悦令他们无法入睡,祠堂前的广场上,一群年轻杨氏子弟围着张铉,一次又一次将他高高抛弃,欢呼胜利。 这时,一名杨氏长辈从祠堂内匆匆走出,他叫杨文俊,是家主杨文宪的胞弟,他快步走过来远远笑道:“好了,大家不要再闹了,放下张公子吧!” 杨氏子弟们放下张铉,连忙围拢在杨文俊面前,七嘴八舌道:“三叔,我们有什么奖励?” “家主让你们去修复围墙,围墙修得好,每人都有奖励,修不好就扣月钱,还不快去!” 二十几名杨氏子弟吐了一下舌头,都纷纷向粮库方向奔去,杨文俊这才走过来,对张铉笑道:“张公子请跟我来,家主要和你谈一谈。” 张铉点点头,跟随杨文俊走进了祠堂内。 ....... 在祠堂长老堂内,五名代表杨氏各房的长老聚集一堂,紧急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杨氏家主虽然是家族的最高决策者,但家主的职责主要对外,而对于很多大家族,特别是名望家族,分支众多,仅仅靠一个家主来决策很难服众,尤其是牵涉各家切身利益的内部事务。 所以很多大家族内往往设有长老会或者族长会,实际上就是各房利益代表,大家用协商的方式来平衡内部利益。 杨氏家族也不例外,杨氏十二房共推选出五名德高望重的长辈组成了长老会,决策家族的内部事务。 家主杨文宪已经向五名杨氏长辈简述了昨晚遭遇夜袭的前因后果,五名长辈的脸色都十分凝重,他们确实没有想到这竟然是宇文述策划的阴谋。 尤其杨清明竟然是宇文十三太保中的八太保,这更让他们忧心忡忡,那杨家的很多隐秘岂不是都被宇文述掌握了吗? “文宪,玄感还有多少东西留在我们这里?”一名长辈嘶哑着声音问道。 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他们需要和杨玄感造反彻底割裂,但杨玄感毕竟是前任家主,还是和家族有很多千丝万缕的关系。 杨文宪低声道:“这几个月我们一直在清理玄感的物资,该烧的都烧了,我们这里已经没有了,在卢氏县那边的别府可能还有一点。” “那为什么不处理掉?”另一名年迈的老者怒问道。 “二叔别生气,听我解释!” 杨文宪连忙安慰老者,“我一直在处理卢氏县的违禁物品,因为东西太多,我又怕人发现,所以都是分批处理,已经快处理结束了,最多再派人去一次,应该就可以处理完毕。” “是不是处理完他的东西,就可以和他完全割裂了?” 这也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五双眼睛一起向杨文宪望去。 杨文宪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众人道:“这也是我最烦恼之事,玄感一直向我们寻求援助,两个月前我从卢氏县那边给他送去了一千石粮食,前几天他又派人来向我求援,希望我能送去一笔钱,让他解散队伍。” 这句话就像一勺水倒进了滚烫的油锅,大堂上顿时炸开锅,众人愤怒异常,齐声谴责杨玄感造反害了家族,现在还要继续拖累,这怎么行,大家纷纷反对再给他送钱。 这时,年纪最长的杨大器说道:“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两句。” 众人安静下来,杨大器缓缓道:“其实我们当初都同意他起兵造反,所以也不能完全怪玄感,但事已至此,保护家族才是当务之急,我相信玄感也不愿家族再遭到宇文述的迫害,所以我们可以答应他这个要求,给他一笔钱让他解散造反队伍,同时给他讲清楚,这是最后一次,并且不准他回家族,大家觉得如何?” 这个方案也算合情合理,尤其后一条更是说到大家心坎上,众人都同意了,杨文宪见众人同意,便起身说:“这样吧!卢氏县那边还窖藏有一万贯钱,我们就把那笔钱送给他,顺便把剩下的违禁物品都烧掉,我让文俊去做这件事。” “一万贯钱可不是小数目,怎么送?还要避开官府耳目,文宪有方案吗?” 杨文宪点了点头,“就按上次送粮食的方案,走水运,再派十名子弟护卫,应该问题不大。” 这时,杨文俊出现在门口,躬身道:“家主,各位长老,我把他带来了。” “快快请进!” 杨氏家族的长老们纷纷站起身,他们每个人心中对张铉都充满了感激之情,若不是昨晚张铉力挽狂澜,杨氏家族恐怕就会遭到前所未有的惨祸,他们五人也未必能活下来。 张铉快步走了进来,他躬身对众人施礼,“晚辈张铉,参见各位长辈!” “张公子太客气了,快请坐!” 几名长老众星捧月一般簇拥张铉坐下,大家也纷纷坐了下来,这时,杨文宪笑道:“公子昨晚救杨氏族人,我们无以为报,请先受我们一礼。” 他带着几名长老一起跪下,向张铉恭恭敬敬磕头,张铉无奈,只得任他们行礼拜谢。 杨文宪又一摆手,两名管家端着两只铜盘上前,铜盘上各放着五锭黄澄澄的金子。 “这是五百两黄金,虽然远不能和张公子给杨家的大恩相比,但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张公子务必收下。” 张铉却摇了摇头,“家主和各位长辈的心意,张铉心领了,但黄金我不能收,我恩师也是杨氏族人,所以为杨氏家族出力是我份内之事,不仅如此,如果杨氏家族还需要我出力,我绝不推迟,也算是我报答师恩。” 杨文宪和众人再三劝他,张铉坚决不收,众人也只得罢了。 其实杨奇在杨氏家族名声并不太好,薄情自负,抛妻弃子,不过他有这样的徒弟,也算是他给杨氏家族的一点补偿了。 这时,年纪最长的杨大器心中一动,如果张铉肯帮忙送钱,那是再好不过了,他低声对杨文宪道:“文宪,不如请张公子再帮个忙,替我们押运那笔钱。” 杨文宪明白族叔的意思,他一时沉吟不语,杨玄感的藏身之处是极大的秘密,就是是杨家也只有少数核心子弟知道,更不能让外人知晓,但张铉对杨家有大恩,又是杨奇之徒,应该可以信赖他。 更重要是运送一万贯钱,安全十分重要,尤其要防水贼袭击抢钱,有张铉参与护卫,确实可以让他们放心很多。 想到这,杨文宪又笑问道:“张公子的水性如何?” 张铉笑道:“晚辈从小在灞水边长大,论水性,也只比鱼差一点。” 张铉出身特种士兵,水性是基本要求,在陆军学院,水中训练也是重要的体能科目,他曾在黄河中练习潜水,水上功夫极为高超。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都笑了起来,杨文宪便道:“可能还有一件事情要烦请公子帮忙,如果公子不方便也没有关系。” 其实张铉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被宇文述盯住,杨文宪怎么可能不立刻通知杨玄感,这正是他来杨家主的真正目的。 “家主请说,只要张铉能办到,绝不推迟!” “好!明天请公子和几名杨家子弟去一趟卢氏县,我们有一件非常重要之事需要处理。” 【老高冲榜,急需大家投票支持!】 第0020章 再回卢氏 卢氏县位于弘农郡以东,也是张铉几个月前的入隋之地,他也没有想到,时隔近四个月后,自己又一次来到了卢氏县。 此时已是早春二月,万物复苏,垂柳出芽,一串串黄色的迎春花开得格外艳丽,几只燕子飞掠过河面,荡起圈圈涟漪。 卢氏县南面是巍巍熊耳山,属于秦岭余脉,也就是张铉误入隋朝之地,而北面地势低平,分布着低缓的丘陵和谷地,被大片森林覆盖。 洛水从丘陵谷地中穿流而过,横贯整个卢氏县,一座座村庄就坐落在洛水两岸,到处可见大片麦田和桑林。 杨氏家族的祖地虽然在关中,但在卢氏县也有一处族人聚居地,只是规模要比华阴杨家庄小得多,住着二十余户杨氏族人。 杨氏家族之所以在卢氏县有族人,是因为他们在卢氏县有一片数千亩的上田,这原本是相国杨素的封地,杨素交给了家族。 杨氏家族便在二十几年前迁来十几户族人,专门负责照顾这片麦田,同时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府宅,里面存储着不少钱粮。 这座杨氏府宅紧靠洛水,并在洛水边上修建有一座码头,停靠着几艘五百石货船。 张铉和十名杨家子弟是在下午时分抵达了杨氏府宅,他们由杨文俊带队,此时张铉的身份是杨家庄护卫家丁首领,他负责安全。 “张公子,时间比较紧急,我们今晚就要出发,我们要先处理一些事情,你在外面踩一踩线,注意看有没有可疑之人。” 杨文俊叮嘱张铉几句,便带着几名杨氏子弟进宅了,张铉当然也知道他们还有另外之事,要烧毁一些杨玄感的违禁品,自然不能让他这个外人在场。 张铉来到码头上的几艘大船前,一共有四艘大船,但在张铉看来,它们属于中型船,至少长七丈,高一丈,倒是可以运输不少物资。 他跳上一艘大船,船上只有一名老船工在慢吞吞地清洗船板,张铉走上前笑问道:“请问老丈,这些船可以在洛水中逆行吗?” 老船工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当然可以,洛水水流很缓,摇橹撑篙都可以前行,只是比顺流稍微慢一点。” “看来河水也不深。” “还行吧!现在春汛刚刚开始,水位已经比上个月涨了很多,再过两个月,这个码头都会被淹掉。” 张铉走到船边,拾起旁边的长篙试了试水深,深一丈左右,他暗暗点头,就在这时,张铉无意中发现对岸树林内有一些人影晃动。 他心中暗吃一惊,再仔细看对岸树林,刚才看到的那些人影却又消失了。 “大爷,对岸树林内有人家吗?”张铉回头问老船工道。 “对岸怎么会有人家,都是山林,至少我没有见过人,只看见过猴子。” 张铉心中暗忖,‘难道刚才自己看到的是猴子,不是人吗?’ “不!不可能!” 自己看得很清楚,其中有白色身影,猴子不可能有白色身影,肯定是人。 张铉又向山林中仔细看去,他似乎看见有人在悄悄挪动,他心中顿时生出了疑心,难道还有人在打杨玄感的主意吗? 这时,他想到了玄武火凤,会不会是他们也来了呢? ....... 洛水西岸的密林中,张仲坚站在一棵大树后,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杨府码头上的四艘大船,他率领十一名手下已经来了两天,这是玄武火凤成立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次任务。 连大业二年在长安郊外血洗借社祭之名聚会的三百多名杨谅余孽之时,玄武火凤也只出动了九人,而这次捕杀杨玄感,他们竟然出动了十二人。 张仲坚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重担,但他十分谨慎稳重,就算压力再大,他也会耐心地等待机会。 杨玄感的藏身处十分隐秘,用各种方法都打听不到,不过他们得到了一个线索,在两个月前,杨府利用大船运走一批粮食。 张仲坚立刻猜到那批粮食一定就是送给杨玄感,况且他也潜入府中的查探过,府中还有不少钱粮,他们肯定会再次运送。 “师兄,宇文述已经率二万大军抵达卢氏县了,我们这样等下去,恐怕不是办法。” “沉住气,杨府已经有动静了。” 张仲坚注视着四艘大船,他的目力非同一般人,他发现为首一艘大船上有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轻人,正向四周张望,同时也看到他们这里,正指着这边问船工什么? 张仲坚心中一惊,一回头,只见师妹张出尘带着两名火凤手下快步走来,她们扮作村姑去打探消息,张出尘穿着一袭白衣。 张仲坚心中暗叫不妙,张出尘的白衣恐怕暴露了他们的行踪,但这时张出尘已经走到隔离带,对方不会再看到她。 “有消息吗?”张仲坚暂时不想提白衣之事。 “果然如大师兄所料,弘农杨氏来人了,来了十人,应该是去找杨玄感。” 张仲坚大喜,上苍眷顾他,让他的推断成为现实,果然要从卢氏杨家着手。 “怎么他也来了!”张出尘忽然看见了张铉,张铉那高大挺拔的身材使她一眼认了出来。 “师妹认识他?” 张出尘眼中惊疑不已,“我在杨奇的武馆见到过他,而且他也来过我们武川府,似乎是王伯当的朋友,只是他和杨家有什么关系?” 张仲坚注视张铉的眼睛眯了起来,看起来此人也来者不善。 “大师兄,我们该怎么办?”张出尘不安地问道。 张仲坚注视着几艘大船,缓缓道:“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跟着这几艘船,不会有错!” ........ 当天晚上,两艘大船装载了一万贯钱和五百石粮食悄悄离开了杨府,沿着洛水逆行向西而去。 洛水发源于秦岭,流经上洛郡、弘农郡和河南郡,最后注入黄河,它在上中游都是一条很普通的河流,一直到洛阳,它的名气才陡然大增,它将洛阳城一分为二,成为了大隋王朝的第一河。 张铉虽然又来到了卢氏县,但他们的最终之地却不是卢氏,只是来卢氏县装运钱粮,大船一路缓缓西行,两天后,两艘大船进入了上洛郡境内。 自从张铉无意中发现有人在监视杨氏府宅后,一路之上,便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些监视的人,他们旅程比较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而且进入上洛郡后,河流两岸人烟稀少,极少看见村落,这时,杨文俊慢慢走上前,指着前方一座大峡谷低声道:“杨玄感和他的军队就藏身在那座峡谷内。” “他还有军队吗?” 杨文俊点点头,“大约还有两千人左右,不过士气非常低迷,上次如果不是我及时送来粮食,军队就要暴乱了,我估计他们也快撑不下去了。” 杨文俊见左右无人,又低声对张铉道:“我在卢氏县得到一个消息,宇文述率一万军队就驻扎在卢氏县城内,他们也是刚到,很可能有逃兵出卖了杨玄感,他现在处境非常不妙,我们必须要阻止他回华阴杨家庄。” “但他是杨家前任家主。” 张铉虽然能理解杨家的苦衷,也知道杨玄感不可能活着离开,但杨氏家族这样决定也未免显得太过于无情? “那没用!” 杨文俊斩钉截铁道:“这是长老会做出的决定,杨家绝不能再被他牵连,我这次来就是劝他不要再回杨家庄。” 船队又行了五六里,两岸山势高耸,似乎已到尽头,这时船队缓缓掉头,驶入了一条比较隐蔽的小河,两边长满了大树和茂盛的藤蔓,刚走了不到百步,只听一支鸣镝从头顶射过,发出尖利的哨声。 船队立刻停下,却只见两边出现了数百名士兵,个个衣衫褴褛,手执长矛战刀,将两艘大船团团包围,张铉竟产生一丝错觉,他们似乎来到了原始部落内。 杨文俊走上前,对为首将领拱手笑道:“宋将军,还记得我吗?” 为首将领认出了杨文俊,立刻笑逐颜开,“原来是杨二爷,我说怎么会有人雪中送炭,只能是杨家啊!” 船工搭上船板,杨文俊走上岸笑道:“奉家主之令给大家送点钱粮,对了,我那位兄长现在好吗?” 为首将领苦笑一声,把杨文俊拉到一边,低声道:“杨尚书最近脾气十分暴躁,动辄杀人,从上到下都人心惶惶。” “为何如此?”杨文俊不解。 “估计对前途有点绝望了,以前李密在还能劝劝他,现在李密失踪,也没人再敢劝他了。” 就在这时,从远处树林内快步走来大群士兵,簇拥着一人,尽管已过去了四个月,但张铉还是一眼认出为首之人,正是杨玄感。 只见他比上次和宇文成都激战时瘦了一大圈,脸色发黑,目光阴沉,显得十分憔悴。 杨玄感脸上带着不满,走上前便质问道:“怎么现在才来?” 杨文俊心中着实不高兴,给家族带来那么大的灾祸,家族不丢下他,还肯给他送钱粮,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居然还责怪自己送晚了。 杨文俊想到刚才将军宋涛说的话,他忍住了心中的不满,解释道:“最近风头很紧,我们不敢轻举妄动,怕被人发现兄长的藏身之处。” 杨玄感脸色稍微缓和一点,但依旧用冷冰冰的语气对他道:“我有话要问你,你跟我来!” 他又吩咐宋涛,“叫弟兄们把钱粮搬回去,谁敢私藏,立斩!” 为首大将宋涛躬身行礼,“卑职遵命!” 杨玄感和杨文俊先回了驻地,宋涛安排数百士兵上船搬运钱粮,这时他又上前对张铉和其他杨氏子弟道:“请各位跟我来,我带你们去休息。” 众人纷纷回舱收拾物品上岸,张铉将七星剑背在身后,腰间佩刀,靴子里插着军刺,快步走出了船舱,就在他走出船舱的刹那,他忽然看见洛水对岸的山林内出现了几个黑色人影,但一闪又消失了。 张铉这一次看清楚了,尽管很短暂,一晃而过,但他能肯定是玄武火凤了,只有他们才会一直跟着大船,不过令人佩服,居然跟到了杨玄感的藏身之处。 张铉心中警惕起来,这一次他绝不能被玄武火凤抢先了。 张铉依旧不露声色,就仿佛没有发现对面山林的异常,和众杨家子弟一起向岸上走去。 山林对面,张仲坚异常兴奋,他跟随船队两天两夜,尽管付出了艰辛的代价,但代价没有白费,他终于发现了杨玄感的藏身处,竟然躲在上洛郡,着实出乎所有人意料。 “师兄,我们上吧!”所有手下都看见了对岸的杨玄感,他们磨拳擦掌,急不可耐地请战。 张仲坚一摆手,“别急!等到最佳的时机再出手。” 他远远注视着张铉的背影,心中暗忖,难道此人也是来杀杨玄感吗? 他沉思片刻,对张出尘低声吩咐几句,张出尘点点头,“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洛南县!” 张出尘带着几名手下沿着河边向洛南县疾奔而去。 ....... 过了一片树林,众人进入一条十分狭窄的谷道,约行十几步,眼前豁然开朗,竟出现了一座宽阔的山谷。 山谷四周全是高山悬崖,宽约一里,深五六里,两边原本是茂盛的树林,但树木都被砍伐一光,搭建了一百余座大大小小的木屋。 杨玄感和他的两千余名追随者便藏身在这里,看得出他们这几个月过得十分艰难,每个人都衣裳褴褛,面有菜色,眼中蕴藏不满和仇恨。 “你想死了吗?” 远处传来一声怒吼,“敢偷老子的东西!”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从一间木屋里冲出来,将一名瘦弱士兵打翻在地,拳打脚踢,往死里暴打,周围的士兵都被煽动起来,围过来大喊大叫,“打死他!打死他!” 每个人眼睛都变得通红,兴奋异常,就仿佛一只只要冲上去撕咬猎物的野兽。 将军宋涛大怒,冲上去大喝道:“给我滚回去!” 宋涛出现,众士兵又纷纷返回各自的木屋,那名打人的士兵恶狠狠瞪了一眼宋涛,转身悻悻而去,被打者慢慢爬起身,艰难地向另一座木屋走去。 “让各位见笑了,哎!听说官兵已经到了洛南县,谁知道我们还能熬几天?” 宋涛叹了口气,带着众人来到一间空屋,“各位请在这里休息吧!吃饭时会有人来招呼。” 他转身匆匆走了,杨氏子弟进屋休息,张铉却在查看四周,他也知道宇文述的大军即将杀到,不过他却没想到,连杨玄感的手下竟然也很清楚危险将至。 既然如此,那军队就应该积极备战才对,但这支军队却似乎没有任何准备,而且热衷于窝里斗,不知杨玄感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 【第二更求票】 第0021章 三家猎杨 次日天不亮,一阵急促的警钟声惊醒了所有的士兵,二千多名士兵纷纷从睡眠中惊醒,光着脚跑出木屋,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一名巡哨从谷口疾奔而来,向杨玄感所住的木屋跑去,众人大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巡哨只管低头奔跑,不理众人的询问,惹来一片叫骂声。 不多时,几名杨玄感的亲兵从大木屋里奔出来喊道:“主公有令,所有旅帅以上的军官都来议事。” 军官们纷纷从人群中挤出,向大木屋快步走去,众人都提心吊胆,站在木屋旁三五成群议论。 张铉快步来到大木屋旁的另外一间屋子,这里是杨文俊的住处,正好杨文俊一边穿衣服,一边从屋子里出来,看见张铉,他连忙问道:“张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哨兵不肯说,不过我猜应该是宇文述的军队到了。” 杨文俊吃了一惊,连忙把张铉拉到一边,低声道:“昨天我和玄感谈妥了,他今天将解散军队,然后和我们一起离去。” “去杨家庄?” “不!不!他打算去梁郡,我们回杨家庄,他答应不会再连累杨家庄。” 这时,一名亲兵跑来,对杨文俊道:“大帅请二爷立刻过去。” 杨文俊拍拍张铉的肩膀,转身跟着亲兵去了。 不多时,军营内开始混乱起来,军官们简单议事结束,回来传达了主帅的意思,全军解散,每人发五贯钱、三斗米,大家各自寻路回家。 山谷一片混乱,喊声、骂声,吵嚷成一片,所有人都回屋收拾自己的东西,军官们则跑去领取钱粮,钱粮先发给军官,然后由军官再发给手下士兵,至于军官们怎么分配,杨玄感就不管了。 这时,杨文俊快步走来,低声对张铉道:“速去大船,我们马上就走。” 形势已十分危急,哨兵在十里外发现了隋军主力,一万大军正沿着山道向谷口杀来。 杨玄感便使了金蝉脱壳之计,用钱粮拖住军官和士兵,让他们自己分配财物,他则带着十几亲兵从后面逃出,钻入树林,从小路赶往河边。 河边两艘大船已解开了缆绳,杨文俊率领杨氏子弟已经先一步上船,不多时,杨玄感带着十几名亲兵从小路钻出来,向后面一艘大船奔去。 杨玄感边跑边挥手,“你们快走!” 这时,张铉心中大急,他怎么能和杨玄感分开,情急之下,他对杨文俊道:“我师父还有很重要的情报让我转告杨尚书。” 杨文俊顿时急得直跺脚,“哎!你怎么不早说,快去,跟上他!” 张铉冲上船板,几步便跳上岸,拔足向杨玄感追去,远远听见杨文俊在背后大喊:“张公子,记着回杨家庄!” “我知道了!” 张铉奔跑速度极快,转眼便冲到了杨玄感的大船前,这时杨玄感已经上船,正在招呼船工开船,张铉冲上前大喊:“杨尚书稍等!” “你还有什么事?”杨玄感认识他是和杨文俊一起来之人。 张铉高高举起七星剑,“我师父杨奇,有重要情报要我转告杨尚书!” 杨玄感认出了七星剑,那是他父亲杨素从前的佩剑,后来赏给了杨奇,杨奇也是他的心腹,在洛阳以办武馆的名义替他培养后备武士。 忽然,一名亲兵指着远处山道大喊:“主公快看,隋军!” 杨玄感也看见了,山道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军队,他不及多想,对张铉急道:“速上船!” 张铉一跃翻上了大船,船工撑篙荡开了船只,大船向河中心驶去,杨氏子弟的大船先行一步,就在前面数十步外,两艘大船一前一后向东驶去。 船只刚走,宇文述便率领一万精锐隋军从山道上冲了下来,瞬间挤满了河边,宇文述来晚一步,眼睁睁望着杨玄感的大船走远了,他气得狠狠将头盔摔在地上。 这时,数十名士兵扛着钱粮从树林里钻出,一抬头看见了隋军,顿时吓得大喊起来,“官兵来了!” 他们丢下钱粮转身便逃,宇文述恨得咬牙切齿,对二太保尚师徒道:“你带三千军杀进去,把所有人杀光,一个不留!” “遵令!” 尚师徒抱拳行一礼,转身跑去带兵,宇文述又望着杨玄感的船只,冷冷道:“杨玄感,我看你能逃到那里去!” 他一挥手,“其余士兵跟我沿着河边追,一定要追到杨玄感!” 宇文述纵马冲了出去,数千隋军士兵纷纷掉头,跟随宇文述沿着河边小道向东方追去。 与此同时,原本埋伏在对岸的九名黑衣人也沿着另一边的小道疾追,紧紧跟随着杨玄感的大船。 ........ 在随后的三十几里路程中,无论宇文述还是对岸的黑衣人都没有机会追上杨玄感的大船,一直快到洛南县时,机会终于来了。 洛南县位于上洛郡和弘农郡的交界处,是药材和毛皮的集散之地,大量的药材和毛皮从山区运出来,在洛南县交易并运往洛阳。 专门有几名从洛阳过来的大商人在这里开店交易,他们拥有自己的船队,并洛水两岸修建有码头。 另外,洛南县也是一个重要的渡口,南来北往的商人从这里乘船到对岸。 正是这两个原因,洛南县码头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 虽然杨玄感让张铉上了船,但他对杨奇并没有兴趣,也没有追问张铉,杨奇到底有什么重要情报要给他。 杨玄感将张铉冷落到一边,他负手站在船头,忧心忡忡地望着前方水面,杨氏子弟的另一艘船已经驶远,连船影都看不见了,他们没有任何负担,只想早点远离杨玄感这个祸水,众人全力划船航行。 但杨玄感却不准船夫快行,他显得很谨慎,显得很犹豫,到底该不该弃船上岸。 张铉就坐在距离杨玄感只有数尺远的甲板上,手握横刀,默默注视着杨玄感高大雄伟的背影。 他还清晰地记得几个月前杨玄感所表现出的高超武艺,那种滴水不漏的槊法,数千支箭都射不进他身边,还有那种万夫不当之勇,那种杀千人于野的暴烈,如果没有宇文成都的对比,他几乎就以为杨玄感是天下第一猛将了。 如果现在他暴起刺杀杨玄感,会有多大的把握成功?张铉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但他却很清晰地知道一点,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遇到对手,百战百胜,并不是他太强,而是对手太弱。 他连王伯当都远远不如,还可能会是猛将的杨玄感的对手吗? 张铉把战刀又慢慢放了回去,心中暂时放下了偷袭杨玄感的念头。 “你叫什么名字?”杨玄感冷冷问道。 他没有回头,却知道张铉在注视自己的背影。 张铉暗叫庆幸,原来杨玄感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他连忙道:“在下张铉!” “和我一样的玄吗?”杨玄感又问道。 “不!不是!还有一个金旁。” “金即刀剑也,是加刀刃于玄的意思?” 杨玄感蓦然回头,目光锐利地注视着他,“你是来刺杀我的吗?” 张铉的心剧烈跳了起来,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里还有刺杀杨玄感的意思。 但他心中的震惊却不露于色,微微笑道:“杨尚书是在说笑吧!名字是父母从小所给,怎么会有刺杀尚书的意思?再说我的铉是托鼎之架的意思,和刀刃没有关系。” 杨玄感注视他片刻,目光又柔和起来,笑道:“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别介意。” “我知道!” 张铉感觉背心都有点湿了,他克制住内心的紧张,又低声道:“师父愿意助杨尚书,他希望尚书能去洛阳。” 杨玄感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他帮不了我,现在谁也帮不了我,只有苍天才能助我,但似乎现在连苍天也靠不住了。” 他的目光注视着河岸,张铉探头向河岸望去,只见黑压压的隋军士兵正沿着河岸疾奔,前方停泊着数十艘大船,已经有隋军开始上船。 杨玄感对众亲兵厉声喝令道:“船只靠向对岸,我们准备弃船上岸。” 这时,正在撑船的船夫发出一声惨叫,只见他脖子上插入一支短箭,扑通落入水中。 众人一回头,这才发现一艘大船正迅速向他们靠拢,船上站着十几名黑衣人,九男三女,为首者是一个满脸虬髯的男子,手执双戟,冷冷地注视着杨玄感。 “玄武火凤!” 杨玄感失声叫道,他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张铉的眼睛也慢慢眯了起来,他认出了其中一个女人的身姿,她虽然蒙着面,但张铉对她印象极深,正是杀杨奇那个女子。 她很可能会暴露杨奇已死,那么杨玄感会不会怀疑自己....... 张铉慢慢握紧刀柄,眼角余光像箭一样射向杨玄感的后腰。 第0022章 进阶之礼 不等两船靠拢,十二名黑衣人俨如一群黑鹰展翅腾空,他们一跃跳上大船,立刻分兵两路,三人去绞杀杨玄感的亲兵,其余九人将站在船头的杨玄感和张铉团团包围。 这时,满载着宇文述和隋军的数十艘船只正向杨玄感的大船杀来,宇文述也看见了船上情形,他大为震惊,玄武火凤竟然抢先了一步。 宇文述又气又急,厉声大吼:“加快速度!” ........ 杨玄感走得十分仓促,连马槊和战马都来不及拿,丢在山谷内,他身边只有一柄长剑,他手握剑柄打量这些黑衣人一眼,不由冷笑一声,“竟然是玄武之首,还派来十二人,窦老儿当真看得起我杨玄感。” 他缓缓拔出长剑,“张仲坚,你不是我的对手,给我滚下船去。” 张铉浑身一震,他知道这个为首的玄武杀手是谁了,虬髯客,隋末赫赫有名的风尘三侠之首。 只是他怎么会是玄武杀手?为关陇贵族卖命,张铉百思不得其解。 张仲坚短戟一横,冷冷道:“在战场上我不是你对手?但在船上,你差远了,杨玄感,你既然不会水,还要坐船逃跑,何其不智也!” 这时,张铉发现那个女子认出了自己,见她正要开口呵斥自己,他心中大急,不加思索地大吼一声,高高跃起,手中战刀狠狠一刀劈向虬髯客的面庞,这一刀来势凶猛,速度疾快,俨如一阵狂风扑面。 张仲坚何等功夫,他双目如电,立刻发现对方至少有七个漏洞,每一个漏洞都足以置他于死地。 他挺戟刚要刺张铉左肋下的漏洞,旁边张出尘低声提醒道:“师兄,他就是那个张铉。” 张仲坚猛地想起张铉是会主看中之人,他心念极快,转刺为挡,双臂灌力,双戟封挡住了张铉全力一刀。 只听‘当!’一声巨响,张铉感到无以伦比的巨大力量向自己掀来,双臂失去了知觉,横刀脱手而飞,坠入江中。 他站立不稳,连退十几步,后背重重撞在船舷上,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捏住胸口,痛苦万分的蜷成一团。 “哼!萤虫之光也敢和明月争辉?” 张仲坚冷冷哼了一声,凭这点微末的武艺也想来和自己争功,他心中顿时对张铉轻视了几分,又对杨玄感道:“杨尚书,请上路吧!” 杨玄感没有注意到他们竟然认识张铉,他却认出了张出尘,顿时咬牙切齿怒道:“贱婢,你也来杀我吗?” 虽然张出尘的父亲不是杨玄感,但她从小聪明可爱,深得杨玄感喜爱,把她养到十岁,但就在她十一岁那年,杨玄感奉父亲之令清理奴婢,但他却丝毫不念旧情,把张出尘作为武婢送给了窦庆。 张出尘慢慢低下头,尽管她心中怨恨杨玄感对她冷酷无情,但杨玄感毕竟对自己有过养育之恩,她的勇气消失了,一步步退了下去。 杨玄感冷冷道:“我就知道白眼狼不能养,宁可养条狗!” “住嘴!” 张仲坚怒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养大出尘是安的什么心吗?和出尘一起被你养大的其他婢女哪个不被你糟蹋,出尘幸亏去了窦府才保住清白,你这个薄情寡义之人,用数千士兵的性命来掩护你逃跑,你还有什么脸来指责别人!” 杨玄感大怒,挺剑向张仲坚刺去,‘当!’的一声,张出尘出手挡住了杨玄感的剑,她惊怒道:“出烟和出云含恨自杀,难道是你——” 杨玄感毫不否认,他冷笑一声道:“猪养大了总是要杀的,否则养你们做什么,要不是父亲坚持把你划入名单,你以为你逃得过我的手吗?” “你!” 张出尘愤恨之极,挺剑便刺,杨玄感却一动不动,冷视着她道:“你尽管杀我,只要你不顾抚养之恩,下得了这个手!” ‘当啷!’ 张出尘的剑刺到一半时刺不下去了,长剑落在甲板上,她心中痛苦万分,怎么也想不到,她和几个姐妹视为父亲之人竟然是只禽兽。 但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另一件事情却发生了,杨玄感忽然出手,他迅疾无比,一把向张出尘抓去,这是他创造的机会,他就是要扰乱张出尘的心神,抓她为人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仲坚早就防备着杨玄感的这一招,戟光一闪,如电光石火,杨玄感抓向张出尘的手蓦地消失了,手腕被戟刃齐齐斩断。 张仲坚毫不容情,另一支戟向杨玄感的脖子劈去。 杨玄感痛得惨叫一声,几乎要晕过去,但他理智尚存,眼看短戟要劈到自己脖子,他一侧身,右手之剑刷地刺向张无尘左胸,他在赌张仲坚不会见死不救。 果然,张仲坚放过了杨玄感的脖子,他收戟横挡,挡住了杨玄感刺向张出尘的剑,角度掌握得精准无比,双戟不偏不倚正好夹住了杨玄感的长剑,手腕一翻,‘咔嚓!’竟将长剑绞断成三截。 杨玄感一挥手,剑柄向他面门砸来,张仲坚侧头躲过这一击,但在这一瞬间,杨玄感长笑一声,纵身向后跳入江中。 张仲坚这才发现旁边的张铉竟然不见了,他心中暗叫不妙,扑上前去,只见张铉已经在江水等候,当杨玄感落水的一刹那,他也一头潜入了水中。 张仲坚的心思都在师妹身上,他没有注意到张铉,也没有听见张铉说的话,但杨玄感却听见了,张铉在翻过船舷时留下一句话,‘我在水中接应!’ 尽管杨玄感不会水,但他知道,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最后一线生机。 可惜他做梦也想不到,上天把张铉送到他身边,就是天意,张铉的名字里就说明了一切:加刀刃于玄。 张仲坚眼睛猛地瞪大,他看见江面上冒出了一股赤红的血水,他忽然明白过来,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师兄,你怎么了!” 张出尘冲了过来,她探头向江面望去,也顿时呆住了,这怎么可能? 张仲坚轻轻叹了口气,手臂无力垂下,两支短戟落在甲板上,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失败,竟败给了一个无名小子。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明明猜到张铉也是来刺杀杨玄感,但还是被他得手了,原因就是他的轻敌,那一击,张铉有七分真,却又有三分假装,他用惨状成功地骗过了自己。 一个时辰后,宇文述的手下士兵捞起了杨玄感的无头尸体,加上杨玄感的马槊和战马,宇文述也勉强可以向杨广交差了。 ......... 洛阳西郊落霞原,这里属于皇室园林外围,方圆数十里,普通民众可以在这里耕种,但不准渔猎、不准采樵,远处是大片树林和辽阔的原野。 这天上午,一支骑兵队在原野上风驰电掣般疾奔,他们一大半都是身着盔甲的骑兵,但中间还有十几名身穿银边锦袍的王府侍卫。 为首是一名少年男子,他头戴金冠,身穿黑色鳞光甲,身后系一定猩红色斗篷,手执射雕弓,腰佩金丝镶嵌的纯钧剑,胯下一匹白云驹,马鞍上斜挎箭壶,更显得他英姿勃勃。 这名少年正是外出行猎的燕王杨倓,杨倓酷爱行猎,他祖父杨广也鼓励他多练习骑射,这样能培养他强健的体魄和坚强意志,几乎每隔几天他都会抽出一个时辰外出骑马,或许练习骑射,或射鹿猎鹰。 “殿下,一个时辰要到了,我们回去吧!”一名侍卫大声提醒他。 杨倓勒住战马,擦拭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尽管今天一无所获,但他有极大的自制力,既然时间快到了,他便决定回去读书。 就在他刚要调转马头,忽然看见前方百步外的树林内走出一人,在向他挥手,似乎有什么事找自己。 杨倓一怔,喝令左右道:“把前面那人给我带上来。” 落霞原出现种地的农民并不奇怪,但一般人看见他们都会远远躲开,居然有人向燕王殿下招手,这还是很少遇见,十几名侍卫催马向前方男子奔去。 这个向燕王挥手的年轻男子自然就是张铉了,他等待了两天,终于在今天等来了机会。 片刻,十几名骑兵疾奔而至,将张铉团团包围,十几根长矛指着他,为首校尉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 张铉放下手中木箱,拱手道:“在下张铉,河内人,特在此给燕王殿下献宝。” 这时,杨倓也骑马赶来,一名骑兵低声对他道:“殿下,此人说来给殿下献宝。” 杨倓见他身材高大,长得一表人才,不由心生好感,便笑问道:“你这汉子,给本王献什么宝?” “是殿下想要的宝贝,就在木箱内。” 杨倓更有兴趣,对手下随从道:“打开箱子看看!” 两名骑兵拎过箱子,在一旁打开,顿时惊得大叫起来,“是人头!” 众人大惊失色,一起张弓拉弦,数十根锋利的长矛顶住了张铉的前胸后背,张铉笑道:“人头不是宝贝吗?” 他又对杨倓道:“殿下,那是杨玄感的人头,难道殿下没有兴趣吗?” 杨倓脸色微变,喝令道:“把兵器统统放下!” 他催马上前,注视着张铉问道:“你怎么知道本王想要杨玄感的人头?” “二十天前殿下在城门前曾对越王感慨,只恨不得亲自去捉拿杨玄感,为皇祖父排忧解难,可惜晚生了几年,很巧,我当时就在殿下身旁不远处。” 杨倓想起来了,他是说过这句话,就在定鼎门外,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张铉,喝令左右,“带他去我王宫!” 旁边的王府侍卫都吓了一跳,一名侍卫连忙道:“殿下,此人来历不明,不可轻易相信。” “本王心里有数,不要你来教我!” 杨倓狠狠瞪了他一眼,调转马头向王宫方向奔去,远远喊道:“带他一起来!” 骑兵们带上木箱,又给了张铉一匹马,张铉翻身上马,跟着大队骑兵向东疾奔而去,五千两黄金的悬赏对他而言没有意义,但燕王杨倓却是他的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 第0023章 真假之辨 张铉沐浴更衣,换上一件白色武士服,这种武士服由丝麻混织,非常轻柔合身,腰束革带,头戴纱帽,更显得他器宇轩昂,仪表不凡。 张铉在两名侍卫的带领下,向王府内宅方向走去。 内堂上,有人已经鉴定了人头,正是杨玄感的首级,不是假冒,这便让燕王杨倓更有兴趣了,昨天宇文述从上洛郡派人送来战报,说已经杀死了杨玄感,割下其首级,并缴获了他的兵器和战马。 这就奇怪了,明明杨玄感的首级在自己这里,宇文述为何说他也割下首级?杨倓嘴角露出会心的笑意,难道宇文述弄了一个假首级来欺瞒皇祖父吗? 这倒是一个打宇文述脸的机会,杨倓很想看一看宇文述在皇祖父面前被揭穿弄虚作假后的表情。 这时,一名侍卫在堂下禀报:“启禀殿下,张铉已带到。” 杨倓已经知道张铉的名字,也了解到他是河内郡的一名还俗僧人,在寺院内学过武艺,但这些并不能证明他来历清白,尤其现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难保他不是关陇贵族派来的人。 杨倓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少年老成,尤其作为皇长孙,目睹太多的权力斗争,他更是具有同龄人没有睿智以及皇族宗室特有的政治敏感。 所以他虽然对张铉很有兴趣,但也对他保持一份警惕。 “带他上来!” 不多时,张铉被侍卫带了上来,刚才有礼官稍微指点他一下,他没有官职在身,见燕王不用行大礼,不过一般民众畏惧权势,往往都会磕头倒拜。 张铉躬身施礼,“小民张铉参见燕王殿下!” 杨倓上下打量他一眼,好奇地问道:“你把杨玄感首级交给官府,虽然不能官升三级,但也能领五千两赏金,可你把首级给了我,可能什么都得不到,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铉心中早有说辞,他不慌不忙道:“回禀殿下,五千两黄金会引来多少人窥视,刺杀杨玄感又会引来多少人仇恨,小民就算真领到五千两黄金,恐怕从此就得踏上逃亡之路,终身不得安宁,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若能得到殿下的庇护,小民宁可不要五千两黄金。” 杨倓点点头笑道:“你倒是很聪明,不过呢?能不能收留你不是我能决定之事,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猎到杨玄感的人头?” 张铉指着桌上的七星剑道:“就从那柄剑说起!” 他毫不隐瞒,就从在城门听到杨倓的感慨说起,然后开始谋算杨玄感,然后买刀打探消息,去杨氏武馆潜伏、遇到玄武火凤,一直说到杨家庄惊魂以及去上洛郡找杨玄感,他毫不隐瞒,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杨倓虽然一言不发,但他毕竟是少年,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惊叹,待张铉说完,杨倓依旧沉浸在惊心动魄的回味之中,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先下去休息,让我考虑一下。” 张铉并不指望杨倓立刻就重用自己,他行一礼,转身退了下去,这时,旁边侍卫提醒杨倓,“殿下,调查一下便知真伪。” 杨倓低头不语,张铉说得惊心动魄,令他觉得不可思议,但细细再想,却又合情合理,如果真是这样,此人就是一个厉害人物了。 他想了想,便对心腹侍卫低声道:“你去兵器铺和武馆详细调查一下,然后回来禀报我。” “遵令!” 侍卫快步去了,杨倓又沉思片刻,便起身喝令道:“备车,本王要进宫!” ......... 大业宫麒麟殿,这里是大隋天子杨广的御书房所在地,杨广虽然年过不惑,但尚不到五十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但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难以言述的疲惫之感。 十年前他刚刚即位,意气风发,开科举、迁东都、凿运河,开疆拓土,企图开创不世之伟业。 但大隋王朝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几百年南北分裂造成的隔阂和创伤,几百年胡人入主中原留下的后遗症,几百年门阀世家制度的根深蒂固,又岂能在十几年二十年的时间内彻底消泯、彻底融合? 如果说之前开国皇帝杨坚还能以他巨大的威望压制住各派势力的不满,压制住所有的矛盾,那么当杨坚死后,大隋王朝被压制的各种矛盾便骤然迸发出来。 这些年杨广就像一个补锅匠,各大势力的挑战令他疲于应对,他屡遭挫折,疲惫不堪,最初即位时的意气风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杨玄感的造反更是给杨广迎头一棒,令他暴跳如雷,却又深深恐惧。 尽管杨玄感造反已经平息,但朝野动荡,朝纲紊乱,各大势力开始蠢蠢欲动,这一切都是杨玄感造反带来的后遗症,它严重破坏了杨广的各种计划,使原本微妙平衡的局势失衡,天下时局开始有失控的趋势。 杨广从未把农民起义放在心上,他更担心由地方豪强控制的各地鹰扬府受杨玄感造反的影响,趁机割据自立,他必须要赶在局势失控前尽最大可能削弱各地鹰扬府的力量。 就在几天前他再次下旨,准备第三次征讨高句丽,命各地鹰扬府军队赶赴涿郡集结,违令者斩,同时令满朝文武再商议征伐高句丽之事, 但几天过去了,居然没有一个人上书征伐的建议。 杨广此时的内心憋着滔天的怒火,恰好此时,宇文述最后剿灭杨玄感归来,正向他汇报剿灭杨玄感的经过。 “启禀陛下,杨玄感藏身在一座极难发现的山谷内,若不是洛南县官府抓住了他的逃兵,我们也难以知晓他的藏身之地.....” “这些朕不想知道,朕只关心杨玄感被杀死没有?”杨广不耐烦地打断了宇文述的话。 宇文述慌忙道:“启禀陛下,杨玄感已被老臣亲手斩杀,缴获了他的战马和兵器。” “在哪里?朕要亲眼看一看。” “就在殿外!” 杨广站起身,快步向大殿外走去,宇文述也慌忙跟着走出大殿。 麒麟殿前的台阶下摆放着一张桌案,桌案上是一只朱漆木匣,此时木匣已被侍卫打开,里面摆放着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旁边有侍卫牵着杨玄感的战马,拿着他的马槊。 杨广慢慢走到桌案前,仔细打量这颗人头,依稀有几分杨玄感的模样,只是满脸血痂,不太看得清楚。 杨广眉头不由一皱,回头问道:“为什么不清理干净?” “回禀陛下,微臣心急禀报,没有来得及清理,微臣这就去清理。” “算了!” 杨广摆了摆手,他认出了杨玄感的战马和兵器,应该不会是假,宇文述也长长松了口气,终于过了一关。 就在这时,不知何时到来的皇长孙杨倓笑道:“祖父,孙儿可以打一个赌,这颗首级一定没有右耳垂。” 杨广一怔,他又看了一眼,只见右耳在下面压着,只露出左面的半边脸,他对侍卫使个眼色,一名侍卫上前翻过人头,右耳朵果然被割掉了。 “倓儿,你怎么知道?”杨广惊讶地问道。 杨倓却笑着问宇文述,“宇文大将军,你能解释吗?” 宇文述心中慌乱,结巴道:“可能是激战时被老臣的铁枪挑飞了。” “宇文大将军真是神枪了,把关键的证据给挑掉了。” “倓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广的语气开始不悦,他也想起来了,杨玄感的右耳垂下有一颗很大的黑痣,占据大半个耳垂,几乎成了杨玄感的标志,但这颗首级上却没有,他心中隐隐想到了什么。 杨倓行一礼,不慌不忙道:“孙儿也有一颗杨玄感的首级,想给祖父看一看。” 他一摆手,一名侍卫快步走上前,将一只木盒放在桌上,侍卫打开木盒,里面赫然又是一颗杨玄感的首级。 杨倓注视着宇文述冷冷道:“大将军,需要再验一验吗?” 宇文述头脑里‘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他双腿一软,扑通跪倒,拼命磕头道:“老臣该死!该死!求陛下恕罪。” 杨广已经完全明白了,宇文述竟敢用假人头来糊弄自己,他心中大怒,几天积蓄的怒火倾泻而出,指着宇文述大骂:“就是你们这些欺君瞒上的混蛋,才让朕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朕若不杀你,何以服众,拖下去乱棍打死!” 几名侍卫冲上来,拖着宇文述便走,宇文述吓得大喊:“陛下,老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饶命啊!” 杨广怒气冲冲走回御书房,他拾起桌上的脂玉砚台,狠狠摔在地上,砚台顿时摔得粉碎,杨广大吼,“谁都在欺瞒朕,从今天开始,谁敢再欺瞒一句话,朕就杀了谁!” 这时,皇后萧氏闻讯匆匆赶来,她深深行一礼,“陛下是一国之君,是上天之子,陛下震怒,举国不安,陛下失态,苍穹将倾,请陛下息怒,恢复君仪。” 杨广慢慢平息了怒火,萧皇后又端一碗参茶放在他面前,“陛下,临战杀将,不利之兆啊!” 杨广点点头,虽然宇文述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他却是唯一可以和关陇贵族对抗的大将,若把他杀了,只会让关陇贵族更加嚣张,他便改变了主意。 “传朕敕令,念宇文述旧功,且饶他一死,暂留爵位,罢其大将军之职。” 下旨完毕,杨广心中舒服了一点,他冷笑道:“若不狠狠教训一下他,他就以为朕是那么好欺负。” 萧皇后见丈夫的怒气已经完全消了大半,便笑道:“臣妾在宫中置酒,晚上为陛下压惊。” 她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杨广摸了摸自己额头,居然不热了,看来发一通火竟然今天的感恙治好了,这倒不错。 他忽然想起一事,令道:“让皇长孙来见朕!” 片刻,杨倓被带了上来,虽然宇文述逃过一死,但已被打了五六十棍,又被革去大将军之职,着实令杨倓深感痛快,这时,他忽然觉得张铉就是上天赐给他的福将。 他上前跪下行礼,“孙儿拜见皇祖父!” 杨广笑问道:“你告诉祖父,杨玄感的人头是怎么回事?” 杨倓不敢说实话,便低声道:“是孙儿恨宇文述办事不力,便派侍卫去刺杀杨玄感,他赶在宇文述之前得手。” “你这个侍卫还不错,居然能刺杀杨玄感,倒是一个人才。” 杨广没有深究细节,又道:“不过军国大事不可擅自为之,这次祖父就不责罚你了,下不为例,听见了吗?” “孙儿铭记祖父教诲!” “去吧!” 杨倓再叩拜一下,慢慢站起身,他正要离去,又忍不住低声问道:“启禀祖父,如果孙儿想用一个人,但又有点担心他的来历,该怎么办?” 杨广微微一笑,“用人之道,在乎一心,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孙儿明白了!” 杨倓行一礼,转身匆匆去了,杨广望着长孙渐渐长大的背影,他是多么希望孙子能早一天成人啊! 旁边侍卫见杨广怒气已经平息,便上前禀报:“启禀陛下,裴相国回来了,在殿外等候面圣。” 杨广大喜,他几天来就在等裴矩的消息,终于把他等回来了,杨广当即令道:“宣他来见朕。” 不多时,相国裴矩匆匆赶到御书房,裴矩已年近七旬,但身体十分硬朗,他刚从涿郡归来,人瘦了一大圈,皮肤也晒黑了很多。 裴矩躬身行一礼,“微臣参见陛下!” “辛苦相国了,那件事可有消息?”杨广按耐住内心的急切,不紧不慢问道。 裴矩很为难地回答说:“启禀陛下,事情发生了一点意外,对方可能想独吞那批物资?” “什么!” 杨广刚刚平息的怒火再次升腾,他重重一拍桌子,“胡人就这么不可靠吗?” “陛下息怒,事情应该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微臣会再和他们交涉,向他们施压,要求他们把那批物资交出来了。” “哼!”杨广重重哼了一声,“一群自不量力的东西,他们以为自己敌得过突厥人吗?他们若再不醒悟,非要被突厥人灭族不可。” 虽然杨广恨不得裴矩立刻返回草原,但他也知道裴矩年事已高,不能这样操劳奔波,得给他时间休息,他还需要和家人团聚几天。 想到这,杨广便缓缓道:“裴卿先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去和他们交涉,无论如何,那批物资绝不能落入突厥人手中!” “微臣遵旨!” 裴矩行一礼,慢慢退下去了,杨广异常心烦意乱,内乱令他日夜难宁,可外患却又像块大石一样重重压在他心中。 一旦突厥人得到那批物资,始毕可汗必然会大举南侵,旧军队已被他悉数摧毁,而新军队还没有建立起来,那时他拿什么去应对突厥人的南侵? 杨广不由慢慢捏紧了手中朱笔,‘喀嚓!’一声脆响,朱笔被他折为两段。 第0024章 慧眼识珠 杨倓赶回自己的王府,这时,他派去南市的心腹侍卫也调查回来,杨倓刚坐下,侍卫便上前施礼道:“殿下,卑职已经调查清楚。” 杨倓顿时精神一振,连茶也顾不上喝,急忙问道:“快说,调查情况如何?” “回禀殿下,卑职调查了武德兵器铺,和掌柜谈过,后来又去了杨氏武馆,找到一些善后的弟子,张铉之言完全属实,没有夸张,也没有隐瞒。” “那他之前做什么,掌柜知道吗?” 侍卫笑道:“掌柜说张铉之前很落魄,连十贯钱的刀都买不起,而且他也是第一次听说玄武火凤之事,掌柜对他很夸赞,说他是个守信之人。” 杨倓十分欣慰,张铉果然没有欺骗自己,看来他并不是关陇贵族派来的卧底,杨倓又想起祖父之言,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左右令道:“去把张铉给本王找来!” ........ 宇文述是被抬回了府宅,尽管杨广停止了将他杖毙的命令,但还是有六十棍打了下去,让他几乎丢了半条命。 更让宇文述痛不欲生的是,天子杨广革去了他大将军的职务,等于剥夺了他的军权,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刺激使宇文述情绪低沉,除了给他看伤的医士外,任何人都不见。 宇文化及已经回来两天了,他至今还没有来得及向父亲汇报杨家庄的情况,他本打算承受父亲的一通责骂,但父亲遭遇重挫,他更不敢去汇报。 宇文化及心烦意乱,在父亲病房前来回踱步,这时,一名侍女走出来,向他行一礼,“长公子,老爷请你进去。” 宇文化及呆了一下,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了房间,房间里弥漫桌浓浓的药味,宇文述就趴在坐榻上,身上盖了一床薄被,两名侍妾在一旁小心照顾他。 “父亲,好点没有?”宇文化及跪在父亲身旁低声问道。 “我来问你,为什么不向我汇报杨家庄的情况?”宇文述声音低微地问道。 “孩儿本打算汇报,但又怕影响到父亲疗伤。” “我这辈子经历了多少事?还有什么不能接受,是不是杨家庄没有成功?” “也不是,我们也杀死了不少杨氏子弟,一路破竹,关键是老八向我们提供了假情报,导致罗奕范中了埋伏,被乱箭射死,我们不得不暂时撤退。” 这就是宇文化及想到的办法,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八太保宇文清明身上,撇清他自己。 宇文述大怒,罗奕范是他手下一名得力悍将,竟然死了,他喝道:“老八回来没有,让他来见我!” “启禀父亲,老八畏罪潜逃了,至今下落不明,孩儿也在到处找他。” 宇文述忘记了棍伤,他刚要起身,忽然下身一阵剧痛,他又重重趴下,宇文化及慌忙按住他,“父亲先息怒,这件事交给孩儿来处理,请父亲安心养伤。” 宇文述无奈,只得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暴露身份?” “绝对没有,孩儿铭记父亲的话,始终没有露面,杨家庄始终以为是被终南群盗袭击,而且杨家子弟我们也杀死了数百人,足以给他们一次沉重的教训。” 宇文述当然听得出儿子是在夸大战果,杨家庄青壮才多少,怎么可能杀死几百人,杀死几百人,杨家庄就灭了。 不过宇文述没有深究,便点了点头,“杨家之事就暂时告一段落,再继续寻找老八的行踪,务必将他抓住,我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孩儿会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找到!” 宇文化及战战兢兢答应了,宇文述又问道:“杨玄感被杀,外面是什么反应。” “杨玄感涂炭洛阳,大家当然是拍掌叫好,只是…….” “只是什么?” 宇文述虎眼一瞪,“说!” 宇文化及只得吞吞吐吐道:“只是父亲拖延的时间太长了一点,人人都知道父亲捞了很多钱,都在骂父亲贪婪无度。” “你觉得我捞钱不好吗?”宇文述冷冷问道。 “孩儿只是担心,圣上会因此深恶父亲!” 宇文述看了宇文化及半晌,才慨然叹道:“我宇文述一世英雄,怎么就生了一个这么愚蠢的儿子!” 宇文化及不知哪里说错话了,低头不敢吭声,宇文述叹了口气,“这也怪我,只顾自己谋取仕途,却很少教育你们兄弟,你记住了,高熲为什么被杀,就是因为他太清廉了,家中府宅空空,若我像他一样清廉,我也早就死了,古之权臣为天子之患,防清不防贪啊!多读读《史记》你就懂了。” 宇文化及还是听得半懂不懂,他只得含糊应道:“孩儿明白了。” 宇文述知道他还是不懂,便也懒得再教育他,哼了一声又道:“另外,还有突厥那桩买卖,关系重大,你再去一趟,一定要把东西给我想办法运回来。” 宇文述被免去了大将军职务,更激发了他的野心,既然杨广无情无义,那就休怪他宇文述不忠不仁了。 他回头见长子面带难色,便怒道:“难道你想要我亲自去吗?” 宇文化及吓得连连磕头道:“孩儿不敢,孩儿一定去。” “去吧!好好准备一下,再过一些日子天气转暖,你便可以出发了。” 宇文化及告退下去,宇文述则闷闷不乐,杨广剥夺了自己的军权,破坏了自己筹划已久的大计,他心中焦急,愤懑得简直要大喊出来。 ........ 关陇贵族是原太子杨勇的支持者,太子杨勇争位失败后,关陇贵族遭到了杨广的严厉打压,并迁都洛阳,企图将关陇贵族边缘化。 为了自保,关陇贵族于大业元年自发成立了武川府,以对抗杨广对关陇贵族的打压,在天下四大在野势力中,武川府的力量最大。 武川书院是得到杨广默许后才成立,主要职能是培养关陇贵族的年轻俊才,在官方备案中,它其实是一个教育机构。 下面设有文武二堂,文堂又叫九天堂,是文臣、良吏的培养之地,李密、李建成等人就在九天堂内接受教育,同时又教育年幼的子弟。 而武堂又叫凤鸣堂则是培养大隋勇将之地,像王伯当、长孙无忌、李世民等人都在凤鸣堂的名单内。 这是武川书院公开合法的成分,但很多人并不知道,武川府下还一个秘密组织,就是玄武火凤,它才是武川府真正的直属力量。 就在宇文述心情糟糕透顶的同一时刻,武川府密室内,张仲坚和师妹张出尘跪在会主窦庆面前请罪。 “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和其他人无关,是我的轻敌才导致这次任务失败,我愿承担一切处罚。” 张出尘急道:“义父,不能完全责怪大师兄,这次任务我们都有责任......” 窦庆曾出任河东太守、卫尉卿,现已退仕,爵封陈国公,是关陇窦氏家族的第二号人物,按照武川府会主两年一轮换的制度,明年将由独孤顺接任武川会主。 六年前,相国杨素曾经送了一批武婢给窦庆,其中就有年仅十一岁的张出尘,窦庆见她聪明过人,悟性极好,便认她为义女,将她送到终南山紫阳真人处学武,去年学成回来,加入了玄武火凤。 窦庆一摆手打断了张出尘的解释,他对张仲坚淡淡道:“我之前说过,这个任务极为重要,不能失败,所以我才派出前所未有的十二人,但最后还是失败了,仲坚,你其实是江左会的人,我无权处罚你,不过我们可是有过约定,你承认约定吗?” 张仲坚浑身一震,他是被江左会借给武川府五年,当初有过约定,如果任务失败一次,那他的期限就延长一年,本来下个月他就期满了,可这次任务失败,他又得等到明年三月了。 张仲坚默默点头,“我承认!” “承认就好,那就按照约定,明年三月我让你自由。” 张仲坚心中深深叹息,他实在不想过这种刺客杀人的日子了,但约定就像一条粗大的枷锁,让他无法摆脱。 这时,窦庆的目光又转到义女张出尘身上,“你也有责任!” “女儿优柔寡断,办事不力,请父亲....不!请会主责罚。” 窦庆摇了摇头,“你的责任不是办事不力,而是你看走了眼,误导了我们,导致我们轻敌,不是吗?” 张出尘脸一红,低下了头,她知道义父在说谁,她确实看走了眼,她原以为张铉是个草包,却没想到他心机如此深沉,骗过了他们所有的人,在最关键时刻出手,使他们功亏一篑。 “女儿知错,愿受责罚!” 窦庆却没有责罚她的意思,他又向张仲坚笑了笑问道:“仲坚怎么看此人?” 张仲坚叹息一声说:“卑职回来时,特地找到了一名杨氏子弟询问,才知道杨家庄被盗匪夜袭,就是这个张铉力挽狂澜,挽救了杨家庄,也赢得了杨氏家族信任,才得以参与到杨玄感的机密事件中来,他武力虽然不高,但胆识不凡,智谋过人,卑职深为钦佩。” “杨家庄被袭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盗匪,而是终南山的罗奕范。” 张仲坚一惊,“难道是宇文述?” 窦庆点点头,又道:“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我们不用管它,关键是今天发生的事,你们知道今天大业宫内发生了什么事吗?” 张仲坚和师妹对望一眼,两人一起摇头,“卑职不知!” “说起来让人好笑,但又令人惊叹,宇文述拿个假的杨玄感首级去糊弄天子,结果燕王杨倓却拿出真首级,揭穿了宇文述的假冒,天子震怒,狠狠责打宇文述,并免去其大将军之职,这件事震动朝野,但没有人知情,想不到我们却是真正的知情人。” 张出尘眉头一皱,“难道是燕王派张铉去刺杀杨玄感?” 张仲坚摇摇头,“应该不是,我感觉这是他的个人行为,应该是他把杨玄感首级献给了燕王。” 窦庆赞许地笑道:“仲坚说得不错,这就是让我真正赞赏此人的原因了,没有几个人能拒绝官升三级和五千两黄金的诱惑,他却办到了,之前我就说他见识过人,凭此人的胸怀和远见以及他的胆识,我断定他绝非凡品。” 虽然张仲坚没有能带回杨玄感人头,但张铉却把杨玄感刺死,同样也是替武川府灭了口,所以张铉尽管破坏了玄武火凤的行动,但窦庆并没有迁怒于他的意思,相反,还很欣赏张铉的胆识。 这也是窦庆十分遗憾之事,他本想拉拢张铉加入武川会,并考验他近三个月,但由于独孤顺坚决反对,他只得暂时放弃了拉张铉入会的想法,现在事实证明,他们因墨守成规而失去了一颗明珠,怎么能不让窦庆失落。 窦庆沉思片刻,又拉了一下桌旁的细绳,片刻,一名身材中等,年约二十五六岁年轻男子快步走进房间,他单膝跪下施礼,“卑职柴绍,拜见会主。” “不必多礼,你给仲坚说说今天燕王府的事情,我是指张铉。” 柴绍在武川会内兼职教习,教一群十二三岁的少年练武,他的官方身份却是燕王府千牛备身,也就是燕王的侍卫。 柴绍本身不是关陇贵族子弟,是因为他娶了李渊的女儿为妻,而被李渊推荐加入了武川府。 柴绍笑道:“今天张铉被任命为燕王府翊卫,正好和我分到一起。” 张仲坚忽然有点明白会主的意思了,他低声问道:“会主莫非还是不想放弃他......” 窦庆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人材,轻易放弃他是武川府的损失,我会想办法说服独孤家主。” “恐怕独孤家主不会轻易答应!” “我知道,这件事须从长计议。” 第0025章 天下十猛 张铉投靠杨倓固然是想依靠这条捷径迅速走上仕途,但另一方面,进入燕王府也能使他开阔眼界,接触到更好的资源。 历朝历代的最好资源都集中在上层,芸芸众生拼命争夺的一点蝇头小利,在上层人眼中却不屑一顾,环境决定地位,张铉要想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他就首先要改变自己环境。 张铉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有着深刻的体会,社会是分阶级或者阶层,如果他不想像蝼蚁一样生活在最底层,他就得寻觅一切机会向上走,猎杀杨玄感是他抓住的一次机会,也是他的投名状,使他终于获得了进入大隋中层社会的门票。 也使他有机会接触到上层统治者,那就是燕王杨倓,而燕王杨倓又是他进入大隋上层社会的钥匙,张铉头脑很清醒,从中层走入上层要远比从下层走入中层难得多,道路也更艰险,需要他付出更艰辛的努力。 隋末就像一座失火的仓库,每个人都想从仓库里多搬出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每个人的手段不同,杜伏威、翟让、王薄等人不过是纵火者,他们没有机会进入仓库,注定将一无所获。 而杨玄感是搬运物资的第一个探路者,最后却葬身于火海,李渊、王世充、窦建德、李密、李轨、萧铣、刘武周、梁师都,这些人才是真正进入仓库抢夺物资的参与者。 如果他张铉也想在着火的隋末仓库中分一杯羹,那么他就必须占据有利的位置,靠近更便利的通道。 而从中层进入上层社会就是为了获得这样的位置和通道。 武艺不过是他进入上层社会的一种手段,就像宇文成都,凭借超凡绝伦武艺脱离了家奴的地位,进入了将军行列。 他也同样在走这条路,不仅要学到更高深的武功,还要抓住一切机会,走最短最便捷的道路使自己迅速得到提升,毕竟隋朝仓库的大火已经点燃,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进入燕王府,张铉立刻有了身份,被任命为东宫翊卫,正八品官衔,这也是燕王府最低的官衔,由于燕王杨倓已经被杨广封为皇太孙,只是还没有正式册封,所以燕王府的待遇要高于一般亲王,视同东宫。 次日上午,张铉第一次来到了燕王府校场,校场上人数并不多,只有十几人各自三五成群训练,张铉顶头上司姓陈,扶风郡陈仓县人,生性豪爽,很少摆官架子,不过最大的毛病就是好酒,只要不当值,大部分时间都在醉乡里度过。 也正是这个原因,张铉只见了他一面,便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张铉从军器架上取下一根长枪,自从他练过王伯当的长枪后,他便对枪有了几分兴趣,说不定将来他会把枪作为自己的兵器。 他一声低喝,一枪刺出,又连刺九枪,随即一收枪,反手向后一拍,‘啪!’的抽打在地上,激起一股黄尘,这却是王伯当教他的刀法,练了三个多月,被他自然而然用到长枪上。 “好枪法!”身后传来鼓掌声。 张铉一回头,见身后走来一名年轻男子,容貌清秀,身材中等,十分健壮。 张铉记得昨天见过此人,和他上司陈梁一样的官职,好像是什么太子千牛,比自己高一品。 但当时陈梁忘记介绍此人的名字,他竟不知道这名侍卫叫什么? 张铉放下枪笑道:“雕虫小技,让兄台见笑了。” “确实不错,能把刀法用在枪法上,还如此自然流畅,我是第一次看到。” 张铉听他居然认出自己用的是刀法,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便笑问道:“请问兄台尊姓?” “在下柴绍,张贤弟听说过吗?” 张铉长长‘哦——’了一声,他怎么会没有听说,简直如雷贯耳。 “你是李——” 张铉本想说你是李渊的女婿,忽然想起不能直呼对方长辈大名,连忙咬住舌头,但又不知道现在李渊在当什么官,好像是太原留守,可该怎么称呼呢? 他表情有点尬尴,柴绍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说:“家岳是太原留守,一般人称他为李公,或者李使君。” 柴绍接过长枪,轻轻挥刺两下,又笑道:“我是王伯当的好友,听他说起过你,说你酷爱学武,可惜学武无门,是这样吗?” 张铉心念一转,和王伯当是好友,难道柴绍也是武川府成员? 柴绍是李渊女婿,而李渊家族则是关陇贵族的核心家族,柴绍属于武川府很正常。 不过张铉对武川府的神秘感已经淡了很多,他所了解的玄武火凤只是武川府一个秘密杀手组织,只是武川府很小的一部分。 武川府又名武川书院,是京城著名的教育机构,除了自己见过的那栋大宅外,在京城还另外有三处学堂,在里面读书习武的士子有数千人之多,很多人都自称自己是武川府人,实际上不过是在其间读书习武罢了。 张铉淡淡一笑,“原来柴兄也了解我的情况!” “我对学武不太了解,不过我听伯当说老弟醉心于练武,我个人觉得有失偏颇,武者再强,不过是一把杀人利器,真正握刀之人,却未必会武,如相国高熲,一介书生,却能率领大军攻灭陈朝,再如相国杨素,武艺平平,但又能率十万大军北攻突厥,战功赫赫,他们虽不会武,却是真正握刀之人。” 张铉倒有了几分兴趣,一指远处的石凳石桌,“我们去那边坐坐。” 柴绍跟他来石桌前坐下,柴绍也是隋末名人,见识要比一般侍卫强得多,张铉也希望能从他这里了解到这个朝代。 “我其实也赞成柴兄之言,武者再强,不过是杀人利器,真正握刀之人,却未必会武,不过我出身寒微,既无显赫的家世,也无渊博的学识,柴兄觉得我可能成为握刀之人吗?” 柴绍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能!” 其实柴绍心中很明白,一些寒门子弟把希望寄托在从军建功之上,“功名只须马上取!”这样的话乍听起来确实让人热血沸腾,但事实上却只是哄骗寒门子弟替朝廷卖命的说辞。 一万人个普通人家的子弟,也未必有一个能活着达成自己的梦想。 而那些前往军中获取功名的世家子弟则根本无须冒险,他们的功勋自然会由寒门子弟的尸体来堆积。 士卒取功名靠得根本不是什么马上的战绩,而是身体里流淌着的某位大人物的血液。 他叹了口气,“像老弟这样无背景无家世,要想向上走一步都千难万难,除非得到帝王垂青,可这样的机遇又能有几个人遇到。” 张铉缓缓道:“一片土地上如果长满了大树,底下的其他庄稼就会因见不到阳光而死去,不幸我就是这样一棵庄稼,既然我无力将其他大树铲除,那我也必须努力成为一棵大树,幸而上天给了我一副强健的体魄,让我得以走上学武之路,对我而言,学武不过是一条向上走的途径,一种获取功名的手段,只有成为绝世猛将,才有出头的一天,” “成为绝世猛将又能如何?” 柴绍冷笑一声,“宇文成都武艺盖世,也不过是宇文述的假子家奴,功名只是世家子弟的游戏,平头百姓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什么时候摆上棋盘,什么时候取下来,都是执棋者随心所欲的事,棋子根本没有资格为自己的命运鸣不平,执棋者也不会在乎棋子心中想什么。 如果士兵真能凭着英勇奋战而得富贵,还有谁会闻金鼓而匿身?如果朝廷真地能做到“马上取功名”,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宁可造反,也要逃避征辽之战了。” 张铉不赞成柴绍的宿命之论,反驳道:“可如果连成为棋子的机会都没有,那和街头的走卒小贩又有什么区别,宇文成都正是因为武艺盖世,才得到帝王垂青,封为天宝将军,得到了向上走的机会,一个人如果不奋斗,不争取,自甘平庸,那他一辈子也不会有任何成就。” 柴绍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贤弟听说过大隋第一猛将史万岁吗?”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怎么了?” “他其实和贤弟很相似,体格魁梧高大,不过他原本是个书生,三十岁才开始练武,三年后便击败了韩擒虎和贺若弼,被先帝誉为天下第一猛将,也被隋军公认。” 张铉听得悠然相往,三十岁练武,三十三岁便成为天下第一,这是何等神奇,他心中生出一线希望,期待地望向柴绍。 柴绍明白他的意思,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可不知道他的练武之术,我只是说,有人三十岁后才开始练武,尚有大成,所以贤弟也不用为年龄而气馁,天无绝人之路。” 张铉心中舒服了很多,他又笑问道:“不知天下第二猛将是谁?” “天下十大猛将排名是很早以前之事了,很多人已去世,现在大家都不大提起,如果贤弟想听,说说也无妨,第一就是刚才我说的史万岁,第二是韩擒虎,第三贺若弼,第四杨玄感,第五鱼俱罗,第六张须陀,第七杨义臣,第八麦铁杖,第九屈突通,第十来护儿,现在除了五、六、七、九、十外,其他都已去世,十大猛将没有意义了。” “我见过宇文成都,连排名第四的杨玄感也不是他的对手。” 柴绍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宇文成都什么时候和杨玄感交过手,自己竟从未听说。 他笑了笑道:“天宝将军宇文成都当然厉害,不亚于当年的史万岁,当今天子赞他为天下第一猛将,杨玄感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这时,张铉想起一件事,好奇地问道:“柴兄是不是有个内弟叫李玄霸?” “确实有,他是李家老三,从小身体羸弱,不过七年前送去终南山跟随紫阳真人学武,说实话,我也没有见过他。” 这时,有人在远处叫柴绍,柴绍便起身道:“我先过去了,请贤弟放心,我会打听适合贤弟的易筋之术。” “多谢柴兄关照!” 柴绍拱拱手,快步去了,张铉望着柴绍走远,柴桑一席话抚平了他内心的焦躁,他也知道自己急不来,必须学会耐心寻找机会。 张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返回校场,翻身上马,手执弓箭向骑射练习场奔去。 第0026章 皇姑来了 燕王府又叫做燕王宫,实际上位于皇城内,在府宅以东有一片占地约十余亩的池塘,四周长廊环绕,假山矗立,里面种满了荷花,各种鱼在荷叶之间悠然游动。 由于这里紧靠侍卫驻地,也便成了侍卫们的休闲游乐之地,或来这里钓鱼,盛夏时还能在水中游泳。 张铉已经在燕王府呆了近半个月,也渐渐熟悉了周围的环境,这天上午,张铉休假半日,他闲来无事,便借了根鱼竿,在水池旁钓鱼度假。 春日阳光明媚,温暖的阳光洒在池塘内,清风阵阵,格外令人心旷神怡,池塘四周很安静,除了张铉外再无他人,毕竟侍卫的假期宝贵,一般都会出去喝酒,跑来钓鱼的侍卫毕竟少见。 张铉今天运气不错,已经上钩了十几条鱼,甚至包括一条罕见的金黄色鲤鱼,这时,浮漂一动,张铉猛地起杆,鱼钩却是空的,钩上的半截蚯蚓已经没有了,他遇到一条狡猾的偷嘴鱼。 张铉低低骂了一声,拉过鱼线,左手摸向身后的鱼饵罐,里面还有十几条红蚯蚓,不料他摸出来的却不是蚯蚓,而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毛毛虫,长着长长的刺毛,在他手中蠕动。 张铉吓一跳,连忙将毛虫甩掉,他拿过罐子,才发现罐子里竟然有十几条同样的毛虫,是怎么回事? 身后忽然传来了吃吃的笑声,张铉一回头,这才发现身后不远处的长廊内躲着一个小女孩,正捂着嘴偷笑。 小娘年约七八岁,梳着双罗髻,眉眼如画,相貌十分秀丽,身穿一条绿色襦裙,外套一条红缎罗衫,脚穿金丝绣花鞋。 “是你的恶作剧?”张铉故作生气道. “哪里是我,是它们自己爬进去的!” 小娘跑过来,从水里拉起鱼篓,“让我看看你钓的鱼!” “呀!有条好漂亮的鱼。” 小娘伸手便将鱼篓中的金黄鲤鱼抓出来,张铉感到要出事,连忙喊道:“当心!” 但还是晚了一步,金黄鲤鱼的鱼头在鱼篓上重重一撞,弹了出来,在小娘的惊叫声中掉入了池塘。 “都怪你!” 小娘重重一跺脚,眼泪立刻涌出来,“是你吓我的,你去把它抓回来。” 张铉懒得睬她,鱼竿一甩,继续钓自己的鱼,小娘见他不理自己,索性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你欺负我!不肯替我抓鱼。” 张铉被她哭得心烦意乱,眉头紧皱道:“别哭了,鱼都跑掉了,让我怎么抓?” “我不管,你不抓我来抓!” 说着,她脱去了外衫,露出光洁的小肩膀和玉藕似的细嫩胳膊,又挽起裙子准备下水了,其实张铉已经看见了那条金黄鲤鱼,似乎受了伤,在水中一沉一浮。 张铉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娘脱衣裙下水,池塘的水深足以淹没她,无奈,他只得喊住小姑娘,“好吧!我去替你抓上来。” 小娘立刻从水里抽回脚,欢喜得拍掌,“多谢大哥哥帮忙!” 张铉无奈,摇了摇头,脱去外裳,除掉鞋袜,径直跳下了池塘,池塘水不深不浅,齐他的腰部,他慢慢走出十几步,靠近了那条黄金鲤鱼,他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鲤鱼,笑道:“抓到了!” 他原以为会听见小娘的欢呼声,不料身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他一回头,小娘已不见了踪影,张铉心中暗叫不妙,急看自己的衣服和靴子,衣服还在,但靴子却没有了,插在靴子里的军刺也不翼而飞。 只见从小娘圆门旁探出头,笑嘻嘻地向他挥了挥军刺,“我才不稀罕那条鱼,你自己留着吧!” 说完,她一溜烟地跑了,张铉喊之不及,气得七窍生烟,他一向自负机敏,却没有想到栽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娘手中,若传出去让他怎么做人? 靴子倒没有关系,关键是他的军刺,千万不能遗失,他急忙三步两步跳上岸,向圆门奔去,跑过圆门,哪里还有小娘的踪影。 张铉气得半天说不出话,这是从哪里来的小娘,这般调皮捣蛋! 张铉光着脚,浑身湿漉漉地回到自己房间,他换了鞋和衣服,快步向前堂走去,他想找柴绍打听一下小娘的来历,毕竟是皇宫,七八岁的小姑娘不会太多。 刚走到前堂,只见十几名侍卫簇拥着燕王杨倓从堂内奔出来,杨倓看见他喊道:“张铉,快跟上,皇后娘娘来了!” 张铉吓了一跳,连忙跟着侍卫们一起向中院奔去,刚过中门,只听有人高声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连忙闪身到两边,张铉也后退几步,远远站在花丛旁边,眼睛却偷偷地瞟向大门,历史上的萧皇后以美颜绝伦而出名,真实的她又会是什么样子? 只听清脆的环珮声响起,一股香风扑面而来,人还未到,声香先至,脚步声传来,大群宫女宦官簇拥着一个美艳无比的女人走了进来。 从年龄上算,萧皇后至少有四十余岁了,但眼前的萧皇后保养得非常好,肌肤细腻白嫩,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看起来最多三十岁出头,美貌端庄,明丽动人,梳着高髻,头上珠光璀璨,身穿六幅拖地长裙,一名宫女在后面替她托着长长的裙摆。 张铉暗暗赞叹,美貌艳丽,当真是名不虚传。 “你也在夸赞皇后娘娘的年轻美貌,是吧?” 身旁传来一个声音,张铉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刚才的小娘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他身旁,就躲在花丛后,张铉气恼地低声道:“我的鞋呢?” 小娘笑嘻嘻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别胡说,我没有赞美皇后娘娘。” 张铉脸有点红,“这种想法就不该有。” 这时,燕王杨倓跪下给皇祖母行礼,萧后笑道:“我是来看看我的孙儿近况,不用这般大礼,起来吧!” “是!” 杨倓起身,看了一下皇祖母身后,问道:“祖母不是和皇姑一起来吗?” “我也奇怪了呢!刚才还在一起,这会她去哪里了?” 杨倓连忙吩咐:“速去找皇姑!“ 小娘低声对张铉笑道:“我们打个赌,我知道皇姑在哪里?如果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张铉没好气道:“你先把东西还我,我再和你打赌!” “你跟我打赌,我就还你。” 张铉实在怕了这个小娘的精灵鬼头脑,若自己答应她,不知又会上什么套?他摇了摇头,“你先把东西还我!” 小娘生气道:“你若不答应我,我就把你的铁棒子扔掉九洲池里去,你不信,我现在就扔给你看!” 说完,小娘转身就走,张铉一把抓住她的小胳膊,“好吧!再相信你一次。” 小娘蓦地转身,笑嘻嘻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哦!” 她重重咳嗽两声,大摇大摆走了出去,“你们谁在找我?” “殿下,皇姑在这里?”众侍卫欢呼起来。 张铉一下愣住了,这个七八岁的小娘居然是杨倓的姑姑?按常理,杨倓的姑姑至少应该二三十岁才对,怎么是个小丫头片子? 这时,张铉忽然想起历史上的一个人,难道小丫头是她? 李世民的大杨妃,不就是杨广的小女儿吗? 小丫头正是杨广的小女儿,名叫杨吉儿,封为广陵公主,是杨广的掌上明珠。 杨吉儿生性喜欢自由自在到处乱跑,到处调皮捣蛋,杨广也不太约束她,今天她跟母亲来燕王府,结果她半路上就从东门先溜进来了,正好遇到正在钓鱼的张铉,将他捉弄了一番。 杨倓走上前恭恭敬敬跪下行礼,“侄儿参见皇姑!” “贤侄免礼。” 杨吉儿装出一副严肃老成的模样,接受了杨倓的跪拜,却趁人不备偷偷回头向张铉扮了个鬼脸,吐了下舌头。 张铉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古怪精灵的小丫头,虽然有点调皮捣蛋,却又有可爱的一面!” 杨吉儿向张铉扮鬼脸,却被后面的萧皇后看见了,她心中有点奇怪,这个侍卫是谁,吉儿怎么会认识他? 萧皇后并没有多问,向杨吉儿一招手,“吉儿过来!” 杨吉儿蹦蹦跳跳跑上去,牵住母亲的手,笑嘻嘻道:“娘,咱们进去吧!好好教训一下倓儿。” 萧皇后笑着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为娘要先教训你,你跑哪里去了?” “我刚才去钓鱼了,钓了一条好大的鱼,是真的!”她偷偷向张铉眨眨眼。 张铉把头扭过去,心中暗暗气恼,什么好大一条鱼,不就是在说自己吗?这个小丫头怎么说话的。 “你哪有耐心钓鱼,倓儿还差不多,下次让倓儿带你去钓鱼。” “我才不跟他去!” 杨吉儿一撇嘴,“小夫子一个,整天孔子曰,圣人云,听着就腻烦了,有本事和我先打一架!” 她挽起袖子,一叉腰,狠狠瞪着杨倓,“来不来?” 杨倓低眉顺眼,垂手道:“侄儿怎敢对皇姑无礼!”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萧皇后哭笑不得,拿这个宝贝女儿没办法,只好再让一步,“你去玩吧!娘不管你了。” 杨吉儿欢呼一声,向西面的花园奔去了,几名宦官宫女连忙跟过去,这次可不能再让她溜掉了。 第0027章 半年筹谋 萧皇后来燕王府一是来看看孙儿杨倓,其次是来检查他的学业,萧皇后学识渊博,尤其写了一笔好字。 此时萧皇后坐在大堂上,抽考杨倓的功课,无论《大学》还是《中庸》,杨倓都倒背如流,让萧皇后十分满意。 她又笑道:“下面是写字,去你书房吧!” “孙儿在前面带路!” 杨倓带着皇祖母向书房而去,张铉和众人侍卫站在门口,都松了口气,别的问题都不大,就是尿急时难办,又不能离开,也得拼命忍着,张铉快步向后面的茅厕走去。 张铉从茅厕出来,也不想去大堂了,寻思着得找到那个小丫头,把自己的军刺要回来,他不紧不慢地向西院而去。 西院有一片很大的花园,林木葱郁,一条小河如玉带般蜿蜒流过,小河两边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 但张铉找了一圈都没看见小丫头,却只见正慌慌张张四处找人的几名宦官和宫女,估计小丫头又把他们甩掉了。 张铉走过一条长廊,却听头顶上有人笑道:“你是在找我吗?” 张铉一抬头,只见小公主就坐在紫藤的一簇枝蔓上,像荡秋千似的抓住了两边的藤条,四周茂盛的叶子遮住了她的身影,难怪那几个宦官宫女找不到她。 张铉也笑了起来,“这里面可藏有不少小虫子,不怕它们咬你吗?” “我才不怕什么虫子,蝎子和蜈蚣我都敢抓,不像某些人,摸到一条毛毛虫都吓得半死。” “我哪里吓得半死了,我说,刚才我答应你条件了,你该把东西还我了吧!” “本公主当然说话算话,不过你得先履行了诺言再说。” 张铉有点头大了,被这小丫头抓住了辫子,不知她又想出什么精灵古怪的主意折磨自己,他没好气道:“要我做什么,你说吧!” 杨吉儿立刻敏捷得像只小猴子似的从藤蔓上爬下来,拉着张铉的手欢喜地笑道:“你跟我走!” 张铉被她滑腻柔软的小手握住,他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个小丫头就像邻家的小妹妹一样,哪里有半点公主的架子,他心中也有点喜欢上了这个调皮捣蛋的小姑娘。 “去哪里?” “陪我逛街呀!” ‘逛街?’张铉脚步猛地一停,心中很惊讶,这个小丫头居然想出去,这怎么行! “换个条件吧!你不能出去。” “我为什么不能出去!” 杨吉儿的小嘴撅了起来,“娘答应我的,半年逛一次街,我已经有大半年没出去了。” 张铉有点为难了,这件事他可不敢做主,得去问问杨倓,让他再请示一下萧皇后,哪有公主随便出去逛街的。 这时,几名宦官宫女终于找了过来,他们连连作揖哀求道:“我的公主姑奶奶,你别到处乱跑了,这边有河,掉进河里怎么办?” “大惊小怪,我没下过河吗?” 杨吉儿瞪了他们一眼,又对张铉道:“我要去准备一下,你就在大门外等我,我们马上就走。” “公主姑奶奶,你又要去哪里?” “我要去逛街,你们不想去就最好了!” 杨吉儿快步去后宅了,张铉也疾步来到大堂,正好遇到杨倓出来,张铉上前低声道:“殿下,小公主要去逛街,可以吗?” “不行!”杨倓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她那么小,怎么能随便出去?” “倓儿,什么事?”萧皇后从后面出现了,张铉连忙后退几步,低下了头。 “启禀皇祖母,我这侍卫说,皇姑要去逛街!” “她想去就去呗!她父皇答应过的,半年可以出去一次。” “可是…..皇姑的安全!”杨倓急道。 萧皇后看了张铉一眼,她想起刚才好像吉儿就是向这个侍卫做鬼脸,她笑着走上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张铉!” “哦——本宫感觉广陵公主好像认识你,是怎么回事?” 张铉苦笑一声,便把上午他钓鱼时被杨吉儿捉弄之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萧皇后听得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很抱歉了,那个小家伙被她父皇宠坏了,本宫会让人把你的东西送回来。” 张铉心中暗暗惊讶,他从未想过大隋皇后居然会因为孩子调皮向自己一个普通侍卫道歉,完全颠覆了他对帝后的认识。 张铉心中有一丝感动,连忙道:“一点小事,请皇后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萧后微微一笑,“多谢你的宽容,张侍卫,吉儿是不是让你陪她去逛街?” 张铉点点头,“正是!” “她一向憎恨侍卫跟随她,难得她喜欢一个侍卫,那就麻烦张侍卫替本宫保护她,本宫会重重有赏!” “多谢皇后娘娘,卑职会尽力而为!” ......... 张铉很快便知道萧皇后准许小公主去逛街的真实原因,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逛街,杨吉儿和两名宫女坐在宽大的马车里,马车两边有侍卫骑马跟随,戒备森严。 倒是去丰都市,不过只能进指定的皇家店铺,而且事先要将所有闲客都清走。 张铉骑马跟随在马车左面,偷眼观察马车内杨吉儿的动静,只见她换了身男装,头戴纱帽,身穿绸缎小青袍,显得格外的目清眉秀,只是她撅着嘴,满脸不高兴,对外面的街景一点兴趣都没有。 张铉和她接触还不到半天,却已经了解她了,这个小丫头喜欢参与,她要参与到街头的热闹中去,而不是当个看客,像个笼中鸟一样地关在马车里,她怎么高兴得起来。 马车抵达了珠宝行,停在一家叫做万宝金楼的皇家珠宝店前,店铺足有四层,占地约有三亩地,这里的珠宝主要供应皇室和达官贵人,所以生意显得比较冷清,伙计也不多。 事先已有侍卫通知了店铺,掌柜带着几名伙计早早地迎候在门口,马车刚停稳,掌柜便上前笑道:“欢迎广陵公主光临鄙店!” 杨吉儿无精打采道:“我这里已经来了三次了,就随意一点吧!” “是!公主请,各位都请进来休息。” 杨吉儿走下马车,吩咐道:“燕王府的人去后面把守,不准人随意进店!” “怎么会呢!后门已经关了,谁也进不来。” 杨吉儿眼一瞪,“我说去就去!” 掌柜不敢吭声了,这时张铉才发现,原来燕王府的人就只有他,其余都是宫中侍卫,或者是宦官宫女,看来她其实就是叫自己去守后门。 张铉心中有点奇怪,不过他还是绕去了后门,万宝金楼没有院子,后门面对一条小街,正对面是另一家首饰店。 后门已经关闭,门外加了一把锁,这样也就不会有客人推门而入了,张铉原以为杨吉儿是想从后门溜出来,但后门已被反锁,估计她的小小计划也会落空了。 张铉站在后门台阶上,百无聊奈地等待这个小丫头逛街结束,今天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他的运气如此不佳,竟然被一个小丫头抓了壮丁。 就在这时,他头顶‘咔嚓!’响了一声,他一抬头,顿时吓了一跳,只见杨吉儿竟然从二楼窗子里翻了出来,动作异常敏捷,两三下便跳到地上。 张铉大急,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厉声喝道:“你不能溜走,快回去!” 不料杨吉儿早有准备,一甩手,袖子顿时脱落了,手臂异常滑腻,瞬间挣脱了张铉,一阵风似的钻进了对面的珠宝铺,她又回头笑嘻嘻道:“你来不来?” 她转身一溜烟地跑进了珠宝铺,张铉抓着半只衣袖,气得一跺脚,追了上去。 进了对面的珠宝铺,张铉才意识到这小丫头的‘深谋远虑’,不仅踏好了逃脱路线,准备好了假衣袖,而且对面店铺的情况也摸透了,对面竟然是一家穿堂店铺,前门后门对开,从前门进去,直接从后门就出去了。 张铉追出后门,只见青衣一闪,她又跑进了另一家酒肆,杨吉儿异常敏捷,东窜西奔,张铉也记不得跑进多少家店铺,最后才在一条死巷把她堵住了。 杨吉儿累得气喘吁吁,但她却满脸欢喜,“哎呦!真不容易啊!策划了足足半年,终于成功了。” 不用张铉抓她,她主动挽住张铉的胳膊,眉开眼笑道:“走吧!陪本公主,不,陪本姑娘逛街去。” 她一抬头,见张铉满脸阴沉地看着她,她吓了一跳,立刻松开了张铉的胳膊,“你不会把我送回去吧!” “你说呢?” 杨吉儿晃着张铉胳膊撒娇道:“侍卫大哥哥,你知道我多可怜,整天被关在皇宫里,可能我这一辈子就只能出门这一趟,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尽管明白她是在假装,但张铉其实也挺同情她,向往自由,却又身为帝王公主,没有半点自由可言。 她的帝王父母也知道女儿的心思,所以才最大限度地满足她对外界的向往,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让她逛街,只是这小丫头太狡猾了,才七八岁就这么有心计,长大后怎么得了。 “我也想可怜你,可我也有职责啊!” “你的职责就是保护我的安全,对不对?” 这时,前面出现一个卖糖人的小摊,老者高声喊道:“糖人喽!小的五文一支,大的十文,要买快来哦!” 杨吉儿顿时欣喜万分,拉着张铉就跑,“我就买一支!” 张铉苦笑着摇摇头,恐怕有了第一次,后面就刹不住了。 第0028章 初见萧后 张铉的担心一点不错,不到一刻钟,杨吉儿买了仙女糖人,买了双耳拨浪鼓,买了斗蛐蛐的大陶盆以及四只青头大将军,还有一只装在麦秆笼子里的碧绿蝈蝈,另外还有四只装在木笼里的小雏鸭。 钱自然由张铉付,东西也自然归他拿,杨吉儿兴致高昂,蹦蹦跳跳在前面走,仙女的头已经被她舔掉了,下一步开始进攻糖人的胳膊。 舔着香甜的麦芽糖,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却不肯放过周围的一切新奇事物。 “大哥哥,那是卖什么的?”杨吉儿指着一家店铺笑嘻嘻问道。 张铉看了一眼上方的店铺名,白色大牌子上用黑字清晰地写着五个字‘方记糖食铺’。 张铉不知该怎么说她了,明知故问,不就是想进去吗?张铉懒得和她计较,便无精打采道:“和你手中一样的东西。” “那我们去看看吧!我好几年前就听说过这家铺子了,很有名的。” 明明是一个月前才开张的新店,她非要说自己好几年前就听说了,弄得她多么沧桑似的。 “随便你吧!” 张铉摸了摸自己的内袋,他今天走得匆忙,忘记带钱了,身上只剩下不足百文钱了,着实让他有点发愁。 店铺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糖食,都是用麦芽糖或者蜜糖制作,放在一只只精美小盒里,看得张铉只咋舌,每只糖盒子都要百文钱以上,他连一盒都买不起。 “吉儿,我们先去别的店吧!回头再来这里。” 但杨吉儿眼睛已经放光了,她每一样都想要,这时,掌柜看出了张铉的为难,低声建议道:“公子可以赊账,不过需要担保或者拿什么抵押。” 张铉生怕杨吉儿听见,便取下自己侍卫腰牌低声道:“用它来担保行不行?” 掌柜吓得连连摆手,“这个我们不敢收,您老还是别的东西抵押吧!先说明,兵器我们也不收。” “这个可以抵押吗?” 杨吉儿从头拔下一根玉钗递给掌柜,掌柜接过玉钗顿时吓了一跳,他是识货之人,这可是极品碧玉髓,上面镶两颗小指头大的金刚石,至少价值数百金,掌柜眼睛都发光了,把他整个店卖了都抵不上这根玉钗。 张铉觉得很没面子,怎么能让这个小丫头拿钗子抵押,他刚要反对,旁边却忽然伸出一只手,将玉钗一把夺了过去。 这只手来得太突然,将掌柜和杨吉儿都吓了一跳,杨吉儿一回头,只见她身后站着一个穿黑裙红边的年轻女子,肌肤如雪,长得十分美貌,手中拿着自己的玉钗,但眼睛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张铉。 “怎么是你!” 张铉认出了她,在武川府遇见过她,在杨氏武馆也遇到她,现在又遇到了她,只是巧合吗? 张铉想到她的火凤身份,不由按住刀柄,警惕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过一转念又释然,武川府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动大隋公主。 张出尘不屑地哼了一声,她蹲下来将玉钗戴回杨吉儿的发钗,嫣然笑道:“你喜欢什么,自己随意挑,阿姊给你买!” “你们认识?” 杨吉儿好奇地打量一下张出尘,又看了看张铉,张铉也回应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他们认识。 杨吉儿顿时欢喜起来,张出尘的美貌令她心生好感,这位阿姊愿意给她买糖食,她当然求之不得,她连忙拾起一个篮子开始挑选她喜欢的糖食。 这时,张出尘低声对张铉道:“外面都乱套了,你还不送她回去!” 张铉点点头,“多谢破费了!” “你不用谢我,我可没有帮你的意思,万宝金楼是武川府的产业,若她出什么事,我们担待不起,已经有六组玄武火凤出动了,我只是碰巧看见你们罢了。” 张铉这才明白过来,难怪她会出现这里,原来万宝金楼是武川府的产业。 “阿姊,我挑好了!” 杨吉儿挑了十几盒糖食,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递给张出尘,张出尘付钱给了掌柜,替她拢拢秀发笑道:“别再调皮了,快回去吧!” “嗯!” 杨吉儿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她又问道:“阿姊,你叫什么名字?” 张铉在一旁有点不是滋味,自己鞍前马后伺候这个小丫头,她却不问自己叫什么名字。 张出尘看了一看张铉,笑道:“我也姓张!” 她想了想,又取出一朵小小的金花递给杨吉儿,“如果以后想找我,去万宝金楼留信就行了,给他们看看金花,他们就知道是找我。” “谢谢阿姊!”杨吉儿欢喜地收下金花。 张出尘又冷冷看了一眼张铉,目光变得如凝寒霜,她转身便迅速离去了。 张铉目送她走远,他感觉这个黑裙女子最后看自己一眼时,目光里竟充满了杀机,就仿佛自己和她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难道是因为猎杀杨玄感时,自己令他们功败垂成? “大哥哥,我们回去吧!” 杨吉儿轻轻摇了摇张铉的手,张铉收回心思,替她拎起篮子笑问道:“怎么想着要回去了?” “哎!你都没钱了,逛街还有什么意思。” 张铉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发现了一个真理,似乎在某些方面,女人有一种不分年龄的共性。 ........ 小公主杨吉儿的出逃最终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 一方面固然是武川府出手,派了六组玄武火凤封锁了西市各处大门出口,武川府不愿意张扬,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杨吉儿经常出逃,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习惯了。 不过责任是要明确的,没有人愿意承认是自己失职,小公主身边的宫女、宦官和侍卫们在一番争论后,很快便达成了共识。 此事和他们无关,是燕王府的人护卫不力,于是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燕王府的唯一代表张铉身上。 张铉送杨吉儿回万宝金楼后,立刻被剥夺了护卫资格,为首侍卫客气中带着强硬,公主之事无须他再费心,他可以回燕王府了。 ........ 入夜,张铉正坐在窗前练习写字,他小时候练过几天毛笔,后来就扔掉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一天会捡起来。 更让他头大的是,他学的是简体字,虽然隋朝的字大多能认识,但要会写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感觉自己又重新当了一回小学生,从最基础的写字学起。 张铉写得很吃力,一个时辰才写了两页纸,他放下笔,揉了揉有点发酸的手腕,这简直比他练刀还要难上几分。 这时,他透过窗户缝隙看见王府总管钱景忠匆匆走来,分明就是走向他的房间,张铉心中一怔,他找自己做什么?难道是....... “张侍卫请开门!” 敲门声很重,也很急促,张铉起身开了门,笑问道:“钱总管有事吗?” “有要紧事!” 钱景忠低声对他说了两句,张铉点点头,果然如他所料,还是为了今天下午那件事。 “我知道,这就走!” 他披上外袍,跟随着钱景忠向大门外走去,钱景忠心中十分惊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皇后娘娘居然要召见张铉,而且现在天已经黑了,他想问,却又不敢问,只得闷着头疾步快走。 大门外停着一辆轻便马车,十几名侍卫骑马跟随在马车两旁,张铉刚出来,一名侍卫上前道:“是侍卫张铉吗?” “正是!” “请跟我们走一趟吧!请上车。” 张铉也没有多问,登上了马车,马车迅速向光宅门方向驶去,尽管此时宫城大门已闭,但张铉觐见是属于特殊情况,他还是进入皇宫,一道道深门驶入,皇宫道路越来越狭窄,建筑越来越密集。 最后他下了马车,走进了一座宫殿的侧门,张铉也不知道身处何方,在哪个宫?哪个殿?但有一点是无疑的,他已经进了大隋皇宫的后宫,嫔妃们的居住之地。 他走过空旷清冷的大殿,来到一座大门前,大门口站在八名侍卫,就像例行公事一般,两名侍卫一言不发,将张铉上下搜了个遍,这才对张铉道:“请进吧!” 无论在哪个朝代,被皇后召见都是一件大事,至少要事先准备几天,学习礼节,沐浴更衣,甚至还要卜卦问吉凶。 但到了张铉这里,一切都免了,这其实就是公事和私事的区别,萧皇后只是私下接见他,不需要太多的繁文缛礼。 如果说张铉刚开始有点紧张,但此时他紧张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他深深吸一口气,大步走进了内殿。 内殿里灯火通明,面积和外殿相比并不算大,也就两百多个平方,由两级台阶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台阶上放着一只巨大的屏风,遮挡住了里面的情形,两条纱幔流苏从屋顶坠下,两边各站着一名宫女。 透过若隐若现的屏风,张铉依稀可以看见屏风内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身影在来回踱步,他一眼便认出这个影子,正是上午见到的萧皇后。 张铉连忙上前单膝跪下,“微臣张铉拜见皇后娘娘!” 半晌,才听见萧皇后冷冷的声音,“你知道本宫找你有什么事吗?” 第0029章 玉钗风波 “微臣知道!”张铉心中有点紧张起来,他感觉到了萧皇后语气中的不满。 “你胆子不小啊!身为侍卫,居然纵容公主混迹民间,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杀头之罪?” “微臣....知道!”张铉额头已经见汗了。 “你知道还那样做!” 萧皇后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明显的怒气,“你为何不阻止她的胡闹?” 张铉下午也想了很多理由,比如他拦不住公主,比如公主威胁他等等,但他觉得那都不是实话,只是一种为自己开脱,对小公主不公平。 沉吟良久,张铉问道:“皇后娘娘愿听实话,还是只想听微臣的理由。” “本宫当然要听真话!” “回禀皇后,因为微臣觉得她只是一个孩子,向往自由,渴望快乐,微臣希望她能别的同龄小姑娘一样,能快快乐乐逛一次街,买一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仅此而已。” 屏风背后的萧皇后半天没有说话,良久,她缓缓道:“你把公主逛街的情形详详细细汇报给本宫,不准有半点隐瞒。” 张铉也没有隐瞒,便将今天发生之事详细地告诉了萧皇后,说到黑裙女子出现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但他没有提武川府,只是说这个黑裙女子是万宝金楼派出来之人。 但中间有个漏洞,就是他怎么会认识万宝金楼的这个女子。 但萧皇后似乎没有在意这个漏洞,她沉思片刻,又狠狠训诫了张铉一通。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就算是天子也不能随意逾规,更何况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本宫念你当侍卫时间不长,也看在你能平安保护公主归来,所以本宫这次不治你的罪,但本宫绝不会再容许有下次,听见了吗?” “微臣明白!” “退下吧!” 张铉行一礼,慢慢退出了内殿,走到大殿外,一阵凉风吹来,他才发现自己后背竟已湿透了。 ........ 接下来的两天里都很平静,再没有什么事发生,也没有人来找张铉的麻烦,燕王府的人压根就不知道小公主去逛街时曾发生了意外。 第三天上午,张铉刚从房间里出来,一名侍卫匆匆跑来,“张侍卫,有急事!” “什么事?” “宫里来人了,指名要见你!” 张铉头‘嗡!’的一声,他知道杨吉儿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杨吉儿翻窗逃跑,私自上街,不管皇后怎么私下接见他,但公事还是得公办。 尽管皇宫护卫公主那群人都把责任推给他,张铉也并不打算分辩,一是分辩没用有,众口铄金,其次他确实也有责任。 他负责守后门,杨吉儿从后门逃出时,他完全可以把她抓回去,但他没有这样做,居然还陪她逛街,纵容她不守规矩,仅凭这一点,众人就抓住了他的把柄。 根本原因还是他不忍破坏杨吉儿筹划了半年的机会,同情她久居皇宫的寂寞,但这样一来他就失职了。 张铉来不及多想,跟着侍卫赶到了前堂,前堂内坐着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宦官,长得高大胖壮,举止颇为傲慢,他身后站着几名小宦官。 在他对面坐着燕王府总管钱景忠,正陪笑脸和这名宫里来的宦官说话。 这时,钱景忠目光瞥见了正走上大堂的张铉,他立刻对中年宦官道:“陈总管,他来了!” 中年宦官是紫薇宫的副总管,叫做陈致用,南方丹阳郡人,他跟随萧皇后已有多年,是萧皇后的心腹,也是皇宫负责内侍的第二号实权人物,但张铉前晚进宫并没有见到他。 陈致用上下打量走进大堂的张铉,原来小公主宁可自己被责打,也要极力袒护之人就是他,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可怎么就那样不知轻重呢?居然让小公主和平头小民混迹在一起。 好在皇后娘娘通情达理,心肠良善宽厚,否则这小子性命难保了,居然还因祸得福。 张铉走进来躬身行一礼,“参见钱总管!” 钱景忠不知陈致用来找张铉的用意,心中也有点忐忑不安,他没有回应张铉,而是看了一眼陈致用。 陈致用喝了口茶,慢慢吞吞问道:“你就是张铉?” “正是!” 陈致用把茶碗放到一旁,取出了一卷旨意,“我是皇后身边之人,奉皇后娘娘之令给你宣读一份旨意,你跪下接旨吧!” 张铉愣了一下,只得单膝跪下,“张铉接旨!” 陈致用打开旨卷,不紧不慢诵读:“燕王府翊卫张铉,忠勇宽厚,尽忠职守,体恤上意,本宫特此嘉奖,封太子千牛,加宣惠尉,赏金百两,钦此!” 不仅张铉,所有人都愣住了,发生了什么事,张铉居然升官了,进燕王府才几天,居然就得到了皇后娘娘的垂青,钱景忠挠挠头,心中暗忖,‘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铉却明白了,应该是那小丫头天花乱坠夸奖自己一番,而且把责任都揽到她的身上了。 不过,萧皇后的宽容也着实令张铉感动,居然表彰自己尽忠职守,估计她说的尽忠职守是指自己始终保护小公主安全。 至于体恤上意,应该不是指蟋蟀盒、蝈蝈笼之类,而是指自己满足了小公主渴望逛街的意愿,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微臣谢皇后娘娘圣恩!” 陈致用一摆手,三名小宦官各端一只朱漆木盘走上前,一只内放着十锭黄金,这是黄金一百两,另一只盘内是一双崭新的半筒皮靴,最后第三只木盘内则是长约一尺的紫檀木盒。 “黄金是皇后娘娘赏赐,皮靴和紫檀木盒是广陵公主送给你,不过,我也不知木盒里有什么,皇后娘娘让你当场打开。” 小宦官将紫檀木盒递上前,张铉这才发现木盒前后都用封条粘住,封条上写着娟秀的小字,‘不准任何人妄启’。 张铉心中好笑,这小丫头真是孩子心眼,假如大宦官半路上打开了,她又怎么知道,难道还要和自己对质不成? 张铉接过木盒,撕开了封条,陈致用伸长脖子,探头细看,这是他的职责,他一定要知道里面是什么? 张铉打开了盒子,一眼便看见了他的军刺,张铉拾起军刺笑道:“这是我的东西,公主拿去玩了。” 陈致用对军刺不感兴趣,他狐疑的目光盯着旁边一只更小的玉盒,“玉盒是什么?” 张铉心中也略略有点紧张,玉盒里会是什么呢? 他留了个心眼,将玉盒背面朝向陈致用,慢慢打开一条缝,张铉一眼便看见了里面的物品,竟是一只碧绿欲滴的玉钗,上面还镶嵌着两颗璀璨夺目的金刚石。 张铉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他发现玉钗旁边竟还有一张小纸条。 就在这时,有侍卫高喊一声,“燕王殿下驾到!” 众人目光被吸引到堂外,就在这一瞬间,张铉左手中指轻轻一钩,便将纸条攥入手心,迅速塞进袖子里。 由于张铉的手背以及盒盖面朝对方,加上燕王杨倓到来,陈致用一时走神,竟然没有发现张铉细微的动作。 钱景忠迎了出去,但陈致用却没有跟出去,这只紫檀木盒其实是他快出宫门时小公主追来交给他,估计皇后娘娘也不知情。 作为久居宫中的大宦官,他分得清轻重缓急,不能得罪小公主,又绝不能知情不报,如果回去皇后娘娘问他盒子里是什么?他该怎会回答。 在陈致用心中,这只木盒要比燕王到来重要得多,他只是本能地瞥了一眼堂外,心神立刻收回来,目光又转回玉盒,脖子伸得更长了,活像一只好奇的大肥鹅。 “张侍卫,打开看看是什么?” 他怀疑玉盒一定有什么秘密,却没有注意到在刚才他分神的一瞬间,秘密已经消失了。 张铉将玉盒关上,连同木盒一起递过去,笑道:“我也不知是什么,公公自己看吧!” “那就不好意思了。” 陈致用不客气地取出玉盒打开,一下子愣住了,玉盒中铺着红色丝绒,正中放着一只精美绝伦的碧玉宝石钗,他一眼认出,正是小公主最喜欢的那支玉钗。 “张侍卫,公主送这支钗给你做什么?”陈致用又翻了翻锦缎下面,没有别的东西,他疑惑地望着张铉。 张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小公主说过,要送件礼物给我,或许就是指这玉钗。” 古人以钗传情,只是公主尚小,还远没到传情的时候,陈致用只觉一头雾水,他怎么也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 堂堂的大隋公主居然把最心爱的玉钗送给一个普通侍卫,这种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而且张铉擅自带公主去逛街,皇后娘娘非但不惩处,反而给他加官厚赏,这也是陈致用无法理解。 他觉得这里面或许另有隐情,这件事他可不能造次了。 这时,钱景忠陪同燕王杨倓走进了大堂,杨倓刚从皇宫里回来,便听说陈致用来了,他知道陈致用是个难缠之人,担心自己手下受委屈,连忙赶来查看情况。 陈致用暂时顾不上玉钗之事,上前向杨倓施礼道:“一点小事,居然惊动了殿下,老奴很抱歉。” 第0030章 庆功酒宴 刚才杨倓已经听钱景忠说过了,皇祖母下令封赏张铉,让他一颗心放下,看来皇姑偷跑去逛街之事皇祖母并没有怪罪张铉。 既然是好事,杨倓对陈致用的态度也和缓了,笑问道:“我祖父祖母的身体可好?” “圣上和皇后娘娘身体都不错,昨天圣上还在御花园内骑马。” “那我就放心了。” 杨倓看见了桌上的紫檀木盒,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 “回禀殿下,那是小公主送给张侍卫的礼物,让我带过来。” 杨倓毕竟是少年,好奇心盛,他很小皇姑的礼物很感兴趣,便笑着问张铉道:“我的小皇姑送给你什么?” 张铉打开盒子,“一支是微臣的贴身兵器,被小公主拿去玩了,她刚刚还给我,另一件是只玉钗,估计是微臣昨天给她买了不少东西,她过意不去,便把玉钗当做礼物送我。” 杨倓看见了玉钗,他心中愈加惊讶了,小皇姑居然把她的宝贝玉钗送给张铉,要知道去年这支玉钗被她不小心掉进九洲池,小皇姑又哭又闹,皇祖父差点下旨排干九洲池的水,多亏一名侍卫潜入水中找到玉钗,否则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就是这么一支她最心爱之物,她居然送给张铉,看来张铉很讨她喜欢啊! 张铉虽然不知这支玉钗的重要,不过他看得出陈致用和杨倓都很惊讶,也就隐隐猜到这支玉钗非同寻常。 “无功不受禄,这支玉钗我不敢收下,请陈公公带回宫还给小公主,并代我向她表示感谢。” 张铉的表态让陈致用比较满意,他也考虑把这支玉钗带回去请示皇后娘娘,不能由着小公主的性子乱来。 陈致用低声对杨倓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杨倓跟他走到一边,“什么事情?” “殿下,这只木盒子不是皇后娘娘给我,是老奴出宫时,小公主追上来要我带给张侍卫,老奴也不知道里面有玉钗。” 杨倓吓了一跳,“这件事皇祖母不知道吗?” 陈致用迅速瞥了一眼张铉,摇了摇头,杨倓是个极为稳重之人,皇家规矩严格,小皇姑年幼不懂事,可以胡乱作为,但他们却不能纵容,至少这件事要得到皇祖母同意才行。 杨倓也明白陈致用的意思,他点点头道:“你把玉钗带回去,如实禀报皇后娘娘,如果小皇姑闹起来,你就说是我吩咐的。” 陈致用大喜,他就是怕得罪小公主,遭到她的报复,所以才希望燕王担起这个责任,没想到燕王如此通情达理。 陈致用连忙深施一礼,“老奴遵旨!” ........ 张铉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装有百两黄金的袋子随手扔进橱柜,却从袖子里摸出了杨吉儿写给他的纸条。 纸条约两指宽,叠成三折,张铉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此玉钗赏赐给本公主未来的驸马!’ 张铉有点哭笑不得,他还以为是约好下次逛街时间,没想到竟然是要招自己为驸马,这个古怪精灵的小丫头,他可以想象小丫头挥笔写这张纸条时的得意洋洋。 七八岁的小丫头正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时候,估计她已知道驸马是怎么回事,却又不明白驸马的真实含义,就这么大大咧咧封赏给自己了。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外面有人大喊,“快开门!” 张铉吓了一跳,慌忙把纸条藏起,刚打开门,门轰然被推开,十几名侍卫冲了进来。 “恭喜贤弟升官!” 众人围着他七嘴八舌大喊:“升官要请客,不请客怎么行!” 张铉挠挠头,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升官了,他对隋朝的官职没有概念,连忙问道:“哪位大哥知道,我这个太子千牛,还有什么宣惠尉是什么官?” 柴绍呵呵笑道:“你的亲王翊卫原来是正八品,太子千牛则升了两阶,为正七品职官,宣惠尉是八尉中的第三级,也是正七品,是散官。” 张铉知道柴绍也是太子千牛,但他是李渊女婿,又有家世背景,熬了三年才当上,而自己进府才几天就升为太子千牛,确实是神速了,难怪他们要自己请客。 张铉笑道:“请客没问题,我今晚请大家去洛阳最好的酒楼喝酒!” 众人大喜,又恭维张铉一番,这才散去。 ........ 黄昏时分,张铉和十几名侍卫来到了位于西市大门外的天寺阁酒楼,这也是洛阳最大最有名的酒楼,占地十亩,由东西两栋酒楼组成,可以同时容纳千人就餐。 天寺阁酒楼是孤独家族的产业,关陇贵族虽然在政治上备受打击,在朝廷军政事务决策中失去了话语权,但他们依然拥有大隋最雄厚的财力,几乎垄断长安和洛阳最赚钱的行当。 洛阳十大酒楼中,有七座有关陇贵族的背景,一叶知秋,由此可见关陇贵族的巨大财力。 天寺阁酒楼生意极为兴隆,每天高朋满座,没有预定几乎没有位子,张铉是第一次请客,也是第一次来天寺阁喝酒,他不懂其中的规矩,所以当酒保问他订的那间雅室时,他顿时有点傻眼了。 “各位,很抱歉了,我不知道这里还需要预定,要不然我们换一家吧!”张铉歉然对众人道。 “什么预订?他以为我们是什么人,老子来这里喝酒还从未预订过!” 一名体格魁梧的侍卫取出腰牌,抵在酒保面前晃道:“看清楚没有,这是什么?再说要预订,老子砸了你的酒馆。” 与其说是腰牌起了作用,还不如说是侍卫的凶神恶煞吓坏了酒保,酒保连忙跑回去向掌柜汇报。 掌柜走出来,认出了这群人,竟然是燕王府的侍卫,俗话说,“宁惹恶兵,莫惹官痞!” 指得就是这些宫廷侍卫,他们基本上都有背景,一般人若不小心惹恼了他们,还不知会冒出什么无妄之灾,得小心伺候了。 掌柜满脸堆笑道:“原来是燕王府的各位大哥,真是怠慢了,小人陪罪!” “不要说这些废话,有没有位子了?” 掌柜想了想道:“雅室确实都坐满了,不过东面通堂有一半还空着,我用屏风隔一隔,就相当于雅室了,各位大哥看行不行?” 张铉不愿这样横行霸道,他立刻答应道:“只要有地方坐,随便掌柜安排!” 众人因为是张铉做东,既然他不反对,那众人也可能接受,一群侍卫纷纷对掌柜道:“那就通堂吧!这回便宜你了,若不是张侍卫好说话,今天你休想蒙混过关。” “那是!那是!是张侍卫和各位给我面子,等会儿我一定来敬酒赔罪。” ........ 所谓通堂就是一间大屋子,可以摆四五张酒桌,一般由两三群酒客拼在一起,用屏风隔开,和单间雅室也差不多,最大的不方便就是不隔音,容易互相干扰,如果人多,便可以完全把通堂包下来,反而显得更加宽敞。 天寺阁酒楼一共有两座通堂,东西楼各有一处,但西楼主要是商人和普通民众喝酒吃饭之地,稍微有点身份之人都不愿去西楼。 张铉等人跟随掌柜来到了位于东楼三楼的通堂,通堂内已经坐了一桌客人,大约有七八人,个个身材高大魁梧,还有两人穿着盔甲,看得出是军队将领,有一人左臂上还有飞鹰徽标。 不过这几人都比较年纪,年纪最大之人也不过三十岁左右,最年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这群军官坐在外间,张铉从他们身旁经过时,不由多看了一眼,其中两人给他留下的印象比较深刻,一个是为首军官,年约三十岁,感觉身材略比自己矮半个头,黄脸膛,虎目浓眉,颌下留一缕黑须,英武中不失儒雅。 而另一人约十七八岁,身材和自己差不多高大,头戴银盔,双眼细长,鼻梁高挺,长得英气勃勃,气宇轩昂,他也正好奇地打量自己。 除了最年轻的军官外,其他人都只管喝酒,对他们进来视而不见。 “各位爷这边请坐!” 掌柜引他们在里面坐下,几名酒保搬来屏风,将通堂一隔为二,便出现了一个独立空间,众人纷纷在小桌前围坐下,张铉对侍卫韩新笑道:“我这里是第一次来,韩大哥点菜吧!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随意,我只管掏钱!” 韩新就是刚才呵斥掌柜的侍卫,他是韩擒虎外侄,官任千牛直长,是洛阳出了名的地头蛇,脾气暴躁,不过为人十分仗义,他是酒楼常客,对这边十分熟悉。 韩新呵呵一笑,“我就喜欢老弟的爽快!” 他知道张铉得了一百两赏金,所以也不客气,点了三十几道好菜,二十几瓶好酒,旁边的伙计直咋舌,乖乖,这至少要二十贯钱,当真是出手阔绰。 “就这么多吧!菜不够我们再点,酒先上,大菜可以缓一点,不过要先上几道可口的下酒小菜。” “好咧!各位大爷稍候,马上就来!” 韩新对张铉笑道:“在这里吃饭千万不能小气,这帮酒保很势利,眼睛又毒,酒菜点少了他们会记住,下次就带你去西楼了。” “西楼不能去吗?” “四楼都是商人和暴发户呆的地方,和他们在一起喝酒,丢面子,记住哥哥的话,宁可不进酒楼大门,也不能去西楼。” 张铉笑着点点头,“我记住了!” 很快,几名酒保先送来十瓶上好的葡萄酒,又端来十几盘下酒小菜,众人纷纷倒了酒,张铉举杯站起身笑道:“今天小弟做客,请各位大哥小酌一番,小弟初来乍到,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张老弟才半个月就升为太子千牛了,再过几个月岂不是要升郎将了,那时应该是你关照我们,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轰然大笑,“说得极是,祝老弟高升,我们喝一杯。” 众人一饮而尽,又夹菜倒酒,谈笑风生,热闹异常。 这时,一名老者引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红裙小娘走进来,躬身陪笑道:“各位大爷要听曲吗?” “喂!你们听不听曲?”韩新高声问道。 “喝酒聊天正尽兴,听什么狗屁曲啊!不听!不听!” 众人纷纷反对,韩新一挥手,“我们不听,你们去别处吧!” 张铉见这对祖孙可怜,便摸出一把钱塞给小娘,“去吧!” “多谢公子!”小姑娘感谢不尽,跟着老者出去了。 众人摇摇头笑道:“张老弟心肠倒好,但天下可怜人太多,你哪里顾得过来,你给他们钱真是浪费了!” 不料屏风对面却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能帮助一个算一个,扶弱济贫,这才是大丈夫本色,哪里浪费了?” 韩新大怒,重重一拍桌子,“隔壁是怎么说话的?” “士信,别乱说话!会得罪人的。” 【老高向各位求推荐票!!】 第0031章 山东名将 张铉听得清楚,有人叫‘士信’,哪个士信?难道是罗士信不成,这时,柴绍低声对张铉道:“外间几个军官是张须陀的部将。” “嗣昌怎么知道?” “贤弟没看见有人臂上的飞鹰徽标吗?那就是张须陀的飞鹰军标识。” 原来如此!张铉暗暗思忖,‘那么多嘴之人很可能就是罗士信了,罗士信不就是张须陀的部将吗?’他想到了刚才那个英气勃勃的小伙子。 这时,从屏风后转出一人,正是几名军官中为首之人,脸色略黄,颌下有一缕黑须,他端着一碗酒走到众人桌前,歉然道:“刚才是我兄弟不会说话,言语间无礼了,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教好他,特向各位赔罪,这碗酒我敬大家了。” 他端起酒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又将酒碗向下一扣,滴酒不漏。 “得罪各位了!” 侍卫们都是豪爽之人,见这名黄脸大汉很懂规矩,而且酒量过人,都不由心生佩服,刚才的一丝不快也无影无踪了。 张铉笑问道:“你们可是飞鹰军张大帅麾下将领?” “正是!” 黄脸大汉笑道:“在下齐郡秦琼,请问各位在哪里高就?” 众人动容,原来此人就是张须陀麾下头号猛将秦琼,久闻大名了,但张铉比别人更多一种感受,此人竟然是秦琼,他脱口笑道:“原来将军就是‘似孟尝,赛专诸’的秦琼秦叔宝!” 秦琼脸一红,连忙谦虚道:“我是喜欢交天下朋友,也孝敬老娘,但怎敢和先秦贤人相比,这位老弟实在太抬爱秦琼,万万担当不起!” 张铉也笑了起来,他说的是演义中对秦琼的评价,不过眼前的秦琼似乎也很维护自己的小兄弟,他对秦琼道:“我们是燕王侍卫,没想到会遇到飞鹰军的英雄,我也久闻秦将军大名,这杯酒我敬将军!” 张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秦琼连忙抱拳,“原来是燕王府的好汉,秦琼失敬了。” 这时,那名最年轻的少年像猴子一样跳了过来,笑道:“你也知道飞鹰军是英雄吗?” 秦琼在他后脑勺上狠狠拍一掌,笑骂道:“人家只是客气话,你还当真了。” 众人一阵大笑,秦琼对众人道:“我这小兄弟一心想当英雄,听到英雄两个字他就跳出来了,请大家多多担待。” 张铉试探着问道:“这位小兄弟可是罗士信?” 少年连忙举手,“正是罗小英雄!” 众人动容,要知道罗士信名气之大完全不亚于秦琼,在张须陀的飞鹰军中素有‘秦锏罗枪’之说,豆子岗匪首刘霸道号称天下第十一猛,使一对八十斤的亮银锤,力大无穷,却被罗士信一枪挑飞两丈高,罗士信一枪得名,被美誉为‘东枪将’。 燕王府侍卫都是练武之人,对武艺高强者都十分钦佩,原来这二位就是赫赫有名的秦锏罗枪,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秦琼原只是来为兄弟罗士信的孟浪道歉,没想到燕王府侍卫都是性情中人,他也颇为感动,向他们介绍自己其他几个兄弟,都是张须陀的部将,有长相凶恶、绰号巡海夜叉的尤俊达,有使独脚铜人的童大林、童二林兄弟,还有两名旗牌官。 张铉令酒保撤去屏风,又将桌子拼在一起,请众人就坐,酒桌上顿时热闹起来。 罗士信听说张铉当侍卫才半个月就升到七品官,这就相当于校尉了,他眼中羡慕异常,闷闷不乐道:“还是在京城好啊!这么容易升官,不像我们拼死拼活,升一级都千难万难,我好不容易立一点功,可兵部就不承认!” “这是怎么回事?”张铉不解笑问道。 秦琼叹了口气,“半年前我们攻灭了豆子岗三万匪众,士信杀死匪首刘霸道,张帅当即升士信为校尉,可报到兵部已经快三个月了,兵部就是不批,着实令人郁闷。” “估计是兵部那帮老爷想要好处吧!” 韩新端起酒杯冷笑一声道:“他们觉得你们攻灭几万土匪,肯定缴获了无数金银财宝,你不让他们分一杯羹,他们能不刁难吗?” 罗士信顿时怒道:“那些乱匪比我们还穷,收缴一点粮食铜钱要给地方官府一部分,作为安置遣散战俘的费用,我们自己军队也要吃粮,那有多余的东西,朝廷这帮人根本不知道我们平时有多艰苦。” “他们可不会这样想,他们认定你们捞取了金山银山,不给好处,就休想封官进爵。” “算了,我们不说这些了。” 张铉看出秦琼心中烦闷,便摆摆手制止住了韩新的话头,他又问秦琼道:“这次秦大哥进京有什么事吗?” 秦琼叹了口气道:“上个月我们和地方官府组织的民团联合打张金称,不料地方官府贪功冒进,不等我们军队到来,就抢先发动进攻,中了张金称埋伏,包括濮阳郡、东郡、齐郡和济北郡的三万民团损失惨重,死伤过半,结果这几个郡的太守反咬一口,说是我们不肯配合才导致惨北,朝廷要拿张大帅问罪,没办法,我们只能陪同大帅进京解释,希望朝廷能明察秋毫。” 韩新忍不住又冷笑一声道:“我还是那句话,朝廷那群蠹官只认金山银山,绝不会明察秋毫,只要几个太守把上面打点足了,兵败责任肯定是你们。” 罗士信大怒,酒碗重重一搁,“若真是这样,老子们不干了,让他们去打乱匪!” “别胡说!” 秦琼狠狠瞪他一眼,虽然这帮燕王侍卫不错,但还远不到掏心置腹的地步,这种话是能随便说出口的吗?这帮侍卫都是地头蛇,万一谁家中亲戚是兵部官员,这不就给自己找麻烦吗? 他又呵斥罗士信,“喝你的酒,别整天发牢骚!”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恶声恶气道:“老子们就要坐通堂,让里面的人滚出去!” 又听掌柜哀求道:“里面已经有客人了,菜都还没有上,让小人怎么赶人家,各位大爷去雅室吧!我想办法给您们安排两间。”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们这么多人,你想要我们分开喝酒吗?叫他们滚!” “砰!”的一声,通堂大门被人踢开了。 韩新大怒,腾地站起身喝问道:“外面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有种出来晾凉!” 柴绍却听出了外面的声音,蘸酒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宇文十三太保。 张铉暗吃一惊,难道宇文成都也来了吗? 这时,从外面涌进来十几人,个个膀大腰圆,身高体壮,为首之人是一名满脸横肉的男子,皮肤黝黑,双臂肌肉十分强壮,手执一柄宽刀。 韩信顿时认出,大笑道:“我说洛阳天子脚下,哪里来这么强势的爷,原来是刘三太保,难怪了。” 此人正是宇文十三太保中的三太保刘猛雕,宇文十三太保是宇文述从几万军队和假子中挑选出的十三名精锐,武艺是唯一的标准,按武艺高低进行排名,所以也出现了宇文成都这样的绝世猛将。 其余十二太保也个个有真才实学,比如二太保花刀将魏文通,刀法出众,连号称天下第一刀的鱼俱罗都对他赞不绝口。 张铉在杨家庄遇到的八太保神箭骷髅杨文清武艺一般,却以箭法高超出名,百步内箭无虚发,可惜这么一个高强的箭手,却莫名其妙死在张铉手中,至今宇文述还以为他畏罪潜逃了。 目前宇文成都已经脱离了十三太保,跟随大将军来护儿左右,十三太保由二太保魏文通统帅,但今天魏文通有事无法脱身,三太保刘猛雕便带了一帮弟兄陪同二公子宇文智及前来天寺阁酒楼喝酒。 刘猛雕认出了眼前这群人,竟然是燕王府侍卫,他有点尴尬,反手就是一巴掌向掌柜抽去,刚才掌柜告诉他,里面一群外地军官,他才敢如此嚣张,否则熟门熟路,谁会不谁一点面子。 这时,从外面又走进一人,年约三十岁出头,长一张马脸,头戴金冠,身着白色锦缎长袍,腰束玉带,挎一口华丽的长剑,此人正是宇文述的次子宇文智及。 宇文述三个儿子中,唯有三儿子宇文士及略有点出息,娶南阳公主为妻,成为杨广唯一的驸马。 老大宇文化及风流无度,是出了名的色中饿鬼,洛阳、长安的名妓无人不认识他,不仅风流而且荒唐,曾带一大群去城外踏青,遇到了他父亲宇文述和几名同僚,成为洛阳一大笑谈。 如果说老大化及只是风流荒唐,其他恶行不多,那么老二宇文智及就是一个恶魔,欺男霸女,强占土地,烧人房宅,诸般恶行累累,在洛阳臭名远扬,绰号宇文霸王,他很喜欢这个绰号,加上他父亲庇护,一直逍遥法外,使他更加肆无忌惮。 “怎么回事,位子怎么还没有收好?”宇文智及不高兴问道。 刘猛雕连忙低声禀报:“公子,是燕王府的人。” 如果是别的王府,或许宇文智及会略略考虑一下,但听到‘燕王府’三个字,他心中怒火腾地燃了起来,他父亲宇文述不就是被燕王杨倓陷害,丢掉半条命,还被免了大将军之职, 燕王或许他还有点忌惮,但燕王侍卫么,那就是一堆狗屎,他心中立刻有了挑衅之念。 宇文智及冷冷对刘猛雕道:“我不管你怎么处理,这间通堂我是要定了,让里面的人都滚出去,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第0032章 失手杀人 做家奴要有家奴的觉悟,刘猛雕立刻醒悟过来,二公子是要教训这帮燕王侍卫,报父亲被打的一箭之仇。 他心里迅速盘算,燕王侍卫中没有什么武艺高强之人,今天完全可以将他们痛打一顿,至于几个外乡军官,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刘猛雕当即喝令道:“把东西全部扔出去!” 十几名太保及宇文家奴一起动手,一脚踢翻桌子,碗碟酒壶哗啦落地,摔成了碎片。 掌柜吓得脸都白了,他知道要出大事,不敢再劝,转身偷偷跑去报信了。 随着第二张桌子被掀翻,通堂内的冲突终于爆发,忍无可忍的燕王侍卫们终于冲了过去,韩新一马当先,狠狠一拳击中一名宇文家奴的下巴,宇文家奴惨叫一声,身体飞了出去。 “你们不要上!” 张铉一把拦住了准备助拳的罗士信和童氏兄弟,“对方来头很大,你们惹不起。” 秦琼为人十分谨慎,他也感觉对方来头很大,似乎是宇文大将军的人,他当然也明白自己是外乡人,在京城这个地盘上不能轻易招惹地头蛇,更不能招惹权贵,以免惹来不必要的事端。 秦琼犹豫一下,拉住了正要冲上去的罗士信,“等等再说!” 这时,刘猛雕一声怒吼:“是他们先动手,给我打!” 二十几名宇文太保和家奴们一起冲上来,和燕王侍卫们在狭窄的通堂内扭打起来。 桌子腿、木杆灯、屏风架,所有能用上的家伙都成为了他们武器,打得木屑四溅,吼叫大骂声一片。 不过大家都还能把握住分寸,没有人拔刀,拔了刀性质就变了,不管是燕王侍卫还是宇文家奴,在洛阳都不是省油的灯,斗勇比狠那是常事,打架更是家常便饭。 但大家都懂规矩,打架只抡棍子不拔刀,就算官府不得不出面,也只是把他们定调为寻衅滋事,训诫一番便放人。 可一旦动刀出了人命,事情就大了。 张铉格斗术极为厉害,简洁犀利,他一个人应对九太保、十太保和十二太保等三人,却丝毫不落下风。 但其他燕王府侍卫却被打得极惨,他们远远不是宇文太保们的对手,被打得满地哀嚎,连柴绍也被打得头破血流,牙齿掉了两颗。 秦琼等人是和燕王侍卫们交了朋友,眼看燕王侍卫们被人欺辱,他们的血涌上头顶,哪里还忍得住,尤其罗士信眼睛都红了,大吼一声,一跃而上,一脚将五太保宇文辉踢出去一丈多远。 秦琼拦不住众人,只得暗叹一声,也加入了战团,他从侧面敌住了对方武艺最高强的刘猛雕,两人拳脚相加,激战在一起。 随着几名山东好汉的加入,战场迅速扩大,他们打到了走廊之上,三楼数十间雅室的客人们吓得纷纷逃离,尖叫声一片,局势也迅速扭转,尤其罗士信武艺极为高强,下手毫不容情,将宇文太保和家奴打得一片哀嚎。 宇文智及见几名外乡军官把自己手下打哭爹叫娘,他心中顿时大怒,又见几名外乡军官没有带兵器,心中杀机顿起,拔出剑狠狠向尤俊达后背刺去...... 主人拔剑无疑是一个信号,宇文太保和家奴纷纷拔刀,霎时间刀光大作,燕王侍卫们见势不妙,也迅速拔刀抵抗,打斗的性质开始变了,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拼杀,而且谁都停不下来。 张铉和三名太保几乎是同时拔出刀,拳脚问题不大,可一旦动了兵器,张铉以一敌三,就略略有些显得有些吃力了。 九太保和十太保从两边同时挥刀劈来,张铉后退一步,挥刀格挡,两人皆力量极大,震得张铉手臂一阵发麻。 就在这时,埋伏在一根立柱之后的十二太保王庆芳骤然偷袭,一把雪亮的横刀迅猛刺向张铉后腰,来势快如闪电,眼看张铉躲不过这一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把刀从下方挥出,猛击在王庆芳的刀刃上。 ‘当!’一声刺耳声响,王庆芳的刀脱手而飞,罗士信一声怒喝,一脚狠狠踢在他的胸膛上,王庆芳被踢得飞起来,后背撞在走廊木柱上,他只觉气血翻腾,五脏六腑都仿佛被踢碎了。 此时王庆芳的刀正好落下,罗士信身体旋转,旋风般踢在刀上,刀变成一条直线,直刺王庆芳,王庆芳眼看着刀刺向自己,他却无力躲闪,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王庆芳竟被活活钉死在木柱上。 王庆芳之死俨如一声警钟,所有人都呆住了,出人命了,大家纷纷放下刀,不知所措地望着死相惨烈的王庆芳,三楼变得一片寂静。 不知何时,这场争斗的始作俑者宇文智及已经偷偷溜走了。 就在这时,楼梯声轰然响起,负责酒楼的独孤明远带着河南尹李纲以及大群衙役奔了上来。 独孤明远一眼看见了被钉死在木柱上的王庆芳,顿时也呆住了,这还是天寺阁酒楼第一次出人命,河南尹李纲一指王庆芳尸体,厉声喝问道:“此人是谁杀的?” 沉默片刻,张铉和罗士信一起举起了手。 张铉刚才看得清楚,罗士信是为了救自己才误杀了王庆芳,如果不是他相救,王庆芳必然会偷袭得手,自己不死也会身受重伤。 宇文智及明显是要报复宇文述被革职之仇,这是宇文述和燕王之间的矛盾,于情于理,张铉都不能让罗士信成为这件事最大受害者,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手,高声道:“是我误杀了此人!” 罗士信怒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人是我杀的,不需要你来顶罪。” 李纲冷冷地望着众人,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一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必然还是宇文家奴先动手挑衅,这时刘猛雕刚要上来解释,李纲却一挥手,“统统带回去!” ........ 发生在天寺阁内的恶斗次日便成了洛阳街头巷尾的头条消息,本来这种打架斗殴是洛阳城极为常见的小事,但斗殴导致一名宇文十三太保不幸惨死后,小事就变成了大事。 洛阳城内到处议论纷纷,以宇文述的暴烈脾气,不可能忍下这口气,不知此事又会掀起一场什么样的波澜?无数人都拭目以待。 书房内,宇文述半躺在榻上,闭目听着儿子宇文智及的讲述,宇文智及不敢隐瞒,将天寺阁内发生之事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遍,不过在关键的细节方面,他却隐瞒了自己先动兵器的事实。 “孩儿只是想狠狠教训燕王侍卫,替父亲出口恶气,本来我们占据上风,将燕王侍卫打得屁滚尿流,不料那几名山东军官的加入使局势骤然扭转,混乱中也不知是谁先动刀,最后王庆芳也不幸被他们所杀!” “我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老十二?” 宇文述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这才是他关心的问题,至于谁先挑衅,谁先动刀,这些小事情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回禀父亲,现场有两人自称杀了十二太保,一个是山东军官,另一个是燕王府侍卫。” “叫什么名字,我说燕王府侍卫。” “好像.....好像叫做张铉。” “张铉?”宇文述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眉头不由皱成一团,这时旁边谋士许印低声道:“大将军,此人就是猎杀杨玄感之人。” 宇文述顿时醒悟,没错,就是此人,把人头交给燕王杨倓,才使自己惨遭毒打,免去了大将军之职,宇文述恨得咬牙切齿,‘咔嚓!‘一声,他将旁边的小桌腿硬生生掰断了。 “大将军请冷静!” 许印又一次提醒他,这是宇文述的命令,如果自己失去理智,要求许印再三提醒他冷静。 宇文述将一口恶气压回了胸腹,向儿子宇文智及挥了挥手,“你先退下,这两天不准再出门!”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宇文智及退下去了,宇文述这才问许印道:“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许印年约四十余岁,身材中等,长得十分削瘦,下颌留一撮山羊胡,长一双小眼睛,闪烁着狡黠的精光,他跟随宇文述近二十年,为宇文述出谋划策,使他一步步登上高位,将杨玄感放而不杀就是他的主意。 “大将军莫非是想报燕王的一箭之仇?”许印试探着问道。 宇文述点点头,“一个小小的侍卫,我杀他跟碾死只蚂蚁一样,只是稍稍忌惮燕王,我倒觉得这是一次机会——” “杀那个侍卫吗?” “不!向燕王示威,要他懂得怎么尊重老臣。” 宇文述除了大太保宇文成都和二太保魏文通外,其余太保他都从未放在心上,包括他的死活,王庆芳之死他没有任何怜惜,只是觉得这是一次反击燕王的机会。 “先生觉得呢?”宇文述目光炯炯盯着许印。 许印沉思良不语,这件事其实可大可小,往小里走,把责任推给几名山东军官,与燕王和解,这件事就可大事化小,可宇文述的想法明显是想往大里走,和燕王对抗。 想到这,许印缓缓道:“如果大将军想把事情做大,也不是不可以,关键是大将军想得到什么,我的意思是说,仅仅为了教训一下燕王其实没什么意义。” 宇文述想了想道:“我的最低目标,先生应该很清楚!” 许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得动用一些人脉资源了,他们是落在河南尹李纲手中,李纲此人不好说话,未必会理会大将军的想法,大将军不妨找一个人来压压他。” “先生觉得找谁最合适?” 许印压低声音缓缓道:“虞世基!” ........ 第0033章 谁是真凶 河南府和今天的河南省不是一回事,而只限于洛阳周边地区,河南府官署位于西市旁边的福善坊内,占地约三十亩,和洛阳县衙合为一体,主官河南尹是整个都畿地区的最高行政长官。 河南尹也是朝廷最容易得罪人的官职,历届河南尹都干不了多久,短则数月,长则两三年,必定会因为各种压力或者妥协而被免职。 现任河南尹兼洛阳令李纲是去年上任,李纲年约六十岁,以清廉刚正而出名,他最早是北周齐王宇文宪的参军事,宇文宪被周宣帝忌讳所杀时,无人敢给宇文宪收尸,惟独李纲挺身而出,赢得天下名声。 隋文帝时代,他又曾是太子杨勇的师傅,及杨广登基,杨广虽然不喜李纲曾任过杨勇之师,但也想表现自己大度,便先后任命李纲为礼部侍郎、尚书左丞,去年调任河南尹兼任洛阳令。 尽管京城权贵云集,天子脚下,河南尹着实是棘手的职务,好在李纲能坚持原则,刚正不阿,恨他者虽众,但又拿他无可奈何。 经过一夜的问询,李纲大概已经了解了天寺阁酒楼血案的来龙去脉,虽然宇文十三太保是受害者,但他们却先主动挑起事端,又率先拔刀行凶,而且王庆芳是在先欲杀别人情况下被反击而死,这里面谈不上什么无辜受害。 但杀人者确实也有责任,行为过当,可以定为过失杀人,按照隋律,应杖一百,发配三千里从军。 李纲却有点头痛的是,张铉和罗士信都坚决认为自己是杀人者,而两名宇文太保明明看见,却不肯指证真正杀人者,估计他们是在等待宇文述的决定。 李纲又仔细看了一遍供词,从供词推断,张铉正和两名宇文太保格斗,无暇杀死王庆芳,而罗士信没有人纠斗,他杀死王庆芳的可能性最大。 这时,从事韩翼匆匆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使君,卑职已经去酒楼调查清楚了。” 李纲大喜,“结果如何?” 韩翼取出一卷图纸递上,“这是卑职在现场画的打斗图,一看便知。” 李纲连忙在桌上摊开图纸,韩翼指着一根木柱道:“这里就是王庆芳横尸之地,而张铉当时在这里。” 韩翼一指另一边,“他和死者之间隔着一根木柱,相距一丈五尺,从他的位置,根本无法伤及王庆芳,倒是罗士信和死者相距一丈,正对死者,而且他的刀和死者的刀都有崩口,完全吻合,卑职由此可以断定,是罗士信杀死了王庆芳,而并非张铉。” 李纲又仔细看了一遍图纸,完全和自己的推测相符,他点点头,“去把张铉带来!” ........ 河南府的牢狱有两种,一种叫黑牢,一种叫明牢,黑牢修在地下,光线昏黑,环境恶劣,一般用来关押死囚和重刑犯,而明牢则在地上,只是关押一些犯罪较轻之人,或者临时关押。 但对于昨晚参与打架斗殴的数十人,甚至连明牢都不能关押,他们都有官职在身,只能临时限制人身自由,他们被关在两间衙役房内,美其名曰,醒酒自省,众人也是这里的常客,只管倒头睡觉,明天一早就自然被取保放出去。 张铉在墙边和秦琼并肩而坐,谈笑聊天,难得有这个机会,他和秦琼聊了半夜。 “依秦兄的意思,齐郡那边乱匪造反是有人故意放纵,是吗?” 秦琼点点头叹道:“应该是这样,齐郡乱匪抓而不绝,灭而复生,根本原因是有居心叵测者在后面兴风作浪,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刘霸道原是渤海郡豪杰,家资巨万,他举兵造反并非有野心,或者活不下去,而是他背后有人在指使,还有最早率众造反的王薄,我们本来以为他只是一介书生,但后来才知道,他背后也有人指使,和刘霸道完全一样。” “是什么人指使?”张铉问道。 “老弟听说过天下最神秘的四大民间势力吗?” 张铉略一沉吟,脱口而出,“武川府!” 秦琼点点头,“西武川、东北齐、北金山、南江左,这就是大隋的四大民间势力,武川府是关陇贵族势力,北齐会是指北齐遗族势力,江左会是南朝遗留势力,金山宫是指突厥势力。” 张铉很清楚武川府的情况,江左会他能理解,毕竟大隋统一南北不过才二十余年,但分裂却有几百年,南北隔阂哪有那么容易消除,所以南方造反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秦兄刚才说王薄和刘霸道这些人造反,背后就是北齐会在支持吗?” 秦琼叹了口气,“当年北周灭北齐统一北方后,对北齐各派残余势力并不是进行安抚笼络,而是进一步严厉打压,严重损害了北齐贵族和山东士族的利益。 先帝以开国皇帝的威望尚能压制住山东各派势力的反弹,一旦先帝去世,山东各地的反抗也就自然而生,北齐会就是在大业元年成立,包括北齐旧贵族和山东主要世家。 据我所知,北齐会甚至和高句丽有勾结,当今圣上征讨高句丽也多多少少和山东地区的局势有关,所以大隋第一次进攻高句丽,北齐会便立刻命王薄在齐郡组织乱民造反,就是为了牵制大隋对高句丽的进攻。” 张铉默默点头,他从未听说隋末还有山东势力对关陇势力的反扑,现在听起来虽然有点匪夷所思,可细细一想,却又合情合理。 今天从秦琼口中才得知,原来隋末大乱还有这么深刻的历史原因。 这时,一名从事走到大门前,高声道:“使君请张铉前去谈话。” 韩新顿时怒道:“直娘贼,什么时候放我们?” 从事哪里敢惹这帮侍卫大爷,连忙陪笑道:“我家府君正在办手续,结束了就立刻放各位出去。” “快一点,老子中午还有饭局,若耽误了看我怎么拧掉你的脑袋!” “一定一定,请各位大哥安心等待。” 张铉刚站起身,罗士信也连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张铉又将他按坐下,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这位河南尹蛮精明,估计我想替你顶罪也很难,我先去看看情况。” 罗士信心中已打定主意,便没有再坚持,“你去吧!” 张铉走出房间,跟随捕快走了,秦琼低声埋怨罗士信道:“就不该带你来京城,你那急爆子脾气不改,到哪里都会闯祸,这次还连累了张公子。” 罗士信摇摇头,“我绝不会连累他!” “那你呢?你怎么办,年纪轻轻就犯下杀人之罪,就算不处死也要流放,你的前途就完了!” “前途?” 罗士信冷笑一声,“这个腐朽的朝廷连个小小的校尉都不肯给,还谈什么前途,我已经想好了,若判我有罪,除非他们把我杀了,否则我就上瓦岗,他娘的,老子也造反。” 秦琼踢了他一脚,急给他使个眼色,罗士信恨恨扭过头去,半晌他又低声叹道:“张公子和我素不相识,却能对我如此仁义,我罗士信从来恩怨分明,不管他最终能否救我,他的恩德我都将会铭记于心。” ........ 张铉快步走进了官署内堂,昨晚他已经来过一次,讲述了酒楼斗殴的前因后果,此次再来,他已驾轻就熟,走进房内向坐在堂上的李纲躬身行礼,“参见李府君!” “张侍卫不必客气,请坐!” 张铉虽然被萧皇后封为太子千牛、宣惠尉,不过兵部的正式任命还没有下来,他目前还是正八品的燕王府翊卫,属于低品小官,是没有资格和三品的河南尹同坐。 只是李纲很客气,不计较这种礼仪,张铉行一礼坐下,李纲翻看一下他昨晚的述词道:“我们今天又去酒楼进行了现场勘查,几乎能肯定王庆芳之死和你无关,你不必再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张铉笑着摇摇头,“杀人毕竟是大罪,没有人会把这种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我昨晚已经说了,罗士信只是将他踢翻,真正用刀杀人是我,是我误伤了王志芳,我不知使君是怎么勘查的现场,毕竟当时的情形无法还原,勘查不一定准确,请李府君明察。” 李纲没想到张铉这样一意孤行,他苦笑一声道:“张侍卫知道会是什么罪名吗?” “除了死罪,其他什么罪名我都能接受。” “死罪倒不会,毕竟对方有过失在先,如果秉公处理,我判你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从军十年,你能接受吗?” 张铉当然不能接受,流放十年,黄花菜都凉了,如果真是这样,他宁可去瓦岗,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 直觉告诉张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宇文述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燕王也不会放任宇文述欺凌他的属下。 如果他张铉坚持顶罪,最后有可能会大事化小,但如果是罗士信被定罪,那罗士信就会成为朝廷斗争的牺牲品,其中的孰重孰轻,张铉心中跟明镜一样。 张铉没有直接回答李纲,他又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天刚亮,辰时正吧!” 辰时正就是上午八点,张铉想了想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宇文述很快就来找府君了,而且他一定会认定是我杀的人。” 张铉话音刚落,一名衙役奔进来,慌慌张张道:“启禀府君,宇文大将军来了。” 李纲愕然,半天看着张铉说不出话来,张铉一笑,起身道:“府君听听宇文大将军的意思再做决定吧!” 他向李纲施一礼,转身便扬长而去,李纲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道;“速请宇文大将军入内!” 第0034章 互不买帐 宇文述虽然棍伤渐渐养好,但还是不能走路,他是被几名家奴用肩舆抬进河南府官署内堂。 李纲很客气,请宇文述坐下,又诚恳地说道:“宇文大将军身体不适,为何要亲来?有什么事让令郎过来转告就是了。” 宇文述轻轻哼了一声,“就怕我儿子前来,李府君连门都不会让他进,也只能老夫亲自跑一趟了。” 李纲听他语气刻薄,只笑了笑,没有回应他的话,宇文述语气一转又道:“老夫是为昨天晚上之事而来,不知李府君打算何时放我的几个不孝假子?” “案情我已基本查清楚,凡和此案无关之人,我会立刻释放,请宇文大将军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受委屈。” “那就多谢了,既然府君说案情已经查清,那么谁是真凶?听说真凶有两人,不知李府君认为是谁?” “凶手当然不会有两人,只是有两人都自称为真凶,实际上只能有一人,根据本官调查的结果,杀人者应该是罗士信,并非燕王侍卫张铉。” “不对!” 宇文述冷冷道:“李府君调查有误吧!我所有的手下都亲眼看见是侍卫张铉杀了王庆芳,为何李府君硬要栽给一个小小的飞鹰军旅帅,袒护燕王侍卫,难道李府君也是不敢得罪燕王殿下不成?” 李纲怒容满面道:“大将军何出此言?我李纲什么时候怕得罪过人,我只坚持原则,是谁所为,那就该谁领罪,绝没有任何袒护,再说罗士信杀人也是误伤,属于自卫范畴,决不能和正常的杀人罪等同起来。” “李府君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的义子死得活该吗?杀人者是英雄,要大张旗鼓表彰他吗?” “我没有说这话,我只是说他是误伤,有罪当然有罪,只能用过失伤人之罪来论处?” 宇文述连声冷笑,“我觉得杀人案不应该由李府君来审,那是刑部的事情,为何说得如此决断?” “谁说我不能审杀人案?刑部只是复核,审案权却在我手中,就算刑部不同意,他们也只能退回让我重审,大将军不太懂朝廷的规矩。” “是吗?” 宇文述冷笑一声,摇摇头道:“我本想和李府君好好沟通一下,看来我们二人分歧太深,这样吧!究竟谁是凶手,也希望李府君不要太草率了,这件事我会向圣上汇报,相信圣上会替我主持公道。” 宇文述把皇帝搬出来压迫李纲,李纲毫不受他威胁,“我当然不会草率,我还会继续深入调查,有一点我要提醒宇文大将军,令郎宇文智及也是涉案人,他是这起凶案的肇事者,请宇文大将军及时把他送来,否则我下了通缉令,那就麻烦了。” 宇文述勃然大怒,“李纲,你欺人太甚,我绝不会与你善罢甘休,我们走着瞧!” 他一声喝令:“走!” 几名在堂下等候的宇文家奴连忙跑上来,扛起肩舆便向官衙外走去,李纲慢慢走到门口,不紧不慢道:“希望宇文智及来官署投案自首,否则本官的通缉令就发出去了。” “有种你就发吧!” 宇文述恶狠狠丢下一句话,身影便已从院子门口消失。 一刻钟后,李纲下令放人,除了嫌疑人罗士信和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无辜的张铉外,其他人全部释放。 ........ 在洛阳城南的修业内,有一座占地近百亩的巨宅,宅内树木葱郁、小河潺潺,宅内处处遍布亭台楼阁,各种建筑飞梁画栋、极尽奢华,这里便是内史侍郎兼兵部尚书虞世基的府宅。 虞世基是南方会稽郡人,虞氏家族为江南世代名门望族,三国时期的虞翻也是虞氏家族的名人。 虞世基年约五十余岁,身材中等,长得深目高鼻,相貌奇特,他为官精明能干,善揣圣意,深得杨广宠信,逐渐将拟诏大权交给了他,加上他控制了刑部和兵部,在官员选曹任命上也有很大的发言权,使虞世基权倾天下,巴结讨好他的人不计其数,每天虞府大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中午时分,虞世基回家吃午饭,刚进家门,继子夏侯俨迎上前笑道:“父亲回来了!” 夏侯俨是因为母亲改嫁给虞世基而跟进了虞家,虞世基待他还不错,视为己出,很多重要事情都交给他去做。 虞世基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事?” 他很了解这个继子,这样急着迎上来,一定是有事情,夏侯俨陪笑道:“父亲,今天上午宇文智及来找过我,可能他们家有件事想托父亲帮忙。” 虞世基心知肚明,这是宇文述想求自己帮忙,又怕开口唐突,所以先让儿子出面试探,他不露声色问道:“具体什么事?” 夏侯俨上前低声给父亲说了几句,虞世基沉思片刻,缓缓点头,“这件事我知道了,让我考虑考虑!” 虞世基没有一口回绝,就是给宇文述一个机会,下面就看宇文述自己表现了。 ...... 杨倓是从柴绍口中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他顿时又气又恼,杨倓毕竟是少年,在狠狠收拾了宇文述后,他便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却没有想到宇文述竟然会报复自己,拿自己的手下开刀。 “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张铉杀人?” “回禀殿下,当时很混乱,他们在长廊另一头,我们是听到惨叫声才知道出了人命,究竟是谁杀的人我们也不知情,不过大家都认为应该是罗士信失手伤人。” “那他承认什么?”杨倓有点不高兴。 “或许是他不愿牵累罗士信,毕竟宇文太保是冲我们来的,而罗士信是出手相助,昨晚又是他请客喝酒。” “他倒会做好人,却把麻烦推给我!” 杨倓低声埋怨了一句,但埋怨归埋怨,张铉可是他杨倓的手下,又是他十分看重之人,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他想了想道:“我现在就进宫找皇祖父。” 柴绍吓了一跳,连忙道:“殿下先不要惊动圣上,否则小事会变成大事。” 杨倓想想也有道理,他问柴绍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柴绍沉吟一下道:“殿下是千金之身,身份高贵,不能轻易为一点小事而抛头露面,不过殿下可以先表个态,表示对这件事的重视,如果李府君能秉公执法,他就会放了张铉,事情就解决了。” “如果宇文述不肯放过张铉呢?” 杨倓的思路很清晰,既然宇文智及是针对自己,那么宇文述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张铉,否则让一个山东军官领罪对他有什么意义。 “殿下,李府君是个正直有原则之人,他不会屈服宇文述的压力,如果真发生了什么意外,我想只要殿下表过态,李府君一定会及时把情况告诉殿下,卑职的意思是,殿下不要轻易出手,不妨再看看宇文述有什么花招,要谋定而后动。” 杨倓点了点头,柴绍的分析很有道理,想不到他的思路居然这么有条理,杨倓又想了想便取出自己金牌交给柴绍,“你拿这面金牌去找李纲,要求他善待张铉并秉公处理,另外,这件事就烦请柴侍卫替我盯着,有任何情况,随时向我禀报!” “卑职遵令!” ........ 河南府官衙原本是冷清之地,一般公卿权贵都不愿意来河南府,唯恐沾惹上什么是非,但今天上午却有点不同寻常,宇文述亲自拜访,柴绍又拿着燕王金牌来向李纲施压。 就在李纲刚刚把柴绍送走,李纲又迎来了一个重要客人,齐郡通守、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张须陀,张须陀年约五十余岁,身高六尺七,肩膀宽阔,头大如斗,狮鼻阔嘴,一双凌厉的鹰目,长得威凶猛彪悍、不怒自威。 张须陀在天下十猛中排名第六,一把九十斤重的使得出神入化,他曾率五名小卒力敌万人,威名早已传遍天下。 这次进京,他却是为了解释联军征讨张称金大败一事而来,他的军队还没有进入战场,四郡太守贪功心切,却中了张称金的诱兵之计,数万民团军全军覆没,朝野震惊,杨广极为震怒,下旨彻查此事,但四郡太守却反咬一口,称张须陀接应不力才导致大败。 加上张须陀为人清高耿直,不善变通,不懂官场之道,使他在朝中人缘不太好,人脉不足,朝廷大臣纷纷支持四郡太守之辞,张须陀变得十分被动。 怎奈屋漏又遭连夜雨,昨天晚上他的部属出了事,罗士信失守伤人,身陷囹圄,张须陀又气又急,罗士信是他的爱徒,情同父子,他怎么能见死不救。 万般无奈,张须陀只得厚着老脸来恳求李纲宽恕罗士信。 “李府君,这点土产是我从山东带来,请笑纳!” 张须陀的脚下是两坛齐郡有名的腌菜,他准备用来送文武百官,他带来不多,三品官准备送两坛,低品官只能送一坛了。 本来李纲不再他送礼范围内,但为了爱徒罗士信,他只得专门拿出两坛来送给李纲了。 李纲愣了一下,果断地摇摇头道:“张通守太客气了,不过我李纲从不收礼,请拿回去吧!” 张铉须陀有点尴尬,但这不是他的第一次尴尬,他送的腌菜,朝廷百官没有一个人肯收,但绝大多数人先是收下后又派人它送还,都是说心意领了,但朝廷有制度,不能随意收礼。 今天又碰了一个楔子,他着实不甘心,又道:“只是一点腌菜,齐郡特产,没有别的意思,李府君请收下吧!” 李纲叹了口气道:“不收礼我可以秉公办理,可收了礼我再秉公办理,就会有人说我贪赃枉法了,明明案情不严重,也会变得严重起来,张大帅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府君,罗士信的案情到底如何?” “请到里面去说吧!” 张须陀让手下把两坛腌菜拿走,他跟随李纲走进了内堂。 两人在内堂坐下,张须陀满脸焦急道:“我听秦琼说,本来是宇文太保挑衅燕王侍卫,双方打起来,结果士信仗义助拳,失手打死了一名宇文太保,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李纲苦笑一声,“如果只是打死一个平头小民,赔一笔钱,只要对方肯接受撤案,那么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偏偏打死的是宇文太保,宇文述态度很强硬,一定要深究到底,恐怕只能以公论公了。” “以公论公又是怎么处置呢?”张须陀不安地问道。 李纲喝了口茶,不慌不忙道:“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我基本上已经查明了,宇文太保挑衅在先,拔刀在先,伤人企图在先,罗士信应该属于过失伤人之罪,按照本朝大业律,徙三千里,配军十年,如果刑部能再酌情处置,配军时间还可以再减少几年。” 张须陀心情沉重之极,徙三千里,配军十年,不管再怎么轻判,罗士信这辈子都完了。 他低低叹了口气,又想起一事,连忙问道:“我听秦琼说,有一名燕王侍卫也承认自己是主凶,这又是什么缘故?” 第0035章 小事变大 “是什么缘故,秦将军没有告诉张通守吗?”李纲淡淡问道。 “他认为是仗义?” 李纲点点头,“正是如此,罗士信是仗义助拳,张铉又怎么能让罗士信独担罪责,所以他也要认罪,我估计他的想法是替罗士信分摊一半的罪责,如果是子替父顶罪,也倒是可以,但这种情况,我估计不仅宇文述不干,燕王也不会答应。” 停一下,李纲又道:“张通守或许不知,宇文述却认定是张铉所为,他认为罗士信是想替张铉顶罪。” “为什么?” 张须陀一愣,虽然他不懂官场潜规则,也不太懂人情世故,但他并不愚笨,他愣神只是一会儿,还是反应过来了。 “莫非宇文大将军对燕王不满?”张须陀有点唐突地问道。 李纲缓缓点头,他并不认为张须陀问得唐突,事实如此,他冷笑一声道:“昨晚宇文智及主动挑衅燕王侍卫,也是同一个原因。” “那结果会怎样?” “很难说啊!” 李纲苦笑一声道:“作为经办此案的主管,我会如实上报,提出我的判决意见,至于刑部会不会通过,我也确实不知,总而言之,这桩案子只会越来越复杂。” 张须陀最终只得怏怏离去,他总算弄明白了徒儿罗士信的处境,河南尹李纲坚持原则,认定人是自己徒儿所杀,倒是宇文述坚持张铉才是真凶,张须陀也无计可施,他只得听天由命了。 ....... 天渐渐黑了下来,一辆马车疾驶而至,在虞宅大门前慢慢停下了,早在台阶上等候的虞世基继子夏侯俨连忙迎了上来。 “参见宇文世伯!” 车门开了,露出宇文述宽大的脸庞,他笑呵呵道:“贤侄,你父亲还在待客吗?” “父亲谢绝了所有的客人,专门等候世伯到来!” “多谢你父亲给面子!” 几名宇文家奴将肩舆抬上来,扶宇文述坐上去,夏侯俨在前面引路,领着宇文述向府内而去。 中堂门口,虞世基已在含笑等候宇文述了,虞世基自有他的待客之道,要他出大门迎接,除非是皇帝皇后驾临,或者太子亲王上门,否则他不会走出大门一步。 高官权贵前来拜访,就是现在的规矩,儿子替他出大门迎接,他在中门处等候,这已经是极给面子。 如果级别再低一点,他只会坐在客堂或者外书房等候,一般普通官员来访他连见都不会见,直接让儿子替他接待。 如果一些富商大贾求他办事,他甚至连门都不给进,直接让管家收下礼金,除非礼金特别丰厚,他才会不吝一见。 这时,夏侯俨领着宇文述渐渐来到了中堂门口,几盏灯笼出现在十几步外,虞世基笑呵呵迎上前,“宇文大将军身体不好,就不要出门了,让智及来说一声,我亲自上门拜访就是了。” “茂世公务繁忙,哪里好意思让茂世亲自上门,还是我这个闲人跑一跑吧!” 两人都是官场老油条,且地位高崇,所以说话做事都非常讲究规矩,宇文述已经事先让儿子和夏侯俨联系,把大致情况通过夏侯俨告诉了虞世基,虞世基没有一口回绝,宇文述才会亲自登门,这样就避免了事情谈不成的尴尬。 不仅如此,从彼此称呼上就可以看出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虞世基自己称呼宇文述为宇文大将军,却又让儿子称呼他为世伯,既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但又硬中带软,表示有商量的余地。 而宇文述则直接称呼虞世基表字,这就是套近乎,求他办事了,这就是官场,一言一行皆有深意。 不象张须陀那样不懂官场规则,不通人情世故,拎个腌菜坛子送人,官员们还以为里面另有乾坤,收下了才发现真是腌菜,连忙派人送回,表示自己清廉自重。 张须陀的东西送不出去,想做的事情更是没有了希望,这样的礼还不如不送。 宇文述心知肚明,只要虞世基肯见自己,那事情就有商谈的余地,两名手下搀扶着他起来,慢慢跟随虞世基进了外书房。 有侍女上了茶,所有下人都退出去了,外书房内只有虞世基和宇文述两人,虞世基喝了口茶,淡淡笑道:“听说令郎昨晚出了点事,和燕王侍卫起了冲突,是吗?” “哎!虎落平阳遭犬欺,连小小的侍卫都敢藐视我儿子,打死我的假子,大隋天下倒是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 “李纲不是自诩公正清廉吗?难道他不能给大将军主持公道?”虞世基语气中带着讥讽的口气,他早就看不惯李纲的清廉了,尽管他身份崇高,说话要注意分寸,但言语中还是露出了对某些人的不满。 宇文述又叹了口气,“一面是燕王,另一面是被免职的大将军,他怎么可能公正得起来,明明是燕王侍卫杀死了我的假子,他却想把罪名按在一个底层军官身上,令人心寒啊!” “那我能帮大将军做点什么呢?”虞世基不露声色地问道。 “我希望茂世贤弟能主持公道。” “恐怕有点难啊!如果河南尹定了罪,刑部要么同意,要么驳回让他们重审,很难越俎代庖。” “也不是没有先例。” 宇文述连忙道:“当初重审宫中猫妖案时,不就是刑部直接把案子从河南府衙拿过来吗?” “那是因为刑部有巡查制度,对已经审结的案子可以复审,但像这桩案子尚在审理之中,刑部直接干涉恐怕不太好,要不大将军再等一段时间?” 宇文述哪里等得了,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他处心积虑,就是想利用这件事为自己翻案,如果再拖下去,非但翻了不案,恐怕自己假子也白死了。 宇文述当然知道,这对虞世基其实是小事一桩,他只是为了讨价还价,才把事情说得这么难。 宇文述知道虞世基需要什么,虞世基比自己还贪,他把难度提高,明显是想狮子大开口了。 可为了自己的前途,虞世基实在想狠狠敲诈他,他也只能认了。 宇文述坚持道:“我觉得应该可以吧!” 虞世基笑了笑,却把话题转开了,他指着书房笑道:“你觉得我这间书房如何?” 宇文述打量一下笑道:“清雅有余,浓丽不足,墙上略有点偏冷了。” “说得不错,我是打算挂几幅乡党字画,怎奈府中字画虽多,却没有一幅同乡书画,甚是遗憾啊!” 虞世基已经开出价码了,说得很含蓄,像谜语一般,但宇文述却立刻解开了他的谜底,虞世基本身就是书法名家,能让他看上眼的同乡书法大家只有两人,王羲之和王献之父子,估计虞世基指的是王羲之。 宇文述心中暗骂,他府中藏有一幅王羲之的《雨后帖》真迹,是他的珍藏,虞世基想要的应该就是这幅字。 宇文述呵呵一笑,“茂世是书法大家,自己写一幅岂不是更好?” “伯通兄说笑了,我这点水平怎么敢出丑?” 两人说笑几句,宇文述便起身告辞,他也不再提那件案子,虞世基也不再多说,两人都心知肚明,价码已经开出,最后就看他们交易能否达成。 ......... 次日中午,正在昏昏沉睡的张铉被一阵开门声惊醒,他睁开眼睛,只见柴绍跟着方从事走了进来,张铉立刻坐起身,“嗣昌,你怎么来了?” 柴绍蹲下身子道:“燕王作保,贤弟可以暂时出去了。” “罗士信呢?”张铉问道。 旁边方从事摇摇头道:“这是我家府君的命令,张侍卫可以担保出去,随时听候传讯,但罗士信不行,在案件未完成之前他不能离开河南衙门一步。” 柴绍又附耳对张铉说了几句,张铉点了点头,“也好!那就我先出去。” 张铉跟随柴绍出了官衙大门,外面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候多时,上了马车,张铉便急切问道:“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宇文述走通了虞世基的关系,这桩案子要改由刑部来审了,形势很不妙,我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刑部的意思是共罪,罗士信是主犯,你为从犯,罗士信有可能要被处斩。” “李府君肯让给刑部吗?” “李府君当然不肯,但听说刑部否决了他的全部口供和证据,又把宇文太保们都叫去重新讯问,所有人都改了口供,最后得出结论,是燕王侍卫先拔刀,而且是你和罗士信两人围攻王庆芳,痛下杀手,把王庆芳杀了,现在不仅是你和罗士信有罪,所有在场的燕王侍卫都要遭到免职惩处。” 张铉的指节捏的嘎巴直响,他终于见识到了这种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官场黑暗,眼睛里闪烁着滔天怒火,但他知道此时不能被怒火冲昏头脑,他克制着满腔了怒火,沉声问道:“燕王殿下是什么意思?” “燕王殿下也发怒了,我还从未见过他发那么大的脾气,把他最心爱的砚台也砸得粉碎,他说不杀宇文述,他誓不罢休。” “然后呢?” “然后我就建议他先把你保出来,绝不能让你落在刑部手中,那帮人心狠手辣,不是你能想象。” 张铉默默点头,“谢谢柴兄!” 柴绍轻轻叹口气,“都是自己弟兄,谢什么谢啊!关键怎么逃过这一劫,我感觉燕王还是年少了一点,在关键地方使不上力,我打算另外找关系试一试。” 张铉沉思良久,他和柴绍想法不同,这桩案子还真只有燕王才能摆平。 第0036章 用之信之 就在张铉刚离开河南府衙不久,刑部侍郎骨仪率领数十名刑部士卒气势汹汹赶到了河南府。 虽然刑部尚书卫玄是偏向于燕王杨倓,但尚书只是挂名,并不管本部具体事务,真正的刑部大权掌握在侍郎手中。 骨仪是虞世基的心腹,他自然会忠实执行虞世基的命令,骨仪直接闯进了河南官衙大堂。 “骨侍郎为何事而来?”李纲拦住了骨仪去路。 骨仪举起一道公文,态度严厉地说道:“这是刑部牒文,我正式接手天寺阁酒楼血案,请李府君将所有卷宗和人犯交给我带走。” 李纲已经从柴绍那里得到消息,刑部将接手此案,他心中极为不满,冷冷道:“骨侍郎流程有误吧!河南府并非刑部下属,一纸刑部的牒文就可以让我交人吗?” “这并非是刑部内部牒文,上面已有内史省和门下省押印,发还刑部执行,下官公事公办,请李府君配合!” 李纲是个原则性极强之人,尽管他心中极为不情愿,但刑部牒文上已经有内史省和门下省的押印,权力上就仅次于圣旨和敕令,李纲不得不服从,他重重哼了一声,对身边河南少尹王观道:“替他们办理手续吧!” 他转身便向内堂走去,骨仪一挥手,十几名士兵赶赴大牢中提人,他则跟随王观向大堂走去。 王观取出厚厚一叠卷宗放在桌上道:“这是所有的口供和笔录,还有现场勘察的证据,都在这里了,请骨侍郎签字吧!” 骨仪对口供笔录根本不感兴趣,他要的是人,不过这些卷宗他也准备带走,他刚要签字,却只见他的手下慌慌张张跑来,“启禀侍郎,案犯只有一人,另外一人张铉已经不知去向?” 骨仪大吃一惊,张铉才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他顿时厉声喝道:“王少尹,张铉何在?” 王观不慌不忙道:“李府君已经审结了此案,张铉并非凶手,按照隋律,他只能算是一个旁观证人,在案子没有正式审结之前,可以取保候审,燕王殿下已经把他保出去了。” 骨仪大怒,一把掀翻桌子,所有卷宗撒落一地,他转身怒气冲冲而去,他意识到自己来晚了一步。 ........ 虞世基将宇文述所托之事稍加处理后,便把这件事交给了骨仪,他便不再过问,该怎么做是骨仪的事情,他只要知道一下最后的结果便可。 但事情却发生了意外,关键涉案人张铉已经离去,这件案子骨仪就无法再做下去,犹豫良久,骨仪最终一咬牙率领众下属来了燕王府。 骨仪足足在燕王府门前等了半个时辰,大总管钱景忠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原来是骨侍郎,让侍郎久等了,来燕王府有什么事吗?” 骨仪心中暗骂,自己已经给门房说过了,现在还得再说一遍,他心中虽恨,却又无可奈何道:“在下为公事而来,因为涉及到天寺阁的一个案子,需要燕王府一名侍卫出来作证,能否请钱总管帮忙叫一下人!” “哦!原来如此,只是燕王府侍卫很多,不知你找哪一位?” “我要找侍卫张铉!” 钱景忠呵呵笑了起来,“骨侍郎恐怕找错地方了吧!应该去河南官衙才对,他不是被李府君扣住了吗?” “但他已经不在那里,听说被燕王担保出来了,应该就在王府中,我只是向他询问一些事情而已,能否麻烦钱总管再去看看。” “好吧!你稍等。” 钱景忠转身回了王府,这一稍等就没有了下文,骨仪又苦苦等候了半个时辰,终于明白自己上当了,钱景忠根本就是在耍他。 这时,旁边一名随从恨恨道:“抓不到人就算了,直接缺席判他死罪,全城通缉他,他总有出门的一天——” 话没有说话,骨仪便狠狠一记耳光抽去,大骂道:“你以为他是什么人,阿狗阿猫吗?随便可以判死罪,他是燕王的人,你想死我可不想死!” 骨仪心里很清楚,上面根本不是为了对付什么燕王侍卫,一个小小的侍卫哪里值得这般兴师动众,他们是要利用这件事来逼迫燕王,却把这件苦差扔给自己,自己又该怎么办,难道闯进去抓人吗? 骨仪一阵心烦意乱,低低叹息一声,转身带领众人离开了燕王府。 骨仪刚走,钱景忠便急急赶来向燕王杨倓汇报,他走进内堂,见杨倓正和张铉在说着什么,便没有走进去,在堂外道:“回禀殿下,他已经走了。” “好!辛苦了。” 杨倓赞许一声,钱景忠便施一礼退下去了,这时杨倓又恢复了刚刚才的忧虑,对张铉道:“骨仪是虞世基的人,想不到竟把虞世基卷进来了,小事变成了大事,你说这件事改怎么办?” 张铉知道杨倓并不是在责怪自己,而是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张铉沉思片刻道:“宇文述找虞世基帮忙,必然是花了很大的代价,而死者却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家奴,我更是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卫,宇文述为这件小事大动干戈,殿下觉得他的真实目标是谁?” “我知道,他其实是针对我?” “但燕王殿下想过吗?他这样针对燕王殿下又有什么意义?能罢黜殿下的王爵,还是可以废了殿下的皇太孙之位?他的目的何在?” 杨倓冷笑一声,“我最多是偏袒下属,根本治不了我的半点罪,我觉得他只是想羞辱我,报上次被免职的一箭之仇。” 张铉摇摇头,“殿下如果这样想,就未免把宇文述想得太简单了,为报一箭之仇,就不惜重贿虞世基,冒着彻底得罪殿下的风险,宇文述这么大岁数了,我觉得他绝不会是为了赌一时之气。” “那你认为他的目的是什么?” 张铉略一沉吟,便缓缓道:“我是否有罪对他根本没有意义,他也毫不关心家奴之死,我认为他只是想利用这件事逼殿下和他妥协。” “妥协?”杨倓不解地望着张铉。 张铉淡淡道:“他被免职是因为殿下对他的弹劾,如果殿下反过来替他说几句好话,比如当时的情况比较混乱,他欺骗圣上只是迫不得已,再加上他向圣上忏悔一番,很有可能他就能官复原职!” “你认为他最终是为了官复原职?”杨倓终于有点听懂了。 “可我绝不会和他妥协!” 杨倓愤恨道:“他就是大隋的蛀虫,我就恨不得一刀杀了他,只恨皇祖父上次没把他打死,他凭什么认为我会妥协?” 张铉沉思片刻道:“我觉得他们是在赌殿下会顾忌皇太孙之位。” “哼!我根本不想做什么皇太孙,我只希望大隋能走出危机,而他们就是大隋走出危机的最大绊脚石。” 张铉注视杨倓片刻,又道:“如果殿下绝不愿和他妥协,那就要和他们彻底翻脸了。” “我不怕和他们翻脸,我只是不知该怎么办?” 杨倓目光炯炯地看着张铉,“你能否我告诉我?” “可我是当事人,殿下不担心我有私心吗?” 杨倓摇了摇头,“皇祖父告诉我,既用之,则信之,若我不信任你,我现在就不会和你谈这件事了。” 张铉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杨倓的宽厚让他看到人性美好的一面,他默默点了点头,“这件事其实也并不难办!” ........ 武川楼内,身着一袭白色道袍的窦庆正在听取柴绍的汇报,发生在天寺阁的血案由小事变成了大事,自然也引来了窦庆的关注,相对于这桩案子的本身,窦庆更关注案子背后隐藏的博弈。 窦庆已经知道宇文述暗求虞世基,却没料到虞世基居然接下了这个人情。 一方面固然是宇文述花了大手笔的财物,但另一方面也说明虞世基对财货的贪婪已到了利令智昏的程度,竟然不管对方是燕王杨倓。 这让窦庆暗暗叹息,他知道虞世基的精明狡诈,虞世基一般不会犯下和皇权对抗的错误,只说明了一个道理,虞世基对大隋的前途已经很悲观了,他只想利用自己的权力,在大隋广厦将倾之前尽可能地多捞一点。 “会主,卑职不太明白,卑职在燕王身边三年,而张铉在燕王身边却只有半个月,但燕王对张铉的信任却远远超过卑职,这会是什么缘故?” 柴绍心中的疑惑终于忍不住向窦庆倾述了,张铉刚刚回来,杨倓就不顾他是待罪之身,立刻和他商量下一步的应对之策,而把自己撇到了一边,让柴绍心中既困惑,也略略有些不满。 “难道就因为卑职是李公之婿吗?”柴绍忿忿不平道。 窦庆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和李公确实有点关系,但关系并不大,我倒觉得杨倓的聪明远远超过了他的年龄,他会从很多细节小事来观察一个人。 比如小公主逛街事件,便让杨倓发现了张铉内心善良的一面,再比如张铉主动愿意为罗士信顶罪,虽然看似给杨倓找了麻烦,但杨倓又从中看得了张铉的不计荣辱,仗义助人,相反,你虽然在他身边呆的时间很长,但在一些细节方面,你却没有能通过考验。” 第0037章 须陀送礼 “比如哪些方面?”柴绍有些不服气问道。 窦庆笑了起来,语重心长道:“比如你怎么会提前知道案子已经移交给了刑部?作为一个侍卫,这已经超过了你的能力范围,你消息灵通虽然及时转移了张铉,但杨倓心中却会因此对你生出怀疑,当然,这些都不是杨倓不想用你的主要原因,我想还是因为你的暮气。” “暮气?”柴绍愣住了。 窦庆缓缓点头,“你有能力,考虑问题很周密,这不容否认,但你守成有余,却进取不足,就像一面盾牌,这不符合杨倓的需求,我能理解他对大隋前途的忧虑,他渴望改变,他渴望自己能获得一根长矛,助他冲锋陷阵,将大隋所有弊端扫除一空。 而张铉就是这么一杆锐利的长矛,你想想看,他出现在杨倓身边才多久,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连宇文述也因为他的出现而被罢免了,这样一根锐利长矛的出现,杨倓岂能不感到欢欣鼓舞,又怎能不重用之,而你呢?” 柴绍陷入了沉默,他不得不承认窦庆看人很透彻,杨倓确实如此,对大隋的前途充满忧虑,却又恨自己年少,无力改变现状,而张铉一出现,就立刻让他最痛恨的宇文述罢官免职,如此,杨倓怎么能不重用张铉? 柴绍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时势造英雄,这句话确实没错啊! “那会主怎么看待张铉?”柴绍又问道。 窦庆目光中若有所思,他低下头沉思良久,又摇了摇头,“我看不透他!” “怎么会呢?” “我也说不清楚,这件事先以后再说吧!你立刻回去,关注案子的每一个细节,要随时向我禀报。” “卑职遵命!” 柴绍告辞退下了,窦庆负手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远处的紫微宫金色穹顶,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张铉在这个案子的表现着实让他感到怪异和不解。 张铉竟然要为罗士信顶罪,要知道一旦罪名成立,他最轻的处罚都要被免职,逐出燕王府。 可是他为了攀上杨倓这棵大树而殚精竭虑,不惜刺杀杨玄感,现在却居然为一个小小的山东军官而甘愿放弃前途。 张铉完全可以不必这样做,他可以在背后帮助罗士信洗清罪名,以张铉的智慧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难道他是为了试探杨倓对他的重视程度?也有可能,但窦庆还是觉得张铉真正的目的不在于此,他一定还有更深更隐秘的目的。 窦庆心中始终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想法,但他又觉得张铉不可能这么深谋远虑,可除此之外,他又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张铉甘愿为罗士信顶罪。 如果真是这样,那张铉这个人也太令他感到震惊了,窦庆不由自言自语道:“我到要看看,你是怎么解决这件棘手之事?” ......... 张须陀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跟随一名从事来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官衙前,这里便是大隋权力中心内史省所在地,历史上的内史省在后来改名为中书省,成为宰相们的办公之地。 “张通守请吧!” 张须陀点点头,跟随从事走进了侧门,他顺着中轴线直行,一直来到右首第一间官房,他停住了脚步,这里就是虞世基的朝房,从事快步进去禀报了。 张须陀心中有点紧张,他今天中午得到消息,徒弟罗士信伤人一案已改为刑部审理,这让他心中又生出一线希望。 张须陀虽然不太懂人情世故,也不明白官场规则,但他为官多年,毕竟在朝中也有点人脉,他得到昔日同僚的指点,让他去找虞世基,送上一份厚礼,或许这个案子会有点转机。 张须陀并不明白为什么要找虞世基,指点他的人也没有说透,但他也知道虞世基手握制诏大权,为朝廷第一权臣,为了挽救徒弟的性命,他只有豁出去了。 “张通守请进,侍郎在房间里等候。” 从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张须陀,这才发现他穿了一身半旧朝服,他忍不住提醒道:“虞相国不喜欢人穿旧衣,张通守要不要先去换一身新朝服?” 张须陀整理一下朝服,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只有一身朝服,让他去哪里换? 他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走进了虞世基的官房,官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清香,是从屋角的青铜蹲兽香炉内传来,整间屋子明亮简洁,收拾得整整齐齐。 而他要拜访之人,内史侍郎虞世基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桌案后奋笔疾书,头也不抬,似乎没有看见他的到来。 张须陀有求于人,只好放下自尊,他深深行一礼,“下官张须陀,参见虞相国!” 事实上,虞世基并不是相国,相国是苏威,自从内史令元寿去世后,内史令一直空缺,虞世基事实上掌控了内史省,下面人献媚虞世基,便私下称呼他为相国,虞世基也欣然接受。 今天张须陀为了救徒弟罗士信,也不得不违心称呼虞世基为相国。 “张通守稍候,我写完这几行字就好!”虞世基头也不抬地说道。 “下官不急!” 过了好一会儿,虞世基才停下笔,又读了一遍文书,这才满意地把文书放到一边,他抬头打量一眼张须陀,见他竟穿着半旧朝服,他心中顿时有些不悦。 这个张须陀不懂官场规矩,前两天居然送两坛腌菜给自己,他还以为里面是黄金珠宝,结果里面真是腌菜,气得虞世基大骂,命人把腌菜送还回去。 今天又是这样,穿着半旧的朝服来见自己,当真是想表现他多么清廉俭朴,来衬托自己这些朝官是多么奢侈无度吗? 虞世基心中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淡淡问道:“张通守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须陀还以为虞世基会主动和自己谈一谈前两个月兵败之事,他也可以趁机说明一下真实情况,不料虞世基根本不提这件事,逼得自己不得不直接谈及正题。 张须陀嚅嗫着说道:“这个.....我来找虞相国,是有点事求相国帮忙。” “呵呵!张通守太客气了,大家同朝为臣,有什么事就直说,干嘛要提个求字?” “我是为罗士信一案而来,能不能请虞相国看在他奋勇杀敌,战场立功无数的份上,从轻发落,这个是我的一点心意,请相国.....笑纳!” 张须陀颤抖着手将礼单放在桌上,里面是他的全部积蓄,礼单刚放在桌上,他的手就仿佛被烫了一般,立刻缩了回来,满脸通红,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向人行贿送礼。 虞世基目光十分毒辣,眼角余光一瞟,就看清了礼单上面的数字,黄金八十两,虞世基心中顿时勃然大怒,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呢!这个张须陀是想羞辱自己吗? “啊!张通守这是在做什么?” 虞世基故作惊讶,很憎恶地指着礼单道:“这.....这里是朝堂,你怎么能把这个东西给我,我虞世基是这种人吗?快拿回去!” “只是给虞相国喝杯水酒!” “拿回去!” 虞世基的怒容并不是假装,他真的生气了,张须陀居然只给八十两,简直太过份了。 张须陀窘得无地自容,只得取回了礼单,他红着脸道歉道:“是下官唐突了。” 虞世基重重哼了一声,“我是看在你在山东奋勇杀敌的份上,才给你一点面子,否则我非把你打出去不可。” “多谢虞相国宽容。” 虞世基又冷着脸道:“至于罗士信的案子,你觉得内史省会管这种芝麻小事吗?我是从未听说,你去找刑部吧!或者去找大理寺,你找我就找错地方了。” 张须陀压根就不知道骨仪是虞世基心腹,他也觉得为这桩小案子找虞世基有点小题大做了,他心中又是羞愧,又是焦急,连虞世基的路子都走不通,士信该怎么办? 他万般无奈,只得躬身施礼,“是下官唐突,告辞了!” 他慢慢退了下去,虞世基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就凭这八十两黄金,罗士信就非死不可。 第0038章 矛盾激化 就在张须陀刚走没多久,骨仪便匆匆找到了虞世基,他抓不到张铉,案子就无法审下去,他实在无计可施,只能向虞世基求助。 不料虞世基却一口回绝了他,虞世基站在窗前冷冷道:“这件案子与我无关,你不要来问我,你直接去找宇文述,看他的态度。” 骨仪心中暗骂,这件事怎么可能和他无关,若和他无关,自己怎么会接下这桩案子,不过是想摆个超然姿态撇清自己罢了。 骨仪无奈,只得行一礼,“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去找宇文大将!”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虞世基却丢下了一句话,“罗士信死罪已不容置疑。” 骨仪听得一头雾水,怎么会莫名其妙抛出这句话,他不敢多问,连忙答应,这才离开了虞世基的官房。 相比虞世基的超然态度,宇文述却极为急切,这件事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书房内,宇文述给谋士许印使个眼色,让他来说这件事。 这件事是许印一手策划,他当然知道下面该怎么办?许印微微一笑,对骨仪道:“目前的状况也是我的预料之中,一旦人犯进了燕王府,想抓回了就很难了,不过骨侍郎可以借此造势。” 骨仪不解,“此话怎么说?” 许印轻捋山羊须笑道:“能压住燕王之人只有圣上,既然燕王不肯低头,那只能利用圣上来逼他把人犯交出来,燕王必然不肯,那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对抗皇权,要么和我们谈判和解,我想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绝不会为一个小小侍卫丢掉皇太孙的位子。” 宇文述大赞,“许先生看得透彻,燕王虽是长孙,但代王和越王同样受宠,燕王之所以立为皇太孙却没有正式册封,就说明圣上还在犹豫之中,让代王守长安,越王守洛阳,这本身就有立他们为嗣的想法。 三王争嫡,燕王稍有不慎就会失去皇太孙之位,相信燕王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他绝不会和圣上为这件小事硬抗,一定会和我妥协。” 骨仪也赞同许印的方案,利用三王争嫡的微妙关系来逼迫燕王就范,他想了想又道:“那我该怎么做?” 许印淡淡一笑,“这还不容易吗?骨侍郎公事公办,去传讯燕王府那晚的所有侍卫协助调查,也包括张铉,把事情闹大,传到圣上哪里去,说不定骨侍郎还会落个不畏权势的美名。” 骨仪目光中若有所思,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骨仪告辞离去了,许印这才对宇文述笑道:“燕王少年气盛,我猜他一定不会妥协。” 宇文述愕然,“那刚才为何先生还说燕王一定会妥协?” 许印笑了笑,“那只是为鼓舞骨侍郎的士气,大将军没见他有点想打退堂鼓吗?” 宇文述点点头,他这才明白许印的深意,不过自己花了大钱,由不得骨仪不去。 他沉吟一下,有点担心地问道:“如果燕王不肯妥协又怎么办?” “大将军还没有想通吗?燕王是否妥协并不重要,关键是圣上是否妥协,我想圣上会通过这件事了解大将军述求,只要他不是真的想惩罚大将军,那大将军一定会有所收获。” “先生的意思是说,圣上会插手这桩案子?” 许印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让大将军去找虞世基,只要虞世基克制不住的贪欲卷入此案,那圣上也一定会插手这桩案子,大将军的机会就来了。” ........ 半个时辰后,骨仪再次率领一百多名属下和士兵来到了燕王府大门前,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和中午灰溜溜离去相比,骨仪此时明显多了几分底气,他厉声喝道:“刑部公务,请速速禀报燕王!” 大门口侍卫见他们来者不善,急忙赶回去禀报,片刻,总管钱景忠再次迎了出来,他笑眯眯道:“哟!这不是骨侍郎吗?好久不见了,是哪阵香风把您老吹来?” 骨仪恨得咬牙切齿,“中午我们还见过!” “是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或许你见的不是我吧!” “把你烧成灰我都认识!” “这是怎么说话的。” 钱景忠脸一沉,“我好像和骨侍郎无冤无仇吧!” “少说废话,刑部审天寺阁血案,涉及十五名燕王府侍卫,这是名单,请立刻通知他们随我去刑部接受询问。”骨仪将一份名单递给了钱景忠。 “很抱歉,燕王殿下不在,我们谁都做不了主,要不,您过几天再来?” 骨仪知道对方一定会这么回答,他已经豁出去了,重重哼了一声道:“我警告钱总管,这是刑部重案,如果燕王府不肯配合,那我只能向圣上禀报,破坏朝廷刑律的责任可是要由燕王殿下来承担。” 钱景忠不屑地撇撇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就是让侍卫去刑部问话吗?说得这么严重有什么意义,名单我看到了,明天我让他们去刑部报到,这样可以了吧!” 骨仪哪里肯相信他的话,他目光凌厉地盯着钱景忠道:“假如我一定要今天带他们走呢?” “那就请骨侍郎耐心等候吧!燕王殿下进宫去了,等他回来,你自己给他解释清楚,当然,如果骨侍郎想硬闯进燕王府抓人,那请便!” 说完,钱景忠转身走进了王府大门,骨仪恨得咬牙切齿,他当然不敢硬闯燕王府,但要他再灰溜溜离去,也不可能,他回头低声吩咐一名刑部郎中道:“你速带十人去光宅门外等候,若燕王回府,立刻通知我!” “属下明白了!” 这名刑部郎中带领十名刑部从事向光宅门方向奔去,骨仪又命令所有人在燕王大门前席地静坐,仅仅这个举动,就足以轰动朝堂了。 ........ 就在骨仪率领百名手下静坐在燕王府门前的同时,燕王杨倓已经在文成殿御书房外等候多时。 杨倓一般有什么事都会和几位师傅商量,但今天他决定听取张铉的意见,主动出击,这时,一名宦官走出来行礼道:“殿下,圣上让你进去!” 杨倓整了整衣冠,快步走进了皇祖父的御书房,御书房内,杨广正在听取御史大夫裴蕴追查杨玄感余党一案。 杨广下了严令,凡和杨玄感造反有勾结之人一律严惩,裴蕴禀呈圣意,数月来已在各地处死或者流放了三万余人,甚至包括司农卿赵元淑这样的高官。 杨广看了看名单,一些被流放西域之人企图半路逃跑,被士兵抓住了,名单上竟然有诗人王胄和虞绰,王胄是杨广很喜爱的一个人诗人,而虞绰则是虞世基的族侄。 这让杨广一时有点难办了,这时,杨倓走进御书房,跪下行大礼道:“孙儿向皇祖父问安!” “倓儿有什么事吗?”杨广暂时把逃亡名单放到一边。 “启禀皇祖父,孙儿被人欺凌,恳请皇祖父替孙儿做主!” “什么?” 杨广愣了一下,连旁边的裴蕴也吓了一跳,居然有人敢欺凌皇太孙。 杨广脸色顿时沉下来了,问道:“是谁欺凌你?” “回禀皇祖父,是宇文述为报免冠罢职之仇,捏造罪名,联合刑部尚书骨仪陷害孙儿的侍卫。” 旁边裴蕴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居然涉及刑部侍郎骨仪,不知宇文述在虞世基身上花了多少财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把前后情况给朕说清楚!” 杨倓便将天寺阁酒楼一案的经过详详细细给皇祖父说了一遍,杨广面无表情,看不出他的想法,倒是旁边的裴蕴却听出了一点端倪,一件小小的打架斗殴案竟然惊动了刑部,这里面的水确实很深啊! 杨广忽然回头问裴蕴,“御史台知道这件事吗?” 裴蕴连忙道:“微臣刚从大兴城回来,尚不了解情况,不过,御史台可能会知道一点内情,如果陛下不嫌麻烦,微臣可以去打听一下。” “去吧!” “微臣遵旨!” 裴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杨倓,快步离开了御书房。 虽然御书房内只剩下皇祖孙二人,但杨广也并没有袒护皇孙的意思,他冷冷道:“你的侍卫参与打架斗殴,还伤了人命,刑部秉公执法,又有什么不对,难道因为你是皇孙,你的侍卫就可以网开一面吗?” 杨倓得到了张铉的详细指点,他知道该怎么应对皇祖父的责问,他不慌不忙道:“启禀皇祖父,孙儿并没有袒护侍卫的意思,我的侍卫虽然和宇文太保恶斗,却没有出手伤人,伤人者张须陀的部将,这并不是什么大案子,很寻常的一件小案子,本来是由河南尹王府君审理,却被刑部硬夺过去,皇祖父不觉这里面有点蹊跷吗?” “那你想要朕做什么,替你来审这个案子吗?”杨广似笑非笑地看着孙子。 杨倓跪下道:“孙儿只求皇祖父主持公道,孙儿不想袒护侍卫,但也绝不容别人欺辱孙儿和孙儿的侍卫!” 杨广注视这个长孙半晌,他从杨倓语气中听出了不同往常的决断和刚毅,他心中有些惊讶,略略沉思片刻便道:“好吧!朕让裴蕴来问审此案,朕同时也旁听一下。” 第0039章 当堂对质 次日上午,在御史台大堂内,御史大夫裴蕴奉旨审查天寺阁一案,但裴蕴的侧重点并不是案件本身,他更关注其中流程是否有违规之处,这也是御史台的职责,对人不对事。 裴蕴发出了御史令,将所有涉案者全部招至御史台,不仅包括双方当事者数十名侍卫和军官,还包括先期审案者李纲,后审者刑部侍郎骨仪,以及燕王杨倓、前大将军宇文述和齐郡通守张须陀。 这桩案子原本是默默无闻的小案子,但因为昨天下午骨仪率一百余人在燕王府外静坐,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轰动,不少人开始关注这桩案子,这似乎和皇太孙杨倓有关,尤其它怪异的审案流程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裴蕴格外用心审查此案,因为在他身后一道帘子后坐着当今天子,裴蕴心里如明镜一般,圣上绝不仅仅是为了给皇太孙一个辩解的机会,他实际上还有更深层的意思。 杨广坐在左面一道珠帘之后,透过珠帘注视着大堂上的数十人,昨天晚上杨广才有点醒悟过来,这桩案子确实小题大做了,死者只是宇文述的一个家奴假子,而他却为一个假子不惜和燕王对抗,这实在不合常理,那只有一个解释,宇文述是想利用此案达到他的某种目的。 杨广轻轻咳嗽一声,示意裴蕴可以开始了。 裴蕴目光落在了李纲身上,朗声问道:“李府君怎么看这桩案子?” 李纲也意识到了珠帘后坐着不同寻常之人,极可能就是天子,他站起身行一礼,不慌不忙道:“这桩案子很简单,由于掌柜提前来县衙报案,所以在出了人命后没多久我就赶到了现场,我有所有人的口供和现场勘查图,所以这桩案子根本没有必要惊动刑部,我也着实想不通。” 裴蕴见骨仪要开口,一摆手止住他,又问道李纲,“李府君能否说一说这桩案子的前因后果?” “案子起因是为了争位,天阁寺酒楼掌柜和酒保都能作证,先是燕王侍卫和张通守的几名部将在通堂内饮酒,后到的宇文述之子要强夺座位,便下令家将打砸桌上酒菜,引发了冲突,至于先拔刀之人是宇文智及,在混战中,张通守的一名部将罗士信失手杀死了王庆芳,案子就这么简单。” 裴蕴点点头,又问道:“既然案子如此简单,那为何李府君又把案子交给刑部?难道想推卸责任?” 李纲忿忿不平道:“我并非要推卸什么责任,是刑部来调走此案,刑部的牒文上竟然还有内史省和门下省押印,用宰相之令要逼迫我交案,我能不服从吗?” 大堂内顿时出现一点轻微骚动,一个小小的打架斗殴案竟然牵出了内史省和门下省,着实有点出人意料了。 杨广坐在珠帘后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几分。 裴蕴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昨天晚上他仔仔细细研究此案,从任何方面都看不出虞世基干涉此案的迹象。 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如果虞世基不动用手中权力,以耿直出名的李纲怎么肯把案子交给刑部,虞世基的马脚必然就在这里,裴蕴便有意无意地引导李纲,结果李纲快人快语,一句话便将这个案子的核心问题给抖出来了。 大隋权臣间权力斗争向来是杀人不见血,虞世基大权独揽,权倾一时,岂能没有政敌,裴蕴就是其中之一,两人早年同在江南陈朝为臣,隋灭陈后,他们共同进入了大隋的官场,皆被杨广所重用。 裴矩、裴蕴代表山东士族,而虞世基则代表江南士族,另一个权臣苏威代表关陇士族,外戚萧瑀代表南方萧梁贵族,他们之间是一种表面和谐,但暗中争斗的局势,这也是杨广的帝王驭臣之术。 裴蕴是何等老奸巨猾,他当然明白圣上把这个案子交给自己来审的真实用意,就是要借自己之手敲打虞世基。 而虞世基的问题就出在刑部牒文上同时有内史省和门下省的押印,内史省之印在虞世基手中,门下省之印在苏威手中,本来门下省是对内史省的制衡,防止内史省权力过大,现在苏威竟然也在刑部文牒上押了印,说明虞世基的权力已经失控了,一手遮天,这才是整个案子的关键。 当然,裴蕴并不会再深究下去,圣上就坐在他身后,他只须点到为止,把谜底揭开,虞世基的事情相信圣上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处理。 裴蕴笑了笑,便不再提刑部牒文之事,他又问骨仪道:“请问骨侍郎为何要接过此案?” 骨仪心中着实有点忐忑不安,事态的发展出乎了宇文述和许印的预料,竟然把裴蕴卷进来了,事情就有麻烦了。 骨仪只得硬着头皮道:“宇文大将军认为李府君偏袒燕王侍卫,处置不公,便向刑部投诉此案,我们也分析过此案,确实觉得李府君的审理有问题,所以才决定把此案接过来。” “哦!你们觉得李府君的审理有什么问题?” “这个.....请宇文大将军自己解释吧!” 裴蕴的目光又转到了宇文述脸上,笑道:“许国公可以畅所欲言!” 宇文述也猜到了珠帘后就是圣上杨广,他原本是想利用此案逼迫燕王妥协,现在既然燕王不肯和自己妥协,他也豁出去了,缓缓站起身高声道:“我宇文述为大隋效力数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虽然获罪在身,但也不能任人欺辱,我假子被人杀死,最后官府却包庇罪犯,这让人感到何其不公?” 李纲忍无可忍,怒道:“本官公正执法,问心无愧,请问宇文大将军,本官又哪里有不公?” 宇文述一指站在燕王侍卫中的张铉,“明明他也是杀人者,你为何让他逍遥法外,难道就因为他是燕王侍卫吗?” 李纲怒极反笑,“我有确凿证据证明张铉无罪,你们的其他假子和家奴也自己承认王庆芳不是张铉所杀,他们都已签字画押,难道大将军也要否认吗?” 宇文述瞥了他一眼,慢吞吞道:“说不定是刑讯逼供,被迫按照李府君的意思来招认。” 宇文述一挥手,他的十几名假子和家奴一起拉开衣襟,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表示他们确实遭到过刑讯逼供,李纲大怒,颤抖着手指向宇文述骂道:“卑鄙无耻之徒,为推翻自己供词,不惜捏造伪证,你不会得逞!” 这时,张铉低声对杨倓说了两句,杨倓立刻道:“要知道有没有刑讯逼供很简单,把他们带下去分别盘问,然后再对他们口供,从细节处就可以推断谁在说谎了。” 宇文述脸上顿时有点慌乱起来,虽然他为了推翻李纲手中的供词而想到了刑讯逼供的办法,但因为时间紧促,有很多细节问题他还没有考虑,一旦分开审问,必然会出现自行矛盾的情形。 他急给骨仪使个眼色,让他也出来说两句话,不能让自己一个人顶着,骨仪却有口难言,因为还没有抓到张铉,刑部尚没有立案,让他能说什么? 而且燕王的建议很正确,分别询问口供,有没有刑讯逼供一对便知,他就是刑部次官,对此心知肚明,骨仪就装作没看见宇文述的眼色。 这时,李纲冷笑一声道:“我不光有口供,还有人证物证,至少有三名酒保和两个房间的酒客都可以证明杀人和张铉无关,如果宇文大将军需要,我可以全部拿出来。” 宇文述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有点下不来台了,这时,珠帘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帘子掀开,杨广走了出来,众人纷纷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杨广摆了摆手,“免礼!” 裴蕴连忙起身,请杨广坐下,杨广却没有理他,负手来到燕王杨倓面前,他的目光却在上下打量张铉,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叫张铉的侍卫明显在教自己皇孙应对。 “你就是张铉?” “回禀陛下,微臣正是!” 杨广点点头,又对李纲道:“把案件卷宗给朕看看!” 李纲连忙走上前,将厚厚一叠卷宗呈给杨广,杨广走回裴蕴的位子坐下,细细翻看,大堂内鸦雀无声,谁也不知圣上是什么用意,也没有人敢打扰。 杨广大致看了看,将卷宗一合,对张铉道:“朕有几句要问问你。” 张铉走上前,躬身行一礼,“臣在!” 杨广缓缓道:“既然不是你杀的人,那为何你要承认?朕就不明白了,你为何要把杀人之罪揽到自己身上?或许这就是许国公的疑虑之处!” 杨广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宇文述,宇文述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关键时候,还是圣上在替自己说话啊! 第0040章 面君述志 所有人都替张铉担心起来,甚至连李纲也为之揪心,他一直想不通张铉为什么要认罪,他给张须陀解释是仗义,但李纲自己也觉得这个解释有点牵强。 现在连皇帝也在问这个问题了,张铉该怎么回答,回答得不好,很可能会被宇文述抓住机会反扑,李纲也听出圣上语气中隐隐有点偏向宇文述。 张铉却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启禀陛下,人虽然不是卑职所杀,但卑职愿意为罗士信顶罪,还他自由之身。”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居然在皇帝面前也这么说,柴绍心中大急,什么时候了,还要这样说!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须陀目光深深注视着张铉,他本来已经绝望,但现在他心中又隐隐升起了一线希望。 杨广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替他顶罪?” “陛下,罗士信是大隋良将,在扫灭山东乱匪中立下赫赫战功,山东乱匪听到他的名字,无不心惊胆寒,如此大隋柱梁,岂能因他一时失手伤人就发配千里,张铉愿意以贱躯换取罗士信重返沙场。” 张铉说得慷慨激昂,众人无不为之动容,张须陀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上前跪下泣道:“陛下,张侍卫说得很对,罗士信是飞鹰军第一猛将,没有了他,飞鹰军就失去了一只翅膀,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包括秦琼在内的所有张须陀部将都跟随着跪下,一起哀求道:“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杨广点了点头,对骨仪和李纲道:“这个案子只是小案,不必如此兴师动众,还是交给河南府尹审理。” “微臣遵旨!” 杨广又对宇文述道:“宇文爱卿假子不幸被误伤,朕能理解爱卿内心哀痛,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朕也会酌情考虑给爱卿一点补偿。” “老臣谢陛下隆恩!” 杨广看了看张须陀,叹口气道:“朕也很想法外开恩,但国法如山,朕不能破坏自己钦定的律法,不过朕也会酌情考虑罗士信的功绩,适当减免罪责。” 张须陀磕头道:“臣谢陛下宽恩!” 杨广一一一安抚了众人,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张铉,却什么也没有说,便起身离去了,外面传来侍卫一声高喊:“圣上回宫,备驾!” 皇帝走了,裴蕴的目的也已达到,他对众人笑道:“既然圣上金口已开,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各位回去吧!” 宇文述重重哼了一声,在大群假子的簇拥下扬长而去,李纲和骨仪也各自离去,这时,张须陀来到张铉面前深施一礼道:“感谢张侍卫替士信仗义直言,不管结果如何,飞鹰军上下对张侍卫都感激不尽。” “张大帅不必客气,张铉也是敬重英雄之人,和秦大哥、士信一见如故,只恨张铉人微言轻,不能替各位分忧解难。” “张侍卫已经尽力了,今日之恩,张须陀铭记于心。” 张须陀又向杨倓施一礼,转身带着秦琼等人离去,远远的,秦琼向张铉抱拳行一礼。 张铉望着他们远去,不由低低叹了口气。 “张侍卫也想跟他们去吗?”杨倓慢慢走到张铉身边笑道。 “确实有这种想法,我这人在宫里闲不住!”张铉苦笑一声道。 杨倓笑了起来,“或许有一天,我会满足张侍卫的心愿。” “卑职先谢殿下了。”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大笑起来,这时,一名宦官匆匆赶来,向杨倓施礼道:“圣上让殿下进宫去用午膳。” “我知道了,这就去。” 杨倓又和张铉说了几句,这才匆匆进宫去了。 ...... 和父亲杨坚崇尚俭朴、热衷于积累财富相比,杨广却大气得多,他讲究礼仪,看重皇家气度,就连每天的午膳他也十分讲究,不仅酒菜铺张奢华,达数百道之多,而且所用器物也精美绝伦,件件都是无价珍品。 或许年纪渐老的缘故,杨广也格外看重亲情,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要和家人一起用膳。 天宝阁御膳堂内,杨广和平常一样与家人聚在一起用午膳,燕王杨倓就坐在皇祖父下方,平时他们谈笑风声,但今天两人却显得有点沉闷。 萧后看出了一点端倪,她给丈夫斟了一杯酒笑道:“圣上今天好像不太高兴。” “还好吧!只是昨晚没睡好,今天略略有点疲惫,对了,今天上午审了一个案子。”杨广看了一眼长孙。 “哦!圣上怎么审案去了?”萧后含笑问道。 “还不是你这个长孙闹的,非要让朕为他做主,结果是一件芝麻大的小事。” “祖父,那可不是芝麻小事——”杨倓怯生生道。 “够了!” 杨广不高兴地打断他的话,“朕问你了吗?” 杨倓低下头不敢吭声,杨广忽然将筷子重重一搁,起身便走。 “你过来!” 他吩咐杨倓一声,头也不回向阁外走去,杨倓连忙放下筷子,跟着祖父而去,萧后诧异地看着这祖孙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杨广走到外阁坐下,一拍桌子怒道:“给朕跪下!” 杨倓吓得连忙跪下,杨广怒道:“你当真是翅膀硬了,竟然会和大臣勾心斗角,很厉害嘛!” 杨倓低下头不敢吭声,杨广愈加愤怒,连连拍桌子骂道:“你不是很能说吗?分开审问,很有办法嘛!现在怎么变哑巴了。” 杨倓咬了一下嘴唇,低声道:“父亲若在,孙儿何必自寻烦恼!” “你——” 杨广被长孙一句话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杨倓豁出去了,继续说道:“大隋内忧外患,祖父日夜操劳,心力憔悴,孙儿看着眼里,急在心中,却又无能为力,几个老夫子只会教我子云、诗云,真正的治国良策他们却一无所知,连一个小小的侍卫都不如,孙儿整天跟他们读书,几时才能替祖父减轻负担?” 杨广默默望着长孙真诚的面容,心中也着实感动了,半晌他叹口气道:“你说的侍卫,就是那个张铉吧!” “正是他,本来他今天还有很多话要对祖父说,但祖父却没有给他机会,祖父为何不听听他的建议,也是他给孙儿的建议。” 杨广注视长孙片刻,果断回头令道:“速传朕敕令,宣燕王府侍卫张铉来见朕!” “朕倒想知道,他到底教了你什么?” ......... 不多时,张铉在一名宦官的引领下匆匆赶到了天宝阁,他走进内堂,只见隋帝杨广阴沉着望着自己,旁边杨倓垂手而立,略显得有点紧张,不敢看自己一眼。 张铉连忙上前单膝跪下,“微臣张铉参见陛下!” “起来吧!”杨广冷冷道。 “谢陛下!” 张铉站起身,他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杨广这么急急召见自己,当然不会谈什么军国大事,十之八九还是和杨倓有关。 “抬起头!”杨广又令道。 张铉慢慢抬头起,明亮有神的目光注视着杨广,只见他身材很高,但并不强壮,原本英俊的面容上布满了风霜,细长的眼角竟然有几道极深的皱纹,脸色苍白,显得精神很是疲惫。 而杨广也是第二次打量张铉,在御史大堂上他没有仔细看,现在他才看清了这个年轻人的模样,只见张铉长得高大挺拔,英姿勃勃,目光深邃,面如刀削,杨广不由暗暗点头,他有识人之能,从外貌便看出张铉气质很正,绝不是奸邪之徒。 杨广一指杨倓,“朕的孙儿说,你教了他很多东西,朕倒想知道,你究竟教了他什么?” “回禀陛下,微臣并不是刻意教殿下什么,只是聊天时说过一些自己的想法。” “具体什么想法,一一说给朕听!” 杨广毫不含糊,追根问底,作为祖父,他极为关心长孙的成长,不惜聘请最好的大儒来教授长孙。 杨广怎么可能容忍一个侍卫对长孙的影响,他本想严惩这个胆大妄为的侍卫,不过听了杨倓的一席话,又看到了张铉这个人,他心中的怒气也被冲淡了不少,倒有了几分好奇。 “微臣曾和燕王殿下探讨过大隋目前一些危机的根源。” 张铉停了一下,用眼角迅速看了一眼杨广,见他负手站在窗前,背对自己,却没有阻止自己说下去的意思。 他又继续道:“微臣认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隋目前的困境是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各种弊端积累的结果,从先帝时开始就准备扭转这种弊端,却遇到了强大的阻力,目前各种困难就是新旧制度冲突爆发的结果。” 杨广眼中已经有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兴趣,不过他很少让臣下看出自己情绪,不露声色又问道:“比如什么弊端?” “微臣认为,弊端有三,首先是门阀制度,门阀制度源于汉,确立于曹魏,兴盛于两晋,到今天已根深蒂固,这些士族心中只有家族利益而不考虑社稷天下,不仅把持地方官府,使朝廷政令出不了京城,而且垄断学识,阻隔了寒门士子上进之路,使贫寒子弟升迁无望,不平则鸣,低层各种怨恨积累到一定时候,必然会爆发,这是我大隋目前最大的问题。” 杨广脸色缓和了很多,张铉的话句句说到了他的心坎之上,为了科举之事,杨广殚精竭虑,想尽一切办法给寒门子弟机会。 但强大的士族力量又使他不得不妥协,最后极少数通过科举上来的寒门子弟也只能担任低品小官,升迁无望,要么投靠豪门,反而成为士族至上的鼓吹者。 这个道理当然不止张铉一人知道,大部分高官都明白,但像张铉这样敢在皇帝面前上陈弊端之人,却绝无仅有。 “然后呢?”杨广又问道。 “其次就是南北分裂,数百年分裂敌视,彼此间的隔阂早已深逾千尺,虽然大隋已统一南北,但那只是地域上的统一,人心的统一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圣上开掘大运河沟通南北,提高扬州地位,重用南方士族,减少税赋,让利于江南之民,这些都是极好的措施,但需要时间,至少要几代人的时间才能慢慢抚平南北之间人心的隔阂。” “继续说!” 杨广有些站不住了,他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张铉字字珠玑,说到了大隋危机的根源上,令杨广十分惊叹,十分感慨,大隋竟然有如此头脑清晰的年轻人。 但杨广却不知道,张铉所知所见,却是后人对大隋亡国的总结,张铉其实已经站在一个历史的高度上。 “微臣的第三个观点臣不敢直言。” “你说就是了,朕赦你无罪!” 第0041章 皇后软语 张铉沉思片刻,字斟句酌说道:“启禀陛下,第三个危机根源就是大隋内部的旧势力依然十分强势,这和大隋建国没有彻底扫荡从北魏遗留下来的旧势力有直接关系。” “你是指关陇贵族?” “不仅是他们,也包括北齐和南朝的旧贵族。” 其实张铉说得很含蓄,大隋建国是禅让于北周,没有用一种流血革命的方式将旧制度彻底打烂,才导致以关陇贵族为代表的旧势力依然十分强大,他们有足够的力量来阻挠各种损害他们利益的改革。 但这种话涉及国体,稍微不当就会触动皇帝逆鳞,绝不能直说,只能掐根留枝,泛泛而指,避而不谈关陇贵族存在的根源。 杨广是当事人,他何尝不明白了张铉所说的三个弊端,南北之间的巨大隔阂他比谁都清楚,他比谁渴望能尽快填补南北间的代沟,早在他年轻时代起就为了南北真正统一而殚尽竭虑,他甚至娶了萧梁的贵族之女为妻。 但正如张铉所言,数百年的南北分裂,不是短短几十年就能实现真正的统一,需要上百年几代人的时间来慢慢融合,可杨广却希望在他有生之年就能完成这个南北融合的壮举。 至于门阀制度和关陇贵族,他也比谁都体会更深,都城东迁洛阳。不就是为了避开关陇贵族牢牢控制的关中吗?但时至今日,很多地方他也有点力不从心了。 这时,杨谈在一旁道:“禀报祖父,张侍卫还给孙儿说了张须陀之事。” 杨广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张铉之所以主动替罗士信认罪,根本原因就是为了结交秦琼、罗士信这些山东英雄. 还有张须陀,他不计个人荣辱,一心为国为民的肝胆忠义着实令人敬佩,而且他在大隋军队中拥有崇高威望,对于一心想在隋军中发展的张铉,和张须陀建立良好的关系当然很重要. 张铉躬身行礼道:“启禀陛下,微臣只是私下和燕王聊了聊张须陀之事,实在不敢在陛下面前妄加评论。” “你是不是妄加评论朕心里清楚,但朕想知道你是怎么告诉朕的长孙,朕想听一听。” “陛下,原本山东地区造反风潮最盛,但自从张须陀在山东平乱以后,山东造反之势已经渐渐被压下去了,这是有目共睹之事,但微臣告诉燕王殿下,张须陀虽然打仗很厉害,但做人却很失败,尤其得罪了很多朝廷中人。” “他怎么做人失败,你给朕说说看?” “启禀陛下,这次张须陀进京解释讨伐张称金兵败之事,带来了几百坛齐郡腌菜,说是齐郡特产,一坛大概价值百余钱,他就准备用这个腌菜作为礼物送给朝中大臣。” 杨广淡淡道:“腌菜也不错嘛!齐郡特产,他从老远带来,也是一番心意。” 张铉叹了口气,“可是陛下,最后他连一坛腌菜都没有送出去,这才朝廷中已经传为笑谈了。” 旁边杨倓忿忿道:“有真本事之人,当然不会搞这些歪门邪道,张须陀是大隋的柱梁,皇祖父也告诉孙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皇祖父要用他,就应该全力支持他,不要让他倒在朝廷那些小人的手中。” 杨倓毕竟年少,不像张铉那么说话含蓄,尽量不触动杨广的痛脚,杨倓心有不平,愤而直言,恰恰碰到了他皇祖父的痛处,大臣们贪赃枉法,不都是杨广纵容的结果吗? 张铉暗叫不妙,急给杨倓使眼色,但已经来不及了,杨广的脸色顿时一沉,怒斥杨倓道:“朕需要你来教训吗?你给朕好好读书去,不准再参与朝廷之事,听见没有!” 杨倓咬紧牙关低下头,不敢再多言,杨广又冷冷对张铉道:“还有你,一个小小的侍卫却敢妄议天下大事,若不是看在倓儿的面上,朕非杀你不可,这次朕且饶你一次,以后不准再给朕的孙儿胡言乱语,若再有下次,朕定也斩不饶,退下吧!” 张铉心中暗暗叹口气,有一种功亏一篑的无奈之感,他只得行一礼便转身离去,杨广只觉有点疲惫,便不想再和长孙多言,摆摆手让他也退下。 杨倓知道自己说错的话,心中又使懊悔,又是难怪,连忙低声道:“这是孙儿的想法,和张侍卫无关。” “去吧!祖父心里明白,祖父有点累了。” “孙儿告退!” 杨倓行一礼便慢慢退了下去,杨广负手站在窗前久久沉思不语,他还在慢慢回味张铉说的三个弊端。 这时,萧皇后从屏风后慢慢走了出来,笑道:“为了这个长孙,陛下也是耗费了很大的心血。” 杨广叹了口气,“他是朕的继承人,朕不希望他再走朕的老路了,希望他能更顺利一点。” “陛下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叫张铉的侍卫?” “他还算有点见识,不过朕还是不希望倓儿过多受他的影响,他的武气太盛,朕希望孙儿能文治天下。” 杨广心中虽然赞同张铉的观点,但表面上他依旧表现出了一种帝王的傲慢,他哼了一声道:“一个小小的侍卫竟然在朕面前侃侃而谈,若不是今天朕尽量宽容,给倓儿一个面子,否则早就下令把他推出去杀了。” “陛下火气很大啊!” 萧皇后微微笑道:“不过臣妾倒觉得这个张铉人不错,是个可以信赖之人。” 杨广一怔,“皇后也认识他?” “臣妾是因为那个宝贝女儿才认识他。” 萧皇后没有隐瞒,便将张铉陪吉儿逛街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笑道:“本来臣妾也挺生气,怎么能让吉儿像普通孩子一样逛街,万一出点事怎么办?不过后来臣妾才发现,吉儿因为这次逛街变得快乐了很多,像只小鸟一样,整天叽叽喳喳给我说她逛街的趣闻,好多事情都说了几遍,臣妾才意识到,张铉其实是做了一件好事,所以臣妾擅自给了他一点封赏。” “哼!那个小丫头哪天不快乐,还需要逛街吗?” 话虽这样说,杨广的表情明显和缓了很多,他心中对张铉终于有一丝好感,“也罢,朕这次就不责他了。” 萧皇后又柔声劝道:“其实臣妾还想再劝一劝陛下,倓儿已经十三岁了,作为大隋的储君,难道陛下就没有考虑过让他有一批自己信赖之人,将来他登基后,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萧皇后的语气虽然很轻柔,但她非常了解自己丈夫,她知道丈夫哪些地方没有考虑周全,所以她总是能说到关键之处。 萧皇后这番话顿时使杨广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是啊!他怎么就没有想到为长孙储备人才呢? “陛下,所以这个张铉其实很不错,对吧!”萧皇后抿嘴微微一笑。 杨广握住妻子的手,两人心意相通,杨广也不再妻子面前摆出帝王的傲慢,他缓缓点了点头,“朕心里有数了。” ........ 对于帝王而言,平衡各方利益是第一重要,一个合格的帝王首先要是一个合格的泥瓦匠,善于和稀泥是必备的素质,杨广做了十年的皇帝后,也早已学会了平衡之术。 天寺阁酒楼血案不过是一桩小案子,案子本身影响很小,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但这桩案子引发的博弈结果却影响很大,当天下午,杨广就这桩血案下发了从轻处罚的敕令。 根据敕令,李纲做出了最终判决,虽然罗士信失手杀人,但念其平乱有功,给以从轻处罚,建议兵部退回他升职校尉的申请,维持其旅帅之职,并降一级为守义尉,其余不再追究,宇文述签署了和解书,此案就此了结。 但杨广随后又发了一道敕令,看似和这桩小案无关,但当事人却明白其中的微妙之处,敕令有三条内容,第一是恢复宇文述右卫大将军之职,将他的处罚改为罚俸三年;第二是因为虞绰参与杨玄感造反,免去虞世基内侍侍郎之职,仅担任兵部尚书,内侍侍郎之职由萧瑀接任。 第三条内容却是和张须陀有关,杨广取消了对张称金一战失利的责任追究,并责令地方官府保证飞鹰军的粮草供应。 另外在杨广发出第二条敕令一个时辰后,张铉也接到了兵部的正式任命书,他正式升为正七品太子千牛,宣惠尉,也就是这天下午,张铉接到了萧皇后派人送来的一只小盒子,盒子里正是杨吉儿的玉钗,萧后这个母亲还是满足女儿小小的愿望。 一桩小小的打架斗殴案,最后结果皆大欢喜,除了原本和此案并无关系的虞世基,当然,如果他对那幅《雨后帖》满意的话,损失也不大。 政治本身就是妥协的艺术。 ....... 入夜,天寺阁酒楼东楼的一间雅室内,张须陀特地摆下了一桌酒席,一是为徒弟罗士信压惊,更是为了感谢张铉给他们的巨大帮助。 罗士信在下午被释放,与此同时张须陀接到了兵部通知,圣上已不再追究济北郡兵败的责任,令他立刻返回齐郡继续平匪,另外敕令中也要求山东各郡保证飞鹰军的军粮,这就解决了张须陀另一个极为头疼的难题。 张须陀从大将军来护儿那里得到了消息,这是因为燕王杨倓极力要求的结果,张须陀心知肚明,燕王久居深宫,哪里会知道自己的难处,这必然是张铉在背后使力的结果。 张须陀对张铉充满了感激,他举起酒碗道:“我身体由旧伤,军医严禁我饮酒,但这一碗酒我一定要喝,以表达我对张公子的感激之情。” 说完,他端起酒碗要一饮而尽,张铉连忙拉住他,“大帅的心意我领了,但身体有旧疾,不能饮酒就千万不要勉强,否则张铉会愧疚于心。” 旁边罗士信笑嘻嘻端起酒碗道:“要不我替师父喝吧!” 秦琼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臭小子,你自己也要敬张公子,别想蒙混过关。” 罗士信挠挠后脑勺,不要意思道:“秦大哥别说穿啊!说穿了多不好意思。” 众人顿时笑了起来,尤俊达把小杯递给张须陀,“大帅,要不您用小杯敬吧!” 众人纷纷劝大帅不要勉强自己,张铉也笑道:“大帅若真感谢我张铉,不用喝酒,只要将来有一天我到大帅手下任职,大帅少打我板子便行了。” 众人大笑,张须陀却十分严肃道:“如果张公子来我飞鹰军任职,张须陀一定出百里迎接,不过——” 他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意,“不过若违反军令,板子会照打不误,既然板子要照打,所以酒现在也一定要敬,我敬张公子三杯酒。” 他满满斟了三杯酒,皆一饮而尽,张铉也连忙回敬了三杯,张须陀又欣然问道:“公子真打算到我军中任职吗?” 张铉苦笑一声,“燕王承诺会很快让我到骁果军中任职,虽然我也希望去飞鹰军,但能不能去还是另一回事。” 张须陀点点头,十分诚恳地说道:“最好你能来,我军中确实缺少智勇双全的大将。” 张铉惭愧道:“我武艺低微,哪里谈得上一个勇字。” “张大哥如果去飞鹰军,学武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罗士信像猴子一样跳了起来,“我可以保证,张大哥的武艺三年超过尤夜叉。” 尤俊达眯起眼,一把揪住了他耳朵,“你说谁是夜叉?” 罗士信疼得舌头只打哆嗦,“我是说尤....大哥,疼!松手啊!” 众人再次大笑,张铉也十分羡慕他们的友情,心中暗忖,‘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一班兄弟呢?’ 第0042章 锦上添花 世间自古雪中送炭者少,锦上添花者居多。 时间又渐渐过去了十天,这天下午,柴绍来到了武川府,他在会主房间前躬身行礼,“会主,属下来了!” “进来!” 柴绍快步走进房门,只见会主窦庆坐在桌上,正笑眯眯望着自己,他连忙躬身施礼,“参见会主!” 窦庆笑问道:“你岳父最近有消息吗?” “回禀会主,前两天拙荆写家信过来,谈到了岳父,说最近岳父很忙,总是在外视察,难得见到一面。” “是啊!他这个职务虽然让人羡慕,但也很辛苦,嗣昌,你应该把妻子接到身边来了。” 柴绍脸上微微一红,“家岳也是这样说,我也打算今年在洛阳买宅,把家小都搬来。” “这是好事情。” 窦庆话题一转,便进入正题,“张铉这些天情况如何?” “启禀会主,他这段时间比较安静,白天练习骑射,晚上则读书写字,非常刻苦,据说燕王已经答应将他外放到军府为官。” “他还打算练武吗?”窦庆又笑着问道。 “当然!” 柴绍毫不迟疑地点点头,“罗士信送给他一卷枪谱,昨天他还对我感叹说,他的力量不足,练不了罗士信的霸王枪法,只可惜学武无门。” 窦庆负手走了几步,最后从桌上取过一只木匣,递给柴绍,“这是仲坚的聚力之术,可以后天练成,很适合张铉,你转交给他。” 柴绍惊讶万分,张仲坚的聚力之术是紫阳真人的秘传,除张仲坚之外,从没有第二人学过,张仲坚看得比性命还看重,他怎么舍得拿出来? 窦庆并没有给柴绍说原因,他和张仲坚做了个交易,取消他延长一年的约定,张仲坚便把聚力之术给了窦庆。 柴绍连忙接过木匣,觉得十分沉重,他打开看了一眼,是一块青石板,没错!就是这个东西,叫做青石经,可惜自己已经不能练了,柴绍心中暗暗叹息。 窦庆又对他道:“这个功法不能直接给他,更不能让他知道这是仲坚的功法,你要想个办法让他自己搞到,总之一句话,我暂时还不想让他知道武川府在关注他。” “属下明白了。” 柴绍收起木匣,行一礼便匆匆去了,这时,张仲坚慢慢从里屋走了出来,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窦庆,“会主早就打算把青石经给他,甚至早在他猎杀杨玄感后,就有这个想法了,对吗?” 窦庆轻捋银须笑道:“你很聪明!” 张仲坚又漫不经心地问道:“我的那件事,会主能说话算话?” 窦庆却没有回答他,仿佛心思还在张铉身上,窦庆沉思片刻,又问道:“你师父曾经给我说过,若要练青石经,必须要北上突厥,是这样吗?” “师父说得没错,因为他需要这个。” 张仲坚摸出一只小瓶,递给了窦庆,窦庆看了看,里面是小半瓶紫色浆液。 “这就是你师傅珍藏中最宝贵的紫虫玉蛹吧!” “正是它,这也是练青石经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一味药,可惜中原没有,只有极北之地才有,这点药太少,不过会主可以转送给他。” 说到这,张仲坚目光锐利地注视着窦庆,“会主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窦庆收起小瓶,沉思片刻说:“只要你把突厥那批物资找到,你就自由了。” “好!那我何时北上?” “我得到消息,宇文化及在三天前出发了,昨天裴矩也带人北上了,也一定是为了这批货,时间很紧张,我希望你连夜出发。” “那张铉呢?会主把青石经给他,不就是为了引他北上吗?那他什么时候出发?” 窦庆笑了起来,“这个你不用管,我另有安排。” 张仲坚暗暗叹息一声,会主的心机实在太深了,恐怕他从张铉猎杀杨玄感后,就想好了这一步。 窦庆瞥了他一眼,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道:“天下不会无缘无故掉下馅饼,我窦庆也不是善人,我给他练武之术,他就得替我做这件事,这是我和他的交易。” “那会主为何不直接和他明说?” 窦庆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若什么事情都说透那就没意思了,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从他最近的表现,我相信他会明白我的深意。” ....... 张仲坚告辞走了,窦庆负手慢慢走到窗前,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雪白的长须之上,将它们染成了金红之色。 从杨玄感被杀至今已经过了近一个月,窦庆一直在观察这个叫做张铉的年轻人,他的与众不同,他的果断狠辣,他的深谋远虑,都给窦庆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一直到这次天阁寺事件,他才终于相信了自己的判断正确,这很可能会是一个在大隋兴风作浪的年轻人,而从宫中传来的秘密消息,他已经被杨广视为皇太孙杨倓未来的辅佐之臣。 但他的来源始终是一个谜,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他出现在洛阳之前曾在哪里生活,他就像突然从这个世间冒出来一样,也正是这个原因,让窦庆迟疑不决。 不过此时窦庆有了新的想法,如果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投下一定的本钱,或许有一天,他会获得丰厚的回报。 很多时候,政客同时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商人。 ...... 燕王府校场内马蹄声如雷,黄尘弥漫,张铉正跟随数十名侍卫练习骑射。 骑射也是一名大将必备的基本技能,也是张铉迈不过的坎,既然练习易筋之术一时无法突破,张铉便将精力放在骑射之上。 他几年前曾在青海集训过半年,主要是练习骑术,就是在那半年时间内,他练就了一身过硬的骑术,完全不亚于今天骑术高超者。 但骑射对他却是空白,张铉已经深刻地体会到,在高速奔行中只用双腿控马,拉弓放箭须一气呵成,仅保持身体平衡就已是极难办到之事,更不用说手眼协调,一箭中靶,那更是难上加上。 不过再困难他也要面对,十天来张铉废寝忘食的苦练骑射,进步神速,刚开始时,他曾几次险些跌下战马,但渐渐地,他摸到了窍门,开始能在奔跑中射出一箭。 有了第一箭就有第二箭,在一次次练习中,他终于过了马上射箭这一关,接下来便是精确,如果骑射不准,那也毫无意义。 但骑准需要千百次的积累,就算有再高的天赋,也要有一个过程,好在张铉不仅有天赋,而且他本身就是一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他所要做的,是将枪法和箭法进行磨合,这也需要时间。 “张侍卫,再来一次!”十几名侍卫大声喊道。 侍卫们都很惊奇,他们亲眼目睹了张铉骑射的进步,从最初连张弓射箭都很困难,到现在能流畅射箭,他只用短短的十天便达到了别人苦练半年才能达到的水平,简直就是天才。 张铉手执射雕弓,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腿一夹,战马快速奔出,向五十步外的射箭区疾奔而去,战马越奔越快,蹄下黄尘滚滚,他眼睛眯了起来,斜睨着侧面三十步外的草人箭靶。 就在战马奔入射箭区的一刻,他坐直了身体,左手执弓,右手从后背箭壶抽出最后一支狼牙箭,张弓搭箭,身体微侧,拉弓如月,弦一松,狼牙箭如一条直线疾飞,‘噗!’箭头射中了草人左肩。 战马飞驰而过,两边侍卫们爆发出一片鼓掌声,“射得好!” 张铉渐渐放慢了马速,他心中也兴奋异常,在射箭那一瞬间,他似乎扑捉到了一种感觉,非常微妙,仿佛就在引导他的箭头指向。 他需找一次又一次地找到这种感觉,并把它巩固下来,一名侍卫跑上来递给他一壶箭,“再来一次!” 这时,张铉看见远处柴绍在向他招手,他翻身下马笑道:“你们先射吧!我等会儿再来。” 他将缰绳扔给了马童,快步向站在校场边的柴绍走去。 “嗣昌,找我有事吗?” 柴绍神秘一笑,拉着张铉走到一个僻静处,低声对他道:“我得到一件物品,可能和你练武有关。” 张铉大喜,连忙道:“请说!” 柴绍向两边看了看,“跟我来!” 第0043章 青石之经 柴绍在王府中的宿舍要比一般侍卫好,他有一间单独的小院,院子里有一株高大的槐树,时值仲春,槐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地遮住了房子。 宿舍分为内外两间,里面是寝房,外间则是书房和起居之地。 “嗣兄的宿舍不错,比我那边强!”张铉望着头顶上的老槐树笑道。 他也是刚刚才搬了家,和柴绍一样也有了内外两间屋子,不过院子里空空荡荡,缺少一棵大树。 “你若喜欢,我们换一下宿舍好了,这棵大树带来的苦恼你可想象不到,每天早上乌雀吵闹,有时候我就恨不得抡起斧子砍了它。” “那还是算了吧!嗣昌留着自己享用,我只是说说而已。”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房间,柴绍关上房门,神秘一笑,从箱子去取出一只木盒递给张铉,“这可是好东西啊!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到。” 柴绍并没有完全遵从窦庆的嘱咐,窦庆要他用一种迂回的方式把青石经送给张铉,但柴绍却想要这个人情。 “这是——” 张铉接过盒子,只觉得沉甸甸的,觉得至少有三四斤重,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青色石板,光滑如玉,上面刻满了图案和文字,再细看,竟然是一种练功之法。 “你不要问我从哪里得来,我只告诉你,这种功法叫做青石经,可以在后天练成聚力之法,非常适合你,而且有人练这种功法竟实现了三次突破。” 张铉轻轻抚摸这块光滑的石板,心中感慨万千,他深知这块青石板的价值。 他入燕王府已经一个月了,原指望能在燕王学到高明的聚力之法,但他渐渐才明白,聚力之法只是父子之间代代相传,根本不会教给外人,而且练成这种聚力之法非常艰难,不是得到一份功法就能练成,还需要过来人传授大量的实践经验。 他练武的决心本来已经有一点动摇,但自从他得到罗士信的霸王枪法后,他才真正明白聚力之法的重要。 霸王枪法不仅需要极大的力量,而且需要变化莫测的速度,而速度的基础就在于力量,从极慢到极快的变化,从半途加速到半途减速的变化,这一切都离不开力量的调节。 没有聚力之法作为基础,他根本就练不了罗士信的霸王枪法,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柴绍却送给自己一份至关重要的聚力功法,这怎么不让张铉心怀感激。 他知道这种功法可遇而不可求,尤其是可以后天练成的功法,更是无比珍贵,或许天下就只有寥寥数件。 “柴兄的大恩,小弟心领了,容后再报!” 柴绍心中也有点惭愧,拍拍张铉的肩膀笑道:“你不用这么感谢我,这其实是有人特地送给你,我不过代为转交而已。” “是谁?”张铉疑惑地问道,谁会给自己这么重要的东西? “这个我不能说,不过功法是真的,你自己去研究吧!有什么困难或者问题,尽管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解决。” “不管怎么说,柴兄恩情,小弟会铭记于心。” .......... 张铉自从升职为太子千牛后,他的待遇也随之提高,每月俸禄加各种补贴从十贯增加为十五贯,年底还有三百石的禄米,食宿、衣服皆不用他花钱。 不仅如此,他的住宿条件也得到了提高,从原来的单人单间变成了独门小院,有了内外两间的套房,杨倓答应他,这间院子将永远属于他,就算他将来不在王府,也不会让别人住进去,这一点对他非常重要。 入夜,张铉仔细端详着他已经拆散的手枪和最后两颗子弹,轻轻抚摸着它,又在灯下一次又一次凝视着两颗闪亮的子弹。 他不可能再把手枪带在身上了,他要融入这个时代,就必须摆脱对手枪的依赖,他必须用刀、用弓箭、用长枪、用力量去重新塑造他的尊严,属于这个时代的尊严。 他就像告别最心爱之人一样,用柔软的绸布将手枪层层包裹,最后放入了一只铜盒里,他将铜盒放进了墙角深深的泥洞中,用泥土封住,又将几块青砖恢复原位。 他必须暂时离开自己的手枪了,或许有一天,他会将它重新挖出来,让它发挥属于它的最后两次辉煌,但绝不是现在。 张铉站在身,默默注视着墙角,在他身旁的小桌上,平静躺着他从柴绍给他的青石经,张铉的目光移开墙角,最后落在了青石经上。 得益于燕王府庞大的占地规模,每个侍卫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关上门,房间里就是他的世界,他不用担心有谁来打扰。 躺在床榻上,张铉细细地摸索着这块可以改变他命运的青石板,青石板大小如他那个时代的一本大书,非常薄,很像后世的一块平板电脑,看得出是精心打磨而成,周围的边很圆润。 石板正面镌刻着六幅图,前四幅是练武图,都是一名赤身男子在雪地里挥舞重锤,区别是锤的大小,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解释。 张铉看懂了这四幅图的意思,也就是分为四个阶段,四十斤锤、八十斤锤、一百六十斤锤、三百二十斤锤。 所需时间因人而异,每次从数月到一两年不等,但张铉发现字里行间的内容似乎是专门针对同一个人,在最下面有一行字写得很清楚,‘汝右臂筋脉有伤,可三图而成,不可强练四图,否则有终身废残之忧,切记!’ 张铉心中不解,这是在说谁? 这时,张铉心有所感,他想到了柴绍之言,这是某个人特地送给他,那么会是谁,青石板上会不会有线索呢? 他闭着眼在青石板各个角落细细摸索。 青石板上有训诫,那就说明这青石经是原物,而不是重新刻制,既然是原件,那么青石经的主人一定会在上面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果然,他在青石板右上角找到了一处细细的刻痕,是两个很小的汉字,他立刻坐起身,伸手将油灯端过来,细看那两个汉字。 字迹刻得非常小,很不容易发现,但张铉却看得清清楚楚,两个汉字是:‘仲坚’。 张铉简直难以形容他此时内心的震惊,原来这块青石经是张仲坚的藏物,可是.....它怎么会到柴绍的手中?张仲坚怎么会把它送给自己? 但只略一思索,张铉便立刻醒悟,柴绍是武川府成员,那么这块青石经一定武川府送给自己,为什么?拉拢自己,还是另有图谋?或者这是一个交易。 张铉心中乱成一团,他深知这件青石经的珍贵,不管武川府是出于什么目的把它给自己,他都欠下了一个极大的人情。 张铉暂时丢掉内心的疑惑,将全部精力集中在手中这块青石经上,他翻过石板,背面则是易筋药物的配方,大约有三十余种药物,每一味都有详细的份量,具体炮制之法,写得非常细致。 张铉对隋朝的练功方法已经熟透于心,隋朝大将练功极为依赖药物,所以有‘三分功,七分药’之说,每家练功药物的配方都属于家族绝密,绝不泄露给外人,就连王伯当也只是给自己现成的药,至于培元丹是怎么炼成,他却一无所知。 张铉本身对药材就不太熟,而且隋朝药物的名字和后世似乎也不一样,大部分药材他根本就闻所未闻,比如鬼玉子、乌蚕头、麒麟角、青龙脉等等,看得他一头雾水。 看来只能明天去药铺问一问了,张铉站起身,快步来到桌前,铺开一张纸,将药丸配方细细抄写下来。 ....... 次日一早,张铉请一天假,来到了丰都市药坊一条街,这里药铺足有十几家之多,满街都弥漫浓郁的药材味道,他来到了街上最大的药铺百味堂. 百味堂规模很大,摆放着两条长长的柜台,两边的木台内各有十几排药柜,每只药柜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抽屉,和张铉那个时代的中药房完全一样。 几十名药郎忙碌得脚不沾地,把一包包抓好的药从小窗递给另一边的诊堂。 在墙边坐着十几名药童,他们负责研磨、煎药和炮药。 “拜托帮忙看一看!” 张铉将药方交给一名药郎,“上面的药,这里都有吗?” 药郎白了他一眼,连声冷笑道:“我们这里可是大隋三大药铺之一,如果连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天下就没有这味药了。” 药郎接过方子,迅速扫了一眼,“都有,稍等!” 他看着方子转身离去,可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只见他困惑地挠挠头,叫另一人上前来看方子。 张铉的心不由吊了起来,难道药方有什么问题? 片刻,药郎又走回来,把药方子往桌上重重一拍,“你这方子有问题!” “哪里?”张铉探身上前。 “你看这味药!” 药郎用小萝卜般粗的手指重重戳了戳,“什么叫紫虫玉蛹?你去问问开方子之人,它到底叫什么名字?” 药郎绝不说自己没这味药,而是说开方子之人把药名弄错了,可问题是,张铉去哪里找开方子之人? 他想了想问道:“除了这味药,其他都有吗?” “其他都有!” 张铉便笑道:“那这味药先放着,替我抓别的药,要细细研磨成粉。” “稍等!”药郎大喊一声,“来了一份大单,准备研药!” 张铉很快便知道了药郎所说‘大单’的含义,三斤多的一包药粉,最后竟要了他近百贯钱,他带了十两黄金,几乎全部都贡献给了药房,换回来三斤重的一大包药。 一直到下午,张铉才回到燕王府,刚进府门,便迎面遇到了柴绍。 “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一个上午?”柴绍略带一点埋怨地问道。 第0044章 紫虫玉蛹 尽管张铉已经知道柴绍是武川府的人,他把青石经给了自己也是受武川府的指使,并非他本意,不过张铉还是十分感激他。 认识柴绍这个人,会使自己在大隋少走很多弯路,尤其他是李渊的女婿,张铉还打算通过他去认识李渊。 张铉把手中的药举起笑道:“去买药了,差不多花了一天时间?” “买药?” 柴桑很古怪地打量张铉,哑然失笑道:“难道没人告诉你么?” “告诉我什么?” “燕王府什么药没有?你居然还去市场上去买,这让别的侍卫知道了,会笑话你的。” 张铉半天说不出话来,心中一阵阵肉疼,自己白白花了百贯钱啊!那足以去十次天寺阁喝酒。 柴绍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算了,其实也没关系,反正用药的时间长着呢!吃一次小亏就当是买个教训,我今天找你就是想问问药的事情,都买齐了吗?” “没有,还少一味,我跑了好几家药铺都没有听说过这种药。” “这倒奇怪了,我们去王府药房问一问。” 燕王府有五六名御医,还有一座占地两亩的药房,由一名老药师坐镇,下面还有几名药童。 老药师姓王,大家都叫他王药师,年近六十,长得又瘦又小,但脾气却不太好,永远挂着一副冷冷冰冰的面孔。 王药师一把从张铉手中抢过药方,张铉正要指给他看,他却不耐烦地一巴掌将张铉的手拍开,“我知道,不用你啰嗦!” 他眯眼看了药方片刻,砸吧几下嘴说:“你说的是紫虫玉蛹吧!” “就是这味药,我跑了很多药房都没有,包括百味堂也没有,他们根本没听说过。” “百味堂?” 王药师十分不屑地撇撇嘴,“那种鸡毛小店也会有好药?我告诉你,你这方子里面的药,他们连一半都没有,然后会别的廉价替代品来哄骗你,他们一直就这样干的。” “药师,不会这么损吧,这可是药啊!”柴绍有点不太相信。 “当然对于一般人的病人,替代品也没有什么关系,同样有疗效,可对于你们这些练武者,作用可就差别大了,像这个乌蚕头,他们一定是用晒干的蚕卖给你,对不对?”王药师圆睁一双通红的小眼睛瞪着张铉。 张铉点点头,好像百味堂的药郎是这样给他解释的。 “狗屁!哪只蚕晒干后不是黑的?这就是奸商,真正乌蚕头必须是巴陵郡罗县出的黑蚕,整个大隋只有那里有,极难饲养,只能上山去捉,一对黑蚕值一两黄金,你这份药至少需要二十条黑蚕,还有青龙脉必须是尚未交配的雄竹叶青的蛇胆,而他们却是用普通菜青蛇胆来冒充,我告诉你,配完你这张方子,至少要花百两黄金。” 张铉和柴绍听得一咋舌,乖乖,百两黄金,那就是一千贯钱了。 王药师把药方塞还给张铉,“你是新来的吧!我告诉你规矩,十贯钱以下的药随便来配,百贯以下的药要王府詹事签字,像你这张方子,必须要燕王签字同意才行,金额太大。” 让燕王签字问题不大,杨倓还欠着自己五千两黄金,关键是那味外面买不到的药,张铉又问道:“紫虫玉蛹这里有吗?” 王药师摇摇头,“我这里没有,不过我不知道就不知道,不像外面那些奸商,自己没听说过就说方子不对,或许这是一味很罕见的药,我做了四十年的药,确实没有听说过。” 张铉一下子心冷了,连做了四十年药的老药师都不知道,那这会是什么? 柴绍低声道:“先把别的药配出来吧!这味药再慢慢打听。” 两人转身要走,王药师又叫住他们,“我觉得或许有一个人知道。” 张铉连忙回头,“是谁?” “你们去问问赵无胆,或许他知道!” 柴绍重重一拍额头,“我糊涂啊!怎么把他忘了。” “柴兄,这位赵无胆是谁?” “先去找人,我边走边告诉你!” 两人走出药房,王药师追出来喊道:“若问到了告诉我一声,我也想知道是什么?” “一定!一定!” 柴绍带着张铉出了王府,向皇城内走去。 “这个赵无胆的真名叫做赵单,幽州人,是皇商大执事,因为怕老婆,所以大家都叫他赵无胆,他走南闯北几十年,见多识广,基本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皇商是什么?”张铉不解地问道。 柴绍笑道:“皇商就是皇族的商队,半公半私,挂在鸿胪寺知客署下面,实际上就是私人商队。”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鸿胪寺,柴绍人脉颇广,很多人都认识他,没有为难他,让他直接进了官衙。 在鸿胪寺内绕了几个弯,他们走进了一间小院,却见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男子正用竹扫帚清扫院子。 柴绍上前行一礼笑道:“赵叔,我又来打扰了。” 中年男子正是皇商大管事赵单,他似乎和柴绍非常熟悉,也不抬头问道:“又是你岳父有事找我吗?” “不!今天不是,今天是来打听一样东西,王药师说您可能知道。” “那个老猢狲,还欠我的药钱没给呢!你们想问什么?” 张铉上前躬身道:“请问赵管事知道紫虫玉蛹吗?” 赵单浑身一震,迅速抬头看了张铉一眼,他不理睬张铉,丢下扫帚便进屋了,半天才听见他的声音,“进来说吧!” 张铉和柴绍走进房间,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整洁,墙壁刷得雪白,地上一尘不染,只有两张半新的坐榻,赵单一摆手,“你们两位请坐!” 张铉心中升起一线希望,或许这个赵无胆真知道紫虫玉蛹,赵单给他们倒了一杯热茶,叹了口气道:“整个洛阳恐怕也只有我知道这个紫虫玉蛹,十年前我差点为它丧命,没想到十年后又有人为它来找我,莫非是天意?” “赵叔,紫虫玉蛹是什么?”柴绍及时打断了赵单的感慨。 赵单笑了笑,“顾名思义,紫虫玉蛹实际上就是一种虫蛹,为蛹时像玉一样晶莹,成虫后就变成紫色,所以叫做紫虫玉蛹,当地人叫它冰渣子。” “请问赵叔,这种紫虫哪里有?”张铉急不可耐地问道。 “这种紫虫玉蛹中原没有,在极北的冻土草原上才有,对于突厥人,这也是一种比较稀罕的药,突厥人用它来生孩子,妇人难产时吃下它就能顺产,很有奇效。” “赵叔的意思是说,在突厥可以买到?” “在突厥也未必能买到,这种东西很稀少,它尤其怕热,到夏天就会化成浆,所以它一般在很深的冻土中生存,而且只有在冰雪刚刚融化那几天才会从冻土里出来交配,那也是唯一抓它们的机会,所以非常昂贵,一只紫虫玉蛹可以换三十只羊,一些生活在极北的铁勒部落会去寻找它和突厥人换羊。” 赵单看他一眼,又道:“我知道你们练武人要它做什么?你们要的其实是紫虫,玉蛹倒用不着,而且玉蛹根本挖不到,它在很深的冻土之中,当年我.......” 柴绍又打断了他的话,“赵叔,一定要去草原吗?” “当然!” 赵单又摇了摇头,“不过连突厥都未必能买到,更不用说中原了。” 张铉很清楚为何柴绍两次打断赵单的话,因为上一次和赵单去突厥买药之人,一定就是张仲坚。 此时张铉已经明白了,他若想练青石板上的聚力之术,就必须要这味紫虫玉蛹,既然张仲坚曾亲自去突厥买药,显然它就是最关键的一味药。 想到宇文成都的绝世武艺,想到虬髯客张仲坚那难以匹敌的力量,他知道这是自己走上武将之路的唯一机会,是张仲坚送给自己的武学秘密,如果他不抓住这个机会,必然将遗憾一生。 不过张铉心细如发,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似乎柴绍一直暗示赵无胆去突厥,难道去突厥还有什么别的深意吗? “听说赵叔最近也要去趟突厥,对吧!”柴绍在一旁笑道。 赵单笑了起来,“你的消息倒很灵通,我过几天真要去一趟突厥,要去办一件公事,顺便买一些上好毛皮回来。” 他又看一眼张铉,“如果张侍卫要和我一同去,倒是可以结个伴。” “你决定去突厥吗?”柴绍低声问道。 张铉沉默了,他还需要再虑一下。 第0045章 宇文太保 丰都市是洛阳乃至大隋天下最大的市场,有各种商铺三千余户,经营着数百大类商品,每天熙熙攘攘,人流如织,丰都市的北大门外实际上是一座广场,广场四周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家酒肆,还有客栈、青楼、邸店、骡马租铺等等。 另外,从大业六年开始,广场上便逐渐摆满了各种小摊小贩,贩卖各种廉价货物,一直到夜幕降临,深受洛阳民众的欢迎。官府也表现出了宽容的态度,只要不发生打架斗殴事件,他们也睁只眼闭之眼,任由这个平民集市的形成。 黄昏时分,张铉独自一人来到丰都市广场,他很喜欢这里的氛围,这里给他一种后世小商品市场的感觉,隔三岔五他便来这里走走,买几样小玩意,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代。 “来买喽!三代刘氏的祖传手艺,上好木制兵器,给孩子买一支。” “江三郎的肉沫粥,味美正宗!” “这是枣花蜜,大婶你闻闻这清香......” 叫喊声起此彼伏,张铉在一家家的小摊中流连穿行,有的小摊铺在席子上,有的是木推车,有货郎挑担,也有木制的柜台货摊。 这时,张铉听得一个稚嫩的女童声音,“上等草原货,有毛皮,有药材.......” 张铉一回头,只见在角落里铺着一张席子,席子一边堆着十几张羊皮,另一边是五六只陶罐,在货物中间跪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长得十分瘦弱,面有菜色。 尽管市场上人来人往,但她的货摊前却没有人驻足,在喧闹的人流中,听她稚嫩的声音喊道:“上等草原货,有毛皮,有药材......” 张铉慢慢走上前在货摊前蹲下,小女孩连忙笑道:“公子买一点吧!” 张铉打开罐子盖看了看,都是很普通的草原药材,甘草、麻黄之类,品相还不错,他也不指望能在这里买到紫虫玉蛹,因为他正在考虑突厥之事,听见小姑娘的叫卖声,才吸引了他。 张铉又翻看几张羊皮,羊皮比较陈旧粗糙,明显是中低档货,“这羊皮多少钱一张?” “市场内的店里卖百钱一张,我只卖五十钱,都是老羊皮,很暖和的。” 确实卖得便宜,张铉在市场中见过,最便宜的劣质羊皮也要一百钱,他有些不解地笑问道:“小妹妹,你卖得很便宜,为什么?” 小女孩黯然道:“这是我爹爹在草原买的货,是同乡帮忙带回来。” “你爹爹呢?” “他死了,死在草原。” 小女孩谈及父亲的语气平淡得像杯白水,仿佛早已经麻木了,张铉心中却为之一颤,生在乱世,生命是如此低贱,死也就死了,却让家人品尝无尽的痛苦。 他心中叹息,便随手拾起一张羊皮,从怀中摸出一两黄金放在小摊上,小女孩吓得直摆手,“公子,我找不出来。” “不用找了!” 张铉起身笑着向小女孩挥挥手,起身走进了人流之中,小女孩把一两黄金紧紧攥在手中,望着张铉的背影,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害怕。 这时,一个身材高挑,穿黑色武士服、容貌俏丽的年轻女子在小摊前蹲下,她看一眼刚刚消失的张铉的背影,笑容亲切地问小女孩道:“我是刚才那位张公子的朋友,他想买什么药?” ........ 张铉又在市场门口的胡饼摊上要了两份羊肉胡饼,他很喜欢隋朝的胡饼,面皮烙得焦黄柔软,里面夹着厚厚的小葱羊肉,再抹上一层肉酱,美味之极。 他刚重重咬了一口,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只见十几名骑手纵马向这边疾速奔来,毫不顾忌路人,吓得路上行人个个哭爹叫娘,跌跌撞撞向两边奔逃,很多摆在边上的小摊也被撞翻,各种货物被马蹄无情地踏过。 张铉忽然发现自己太靠边了,他连忙向里面走了两步,战马便从他眼前呼啸而过,马上之人个个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带着刀箭,顺风传来他们的一阵狂妄的大笑,十几名骑手向丰都市大门奔去。 路两边议论纷纷,胡饼摊主破口大骂:“又是这帮狗日的!” “掌柜,这些混蛋是什么人?”一名大汉向这群人的背影重重呸了一声问道。 “还能是什么人,宇文十三太保呗!少了太太保、八太保和十二太保,现在只有十太保了。” 张铉早就认出了这帮人,天寺阁酒楼一场恶战,十二太保王庆芳被杀,使他们之间结下了极深的梁子。 八太保的下落张铉很清楚,不过怎么不见宇文成都?张铉便随口笑问:“大太保到哪里去了?” 旁边一名老者笑道:“听说宇文成都升官了,在来护儿手下出任将军,不跟这帮无赖混了。” 张铉见宇文太保们进了一家酒肆,他心中一动,丢下一把钱便快步向酒肆走去。 这家酒肆叫做丰北酒肆,酒肆规模中等,只有一栋四层的酒楼,在寸土寸金的丰都市,这样规模的酒肆已经很不容易了,据说这家酒肆是宇文述的私产之一,宇文太保们来这里喝酒也佐证了这一点。 自从十几天的一场恶战后,宇文太保们也受到了宇文述的约束,不准他们再去天寺阁酒楼,所以他们转到了丰北酒肆。 张铉刚走进酒肆,一名酒保便迎了出来,歉然道:“客官很抱歉,小店已经没有座位了。” 张铉脸一沉道:“胡说!刚才进来一大群人,你怎么不说没位子了?” “他们在三楼有专门的雅室包间,和一般客人不同。” “我和一群朋友约好来喝酒,也想订一间雅室,有吗?” 酒保挠挠头,“客人稍候,我去问问!” 酒保跑回柜台问了问掌柜,片刻回来道:“公子,雅室倒是有,但要先交十贯钱定金。” “房间可以随便我选吗?” “只有没人,就可以选!” 张铉用一两黄金做了定金,便跟伙计上了三楼,三楼呈‘回’字型结构,约一半雅座都有客人,张铉很快便听见了宇文太保们的喧笑声,在走廊上听得格外清晰。 喧笑声似乎是从南边第二间屋传来,而旁边一间屋已有了客人,张铉走到另一边屋前笑问道:“我喜欢坐在边上,这间有人吗?” “这间位置不太好,是尽头,而且房间小,有人已经预定了,不过公子喜欢这里,我可以替客人改其他房间。” “那我就定这一间,我的朋友会晚点来,先给我来壶酒。” “好咧!公子敬请稍候。”酒保替他开了门便下楼去了。 房间确实不大,方圆只有一丈,也就是十个平方左右,摆着一张很大的坐榻,中间是一张大长方桌,四周可以围坐十人。 但张铉并不是来吃饭,他关上门快步走到墙边,墙是用薄木板做成,隔音效果极差,可以清晰地听见隔壁的说话声,张铉分不清谁是谁,但他听得出这群人正是嚣张狂奔的宇文太保。 张铉很关心宇文述的情况,毕竟他在燕王府的地位是踩在宇文述的肩膀上得来,宇文述必然已经开始关注他张铉了,他想知道宇文述打算怎么对付自己。 “老魏,老爷子的身体情况到底怎么样?还能不能出征啊?”隔壁有人瓮声瓮气问道。 张铉的耳朵竖了起来,一点声音都不愿放过,这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第0046章 最终决定 “老爷子腿伤确实很严重,不过他既然已经恢复了大将军之职,他就算坐马车也要去辽东,否则他的复出就没有意义了。” 隔壁的声音不大,但张铉听得清清楚楚,他暗暗点头,看来柴绍说得没错,杨广真的要发动第三次对高句丽之战了。 这时,他又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问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老爷子竟然拒绝了吏部面谈大公子的要求,这可是大公子复出的良机啊!难道老爷子不想让大公子当官了吗?” “老九,你傻了吗?大公子到突厥去了,怎么能去吏部面谈?” 张铉心中‘砰!’的一跳,宇文化及去突厥了,为什么?他立刻联想到了自己,他阴差阳错也要去突厥,难道真只是一种巧合吗? 只听隔壁为首太保怒道:“老五,这话不准再说了,当心隔墙有耳,老四,你去隔壁看看。” 紧接着传来推开桌子的声音,张铉急向两边张望,他见东墙上有扇窗户,急向窗户奔去。 片刻,门‘吱嘎!’一声开了,有人探头进来看了看,又关上了门,张铉这才从窗外移身进来,又贴在墙上细听隔壁的动静。 探查人回了房间,笑道:“左面是几个女人在谈生孩子的痛苦,右边是空房间,没有人。” 为首太保似乎松了口气,语气十分不高兴道:“老爷子再三叮嘱过,大公子的去向是绝密情报,不准在任何场合提起,老五,我先警告你,你再敢乱说此事,休怪我不客气!” 隔壁的房间里一片寂静,片刻,有人笑道:“老尚也不要这么严肃嘛!其实大家都对那件事很感兴趣,咱们不提大公子,你能不能给咱们透露一下,那批东西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觉得自己太严厉了,为首太保语气和缓下来,压低声音道:“那批东西是什么我真不能说,但我得到消息,武川府也派人去了,我估计北齐会那边也不会袖手旁观。” 尽管隔壁声音压得很低,张铉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草原上似乎出现了什么东西,让各大势力都参与了争夺,他隐隐感觉此事和自己有关,更竖起耳朵紧贴在墙上。 但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酒保端着一壶酒进来,他害怕被隔壁那群爷训斥,所以才轻手轻脚走过来,不料正好看见张铉将耳朵贴在墙上的情形,他顿时吃惊地喊道:“公子,你在干什么?” 张铉大惊,他知道要坏事了,几乎不加思索向东面窗户跃去,他刚才发现那扇窗户下就是高大的南市城墙,窗户相距城墙只有五尺,‘砰!’一声巨响,张铉撞窗而出,沿着高墙向南市方向疾奔。 这时,隔壁宇文太保已经听见了酒保的惊叫声,他们如狂风般冲过来,为首是二太保魏文通,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捏住酒保的脖子,厉声喝问:“是不是有人在偷听?” 酒保手中酒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痛苦地一指窗户,魏文通扔掉他,几步冲到窗前,只见皎洁的月光下,一条黑影已经跳下城墙,奔到南市大街。 魏文通大怒,“跟我追!” 他一跃跳出窗,疾奔而去,后面的九人也紧跟着他跳出窗户,沿着城墙撒腿狂奔,先后跳上大街。 张铉回头见后面十几人紧紧追赶,而此时丰都市大街上十分空旷,大部分店铺都关门了,竟然没有任何藏身之处。 丰都市呈棋盘式格局,南北各三条大街,又有上百条小街将无数店铺分割,形成一个个行当街,但不管怎么分,街道都宽敞整齐,除非是躲进店铺内,否则很难有藏身之地。 这时,张铉发现旁边一条幽深的小巷口似乎有人在向他招手,他一转身,毫不犹豫钻进了小巷,片刻,魏文通也带领其他太保追到小巷口,“这边!”他一指小巷,带领众人追了进去。 小巷非常深,直接通往市场的西北门,众人已经听不见张铉的脚步声,只得继续向西北门方向疾追而去。 这时,就在小巷口的一扇黑漆门内,张铉背靠大门,听见追赶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不由长长松了口气。 他连忙向救他的黑衣人躬身行一礼,“多谢及时相救!” “张铉,你不认识我了吗?”黑衣人冷冷道,竟然是年轻女人的声音。 张铉因奔跑匆忙,没有看清黑衣人的相貌,听对方这一说,他这才上下打量这个救自己的黑衣人。 只见这个黑衣女子身材高挑苗条,月光下,肌肤如凝脂白玉一般,她慢慢摘下脸上的黑巾,张铉一眼便认出了她。 “是你!” 此人正是他第一次进武川府,斥责他擅闯禁地的那个年轻女子,也是在杨氏武馆杀死杨奇的火凤首领,在糖食店他们第三次遇见,今天是第四次了,不过还有一次张铉却不知道。 “想不到吧!” 张出尘冷笑一声,“真是冤家路窄,我们又见面了。” 张铉警惕地握住刀柄,注视着她俏丽的脸庞道:“我看并非是冤家路窄,而是你在跟踪我!” “哼!想不到你这个草包居然有点长进了。” 张出尘俏脸一寒,拔出一把细长的柳叶剑,寒光一闪,剑已到张铉咽喉。 “我救你为了亲手杀你,受死吧!” 张铉没想她翻脸如此之快,如此心狠手辣,心中大惊,情急之下侧身向后翻去,与此同时长刀出鞘,封住了柳叶剑进攻路线。 但张出尘的柳叶剑速度快如闪电,而且诡异莫测,竟然从一个无法想像的角度斜刺而至,攻破了张铉的防御。 张铉只觉腿部一阵火辣疼痛,张出尘的剑刃割破了他的腿部肌肉,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小腿流下。 张铉背靠院墙,忍着腿部的刺痛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下如此毒手?” “无冤无仇?” 张出尘冷笑一声,脸上寒冰凝结,“我如果真下毒手,你还能站在那里和我说话吗?你那点武艺给我提鞋都不配,还想和我对抗?” 张铉迅速感受一下,确实,剑刃只是割破他的肌肉,并没有伤到筋骨,对方下手之精准令他骇然。 “你究竟要干什么?” 张出尘狠狠瞪着他,咬紧了银牙道:“你杀了杨玄感,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今天我暂时放过你,但迟早有一天我会取你项上人头!” 她身形一闪,如一朵黑云飘上墙头,瞬间不见了,张铉松了口气,他俯下身察看自己的伤情,还好,只是割破了一条半尺长的血槽。 他心中却很诧异,这个黑衣火凤明明也参加了围猎杨玄感的行动,而且深恨杨玄感,却要和自己算杀人之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 燕王府书房内,杨倓提笔在张铉的药方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他沉吟一下问道:“你已经决定了吗?” 张铉默默点头,他昨晚想了一夜,武艺的低微令他深受刺激,他虽然有丰富的格斗经验,但这并没有用,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他只能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他武艺低微,差点被一个女人所杀,最后只能靠对方的心情才逃过一死,这种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受实在令他难以接受,在隋末乱世,拳头大才是真理,这是令他痛彻于心的教训。 况且塞北风云聚会,不管是他想主动参与,还是被青石经引导着北上,他都决定去塞北走一趟,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这次北上是他冥冥之中的一次命运安排。 “我决定了!”张铉声音虽然低沉,却异常坚定。 杨倓把药方递给他笑道:“两个月时间太短了,你来不及的,我给你半年长假,成全你的心愿。” “多谢殿下成全!”张铉接过签了字的药方,杨倓的宽容令他深为感动。 杨倓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想学武,可皇祖父不准!” “为什么?” “他说我骑马便可健身,学武是鹰犬所为,我应该学习如何驭鹰。” 杨广的话虽然难听,却是实话,张铉笑道:“殿下皇祖父的话说得很对,殿下贵为皇孙,将来或许还会是天子,是没有必要学武。” “你呢?”杨倓注视他笑问道:“你为什么不学习谋略,做一个驭鹰者?” 张铉沉默片刻,沉声道:“谋略决定命运,武艺却决定生命,卑职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更要把生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你说得不错,武艺决定生命!” 杨倓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现在天下不稳,盗匪四起,又有杨玄感这种居心叵测的贵族,万一哪天宫内生乱,我如果能会一点武艺,至少也能自保。” 张铉笑了笑道:“等我先练一下青石经,如果有效,我来教殿下练武。” 杨倓心中欢喜,“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时,杨倓连忙吩咐道:“拿进来!” 几名宦官拿进来一个包袱和一把刀,杨倓打开包袱,里面竟然是黄澄澄的十锭金子,张铉愣住了。 杨倓笑眯眯道:“本王答应过你,依旧会把杀杨玄感的官方赏赐给你,不会让你吃亏,这是你赏金的一部分,给你做盘缠,至于官升三级,等你从草原回来后再说。” “多谢殿下替卑职考虑周到。” 杨倓笑了笑,又拾起刀递给张铉,“这是我父亲的收藏品之一,他收藏了很多刀剑,反正我也用不着,就找了一柄给你,你试试看是否合手?” 张铉的刀在杀杨玄感时被张仲坚击落入江,这段时间他没有了趁手了兵器,本想再买一把,却一时买不到满意的刀,只能暂时用一把很普通的横刀。 张铉接过刀后退几步,这是一柄十斤重刀,刀鞘是黑鲨鱼皮,并不显眼,不过当他抽出横刀时,着实吃了一惊,只觉寒气森森,锋利异常,比他原来那柄五十贯钱买的刀不知强了多少倍。 难怪会被太子收藏,当真是一把罕见的宝刀,张铉顿时爱不释手。 杨倓见张铉很在意这柄刀,心中欢喜,便笑道:“我再送你一匹好马,好马好刀,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 张铉心中感动,他知道杨倓并不是为了拉拢自己,而是出于一种对自己的好感,是一份少年人的情谊。 他想了想,便从靴中抽出军刺,放在桌上,“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纪念,天下独一无二,我送给殿下,可以做防身之器。” 杨倓拾起军刺,他并不懂铁器,但他见军刺造型美观,非常精致,是他从未见过,他也颇为喜欢,便欣然笑道:“那我就收下了。” ........ 武川府密室内,柴绍正向会主窦庆汇报张铉的决定。 “他当真决定去突厥了吗?”张铉的决定在窦庆意料之中,他轻捋银须,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柴绍却没有看出会主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叹了口气又道:“是的,他的意志很坚决,宁可不做侍卫也要北上,似乎燕王也同意他北上,并给了他长假。” 窦庆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虽然张铉愿意北上突厥,但如何让张铉契合这次武川府的行动,却又是一个难题。 张仲坚已经在几天前北上了,窦庆有点担心仅张仲坚一人,力量稍显薄弱,如果张铉肯看着青石经的面上出手助他一臂之力,两人齐心合力,那这次任务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得多了。 窦庆早已策划好了一切,但他也知道张铉不是纸鸢,以张铉的才智,他根本控制不了张铉,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张铉去找紫虫玉蛹的契机,必须想办法让张铉去那批物资失踪之地。 在这局棋中,关键是需要一个中间人做牵引,将张铉和张仲坚契合到一条路上,而这个人是谁,窦庆已经想好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虽然这个中间人并不是柴绍,但窦庆也希望柴绍一同前往。 想到这,窦庆对柴绍笑道:“你也陪同张铉一起北上,走之前我会再交代你一些细节,总之,你紧跟着张铉就是了。” 事情在柴绍的预料之中,会主果然要自己跟随张铉一起北上,他心中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道:“属下遵命!” 窦庆听出他语气中的无奈,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你为武川府所做的事情都会记录在案,将来武川府绝不会亏待你。” “属下不敢!” 窦庆又从桌上玉盒里取出一只小水晶瓶,凝视里面紫色浆液片刻,递给柴绍,“假如张铉在突厥买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就把这个给他。” “这是....什么?”柴绍接过瓶子,望着里面的浆液问道。 “这就是紫虫玉蛹!” 第0047章 长平遇匪 三天后,张铉、柴绍跟随着赵单率领的商队一起,浩浩荡荡向东而去,两天后,他们渐渐抵达了荥阳。 皇商队一共有五十余人,除了大管事赵单外,还有一名副管事,姓孙,其余五十余人都是伙计和护卫。 他们一共有三百余头健骡和五十多头骆驼,满载着各种昂贵货物,价值数千金,用赵单的话说,这趟北上一进一出,至少要赚五千两黄金。 “赵大叔,我们走哪条路去草原?”张铉骑马跟随在赵单身旁,显得兴致盎然。 “当然是走并州线,我们先从官渡过黄河,从太行陉进入上党郡,再到太原府,最后从马邑郡进入草原,张公子是第一次北上吧!” 张铉点点头,“确实是第一次北上。” 赵单瞥了他一眼笑道:“难得去一趟草原,张公子难道不想带点货物,顺便赚点小钱?” 张铉也有点动心,他本身对经商并不排斥,只是他这次去塞北另有目的,压根没有考虑过贩运货物北上,赵单倒是提醒了他,或许他可以通过买卖货物的机会向突厥人打听紫虫玉蛹的情况。 想到这,他笑问道:“只是现在已经离开了洛阳,买货物还来得及吗?” “这倒不妨,我们要经过太原府,我在太原还要补一批货物,到时可以顺便帮你买点上好便宜货,我有门路。” “那就多谢赵大叔了!” “呵呵!不必客气,其实柴公子在太原更有门路,我还想托他帮忙呢!” 张铉顿时想起,李渊此时不就在太原当留守吗? 他回头柴绍望去,见柴绍似乎有点心事重重,张铉便放慢马速,等柴绍上前,他笑问道:“嗣昌,我们要经过太原,你要回家吗?” “回家?哦!当然要回去看看。” “嗣昌好像有心事?”张铉注视着他问道。 “也不是,只是有点.....不说了,哎!说了让人笑话。” 柴绍不再多想,他用马鞭一指远处的城墙笑道:“张老弟,那就是虎牢关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去看看吗?就是那里!” ...... 从官渡过了黄河,又向北穿过太行山,便进入了并州长平郡境内,并州也就是今天的山西,雄伟高大的吕梁山将并州一分为二。 从长平郡北上,西面是巍巍山峦,绵延数千里,向东地势渐渐放缓,丘陵纵横,夹杂着一条条谷地和平原,一座座村庄便坐落在丘陵和平原之中。 队伍沿着着官道一路北上,尽管中原盗匪猖獗,乱匪盗贼多如牛毛,但并州一带还比较安全,从在地头里忙碌的农民和悠闲放牛的牧童便可以看出这一带治安良好,没有乱匪之忧。 队伍沿着丹水北上,这天傍晚,他们来到了高平县以南三十里处,算无遗计的赵单在这里遭遇了一个小小的挫折。 他准备投宿的驿站在两天前被一场大火烧毁,他们错过了宿头。 “各位抱歉,我们只能去高平县住宿了,还有三十里,大家加把劲,争取在天黑尽之前抵达县城。” 张铉探身向西方望去,只见夕阳在山峦顶上还露出一抹通红的额头,挣扎着不愿落山,天空布满了紫色晚霞,一团淡蓝色的烟雾开始在官道两边的树林内弥漫,使前方阴冷的官道更显得狭窄。 他摇摇头,还有三十里,怎么可能在天黑尽之前赶到县城,他又回头望去,只见后面官道上也冷冷清清,没有一个行人,估计只有他们错过了宿头。 无奈,众人只得加快速度向北而行。 或许是因为自己判断失误的缘故,赵单心怀歉疚,走在队伍最前面开路,张铉和柴绍留在队伍尾部断后。 两边是大片树林,阴冷黑暗,随着夜色渐渐降临,一些不知名的生物开始在树林里活动,不时可以听见树林里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咔嚓声,令人毛骨悚然。 “大家注意货物,不要被蟊贼偷走!” 赵单话音刚落,变故突然发生,“啊——”赵单发出了长长的尖叫声,一团黑影腾空而去。 队伍登时大乱,伙计和护卫纷纷抽出刀,副管事孙安惊得大喊:“老赵!老赵!” 张铉和柴绍从后面冲了上来,只见赵单的马还在原地,人却不见了,所有人都惊恐地望着树林内,但树林内却什么都没有。 “孙管事,赵叔发生了什么事?”张铉急问道。 “有鬼!” 孙安浑身颤抖着指着阴冷恐怖的树林道:“一个鬼影从天而降,把老赵抓走了。” 张铉抬头望去,只见一棵巨大的树干横亘在他们头顶,这是一棵略微歪斜的大树,虬枝苍劲,古藤盘缠,像座大门一样矗立在官道上。 “嗣昌,你看这里!” 张铉指着两根从大树上垂落、尚在摇晃的藤条道:“显然是有人藏在树干上,抓着这根藤条扑下,抓走了赵管事。” 柴绍点点头,他显然赞成张铉的判断,应该是有人伏击他们,而不是什么鬼影。 “驿站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放火烧毁,逼我们走夜路。” “去看看!” 张铉一催战马便向树林中奔去,柴绍大惊,喊张铉已经来不及,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或许是前些日子连续下雨的缘故,树林内显得阴冷潮湿,张铉拉着战马嗒嗒走了几圈,观察地上纷乱的脚印,这时,柴绍追了上来,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张铉翻身下马,拾起一只沾满泥泞的破烂草鞋,鞋带刚刚才断掉,张铉笑道:“看来这是一帮穷贼。” 他把战马缰绳扔给柴绍,“你不用跟来了,把马匹牵出去,我去探查一下,马上就回来。” “贤弟要当心!” 柴绍话音未落,张铉便已经跳过一根横在地上枯树干,向树林深处奔去,柴绍见他身手异常敏捷,自己跟去估计也是累赘,他摇摇头,牵马出了树林。 “里面情况怎么样?看到大管事了吗?”刚出树林,众人便围住了柴绍,七嘴八舌问道。 “大家先别急,张公子进去探查了,只是一帮小毛贼,不是什么夜鬼,大家先看好货物。” 话虽这样说,大家还是十分担心,但又不敢冲进树林,只得纷纷回到货物旁,手执刀剑,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情况。 张铉提刀在树林中疾奔,只奔出不到两百步,他便隐隐听见人声,似乎还有火光,他见前方是一片占地数亩的石林,便将刀插回刀鞘,抓住一块尖石,奋力向最高处攀去。 还没有到最高处,张铉便知道这是一群乌合之众了,居然没有安排一处哨岗,就让他轻而易举地占领了最高点。 张铉躲在一块大石后,探身向下望去,只见一圈大石中间有一块空地,中间点了一堆火,四周坐着十几名毛贼,个个衣衫褴褛,面目肮脏,倒像一群叫花子聚会。 在最边上坐着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年纪也不过二十余岁,皮肤黝黑,宽脸膛,满脸大胡子,嘴阔如盆,长着一只酒糟大红鼻子,却不合时宜地配了一双狡黠的小眼睛,使原本威猛的相貌变得有点滑稽。 他脚边放着一把宣花大斧,足有五六十斤,只见他挽起袖子,露出毛耸耸的粗壮胳膊,揪住赵单的衣领喝道:“老子已经仁至义尽了,三千贯赎金减到三百贯,你再敢还价,老子就把你烤来吃了。” 赵单却不害怕,慢慢悠悠说:“我可以没有跟你讨价还价,是你自己主动减少赎金,我说这位爷,看你们样子也不像盗贼,不如我雇你们北上,挣点钱回家。” “老子才不跟你北上,老子要去瓦岗找单哥哥,快说,你到底给不给?再让你五十贯,少一文都不行了。” “大哥,不是说好回斑鸠镇吗?怎么要去瓦岗?”旁边几名手下大惊失色。 “你们回斑鸠镇,我一个人去瓦岗,你们告诉我老娘,等我发达了就去接她享福。” 张铉不由哑然失笑,别的强盗是抓了人质来威胁商队要钱,他倒好,居然和人质讨价还价,而且还泄露了谈判底线,明显很不专业。 张铉站起身笑道:“我来和你谈判如何?” 下面十几人一阵混乱,纷纷拾起木棒长矛,向后退去,吃惊地望着头顶上的张铉。 那名黑脸大汉拾起大斧,顶在赵单的脖子上,仰头大吼:“你若敢乱来,老子一斧劈了他!” 张铉却不理睬他的威胁,从大石上一步步跳下来,走到他们对面笑道:“我不会乱来,他不过是商队的管事,做不了主,我才是商队主人,你放了他,我们谈一谈。” 黑脸大汉眼中狐疑不定,他打量一番张铉,见他高大挺拔,一表人才,而这个老者猥琐瘦弱,他心中有点相信了,便道:“你先把刀放下!” 张铉解下战刀,放在旁边大石上,拍了拍衣服,“没有其他兵器了。” 黑脸大汉给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小心翼翼上前,一把抢过刀,迅速退了下去。 黑脸大汉一把推开赵单,“滚吧!” 赵单连忙跑到张铉身后,张铉对他笑道:“赵大叔,这位壮士是讲信用之人,让大家不用强攻,我们可以谈判解决。” 张铉已经看出,这群人之所以不敢强行去抢货物,是因为他们人少势弱,而且一个个人心惶惶,根本就不是盗贼。 “张公子小心!” 赵单撒腿便跑,十几名毛贼也不抓他,将张铉团团围了起来。 张铉却不慌不忙,走到黑脸大汉身旁坐下,笑道:“我们来打个赌,若我赢了,你跟我去一趟突厥,我付给你两百贯钱。” 黑脸大汉眯起小眼睛,眼中闪烁着亮光,他不露声色问道:“如果你输了呢?” 张铉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这是五十两黄金,赢了就归你!” 黑脸大汉大笑,“我为什么和你赌,老子一刀宰了你,拿着五十两黄金走人,不更好吗?” “问题是你走不了,你们只有十四人,一半兵器还是木棍,大部分人连鞋都没有,我们却有五十人,个个身穿皮甲,胯下战马,有弓箭、长矛、战刀,杀了我,你们也活不成!” 张铉一句话戳中了黑脸大汉的要害,他就是因为人少势弱,才不敢明抢张铉他们的商队,若真打起来,他们非吃大亏不可。 他只得悻悻道:“你说吧!赌什么?” “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为什么流落至此?就赌这个。” 黑脸大汉明显不相信,自己已经隐姓埋名,他一个路人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名字? 更关键是,输赢自己都不吃亏,最多去一趟突厥而已,大不了自己半路跑了,为什么不和他赌? 黑脸大汉赌性极重,他顿时心痒难耐,嘿嘿一笑,“我跟你赌了!” “好!你们各位作证。” 张铉看了一眼宣花大斧笑道:“你姓程,名知节,字咬金,东阿县斑鸠镇人,你是来潞城二贤庄找单雄信,不料他已经上了瓦岗,结果你们无处可去,吃饭也没有了着落,所以临时改行做了强盗,说不定我们还是第一票。” 黑脸大汉眨巴眨巴小眼睛,忽然回头大吼:“你们这帮狗东西,哪个出卖了老子?” 第0048章 太原留守 这名黑脸大汉正是程咬金,他是济北郡东阿县有名的游侠儿,整天惹是生非,不务正业。 两个多月前他心血来潮,组织一百多名地痞无赖加入济北郡民团和张须陀一起去围剿乱匪张称金,不料张须陀军队还没来,四郡太守贪功心切,便抢先发起进攻,结果中了计,民团大败,程咬金手下死伤惨重,让他无颜回家乡见父老。 听说潞城单雄信为人豪爽仗义,专交天下英雄,他便带了十几名手下千里迢迢来投,不料单雄信已经上了瓦岗,二贤庄也被官府一把火烧毁,他们顿时没有了着落,连吃饭都成问题,万般无奈,程咬金只得临时转行,在官道上抢掠一点盘缠。 今晚是他们第一天开工,却遇到了张铉,而且被人家一句话揭穿了老底。 程咬金虽然嗜赌如命,但赌品却不好,输钱赖账是常有之事,眼看自己赌输了,他顿时脸色一变,就这么认栽了吗? 明明是他占了上风,对方可是他的人质,居然不费一兵一卒就把自己收拾了,这是哪家赌场的规矩? 他刚要翻脸,旁边一名手下悄悄拉了他一下,指了指外面,程咬金这才发现四周站满了对方的人,个个手执战刀和长矛,冷冷地注视他们,他们竟然被包围了。 程咬金心中一惊,暗叫不妙,对方爪子硬,摸了四张黑卢,他却是一把野鸡,这盘樗子恐怕真要输了。 程咬金眼珠一转,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他一拍胸脯,“我老程也是响当当的爷们,认赌服输,先说好,老子就跟你去一趟突厥,然后咱们各奔前路。” “我们一言为定!” 张铉手一伸,对拿着他战刀的程咬金手下喝令道:“把刀给我!” 他的气势震住了这帮落魄的残兵,程咬金手下胆怯走上前,把刀还给他。 张铉把五十两重的黄金放在大石上,横刀一挥,黄金顿时被劈为两半,他把一半黄金扔给了还刀之人,“这是二十五两黄金,价值两百五十贯,也是你们大哥这趟去突厥的工钱,拿去分了,自己回家吧!” “那是我的钱!”程咬金大急。 “你这个大哥当得让人寒心啊!” 张铉摇摇头,又对十几人道:“你们十三人分两百贯钱,另外五十贯钱给你们大哥的老娘吃饭,听见没有!” 众人不敢答应,都眼巴巴看着程咬金,程咬金其实也是担心自己老娘没饭吃,既然对方替他想到了,那他也不再反对,对手下喝道:“五十贯钱记着给我老娘,你们胆敢私吞,看我回去怎么拧掉你们脑袋?都走吧!” 众人思乡心切,便向程咬金行一礼,收拾东西匆匆走了,这时,程咬金瞥了一眼张铉问道:“小子,我该怎么称呼你?” 张铉淡淡一笑,“我姓张,你现在是我雇的伙计,你就叫我张东主好了。” ....... 张铉问赵单借了一匹马给程咬金当脚力,众人继续启程北上,程咬金虽然被迫认赌服输,但他心中却不爽,一路上阴沉着脸,不理睬任何人,饭来张口,榻来睡觉,也不肯干活,就希望张铉自己主动解除赌约,他好南下去瓦岗入伙。 程咬金虽然赌品不好,好酒好赌,输钱赖账,而且贪财好色,但他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对老娘极为孝顺。 他和张铉的赌约是两百贯钱,已经全部给了手下做回乡盘缠,他可以不认账,但张铉却另外给了他老娘五十贯吃饭钱,这个人情他却不得不还,所以他也不想偷偷溜走,除非张铉自己解除赌约,否则他只能跟随张铉北上一趟。 但张铉却笑眯眯的,一点不生他的气,更没有解除赌约的意思,让所有人不解,找一个白吃白喝不干活的人当伙计有什么意思? 这天上午,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太原城。 并州北接草原,东靠河北,西连三秦,南抵中原,自古便是中原王朝最重要的战略要地之一。 而作为并州州治,太原城也是黄河以北最大最繁华的雄城,是大隋王朝北御突厥的后方大本营,作为这样的战略要地,它的军政首脑也是杨广从朝廷百官中精心挑选而出。 所以杨广考虑再三,挑选了李渊出任太原留守。 一方面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杨广和李渊本身也是表兄弟,亲情上可以信任。 另一方面,李渊虽然属于关陇贵族,却不是核心人物,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被关陇贵族排挤,这一点让杨广很满意。 但最关键一点是李渊在这次杨玄感造反中表现得非常不错,不仅坚决和杨玄感决裂,态度鲜明。 而且李渊当时出任弘化郡太守兼知关右诸军事,作为掌握陇右军权的军事大员,面对关中兵力空虚,他始终按兵不动,没有任何异心。 更重要是,任命李渊为太原留守可以挑起关内贵族内讧,只要不给李渊掌握军权,又何乐而不为? 所以剿灭杨玄感造反后,杨广便调李渊出任太原留守,镇守这座北方最重要的战略之城。 张铉一行人进了太原城,繁荣热闹的气息便迎面扑来。 太原是一座雄城,人口众多,城池周长足有五十余里,它的结构并不像洛阳长安那样的棋盘街坊式,但也整齐有序,杂而不乱。 中央大街两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店铺,客栈、酒肆、青楼、赌馆、邸店、各种商铺,几乎是应有尽有。 就在他们好奇打量太原城的风土人情时,前面忽然传来一片哭声,只听有人大吼,“告诉你们,你们的店铺留守老爷看中了,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只见一名黑衣管事带着一群士兵从一家店铺中走出,后面店东主带着掌柜跑出来哭喊道:“这是我祖上留下的产业,我不卖啊!” 黑衣管事转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恶狠狠道:“张阿贵,我先警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下午把东西全搬走,明天我来收店,你若还在,就休怪我心狠手黑了。” 说完,他狠狠一把推开东主,带领士兵扬长而去,只剩下店东主夫妇的嚎啕大哭声。 旁边人议论纷纷,张铉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人,竟然这样嚣张狂?” “哎!这是太原留守李渊的管家,李渊看中这家店铺,人家百年经营的老铺子,他也不肯放过!” 旁边又有人恨恨道:“原以为李渊是个忠厚长者,现在看来也不是个东西,这才当了两个月留守便强抢豪夺,前两天东城外杨家的几百亩上田也被他强行霸占了,今天又对店铺下手,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张铉心中惊讶,李渊怎么是这种形象,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不解地向柴绍望去,柴绍也是满脸通红,讪讪说不出话来。 “我们先住下吧!” 赵单打破了僵局,指着不远处一家客栈笑道:“那家客栈不错,我每次都住那里!” 众人来到前面这家‘顺风客栈’住下,赵单去购买一些货物,程咬金闲得无事,问张铉要了点钱,一个人去逛街喝酒。 柴绍则带着张铉前去留守府,给他引见自己的岳父,尽管张铉心中对李渊很是失望,但他决定还是去见一见。 两人骑马来到留守府前,刚到大门口,却只见十几名身穿绸袍的中年男子坐在台阶上,很多人身体肥胖,大腹便便,不停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不远处的墙边,站着一大排伙计,身边放着挑担,担中都是沉甸甸的朱漆大箱笼。 这时,大门内走出一名管家,对众人笑道:“让大家久等了。” 十几名富商一拥而上,将手中礼单争先恐后塞给管家。 “这是我给留守大人的礼物,黄金五百两,兵曹之职一定要照顾我儿子!” “这是我的礼物,珍珠两斗,恳请留守大人推荐我儿子入京。” 管家一一收下礼单,笑眯眯道:“大家把要求都写清楚,放心吧!留守大人一定会满足大家的要求,大家抬上礼物,跟我去后门!” 管家带着大群人浩浩荡荡向后门走去,柴绍愈加惊讶,不解岳父为何如此自毁名声,张铉却没有说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0049章 发现秘密 张铉暂时在外间稍候,柴绍要先和岳父谈一些私事,他安排好了张铉,自己快步向岳父书房走去。 太原留守李渊今年约五十岁左右,但保养得非常好,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出头,笑容温和,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事实上,他也是朝廷出了名的老好人,上上下下人缘非常好,他在马邑郡当太守之时,连马邑郡的老农提到他,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李公是厚道人。’ 但在太原,他的名声却有点坏了。 书房内,柴绍向岳父行了礼,向李渊讲述最近几个月洛阳武川府的情况,这也是李渊非常关心的事情。 “这次杨玄感造反影响太大,在武川府内部也有了分歧,元氏、于氏和陈氏都认为武川府不该阻止杨玄感进关中,他们抱怨会主浪费了一次绝好的机会,甚至联合一些小家族向会主施压,要求会主辞职,连独孤家主也对会主不满,我能感觉到,最近会主的压力很大。” 李渊的妻子窦氏便是窦庆的女儿,李渊和窦家关系十分密切,在这次杨玄感造反中,他和窦家站在同一阵线,坚决反对给杨玄感任何机会,李渊知道,元氏家族反对窦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李渊杀了元弘嗣导致。 沉吟一下,他问道:“你和元骏关系密切,他提到我了吗?” 柴绍轻轻点头,“元骏说,他们家族几个长老对岳父非常不满,主要是因为元弘嗣之死。” 李渊重重哼了一声,元弘嗣得到元家的暗中支持,居然不顾大局想在弘化郡起兵造反,被自己及时扑灭,元氏家族不但不检讨他们破坏大局,居然还对自己怀恨在心。 李渊心中也十分恼火,当初大家盟誓共进退,同心组建了武川府,才十年不到,武川府内便有了裂痕,说到底还是私心作祟,元氏家族自以为是北魏皇嗣,便想攫取武川府的势力,取代隋杨天下,太自以为是了。 但这件事却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需要长期内部斗争才能渐渐磨合,尤其需要态度模棱两可的独孤家族站出来,偏偏这又是最难办到之事,他的舅舅独孤顺太看重关陇贵族的血统纯正,行事太保守,不到最后关头,他绝不会表态。 李渊便不再想这件烦恼之事,又问道:“嗣昌,你和张铉在一起也不短了,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一个多月,柴绍两次写信向岳父汇报了杨玄感猎杀案和天阁寺案,所以李渊对这个张铉也多少有点兴趣。 柴绍苦笑一声说,“说实话,这个张铉来历不明,绝不是他自己所说的河内僧人,但至今没有查清他的出身,但燕王似乎并不在意,对他很器重,至于会主,他始终觉得张铉是个难得人才,在他身上不惜下了大血本。” 柴绍每次想到青石经,心中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不舒服,会主在张铉身上下了这么大的血本,却从未给过自己这样的重视。 “为什么窦会主一定要让你陪他北上?”李渊沉吟一下又问道。 柴绍叹口气道:“还不是为了突厥那批物资吗?张仲坚已经北上了,据说宇文化及最近也不在洛阳,估计也北上了,我认为会主是想利用张铉来协助张仲坚,所以才让我陪他一同北上。” 柴绍提到了突厥的那批物资,李渊的眼睛也渐渐亮了起来,他也得到消息了,高句丽进献给突厥的三十万件兵甲居然在草原失踪了,如果那批兵甲能归自己,或者他也能分一杯羹..... 李渊负手走了几步,回头对柴绍道:“我打算让神通二叔和你一起北上。” 柴绍一愣,他明白岳父的意思,这个时候才插手那批兵甲,似乎有点晚了,不过他不敢拒绝,便点头答应了。 “岳父大人,建成有消息吗?” 李渊点点头,“只有一点点消息,翟让对他极为礼重,让他坐上了瓦岗军的第二把交椅,然后就没有消息了。” 李渊为长子之事忧心忡忡,建成冒充李密上瓦岗并不是绝对的秘密,象翟让、魏征和王伯当都知道,一旦他们拿这件事来要挟自己,还真是个**烦,虽然现在还没有发生,但保不定将来什么时候就爆发出来。 就算不担心瓦岗寨那边,武川府内部也是一个极大的隐患,目前为止就只有岳父和舅父知道,相信岳父窦庆会守口如瓶,就怕舅父独孤顺无意中泄露出去,被元氏家族知道,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李渊心中开始后悔答应岳父的要求,真不该让建成冒这个险,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他只能每天战战兢兢地度过,只盼望着这件事千万不要被暴露出来。 柴绍还想再问,但感觉岳父似乎不想多提此事,便转开话题道:“小婿进城时,似乎听到一些不利于岳父大人的传言,有损岳父大人的声誉。” 李渊听懂了他的话中之话,他沉默片刻,慨然长叹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啊!若不这样自毁名声,他怎么可能对我放心?” “岳父大人是指当今天子?” “当然是他!” 李渊苦笑一声道:“表面上,杨广好像对我很信任,让我坐镇太原这个战略要地,可实际上呢?我心里明白,他根本就不信任我,派大将王威和高君雅掌控军权,并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可他为什么这样做?” “他只是为了分化关陇贵族,派我去处死元弘嗣,再升我为人人眼红的太原留守,结果元弘嗣之死就记在我头上了,导致元家对我恨之入骨,连同跟随元家的于、赵两家都对我十分不满,这是杨广手腕的高明之处,成功将挑起了关陇贵族中元、窦两派的矛盾。” 柴绍默然,他明白了岳父的苦衷,洛阳和长安流行木子李的童谣,说取代杨隋者必为李氏,使杨广对几大李氏家族都极为猜忌,岳父只有自毁名誉才能让杨广放心,否则早就被他杀了。 李渊看了他一眼,又语重心长道:“你在长安也要当心,杨广心机极深,他不会真的纵容武川府,现在他只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一旦时机成熟,他会将关陇贵族一网打尽,如果我没有料错,武川府内必有杨广的眼线。” 柴绍默默点头,这时,李渊又想起一事,笑道:“我忘记告诉你了,三郎昨天回来了,和从前相比,完全变了一个人。” 三郎就是老三李玄霸,从小身体嬴弱,被李渊送去终南山学武七年,连柴绍都没有见过他,柴绍大喜,连忙问道:“他现在府中吗?” “好像兄弟几个出去逛街了,晚上就会见到他。” ........ 张铉坐在官房东侧的客堂耐心地等待李渊接见,他知道柴绍有些私密之事要向李渊汇报,自己当然不能在场,他也不着急,不慌不忙地坐在外堂喝茶等候。 这时,院子里跑来几名孩童,手舞木刀木枪,有个稚嫩的声音高声大喊:“敌将哪里逃?” 张铉顿时觉得这孩子的声音很是耳熟,他慢慢走到堂前,只见院子里三个孩童将其中一人包围了,为首孩子约七八岁,长得虎虎敦敦,张铉一眼便认出来了,这孩子不就是王伯当的儿子吗?他怎么在这里。 几名孩童见有大人出来,吓得纷纷向后院跑去,张铉连忙喊道:“小五郎!”他隐隐记得是这个名字。 王伯当的儿子停住脚,回头惊讶地望着张铉,“你是……张大叔!” 他也认出了张铉,立刻兴奋地跑回来,“张大叔怎么也在这里?” “我是路过太原,你……不是和娘在长安吗?” 王志远挠挠头,“本来在长安,但上个月李阿公把我和娘接来这里,是爹爹写信吩咐的,听娘说,好像爹爹和李大叔在一起。” 孩子说话不清楚,又是阿公,又是大叔,但张铉却有点听懂了,李阿公一定是指李渊,那么李大叔会不会就是李渊的长子李建成呢? “小五郎快点!”远处有孩子在大喊。 王志远顿时急了,他见张大叔在走神,也不管了,拔腿就跑,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张铉还沉浸在巨大的惊讶和怀疑之中,他知道王伯当是奉命上了瓦岗,但他却不知道,是谁取代了李密? 但小五郎童言无忌,一句话便泄露了一个巨大的秘密,难道是李建成他要陪张公子北行突厥,正好我兄弟神通在家闲得无事,想出去游历一番,不知公子愿不愿意接受吾弟同行?” 张铉心中一怔,李渊让李神通北上做什么? 难道李渊也想打那批物品的主意不成? ....... 说明一下,前面最初章节中张铉应该已经知道李建成去瓦岗,但老高后来略略做了一点修改,隐去了张铉猜到李建成去瓦岗那一段,而把真相放在这一章中披露,望书友见谅!】 第0050章 咬金失手 今天程咬金的运气真是糟糕透顶,张铉给了他两贯钱,让他出去逛逛街,喝杯水酒,不料他在街上逛着逛着,脚下一滑便溜去了青楼。 就在程咬金在青楼前和一群庸脂俗粉调情之时,他系在腰间的钱袋却被几个小孩偷走,程咬金大怒,一路猛追,可惜他人生地不熟,追到一条死巷子里,钱袋和小孩都无影无踪了。 此时程咬金独自一人坐在一家酒肆内生闷气,刚到太原就遇到这种鸟事,偷腥没有成功,却掉了一把毛,想想两贯钱啊!两千文钱,可以找个上好的粉头了,响也不响一下就这么没了,该死的小贼! 程咬金越想越窝火,狠狠一拳砸在桌上,骂道:“狗日的毛贼!” 他这一拳把不远处的酒保惊动了,酒保连忙上前陪笑道:“客爷有什么吩咐吗?” 程咬金摆摆手,“没事,不过....再给我来两壶酒,要最好的葡萄酒,再来只烧鸡!” 酒保有点为难,刚才掌柜要自己注意这个人,一般人进来喝酒都要带钱袋子,可这个人身上却没有见到装钱的袋子。 而且他穿着粗布短衣,也不像用黄金付账的阔绰公子,还是外乡口音,一个人点了这么多酒菜,到时候他怎么付账? 酒保指了指桌上的十几样酒菜,小心翼翼道:“要不客官这把这些酒菜的帐先结了,我再给您去拿酒,怎么样?” 程咬金大怒,一拍桌子道:“你以为老子付不起帐吗?” 他这一巴掌极响,把周围酒客都吓了一跳,一起向他看来,旁边几名少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一名最年少之人低声笑道:“二哥,我感觉旁边这位爷好像要赖账啊!” 这句话不大不小,程咬金听得清清楚楚,他牛眼睛狠狠一瞪,“你们几个在说什么?” 一名长相英武的少年连忙拉了一下兄弟,“别乱说话,会得罪人!” 几名少年不再吭声了,程咬金一把揪住酒保的衣襟,恶狠狠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没有!”酒保吓得慌忙摆手,“小人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那个意思就给老子拿酒菜来!” 程咬金语气十分凶恶,酒保心中害怕,只得去给他拿酒菜,虽然一时凶狠镇住了酒保,但程咬金确实有难言之隐,他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叫他等会儿怎么付账? 不过这种小事难不倒程咬金,他在东阿县常吃这种霸王餐,自有他的应对之策。 程咬金刚才一边喝酒,小眼睛便仔细地观察了周围酒楼内的情况,他选的这家酒楼是一家临街大酒楼,叫做‘三晋酒楼’,有三层楼高,宾客满堂,生意十分兴隆。 他的座位位于二楼,可惜没有得到一个靠窗的位子,离他最近一个靠窗位子被几名少年抢先坐下了。 程咬金吃霸王餐的手段简单有效,先把酒保支走,再挑起事端,制造混乱,然后在混乱中跑掉,最好就坐在窗边,便于他跳窗而逃。 他刚坐下时,挑衅的目标就找好了,就是旁边这四个少年,一般少年力量单薄,容易欺负,而且头脑冲动易怒,打起架来不管不顾,看他们几个似乎衣着光鲜,赔偿酒楼损失应该没问题了。 程咬金已经吃得酒足饭饱,准备开溜了,他想起刚才几个少年差点揭穿自己,心中十分恼火,小眼睛一瞥,见酒保苦着脸下了楼梯,他立刻抡起一盘残鱼狠狠向旁边几个少年砸去。 ‘啪!’菜盘子正砸在刚才说话的锦袍少年身上,雪白的锦袍上顿时染了大片油污。 四个少年却没有想到旁边这个人突然发难,他们一下子都愣住了,程咬金索性又抡起菜盘子噼噼啪啪砸去,骂道:“几个兔崽子,老子要好好教训你们,竟敢污蔑老子。” 几个少年勃然大怒,抡起拳头便冲上来,程咬金迅速后退两步,一脚踢翻酒桌,拳头一划,两扇屏风也倒了,四周酒客一片大乱。 “杀人了,大家快跑啊!” 程咬金大喊大叫,趁机煽风点火,使二楼更加混乱,酒客们互相推搡,夹杂着几个女人的尖叫,桌子翻倒,碗碟粉碎,众人争先恐后向楼梯涌去。 程咬金心中得意万分,下一步他再把几个少年撂倒,然后他便可以从从容容从窗户离去了,这是他的霸王餐绝技,屡试不爽。 不料今天他却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几个少年竟然都会武艺,而且武艺很不弱,程咬金以一打三,迅速落了下风,只片刻,他身上头上便挨了十几拳脚,莫说从窗户溜走了,他连下楼都不可能了。 三名少年如走马灯一般围着程咬金拳打脚踢,出手十分犀利。 这几名少年自然就是几个李氏兄弟了,李世民、李元吉和李孝恭,正在给刚从终南山回来的三弟李玄霸接风洗尘,不料却遇到了准备吃霸王餐的程咬金。 李世民措不及防,白色锦袍被一盘残汤剩水砸中,滴答答地污渍一片,饶是他为人冷静,但毕竟是十五岁少年,他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恶气,心中顿时大怒。 这时,掌柜得到酒保的禀报,率领十几名伙计冲上了二楼,大声喝问道:“吃霸王餐的无赖在哪里?” 程咬金暗暗叫苦,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一边抵挡三兄弟的出拳,目光四处寻找机会,他看见旁边站着一个黑炭小子,虽然体格高壮,却长得傻里傻气,正咧着嘴嘿嘿直笑。 程咬金心中暗忖,“或许这个黑小子不会武艺,所以在旁边观战,也罢,抓他为人质。” 程咬金一脚踢开李元吉,露出一个漏洞,他抓住机会冲出了包围,两步便冲到黑炭小子面前,伸手向他脖子抓去,“小黑炭,跟程爷爷玩玩吧!” 黑炭小子愣了一下,师父不准他和人动手,他才不得不在一旁观战,这个家伙居然要和自己打,他顿时咧嘴笑了起来,“老黑炭,这可是你自找的哦!” 程咬金忽然觉得身体一轻,双腿竟然离地飞了起来,头脑一阵晕眩,仿佛天翻地覆,等他稍稍清醒,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悬在半空中,后腰被人高高托住。 他吃力地扭过头,才发现是那黑小子把自己举在空中,程咬金不由暗暗叫苦,原以为这黑小子武艺最弱,没想到他竟然是最强的一个,自己一百六七十斤的体重,他就仿佛在抓一只小鸡。 “小黑炭,快把我放下来!” “老黑炭,你说我们怎么玩?” “听话,放下大哥,我给你钱买糖吃。” “嘻嘻!你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哪有钱买糖?” 程咬金顿时怒了,咬牙切齿道:“快把爷爷放下来,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吧!我怕了你,就把你放了。” 说着,黑小子随手将程咬金扔向空中,程咬金在空中吓得声音都变了,“黑炭爷爷,黑炭祖宗,别扔啊!” 黑小子又轻轻接住他,嘿嘿笑道:“你到底要不要下来?” “我看走眼了,求求黑小侠放过我吧!”程咬金又哀求道。 “那么我就给你松松筋骨吧!我师父最喜欢让我给他捏一捏。” 黑炭小子玩心大起,抓住程咬金的胳膊轻轻一捏,程咬金顿时痛得如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他又随手抓住程咬金的脖子,单臂将他举到半空,笑嘻嘻道:“你不就是看我长得老实,想和我玩玩吗?” 程咬金被捏得痛不欲生,偏偏又叫不出声,一时眼泪鼻涕都流下来,他心中却很清醒,自己今天遇到了什么灾星啊!这黑炭小子到底是人还是鬼? 李世民连忙喝道:“玄霸,够了,把他放下来!” ....... 张铉回到客栈,正好遇到店铺大量送货,院子里堆满了箱笼和麻袋,还有新买的十几头骆驼,伙计们正在忙碌地清点货物。 “张公子,这边!” 张铉一回头,只见赵单在叫他,张铉笑着走上前,“赵东主这么早就回来了吗?” “想要的东西都买到了,今天出奇地顺利。” 或许是办事顺利的缘故,赵单精神不错,脸上笑容满面,他拍了拍一头高大的骆驼笑道:“这十五头骆驼不错,是我专门替公子买的脚力,旁边这些货物也是,一共五百匹上等丝绸。” “真是麻烦赵东主了。”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赵单看了看两边,又低声道:“我劝公子还是让那个程咬金走吧!我见多识广,此人绝非善类,他在路上恐怕会给公子惹来无妄之灾。” 张铉笑道:“感谢赵东主提醒,不过我心里有数,我知道怎么对付他。” 话音刚落,远处大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一名伙计飞奔而来,“张公子,程知节被人押回来了,好像有点不妙!” “押回来?” 张铉眉头一皱,快步向大门处走去,只见一辆马车在院子门口停下,程咬金从马车里下来,被打鼻青脸肿,双手反绑,垂头丧气,四名少年跟在他左右,一名身材高大的黑炭小子牵着绳子。 张铉顿时脸一沉,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如此虐待我的伙计?” 李世民上前行一礼,“这位公子,我们可没虐待他,他这模样是打架的结果,我们也被他打得不轻,再说,我们是坐马车回来,保全了他的面子。” 张铉见他们脸上也都有青紫之色,衣服也被撕破,眼前少年的肩膀上还有大片酱紫色污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先把绳子解开,有什么事我来解决。” 李世民给李孝恭使了个眼色,李孝恭拔出匕首,挑断了程咬金的绳子,饶是程咬金脸皮厚如城墙,此时张铉面前他还是忍不住满脸羞愧,一言不发地溜进了院子,径直钻进房间里去了。 张铉心中有点惊讶,割绳子这个少年至少也有十八九岁了,却惟那个锦衣少年马首是瞻。 他看了一眼程咬金的背影,问道:“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你这位伙计在酒楼吃霸王餐,主动挑衅我们制造混乱,却被我们制住了,掌柜率人要打他,我们也拦住了,酒楼的损失是我赔偿的,我并不想和你这位伙计计较什么,不过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说法。” 李世民说得很简洁清晰,话语不多,张铉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不等他说话,旁边赵单咬牙骂道:“我就说他是惹祸精,居然去吃霸王餐,我们脸都被他丢尽了。” 张铉心中也暗骂了几句,不过程咬金就是这德性,他也不觉得奇怪,倒是眼前这个少年不知是什么意思? 张铉冷冷问道:“不知你们想要什么说法?” 第0051章 莽汉初伏 三个少年都集着要开口,李世民向后一举手,三人顿时安静下来,李世民不慌不忙道:“酒楼的损失我们也有责任,所以钱物也就不提了,但你的伙计却平白无故袭击我们,我只希望你能向我们道歉。” “但你们也惩罚他了,不是吗?我不相信他鼻青脸肿完全是打架的结果。”张铉目光淡然地注视着李世民。 张铉心思敏锐,他知道程咬金很爱惜自己的脸面,就算打架也会护着自己的脸,被打得鼻青脸肿只有一个可能,他双手被束缚住了,当然,也可能是别的原因,张铉说得很认真,但语气又带着一丝试探。 李世民毕竟是少年,哪里能和张铉的狡黠相比,他脸微微有点红了,目光不由自主地迅速瞥了一眼李元吉,是李元吉将程咬金痛打了一顿。 张铉目光何等老辣,他立刻捕捉到了李世民的眼角余光,他也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李元吉,这个少年约十三四岁,身材强壮,相貌虽然不算丑陋,但长相却十分凶恶,尤其他一双眼睛十分有特色,眼白多,瞳孔小,这就是俗称蛇眼,显得十分阴冷狠毒。 张铉忽然对这四个少年有点兴趣了,他正要询问对方,就在这时,柴绍骑马返回了客栈,柴绍远远认出了几兄弟,大喊道:“世民,元吉,你们是来找我吗?”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张铉心中暗暗吃惊,原来他们就是李世民兄弟,眼前这个少年是李世民,旁边那个目光阴毒的少年是李元吉,这个黑炭小子不用说了,赫赫有名的李玄霸。 张铉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李玄霸,实在看不出他身负绝世武功的样子,只是身材比常人高壮一点,完全貌不惊人,倒是李世民的淡定从容的气度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那还有另一人是谁?张铉向李孝恭望去,看年纪肯定不是李建成,李建成现在瓦岗寨呢! 李世民兄弟也同样吃惊,原来姊夫也住在这里,李世民连忙上前向柴绍行一礼,瞥一眼张铉,低声问道:“姊夫认识此人?” “我们一起从洛阳过来,怎么会不认识?刚才你父亲还和这位李公子相谈甚欢。” 李世民暗叫不妙,这下麻烦大了,竟然打了姊夫的朋友,他上前向张铉深深施一礼,“世民不知兄台是姊夫的朋友,刚才言语多有不敬,世民诚挚向兄台道歉。” 张铉微微一笑,“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在下张铉,和嗣昌同在燕王府为侍卫。” 李世民见张铉不在意刚才自己的无礼,心中欢喜,连忙给张铉一一介绍自己的兄弟,张铉这才知道,原来这个身材瘦高的年轻男子竟然是李孝恭。 “既然都认识了,进去坐吧!”柴绍笑着让他们进去。 虽然李世民很想认识一下张铉,不过他想到了程咬金,要自己向那个家伙道歉是不可能的,而且以元吉的脾气,说不定还会再打起来,算了,避免尴尬,还是下次再说吧! 想到这,李世民歉然道:“玄霸刚回来,我们还要陪母亲去烧香还原,得马上赶回去,下次我再来拜访,或者请张兄去酒楼喝一杯。” 张铉很理解李世民的心情,便笑道:“那就一言为定,等我们从草原回来,我们再好好喝一杯。” 事实上,柴绍也是回来拿行李,妻子还在等着自己,他也不能再耽误,既然双方都不想细谈,那就下次再说吧! “你们先回去,我等会儿也会回去。” 李世民兄弟向张铉行一礼,便上了马车,马车很快便驶远了,望着远处的马车,柴绍笑道:“我这几个小舅子如何?” “各有千秋,老二世民颇有领袖气质,将来都不会是寻常者。” 张铉当然知道,历史上的李世民是何等的傲视天下,现在还是他的少年时代,不过也快了。 但不知为什么,前几天张铉还在殚精竭虑地想着如何接近李渊父子,可今天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他却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所有认识世民的人都说他非同一般少年,他做的事情你还不了解呢!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两人说说笑笑,走进了客栈大院。 ........ 次日一早,众人再度出发了,在太原呆了一天一夜,队伍又壮大了不少,赵单又买了一批货物,增加了五十头骆驼,连张铉也有了自己的小商队,十五头骆驼和五百匹上等绸缎,这可是草原的抢手货,要靠关系才能进到货,若运气好,能卖出三倍高价。 当然,他的伙计还是只有程咬金一人,程咬金昨天吃霸王餐失手,被人狠揍一顿,颜面丢尽,但张铉丝毫不谈此事,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而别人本来就不理睬他,现在更加不理睬。 好在程咬金脸皮足够厚,只尴尬地沉默了不到半天,又开始故态复发,嘻嘻哈哈,一脸不正经起来。 不过变化还是有的,程咬金开始进入伙计的角色了,或许是感激张铉保全他的颜面,也或许是因为太原酒楼的挫折刺伤了他的自尊,他也不想再过吃霸王餐的日子了。 程咬金也渐渐有些变化了,不再像从前那样懒散,开始和别的伙计一样装货卸货,虽然不是很积极,要张铉喊他几次他才慢慢吞吞动手,不过至少肯干活了,连赵单也觉得他可以在队伍中呆下去。 这天,队伍到了一个叫金阳的小镇,时值傍晚,赵单包下了一家客栈,大家纷纷开始卸货,将货物搬进房间,虽然每天装货卸货很麻烦,但这却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否则遭遇夜盗,就会后悔万分了。 程咬金刚刚躺下,就被张铉一脚踢在屁股上,“卸货去!” “让我再歇会儿吧!” 程咬金双手撑着后腰,故作满脸痛苦道:“我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几个月没碰女人居然腰酸背痛。 张铉不睬他的诉苦,又狠狠给他一脚,令道:“少说屁话,快去干活!” “没良心的东主啊!” 程咬金哀嚎一声,心中千般不愿,万般不甘,但还是磨磨蹭蹭去院子里干活了。 程咬金有力气,效率比一般伙计高得多,他只用一刻钟时间,便将所有货物都卸掉搬进屋子里,又牵骆驼去喂水喂草料。 张铉难得见他如此卖力,便对他笑道:“以后这些骆驼和货物就交给你了,好好做事情,赚到钱后我算你一成的份子。” 程咬金顿时眼睛一亮,“公子此话当真?” “我当然不会骗你!” 程咬金大喜,心中的小盘算立刻敲了起来,听赵无胆说,这些货物和骆驼一共花了四百两黄金,如果自己有一成份子,那就是四十两黄金。 赵无胆还说走一趟突厥至少是三倍的利润,那自己那一份就变成了一百二十两黄金,可以兑换一千两百贯钱,再加上之前说好的两百五十贯钱,这一趟他就赚了一千四百五十贯钱。 他奶奶的,老子要发大财了! 程咬金顿时喜出望外,他吃够了没钱的苦头,那种发财的美妙滋味,仿佛每一个毛孔都痛饮了一番,他连忙追上张铉,厚着脸皮笑道:“既然我也是小东主了,那咱们能不能再雇两个伙计,负责牵骆驼搬运货物什么的,你看——” 张铉气结,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人,刚给他个名份他就摆谱了,他狠狠瞪了程咬金一眼,“要雇伙计也可以,工钱就从你的份子里扣。” 他转身便扬长而去,程咬金挠挠头,如果从自己份子里扣工钱,那还是算了吧! 自从程咬金有了一成的股份后,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偷懒耍滑,格外卖力干活,居然把十五头骆驼管理的服服帖帖,卸货上货毫无怨言,此时他自己也骑在一头骆驼上,一路吆喝,威风八面。 除了货物增加外,最明显是多了一队人,由李渊堂弟李神通率领的十二名手下,个个身材高大,武艺高强,因为李神通武艺稍弱,所以这十二人其实就是他的护卫。 他们独立于商队,却和柴绍一起跟着张铉北上。 李神通年约四十岁左右,身材中等,长得还算壮实,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这也和关陇贵族普遍尚武有关,关陇贵族要求子弟文武兼备,所以李神通也练过一点武艺,射箭、剑术多少会一点。 不过李神通的性格不错,低调随和,没有一点官宦子弟的架子,他对手下只说了一句话,一切听从张公子的指挥。 众人离开了太原城,浩浩荡荡向北方而去。 第0052章 可汗忧虑 突厥人原本是草原之主鲜卑人的锻奴,专为鲜卑人打造铁器,在冶炼上有着很高的技艺,随着鲜卑势力不断南下而渐渐和汉文化融合,鲜卑对草原的控制也慢慢减弱。 柔然势力顺势而起,但柔然的强大只是一时,很快便被装备犀利的突厥人击败,当隋文帝统一天下时,突厥也成长为草原之主。 随着大隋帝国的强大,不可避免地和同样强大的突厥发生了碰撞,突厥帝国和大隋几次战争都以惨败告终,大隋改变了策略,使突厥最终被杨坚的分化谋略所瓦解,分裂为东西两大势力。 启明可汗被隋朝扶植登基汗位后,便臣服于大隋,对大隋始终充满了感激之情,这也是大隋和突厥关系最密切的一段时期。 不过随着启明可汗去世,他的儿子阿史那咄吉登位,成为始毕可汗后,大隋和突厥的关系便又渐渐走向冷淡。 尤其随着隋王朝内乱渐起,对突厥的防御削弱,拥有百万披甲士的强大突厥,难免会生出非分之念,开始窥视南方。 不过此时两国的平衡还没有被打破,始毕可汗还碍着父亲的遗命没有和隋王朝撕破脸皮,两国关系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变化之中,大的争端没有,但各种小动作却不断发生。 突厥王庭位于漠北草原的黄金地带,西面是于都斤山脉,而东面是肯特山脉,北方波光浩渺的北海,也就是后世著名的贝加尔湖。 在两条山脉之间的数千里草原上分布着几大水系,有了水的滋润,数千里草原上牧草丰美,成为了草原民族几千年来最富庶的天国圣地。 无论是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回鹘,还是后来的蒙古,只要成为草原的主人,这里必然会是王庭所在地,今天,这里叫做乌兰巴托。 突厥王庭便位于额根河畔,方圆三百里之内生活着近一半的突厥人。 在上万顶突厥大帐中间,有一顶巨大的金顶穹帐,这便是突厥王帐,四周有上万突厥勇士护卫。 此时在王帐内,跪着一名身材魁梧的万夫长,他深深低下头,满脸恐惧之色。 年轻的始毕可汗正负手来回疾走,脸上明显有怒容,尽管没有大发雷霆,但周围的侍女和卫士们却吓得战战兢兢,他们都知道,可汗的可怕之处不在于暴怒,而在于一言不发的阴狠毒辣, 始毕可汗身材不高,宽大的肩膀上扛着一个硕大的头颅,宽额头,紫色的大脸庞,扁平鼻子,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但此时眼睛里没有了狡黠,而是一丝令人胆战心惊的狠毒之色,俨如毒蛇在即将要发动攻击那一刻。 “请可汗再给卑职一个机会!”跪在地上的万夫长颤抖着声音道。 他叫磨拙,也是突厥王系阿史那家族的成员,是始毕可汗帐下八大万夫长之一,掌管一万近卫军。 去年当隋帝杨广再次率领数十万大军进攻高句丽之时,已经难以支撑的高句丽王庭恐惧万分,恳请突厥发兵支援,并表示愿意将所有的隋军遗留物资全部奉送给突厥。 第一批物资是三十万件兵甲,包括十万柄战刀、十万支长矛和十万套盔甲,这些都是第一次高丽战争中隋军的遗留之物。 始毕可汗便派磨拙率军去接受这批武器,但这批兵器在进入草原后便离奇失踪了,连同运送兵器的数百辆大车和五百名高句丽士兵全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磨拙的责任,是他军队负责接应车队,他却失职了,始毕可汗给了他两次机会去找到这批兵甲,但磨拙却一无所获。 始毕可汗摇了摇头,“我就算给你十次机会,你也找不到,因为你根本不把它放在心上。” 他走上前一步,阴阴地盯着磨拙说道:“你知道我怎么处置不顺我心的手下吗?” 磨拙吓得浑身发抖,牙齿咔咔直响,“再....再给我....一次机会。” 始毕可汗一挥手,“把他推下去,剥了他的皮做鼓!” 十几名士兵如狼似虎般冲上前,拿翻磨拙便向外拖去,磨拙也豁出去了,大吼大叫,“咄吉,你是想吞掉我的部落,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哼!你说对了,给我拖下去。” 士兵将磨拙拖下去,磨拙骂声不绝,始毕可汗仿佛吃了一顿美餐,心情稍微松快了一点,毕竟磨拙的部落也有数万人,也算是给自己一点补偿吧! 这时,旁边军师宠臣史蜀胡悉笑道:“恭喜可汗又收编一大部落。” 始毕可汗眯眼一笑,“这是你的功劳,若不是你的建议,我怎么会找到借口杀他?” 但想起莫名失踪的数十万件兵甲,始毕可汗眉头又皱成一团,刚刚平息的怒火再次升起,他负手走几步,又问史蜀胡悉,“三十万兵甲之事怎么办?” 史蜀胡悉笑道:“可汗,我推断兵甲失踪一定和拔野古部有关,其实兵甲倒不重要,找到借口铲除这个通隋的拔野古部才是关键,只要我们找到拔野古部隐藏兵甲的证据,我们就可以发动对拔野古部的战争,让别的铁勒部落也无话可说,这才是重中之重。” 始毕可汗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拔野古部暗通大隋,令我深为恨之,若不灭了它,不利于我突厥向俱伦湖扩张,也不利于我吸纳大隋人口。” “说到吸纳大隋人口,卑职还有两个建议。” “说说看!” 史蜀胡悉缓缓道:“第一个建议是封锁西线商道,逼大隋商人去走东线商道,这样,大量河北的隋朝逃民就可以跟随商人进入突厥,一旦可汗灭了拔野古部,就把北逃汉民安置在俱伦湖一带。” “说得好,然后呢?” “然后就是双管齐下,卑职继续去找那批兵甲的下落,抓住拔野古部的证据,另一方面,可汗可以利用金山宫的力量来封锁商道,当然,也可以让他们去找那批兵甲,卑职相信他们一定会很乐意。” 始毕可汗沉思片刻,当即下令道:“速请大祭司来见我!” 突厥人信奉萨满教,萨满大祭司是突厥仅次于始毕可汗的第二号人物。 不多时,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被侍卫带进了王帐,这名老者名叫摩亚伦,他并不是突厥人,而是来自遥远西方,相貌也和宽脸细目的突厥人完全不同,他深目高鼻,眼眸呈淡蓝色。 摩亚伦原是柔然国师,在草原传教已有四十余年,在草原各民族中具有巨大的威望,也正是他支持启明可汗,才使启明可汗能最终统一东方的各个突厥部落。 摩亚伦进帐合掌施一礼,“尊敬的大可汗,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 始毕可汗在他面前不敢摆架子,连忙请他坐下,又亲手给他上了乳酪和马奶酒,叹了口气道:“还是为去年那件事。” “难道还没有找到那批兵器吗?” 始毕可汗摇摇头,忧心忡忡道:“那批兵器对我至关重要,有了那批兵器,我便可以在一年内进攻隋朝——” “可是可汗用什么借口南征呢?” “借口很容易找到,甚至我可以自己造出来,关键是实力不足,自从杨广登基后封锁了对突厥的生铁输入,使我们的装备始终难以跟上,兵力虽众,装备却远不能和隋军相比,所以我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南征。” 摩亚伦点点头笑道:“所以那批兵甲对可汗就至关重要了!” “正是如此!” 始毕可汗狠狠一拳捶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到底是谁拦截了那批兵器,若被我查到,我非要将他挫骨扬灰不可!” 摩亚伦想了想道:“这个消息已经扩散了,一些从南方过来的商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估计会有不少人图谋这批兵器,可汗得采取必要的措施了。” 始毕可汗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知道摩亚伦早就想封锁西线的汉人商道,然后把经商的机会让给西方粟特人,现在让他主动提出来,自己便可以顺水推舟得这个人情。 始毕可汗恭恭敬敬施一礼道:“大祭司说得很有道理,我担心别的突厥部落会对那批兵器有想法,所以我打算宣布这批兵器已经找到,至于西线商道,大祭司愿意封锁我也不反对,不过我还想请大祭司出出力,替我找到这批兵器。” 摩亚伦微微笑了起来,“可汗有令,我焉能不从,这件事我让金山宫去做,相信他们会有收获。” 始毕可汗大喜,“那就拜托大祭司了!” ....... 摩亚伦表面是突厥大祭司,主管宗教祭司,但实际上他暗中也拥有自己的势力。 祭司虽然不能建立正式军队,却拥有一支数千人的强大武装力量,并建立一个组织来统领这支势力,这个组织叫做翰尔朵额根,翻译成汉名就叫做金山宫。 金山宫也是天下四大势力之一,北金山,西武川,东渤海,南江左,他们代表着两晋南北朝末期统治天下的四大政权遗留势力,柔然、北周、北齐、南陈。 金山宫位于金山山脉的最东面,坐落在大片巍巍群山之中,它实际上是一座峡谷中的宫殿,首领却出人意料的是一名汉人,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不知他的姓名,大家都称他为北镜先生。 北镜先生年约三十余岁,身材瘦高,总是穿一身雪白的长袍,长得非常儒雅飘逸,说话也很斯文,从来没有见他发过怒,但数千名手下却无人不怕他。 金山宫下的武士有三千八百余人,来源复杂,有突厥人,有铁勒各部人,有汉人,也有契丹人、室韦人,甚至还有来自西方的粟特人和波斯人等等。 北镜先生将众手下划成八个部,每个部的首领称为统领,下面又以五十人为一队,设百夫长一名,结构十分严密。 在金山宫深处用白玉铺成的丹房内,北镜先生盘腿坐在窗前,他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双手合成圆放在丹田之处,正闭目冥思。 这时,一名身材高大矫健的汉人男子快步走进了丹房,他身穿皮甲,肩宽腰细,双臂健壮,目光凌厉,仿佛像一头豹子,浑身充满了爆发之力。 他单膝跪下,沉声道:“第三部统领梁师都参见先生!” “我有件事要你去做!”北镜先生声音很低,却让人无法抗拒。 “请先生吩咐!” “封闭所有的北上商道,强行北上者,杀!” “卑职遵令!” “去吧!” 梁师都躬身行一礼,快步离开了丹房。 这时,北镜先生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清澈眼睛里竟有一种期待,房间里响起了他空旷的声音,“武川府,你们会不会来?”=====【老高向大家求推荐票!】 第0053章 马邑受困 马邑郡是大隋王朝最北面的战略要道,也是北方边境各郡中人口最多的一个郡,郡治善阳县,是著名的商贸集散地。 虽然县城不大,却集中了近千家商铺和数百家客栈,除了冬季以外,基本上每天都有大量南来北往的商队聚集在善阳县,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消费能力,也养活了数十万善阳县的军民。 这天上午,商队一行抵达了善阳县,经过上千里的艰难跋涉,每个人都风尘仆仆,容貌变得黑瘦了很多,不过大家精神都不错,有说有笑。 领队赵单用马鞭指着远处的县城笑道:“进县城后我们就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我们在马邑县也开了一家客栈,条件还不错。” “老赵,你的条件不错是指什么?”程咬金在一旁问道。 一路上,程咬金都直呼赵单为赵无胆,惹得他恼羞成怒,不理睬程咬金,进入马邑郡后,程咬金开始改口,称呼他为老赵,赵单的脾气才稍稍缓和一点。 赵单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你以为会有多好?没有女人也没有酒,最多只有热水和干净的被褥,你若不喜欢可以住别家!” 程咬金咧嘴笑道:“其实我只关心要不要钱,不要钱免费住,就是条件不错!” 赵单狠狠瞪了他一眼,本想说收你双倍钱,但想到程咬金是张铉的伙计,他便忍住了话头。 “该收钱还收钱,别想免费!” 另一边,张铉正和李神通谈论着他北上的行程,张铉语气很轻松,仿佛在随意而谈。 但事实上,在几天前他无意中听到了李神通和柴绍的一次谈话,柴绍泄露了一点天机,似乎在说那批东西不知藏在哪里? 尽管李神通及时止住了柴绍的泄密,张铉还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李神通并不是和他北上历练,肯定也是为了那批物品。 不过李神通的图谋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他有自己的轻重缓急,在突厥买到那味至关重要的药才是排序在第一位的事。 “李二叔也是第一次去突厥吧!”张铉笑问道。 李神通骑在马上笑道:“前几年兄长做过马邑郡太守,也曾去过几次草原,不过没有出马邑郡,在白登山一带就往回走了,希望这一次能走得远一点。” 就在这时,从城内奔出一队骑兵,沿着官道疾奔而至,奔至他们身边时,为首军官忽然勒住战马,大喊道:“老赵,是你吗?” 赵单也认出了此人,大笑道:“刘将军,好久不见了。” 军官催马上前,很亲热地给了赵单肩窝一拳,“你这个没胆的家伙,不是说去年就是最后一票吗?怎么又来了。” “没有享福的命啊!上面不准我回家养老,没办法,只好又来了。” 赵单又对众人介绍这名军官,“这位刘将军是善阳县有名的地方豪杰,现在马邑道鹰扬府出任校尉,我和他是老朋友了。” 这位刘校尉颇为豪爽,抱拳对众人笑道:“在下刘武周,请各位多多关照!” 张铉见此人身材高大,长一只厚重的狮鼻,相貌粗犷豪放,声音雄伟,颇有塞北男子的气概,但举手投足间又不失礼数,非同一般的校尉。 听他报了名,张铉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隋末群雄之一的刘武周,看来小小的马邑郡也是藏龙卧虎之地。 众人和他见了礼,刘武周又对赵单道:“这次你们来得真是不巧,突厥那边很不太平,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二十四支商队被血洗,逃得一命就已是万幸了。” 赵单一惊,“发生了什么事?” 刘武周叹了口气,“好像是十年前的黑马贼又出现了,现在善阳县内挤满了商队,人人惶惶,没有人敢北上。” “黑马贼!” 赵单顿时惊呆了,十年前他北上突厥,就差点死在这支马贼手中,那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令他至今记忆犹新。 “赵叔,情况不妙吗?”众人纷纷围上来问道。 赵单苦笑一声,“非常非常不妙,不过既然来了,先住下再说吧!” ………. 众人所住的客栈叫做龙湖客栈,是赵单和马邑刘家的共同投资修建,也是善阳县最有名的三大客栈之一。 尽管善阳县所有的客栈都爆满,但大东主前来住店,龙湖客栈还是想办法腾出了两个院子给他们居住。 “公子,其实我觉得也没必要去突厥买药,说不定马邑郡就能买到,不如我们出去找找?” 程咬金听说有黑马贼出没,他赚钱的兴致也消淡几分,开始打退堂鼓。 “老赵不是说这边不可能有卖吗?” “哎!你听那个赵无胆的话,他一路上有几次把事情说准过的?” 张铉想了想,虽然程咬金明显有推脱之意,不过他说得也有一点道理,赵单的经验都是以前年份,说不定今年就有卖的呢? “好吧!咱们分头去找,若你帮我找到紫虫玉蛹,我再给加一成份子。” 程咬金大喜过望,他居然要得两成份子,简直是天下掉馅饼啊!他搓着手激动道:“那个.....公子,去打听消息可能要花点钱,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你看......” 张铉取过十几贯钱扔给他,对他道:“酒可以喝,青楼可以逛,但事情必须做,听到没有?” “瞧公子说的,两成份子啊!我老程再无赖,也不会和钱过不去,放心吧!我一定会打听到消息回来。” 程咬金揣了钱便兴匆匆出去了,张铉一个人在客栈里也呆得无聊,他转身也出了客栈。 此时已是暮春时节,但远在北方的边陲的马邑郡却是春意最盎然之时,空气中还弥漫着仲春的气息,到处花红柳绿,绿树成荫,天气也不太热,春风送爽,令人格外精神抖擞。 张铉独自一人在大街上漫步,来这个朝代已经快有半年了,但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朝代,他尽量用这个时代的语言,也努力学习待人接物,但他的思想却和这个朝代有点格格不入。 比如经商,李神通和柴绍对经商都不屑一顾,但他却不觉得有什么丢人,毕竟有利可图,何乐为不为? 其实也难怪,他来大隋几个月,几乎所有的精力和关注都在练武之上,对其他方面关注得太少,以至于李神通和柴绍聊天时,他觉得自己插不进去,他们聊天的话题对他而言似乎太遥远了。 “我们要——北上,北上!” “太守出来!” 远处传来一阵吵嚷声吸引了张铉,他信步走了过去,转一个弯,眼前出现一座广场,对面便是郡衙官署,只见台阶前拥挤了千余名商人,黑压压一大片,个个满脸焦急,眼睛里都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愤怒。 他们挥舞着手大喊:“我们要太守出来!” 张铉也知道一点情况,由于突厥商道被断,马邑郡各种货物的价格暴跌,绸缎的价格已经跌破了成本价,甚至比太原的价格还低,眼看这趟北行将亏掉老本,这些商人怎么能不着急。 张铉远远看着,这时,从郡衙内走出一群人,为首是一名五十余岁的官员,身材高大但不魁梧,却显得十分臃肿,整个脸仿佛被蜂蜇了一般,又肿又黑。 “王太守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商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这名臃肿的中年男子正是马邑郡太守王守恭,这些商人聚众声讨,已经是第三天了,王守恭实在是头大如斗,他不得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王守恭嘶哑着声音喊道:“各位的困难我能理解,我也会尽力替大家解决这个难题,我在几天前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上报朝廷,只要兵部批准下来,军队就能替大家护行北上,不过大家可能也要承担一点军队的北行开支。” 众人纷纷大喊:“我们负担开支没有问题,关键是军队几时才能护卫我们北上,太守能给我们一个明确的时间吗?” “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大家再坚持一下!” 张铉转身刚要离去,他忽然看见柴绍的身影,正匆匆向官衙旁的一条小巷走去,张铉心中一动,立刻跟了上去。 小巷内没有人家,是一条死巷,只有官衙的一扇侧门,但没有看见柴绍的身影,他显然是从侧门进了官衙。 张铉刚要走上前,只见侧门吱嘎一声开了,张铉急忙后退,闪身躲在墙后,只见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官员陪同柴绍出来,他们说话很低,但不远处的张铉却听得清清楚楚。 “仲坚是向西去了,没有留下信件,不过我估计会主那边应该会知道他的去向,再过两天吧!洛阳那边就会有命令传来,我会及时转交给贤弟。” “那就拜托了,我住在龙湖客栈,随时可以找到我,如果我不在,药师兄把命令给神通也可以。”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柴绍向官员拱手告辞,匆匆向巷口走来,张铉连忙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柴绍就从他面前匆匆走过,没有发现他躲在树后。 张铉望着柴绍走远,又探头看了看巷子里,侧门紧闭,没有一个人,那名官员已经回署衙了。 张铉心中暗忖,‘这应该是武川府的暗中结头,不过好像张仲坚也在突厥,向西去了,难道他就是武川府派出的先遣军? 还有这个官员是谁?柴绍称呼他药师,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张铉却一时想不起来。 ........ 就在商人们强烈要求北上之时,刘武周的家中来了一名神秘的客人,被刘武周领进了密室。 来人是一名打扮成汉人模样的突厥男子,他将一封信呈给了刘武周,刘氏家族是马邑郡豪强,一般而言,边境豪强势力都会和异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刘氏家族也不例外。 刘家和突厥的关系极为密切,正是依靠突厥的暗中支持,刘氏家族才能在马邑郡混得风声水起,聚敛了大量财富。 正是有这层关系,刘武周在面临选择时,才更会偏重于突厥人的利益。 刘武周看完信问道:“史蜀胡悉是几时到的乞伏泊?” “回禀将军,我家主人昨天刚到乞伏泊,最近他财力不足,希望能得到刘将军的支持。” 刘武周拖长了声音道:“我知道了,我会考虑他的要求,请他耐心再等两天。” 第0054章 强行北上 “我这两天找遍了县城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人听说过你说的那种药,他奶奶的,我居然还遇到一个骗子。” 程咬金将一只小木盒递给张铉,“你打开看看!” 张铉打开木盒,里面竟是一条肥肥胖胖的紫虫在爬动,他一怔,“这是——” 程咬金恨恨道:“是一个粟特人卖给我,说这就是紫虫玉蛹,要了我五贯钱,我后来才发现,是一条染成紫色的菜青虫,狗日的,竟敢骗我程大爷,老子一定要捏死他!” 张铉哑然失笑,这个程咬金为了得到那一成份子,钻头觅缝寻找,削尖了脑袋,这个拼命占便宜,宁死不吃亏的人,最后居然被人骗了难得啊! 这时,张铉透过窗户瞥见赵单匆匆走进院子,他便快步迎了出去,“赵叔找我吗?” “找公子有点事。” 赵单将张铉拉到一边低声道:“刚才刘武周来找我,说朝廷已经同意派兵护卫商队北上,现在大概已经十九家商队报名北上,我也有点动心,你说呢?” “嗣昌和李二叔是什么态度?”张铉又问道。 “柴公子没有表态,但李神通说,他跟你,你走他就走。” 张铉想了想又问道:“隋军能进突厥境内吗?” “不!不!不用进突厥境内,在马邑郡最北面乞伏泊有一处市口,只要我们到那边,很多突厥人就会赶来交易,大概有三四天的路程。” 他又低声笑道:“会有很多突厥的特色之物,药材很多,估计会有公子需要的东西。” 张铉想到了紫虫玉蛹,心中也热了起来,点点头便答应了,“既然不用北上突厥,那我们也不妨报名参加。” “那好,我去让大伙儿收拾东西了。” 赵单转身要走,张铉却又拉住了他,“赵大叔,十年前,你陪张仲坚究竟是在哪里买到的紫虫玉蛹?” 赵单脸色一变,好一会儿他才苦笑道:“张公子,这件事你路上已经问了我好几次,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其实我压根就不认识什么张仲坚。” “那赵叔怎么会知道——” 赵单叹了口气,“十年前我们在金山脚下遭遇了黑马贼,同行的几十名商人全部被杀死,眼看我也活不成,这时来了一名虬须大汉,他单枪匹马竟将一百多名黑马贼全部杀死,我侥幸逃得一命,他就是从黑马贼首领身上找到了几瓶紫虫玉蛹浆汁,关于这种药,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他告诉我,后来他把我送回马邑郡,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黑马贼随之销声匿迹了。” 张铉听得悠然向往,单枪匹马竟然杀死一百多名黑马贼,什么时候他才能再会一会这位传奇人物呢? ........ 尽管朝廷同意马邑郡派军队护卫商人北上,但批准数量有限,不能超过百人护卫。 由于军队数量不多,很多商人不愿第一批出发,第一批北上商队只有二十支,大部分是中小商队,他们资金有限,支撑不了太久,尽管路上风险很大,他们还是选择北上。 赵单的皇商队也在第一批北上名单中,他有三百余匹健骡和五十头骆驼,七十余人,是最大的一支商队,有他们在队伍中,不少小商队都吃了定心丸。 次日一早,刘武周率领一百骑兵护卫着五六百人的商队浩浩荡荡北上,向乞伏泊方向而去。 马邑郡地形狭长,南北纵深近千里,其中南面主要为太行山区,山峦叠嶂,峡谷众多,但过了武周山和紫河一线后,便进入了草原地带。 “那边武周山了!” 刘武周指着远处一条绵延数百里的大山笑道:“我的名字都是由那座山而得,那也是秦汉时期中原王朝和匈奴的边界,汉高祖被匈奴大军包围的白登山就在武周山最东面。” “刘将军,长城修好了吗?”有人问道。 刘武周马鞭一指前方,“新长城去年刚刚修才好,就沿着紫河修建,我们很快就看到了。” 商队又向北走了十几里,地势渐渐变得平坦,树林变成了草原,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分布着地势低缓的丘陵,就俨如波涛起伏的绿色海洋。 众人的心胸和视野都变得开阔起来,不知谁指着前方大喊一声,“快看,河流!” 一条宽大的河流横淌在众人面前,就仿佛一条白亮亮的玉带,缠绕在起伏的草原之中,这就是马邑郡境内著名的紫河。 众人一声欢呼,牲畜和骆驼更是精神抖擞,纷纷加快速度向河边奔去,紫河南岸顿时挤满了饮水的人畜,河水清澈甘甜,洗净了众人连日赶路的疲劳。 这时,张铉站直身体,搭手帘向北方探望,北面是一条凸起的山坡,阻断了视线,但张铉还是隐隐看见了一座露出顶的方楼墙砖。 “刘将军,前面就是长城吗?” 刘武周走上前笑着点点头,“三百步外就是长城,只是被山坡挡住了,过了山坡就能看见。” “是不是过了长城就不安全了?” 刘武周点点头,“正是这样!出了长城,我们随时会被马贼袭击,睡觉也不会安稳了。” 刘武周的话完全正确,出了长城后,商队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之前队伍保持着长蛇行军队形,但出了长城,没有人愿意走后面,队伍变成了螃蟹式的团形,货物在里面,商人和伙计在外围,大家围成一团向北而行。 一路向北全是茫茫的大草原,偶然可以看见一群群牛羊,在草原上悠闲地吃草,还会出现一座座突厥人的穹帐,这些是依附隋王朝的突厥小部落,尽管他们属于大隋的子民,但他们依然要向突厥王庭缴纳税羊,以获取安全保护。 商队的出现,使居住在沿途突厥人兴奋起来,不断有人拿羊皮和药材向商队换取布匹、蜂糖、食盐等生活必须品。 柴绍来过几次突厥,对这里的情况比较了解,他笑着对张铉道:“沿途突厥人的需求不大,昂贵的货物他们也不要,卖不出好价钱,最多只有三成的利润,不过比较安全,你看见没有,有些小商队愿意和他们交换了。” 张铉也看见,有两支小商队把货物都清掉了,换成羊皮药材等草原货物后就掉头南下,不再随队伍北上,虽然赚不了多少钱,但至少不亏本了。 “乞伏泊还有多远?”张铉又问道。 柴绍指着远处十几里外一片红色石林笑道:“看见那片红色的石柱了吗?那就是著名的玄沙陵,是突厥人一处圣地,但对我们却是很好的地标,看到玄沙陵,就知道距离乞伏泊还有两百里左右,再走两天就到了。” 张铉心中也十分期待,“但愿能在乞伏泊买到我的东西。” “恐怕这趟行程凶多吉少。”柴绍轻轻冷哼一声。 “为什么这样说?” 柴绍看了看周围无人,低声对张铉道:“老弟没看出来吗?刘武周有问题!” 张铉目光投向了队伍最前面有说有笑的刘武周,不解地问道:“他会有什么问题?” “此人的家族和突厥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是背靠突厥才成为豪富,这次他居然主动请缨护卫,着实令人费解。” 张铉沉吟一下道:“或许突厥人也不希望商道被阻。” 柴绍冷笑一声,“黑马贼是突厥大祭司摩亚伦的势力,是金山宫的八部之一,没有突厥可汗的默许,黑马贼不可能在商道中出现,所以商队被阻断,一定是突厥可汗的意思,只是突厥人不想引起朝廷的质问,才假手摩亚伦出面。” 张铉本想问问金山宫是什么,不过柴绍的话让他也担忧起来,他低声道:“所以嗣昌觉得刘武周出动请缨护卫是别有用心。” “如果要维护其家族和突厥的关系,他就应该坚决反对出兵护卫商队才对,即使无法反对,至少也应该保持沉默,但这样积极带兵北上,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真正意图。” “嗣昌这些话告诉老赵了吗?” 柴绍更压低了声音,“我们住的龙湖客栈就是赵单和刘家合伙开的,不光龙湖客栈,刘家的商行内,赵单也投了不少钱,赵单之所以要求第一批北上,其实就是刘武周的意思,你没发现真正的大商队一支都没有吗?” 这时,一名骑兵从他们身边催马奔过,柴绍停住了话头,待骑兵奔远,柴绍又继续道:“赵单不是不知道有危险,只是他和刘武周利益纠葛太深,他才不得不听从刘武周的安排,但我们却不可不防。” 柴绍的一番话令张铉暗暗心惊,他没有想到这里面还藏着这么深的猫腻,如果真如柴绍所言,那么这趟北行就充满了危险。 张铉沉思片刻,不管柴绍是故意这样说,还是真有其事,他们都不能大意,不能过于被动。 想到这,张铉便道:“既然嗣昌这样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有所行动,不如叫李二叔过来商议一下。” 他们放慢马速等李神通上来,柴绍又将刚才的话给李神通说了一遍,李神通也吃了一惊,急道:“如果这次北行是个陷阱,那么陷阱肯定是在乞伏泊一带,不如我们先派人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让程咬金带二叔的两个随从过去。” 柴绍眉头一皱,“他做事大大咧咧的,又有私心,他行吗?” 张铉笑着点点头,“放心吧!他的粗心是装出来的,他比谁都精,你见他吃亏过吗?” 柴绍苦笑一声,“这倒也是,只见他占便宜,从未见他吃过亏。” 李神通也同意张铉的方案,“他离去不会被人怀疑,确实最合适。” 张铉催马赶上了程咬金,把任务交给了他,程咬金半晌才吞吞吐吐道:“你的意思是说,不需要我再去找什么紫虫子了,完成这件事后,一样给我再加一成的份子,是吗?” 第0055章 识破陷阱 暮色悄然降临,最后一抹霞光褪去,漫天星斗开始出现在天鹅绒一般的暗蓝色天空中。 浩浩荡荡的商队也在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扎下了宿营,每支商队都带有营帐,数百顶大帐团团扎在小河西岸,俨如一朵盛开的巨大牡丹花。 货物都已卸下,放进了大帐内,健骡和骆驼则卧在大帐外休息,赶路一天,商人们也累坏了,倒下便呼呼大睡。 士兵们也有自己的营帐,大部分士兵在帐内休息,刘武周又安排了二十几名士兵在四周站岗,防止被黑马贼夜袭。 到目前为止,刘武周做得非常尽心,每天派出三十名骑兵在沿途探查,寻找黑马贼的蛛丝马迹,每次宿营也都派出至少二十名哨兵在商队四周三里范围内巡视,保证夜晚的安全。 事实上,他们明天就会抵达乞伏泊,一路上他们都平平安安,不知是因为有军队护卫,还是他们运气好,黑马贼至今没有露面。 很多商人松了口气,暗暗庆幸自己的选择正确,第一批虽然风险最大,但利润也最高,后面几批商队随着货物增多,价格肯定会跌下来。 时间慢慢过去,四更时分,张铉被一名李神通的护卫叫醒,“公子,程知节回来了。” 张铉一下子坐起身,急问道:“人在哪里?” “他被巡哨的士兵发现,被他们带到刘武周那里去了,现在应该在刘武周营帐内。” 张铉是合衣而睡,他抓过自己的战刀,站起身便向刘武周的大帐处快步走去。 程咬金是和李神通的两名护卫一起离去,但他却是一个人归来,不过程咬金很奸猾,他绕了一个大圈,从南面回来,在离宿营还有两里时被七八名骑兵包围,众骑兵将他带回来见刘武周。 刘武周也刚刚被士兵叫醒,他听说张铉手下居然半夜离队了,他心中着实惊讶,唯恐张铉发现了自己的秘密,立刻赶来大帐询问。 “我劝你最好给我说老实话,你离开队伍到底跑哪里去了?不要让我怀疑你和黑马贼有勾结!” 尽管刘武周语气强硬,但程咬金却不耐烦道:“我给你说过了,我是不想干了,想半路溜走,但发现帐算错了,张公子好像少给我五十贯钱,所以才又回来,你居然认为我和黑马贼有勾结?简直见你大头鬼了,老子还是第一次来马邑郡。” 刘武周大怒,拔刀向程咬金冲来,这时门口传来张铉的声音,“请刘将军手下留情!” 刘武周停住脚步,怒视程咬金道:“看你主人的面上,我暂且饶你一命,你若再敢说话无礼,看我怎么活剐了你!” 张铉刚刚赶到了刘武周大帐,来得及时,喊住了刘武周,他走到帐门口拱手笑道:“刘将军,我这位伙计从小读书少,没人管教,总是惹是生非,能不能把他交给我,我一定会严加管束,不让他再给将军添麻烦。” 刘武周虽然怀疑程咬金离队的意图,但他没有什么证据,不得不给张铉一个面子,毕竟张铉是燕王的侍卫,官任太子千牛,不是一般的商人。 他低声又问旁边的哨兵道:“是哪里抓到他的?” “在南面!” 刘武周暗暗思忖,如果是从南面过来,或许他真没有发现什么。 想到这,他转身对张铉笑道:“既然是张公子的伙计,我自然不会为难他,请公子带他回去,要严加管束,不要再轻易离队,否则会有危险。” “多谢刘将军了!” 张铉向程咬金使了个眼色,程咬金哼了一声,也不和刘武周打招呼,大步向帐外走去,刘武周脸色阴沉,望着程咬金走远,若不是看在张铉的面子,他非打断这个狂徒的一条腿不可! “怎么样?”张铉离开大帐便低声问道。 程咬金冷笑一声,“果然被你说中了,乞伏泊那边没有什么突厥商人,我倒看见不少突厥军队,至少有两三千人,已经布了一个口袋,就等我们钻进去呢!” ‘突厥军队?’ 张铉心念一转,想起柴绍说过,黑马贼是大祭司的手下,而不是突厥军方,现在又出现了突厥军队,那么这次截断商道,就是有两个突厥势力了。 张铉忽然明白了,刘武周并不是和黑马贼勾结,而是暗中和突厥军队有勾结,突厥军队虽然不能像黑马贼那样随意入侵大隋的境内,但他们也和黑马贼一样有夺取商队财物的贪欲。 所以他们在乞伏泊布下了陷阱,就等这些商队北上自投罗网。 但突厥军队也不想和隋军护卫交战,这就是刘武周主动请缨当护卫领队的原因。 他一方面要把赵单这只大肥羊带给突厥军队,另外一方面也要带领隋军骑兵在关键时刻脱离战场,只要军队不受损失,隋王朝是不会在意几个商人的死活。 程咬金又低声道:“另外两个和我同去的弟兄在南面接应,我已经找到了刘武周哨兵的漏洞,叫上柴哥儿和老神通,我们立刻离去,至于其他商人就让他们去喂狼吧!” 张铉瞪了他一眼,怒道:“要走一起走,这几百人谁没有父母妻儿,让他们都死在草原,这种事情你干得出来?” 程咬金扭过脸,不屑地撇了撇嘴,这家伙又要滥做好人了。 张铉不理睬他,快步向赵单的大帐走去,要让商人们跟随他们一起南撤,必须赵单带头才行。 ....... 在距离商队宿营地约数里外的一座草丘之上,站立着几名骑马黑衣人,为首之人便是黑马贼的首领梁师都。 事实上,黑马贼在十年前遭遇重创后便解散了,这次梁师都不过是借了黑马贼的名头,穿着黑马贼的装束,奉北镜先生之令血洗北上的商队。 金山宫的八部中,梁师都是第三部,也是汉人之部,他几百名手下都是亡命之徒,从中原逃到塞外,被金山宫收纳,成为了梁师都的手下,一共有四百七十人,这次他率领两百名骑士乔装黑马贼血洗汉人商队。 此时,两百名队伍整齐的黑衣骑士就排列在梁师都身后,他们手执战刀长矛,只要梁师都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像狼群一样扑向远处的商队。 每个人都心痒难耐,渴望着财富,渴望着杀人,连他们胯下战马都受到主人杀气感染,低低喷着粗气,不停用马蹄敲打地面。 梁师都冷冷望着数里外的商队大营,他之所以跟了一路而不动手,并不是因为这支商队有隋军护卫,而是他知道这支商队已经被乞伏泊的突厥军队预定了。 那是突厥始毕可汗身边第一宠臣史蜀胡悉的军队,他暂时还不敢冒犯,否则触怒了始毕可汗,连大祭司也未必保得住他。 但梁师都并不甘心,他就像狼群一样在外围窥视,寻找突袭的机会。 这时,一名百夫长低声道:“既然这群商人我们吃不了,不如南下把那几支小商队吃掉,他们换了不少毛皮和药材,未必走得快,我们应该能赶上。” 梁师都瞥了手下一眼,冷冷道:“那几根小骨头能吃饱吗?” 百夫长连忙低下头,小声说:“可是.....他们明天就将到乞伏泊,卑职担心没有机会了。” 梁师都冷笑一声道:“这里面有皇商队,那才是肥肉,为首姓赵的领队很油滑,他一旦发现不对就会立刻逃出来,咱们就在外围等着,能把这支皇商队吃掉也不白跑这一趟了。” 梁师都心中充满了对这块肥肉的期待。 ....... 第0056章 危机到来 大帐内,赵单目瞪口呆地听完张铉的警告,他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都有点呆滞了,这时,柴绍和李神通也匆匆赶来,张铉也将乞伏泊的情况告诉了他们。 “现在怎么办?”李神通忧心忡忡地望着张铉。 张铉看了一眼帐外黑沉沉的夜空,果断地对众人道:“立刻撤退,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走!” 赵单像被解开了咒语一般,蓦地跳起大喊:“我们立刻走,一点都不能再耽误!” 他一旦恢复了理智,便像老狐狸一样地恢复了他对危险的敏锐判断,他知道该怎么办? “我立刻让人去通知各商队立刻收拾东西走,若不愿意走,我也不会再劝。” 赵单一阵风似地冲出了大帐,张铉和柴绍、李神通对望一样,一起点点头,转身向自己的大帐跑去。 乞伏泊有突厥军队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营地,不用催促,商人们吓得纷纷收拾货物,连帐篷也顾不上来,把将一箱箱货物放在牲畜的背上,所有大帐前都忙碌成一团。 无须张铉吩咐,程咬金已经将所有货物搬上骆驼,这里面有他的两成份子,他比谁都卖力,张铉也收拾了自己的战刀和坐骑,柴绍和李神通带着十名骑手汇拢过来。 就在这时,刘武周怒气冲冲地向这边走来,后面跟着一脸无奈的赵单,他刚才被刘武周派人叫去,刘武周将他狠狠臭骂一顿。 “张公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武周走上前怒视张铉道:“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后撤!” 张铉平静地对刘武周道:“刘将军,所有的商队都认为乞伏泊有危险,大家一致认为要离开,我觉得没有必要非刘将军同意才行。” 他目光极为犀利,仿佛看透了刘武周心思,刘武周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得重重哼了一声,冷冷道:“我当然没有权力阻拦你们离去,不过既然你们不听从我的安排,那我也就不会再负责你们的安全,你们自己考虑吧!” 刘武周狠狠瞪了张铉一眼,转身便大步离去,赵单紧张地问张铉道:“张公子,我们该怎么办?” 张铉注视着刘武周远去的背影,对赵单道:“烦请赵叔告诉所有的商队,让他们决定,愿意跟我们走,那就立刻出发,若不愿跟我们走,可以留下来跟随军队!” 赵单叹了口气,“好吧!我去和众人谈。” “赵无胆,时间不多了,老子可不等你!”程咬金在后面吼道。 “我知道!”赵单没有心思和程咬金生气,他转身向远处一座大帐奔去。 一炷香后,张铉率领众人离开了宿营地,迅速向南奔逃,这次北上伏乞泊一共有十八支商队,其中五支商队愿意留下来跟随刘武周,而其余十三支商队则跟随张铉南撤。 刘武周站在大营前,目光愤怒地望着越走越远的商队,他恨得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嘎巴直响,却又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在远方数里外,一支仿佛狼群一样的黑衣骑兵队也同样无声无息地跟随张铉的队伍南下了,他们终于等到了下手的机会。 ......... 时间渐渐到了次日中午,众人终于疲惫不堪,经过大半夜和一个上午的狂奔,他们都惊讶地看见了不远处的玄沙陵,在恐惧的驱赶之下他们竟然跑出了一百多里。 很多商人累得直接从马背上滑下来,躺在草地上动弹不得,尽管他们常年跋涉奔波,但这么强度的逃命,还是让他们承受不住了,众人皆已筋疲力尽。 张铉搭手帘遮住了刺眼的阳光,凝神向草原西面望去,常年的特种兵生涯使他有一种远远超过普通人的敏锐和警惕,尤其在危险到来时,他总是能先觉察到。 昨天晚上他不止一次感觉有人在跟随他们,就在他们数里之外,有黑影时隐时现。 他怀疑是黑马贼,这群草原上的狼群不可能无视他们的存在,之所以他们不敢下手,是因为他们忌惮乞伏泊的突厥军队,一旦商队脱离了突厥军队的控制范围,这群饿狼会不会扑向猎物呢? 就在这里,张铉忽然发现数里外的草丘上出现了一个黑点,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黑点已变成黑压压一团。 张铉大惊失色,大喊道:“快走,黑马贼来了!” 商人们吓得胆寒心裂,从地上跳起,不顾一切翻身上马,打马奔逃,张铉见众人不肯丢弃货物,急得再次大喊:“丢弃货物,先保住性命!” 众商人纷纷叫嚷:“这些货物是我们的身家性命,没有货物,我们生不如死!” 柴绍也劝道:“黑马贼心狠手毒,就算丢弃货物,他们也不会放过商人,一定会斩尽杀绝。” 张铉知道带着货物根本跑不远,无奈,他只得指着不远处玄沙陵喊道:“去玄沙陵内躲避!” 众人掉头,带着满载货物的健骡和骆驼向数里外的玄沙陵奔去。 所谓玄沙陵,其实就是一处丹霞地貌,一座沙岩山常年累月被风侵蚀形成,在沙漠中,这种地貌极为常见,但这里是草原,这种丹霞地貌便十分罕见了。 当年突厥首领染干就是在这里祭祀天地和诸神,重新登位为启民可汗,他死后也留下遗命,将他骨灰安葬于此,所以突厥人把原来的名字玄改名为玄沙陵,并将它视为圣地。 从前这里还有军队驻守,但随着突厥势力北移,启民可汗的骨灰灵柩也被移回北方重新安葬,这座圣陵也渐渐被突厥人放弃了。 玄沙陵占地约二百余亩,由数千根千奇百怪的沙岩石柱组成,众人迅速躲进了石柱林,向深处走去,玄沙陵中间有突厥人造的启民可汗的陵墓,是一片约二十几亩大小的不规则圆形空地。 四周石柱林立,中间是两丈高的方型石台,这就是陵台,陵台两边有十几座巨大的沙岩神像,不过由于无人管理,这里经常被盗墓贼光顾,神像大多被人为损坏,很多神像甚至被砸成两段。 陵墓入口已经被挖开,启民可汗的灵柩被带回了突厥王庭重新安葬,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石壁上还有大片被火烧过的痕迹。 此时,所有人都六神无主,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张铉身上,张铉是第一个发现黑马贼,他在危机时表现出的决断和指挥能力使他事实上成为了众人的首领。 张铉来不及谦虚,他趁黑马贼还没有杀到玄沙陵,立即对两名李神通的侍卫道:“你们二人各骑双马赶往长城,请那里的驻军前来营救我们!” 紫河长城有上千名隋军驻守,这支隋军便成了张铉唯一的希望,两名侍卫回头向李神通望去,李神通立刻点点头,“听从张公子吩咐!” 他又对其余十名侍卫道:“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要听从张公子的命令,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众侍卫一起施礼,“遵令!” 两名报信侍卫骑着带着四匹马离开了玄沙陵,向南方疾奔而去,这时,赵单急问张铉道:“张公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张铉摆手止住了他,他迅速瞥了一眼远处的黑马贼,他们离玄沙陵已经不到两里,张铉便急对众人喊道:“大家用箱子货物堵住入口,不让马贼冲进来!” 性命攸关之时,每个人都拼了命,他们听从张铉的命令,将一只只沉重的大箱子堵在石林的各处入口,他们还推翻十几座神像,用这些神像将最主要的通道堵死。 突厥人的祭坛帮助了他们,由于担心野兽进来破坏,突厥人将祭坛建造成半封闭状态,只有四条通道可以进入,只要他们堵住这四条通道,黑马贼就休想冲进去。 当然,如果黑马贼放弃战马,他们也可以攀爬进来,同样能对他们造成巨大的危险。 这时,两百名黑马贼已经冲到了玄沙陵外,梁师都没有立刻下令冲锋,玄沙陵的地形对骑兵极为不利,固然是无法纵马冲刺,同时也容易遭到伏击。 梁师都命令三名马贼先进去探查情况,然后再考虑如何杀人劫货。 黑马贼的谨慎给了张铉一点点最宝贵的时间,他见四处入口已经堵死,便喊道:“大家带着所有的兵器上来,听我的命令!” 商队大约有三百余人,数千匹健骡和数百头骆驼一起拥挤在东北角落一片十几亩大小的空地上,这里四周被高高的石壁包围,无法从外面攀越,比较安全。 骆驼们仿佛知道危险来临,都静静地卧在地上,两千多匹骡子挤成一团,货物从四周将它们围城一圈,堆积如城墙一般。 商人们都带有随身武器,尽管朝廷严禁私人拥有长兵器和军弩,但他们依旧藏有不少长矛,众人纷纷拿着各种武器簇拥上前,有长矛、刀剑和弓箭,很多人身上甚至还穿有细鳞甲,尽管人数众多,但毕竟是商人,没有受过军事训练。 张铉对众人道:“生死关头,必须服从命令,如果我们先混乱起来,谁都活不成,只要我们能坚持到明天晚上,或许我们还有一线生机,大家的货物也能保住。” 众人都默默点头,赵单又补充道:“和黑马贼拼命,肯定有人会活不成,我向大家保证,无论是谁阵亡,他的货物都会交还给他的家人,绝不会被吞没,就算我死了,这个誓言依然有效,大家请一起发誓。” 十几支商队实际上是由无数小商人自发拼成,货物是他们的全部财产,关系到家人的存亡,所以他们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宁可死,也绝不能丢掉货物,赵单这个誓言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众人纷纷发誓,绝不会贪没别人的财货。 张铉等众人发誓完毕,又道:“我要把所有人分成十队,每队各有一名队正,大家必须听从指挥,如果谁敢乱来,害了大家,我就先宰了谁!” 张铉的威严使众人凛然,时间已经不等人,张铉任命李神通的十名侍卫为队正,各率三十人,每两队负责守住一处入口,另外两队作为机动,随时支援危急之处,由程咬金统领。 柴绍、李神通为副指挥,每人负责两处入口,张铉则统管全局。 短短半个时辰内,三百多名一盘散沙的商人被张铉迅速组织起来,扼守住了四处入口,另外又派十名伙计专门负责安抚牲畜,张铉给他们说得很清楚,若有牲畜受惊,立刻杀掉。 时间已到了下午,两百名黑马贼分为三队,无声无息地进入了玄沙陵之中。 第0057章 玄沙激战 抓住最后一点时间,张铉进行一些细节上的调整,比如一些队伍弓箭手太多,便和其他队伍中的刀手、矛手交换。 再比如矛手要集中,以形成密集的长矛阵,对于刀手,则要求他们每人拿着自己的马鞍,临时作为盾牌。 这些细节上的调整,能在最大程度上挖掘战斗力。 事实上,张铉心中一点底都没有,这些商人和杨家庄子弟不同,杨家庄子弟多少受过军事训练,而这些商人根本就没有受过任何训练,一旦面临血腥场面,有多少人能坚持住? 另一边,柴绍正和李神通低声议论,李神通对张铉的指挥能力赞不绝口,能够在短短半个时辰内便将一盘散沙的商人组织得井井有条,就算是古之名将也未必能做到。 “难怪会主想把他拉进武川府,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李神通感慨道:“不仅有胆识,而且很有魄力和统帅能力,如果这次能逃过大难,我一定要向兄长极力推荐他,这样的人才如果兄长白白放过,实在太可惜了。” 柴绍苦笑一声道:“二叔晚点再夸赞他吧!现在只是架子搭出来了,管不管用还不知道。” “不能这样说,就算失败也和他无关,这些都是商人,让他们和马贼斗,就像让羊和狼搏斗一样,张铉能把这群懦弱的商人组织起来,本身就很了不起了。” 李神通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一名在高处放哨的伙计没有隐藏好,被一箭射中头部,从大石上滚翻下来。 这一声惨叫俨如战争的信号,四边都有人大喊起来,“来了,他们来了!” 只见一群群黑马贼出现在数十步外,从三个方向朝中心地带杀来,商人们恐惧得大喊大叫,数十名弓箭手连目标都没有看见便胡乱放箭,反而暴露了自己,一连串的惨叫声响起,五六名弓箭手被冷箭射中,摔倒在地上,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不要慌乱!” 张铉躲在陵墓洞口处大喊,他居高临下,四周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黑马贼训练有素,并不急于进攻,而是一步步向中心陵墓逼近。 “大家稳住,不要乱了阵脚,他们没有骑马,不会突击!” 张铉的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他们也渐渐冷静下来,弓箭手也不再盲目射箭,无谓的伤亡立刻消失了。 这时,一支冷箭向张铉藏身处射来,张铉一闪身,冷箭擦着他的脸而过,‘当!’一声响,箭射在青石上,弹落在他脚下。 张铉大怒,放下长矛,手挽长弓,从身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瞄准了刚才射箭的马贼,弦一松,长箭如闪电般射去。 尽管他骑射的火候还不够,但步弓却没有问题,这一箭正中马贼前胸,劲力极大,竟射穿了皮甲,马贼惨叫一声,从一块大石上摔落下来。 梁师都恨得一拳砸在石柱上,喝令道:“进攻!” ‘咚!咚!咚!‘黑马贼进攻的鼓声敲响了。 两百名黑马贼从藏身处冲出,呐喊着向数十步外的入口处冲去,张铉大喊:“长矛手顶住,弓箭手从后面射击!” 商人们也大声叫喊起来,很多人闭上眼睛,举矛向冲上来的黑马贼乱刺,血腥之战在一瞬间展开了。 马贼明显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军,个个悍不畏死,进攻极有章法,数十名手执重盾和长矛的马贼冲在前面,后面是没有盾牌的长矛手,数十名弓箭手则躲在大石后,向露出破绽的商人施放冷箭。 只片刻间,便有二十几名商人被刺死、射死,血雾弥漫,惨叫声响彻石林,但他们临时搭建的工事却挽救危局,使马贼无法顺利杀入。 张铉看出了马贼的战术,他们从三个方向进攻,但西面和北面都是虚攻,只有三十余人,但他们却在南面入口投进了上百人,那里才是他们突破口,眼看南面入口处死伤惨重,渐渐快支撑不住,张铉大喊道:“老程,你速去支援南面!” 却没有人答应,张铉一回头,却见程咬金挥斧在北面入口处劈砍,大吼大叫,眼睛都杀红了,哪里听得到他的命令。 张铉暗骂一声,一挥手对两支机动队伍喊道:“跟我来!” 他率领六十名生力军奔向南面入口处,南面入口处宽约一丈,堆积了十几口装满瓷器的大箱子,但木箱已被劈烂,大量的瓷器从箱子里倾泻出来,被踩成碎片,木箱子也被砍成木条,十几口大箱子已失去了阻碍作用,两支军队就在这一丈宽的入口处拼杀。 原来的六十几名商人已被杀死近半,尸体堆积,血流成河,这时,一名商人被一刀劈开头颅,脑浆四溅,他周围的几名商人吓得魂不附体,拼命向后退,眼看防御线要崩溃了。 就在这关键时刻,张铉大喊一声,率先冲进了战场,手中长矛倾注万钧之力,刺穿了一名马贼的胸膛,马贼惨叫一声,向后摔倒,长矛却镶在他体内,一时拔不出。 张铉索性扔掉长矛,拔出战刀横劈而去,刀势如雷电,‘咔嚓!’数支矛杆被劈断,张铉旋风般转身又一刀劈去,三颗人头蓬地飞起,脖腔里鲜血连成一片泼来,张铉脸上一热,腥气扑面,眼睛都睁不开。 他只觉后背一痛,他被一刀砍中了后背,两层皮甲被劈砍,张铉痛得大吼一声,回头一脚踢碎了偷袭者的头颅,纵身向敌群扑去,用腋下夹住十几根向他刺来的长矛,手中战刀乱砍乱刺。 在张铉的带领下,商人们勇气倍增,一起冲上来和马贼拼命,渐渐扭转了崩溃的局面,和马贼厮杀成一团,双方死伤惨重。 这时,梁师都终于有点心疼了,他的手下对他忠心耿耿,训练不易,每一个人都是宝贵的资源,根本不是这些低贱的商人能抵偿。 他的手下放弃优势骑战和商人们混战,死伤惨重,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承受范围,他必须另外考虑进攻的方法,梁师都见天色已晚,便咬牙下令道:“收兵!” ‘当!当!当!’ 收兵的锣声敲响,马贼们纷纷向后撤退,迅速撤出了玄沙陵。 血腥的战斗终于告一段落,商人们死伤惨重,被杀死者超过了七十人,受伤者近百人,而马贼也被杀死三十余人,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陵墓四周弥漫着刺鼻的血腥之气。 不过万幸的是,马贼没有能冲破缺口,牲畜也没有受惊混乱,陵墓四周哭声一片,为死去的同伴哭泣,为自己的命运悲恸。 张铉坐在一块大石上,脱去了皮甲,露出后背的伤口,程咬金正小心地帮他处理,他在受伤之下还能和敌军血战,他便知道自己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之伤,这让他微微放下心。 但另一种痛苦却在默默折磨着他,这是他强行练习张仲坚武艺带来的后果,尽管他没有配成药,但离开京城后,他便忍不住开始练习张仲坚的武艺,包括引气、练气和强度训练。 这些日子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但经过今天的一场恶战,他感觉胸腹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仿佛一股力量要破茧而出,却又被强行压制住,令他胸闷欲呕,忍不住一阵阵头晕。 他心里明白,这一定自己练习张仲坚武艺不当而引发的反噬,他必须用药物来配合这种练习,但因为没有最关键的一味药,他一直不敢服用包里的那些药丸。 程咬金却没有注意到张铉身体的微妙变化,他替张铉的伤口上了药,用膏药贴住,嘴里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我说这些商人还真看不出,原以为他们都是肥羊,可真得拼杀起来,个个都不要命了,都是好汉子,老程不会再耻笑他们了。” 张铉再也克制不住,站起身勉强笑了笑道:“你也不错,虽然擅离职守,不过我不打算惩处你,你守住了北面入口,我再奖励你一成份子。” 程咬金出乎意料地没有狂喜,而是苦笑一声说:“先保住性命再说吧!” 张铉拍了拍他的肩膀,快步向一个无人处走去,猛的弯下腰,剧烈呕吐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张铉稍微好受了一点,脸色十分苍白,仿佛大病初愈,他稳住自己心神,慢慢向南入口处走去。 陵墓的南入口是这场血战中最惨烈之地,双方在这里死了近七十人,三十几名黑马贼也大都在这里被杀死。 此时,李神通正带着几名手下给伤员包扎伤口,他见张铉走来,连忙迎上来,见张铉脸色苍白,不由关切问道:“公子气色不太好,伤势严重吗?” “一点皮肉伤,不妨事。” 张铉强忍住眼前的眩晕感,笑道:“只是稍微失血,休息一下就好了。” 李神通扶张铉坐下,诚恳地说道:“我们所有人都希望公子没事,只有公子无碍,我们就有活下去得希望。” “放心吧!我没事。” 李神通又回头向远处望去,他担忧地问道:“公子觉得黑马贼还会来袭击吗?” 张铉轻轻点头,“那是一定的,他们死了这么多人,若不将我们赶尽杀绝,他们怎肯咽下这口恶气,他们肯定还要来,只是他们会换一种方式。” 张铉望着暮色昏明的夜空,沉吟一下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会用夜袭的手段。” 李神通一惊,“如果是用夜袭,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张铉却笑了起来,“其实我更希望他们用夜袭的手段,斗勇我们或许会差一点,但斗智,我们未必会输给对方。” “公子已经有方案了吗?” 夜色中,张铉凝望着南入口旁一根高高的石柱,淡淡笑道:“利用夜色来对付偷袭的敌人,恰好是我的擅长。” 第0058章 斗智斗勇 自从六年前梁师都成为金山宫三部首领以来,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竟然阵亡了三十四名部下,二十多人被杀伤,简直要将他气得发疯。 他曾无数次洗劫北上的商队,只要他们出现,哪支商队的商人不是乖乖跪在地上,任凭他们处置,比羊群还要温顺,今天这群商人竟然敢奋起反抗,还重创了他的手下,简直匪夷所思。 梁师都立刻意识到,这些商人中必然有特殊人物,他眯着眼望向夜幕下的玄沙石林,他想起了那个使刀的年轻人,心狠手辣,敏捷如猎豹一般,正是他率领大群商人击退了自己手下的进攻,而且至少有十几人死在他手上,此人究竟是谁? “统领,我们下一步怎么办?”一名心腹低声问道。 “怎么办?” 梁师都咬牙切齿道:“若不杀光他们,怎能出我心中的恶气!” 尽管梁师都发誓要杀光所有的商人,不过他也承受不了这大的损失,死伤数十人,他已经很难向北镜先生交代,如果伤亡再加大,北镜先生绝不会放过自己,想到北镜先生惩罚部下的残酷手段,梁师都不寒而栗。 他负手走了几步,最好的办法是利用夜色的掩护偷袭这群商人,只要他的手下能杀进十几人,内应外合,他们就能冲破对方防御线,将这群商人悉数屠杀。 梁师都蹲在地上,用木棍在沙地上画了一幅地形图,他已发现南入口比较平坦,骑兵可以直接杀进去,关键还是要夺取南入口,他们就胜券在握了。 沉思良久,他一招手,叫来几名手下,低声吩咐他们几句,几名手下抱拳答应,立刻向石林中奔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梁师都首先要摸清对付的情况,他绝不能再轻敌,盲目冲锋。 半个时辰后,跑去探查情况的手下回来,向他汇报了陵墓内的情况,令梁师都颇为惊讶,南入口居然没有任何防御,怎么可能? 他立刻翻身上马,一挥手令道:“跟我来!” 他率领五十名骑兵向石林内缓缓而去,不多时,梁师都带来大群骑兵来到了距离南入口约七十步外的一片石林旁,他一摆手,所有人都勒住了战马。 梁师都凝神向南入口观察,在皎洁的月光下,一丈宽的入口处没有任何阻碍,陵墓内十分安静,看不见一名守卫,梁师都心中暗忖,莫非对方在和自己唱空城计? 他慢慢冷笑一声,他倒要试试,对方有什么手段能阻拦自己骑兵冲击,他回头对几名骑兵喝令道:“杀进去!” 几名骑兵一催战马,战马疾冲而出,在狭窄的石林中奔跑,速度先是不快,但距离入口越近,道路越宽敞,几名骑兵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俨如风驰电掣一般,马蹄声密如鼓点。 但就在为首骑兵刚冲进南入口的一瞬间,地面‘绷!’地弹起一根绊马索,战马一声惨嘶,向前失足摔倒,连同骑兵一起重重翻滚出去,后面两匹战马收势不及,也接连被绊倒,两边闪出几名黑影,狠狠用矛刺死了摔倒的骑兵。 梁师都看得清楚,他重重哼了一声,不过是几根绊马索而已,也能阻止自己的骑马吗? 他大喝一声,“杀进去,注意地上的绊马索!” 数十名骑兵一起出动,如一条长蛇般依次向前奔驰,对于训练有素的骑兵而言,绊马索并不可怕,只要能事先发现一般都能躲过,如果他们已经知道入口处有绊马索,他们怎么还可能上当。 前面几名骑兵越奔越快,瞬间冲到入口前,绊马索再次弹起,但战马却高高跃起,极为灵敏地避开了绊马索,一跃冲进了陵墓空地内,第二匹和第三匹战马也如法炮制,皆顺利地冲进了陵墓。 后面梁师都兴奋得拳掌相击,只要五十名骑兵都冲进去,今晚他们就将血洗这群商人,出心中这口恶气。 绊马索失败了,骑兵接二连三的冲进了陵墓空地内,局势骤然紧张起来,站在高台上的张铉冷冷地看着骑兵冲进来,他大喊一声,“动手!” 只见入口顶上,几条长索一起拉动,右面一根事先被掏空底部的石柱开始晃动起来,慢慢倾斜,下面的几名骑兵吓得魂飞魄散,掉头便逃,但后面的骑兵却堵住了退路,石柱轰然倒下,伴随着一片凄厉的惨叫声。 石柱重重砸下,断成数截,尘土飞扬,下面三名骑兵躲闪不及,被砸得稀烂,南入口处顿时一阵大乱,躲在暗处的商人在程咬金的带领下冲了出来。 “劈脑袋!” 程咬金大吼一声,大斧挥过,将一名骑兵的人头劈飞,其余三名冲进陵墓空地的骑兵也被团团包围,长矛乱戳,将三名骑兵悉数刺死。 两名墙头上,数十名隐藏的弓箭手全部现身,张弓射箭,密集的箭矢射向中间混乱成一团的马贼骑兵,顿时惨叫声一片,骑马纷纷中箭落马,梁师都急得大喊:“撤回来!后撤!” 马贼骑兵纷纷后撤,丢下十几名受伤或被射死的同伴,狼狈地退出了石林,柴绍带领二十几人冲了出去,乱刃齐下,将中箭未死的骑兵全部杀死,将他们身上皮甲剥下,兵器全部捡了回来。 一次漂亮的反偷袭,马贼再次损失二十人,而商队却未伤一人,令商人们士气大振,所有人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张铉身上。 但张铉却没有时间享受商人们的拥戴,他指挥商人用巨石将四处入口悉数堵死,又从商人和伙计中挑出五十名身体健壮者,让他们穿上缴获的皮甲,手执长矛排列成矛阵,由程咬金训练他们。 张铉很清楚局势的严峻,一旦偷袭不成,马贼很可能还会像白天一样强攻,他们必然会从四面八方翻进来,能战斗的商人已经不多,只有一百八十多人,如果形成一对一的局面,他们就危险了。 只有尽快训练成阵型,才有自保的一线希望,张铉又将其余所有人集中起来,他站在高台上对他们大声道:“马贼已经被我们杀死五十多人,他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自己胆怯,只要我们有勇气和他们拼死一战,我们就能活下去。” “为了我们的妻儿父母,我们必须活下去!” 在张铉的激励之下,每个人的热血开始沸腾,他们想到了自己的妻儿,为了让他们能在乱世中生活,自己不惜出来经商,如果自己死在马贼手上,他们妻儿该怎么办? “活下去!” 一名商人振臂大喊,所有人的激动起来,高举武器大吼,“拼死一战,我们要活下去!” 张铉一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他又对众人道:“生死较量往往就看谁更狠更猛,但我们单打独斗的实力不如对方,要想战胜对方,只有一个办法,几个人一起上,我要求你们彼此结为同伴,或两人,或三人,或者四人,只要对方翻进来,你们就冲上去杀死对方,不要有任何犹豫。” 商人们开始各自寻找同伴组队,这时,柴绍走到张铉身边,低声问道:“你觉得这样有用吗?” 张铉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也只能尽力而为,能活多少,就看天意了。” 张铉又拍拍他的肩膀,“你和李二叔在一起,尽量保护他。” 柴绍回头望去,李神通的手下只剩下五人,他们不能丢下主人,无法再为张铉提供援助了,柴绍点点头,起身快步离去。 张铉只觉胸腹间又是一阵阵烦闷,他克制住身体的不适,快步向五十名正在训练的长矛手走去。 ......... 夜间的偷袭令黑马贼再遭重创,梁师都遭到了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让他骑虎难下,不得不豁出去了,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要将对方赶尽杀绝。 现在对方已经将几处入口用巨石封死,使他的骑兵无法再冲进去,他们只能翻进去和对方决一死战。 梁师都只留下二十余人看管战马,其余一百二十名马贼全部出动,从三个方向向陵墓空地包围而去。 其实梁师都还想过另外一个办法,那就是对商人们的牲畜下手,惊扰它们以造成混乱,但对方显然有了充分防备,将牲畜集中在东北面,那边地势最高,峭壁林立,无法从外面翻越,而且所有牲畜都被布蒙住了双眼,各种货物将它们包围,使它们无法乱跑,只能安安静静呆在角落里。 但无论哪一个方案,梁师都也不可能一一去尝试,他只能采用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让所有人翻进去屠杀,尽管会有一定的损失,但梁师都已经顾不上了。 他手提一根大铁枪,亲自率领众手下向玄沙陵中央地带一步步走去。 时间已经快到四更,陵墓空地内,所有人都坐在台阶上默默等待着,他们没有困意,也没有绝望,张铉给了他们希望,所有人都相信,只要他们拼死一战,他们就能活下去。 “来了!” 不知谁大喊一声,所有人都霍地站起身来,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第0059章 殊死决战 张铉站在高高的陵台之上,居高临下,外面的情形他看得很清楚,皎洁的月光下,一群群黑衣人从三个方向包抄而来。 由于四处入口都被巨石堵死,他们只能选择攀爬而上,从陵墓四周的缺口处跳下来,尽管最低处也有七尺,但对于训练有素的人来说,这点高度算不上什么。 陵墓内的空地上,成群结队的商人们紧张异常,手执长矛和战刀,很多人的双腿在不由自主地发抖,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已经没有退路,要么拼死一战,要么被杀死在这里,永远也无法见到妻儿。 这时,第一批黑马贼出现在了他们头顶,张铉大喊一声,“弓箭,射!” 二十几名弓箭手一起放箭,数十支箭射去,几名黑马贼躲闪不及,被箭射中,惨叫着摔了下来,但商人们明显没有经验,在第一轮射箭后,出现了重新上弦的短暂空缺。 而黑马贼显然更有经验,他们抓住了这个短暂的缺口,立刻有大群人从大石后涌了出来,足足有三四十人,他们如蟑螂般涌而入,纷纷跳进了场地内。 程咬金大吼一声,“杀啊!” 他挥斧第一个冲了上去,一斧劈翻一人,身后的五十名长矛手跟随他冲杀上去,激战在西南角骤然爆发。 但黑马贼绝不止从西南角涌入,在北面、在西面,也有不少黑马贼从高高大石上跳下,挥刀扑了上来,商人们也大声吼叫,三人或者四人结成伴,挥刀杀了上去,顿时血雾弥漫,惨叫声四起。 张铉冲到二十几名弓箭手面前大喊,“丢下弓箭,去支援北面!” 这时,弓箭手已经没有用,乱射箭反而会伤了自己人,二十几名弓箭手醒悟,纷纷丢下弓箭,拾起长矛和战刀向北面冲去。 张铉目光急闪,他找到了黑马贼首领,一个头戴银盔的马贼,手执一杆铁枪正和李神通的五名侍卫激战,他武艺高强,杀得五名侍卫节节败退,柴绍在旁边保护着李神通,和另外几名扑上来的马贼厮杀在一起。 张铉速度极快,俨如黑豹般敏捷,从另一边无声无息地扑上去,他并不急于出手,而是躲在一块大石后,等待绝杀的机会,只要能杀死马贼首领,他们就能逃过今天这一劫。 李神通带来十二名侍卫,除去两人去送信求援外,还有十人,但在下午鏖战中,三人不幸阵亡,两人重伤,无法参加战斗,剩下的五人武艺都颇为高强,个个能以一敌五,只是他们遇到了更厉害的梁师都,尽管以五敌一,但还是被梁师都杀得节节败退。 梁师都骁勇凶猛,一根铁枪舞得如梨花纷飞,他抓到了一名侍卫的漏洞,一枪疾刺,侍卫被他一枪刺穿了胸膛,惨叫一声倒地。 梁师都得意大笑,其余四人见同伴惨死,眼睛都红了,大吼一声,挥刀从四个方向同时向梁师都劈去。 “来得好!” 梁师都后退两步,躲过了四人的同时袭击,但他的注意力在四名侍卫身上,后背的空档却露出了出来,张铉抓住了这个一瞬而逝的机会,从大石后一闪而出,他纵身一跃,战刀猛地向梁师都的后颈劈去,没有犹豫,更没有呐喊,寒光闪闪的战刀闪电般劈至。 梁师都忽然感觉后脑有疾风袭来,顿时大吃一惊,躲闪已来不及,情急之下,他向前一躬身,让开了后颈要害,但后背却躲不开,只求身上的锁子甲能保住自己一命。 ‘咔!’ 火光四溅,锋利的战刀劈开了锁子甲铁链,刀锋直入体内,深及骨骼,梁师都痛得惨叫一声,一个踉跄,斜地里猛奔数步,反手一枪,长枪疾刺身后的偷袭者,张铉就地一滚,躲过这一记凶猛的回马枪。 梁师都背靠石墙,目光凶狠地盯着偷袭他的张铉,张铉这一刀砍伤了他的筋骨,左肩疼痛难忍,只能单手使枪,战斗力大大降低。 张铉心中恨极,他没料到梁师都宽大的衣袍下面竟然是锁子甲,如果是皮甲甚至鳞甲,他都能杀死对方,但锁子甲却救了对方一命,令他最终功亏一篑。 “一起上,杀死他!” 他向四名侍卫喝喊一声,五人一起挥刀向梁师都杀去,梁师都见形势危急,他长枪一甩,逼退了右边两名侍卫,打开一个缺口,他抓住这一线生机,身体翻滚出一丈多远。 “快来救我!” 梁师都厉声呼救,几名正在围攻柴绍的马贼见首领形势危急,转身杀了回来,顶住了张铉和几名侍卫。 梁师都感觉左肩胛骨已断,他无力再战,趁着手下拼死保护自己的机会扔掉长枪,忍住剧痛向石墙上奋力攀去,一纵身跃上墙头,觉得浑身都虚脱了,他害怕张铉追来,强忍疼痛钻进了黑暗的石林之中。 张铉见马贼首领已逃脱,他也不再恋战,将格斗留给柴绍和几名侍卫,自己则拾起一面盾牌向北面奔去。 尽管梁师都身受重伤而逃,但陵墓内局势却对商队极为不利,商人们拼死搏斗,但实力和对方相差悬殊,死伤惨重,尤其是北面,六十几名商人被杀死大半,只剩下二十几人苦苦支撑,眼看也要被凶狠如野狼般马贼全部杀死。 张铉大吼一声,猛冲而来,挥刀杀进了敌群,他左手执盾牌格挡,右手战刀凌厉劈过,两名马贼被砍翻,这时,一名马贼从身旁偷袭而至,来势凶猛,刀已经刺入他的皮甲,张铉急收腹肌,锋利的长刀贴着他的腹部肌肤而过,他感受到了冰凉的刀锋。 张铉俨如野兽般低吼一声,用盾牌挡住刺来的两根长矛,身体如旋风般转身,狠狠一脚踢在偷袭者的脖子上,‘咔嚓!’一声,对方的颈椎骨被他踢断,惨叫着摔出去。 他向后又疾退一步,躲过身后刺来的长矛,手中战刀横劈,一颗人头被他一刀劈飞,鲜血泼溅他一身。 在张铉的鼓舞下,二十几名商人大吼着冲上来,拼死和黑马贼厮杀在一起。 战场上局势对商人越来越不利,东面的部分骡马受惊,冲了出来,数百匹骡子在狭窄的空地中狂奔,局势混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鹿角低沉的号声,‘呜——’ 几名马贼在石墙上大喊:“隋军杀来了,快撤!” 陵墓内的马贼再也无心恋战,纷纷攀上石墙,向外奔逃,商人们士气大振,猛烈反击,将二十几名来不及逃走的马贼全部杀死,陵墓内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张铉无力地坐了下来,他已累得筋疲力尽,这一刻他只觉手中的刀都拿不动了,‘当啷!’横刀落在地上。 但张铉却怎么也想不到,来救他们之人,竟然是刘武周的骑兵。 这就是刘武周的狡猾,他出卖了跟随他去乞伏泊的几支商队,却又要回去有所交代,便疾速赶来救援被黑马贼袭击的商队,趁黑马贼最虚弱之时发动了猛攻。 梁师都吃了大亏,黑马贼被商队和隋军内外夹击,最后梁师都只带着四十几人逃离了玄沙陵,其余一百五十余人全部丧生在这片近二百亩的石林之中。 陵墓内到处是尸体和断肢,血雾遍地,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三百五十余名商人和伙计,最后活下来的只剩下不到百人,其中大部分都带了伤,但黑马贼也被他们杀死了百余人,连马贼首领梁师都也身受重伤,仓皇逃走。 柴绍疲惫地坐在张铉身旁,苦笑道:“没想到还能活下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张铉笑了笑,“也多亏刘武周及时赶到,否则今天我们谁都活不出。” 柴绍冷哼一声,“他倒会做好人,把北面一批人出卖了,又来救南面一批人,我们死了这么多人,杀死了大部分马贼,他才姗姗赶来,到最后功劳全是他的,简直是厚颜无耻。” “其实无所谓功劳,只要活下来就是万幸。” 张铉轻轻叹息一声,“出生入死一回,很多东西都看淡了,不管刘武周出于什么目的,只要他肯来,我还是很感激他。” “刘将军来了!” 远处有人喊了一声,晨曦中,只见刘武周大步走了过来,柴绍低低骂了一声,转身愤而离去,张铉站起身笑道:“能再见到刘将军,真是天意啊!” 刘武周满脸诚恳地上前深施一礼,“感谢公子力挽危局,救了刘武周。” “刘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我哪里救你了?”张铉不解地笑问道。 刘武周叹息一声,也不知是真惭愧还是假惭愧,他满脸歉然道:“武周悔不听公子之劝,执意要去乞伏泊,结果遭遇大队突厥骑兵偷袭,两百多名商人一个都没有逃出来,武周救之不及,罪孽深重,又听说南面出现黑马贼,武周拼命赶来救援,如果不是公子力挽危局,商队全军覆没,武周真的无法回去交令了,让武周怎么能不自责,怎么能不万分感激公子。” 张铉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不得不佩服刘武周会说话,说得很漂亮,很诚恳,让他明知刘武周的虚伪也无从指责,难怪此人后来能成为一方枭雄,确实有过人之处。 张铉淡淡一笑,“刘将军的‘诚意’虽然令人感动,不过我劝将军暂时不要急着砍马贼的人头,还是先救助伤员吧!能救一人,就少一分罪孽。” 刘武周知道张铉看破了他,脸上有点发热,讪讪道:“公子说得对,我这就去救人。” 他快步走到正在忙着砍马贼人头的士兵面前喝令道:“速去救治受伤之人,不准再死一人。” 第0060章 马邑参军 尽管刘武周信誓旦旦不会再死一人,但在返回善阳县的途中,还有十几人重伤不治,两天后,这支满身创伤的商队终于返回了善阳县。 几天前五百多人出发,最后只剩下八十余人回来,令人不胜唏嘘,城内的商人们纷纷出来迎接,他们为自己没有出发北上而庆幸,同时也万分同情这些遭遇不幸的同行。 很快,张铉率领商人杀死上百黑马贼,最终击败黑马贼的事迹在善阳县内迅速流传,张铉的来历和背景也迅速成为街头巷尾议论的热点。 龙湖客栈前挤满了慕名前来拜访的商人和大户,都希望能见一见这位传奇人物,很多人更是送钱送礼,以感激他挽救商队的恩德。 作为张铉唯一的伙计,程咬金将所有人拒之门外,理由很简单,张公子身体有伤,需要静养,不能被打扰。 不过程咬金很会掌握分寸,虽然把人拒之门外,但他们送的礼金却一一领情收下,至于最后怎么处理这些礼物,张铉未必会过问,程咬金也未必会如实上报。 房间里光线昏黑,张铉盘腿靠墙而坐,心静如水,旁边放着青石板,他在练习青石板中的第六幅图,也是最后一幅。 执锤人盘腿坐在雪中,双手微合置于丹田,大锤放在一边,名为敛神归心图,旁边有注释,‘心如空谷,气若悬丝,力归丹田,修残复缺。’ 这实际上是疗伤图,恢复因过度练习引起的经脉紊乱,张铉在没有药配合的情况下强行练习青石经中的洗髓篇,差点造成严重后果。 程咬金蹑手蹑脚走到窗前,将糊窗的纱布边缘拨上去一点点,偷窥片刻,又悄悄退下,快步走到院外,对等在外面的赵单道:“公子估计两个时辰内不会出来,赵管事有什么话,我来转告他吧!” 赵单的皇商队也损失惨重,孙副管事阵亡,伙计死了大半,剩下不到二十人,他自己也失去了一只左耳,好在货物损失不大,只损失了几箱瓷器。 不过这次遭遇也令他心灰意冷了,他只想立刻返回洛阳,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 赵单叹口气对程咬金道:“请你转告张公子,他的救命之恩我会铭记于心,我们后会有期。” 他又取出一只袋子递给程咬金,“这里面有五十两黄金,请你转交给张公子,是我替主人感谢他的大恩,钱虽少,但已是我最大的职权范围。” 程咬金眉开眼笑地接下来,“赵管事太客气了,我一定如数转交给张公子,保证一两黄金都不会少。” 赵单摇摇头,转身快步离去了,程咬金见他走远,从里面摸出十两一锭的黄金,掂了掂,自言自语道:“住店要花钱,吃饭要花钱,人情世故也要花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钱,这点黄金我老程先拿出来用吧!” 他随手将黄金揣进了自己怀中。 ........ 张铉在房间里疗伤调养之时,在距离龙湖客栈不远的一间酒肆里,柴绍正秘密会见一名前来找他的人,此人正是张铉在郡衙旁小巷里见到的那名官员,他名叫李靖,字药师,隋朝名将韩擒虎的外甥,官任马邑郡兵曹参军事。 李靖和柴绍一样,也是武川府凤鸣堂成员,不过他却不是关陇贵族,而是出身天下七大世家之一的赵郡李氏,他是得到相国杨素的赏识,推荐他入武川府学习军事,他继而得到窦庆的重用,去年将他吸纳为武川府正式成员,并举荐他为马邑郡兵曹参军事。 这也是独孤顺对窦庆的不满之处,连山东士族也吸纳进了武川府,简直是胡来。 李靖将一封信递给柴绍,“这是会主给你信,昨天才送到,正好今天你们就回来了。” 柴绍急忙拆开信匆匆看了一遍,他有点愣住了,李靖见他表情有异,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会主说,那批兵器可能在俱伦湖一带,宇文化及已经带手下赶去了,会主让我立刻和张铉赶去俱伦湖。” 李靖沉吟一下问道:“张铉肯去吗?” 柴绍叹了口气,“问题就在这里,张铉非常精明,我纵然可以瞒他一时,但他很快就会看出破绽,我恐怕就得和他撕破脸了。” “如果他一旦知道真相,他会翻脸吗?” “我不知道,但可能性很大。” 李靖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不如把这件事挑明了告诉他,我们帮他找药,让他也帮我们这个忙。” 柴绍一怔,“药师也要去吗?” 李靖点点头,“我接到会主的命令,让我跟随嗣昌一起行动。” 柴绍暗叫不妙,这一定是会主猜到李神通的企图了,才让李靖跟随他们前去,他心中顿时乱成一团,这下可怎么办?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掌柜,给我来一坛酒!” 声音极为耳熟,柴绍一抬头,迎面看见程咬金走进了酒肆。 ........ 傍晚时分,张铉从冥思中恢复,胸腹间的烦闷消淡了很多,心情也好了起来,不过他没有见到程咬金,却从伙计口中得知赵单已经回洛阳了,并给他留了一封信。 一天没有出房间,张铉也有点饿坏了,他稍微收拾一下,正要出去吃点东西,忽然,柴绍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激动万分道:“张公子,我买到了!” “买到什么?”张铉不解地问道。 “紫虫玉蛹啊!你来突厥不就是要找它吗?” 张铉轰然狂喜,“在哪里?”他急不可耐问道。 柴绍从怀中摸出一只小袋子,张铉一把将袋子抢了过来,转身向房间内跑去。 柴绍心中一阵发虚,其实他早想把它给张铉了,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拖到今天才给,会不会误了张铉练武?他连忙跟了上去。 房间里,张铉坐在桌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两只水晶小瓶子,这种小水晶瓶是粟特人从西方带来,瓶子只有小指大小,每只小水晶瓶内有半瓶紫色浆汁。 张铉听赵单说过,紫虫玉蛹怕热,到南方就会化为浆液,看样子瓶子里是真货,从直觉判断,这应该是两条紫虫玉蛹。 青石经上的配方说,他需要二十条紫虫玉蛹,配置一百丸紫胎丹,现在只有两条,还差得太远。 “嗣昌,你是从哪里买到的紫虫玉蛹?”张铉回头问道。 “是一名突厥商人,他也是为妻子生孩子准备的,手中只有这么多。” “那这名突厥商人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柴绍慌乱道:“估计已经找不到人了,他已经去了粟特,我也不知他住在哪里?是在市场上遇到。” 张铉注视他片刻,点点头道:“好吧!既然找不到人就算了。” 柴绍又急道:“虽然找不到人,但他告诉我,紫虫玉蛹是在俱伦湖那边买到。” 张铉没有说话,他从随身的皮袋内取出十丸药,将它们重新捏碎,放进一只小碗里,小心翼翼将紫虫玉蛹浆汁倒进去,用小银匙慢慢搅拌,待搅拌均匀,又倒进半杯酒,将它们重新搓成十丸药。 原本淡红色的药丸变成了紫色,有一股浓烈的鱼腥之气,这就是练习聚力用的紫胎丹了,气味和颜色都和石板上记载的完全一样。 柴绍心中很慌乱,他知道张铉开始怀疑自己了。 柴绍又是歉疚,又是心虚,他早该把紫虫玉蛹给他了,却拖到现在,让张铉忍受身体的剧烈不适。 柴绍嘴唇动了动,他想说点什么,这时,张铉头也不抬地淡淡说道:“我陪你去俱伦湖!” 柴绍一颗心落入了冰窟,张铉这样说,就说明他知道自己是在骗他前去俱伦湖,自己果然瞒不过他。 柴绍心中长长叹息一声,摇摇头,向房间外走去,待他走出房间,张铉才抬起头注视他的背影,目光十分复杂,原来柴绍身上一直就有紫虫玉蛹,应该张仲坚留给自己,但柴绍却始终没有拿出来。 他已经把所有线索理清了,从青石经开始,武川府就在一步步诱导他北上了,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参与那批兵甲的争夺。 他虽然不喜欢被人操控,不过别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把青石经给他,正如自己最初的猜测,这其实是一个交易。 也罢!看在青石经的份上,自己就陪他走一趟,就算自己接受了这个交易。 ....... 张铉最终没有和柴绍撕破脸皮,但他也不想问柴绍为什么去俱伦湖,他只是为了完成这个交易,除此之外,他不想过多参与武川府的事情。 而且张铉心中也抱了一线希望,既然无法北上,那么去俱伦湖也不错,说不定真能在那边买到紫虫玉蛹。 既然决定要东行,他们就得进行一些必要的准备,首先要招募几名护卫,李神通的护卫只剩下六人,远远不够,还要再找一名会突厥语的向导,另外还要买帐篷、伤药以及一些武器。 众人分头行动,程咬金主动请缨,他负责招募护卫和向导,张铉知道他喜欢做这种热闹之事,便答应了他。 第0061章 新的伙计 院子里,张铉又细细看了一遍第一幅图的练功方法,旁边的注释写得很清楚,取一丸紫胎丹服之,身体当奇热如火焚,需在冰雪地里赤身练习,用冰雪的外寒来调和体内的奇热。 但现在已是四月,哪里去找冰天雪地?不过张铉服过王伯当的培元丹,他有一点经验。 张铉放下青石经,拾起脚下二十斤重的短铁槌,走到水井边,他取出了一粒紫胎丹,凝视片刻,慢慢服下了这颗紫色丹药。 只片刻,张铉只觉丹田处轰地燃烧起来,仿佛一根火柴扔进了汽油桶里,火焰炙烧感迅速蔓延,燃遍了他的五脏六腑,燃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尽管张铉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身体内的火烧的痛苦还是让他忍不住差点惨叫起来。 比起紫胎丹带来的烈火焚身,王伯当的筑基丹就如一杯温水入喉,只有他最后一次连服三颗筑基丹带来的焚身之感才能和此时相比。 张铉扯掉上衣,赤着上身向墙角的水井奔去,只有水井中的冰水才能降低他身体的奇热,这也是他想到替代冰雪的办法。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纵身,蜷缩成一团,直接跳进了冰水中,冰凉的井水迅速没过头顶,巨大的冲击力迫使他闭上了眼睛。 他在水中急速下坠,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仿佛坠入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可就在这一瞬间,一股股力量蓦然从他身体各处肌肉和经脉向双臂汇拢,张铉轰然狂喜,那种久别的感觉又来了。 尽管已是暮春四月,但北方边塞的地下水依然寒彻冻骨,甚至比洛阳冬天的井水还要更加寒冷。 但正是这种寒冷浇灭了张铉身体内的火焰,这是张仲坚功法中最重要的一点,必须在寒冷的环境中训练,才能真正激发紫胎丹的药效,把分散在身体各处的力量聚拢起来。 火焰焚烧的感觉变成了滚水般的热量流动,巨热仿佛滚水一般流遍他的身体各个器官和四肢,就像触电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个毛孔不畅快。 他在井水中稳住身体平衡,开始挥动铁槌,水中巨大的阻力使他挥动铁槌格外困难,他不仅要克服二十斤铁槌向下的坠力,还要用刀法挥动它,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被调动起来。 但不到一刻钟,张铉便感到精疲力竭了,体力已经消耗殆尽,手中的铁槌仿佛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将他向河底深处拖拽。 ....... 张铉浮出水面,第五次换口气,此时他慢慢放松下来,任由身体渐渐沉入井底,药效已经消失,但让他感到奇异地是,丹田内涣散的力量开始一点一点凝聚。 他心中狂喜,这就是功法的最后一步,聚力,他静静引导着浑身力量向双臂凝聚,要点是躺在冰上不能动,只要稍微一动,这股力量就会被打散。 张铉呈大字型平躺在井底的细沙中,四周黑暗而沉寂,一柱香过去了,他的憋气已到了极限,死神的狞笑在此时异常清晰。 全身之力还差一点点就凝聚了,软弱一分他将前功尽弃,而只要他挺过去,他将突破自己的极限。 “一、二、三”他默默地数着,凝聚的力量猛地涌入了双臂,又迅速向四肢扩散,仿佛一颗小小的火石在他身体里剧烈爆炸。 终于,他感觉自己成功了,张铉用尽浑身的力量猛地向上一跃,冲出了水面,刹那间,他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感到一种痛快淋漓的酣畅,仿佛一道电流穿透全身,极度的疲惫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铉跃出水井,只觉后肩的伤口隐隐有点刺痛,他轻轻扭动手臂,骨骼关节啪啪作响,浑身仿佛有无穷的精力,手中二十斤的铁槌明显轻了很多。 但可惜这只是一种临时力量增强,睡一觉后又会恢复,只有经过无数次的力量凝聚,才会最终形成聚力突破,使力量增强能固定下来。 ........ 程咬金招募护卫并不顺利,他在龙湖客栈大门口圈了一片地,竖起一面旗帜,上写‘募武‘二字,又摆一张桌子,一个人坐在那里干巴巴等着。 在他想象中,一定会有无数练武人蜂拥而至,拼命讨好、巴结他程咬金,甚至跪着求他收留,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喜欢热闹,更喜欢别人来求他、讨好他。 但整整一天,从上午到傍晚,一共只有两个人来应募,而且很傲慢,开价一贯钱一天,少一文都不干,好像反了过来,变成他程咬金要去求人家,这让程咬金很不爽。 “程爷,还没有招到人吗?”客栈王掌柜笑眯眯地从大门内走出来。 “唉!别提了,一共只有两个人来应募,要价贼高,居然一贯钱一天,比我都赚钱,真他娘的没劲!”程咬金忿忿道。 “程爷,其实这也难怪,最近各家商队都在招募武士,马邑郡稍微会点武的人都被网罗进去,现在是一将难求,以前只要三百文钱一天,现在涨了三倍,要一贯钱一天了,而且还要货比三家,我没猜错的话,那两个人也没有答应下来,是不是?” 程咬金一拍脑门,“难怪呢!我叫这两人签份契约,他们就不肯,说再考虑考虑,原来是货比三家,这两个狗日的。” 王掌柜笑道:“这种情况下,除非加价,他们才肯马上答应,程爷真急着招人的话,我觉得至少要一贯五一天才行。” “一贯五!” 程咬金失声骂道:“把我卖了吧!我还不值一贯五呢!” 这时,远远走来一人,掌柜见了,立刻笑道:“程爷,生意上门了,要抓住机会啊!” 程咬金也看见了,是一个身材极为雄伟的男子,年约二十五六岁,皮肤黝黑,身高近七尺,远看像半截黑塔一般,比他程咬金还要高半个头,能张铉相比了。 男子快步走到桌前,问道:“这里在招武人吗?”他声音洪亮,吵得程咬金耳朵嗡嗡作响。 程咬金立刻坐直身体,一脸肃然道:“正是!” “俺想报个名,你们开多少钱?” 程咬金牙齿咬紧了,半响才从牙缝里憋出两个字,‘一贯!’ “才一贯钱?” 大汉眉头一皱,“俺会武艺,也会说突厥语,刚才有两家商队要一贯二招俺,俺都没有答应。” “那你凭什么要一贯二?”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程咬金一回头,只见张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双手叉在胸前,神情慵懒,似乎对这个大汉饶有兴致。 “公子,你好像......” 程咬金感觉张铉有点变化了,但又说不清哪里有变化,他挠挠头,满脸困惑地看着张铉。 张铉不睬他,走上前对大汉道:“表现给我看看!” 大汉向四周看了看,看见了用来夹旗帜的两只大石墩,每只石墩至少重两百斤,他走上前将旗帜拔掉,单手用力,竟将一只石墩举了起来,左手再一抄,将另一只石墩也举起,毫不费力。 他将两只石墩舞了几下,高声问道:“凭这把力气,可以吗?” 旁边王掌柜一咋舌,“我的娘诶,这是霸王举鼎啊!” 张铉暗暗点头,这两只石墩重四百斤,如果换成兵器的话,这名大汉至少可以使用百斤的武器,是一个猛将之才。 程咬金脸上有点挂不住,他站起身怒视大汉道:“我是在招武人,光凭一把力气怎么行,你会武艺吗?” 大汉放下石墩,嘿嘿一笑,“俺也学过几天,要不你这个醋坊脸来试试?” 程咬金大怒,他的脸上有胎斑,黑一块、紫一块,从小大家都说他是开酱铺的,所以他拼命把自己晒黑,看不出胎斑,不料这两天吃得好休息得好,皮肤养白了,脸上胎斑又出现了,居然被这个大汉一句话戳穿。 程咬金就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抡起身旁的大斧,大吼道:“老子成全你!” 大汉后退两边,从后背抽出一只单鞭,“来!来!来!俺教你这个醋坊脸两招。” 程咬金气得发疯,冲上去就是狂风般地一斧劈去,大吼一声,“劈脑袋!” 张铉却看出大汉是在故意激怒程咬金,看似粗鲁,却颇为精明,他倒有几分兴趣了。 大汉却不接,向后再退两步,异常敏捷,使程咬金一斧劈空,程咬金却不停手,紧接着用斧纂狠狠刺去,‘剔鬼牙!’ 这一斧来势凶猛,直刺大汉前胸,大汉赞了一声,“不错!” 但他还是不挡,侧身一闪,再躲过程咬金的第二斧,程咬金等的就是他一闪,大斧顺势横扫,“掏耳朵!” 大斧带着风声向大汉的左肩劈去,速度极快,若劈中了,大汉的一条胳膊就没有了,“小子,当心胳膊!”程咬金心中也有点不忍。 大汉哈哈大笑,“多谢了!” 他用单鞭一拨,斧刃便换了方向,一斧劈空,程咬金更加忿怒,迎头又是一斧,“劈脑袋!” 张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是程咬金的三板斧,他已看出大汉武艺高强,只是不想扫程咬金的脸,才处处让着他。 “好了!” 张铉喊住了他们,程咬金心里明白,这大汉武艺比自己高强得多,他心中也服气,不过嘴上却不认输,“好吧!老子今天就先饶了你。” 大汉收了鞭,上前向张铉施一礼,“张公子,俺这武艺还行吧!” 张铉惊讶,“你认识我?” 大汉发现自己说漏嘴了,顿时满脸通红,半晌吱呜道:“张公子名气这么大,全城谁不知道,俺就是佩服张公子的义举才来投奔。” 张铉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俺姓尉迟,单名一个恭,字敬德。” 第0062章 风云聚会 原来这名大汉竟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尉迟恭,张铉见多了历史名人,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他没有被尉迟恭的威名震倒,心中倒生出一丝疑虑。 这个尉迟恭刚才明显表现出了猛将的气质,他真是为了几个小钱折腰? 还有他居然认识自己,这显然不是因为自己名气的缘故,他背后有谁在指点? 此时的张铉已经不是刚入隋朝时的懵懂,对人心的洞察,对人情世故的理解,已经让他思路变成十分敏锐。 不过尉迟恭的武艺却很吸引张铉,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的缘故,他不会轻易放过这位历史猛将,在他记忆中,尉迟恭此时没有出头才对,还被埋没在民间。 张铉微微笑道:“原来是尉迟壮士,听口音,你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尉迟恭行礼道:“俺确实是马邑郡人,不过俺少年是在太原府度过,所以有一点太原口音,俺原是本县铁匠,因朝廷禁止马邑郡生铁贸易,俺不得不关门,但又要养活妻儿,所以想谋个营生。” 张铉听他说得很诚恳,不像别有用心之人,对他不由有了几分好感,又笑问道:“那你怎么会找到我呢?” 尉迟恭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其实是有人介绍俺来的,说张公子这里招募会突厥语的护卫,俺正好符合条件,又听说张公子的路途比较长,可以让俺多挣一点钱,所以俺就来了。” “是谁介绍你来的?” “这个......俺不好说。” “好吧!” 张铉不再多问他,便道:“咱们一言为定,就按一天一贯五的价钱,若你表现得好,我每月另外再奖励你五贯钱,你觉得如何?” 尉迟恭笑得嘴都合不拢,算下来他一个月可以挣五十贯钱,这比他一个月挣五贯钱的铁匠多了十倍,这种好事哪里去找? 他连忙点头,“俺同意,只是能不能先预支给俺一半,俺要先安顿妻儿。” 张铉对程咬金道:“给他五十贯钱!” 程咬金心疼得直咧嘴,没见过这么冤大头的东家,还没干活就给人家五十贯钱,他又好心提醒张铉,“公子,是不是先签份契约,再让他找人担保,万一他拿钱跑了......” 张铉没好气道:“哪来那么多废话,给他就是了。” 程咬金不甘心地取出五两黄金,重重掼到尉迟恭手中,“给你黄金,现在黄金更值钱了,黑市一两黄金要换十二贯,让你赚了。” 尉迟恭接过黄金,躬身向张铉行一礼,“多谢公子信任,我回家安顿好妻儿,明日一早准到!” 尉迟恭又向程咬金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了,望着尉迟恭走远,程咬金嘿嘿笑道:“公子,这个黑大汉不错,比较符合我老程的口味。” 张铉懒得和他啰嗦,吩咐他道:“你去问问柴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程咬金之所以没有向张铉讨要和尉迟恭一样的待遇,是因为这两天很多人上门送钱,张铉又懒得过问,让他着实狠赚了一笔,至少捞了五十两黄金的油水,再加上张铉答应他的二成份子,程咬金开始梦想将来也能让老娘过上富贵日子了,哪里还会在意尉迟恭这点小钱。 其实张铉心里也很清楚,比如赵单留了一封信,信中说感谢他五十两黄金,但他只看到四十两,另外十两明显是被程咬金贪了。 不过看在程咬金比较听话,打仗又肯拼命的份上,张铉也就不计较程咬金好占小便宜这个毛病。 “哎!我这就是去。” 程咬金屁颠屁颠地跑去找柴绍去了,张铉见天色已晚,便让掌柜给他准备一份饭食,他先回房去了。 次日上午,尉迟恭准时前来报道,他的兵器是一根百斤重的熟铁棒,是他亲自打造,长八尺,手腕粗细,精光闪亮,后背一根单鞭,他没有坐骑,程咬金很热心地拉了一头骆驼给他。 中午时分,大家都收拾好了物品,尉迟恭将货物搬上骆驼,众人一行十余人便离开了龙湖客栈,向城门进发。 快到城门口时,张铉远远看见了一名身穿青袍的男子,头戴纱帽,腰佩长剑,牵着一匹马,正挥手向柴绍打招呼。 张铉认出了此人,就是在郡衙旁小巷内和柴绍暗中接头的官员,只见他年约三十岁出头,目光明亮,脸型瘦长,颌下一缕长须,长得颇为儒雅,但从他修长有力的手来看,此人似乎又练过武艺。 柴绍上前和他见了礼,又带他上前给张铉介绍道:“张公子,这位是我的朋友,名叫李靖,是本郡兵曹参军事,他也和我们一起去俱伦湖。” 柴绍知道张铉看透了自己,所以他也不解释理由,相信张铉心知肚明。 张铉顿时醒悟,难怪柴绍叫他药师时自己怎么觉得那样耳熟,当时他还以为是燕王府那个王药师的缘故,现在他才想起来,药师不就是李靖的字吗? 原来此人就是李靖,他心念一转,回头看了尉迟恭一眼,见尉迟恭满脸不自然,他顿时明白过来,尉迟恭一定就是李靖介绍来的。 张铉笑了起来,“看来我和李参军已经打过交道了。” 李靖微微一笑,“张公子侠义之名李靖已如雷贯耳,能和张公子同行,是李靖的运气!” “过奖了,欢迎李参军同行!” 张铉回头看了看李神通,有看了看柴绍,忍不住大笑道:“既然三位都是武川府成员,咱们不如叫做武川队吧!” 李神通和柴绍对望一眼,两人都愕然,张铉怎么知道他们来自武川府,李靖却捋须笑而不语,看来张铉比他想象的还要精明。 “出发了!” 张铉催马向城外奔去,众人纷纷跟上,出了城门,一行人浩浩荡荡向东而去。 ....... 俱伦湖又叫做俱伦海,也就是今天的呼伦湖,隋唐时代,这座湖泊面积极大,是今天呼伦湖的两倍有余,波光浩淼,壮阔如海,四周牧草丰美,分布着大片草场和一望无际的森林。 俱伦湖西北是外兴安岭,东南面则是大兴安岭,它处于两座巨大的山脉之间,沃野千里,物产富饶,在这里生活着室韦、霫、契丹、靺鞨、回纥、拔野古、仆骨等十几支渔猎及游牧民族,既表面上臣服于突厥,但实际上又各自独立,为争夺地盘明争暗斗,关系十分复杂。 这天晚上,在距离俱伦湖约千里外的南方,一座叫做碛口的小镇内,一支百余人骑兵队的到来使这座小镇变得热闹起来,碛口位于大隋和突厥的交界处,南面是大隋幽州地界,但小镇已经出了燕山,进入草原的边缘上。 小镇人口不多,只是五六十户人家,汉人和突厥人混杂而居,这里是商队北上突厥的必经之路,小镇内有两家汉人开的客栈,生意平时也比较清淡,百名骑兵到来,顿时挤满了两座客栈,客栈内变得热闹。 客栈大堂内点燃了三堆篝火,数十名大汉聚在一起喝酒吃肉,笑声、叫骂声,几乎要将屋顶都掀翻了。 客栈掌柜姓金,是一名五十余岁的汉人,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几年,娶了一个突厥女人做老婆,给他生了两儿一女,两个儿子骑马、射箭,和突厥人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有一副汉人的面孔,又会说几句汉话,在这一带混得还不错。 金掌柜心中犯嘀咕,这群人虽然带着骑兵装备,但显然不是隋军,倒像是一群土匪,他见多识广,心中立刻警惕起来,他让女儿和老婆不要出来,他自己来伺候这群大汉。 “掌柜的,再来五袋马奶酒!” “来了!” 金掌柜从酒柜里搬出五袋马奶酒,吃力地送到众人身旁,这群人自己猎了一头山猪和几只肥鹿,他们自己烤肉吃,但要客栈提供马奶酒,而且酒量惊人,已经快把客栈存酒喝光了。 这时,一名四十余岁的大汉对众人道:“明天还要赶路,酒就不要喝了!” 他声音不大,却极有威严,众人不敢违令,连忙向金掌柜摆摆手,酒就不要了,金掌柜暗忖,‘原来此人是他们首领。’ 这名男子又对金掌柜温和地笑道:“掌柜的,能不能问几句话?” “客人要问什么?” “我想知道这里距离俱伦湖还有多远?” “俱伦湖?” 金掌柜笑了起来,“说远也不远,从这里向东北走,走十天左右就到了,只是没有官道,你们自己得看星辰走。” 旁边有人说道:“掌柜能不能帮我们找一个向导,我们出高价雇佣。” 金掌柜才注意到,旁边还坐着一个三十余岁的文士,他长得文弱瘦小,被身材魁梧大汉们遮住了,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为首大汉看出掌柜眼中的犹豫,便笑道:“在下姓窦,清河郡人,这些都是我的弟兄,个个是豪爽的真汉子,请掌柜放心。” 他掏出了一大锭黄金,足有百两之多,他将黄金往桌上一摆,“除了酒钱外,剩下的就是向导的费用,掌柜帮帮忙吧!” 不知是这名中年男人的诚恳,还是那锭黄金的诱惑,金掌柜终于被打动了,他想了想说:“我次子去过几次俱伦湖,如果兄台不嫌弃,就让他为向导吧!” 第0063章 初获突破 张铉的队伍从马邑郡出发,一路向东,大约走了十天后,队伍抵达了一条大河,大河宽达数十丈,清澈透底,如玉带般铺淌在茫茫的草原上。 李靖在边疆为官,对草原的情况十分熟悉,他对众人笑道:“这条大河应该就是完水了,长数千里,这还是上游,而俱伦湖就位于中游,看见这条大河,我们距离俱伦湖就不远了。” 大家走了十天,关系也变得密切起来,李靖显然比柴绍坦率得多,他直接告诉了张铉,他们是奉命去寻找一批兵甲,有数十万件之多,由高句丽运往突厥牙帐,但半途却失踪了,只知道在俱伦湖一带失踪,具体下落却谁也不知。 对于李靖的坦率,张铉颇有好感,不过他却始终没有表态是否愿意帮助他们,关键是李靖还没有告诉他,武川府对这批兵甲的真实态度,是想帮助突厥,还是想把这批兵甲运回中原? 张铉也只能对李靖的试探抱以沉默。 不过尉迟恭却告诉了张铉一个秘密,李靖虽然本身武艺不高,但他武学却很深厚,尉迟恭的武艺就是李靖传授。 尉迟恭和张铉一样,少年时没有练过武,但天生神力,练武资质极高,一个偶然的机会,李靖发现了他,便开始传授他武艺,短短一年多时间,使他从一个力大无比的铁匠变成了武艺高强的猛将。 在某种程度上,李靖就是尉迟恭的授业恩师,不过李靖从不肯承认有尉迟恭这个徒弟,甚至连朋友都不承认,令尉迟恭十分沮丧。 为此,张铉问过李靖,李靖只是淡淡回答,兴趣所致,点拨一二,尉迟恭练成今天的武艺,还是靠他自身的天赋和努力,与他李靖无关。 这天傍晚,众人在大河南岸扎下了营帐,李神通的侍卫点了一堆篝火,洗剥了两只在路上猎获的黄羊,架在火上烧烤起来。 “张公子好像有心事啊!”李靖在张铉身边坐了下来。 “也谈不上心事,只是觉得有一点困惑。” 火光映红了张铉的脸,他望着正在烤羊肉的众人,淡淡道:“我只是有点想不通,三十万件兵甲对突厥应该也是极重要的物资,他们怎么可能在眼皮下被人抢走,居然没有派重兵护卫,先生觉得可能吗?” “如果我说突厥人是故意让它们被人抢走,公子觉得可能吗?”李靖注视着张铉的目光笑道。 张铉微微一怔,“你说这其实是一个圈套,可是它圈什么,套什么?” “那是因为公子不明白草原的势力格局,突厥人只占领了草原中部,草原人的西部和东部都是铁勒九大部落的地盘,突厥人早就想向东部扩张了,只是没有借口,所以当我听说那批兵器在俱伦湖一带失踪,我就猜到这是突厥人布下的圈套。” “可是他们用三十万件兵甲做圈套,这个代价也太大了吧!” “其实一点都不大,因为突厥知道,只要这批兵甲在草原,迟早还是会落入他们手中。” 张铉沉思片刻问道:“药师兄把这个想法上报了吗?” 李靖摇摇头,“武川府绝不会采纳我的建议,我出身山东士族,只是被窦会主看重,可其他武川府之人却极为排斥我,尤其独孤顺,他一心要求武川府血统纯正,为了我的事他已经快和窦会主翻脸了。” 张铉沉默了,突厥人用三十万件兵甲做圈套之事他并不太感兴趣,倒是李靖所说的血统论令他深有感触。 柴绍昨天也坦率给他说了,窦会主本来也想安排他加入武川府,就是因为独孤顺的极力反对才作罢,看来武川府传统势力依旧十分强大,他们只认关陇贵族的血统,容不得像李靖和自己这样的异端。 李靖笑了笑,便不再提这件事,他又对张铉道:“我看过张公子的青石经了,我想和公子谈一谈。” 张铉已经连续苦练了八天,每天晚上都会练得筋疲力尽,突破极限后力量大涨,但睡一觉后,力量又恢复了原样,没有能固定下来。 这让张铉十分苦恼,眼看他的紫胎丸只剩下一粒了,如果再没有突破,他就会前功尽弃,无奈之下他只能向李靖求援。 “先生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张铉顿时忘记了圈套和血统,他脑海里此时只有青石经的功法。 李靖点点头道:“我发现公子有一个关键细节没有处理好,才导致无法实现聚力突破。” “先生请说!”张铉心中异常紧张。 “我仔细研究了这种药的配方,一半是凉药,一半是热药,所用药量非常精细,冷热均衡,说明外在练习也必须要冷热均衡,均衡才是突破的关键,而公子在水中练习虽然可以降温,但寒冷度不够,导致体内经脉热度过剩,无法达到均衡,所以迟迟未能实现突破。” 张铉从未想过还有这种讲究,他心中其实也隐隐意识到,不在寒冰中训练,而是在凉水中训练,是不是有点不妥? 第一幅图的注释上也有一句,‘三九沐春’,也就是说他的身体应该感受到春天般的舒适,可每次练武他都会热得异常难受,在煎熬中度过两三个小时,根本没有半点春天的感受,或许真是这里出错了。 “那我该怎么办,难道一定要在寒冬训练吗?” 李靖微微一笑,“青石经认为一定要在寒冰中练习,才会完成聚力突破,我相信它原来的主人也是在北方极寒之地苦练,不过任何事情都不会只有一种办法,我可以在配方上做做文章,或许能解决这个问题。” “先生的意思是说,减少燥热之药?” 李靖点点头,“正是这个意思,配方中的紫虫玉蛹就是最好的燥热之药,它真是一味很神奇的药物,能打乱已经成型的经脉血气,让练武者重新塑造,尤其针对公子这种后天练武之人,如果能把它的剂量减少一倍,那么在水中练习也就能平衡了。” “可是.....紫虫玉蛹已经和其他药物融合了。” 李靖笑了笑道:“我倒有一个办法,不妨试一试。” “先生尽管直言,张铉一定照办!” “你给我一颗紫胎丹。” 张铉取出最后一颗紫胎丹递给李靖,李靖注视着药丸,沉思片刻问道:“你肯定是严格按照配方做成?” “是!应该和配方完全一致。” 李靖拔出锋利的匕首,小心翼翼将手中的紫胎丹切成两半,用其中一半和另外半颗没有紫虫玉蛹的丹药融合,做成一颗新的丹药,丹药中的紫虫玉蛹含量就只有一半了。 他把丹药递给张铉笑道:“完水是条很有意思的河流,水面温凉,水底却奇寒,今晚公子服这颗药,在水底坚持一个时辰,看看会不会有收获。” ........ 入夜,草原上漫天星斗,深蓝色的天幕黑得格外纯净,一群流星如淡蓝色的水滴,流遍天空,李靖抱膝坐在完水河畔,静静地仰视夜空。 这时,尉迟恭坐在李靖身边,低声问道:“他在河底吗?” 李靖点了点头,“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毅力之人,他对武艺的执着,让人不得不心生敬意。” 尉迟恭凝视着河面,问道:“先生不认俺这个徒弟,是因为不想让俺入武川府吗?” 李靖淡淡一笑,“做个自由之人有什么不好,非要多个师父欺压,这件事我已经说清楚了,你不要再和我争执。” 尉迟恭紧咬一下嘴唇,又低声道:“既然师父也不愿意呆在武川府,为什么不离开?” 李靖身体一震,他没有说话,却陷入沉默之中,这时,河水起了涟漪,翻涌起来,只见张铉冲出了河面,深深吸了口气,又潜入了河底。 “已经一个时辰了,他还不肯放弃。” 李靖叹了口气,“水底之寒,我一刻都承受不了,他却坚持了一个时辰,希望我的判断没有错。” “先生今天试过水温了?” 李靖苦笑一声说:“他的青石经应该是紫阳真人的武功,看似简单,实际上要练成它却极为艰难,除了需要极高的天资外,另外的关键之处就在于冷热平衡,我也是昨天晚上才悟出来,如果对药理参悟不透,那就只能去极寒的冰原训练,这不是下苦功就能练成,我今天试了试河底的水温,再从药量上进行精确控制,如果我判断不错,那他今晚应该能突破,如果突破不了,那就说明我的理解错了。” “那俺能练吗?”尉迟恭笑问道。 李靖摇了摇头,“你的天资还是差了一点。” “先生快看!”尉迟恭忽然指水面喊道。 只见河面上波浪翻滚,比刚才换气的阵势大了很多,李靖站起身,紧张地望着河面,他也不知道会这样,下面一定出事了。 忽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河中飞出,重重地摔在岸上,紧接着,张铉从河中一跃而出,纵声大笑,“多谢李先生,我应该成功了!” 张铉跳上岸,他感觉浑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经脉都充满了力量,这和他平时那种临时性的力量完全不同,平时是一种气力,易聚易散,而现在他感觉是机体的力量,是全身肌肉聚合在一起引出的力量,仿佛他的肌肉和筋脉都强壮了几倍。 他知道自己终于迎来了第一次突破,心中欣喜若狂,他上前单膝向李靖跪下,高高抱拳,“先生恩德,张铉铭记于心。” 李靖连忙扶起他,“张公子不要多礼,请起!请起!” 不远处,尉迟恭惊讶得大喊道:“这是龙脊鲲!” 尉迟恭的喊声把柴绍、程咬金和李神通等人都引来了,众人都发现了地上的巨大怪鱼,这是一条鳍背极宽阔的大鱼,长七尺,重数百斤,头大如斗,口中长着锋利的牙齿,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怪鱼,不由议论纷纷。 张铉走过来笑问道:“我在河底发现它,竟然敢攻击我,结果被我制服了,尉迟见过它?” 尉迟恭点点头,“俺只见过一次,突厥人叫它虎头鱼,汉人则叫他龙脊鲲,据说是生活在北海深处的鱼王,食肉为生,力大无穷,十分凶残,怎么完水中也有。” “不奇怪!” 李靖走过来笑道:“完水通俱伦湖,而俱伦湖又和北海水系相连,它出现在这里也可以理解了。” 程咬金前后打量这条怪鱼,馋得要流下口水,笑问道:“这条鱼烤熟后好吃吗?” 李靖笑了笑,“这种鱼肉质倒是细嫩,不过味道极腥,当然,烤熟后刷上酱也可以吃,但它有一样东西很值钱,背上的一根筋,也就是传说中的龙筋,坚韧无比,是做弓弦的极品材料,我们大隋天子的龙脊弓就是用它的筋做成弦而得名。” 程咬金挽起袖子道:“让我来,抽出筋后烤来吃,老程最喜欢吃鱼,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鱼。” 李靖连忙道:“它的胆也是稀罕之药,治风瘫有奇效,当心别弄坏了。” “我知道了!” 程咬金向东张西望一圈,不见张铉,问道:“我家公子呢?” 李靖指了指远处,隐隐见张铉在远处河边盘腿坐下,众人会意,都不去打扰他,一起将鱼扛了回去。 张铉静静地坐在河边,思绪飞上了星辰,仿佛人在漫天星斗中遨游,他终于获得了第一次易筋突破,心中的喜悦久久难以平静,这是他一次次积累,最后在李靖的指点下获得了突破,让他怎么能不欣喜万分? 这一次打坐足足耗用了四个时辰,当他终于从空明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时,天已经快要亮了。 他站起身,慢慢拔出战刀,十斤重刀竟让他感觉轻了很多,明显不太适手了,这令他微微有些遗憾,这毕竟是他最喜爱的战刀,如果不再称手,他就得放弃了。 “公子已经好了?” 张铉听见了程咬金的声音,他一回头,只见程咬金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手执他的宣花大斧,程咬金讨好笑道:“要不要试试我的斧子?” 程咬金也是家传武艺,不过他父亲去世得早,加上他资质不足,他和柴绍一样,聚力只突破了一次,好在他有一点天生之力,所以能使重六十斤的祖传大斧,父亲留下家传斧谱也被他撕掉擦屁股,最后想用时才发现时只剩下了三招。 张铉也正想试一试自己的突破,便笑道:“也好!如果合手,大斧就归我了。” 程咬金挠挠头,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瞎献什么殷勤啊!让他去练尉迟黑炭的铁棍不就行了吗? 程咬金真有点担心张铉会看上自己的大斧,他虚伪地干笑两声,“公子真会说笑,您怎么能使用我这种粗人的破烂武器,像您这样玉树临风的美男子,至少要用马槊或者银枪才行。” 张铉哈哈大笑,“好了!不要乱拍马屁了,我不会要你斧子,和你开个玩笑。” “哪里!哪里!我也是开.....开个玩笑!” 程咬金心虚地把斧子递过去,张铉笑着接过程咬金递来的大斧,只觉得大斧一轻,他竟然毫不费力地拿在手中。 “呵!还真的很合手。” 第0064章 河边少女 程咬金最终没有失去他的板斧,他及时用龙脊鲲的韧筋和鱼胆赎回了自己心爱的大斧。 张铉其实也只是和他开玩笑,程咬金的六十斤大斧他还是觉得轻了一点,他应该用七十斤的兵器才行。 此时张铉骑在马上把玩这团长约三尺的鱼筋,他原以为会如牛筋一般粗,可以做鞭子,不料筋很细,和线差不多,略略让他有点失望。 不过这根鱼筋异常坚韧,弹性十足,确实是做弓弦的极品材料。 张铉将鱼筋放进马袋,加快马速向前方队伍奔去。 东行队伍再次出发,沿着完水向东进发,或许是第一次聚力突破的缘故,他目力能看得更远,听力也更加敏锐。 但此时他却陷入了沉思,直到李靖打断了他的沉思。 “张公子还在想昨天的事?”李靖笑着和他并驾而行。 张铉点点头,“我在想你昨天说的圈套,会不会把我们也圈进去?” “突厥人的圈套不是针对我们,而是针对铁勒东部联盟。” 李靖看了张铉一眼,笑了笑又道,“所谓铁勒东部联盟就是回纥、仆骨和拔野古三大部族联盟,使突厥人始终不敢攻打他们,所以突厥人就用这批兵甲为诱饵,分化他们三家联盟。” 张铉沉思一下道:“这就是二桃杀三士!” “对!只要他们其中一家独吞了这批兵甲,就会引起其他两家的严重不满,联盟也就破了,这是很高明的计策,突厥有高人啊!” “是史蜀胡悉?” 张铉想到历史上,隋朝为了杀此人而殚精竭虑,说明他对隋朝威胁之大,只有这种级别的谋士才会有如此高明的计策。 李靖点点头,“应该是他,他是始毕可汗的心腹谋士。” 张铉沉默片刻又问道:“你们若找到那批兵甲,打算怎么处理?” 这两天张铉一直在考虑此事,他们这十几人就算找到兵甲又能怎样,三十万件之多,他们能运回大隋吗? “会主给我的命令是,让我们想办法运回大隋,如果不行就毁了它。” “如果找不到它们呢?”张铉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李靖摇摇头,叹息一声道:“我也不知道,武川府的命令从不会留有余地。” “那先生的想法呢?” 张铉又继续问道:“不谈武川府,就只说先生自己的想法。” 李靖沉默了,他没有回答张铉,但他却低声问道:“你为何在想这件事?” 张铉望着远方的悠悠白云,缓缓说道:“我不知道大隋还有多少年寿命,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是哪一个王朝,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是汉人,我绝不会把它们留给异族,这也是我答应跟随你们来的原因。” 张铉又注视李靖说:“我知道青石经其实是窦会主送给我,我也知道让我来草原是窦会主的精心安排,他对我必然是有所要求,我既然接受了青石经,就应该答应他的要求,先生能否告诉我,窦会主需要我做什么?” 李靖笑了起来,“窦会主说你一定会主动提及此事,果然被他说中了,不过你很幸运,他的条件正是你想做的事情。” “先生是说毁掉那批兵甲?” 李靖默默点头,其实他也何尝不是这样打算。 ...... 旅途极为单调枯燥,他们就仿佛在一幅画前原地踏步,永远是没有尽头的河流和一模一样的草原,刚开始的新鲜感早已失去,只有难以忍受的厌烦,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两天后的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看见了一片森林,眼前景物有了几分新意,众人精神一振,加快马速向森林奔去。 众人在森林前扎下宿营,尉迟恭和几名护卫去森林内打猎,张铉则来到河流的另一边,选一个远离森林之处,盘腿进入了冥思,两天前突破第一次易筋后,他的当务之急不是继续训练,而是需要巩固来之不易的突破,巩固的方法就是第五幅洗髓图,让思绪在浩渺的星河间穿越。 很快,他便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思绪飞跃千万里,在漫天星斗中遨游。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被一阵激烈的水花声惊醒,就仿佛谁在剧烈拍打水面,声音是从东面数十步外传来,张铉站起身,沿着黑沉沉的河边向水声处快步走去。 他又听见一声尖叫,那分明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声音里有一种受了伤的痛苦,张铉加快脚步奔去,很快他便看见了,在河水中央,一人一鱼在水中进行激烈的搏斗,从巨大的身型来看,那条巨鱼正是他两天前遇到的龙脊鲲,甚至比他遇到的那条更大更凶猛。 而正和龙脊鲲搏斗的人却处于下风,似乎一条胳膊已被咬住,从她窈窕的身材和露出的白亮肌肤来看,这是一个年轻的少女。 她手执一把匕首,匕首一端狠狠插进了龙脊鲲的身体,使它更加狂暴,张开锋利的牙齿乱咬,少女明显不支,但她依旧倔强地抓住龙脊鲲箭鳍不放。 张铉知道这条鱼的凶残,这已不是抓住它,而是要反被它吃掉的后果,张铉不加思索,拔出刀跳进了河水中...... 片刻,张铉抱着已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少女游上了岸,凶残的龙脊鲲似乎还不肯离去,示威一般向张铉张开一排白森森的牙齿,这才游入河底深处消失不见了。 少女穿着皮甲和紧身马裤,湿漉漉地贴着肌肤,显得她身材十分修长,看年纪她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肌肤稍黑,充满了弹性和光泽,一头瀑布般的秀发披散在肩头,使她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野性的魅力。 或许是因为受伤和体力透支过度,她并没有立刻苏醒,左臂护卫皮甲已被龙脊鲲的利口撕开,有点血肉模糊,张铉从自己贴身皮袋中摸出伤药,小心翼翼将药粉撒在她的伤口上,又撕下一条衣襟给她包扎。 少女慢慢苏醒过来,发现身边坐着一名陌生的年轻男子,吓得她立刻坐起身,惊恐向后退了几步,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目光凶狠而警惕地盯着张铉。 “我把你从水中救上来!” 张铉见她似乎听不懂自己的话,便起身比了一个动作,表示他和怪鱼搏斗,然后把她从水中救起。 少女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冲到江边,龙脊鲲已经不见了,她眼中充满了绝望,又回头愤怒地注视着张铉。 她忽然尖叫一声,举起匕首向张铉刺去,张铉一把抓住她手腕顺势一拉,少女一个踉跄,跌倒在河滩上。 张铉也有点生气,自己救了她,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要刺杀自己,不过一条鱼而已,她至于这样仇恨自己吗? 少女慢慢站起身,呆呆地望着江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竟流下了一行泪水,她忽然捂着脸转身向草原深处奔去。 张铉追了几步又停下来,她应该就是附近部落里的人,没必要担心什么,张铉也隐隐感觉到,那条龙脊鲲或许对她很重要,她才会那样不要命,才那样失态。 “张公子!” 河对岸传来柴绍的喊声,“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我这就来!”张铉拾起地上的物品,跳进河向对岸游去。 众人在篝火前围成一圈,大嚼烤得金黄喷香的鹿肉,张铉笑着坐下,“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尉迟恭割下一块烤好的肉递给他,“公子,这块不错。” “多谢!” 张铉拾起旁边的酒壶,灌了两口,带着腥气的辛辣奶酒让他身体暖和了很多,李神通看见张铉身上的血迹,问道:“张公子,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遇到一个年轻小娘,差点被她杀了。” 听说有小娘,程咬金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涎着脸嘿嘿笑道:“公子为什么差点被杀,是不是欲行不轨?” 张铉拾起酒壶向他砸去,“闭上你的臭嘴!” 这时,李靖若有所思说:“如果她是单身一人,说明附近有部落,反正咱们也没有头绪,不如去部落打听一下消息,看看有什么线索。” 张铉点点头,“我也是这样考虑,不过部落应该在北面,咱们有这么多牲畜,怎么过河?” “这个倒问题不大,这一带水急弯曲,往前走应该有水浅处可以蹚过去。” 果然不出李靖所料,他们次日又前走了十几里,果然遇到了一处水浅处,河水只齐他们腰间,众人牵着战马和骆驼过了大河,向东北方向而去。 但刚走了不到两里,十几名骑马之人迎面奔来,拦住了他们去路,十几名胡人都颇为年轻,有男有女。 张铉认出了其中一名少女,正是昨晚他在河中所救之人,只见她头戴花环,身着红色的锦缎短衣,下穿一条黑色镶金边的长裙,皮肤稍黑,但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颇为动人。 张铉知道他们是来找自己,立刻催马迎了上去,少女看见了张铉,指着他对旁边一名高大的年轻男子说了两句,年轻男子上前向张铉恭敬地行一礼,不知在说什么,但语气颇为诚恳。 尉迟恭上前对张铉低声道:“他在说,感谢你救了他妹妹的性命。” 张铉心中一松,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看来这个小娘还算知好歹,知道自己救了她,他回礼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请不必记在心上。” 尉迟恭翻译过去,男子大为感动,又说了几句,尉迟恭笑道:“他说他们部落离这里不远,欢迎我们去做客,如果有货物,他们也可以收下。” 张铉回头看看众人,见众人眼中都露出热切的目光,走了十几天,所有人都十分疲惫了,渴望去草原部落做客,张铉也不客气,欣然道:“那就打扰了!” 尉迟恭翻译过去,十几名年轻男女欢呼一声,热情地上前招呼他们,拿出新鲜的马奶酒欢迎客人,虽然语言不通,但他们的热情和诚意让每个人心中都暖烘烘的,很快大家便熟悉起来。 第0065章 勇救酋王 readx();  张铉他们所遇到的十几名年轻胡人并不是突厥人,而是铁勒人,铁勒人与突厥人同属于草原民族,但突厥的强大使铁勒各部不得不臣服于它,每年要向突厥王庭上贡大量税羊。 铁勒一共分为九部,他们遇到的十几名年轻胡人是铁勒九部中的拔野古部一支。 拔野古部生活在漠北草原东部,下面有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他们遇到的这一支便是拔野古三大部落之一的俱伦部,整个俱伦湖西岸的辽阔草原都是他们的领地。 拔野古男子热情慷慨,女子大方奔放,但张铉却发现那个年轻少女却始终没有和自己打招呼,两人目光偶然相对,她立刻转开了视线,或许她还在生自己的气,让她没有能抓住那条龙脊鲲。 张铉放慢马速,对少女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左臂,意思是问她的伤口怎么样? 少女傲然一笑,摘下弓箭,见远处天空飞来几只野鸭,她催马疾奔,转身拉弓如月,一箭射出,飞在最后的野鸭哀鸣一声,中箭从天空落下,激起众人一片喝彩声。 少女扬起红扑扑的脸蛋,挑战般地望着张铉,张铉见她模样有趣,不由笑了起来,看样子她的胳膊没有问题。 这时,少女兄长催马和张铉并驾齐驱,用马鞭指着妹妹笑道:“她叫辛羽!” 刚才尉迟恭介绍了少女的兄长,叫做拔野古铜泰,他其实会说一点汉话,只是和族人在一起,他尽量用本族语言,只有单独和张铉在一起时他才会说几句汉话。 张铉望着少女笑道:“她好像是在向我挑战,对吗?” “她就是这样,一向比较任性!” 铜泰笑了笑,大喊道:“辛羽!” 少女催马奔了回来,指了指张铉的弓箭,目光骄傲斜睨着他,那神情分明是让他也露一手,铜泰脸一沉,狠狠怒斥她几句,大概是在责怪她不懂待客之道,少女这才撅着嘴将弓箭收了,又白了一眼张铉,不再理会他。 铜泰歉意地向张铉道歉几句,张铉一笑了之,他怎么可能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队伍继续前行,地势渐渐变低,这一带似乎是盆地,他们正走在盆地边缘,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低沉鹿角号声,紧接着马蹄声如雷,众人脸色一变,催马向前冲过去,张铉也催马疾奔,片刻到了山坡边缘,只见低缓的山脚下,两支军队正在草原上展开激战。 一支军队明显是突厥士兵,身着皮甲,张弓执矛,约两三千人,一队队骑兵列队疾奔,而另一支军队只有三四百人,服色杂乱,被突厥人包围分割,死伤惨重。 这时,张铉身边的铜泰眼睛红了,大吼一声,带着十几名族人冲了上去,少女辛羽更是愤怒(大宋的智慧)得大喊大叫,她毫不畏惧,张弓搭箭跟随众人冲下山去,只见她斜身一箭射出,一名突厥骑兵惨叫一声落马,长箭射穿了他的脖子。 突来的变化让张铉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参战,尉迟恭叹息一声,“被包围者应该是他们的族人,说不定还是他们的父兄或者叔伯。” “快看,那是谁?” 李神通指着远处大喊,张铉也看见了,远处山坡上有数十名观战的突厥人,应该是他们首领之类,但中间却有几名汉人,为首汉人约三四十岁,身材瘦高,长得一张马脸,颌下有几根鼠须,正得意地和旁边突厥首领说着什么。 “是宇文化及!” 柴绍咬牙切齿道:“这个混蛋,贼性不改!” 张铉听柴绍说起过,宇文化及因私下和突厥人交易生铁,险些被杀,被发配给他父亲宇文述为奴,看来并没有冤枉他,他果然和突厥人有勾结。 张铉忽然心中一动,他想起了宇文太保们在酒肆里说的话,宇文化及也是为那批兵甲而来,难道那批兵甲和拔野古部有关? 就在这时,拔野古队伍中爆发出一声长长的虎吼,一名灰衣人从最密集的队伍中杀了出来,一对双戟杀得突厥人血肉横飞,人仰马翻,瞬间杀开一条血路。 柴绍和李神通同时叫喊起来,“张仲坚!”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玄武火凤的头号杀手张仲坚竟然也在战场上,张铉大喝一声,“擒贼先擒王,跟我来!” 他催马冲下山坡,带领众人向突厥人的首领疾奔而去。 这支突厥军队是始毕可汗帐下梅录大将史蜀胡悉统帅的三千军队,尽管始毕可汗委托大祭司帮助他查找失踪兵甲的下落,但始毕可汗生性狐疑,并不完全相信大祭司,他又派心腹史蜀胡悉率三千士兵秘密前往俱伦湖一带查找兵甲下落。 史蜀胡悉并不是突厥人,而是粟特史国人,他原本是个商人,从年轻时便开始长期和突厥做生意,史蜀胡悉以他的精明和擅长谋略赢得了始毕可汗器重和信任,渐渐成为他的军师宠臣。 史蜀胡悉主要做两件事情,第一是替始毕可汗策划铲除突厥内部的反对者,从而逐步吞并有实力的部落,比如杀阿史那磨拙就是史蜀胡悉的策划,让他去找失踪的兵器,若找不到就可以用失职之罪杀他。 宇文述就是和史蜀胡悉暗中勾结,这一次他派长子宇文化及和史蜀胡悉达成了交易,他愿出高价购买十万件兵甲,无论于公于私,史蜀胡悉都要找到这批兵甲。 种种线索表明,三十万件兵甲失踪和拔野古部有极大的关系,史蜀胡悉便决定从俱伦部下手,他今天抓住机会,率军包围了外出打猎的俱伦部大酋长拔野古图勒。 眼看突厥骑兵已将对方分割包围,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大喊:“将军,左面有人杀来!” 史蜀胡悉吓了一跳,他竟然没有发现左上角杀来一支队伍,为首大将来势凶猛,手执一根至少百斤重的大棒,杀气腾腾冲来。 “给我顶住!”史蜀胡悉急令左右上前抵挡。 宇文化及认出了柴绍,惊得他脸色大变,顾不上其他人,他掉转马头便向后奔逃。 眨眼间,尉迟恭便率先冲到,他吼声如雷,手中铁棒横扫而去,三名突厥骑兵被他打飞出一丈多远。 为首突厥千夫长大怒,他叫乙木藤,也是突厥有名的猛将,手执一只六十余斤重的独脚铜人,他大喝一声,“隋将受死!” 催马从后面疾冲而至,抡起独脚铜人猛砸尉迟恭后脑勺,尉迟恭身体虽雄壮,但极为灵敏,他侧身一闪,躲过了偷袭一击,乙木藤又是一记猛砸,沉重的独脚铜人带着风声砸向尉迟恭正面。 尉迟恭却不再躲,挥棒迎击,只听‘当!’一声巨响,独脚铜人脱手而出,飞出数丈远,乙木藤大叫一声,转身催马便逃。 “去死吧!” 尉迟恭冷喝一声,铁棒反手又是一棒,棒影疾扫,势如奔雷,乙木藤奔逃不及,被一棒打中后脑,顿时脑浆迸裂,尸体栽落下马。 尉迟恭杀得兴起,他大吼一声,向人群最密集处奔去,如猛虎下山,凶狠异常,一根铁棍见神杀神,见鬼灭鬼,棍下血肉模糊,尸横遍地,瞬间便打死了三十余人。 紧随而来的程咬金见尉迟恭勇猛强悍,他心中羡慕,也振作精神,挥斧杀进了突厥骑兵群,虽然没有尉迟恭那种横扫一切的气势,却也斧斧生威,连劈五六人,兴奋得他嗷嗷大叫。 第三个杀来的却是张铉,他手执一根五十斤重的铁枪,却是梁师都的兵器,被程咬金在玄沙陵中拾到。 这根铁枪做工精湛,质地上乘,用全镔铁打造,在中原可以卖出高价,程咬金昨晚很不情愿地拿出来给了张铉。 不过这杆长枪对张铉还是轻了不少,他练王伯当的基础功法后,就已经能使五十斤的长枪,而这一次聚力突破,他至少能用七十斤的兵器,只是目前暂时没有合适的兵器,他只能从权。 张铉挥枪刺翻一名突厥百夫长,但他的目标却是对方主帅,他催马疾奔,向史蜀胡悉杀去。 由于尉迟恭吸引了大部分突厥士兵,史蜀胡悉身边只剩下十几名护卫,加之史蜀胡悉本身不会武艺,是一名谋士,眼看张铉如狂风般冲至,他吓得脸色大变,也顾不上正在激战的突厥骑兵,调转马头便仓皇而逃。 十几名护卫见形势危急,他们大喊一声,冲过前堵住了张铉的去路,十几根长矛同时刺向张铉。 张铉毫不畏惧,枪挑刀劈,连杀七人,杀开一条血路,向史蜀胡悉急追而去。 这时,突厥骑兵见主将乙木藤阵亡,主帅逃跑不知去向,他们立刻吹响了撤兵的号角。 ‘呜——’ 号角声中,数千突厥骑兵迅速离开战场,如潮水般向西北方向奔去,张铉见大群骑兵撤退,他也勒住了战马,不再追赶敌军主帅。 ....... 俱伦湖边鼓乐喧天,热闹异常,酋长图勒摆下盛大的酒宴,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客,占地数亩的羊毛大帐内,十几名俱伦长老作陪,另一边是张铉等人,众人虽然语言不通,但酒是最好的通用语言,以酒为媒,众人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大笑。 热情的年轻男儿弹起了动听的火不思,大帐中央,一队年轻少女正翩翩起舞,一袋袋醇厚的马奶酒被搬进来,一盘盘金黄流油的羊肉放在客人面前,各种水果堆积在金盘上。 图勒是个极为豪爽的中年男子,长一只狮子般的大鼻子,声音洪亮,他有七个妻子,给他生了十几个儿女,张铉他们之前遇到的铜泰和辛羽便是他的三夫人所生。 图勒能说几句汉语,和众人可以勉强交流,他心中充满了感激,这次若不是张铉等人及时相救,恐怕他就会遭遇悲惨的命运,史蜀胡悉绝不会放过他。 “各位都是我的恩人,我再敬大家一碗酒!” 图勒站起身,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将空酒碗举在头顶,碗口朝下,众人见他连喝十几碗,面不改色,不由都十分佩服,也起身将碗中酒喝干,学着他样子高高举起空酒碗,图勒大笑,用突厥语向帐外喊道:“你们都进来给客人倒酒!” 从帐外走进五个年轻女子,个个衣着鲜艳,笑容甜美,这些都是图勒的女儿,她们每人拿一袋马奶酒,笑吟吟地给每个客人碗中倒满酒。 长时间的寂寞旅程,使男人们对异性充满了渴望,更何况此时出现一群娇艳动人的年轻女孩儿,每个人心中都不由盛开了鲜花。 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图勒的第二个女儿,她身材丰满,皮肤白皙,容颜十分俏丽,一双多情的大眼睛里眼波流转,让每个人都会觉得她在垂青自己,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但她多情的目光似乎在张铉身上流连更多一点,这也难怪,张铉不仅身材高大,而挺拔秀美,不像尉迟恭那样雄壮粗鲁。 他脸如刀削,轮廓分明,目光深邃,有着草原男子少有的俊朗,却又充满了阳刚之气,在所有客人中,他的气质最为突出。 但张铉却没有过多注意她,他的目光却在寻找另一个女孩。 很快,张铉看见了辛羽,她头上戴了一顶翠羽六角花帽,梳了几十根小辫子,身穿淡紫色短袄,下面是一条鲜红长裙,脚穿长靴。 她排在第四个,脸上虽然同样笑容甜美,却始终不看张铉一眼,仿佛根本不认识他。 众人也学会了草原的规矩,双手端碗,等待主人斟酒,五个女孩儿给每个碗中倒一点,最后一个倒完,酒碗正好斟满。 五个俏丽娇艳的年轻女孩儿依次倒酒,让众人都有点不好意思,除了程咬金瞪大眼睛,炯炯地盯着每个人的俏脸外,其余人都回避了她们的热烈的目光。 图勒的二女儿多情款款地注视着张铉,使张铉酒碗渐渐斟满,她明媚一笑,飘然而去。 这时,辛羽抱着酒袋出现他面前,她脸上笑容却消失了,面无表情,酒袋口轻轻在张铉的酒碗上一磕,却一滴酒没倒,身体便如蝴蝶般飘走了。 ; 第0066章 仲坚授艺 readx();  张铉一下子愣住了,他惊奇地望着辛羽的背影,同样惊奇地还有辛羽的小妹妹,她是第五个倒酒,却发现张铉碗中酒比别人少了很多,她眨眨眼睛,不解看了一眼阿姊,又笑嘻嘻替张铉倒满了酒。 五个女孩儿满完了酒,又一起向客人行一礼,晕红布满俏脸,纷纷退下去了,大帐内又恢复了热闹。 柴绍用胳膊轻轻拐了一下张铉,低声笑问道:“刚才那个....她怎么不给你倒酒?” 张铉摸摸鼻子,苦笑道:“估计她还在生我的气,我把她眼看要抓到的龙脊鲲放走了。” “那就尝试一下第二个!” 柴绍掩口笑道:“第二个明显对你有意思——” 张铉重重咳嗽一声,打断柴绍的话,他转头高声问图勒道:“请问大酋长,突厥人损失惨重,会不会报复俱伦部?” 这也是众人关心的问题,所有都向图勒望去,图勒脸色变得有点阴沉,他冷冷道:“这是经常发生之事,每年为抗争税羊上调,我们和突厥都要打一仗,草原就是这样,为牧场、为水源、为女人、为牛羊,战争是常事,阵亡是荣耀,我的五个女儿中两个当了寡妇。” 张铉还想试探一下兵甲之事,他见李靖向自己施个眼色,便笑了笑不再多言,举酒向图勒敬了一碗酒。 ......... 铁勒人和突厥的风俗一样,为贵客举行的宴席会延续两天两夜,但并不意味着时时刻刻都坐在酒宴旁,除了中午和晚上两次大宴外,其余时间都是各自悠闲度过。 张铉的营帐占地足足有半亩,由内外两部分组成,里面是寝帐,外面是起居之地,摆满了各种昂贵的物品,比如来自粟特的金银器皿和来自波斯的地毯,还有来自中原的瓷器和蜀绣,使大帐虽然宽大,却不显得空旷。 张铉坐在小桌前仔细端详今天第一次使用的铁枪,这杆铁枪长一丈两尺,线条流畅,枪尖锐利,五十斤的重量对他而言轻了很多,这就是他第一次聚力突破后达到的效果,力量明显提升了不少。 这时,帐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张公子,我可以进来吗?” 声音很陌生,却是汉人,张铉立刻道:“请进!” 帐帘一挑,一个雄壮的身影出现在大帐门口,只见他满脸虬髯,气势威猛,原来是张仲坚,今天一场激战后,张铉只是在柴绍的介绍下和他打了一个招呼,却没有深谈。 张铉连忙站起身,拱手笑道:“原来是仲坚大哥,张铉失礼了。” 张仲坚也向他回一礼,微微笑道:“恭喜公子突破!” “是嗣昌告诉仲坚大哥?” “不!我看得出来。” 张仲坚注视着他的眼睛道:“你的目光比上次要清澈明亮很多,这就是聚力突破的一个重要标识。” “张大哥请坐!” 张铉对张仲坚一直心怀感激,若不是他给自己的青石经,他怎么可能在二十二岁后又回头重新塑造筋骨,张铉连忙收拾桌子上的碗盘,请张仲坚坐下。 张仲坚却摇了摇头,“去帐外,我想试一试你的进展!” 张铉笑道:“我求之不得!” 他随手拾起旁边一把钝刀,这是十五斤的重刀,不知程咬金从哪里给他弄来。 “请!” 张仲坚快步走出帐门,张仲坚从战马身上抽出双戟,笑道:“来吧!和上次一样,用全身力量劈下。” 张铉慢慢活动肩部,使自己的力量在瞬间蓄满,他大喝一声,高高跃起,手中重刀如一记狂雷般向张仲坚劈去,扑面而来的气浪使张仲坚呼吸一窒,他也大喊一声,“来得好!”双戟格架向外猛地挡去。 ‘当!’一声刺耳的巨响,张铉只觉一股排山倒海之力袭来,他被震得连退五六步,双臂一阵阵发麻,虎口剧痛,但这一次刀却没有脱手。 张仲坚也连退两步,惊讶地望着张铉,点了点头,把双戟放回战马,一摆手,“足够了,请吧!” 张铉还是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差距,他心中不由一阵沮丧,转身返回了大帐,两人在桌前坐下,张仲坚十分感慨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贤弟能成功。” “仲坚大哥觉得我不可能成功吗?” 张仲坚点点头,“光把青石经给你并没有用,必须到极寒之地苦练两个月才有可能突破,十年前我去了北海附近的苦寒之地练了一个冬天,才获得第一次突破,而且还用了十只紫虫玉蛹,可我只给你两只,而且现在是初夏,你怎么可能成功?” 张仲坚满腹疑惑地注视着张铉,他上午初见张铉时,着实令他震惊万分,他做梦也想不到张铉居然成功了。 张铉笑了笑说:“这是李靖的功劳。” 张铉便将李靖如何指点自己减少份量,又让自己到完水河底练习才获得突破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张仲坚。 张仲坚眼中愈加惊讶,他师父紫阳真人用了十几年时间的反复试验才完成青石经,可就算是师父也想不到可以用减药的办法获得成功,那需要掌握每一味药的功效和剂量,需要对药理和青石经都有极为深刻的理解才行,但这个李靖居然办到了。 他慨然长叹道:“没想到天下竟然还有如此高明之人,能堪破青石经的秘密,我要好好结交此人。” 张铉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难道虬髯客和李靖的交情就是因为自己介绍才开始的吗? 不过此时张铉顾不上探究这种旁枝末节的小事,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向张仲坚求解,他连忙问道:“我只是突破了第一次,那以后还能再突破吗?” “当然可以!” 张仲坚笑道:“青石经上有四幅练功图,也就是最高可以突破四次,但能突破几次要因人而异,我只突破了三次,这是我的极限了,聚力之术能突破四次之人,据我所知天下只有三个。” “史万岁是一人吗?” “他是第一人,其实也是我师叔,可惜他含冤而死,第二人是宇文成都,他是鱼俱罗的徒弟,鱼俱罗自己也不过突破了三次,不过他却收了一个好徒弟。” 这时,张铉心念一动,试探着问道:“第三人是李玄霸吗?” 张仲坚惊讶地笑道:“你怎么知道?” “我是听李神通说过,他侄儿在紫阳真人那里练武。” “他不可能知道,我师父一直在秘密培养玄霸,玄霸的成就除了极少人知情外,外人不可能知晓。” 张仲坚心中疑惑,张铉怎么会知道?难道真是玄霸自己向家人泄露了秘密? “李神通只是说他侄儿练武有很大成就,所以我只是随便猜测,兄长不必惊讶。” 张铉说漏了嘴,连忙含混地掩饰过去,张仲坚想了想,或许真是张铉无意猜中,他便不再追问,又对张铉道:“青石经关键是第一次突破,只要突破第一次,后面几次就容易多了,当然,资质不好的话,连第一次也无法突破,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体内奇热的煎熬,轻则终生残废,重则丧命,你能第一次成功,那最少也能再突破一次。” “一般什么时候到来?我是指第二次。” “很快,而且会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但我相信你不会再有第一次突破时那样的狂喜。” “为什么?”张铉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可解释,或许是一种境界吧!一个人成功次数多了,就会变得麻木,最刻骨铭心的,永远是第一次成功。” 张铉点点头,他完全能理解张仲坚的解释,这时,他又想起一事,连忙问道:“还有就是紫虫玉蛹,我在哪里能搞到?” 张仲坚微微一笑,“这是个大问题啊!它可是练青石经的关键,其实紫虫玉蛹是我师父起的名字,你在突厥购买,一定要说买冰渣子虫,他们可不知道什么是紫虫玉蛹。” 张仲坚从怀中摸出一只小水晶瓶,递给张铉,“这是上个月我从一户突厥人家中搞到,可惜只有两条,我用不着了,送给你吧!其余的只能你自己去找了。” 张铉连忙接过了小瓶,“多谢兄长厚爱!” 他将瓶子举高,凝视着瓶中的紫色浆汁,心中也有点遗憾,可惜只有两条。 张仲坚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你只用了两条紫虫就能突破,由此可见你的资质之高,好好练下去,相信你会超过我。” 张仲坚站起身笑道:“我去认识一下李靖,看看他能不能也帮我解开一些心中的疑问,另外,既然我们有缘,我就再送给你一件宝贝。”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卷轴放在桌上,哈哈一笑,转身便大步离开了营帐。 张铉拾起发黄的卷轴,慢慢展开,只见最上面写着一行大字,‘戟法十三绝’,后面是十三幅图,旁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解。 张铉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述滋味,一种说不出的感动,鼻子有点酸楚,他不由低低叹了口气,什么叫慷慨仁义,他今天终于体会到了。 ; 第0067章 情有所思 readx();  【老高不好意思再开单章求票了,恳请大家看完,给老高投张推荐票】=====俱伦部在拔野古各部中排名第三,有十几万族人,分布在俱伦湖以西约五十里的范围内,密集的穹帐一顶挨着一帐,一眼望不见边际。 临近傍晚时,张铉独自一人骑马来到俱伦湖畔,紫色霞光映照着万顷湖面,波光浩渺,一群群野鸭和天鹅从湖边芦苇丛中飞出,十几名拔野古孩子在湖边骑着小马嬉戏追逐,笑声响彻湖畔。 “你在做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张铉一回头,身后竟然是少女辛羽,正歪着头打量自己,张铉愕然,“你....也会说汉语?” 辛羽脸一红,“学过,说得不好。” 张铉也笑道:“我在欣赏俱伦湖的晚霞,不过我得走了,我们回头见!” 辛羽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她催马上前,万道霞光照在她脸上,她也被晚霞迷醉了,低声说:“很美,不是吗?” 她没有听见张铉的回应,一回头却见他调马向回走了,她心中不高兴,立刻催马追了上来,怒视他道:“你怎么....无礼?” “没有无礼啊!我刚才不是说我要走了吗?” 张铉忽然醒悟过来,原来她没听懂自己的话,他歉然一笑,指指自己,又指向大帐,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说:“晚宴要开始了,我不能迟到。” 辛羽听懂了他的话,脸色稍稍好转,她又冷冷问道:“那条鱼,怎么办?” 她果然是为那条龙脊鲲耿耿于怀,张铉不想说自己是因为救她才让鱼逃掉,他想了想,便指着俱伦湖道:“要不,我再给你抓一条?” 辛羽目光变得悲伤起来,她摇了摇头,“抓不到了!”猛地抽了一鞭战马,她催马疾奔而去,张铉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着实不解,为什么会抓不到了。 眼看时辰不早,张铉也催马向主帐方向奔去,快到大帐时,迎面见铜泰骑马奔来,铜泰笑道:“宴会要开始了,父亲让我来找你。” 铜泰的汉语明显要比他妹妹流利得多。 张铉歉然道:“不好意思,我去湖边欣赏美景了。” “没关系,公子请吧!” 两人并驾而行,张铉笑问道:“刚才我遇到令妹,我说给她再抓一条虎头鱼,她却说抓不到了,为什么?” “因为这边虎头鱼很稀少,只有北方大湖才有,而且它是湖神,我们所有族人都不准伤害它,否则要被重罚,张公子,我妹妹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她还是孩子,我当然不会和她计较。” “孩子?”铜泰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在汉人眼中,他妹妹居然还是孩子。 “既然是湖神,她为什么要去抓虎头鱼?”张铉还是有点困惑。 铜泰轻轻叹了口气,“她是想给母亲治病,张公子,这件事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否则父亲也包庇不了她。” 张铉默默点头,他心里有点明白了。 ........ 张铉原以为中午的宴席已经很丰盛了,到晚上他才知道,中午的盛宴不过是一道开胃菜,和突厥人一样,铁勒人真正的大宴在晚上才举行。 核心部族两千多人参加,点了上百堆篝火,众人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年轻的男女在火不思的伴奏下更是跳起了欢快的舞蹈,欢呼声和笑声响彻了草原。 张铉、柴绍等贵客坐在最大的一堆篝火旁,但随着气氛越来越热烈,很多年轻的少女也跑上来,拉起他们一起跳舞。 张铉被图勒的二女儿阿苏强行拉了起来,在众人的哄笑中,张铉笨手笨脚跟她跳起了牵手舞,阿苏年约二十岁,身材丰满,妩媚动人,她的丈夫在去年和突厥人的冲突中阵亡,按照草原规矩,为丈夫守节一年后便可以再嫁。 所以当她和张铉跳舞时,很多人都鼓掌大喊起来,“阿苏的春天来了!” 不少年轻男儿对阿苏投去了热切的目光,但阿苏似乎只对身材挺拔的张铉情有独钟,一连拒绝了几名男子的邀请。 “你小妹今晚好像没来?”张铉没有看见辛羽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在和我跳舞,却问别的女孩,张公子有点无礼啊!” 阿苏的汉语不错,说得很流利,她眼波如水笑道:“你不问问我的名字吗?” 张铉心中歉然,“请问姑娘芳名?” “我叫阿苏,我知道你叫张铉,你似乎很喜欢我小妹?” “谈不上喜欢,只是先认识她,所以问一问。” 阿苏轻轻咬一下红唇,俏脸上笑容更加明媚,她深深看了张铉一眼,接下另一个年轻男子的邀请,翩翩舞去。 这时,所有人都在篝火旁载歌载舞,张铉沉吟片刻,便转身向黑夜中快步走去,阿苏却远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目光中若有所思。 ....... 张铉快步来到一座大帐前,这里已经进入了酋长图勒的家园,四周有几十座帐篷,两只拴在木桩上的体型巨大的獒犬察觉到外人走近,立刻扑了上来,冲着张铉疯狂嗷叫,铁链挣得哗哗作响。 这时,一个苗条的身影从大帐内冲出来,低声斥道:“大花、小花闭嘴!” 两只獒犬立刻呜咽几声趴了下来。 “是你!” 辛羽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有事吗?” “我有样东西,或许你用得着。” 张铉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辛羽,“这里面是虎头鱼的鱼胆。” “你说是什么?”辛羽迟疑着接过瓷瓶,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虎头鱼的鱼胆,我前几天也捕到过一条,送给你。” “啊!” 辛羽欢喜得要发狂,她尖叫一声,转身就向大帐内奔去,可奔了两步,又跑回来抱住了张铉,在他脸上重重亲吻一下,这才像只燕子般冲回大帐,“阿帕,你有救了!” 虽然听不懂辛羽最后在叫什么,但张铉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还没有哪个年轻女孩亲过他,那种温润柔软的感觉像电流一般从他心中穿过。 张铉慢慢走到帐门口,帐帘一半掀开,里面光线明亮,布设得十分富贵华丽,一名三十余岁的妇人躺在被褥中,脸上瘦得可怕,像骷髅一般,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已经快不行了。 辛羽跪在妇人旁边,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打开给她看,妇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果然是这样,辛羽母亲生了重病,要龙脊鲲的鱼胆才能救她,所以明智龙脊鲲是部落不可侵犯的湖神,辛羽也不顾一切去河中寻找捕杀龙脊鲲,正好遇到了自己。 这时,妇人看见了张铉,向他招了招手,张铉走进大帐,跪坐在妇人面前,他从怀中取出一团鱼筋道:“这是鱼筋,如果需要,我也送给你们。” “这个不用,有鱼胆就行。” 辛羽感激地看了张铉一眼,她忽然看见了他脸上的唇印,想起刚才自己的失态,脸上不由飞过一片红晕。 “好吧!我先过去了,等会儿你爹爹又要让人来找我。” 辛羽听懂了他的话,点点头,“我送你出去。” 张铉向妇人告别,起身走出了大帐,辛羽走出了大帐,她终于低声道:“真的很感激你!” “不用客气!” 张铉微微一笑,转身快步离去,辛羽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想到母亲得救,她眼睛一红,泪水差点滚落下来。 ........ 篝火营地内依旧歌舞喧天,笑声响彻草原,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张铉离去,张铉悄悄在篝火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马奶酒,一口气喝了半碗,才让自己纷乱的心平息下来。 “你到哪里去了,我的勇士!” 阿苏似乎喝多了酒,满脸通红,浑身散发着酒气,她一下坐在张铉身旁,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高耸的胸脯上,笑道:“感觉到没有,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好久没有这样快乐了。” 刚才阿苏丰满的身材曾经让张铉略略有点动心,但她现在满身酒气让他刚有的一点好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喜欢过于放纵自己的女人。 张铉抽回手,淡淡笑道:“你们以前没有宴会吗?” “当然有,可是与我无缘,昨天晚上父亲宣布我结束了守寡,大姊还要一个月才能结束。” 张铉心中奇怪,她似乎并不是因为丈夫去世而悲伤,而是因为某种规矩,使她不得不守寡忍耐。 阿苏仿佛明白他的心思,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们拔野古女人会和汉人女子一样?我丈夫战死是他的荣耀,可我的生活还要继续,我还得给儿子找个父亲,否则以后谁来养活我们母子。” 张铉能理解,草原的生活环境很残酷,如果她不现实一点,他们母子以后就无法生活,这也是生活环境决定了风俗。 张铉举起酒碗笑道:“那就祝你找一个满意的丈夫!” 阿苏妩媚一笑,晃着他的胳膊撒娇道:“今晚不谈这个,我们一起跳舞去。” 张铉实在有点吃不消她的热情,连忙摆手,“我不会,你去吧!” 这时,阿苏突然看见了张铉脸上的唇印,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明显,她呆了一下,愤怒(大宋的智慧)地甩开他的胳膊,起身离开了张铉。 张铉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用手背轻轻擦了一下脸颊,手背有鲜红的唇膏,他不由苦笑地摇摇头。 “你拒绝了我二姐的求爱!”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张铉一回头,只见辛羽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她换了一身白色衣裙,身材显得格外俏丽修长,她背着手慢慢走上来,笑问道:“你为什么不和她去跳舞?” “你刚才说什么?”张铉捂着额头,惊讶问道。 “你没感觉到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吗?” 辛羽跪在他身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果你肯陪她跳舞,今晚你就有艳福了。” 张铉苦笑一声,“你的汉语倒变得很流利了。” “可能吧!在这些方面,女人的语言都比较流利。” 张铉觉得没意思起来,她二姐居然看中了自己,素昧平生,他可没有这种想法,更不想随意招惹什么艳福。 张铉站起身,“你去跳舞吧!我想走一走,透透气。” 他转身向自己大帐方向走去,心中有感,一回头,却见辛羽跟在自己身后,“怎么了?”张铉笑问道。 “没什么,我也想走走。” 辛羽陪着他在草原上慢慢走着,不知不觉他们便远离了篝火。 “你是商人吗?”辛羽笑问道。 “不是!” “那你来草原做什么?”辛羽背着手好奇地问道。 “我其实是来找一种药。” 张铉心中一动,或许他们知道紫虫玉蛹,便连忙问道:“你知道冰渣子虫吗?” 他特地说慢一点,“冰渣子虫!” “当然知道,前年我还和哥哥去冰地里采它,它会化成水。” 张铉大喜,竟然在无意中得到了紫虫玉蛹的消息,他心中紧张地问道:“你们这里还有吗?” 辛羽摇摇头,“采了很少,都卖给契丹人了。” 辛羽见张铉满脸失望,便笑嘻嘻道:“如果你不怕远,我可以带你去采。” ; 第0068章 北上大湖 大帐内,张铉对李神通和柴绍二人讲述了自己的计划,李神通倒没有什么异常反应,但柴绍却着急起来,张铉居然要去北海,这一走至少来回要二十天,那他们的正事怎么办? 如果是张铉一个人北上倒也罢了,他一走,程咬金和尉迟恭肯定也会跟他北上,他们的实力将大大减弱,会主和岳父交代的任务怎么完成? “张公子,能不能再考虑一下,或者再等几天,我们完成了任务,索性陪你一起北上。”柴绍期待地望着张铉。 张铉笑了笑,却没有回答柴绍的恳切建议,说得简单,完成任务后陪自己一起去,可任务的影子都没有看见,那批兵甲在哪里? 况且就算找到兵甲,他们难道还要押着数量庞大的兵甲陪同自己北上一千余里吗?显然是不现实的承诺。 对张铉个人而言,找到紫虫玉蛹要比几十万件兵甲重要得多,他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一个人北上,把程咬金和尉迟恭留下帮助你们,怎么样?” 这时,一直没有吭声的李神通缓缓道:“我完全能理解张公子急于北上的心情,也全力支持,张公子一个人北上还是比较危险,我觉得带上程咬金和尉迟恭会更安全一点。” 柴绍正要说话,李神通一摆手止住了他,笑道:“想查到兵甲的下落也不是那么容易,如果被拔野古部暗中藏匿,他们也不可能交给我们,我觉得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很有可能在张公子回来后,我们还是一无所获。” 李神通说这些话是有根据,张仲坚对图勒有两次救命之恩,图勒都不肯吐露兵甲的下落,要么图勒根本不知道兵甲的情况,要么就是那批兵甲比他性命还重要,连张仲坚都无济于事,他们要想找到兵甲又谈何容易? 张铉默默点头,一路上他对李神通的印象不深,李神通大部分时间都保持沉默,不会轻易发表自己的观点,以至于他们常常将李神通忽略,但没想到在关键时刻,李神通的头脑却如此清醒,一叶可知秋,李神通是一个能在重要关头做决断之人。 柴绍无奈,只得暗暗叹了口气,二叔已经把话说绝,他再争取也没有意义了。 就在这时,帐帘一掀,只见阿苏醉熏熏地冲了进来,手执一把锋利的匕首,指着张铉大骂:“我哪一点比不上辛羽,你却看上了她,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你们汉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发疯似的冲上来,用匕首狠狠向张铉刺去,“杀死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 李神通和柴绍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张铉却霍地站起身,一把推开她,怒视她道:“我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根本不喜欢你,你却跑来胡搅蛮缠,这就是你们拔野古人待客之道吗?” “张公子说得好!” 外面又大步走进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却是阿苏的父亲,大酋长图勒,他上前一把揪住女儿的头发,怒道:“你就像只发情的母羊,跑来骚扰我的贵客,丢尽我的脸,给我滚出去!” 他用力一甩,将阿苏甩出了大帐,阿苏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图勒却毫不怜惜她,揪着她的头发向大帐拖去。 李神通摇摇头,“草原女子虽然大方豪爽,但喝醉酒也蛮可怕的,动不动就杀人。” 柴绍沉吟一下问道:“公子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我就出发,今晚我还要收拾一下行李。” 李神通和柴绍告辞离去了,张铉负手走出大帐,他隐隐听见远处传来的哭声,不由一阵心烦意乱,他什么困难都考虑到了,唯独就没有想到女人的纠缠。 ........ 次日一早,张铉和尉迟恭、程咬金收拾好了行装,每人带双马北上,速度会更快,他们的货物图勒已经用双倍价钱全部买下,连同十五头骆驼一起卖了两千两黄金,这里面显然是有报恩的成份。 不过就算去掉报恩的成份,这里面的利润也很吓人,如果他们再带一批货物回中原,获利还会更加丰厚,难怪那么多商人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北上突厥做生意。 “昨晚睡得好吗?”辛羽也带着几匹马前来和他们汇合,她笑嘻嘻地问张铉道。 “你二姐,她怎么样了?”张铉低声问道,尽管阿苏的纠缠让他厌烦,但他也不希望她出事。 “她没事,她一向这样,喜欢喝酒,喝醉酒就会闹事,酒醒后又好了。” 辛羽调皮地笑道:“说不定她会向你....道歉。” 张铉对她是否来向自己道歉倒无所谓,关键是她别再烦自己了,不过,他觉得辛羽的汉语水平恢复很快,短短两天她说话流利了很多。 “我们走了!” 张铉抽一鞭马臀,纵马向西北方向而去,其余三人跟随着他,四人十马像一阵狂风般向北方奔去...... 大帐内,阿苏坐在镜前慢慢梳着头发,目光不时闪过一丝阴鹜,俏丽的脸庞也有一点扭曲了,昨晚是她守寡结束后第一次参加篝火大宴,结果控制不住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在未出嫁之时她是拔野古部的公主,是俱伦湖畔最美的天鹅,不知有多少勇士为她痴迷心醉,也养成了她骄傲自负的性格。 在丈夫阵亡后,她忍受了一年的寂寞孤独,直到前天晚上才终于获得解放。 她内心深处也渴望有一个她喜欢的男人来陪同她度过守寡结束后的第一个**,她看上了张铉,年轻英武,身材挺拔高大,却又不像狗熊一样庞大,充满了勃勃生机,令她怦然心动。 可惜张铉不但不接受她的示爱,还和她妹妹辛羽搅在一起,那只黑鸭子一样的丑丫头居然抢走了自己喜欢的男人,阿苏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此时她已经酒醒,但她心中却没有对张铉的歉意,相反,当她听说张铉跟随妹妹一起北上大湖时,她心中更加痛恨,她绝不会放过这个伤害她自尊的男人。 这时,帐帘一掀,一个黑瘦的中年女人走进了大帐,阿苏连忙跪倒行礼,“阿苏拜见先罗。” 先罗是女祭司的意思,这名黑瘦的中年女子便是俱伦部的女祭司,在牧民中享有极高的威望,先罗坐下来,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目光爱怜地注视她,“你是拔野古最美的天鹅,酋长怎么能那样粗暴地待你?” 阿苏心中的委屈再次涌上心头,她倒在先罗怀中痛哭起来,先罗抚摸她的肩膀,柔声道:“女人最重要是要有自己的财产,没有丈夫的女人尤其需要,百宁死后,他的财产被兄弟和父亲拿走,你却一无所有,只能指望另一个男人的怜悯,这可不行。” “父亲不肯给我陪嫁,我怎么办?” 先罗笑道:“有一个男人找到我,他愿意出一万只羊。” “他....他是想要我的身体吗?” 阿苏唯一的本钱,就是她动人的身体。 “不是!他只想知道一个秘密,就在你父亲帐内,你可以拿到。” 先罗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阿苏一惊,“可是.....父亲会打死我。” “拔野古八大酋长都知道这个秘密,谁能说秘密是俱伦部流出?更不会想到是你说出,而且一万只羊是我给你,我用长生天的意志送给你,你父亲不会怀疑,阿苏,你们母子没有财产,永远会被人欺凌。” 阿苏想到昨晚的受辱,一切都源于她没有财产,没有尊严,她终于一咬牙,轻轻点了点头。 ......... 拔野古人所说的大湖,就是汉人典籍中记载的北海,今天的贝加尔湖,距离俱伦湖约一千五百里,他们不仅要越过野兽横行的高山峡谷,还要穿过茫茫大草原和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昼夜不停地奔行十天后才能抵达。 在隋朝强大时期,草原各部贵族都很重视对子女进行汉文化的教育,图勒也不例外,他专门请来汉族儒生,教授他的十几个子女学习汉语,使他的每个孩子都能说一些汉语。 辛羽的汉语学得很好,不过因为长时间不说,她有些生疏了,但与张铉他们一路北上,她又渐渐恢复了所学过的汉语,十天后,她已经能用正常的语速和三人交流了。 这天下午,他们穿过一片数百里的森林地带,莽莽的原始森林内以针叶林为主,松树体型巨大,每一棵皆高达十余丈,不知生长了几千年,仰视也无法看到树顶。 森林内显得十分阴暗,不时出现一片片空地,他们只能靠偶然露出的星辰辨别方向,但稍不慎就会迷失道路。 或者依靠前人的经验在密集的原始森林中穿行,生活在这一带的牧民会在大树上留下记号,辛羽跟随几个兄长来过两次,依稀记得这些记号。 “辛羽姑娘,你别总是教那小子射箭,也教我老程一点啊!” 有辛羽这个小妮子同行,长途跋涉也变得不再枯燥,尤其程咬金对辛羽格外热情,有事没事就找个借口和她搭讪,辛羽对他不胜其烦,只是尽量保持礼貌,相反,她倒很喜欢一路沉默不语的尉迟恭。 “我前天说了,让你先练拉弓三百下,可你连三十下都没有拉满,没有毅力,我才不教你。” “那你教我骑马吧!老程想练练马术。” 辛羽不理睬他,纵马向张铉追去,程咬金气得低声骂道:“不就嫌我老程长得丑吗?” “我说你就消停点吧!” 旁边尉迟恭忍不住道:“小姑娘喜欢张公子,你看不出来吗?还偏要去打扰人家。” 程咬金狠狠瞪了他一眼,忿忿道:“不就因为一路无聊吗?找她说说话有什么关系,谁像你这头黑熊,除了睡就是吃!” 尉迟恭眼皮一翻,不再理他,程咬金脸皮虽厚,但他有点怕张铉,倒不敢真的追上去骚扰他们,只得郁闷地放慢马速,和尉迟恭缓缓而行。 第0069章 人踪乍现 readx();  十天来,张铉并没有继续练武,而是苦练骑射,师父自然是辛羽,辛羽虽是女子,但她的骑射水平极高,百步外疾射,百发百中,在她的部落里,大部分年轻男子也要向她甘拜下风。 一路上,她悉心指点张铉骑射,将很多关键的技巧都传授给了张铉,加上张铉刻苦训练,进步竟十分神速,他也能在急速奔跑中一箭射中百步内的猎物,虽然精准度略差一点,但还是令尉迟恭和程咬金惊叹不已,张铉仅用短短的十天便超过了一般人苦练一年的水平。 连程咬金也怦然心动,叫嚷自己也要练习骑射,可惜他吃不了苦,也没有张铉的天赋,练了两三天没有一点进展就泄气了,练箭也变成了和辛羽套近乎的借口。 树林内,张铉催马疾奔,两腿控住战马,搭箭拉弓,回头一箭射出,箭如闪电般射向树梢,七十步外,一只羽毛艳丽的雉鸡刚刚飞起,被一箭射中胸脯,雉鸡尖叫一声,羽毛四溅,从树梢滚落下来。 “这一箭怎么样?”张铉有点得意地回头问道。 “箭羽捏得太多,否则这一箭应该能射中脖颈。” 辛羽催马上前,抽出一支羽箭递给张铉,“你再试试看?” 张铉接过羽箭,张弓搭箭,“别动!”辛羽索性跳上张铉的战马,紧靠在他身后,她握住张铉的右手,将他食指捏羽毛处向后挪动一点点,手臂又从他身后绕过去握住他左手,将他左手握弓的位置再稍微上去一点。 “记住了,左右手一定要非常平衡,你射一箭看看” 虽然练箭中辛羽经常近距离指点他,但像今天这样,几乎是从后面搂抱着他,他们却是第一次。 张铉感受到了她健美而极富弹性的身体,感受到她肌肤的热度,以及她那柔软而饱满的前胸,他不由有点心猿意马了,一箭射出,箭却不知射到哪里去了。 辛羽娇嗔地在他背山狠狠捶了一拳,“你这人,怎么乱射箭?” 张铉没有吭声,挺直了腰,紧紧贴着她的身体,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顿时通红,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张铉转过身搂住了她的腰肢,目光火辣辣地注视她,辛羽心慌意乱,眼睛不知该望哪里? 张铉慢慢低下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嘴唇,‘轰!’的一声,辛羽头脑中一片空白,她浑身瘫软,倒在了他的怀中,任由他狂热地亲吻自己,任由他的手抚摸自己健美的身体。 这时,远处传来程咬金那破锣般的大嗓门,“奇怪,山鸡在这里,他们人到哪里去了?” 两人吓得连忙分开,辛羽慌忙跳下马,翻身骑上自己的战马,轻咬嘴唇,狠狠瞪了他一眼,催马向前方奔去。 ....... 不多时,程咬金提着雉鸡和尉迟恭追上来,程咬金兴奋地笑道:“这里居然还有山鸡,今晚我们可以泥焖山鸡吃了。” 尉迟恭笑问道:“辛羽姑娘呢?” “她去前面探路了,我们稍微等她一下。” 张铉已经恢复了正常神情,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异常,不过尉迟恭目力极好,他老远便看见辛羽从张铉的马上跳下来,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公子,我记得你说过,紫虫玉蛹必须在初春时才有,现在已经是初夏了,我们还能找到吗?” “我也问过辛羽,她说大湖一带冰雪要到夏天才解冻,初夏时可以找到。” “那就好,俺也希望这次能有收获。”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辛羽惊惶的叫喊声,“你们快来!” 三人对望一眼,立刻催马向前方奔去,张铉一马当先,奔至辛羽身边问道:“出了什么事?” “你看!”辛羽指着前方害怕地说道。 张铉这才发现前面不远处的一株大树枝干上悬挂了十几颗人头,他拔出刀催马慢慢上前,人头还滴着血,面目格外狰狞。 这时尉迟恭和程咬金也赶到了,程咬金发现地上有不少脚印,他顺着脚印向另一边走去。 尉迟恭沉声道:“好像是刚杀了不久,应该就是今天才割下。” 张铉点点头,“看样子,有人在我们前面。” 这时,程咬金在另一边大喊:“尸体在这里!” 两人催马奔了过去,只见一处洼地里堆着十几具无头尸体,身上爬满了蚁虫,从服饰上判断,应该也是附近牧民。 “他们是仆骨部的牧民!” 辛羽在一旁低声道:“我见过其中一人,是这一带仆骨部落酋长之子,叫做仆骨焦木,年初还来我们部落求过婚。” “公子,你觉得会是谁干的?”尉迟恭低声问道。 张铉冷笑一声说:“除了突厥人,谁还敢把酋长之子给杀了。” “那我们怎么办?” 程咬金大声道:“说不定突厥人就在前面张开大网等着我们呢!” 张铉沉思片刻,问辛羽道:“冰渣子虫到大湖边就有吗?” 辛羽摇摇头,“不是!还要再向北几百里,我本想先到湖边,然后再沿湖向北走。” “现在向北可以走吗?” “北面有更清晰的记号,我走过一次,记得很清楚。” 张铉当机立断道:“那我们直接改道向北,不去湖边。” 四人达成了共识,他们没必要遭遇突厥军队,避开他们就是了,四人调转马头,穿过森林改道向北而去。 ..。。 拔野古俱伦部,一场盛宴刚刚结束,大酋长图勒不胜酒力地被两个儿子扶了大帐,这似乎还是图勒第一次喝醉,刚躺下便烂醉如泥睡去。 这时,二女儿阿苏出现在帐门口,对两个弟弟道:“你们去吧!父亲我来照顾。” 铜泰和另一个兄弟都怕这个二姐,他们连忙行一礼,匆匆去了,阿苏对帐外几名侍卫吩咐道:“让我父亲好好休息,不准任何人来打扰!” 侍卫们连忙答应,阿苏随即放下了帐帘,酋长大帐内只听见图勒如雷鸣般的鼾声传来。 就在百步外,张仲坚和柴绍藏身在一顶大帐内,通过大帐缝隙盯着远处的图勒之帐。 张仲坚已经能肯定,那批失踪的兵甲就是被拔野古部得到了,但他们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探不到那批兵甲的藏身之处,众人终于有点着急了,张仲坚不得不用出他的最后一招,将一点药粉放在图勒酒中,使他酩酊大醉。 “仲坚能肯定藏宝之图就在他的大帐中?”柴绍有点怀疑地问道。 “我知道肯定有这幅图,图勒给我说露过嘴,随即又否认了,我了解他这个人,这种重要的东西一定在他的金箱内。” “可是他女儿在帐中,我们怎么办?” 张仲坚沉思片刻,取出一个小皮囊,里面有三根短短的金针,他对柴绍道:“这三支金针淬有迷药,可以让中针者沉睡一刻钟,时间足矣!” 柴绍大喜,“那我们就立刻行动!” 柴绍掀开帐帘走出,直接向图勒的寝帐走去,张仲坚则一闪身,身形如鬼魅般不见了,他的高速轻身之术比师妹张出尘还要快上一倍。 片刻,柴绍快步来到图勒大帐前,立刻被侍卫发现了,侍卫高声喝道:“是谁?” 柴绍也能说几句突厥语,他拱手对几名侍卫笑道:“我们明天要离去,特来辞行!” 几位侍卫都认识他,为首之人用结结巴巴汉语道:“酋长.。睡着了.。。不能打扰。” 就柴绍吸引住了几名侍卫的注意力,张仲坚已经出现在图勒的寝帐后背,他用锋利的匕首轻轻一划,羊毛外帐的下部边缘出现一条尺许宽的裂缝,张仲坚半个身子探了进去,手中捏了一根金针。 大帐是内外两层的套帐,内层和外层之间有两尺宽的走道,张仲坚刚要潜入内帐,忽然听见脚步声,他立刻将身形紧紧贴在内帐上,只见内帐帐帘掀开,图勒的次女阿苏从里面出来,直接走出了外帐。 “我已经给父亲洗过脚了,他现在睡得很熟,你们暂时不要打扰,如果他要喝水的话,你们记住给他喝点水,我先回去了。” 张仲坚轻轻松了口气,把手中的金针又放回了皮囊,随着阿苏脚步声走远,外面再次安静下来。 张仲坚无声无息地潜入内帐,只见图勒睡得很熟,鼾声如雷,身上盖了一领薄薄的毛毯。 张仲坚一闪身来到一口大木箱子前,箱子上了锁,他轻轻一捏锁头,只听‘咔吧!’一声,锁头被拧掉了。 他打开箱子,里面有两口黄金打制的小箱子,张仲坚知道,图勒所有重要物品都放在这两口小金箱内,只是他不知道他要的东西在哪一口。 他轻轻打开一口小箱子,里面是各种昂贵的宝石和珠玉,没有任何羊皮卷。 他放下箱盖,又打开第二口,心中略略有点奇怪,居然两口金箱都没有锁,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张仲坚已经看见了,在第二口金箱内有一只羊皮卷,两口金箱内就只有这一份羊皮卷。 借着帐内微弱的灯光,他迅速看了一遍羊皮卷中的内容,心中暗喜,立刻将羊皮卷揣入怀中,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大帐..。 第0070章 意外收获 readx();  在柴绍大帐内,李神通、李靖、柴绍、张仲坚四人聚在一起,张仲坚在灯光下展开了羊皮卷。 众人都欣喜万分,这正是三十万件兵甲的隐藏地图,李靖认识突厥文,上面有得到兵甲的记录,他指着西面一座大山道:“这是肯特山,他们将兵甲隐藏在了肯特山内,大家看,这里有标识。” 在肯特山山脉中有一个战刀标识,柴绍眉头一皱,“可是山脉足有上千里,我们去哪里找藏兵甲之处。” 李靖微微一笑,指着上面的突厥文道:“这里写得很清楚,在艾当山口入谷处三百步,山崖两丈处有一洞穴,应该就是隐藏兵甲之地。” “可是艾当山口又在哪里?”李神通不解地问道。 这时,一直沉默的张仲坚忽然道:“我知道艾当山口在哪里,我曾去过。” 众人大喜,柴绍激动异常道:“那么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若被图勒发现丢了地图,可就麻烦了。” 众人又商量片刻,确定了各种细节问题,半个时辰后,柴绍一行人骑着双马离开了俱伦部,向西方千里外的肯特山疾奔而去。 ........ 两天后,张铉等四人走出了莽莽森林,前方是宽约三十里的狭长浅层冻土地带,一直延续千里外的北方,横穿过这片冻土地带,便是波光浩淼的北海。 尽管此时已到了初夏,但他们还是可以看到大片冰雪覆盖的土地,刚刚才开始融化,天气依旧十分寒冷,他们没有穿皮袄,冻得直打哆嗦,地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淤泥,刚走几步便将他们皮靴吞没了。 “这里的土地只是表面融化,地上深处永远结冰,比铁还硬。” 风很大,辛羽说话的声音都颤抖着,“要当心淤泥,别陷进去了!” “这里有冰渣子吗?”张铉大声问道。 “有!但不多,要仔细看,遇到紫色的就是。” 尉迟恭用木棍探路,一步步向前走,忽然,他大喊起来,“俺找到了!” 众人一起奔上来,只见一处尚未融化的冰雪上有两个紫色的小虫在交缠蠕动,张铉大喜,连忙取出铜葫芦,用匕首轻轻一挑,两只缠成一团的小紫虫被装进了葫芦里。 辛羽也十分欢喜,“这么快就发现了,看来今年冰渣子出土很多。” 虽然尉迟恭很快便发现了两只紫虫,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随处发现,他们继续艰难地向西走,穿越冻土地带,走了十几里,才找到十条小虫。 辛羽见张铉有点失望,便笑道:“已经不少了,我们前年二十几人找了三四天才能找到三十条,这才多久,就有十条了。” 张铉向四周张望一圈,忽然,他看见左面百步外有一个小黑点,被一条刚融化冰雪形成的小溪冲刷出来,很像一只黑色小碗倒扣在地上,在雪地里十分显眼。 张铉犹豫了一下,心中暗忖,要不要去看一看? 就在这时,北面的程咬金激动得大喊起来,“你们快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众人连忙走过去,大家都呆住了,只见一丈方圆的冰土上,密密麻麻全是紫色的小虫,足有五六十条之多。 张铉欣喜万分,一路上对程咬金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这家伙不愧是福将,运气真不错,居然被他发现了虫窝。 他来不及多说,抽出匕首将一只只小紫虫小心地挑进了铜葫芦中,尽管有十几条钻进了土中,但他还是收获丰盛,一次便抓住了四十八条紫虫,连同之前的十条虫子,足足有五十八条紫虫到手,远远超过了他的需要。 “功得圆满!” 张铉将铜瓶小心放入皮囊中,心满意足对众人笑道:“先出去休息一夜,明天我们就返回俱伦湖。” 过来的路已经消失了,雪地下布满了陷阱一般的沼泽,很多地方不时冒出小泡,稍不留神就会遭遇灭顶之灾,众人用绳索牵着,小心翼翼向回缓慢行走。 这时,张铉又看见了那个黑色的物体,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泽,距离他只有几十步,他再也忍不住,对众人道:“稍等我一下!” 他解开腰间的绳索,用长木棍探路,一步步向黑色物体走去。 “公子,那只是一块黑石头,算了吧!”程咬金在后面喊道。 看起来确实很像黑石头,但黑石头不会有这样的光泽,随着张铉走近,他发现黑石上还隐隐透出紫红色。 “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虽然相隔只有几十步,但黑石旁布满了沼泽,这些沼泽流泥以极慢的速度移动,这块黑石似乎就是从泥沼下被慢慢挤出来。 张铉足足花了近半个时辰才靠近这块黑石,这时,辛羽也跟着走了过来,她扔了一卷皮绳给张铉,“拴在腰上!” 张铉将皮索拴在腰间,几乎是从一片泥沼硬壳上慢慢爬过去,一把抓住了黑色石头,他立刻发现这不是普通的黑石,而是一种黑色金属,地表上只露一角,主要部分在下面。 张铉解下腰间皮索,牢牢捆在黑色物体上,他又爬了回去,他和辛羽一起用力拉拽,黑色物体慢慢被拖了出来,一点点拖到他们面前。 黑色物体上沾满了淤泥,外形很像一颗巨大的花生,长一尺,通身呈黑红色,看起来十分沉重,张铉试着抬了一下,不由暗暗咋舌,如果是块生铁,这么大最多也就三四十斤,但这块黑色金属却至少重**十斤,这会是什么? 这时,尉迟恭和程咬金也走过了过来,尉迟恭在马邑郡做了二十年铁匠,见过很多草原的稀奇物品,当他看见这块黑红色金属时,他顿时呆住了。 半响,他慢慢蹲下来,轻轻抚摸这块金属,眼中竟露出迷醉之色。 “老尉,这玩意儿很值钱吗?”程咬金也蹲下来问道。 “何止是值钱!” 尉迟恭深深叹息一声,“这东西俺见过,俺师父的铁匠铺里有拳头大一块,是他的镇铺之宝,从来不准俺碰一下。” “这是什么?”张铉好奇地笑问道。 尉迟恭站起身,恭恭敬敬问张铉道:“公子听说过黠戛斯吗?” “好像是个草原部落?” 尉迟恭点点头,“中原称他们为纥骨,突厥人叫他们黠戛斯,他们生活在极遥远的北方,以制作最精良的刀剑而出名,说起很好笑,他们的锻造技艺比中原差得太远,但做出来的刀剑就比中原好,原因就是这个。” 尉迟恭一指地上黑红色金属,“这就是它们的秘密,黠戛斯叫它迦沙,下雨时它会从天上落下,一般只有黄豆或者指头大小,只有极北之地才有,我们马邑郡铁匠叫它迦沙玄铁,黠戛斯把它加入生铁,便可锻造出利剑,俺听师父说,黠戛斯也有一块胡瓜大小的迦沙,是他们部落的圣物。” 张铉听懂了他的意思,这就是一块天外陨铁,难怪这么沉重,看来上苍待他不薄,不仅让他找到了紫虫玉蛹,还送给他一件草原圣物迦沙玄铁。 ....... 南方百里之外的黑森林内,一支长途跋涉而来的队伍正快速向大湖方向推进。 这支队伍约百余人,身着黑衣,手执长矛和战刀,个个身材魁梧,精壮善战。 这支队伍正是从碛口小镇北上的骑兵,他们虽然是从幽州地界进入草原,但他们却不是隋军,而是来自河北清河郡的一支叛军,为首的中年大汉,正是叛军首领窦建德。 窦建德在清河郡起兵造反后,得到了北齐渤海会的支持,迅速壮大,但兵甲不足依然是他们最大的软肋。 数月前,窦建德从渤海会那里得到消息,高句丽运送给突厥一批兵甲在俱伦湖一带失踪,数量足有数十万件之多。 这让窦建德兴奋异常,他把军队托付给义弟刘黑闼后,便亲自率领百名精锐骑兵北上草原寻找这批兵甲。 窦建德和草原仆骨部有着十分密切的贸易关系,仆骨大酋长特仁向他透露了一个秘密,这批兵甲极可能藏在北海某处,但仆骨部也并不知道具体的藏匿地点。 尽管北海十分遥远,风险极大,但被数十万件兵甲鼓舞,窦建德毅然决定北上,如果他能找到这批兵甲,再得到仆骨部的帮助,把它们运回中原,那么他就能迅速成为河北第一大势力,拥有数十万强大的军队。 窦建德率领百名手下冲到了一片占地十余亩的空地内,四周顿时变成十分空旷,他们已经到了森林边缘。 这时,所有人都向随队谋士高岩望去,高岩是渤海高氏子弟,长得很瘦弱,但精于天文地理,尤其善观天象。 夜幕已经悄然降临,高岩仰头观望天幕中的星座,以确定他们此时的方位。 窦建德却有点不安,他感觉四周藏有一丝杀气,他警惕地向四周观察,这时,他忽然发现一簇灌木丛出现了战马的影子。 他大吃一惊,厉声高喊道:“有埋伏!” 但已经晚了,森林中号角声骤然响起,人马晃动,密集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射来。 ....... 【注:关于迦沙玄铁,新唐书中有记载:黠戛斯,古坚昆国也.....每雨,俗必得铁,号迦沙,为兵绝犀利,常以输突厥。】 ; 第0071章 猎杀敌酋 readx();  入夜,张铉他们在黑森林旁点燃了一堆火,虽然他们一路穿越莽莽森林没有遇到危险,但并不等于森林内就安全。 相反,原始森林内生活着无数凶猛的野兽,猛虎、豹子、黑熊和狼群,稍有不慎便会陷入极度的危险之中。 所以他们尽量不在森林中过夜,即使无法避免,也会选择稍微空旷处点燃一堆足够大的篝火。 夜已经深了,尉迟恭和程咬金躺在篝火旁鼾然入睡,轮到张铉守夜,辛羽将头靠在他肩头,半依偎在他的怀中,她也睡着了,张铉轻轻抚摸着女孩长长的秀发。 辛羽今年才十四岁,但她发育得很好,修长的秀腿,浑圆的臀部,柔软的细腰以及饱满的胸脯,远远超过了后世的同龄女子,在草原,她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 但在张铉的眼中,辛羽还只是一个初二的小女生。 入隋已有大半年,张铉尽量让自己融入了这个时代,学会这个时代的生活习惯和礼节,但一些骨子里的东西他却一时改变不了,他怎么能接受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成为自己的恋人。 不容质疑,他也很喜欢辛羽,她鲜明爽快的性格,毫不忸怩作态的行事风格,甚至还有点一点野性,都很符合他的口味,不过她还是太小了一点,或许再过几年....... 火光映照下,张铉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他没想到自己来大隋后,第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子竟然是个草原少女。 就在这时,南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自己这边奔来,张铉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一把将靠在树上的铁枪握在手中。 辛羽也惊醒了,她听见了马蹄声,惊得一跃而起,随手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尉迟恭也已起身,一脚将熟睡中的程咬金踢醒。 “发生什么事了?”程咬金慌忙站起身。 “有人来了!” 尉迟恭握紧了铁棒,冷冷望着越奔越近的骑马之人,距离他们约还有三十步,战马却停住了,马上之人扑通一声翻滚下马。 张铉快步走了上去,只见落马之人背后插着两支箭,浑身是血,他微微抬起头,低微地喊着:“救命!” 来人竟然说的是汉语,张铉连忙奔上前扶起他,“你是什么人?” “救救.....我主公!” 落马之人手指向南方,只他的手只抬起一半,头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公子,发生什么事了?”尉迟恭大步走了上来。 “是个汉人,好像他们的首领遭遇伏击了,在南面。” “突厥人!”尉迟恭和辛羽同时脱口而出。 张铉点了点头,他也想到了,几天前被杀的仆骨部人,突厥人应该就在南面,这支汉人队伍一定遭遇了他们。 程咬金挠挠头皮,不解地问道:“这里可是极遥远的北海,汉人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也是来找紫虫子吗?” “公子,救不救?”尉迟恭低声问道。 张铉站起身,“老天既然把这个报信男子送到我们这里来,还让他说出最后一句话,这就是天意,我们出发!” 他们不再犹豫,纷纷翻身上马,沿着求救男子奔来的路线向南方疾奔而去....... 张铉心中盘算一下,那名报信男子显然是流血过多而死,从他的伤情判断,他最多只能坚持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按照他的马速,那么他们被伏击之地应该距离篝火百里左右。 众人不断换马,一路疾奔,在天快亮时,他们忽然听见后方隐隐传来喊杀声,他们立刻勒住战马,差一点错过了,张铉一摆手,止住了众人,“你们等着,我去看看!” 他翻身下马,调头向喊杀声传来处奔跑而去,尉迟恭一把没抓住辛羽,眼睁睁地看着她跟着张铉向树林内跑去。 张铉伏身在一处灌木丛后,远远看见七八十步外一片森林内的空地上,两千余突厥骑兵将一群黑衣大汉团团包围,黑衣大汉死伤惨重,地上到处是尸体,他们应该有百余人左右,但现在只剩下二十余人。 二十余人拼死护卫着中间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那应该是他们的首领,旁边还有一名文弱的年轻男子,看得出他们已经筋疲力尽了,若不是突厥人想抓活的,这群黑衣人早就被杀死殆尽。 “好像是一群汉人强盗?”张铉身边传来辛羽的声音。 张铉一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怒视她道:“你怎么也来了?” 辛羽撅了一下嘴,“我怎么不能来!” 张铉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向人群中望去,辛羽还说得真不错,这些黑衣人个个面目凶恶,真像一群汉人强盗。 这时,张铉看见了史蜀胡悉和宇文化及的背影,两人正在低头交谈着什么。 张铉听图勒说过,史蜀胡悉是突厥可汗的军师,负责策划突厥的重大军事行动,有极高的谋略。 史蜀胡悉就在他们不远处,背对着他们,只听他用汉语冷冷大喊,“你们应该是从高句丽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吧!竟然也想来打那批兵甲的主意,我倒是佩服你们的意志,居然跑到北海来,可惜你们遇到了我,投降吧!我免你们一死。” 张铉心中有点乱了,难道那批兵甲竟然藏在北海? 这时,辛羽附耳对张铉低声道:“杀他是个机会,要不要我干掉他?” 张铉心中一动,史蜀胡悉就在他们三十步外,背后是灌木丛,确实是偷袭他的机会,突厥骑兵有两千余人,要救人也只能刺杀他们首领,制造混乱,可是杀了史蜀胡悉,他们又怎么逃走? 张铉回头看见数十步外有一棵极粗的大树,四五个人都抱不拢,他便对辛羽低声道:“去把我的马牵来,躲在大树后接应我。” “我来刺杀,你接应我。” “快去!” 张铉推了她一下,无奈,辛羽只得咬一下嘴唇,转身弯腰奔跑而去。 张铉又闪身向东奔跑了十几步,动作迅速而敏捷,借助晨曦的昏明隐藏住自己的身体,他找到了一个最佳的射击点,灌木丛的缺口正对史蜀胡悉和宇文化及的后背。 张铉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是刺杀史蜀胡悉还是宇文化及?但他只沉思片刻,目光便集中在史蜀胡悉身上,他慢慢从后背箭壶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等待着辛羽回来。 史蜀胡悉一心想从黑衣人这里得到那批兵甲的具体藏匿之处,他才忍住心中怒火不将他们赶尽杀绝,但他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不由大怒令道:“再杀十人!” 数百突厥骑兵冲了上去,将二十几名黑衣人团团包围,数百根长矛向他们刺去,黑衣人奋起反抗,他们想杀出一条血路,怎么突厥骑兵太多,他们根本就无法突围,不断被突厥骑兵刺杀,惨叫声响成一片,中间的窦建德绝望地长叹一声,“想不到我窦建德竟要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张铉已经看见了大树后的辛羽,他猛地挺直腰,拉开长弓弓弦,瞄准了史蜀胡悉的后颈,在骑马疾速奔跑中,他的骑射能十发九中,而在静止射箭时,他却能百发百中,箭无虚发。 弦一松,一支狼牙箭如闪电般射出,箭力强劲,直射二十几步外的史蜀胡悉,战场上厮杀掩盖了后面的弓弦声。 史蜀胡悉做梦也想不到后面竟然会有人偷袭他,他毫无防备。 ‘噗!’的一声,狼牙箭从后脑下方的三角区射入头中,强劲的箭射穿了他的头颅,箭尖从前额透出,史蜀胡悉的身体一下子僵直了,连惨叫声都没有,慢慢从马上栽落下地。 在箭出弦的一瞬间,张铉转身便跑,他知道不管是否射中,他都会暴露,他只有抓住这极短时间的机会才有可能逃脱。 这时,突厥骑兵一阵大乱,张铉奔到大树旁一回头,只见有人指着他大喊,紧接着无数突厥骑兵纵马向他追来。 “快点!”辛羽紧张地大喊。 张铉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战马如箭一般冲出,和辛羽一前一后向南边纵马狂奔,后面近千名突厥骑兵紧追不舍。 主帅中箭落马,突厥骑兵一阵大乱,窦建德趁这个机会率领手下杀出一条血路,向东奔逃而去,他知道有人在最危机时救了自己,但他却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此时窦建德精锐丧尽,他也无心再参与兵甲的争夺,带领十几名残军向南方仆骨部落奔去,只能就此返回中原。 尉迟恭和程咬金正在森林旁等候,只听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两人对望一眼,催马出来,远远只见张铉挥手大喊:“快跑,后面有追兵!” 尉迟恭也看见了,后面约两百步外近千名骑兵风驰电掣般追来,不断有突厥骑兵放箭射击,只是相隔稍远,射箭没有效果。 尽管如此,形势还是异常危急,尉迟恭急得大喊一声,“老程,快牵马接应他们!” 他们牵着战马从斜刺里奔出,与张铉、辛羽合兵一处,一起向南方狂奔而去。 突厥骑兵之中,为首的千夫长心中比他们更加害怕,史蜀胡悉被射穿头颅,肯定活不成了,若不抓住这帮偷袭者,他怎么回去向可汗交代? 他大声喝喊,始终不肯放弃,紧追他们不舍,千余突厥骑兵越追越远,渐渐消失在南方。 ........ ; 第0072章 惊涛骇浪 readx();  北海是着名的淡水湖,时值初夏,湖水中的冰雪已经消融,湖畔开始焕发出勃勃生机,在十几里宽的湖边长满了丰美的牧草,在距离湖畔更远处,虽然冰雪还没有完全融化,但也已经开始复苏,水流潺潺,无数条溪流汇入大湖之中。 张铉等四人沿着湖畔的草地一路向南狂奔,尽管突厥骑兵穷追不舍,但他们拥有突厥骑兵无法比拟的优势,他们四个人有十匹战马,可以不断换马,使战马能保持充沛的体力,不间断地疾速向南奔驰。 在中午时分,他们便甩掉了追赶他们的突厥骑兵,但他们并没有止步,依旧疾速南奔,一直到下午才被迫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他们眼前出现了一片宽达十余里的水面,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仿佛是大湖的一处水湾。 他们又掉头向东进发,奔出了十几里,水面开始变窄,宽度只有数里,但始终没有尽头,似乎并不是什么水湾。 张铉似乎明白了什么,回头向辛羽望去,“这好像是一条大河?” 辛羽也明白过来,她点点头,“这里应该是娑陵水的河口,我听父亲说过,它是草原最大的河流,长数千里,最后注入大湖,突厥王庭就位于它的上游。” “你们看那是什么?” 程咬金眼尖,忽然发现前方河边一处茂密的草丛中藏匿着什么,他催马冲了过去,立刻兴奋地大喊道:“你们快来,这里有宝贝!” 众人催马上前,只见一人高的草丛中藏着十几只羊皮筏子,旁边还散放着几捆用稻草袋包裹的物品,程咬金已经急不可耐扯开了草袋,里面竟然是一捆簇新的长矛,约有二十支,完全就是隋军装备的长矛。 “公子,你觉得这是什么?”尉迟恭沉声问道。 意外的发现让张铉十分震惊,再联想到清晨发现的突厥军队,他已经明白了,草原不会有稻草,这是来自中原的兵器。 只有一个可能,那批传说中的兵甲就藏匿在附近,他克制住内心的震惊,淡淡道:“或许我们无意中发现了谜底。” 这时,辛羽低声道:“我听兄长说起过,去年秋天拔野古八部各出二十名子弟来大湖参加一次行动,我兄长也参加了,他们似乎在湖中藏了什么东西。” 张铉和尉迟恭对望一眼,辛羽这番话无疑将谜底彻底揭开,拔野古部得到了那批兵甲,但它们没有藏在俱伦湖中,而是不远千里跋涉,将它们藏匿在大湖之中,难道大湖之中有岛吗? “公子,我们去吗?”尉迟恭又沉声问道。 张铉凝视远方波光浩渺的大湖,夕阳照耀在湖面上,湖面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火,云蒸霞蔚,秀美壮观,他本不愿意参与这件事,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指引,还是让他遇到了,使他无法回避,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这批兵甲落入草原胡人手中。 或许拔野古人想用它们来反抗突厥人的压迫,但张铉心中清楚,拔野古的实力远远无法和突厥人抗衡,这批兵甲最终还是会落到突厥人手中。 “你们快看,有船!”程咬金又指着河面大喊,他喜欢东张西望,总是会第一个发现异常情况。 只见三艘大船张开巨帆,列队向这边乘风破浪驶来,尽管大船在数里外的河面上,看不见岸上的情形,但张铉却能清晰地看见大船。 这竟然是三艘中原的船只,无论桅杆还是船体,它们都应该出现在长江,而不应出现在遥远的北海,张铉心中冒出无数的念头,却困惑不解,他简直怀疑自己来到了魔幻世界。 “这是金山宫的船!”尉迟恭望着大船桅杆上的飞狼大旗,他认出了这三艘大船的来历。 “就是黑马贼的背景吗?”张铉立刻想起在玄沙陵遭遇的黑马贼。 尉迟恭点点头,“正是!” 从黑马贼都是汉人盗匪来看,金山宫的主人也极可能是汉人,所以他们才能造出中原大船。 但张铉还是有点不解,金山宫显然知道那批兵甲藏匿在北海之中,所以才直接乘船入北海,问题是,他们怎么知道了这个秘密? 张铉却不知道,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俱伦部发生一点意外,图勒的女儿阿苏为了一万只羊的财产,把藏兵器的地图偷给了金山宫。 张仲坚却晚了那么一步,偷走一份假地图。 “张大哥,如果他们找到那批东西怎么办?”辛羽担心地问道。 张铉顿时从沉思中惊醒,他立刻从草丛中拉出放了气的羊皮筏子,对众人道:“我们试试看,还有几只能用?” 但他们很快便失望了,这些羊皮筏子经过冬天和春天的日晒雨淋,还有无数虫子的啃噬,大部分已经损坏,万幸的是,他们还是找到一只筏子可以用,是一只单人筏子。 “你们在岸上等我,我跟去看一看,明天就回来。” 张铉的思路很清晰,程咬金不会水,他肯定不能去,而尉迟恭虽然会一点水,但他体重太沉,这只羊皮筏子支撑不了他,而且有张铉在,他不会让尉迟恭去冒险。 “我也去!”辛羽捏紧拳头,瞪圆了眼睛,像只小母豹子似盯着张铉,仿佛只要张铉反对,她就会扑上来撕咬。 尉迟恭也道:“公子,让她去吧!我们才能放心一点。” 张铉看了看她,想到她的水性似乎也不错,而且她身体轻盈,可以和自己挤一张筏子,便点了点头。 辛羽大喜,也不顾尉迟恭和程咬金在场,她扑上来搂住张铉的脖子,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尉迟恭和程咬金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去,程咬金笑容十分古怪,向尉迟恭眨了眨眼睛。 张铉措不及防,被辛羽偷袭得手,他满脸通红,心中怦怦乱跳,连忙推开了辛羽,“别耽误时间了,我们快走吧!” 四人拾起皮筏和长矛,翻身上马,在岸边荒草的掩护下向西方大湖边奔去。 ......... 北海也就是后世的贝加尔湖,它仿佛一轮新月静静地躺在广袤的草原之上,又像一颗深蓝色的宝石镶嵌在大地上。 大湖南北长约一千余里,但东西却很狭窄,最窄处只有五十里,它是世界上最深的湖泊,在湖底隐藏很多至今未探索的神秘地带,生活着无数的远古生物,龙脊鲲就是其中一种。 此时,夜幕已经悄然落下,三艘大船渐渐驶入了河口,在第一艘大船的船头,一名穿着白色长袍的中年文士正负手望着夜空的漫天星斗,银河像一条镶满宝石的玉带穿过天际,他眼中闪烁着无尽的敬畏。 中年文士正是金山宫宫主北镜先生,他用一万只羊的小小代价从阿苏手中换来了三十万件兵甲的藏匿地图,他只须三艘大船便可将三十万件兵甲运走,但他却从未想过把它们献给突厥可汗。 北镜只是他的称号,他真名叫做萧铣,出身南方西梁贵族,大隋灭西梁之时,他只身从中原逃到突厥,一晃二十余年过去了,他也从满腔仇怨的南朝王子,变成了草原中最神秘的北镜先生。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复国信念,这批三十万件的兵甲将成为他复国的基础,这一刻,他的心也仿佛飞升入了银河之中,傲视天下江山。 在北镜先生不远处,站着伤势未愈的梁师都,他因为在玄沙陵一战中惨败而遭到重罚,失去了统领之职。 但他却因为身受重伤而逃过皮肉之苦,这次北镜先生带他同来是给他一次机会,不管他是否出力,只要这批兵甲能顺利运回金山宫,那他就可以恢复统领之职。 梁师都不止一次来过北海,甚至还乘船横穿北海,对这一带情况比较了解,他担任这次出行的向导官。 梁师都看了看天色,北面夜空飘来一片乌云,他心中有点紧张起来,他知道北海中的天气变幻莫测,之前还是星光灿烂,转眼就会阴云密布,狂风大作。 “先生,进舱吧!可能要起风了。” 北镜先生看了看远处的乌云,眉头微微一皱,天公也不作美吗?他转身走进了船舱。 梁师都又对船公大声令道:“快放下船帆,后面的也放下来!” 船帆迅速放下,不多时,天空变得一片漆黑,刚才的漫天的星斗消失不见了,乌云密布,风力劲吹,湖面上白浪滔天,三艘大船失去了动力,在湖面上剧烈起伏,随风向南方漂去。 一艘小皮筏在狂风骇浪中无助地起伏漂流,时而被推到高高的浪尖,时而又被大浪打入水底,天空乌云翻滚,天地间漆黑如墨,暴雨倾盆而下,狂风呼啸,恐怖得仿佛开启了地狱之门。 张铉和辛羽都被掀入水中,他们拼命抓住皮筏上的带子,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打来,强大的力量仿佛要将他们身体撕裂,水浪扑面,他们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要松手!” 张铉终于喊出了一句,这也是他唯一想告诉辛羽,皮筏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一旦松手,他们将被卷入深渊,万复不劫,尽管近在咫尺,他却看不见辛羽的身影,张铉心中有点慌乱起来。 这时,又是一个大浪打来,张铉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皮筏发出刺耳的撕裂声,终于支持不住,被大浪撕裂了。 张铉几乎绝望了,他无助地伸手乱抓,仿佛想在水中抓住什么,忽然,手臂一阵剧痛,似乎撞到了什么硬物,他一把抓住硬物,顿时欣喜若狂,竟然是一块礁石,他死死抓住了这块救命礁石。 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了一只手臂,张铉不加思索地一把抓住手臂,猛地向自己怀中一拉,辛羽被他拉上前,她在绝望中抓住了希望,一把搂住张铉的脖子,死死不肯再松开,伏在他肩头失声痛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黑云渐渐退去,深蓝色的夜空再次从黑云中露出,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湖面上终于风平浪静,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张铉一手抱着礁石,一手将辛羽紧紧搂在怀中,他已快筋疲力尽了,这时,辛羽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激情和感动,她满脸泪水,修长的双腿盘在他腰间,拼命搂住张铉的脖子,两人的嘴唇紧紧吻在一起。 此时,她只渴望和他的灵魂、**融合在一起,把自己的身体乃至生命都交给他。 张铉也被她的激情感染,忘记了一切,他撕去了辛羽身上的一切阻碍他们融合的衣物....... ; 第0073章 海中岩洞 readx;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从激情中慢慢醒来,才发现他们彼此早已身无寸缕,紧紧拥抱在一起,衣物被撕成碎片,顺着水流漂走,身上的兵器也不知所踪,不知是被大浪卷走,还是被他们扔进水底。 尽管杨倓送他的战刀落入湖底深渊,但万幸的是他装有铜葫芦的皮囊在临行前交给了尉迟恭,避免了张铉最大的遗憾。 他们彼此内心都充满了重生的喜悦,还有那种水**融的美妙滋味,他们深情对视,目光中仿佛有火星撞击,再一次激烈地吻在一起。 又过了很久,终于风平浪静,张铉才发现他们竟在一座小岛边缘,这似乎是水底火山喷发而形成的岛屿,礁石都是典型的火山岩。 这时,他看见了不远处一块尖锐的礁石上挂着小部分支离破碎的羊皮筏子,原来羊皮筏子不是被大浪撕破,而是被礁石撕裂了。 张铉游过去,挑了两块稍大一点的羊皮,回来递给了辛羽笑道:“用这个遮一遮吧!总比没有好。” “嗯!”辛羽不好意思地接过两块羊皮,将它们系在腰间打了个结,做成一条简陋的小皮裙。 她忽然发现前方一块巨大如天鹅形状的礁石,不由惊喜地喊道:“原来这里是天鹅岛!” “是你起的名字吗?”张铉微微笑问道。 “不是,是兄长几个月前告诉我,大湖中有座小岛,礁石像极了天鹅,所以叫做天鹅岛。” 张铉心中一动,铜泰参与了藏匿兵器,难道那批兵器就藏在这座岛上吗? 他疲惫地和辛羽爬上岛屿,这是一座布满礁石的荒岛,岛上除了他们外,还有数万只和他们一样避难的水鸟。 此时天还没有完全亮,看不见远处湖面上的情形,辛羽心中只有爱郎,她深情地搂住他的脖子,主动亲吻着他嘴唇,激情在张铉心中再一次燃烧起来。 天终于亮了,远处依稀能看见一条黑线,那便是湖岸,相距岛约三十余里,四周是茫茫的大湖,那三艘大船早已不知踪影。 张铉牵着辛羽的手在海岛上四处寻找,现在不仅仅是要找到那批兵器的问题,他更希望兵器中能有一件衣服,给他们御寒遮羞,总不能赤着身体游回岸边。 这座天鹅岛只能算是一座小岛,占地数百亩,由各种千奇百怪的岩石组成,最高处距离水面约二十余丈,整座岛上没有一点泥土,寸草不生。 “如果找不到衣服,我就抓几百只水鸟,用它们的羽毛织成两件羽衣!”张铉指着前方大群水鸟笑道。 刚从少女转变为小妇人,辛羽也表现出她女性温柔的一面,她浅浅笑道:“可是没有针线,用什么织羽衣?我倒觉得可以上岸先去无人处,用绒草编两件草衣,阿帕教过我。” 张铉大笑,“有道理!” 但一转念,他还是觉得应该再好好找一找,直觉告诉他,那批兵器就藏在这座岛上,他向四周张望,除了光秃秃的岩石外,岛上看不到一草一木。 这时,辛羽轻咬一下嘴唇道:“兄长告诉过我,天鹅岛上有一个很大的洞,很难找到。 ‘张铉忽然回头注视着她,辛羽有些害羞,低下头,“你看什么?” “你不是?” 张铉忽然有点明白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们来俱伦湖做什么,所以你一直在暗示我,对吗?” 辛羽轻轻点头,“我早就知道了,父亲也早就知道,他警告过我们,不能泄露有关大湖的任何事情,可是我觉得你是对的。” 张铉心中感动,走上前搂住她,吻了吻她的红唇,“我心里只有感激!” “可是我也不知它们藏在哪里?” 这时,张铉心念急转,如果这真是火山爆发形成的小岛,那么岛的内部很有可能是空的,他想到刚才他们激情时,旁边不远处就有一处长长的裂缝,他连忙拉住辛羽的手快步向裂缝处奔去。 又跳上了刚才那块平坦的大石,辛羽脸上红了,她偷眼望着张铉趴在岩缝上健壮的身躯,眼中不由闪烁着异彩,却不知她想到哪里去了。 “我看见了!” 张铉忽然激动大喊起来,“你快来看,我看见船了!” 辛羽心中一惊,连忙跑上来,趴在张铉身旁细看,岩缝被巨石阻挡,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从最边上,露出很小的一丝空隙,可以看见下面的情形,只见下方是个宽大的石洞,阳光从岩壁缝隙射入,隐隐可见有很多小船。 “那我们怎么下去呢?”辛羽兴奋地问道。 “下方肯定有通道,不然船只怎么进去,跟我来!” 张铉拉着辛羽向岛下方攀去,岛的北面是一堵悬崖峭壁,足有十几丈高,峭壁上有几条岩缝,洞内的阳光就是从这些岩缝中透入。 他们走到悬崖下面,很快便发现了入口,洞口实际上被湖水淹没,水面上只露出月牙形的一小部分。 张铉和辛羽对视一眼,两人不假思索地一跃跳入湖中,向洞内游去,不多时,他们从黑漆漆的水面探出头,眼前豁然开阔,让两人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从上面看,洞似乎不大,但进入洞中,才发现这是一个气势恢宏的大洞,直径足有二十余丈,呈喇叭状地倒扣在水中。 由于长年累月浸泡在水中,使洞内四壁异常光滑,没有一处可以容身之地,但有十几根石柱,石柱上绑满了绳索,在水面上漂浮着三十条巨大的木筏。 木筏是用粗壮的松树直接拼成,两边还有木头做成围挡,就像一只只巨大的扁盒子浮在水面上。里面放满了草袋和木箱。 张铉一跃翻上一只大木筏,稻袋内是一捆捆长矛,和他们在岸上看到的一样,簇新的隋军长矛,而箱子里则是一把把横刀。 张铉缓缓抽出一把,只觉寒光闪闪,刀气森森,都是上好的横刀,他无法想象,如果这些战刀和长矛落入突厥人手中,会意味着什么? “张大哥,里面都是铁甲!”旁边传来辛羽失望的声音。 她打开了一只放满甲胄的箱子,里面都是隋军的明光甲,非常沉重,穿上这种盔甲,根本就无法游水。 “我们再找找!” 张铉又跳到另一艘木筏上,撬开几只木箱,在最后一只木箱内,他找到了一捆布军服,“有了!”张铉兴奋得大喊起来。 辛羽跳了过来,张铉将一件稍小的军服扔给她,“你试试看” 辛羽穿上军服,略有点偏大,下摆超过了她膝盖,不过她已经很满意了,不管怎么说,终于有衣服遮住了她的身体。 张铉穿上一件大号军服,这是内穿的软式军服,外面还要套上明光铠才成为完整的装配,尽管只是一身军服,但穿在他挺拔的身体上,依旧显得他威风凛凛,英姿勃勃。 辛羽走上前细心替他翻好衣领,又迷醉地搂住他的脖子,全身心地向他吻去。 但就在这时,外面隐隐传来喊声,顿时将张铉惊醒,怎么会有人?他心念一转,立刻猜到了,一定是金山宫的大船来了。 辛羽也紧张起来,低声问道:“怎么办?” 张铉沉吟一下,小声对她道:“你别出声,我下水去看看。” 他又无声无息地滑入水中,奋力向水底游去,水下寒冷刺骨,黑漆一片,仿佛没有底,他终于憋不住,又浮上了水面。 张铉知道贝加尔湖是世界上最深的湖泊,他只是担心石洞下面有‘锅底’,现在看来,这里似乎是全湖最深之处。 张铉刚出水面,辛羽立刻在他耳边‘嘘!’了一声,他停下身体,隐隐听见头顶传来说话声,就在洞顶的缝隙旁边,声音很微小,张铉还是听清了。 “梁统领,你肯定是这座岛吗?” “回禀先生,地图上的标识就是这座岛,东西应该就藏在岛上。” “大家去分头找,谁先找到,赏金百两!” 声音消失,似乎所有人分头去寻找了,辛羽在张铉耳边小声问:“我们该怎么办?” 张铉也是从火山岛形成的原理和辛羽的话中猜到这是座空心岛,他才最终发现了这个岩洞,从上面岩缝看到这个洞并不容易,要从很凑巧的角度才能发现,就算对方想到这一点,也需要一段时间。 张铉本想把箱子和草袋一一抛入水中,但这样会溅起水声,被上面的人发现,他沉思片刻,伸手在木筏下摸索片刻,木筏都是用皮带捆绑而成,非常结实,他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他又翻上木筏,从木箱子找了一把比较趁手的重刀,再次滑入水中,辛羽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找到了两把锋利的匕首,跟在他身后潜入了水中。 辛羽是个聪明的女子,她知道这些兵器一旦被坏人发现,他们部落将遭到灭顶之灾,所以她比张铉更加积极。 两人从下方割断了木筏的皮带,立刻游开,只见一箱箱战刀和铠甲,一捆捆长矛翻入水中,无声无息地沉入了湖底深处。 他们如法炮制,干得非常顺手,一个时辰后,已经有二十八只木筏被割断,他们浮出水面,稍稍休息片刻,但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了大喊声,“先生,湖中有木头!” 张铉吃了一惊,他这才发现不少圆木顺着水流漂出了洞口,结果被上面发现了。 他暗暗叫苦,连忙向辛羽一摆手,两人再次潜入水中。 北面山崖上,北镜先生目光凝重地注视着水面上漂浮的原木,木头还挂着被割断的皮索,他立刻明白了,这座岛内是空的,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他厉声大喝道:“立刻下山崖去!” 一百多人纷纷向山崖下奔去,此时在大洞内,张铉和辛羽割断了最后一艘木筏的皮索,木筏上的一万件兵甲沉入了湖底,他们刚冒出水面,洞口处传来了大喊声,“统领,洞口在这里!” “你们几个进去看看!” 紧接着传来扑通的入水声,张铉向辛羽比了一个深潜水的动作,辛羽会意,猛地潜入水中,潜到一丈之下,两人一前一后向洞外游去,在他们头顶上,几名梁师都的手下游进了大洞之中。 “先生!里面什么都没有,全是木头。” 洞外北镜先生愣住了,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向四下张望寻找,只见十几丈外,两个人从水中钻了出来,抱着两根木头向远方游去,其中一人竟然回头向他挥了挥手,他气得暴跳如雷,“开船去追,给我抓住他们!” 梁师都呆呆地望着张铉,张铉给他后背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一刀,他也记住了张铉,此时他怎么也想不到,冤家路窄,竟然在这里又遇到了此人,他不由低低叹了口气。 北镜先生霍地回头,凶狠地盯着他,“你叹气什么,难道你认识他?” ... 第0074章 三年之约 readx();  张铉和辛羽上了岸,追赶他们的大船立刻失去意义,船上之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和其他两人汇合,四人骑马沿着河边疾奔远去,战船上只留下北镜先生暴跳如雷的吼声,他所有的复国希望都被张铉葬送进了深不见底的北海深处。 ....... 十天后,四人返回了俱伦湖,图勒再一次给他们举办了盛大的欢迎宴会,但张铉却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柴绍给他留了一封短信,他们得到了那批货的消息,向西去了,如果来不及会面,他们回洛阳后再见。 信的日期是十天前,这让张铉心中疑惑不解,几乎所有人都赶去了北海,为什么柴绍他们却去西方,西方可是突厥王庭的方向啊!难道他们去突厥王庭了? 大帐内,张铉负手踱步,他在考虑自己要不要跟去,毕竟李靖和张仲坚对他都有恩情。 “小子,你和我妹妹好上了?”帐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张铉一回头,见阿苏不知什么时候进了他的大帐,就靠在帐门处,双手抱在胸前,目光冰冷地望着他。 张铉对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甚至包括厌恶,她就像一朵在他眼前飘过的云,曾经吸引过他的目光,但很快就从他记忆中抹去了。 “姑娘找到新丈夫了吗?” “我现在不用再找丈夫,祭司给了我一笔很大的财产,我只想找我喜欢的男人,我曾经给过你机会,可惜你不珍惜,偏偏看上那只野鸭子,不可理喻的男人!” 她慢慢走到张铉面前,挺起高高的胸脯,眼中挑逗着他,“难道你不想在离去之前留下一点美好的记忆吗?” 张铉拔出横刀,轻轻抚摸着刀锋道:“和我好过的女人,如果再跟别的男人欢好,我会杀了她!” 阿苏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她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别以为我是喜欢你,我只是不甘心,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我,你是第一个,但我不希望开这个先例。” 张铉心中开始厌恶起来,他冷冷地盯着她,“如果你不怕死,就把衣服脱了吧!” 阿苏感受了他的杀机,脸上的媚笑渐渐消失,她狠狠瞪了张铉一眼,转身快步离去,只听她在帐门口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让人莫名其妙的话,“这下你满意了吧!” 张铉沉吟一下,便冷冷喝道:“外面之人,请进来吧!” 帐帘一掀,进来的却是辛羽的父亲图勒,让张铉微微一怔,“怎么是你?” 图勒笑容很温和,“我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的辛羽。” “所以你让另外一个女儿来勾引我?”张铉语气中十分不满。 图勒脸上笑容消失,他冷冷哼了一声,“若不是因为她是我女儿,我早就杀了她!” 张铉一摆手,“酋长请坐!” 图勒坐了下来,他注视着张铉,脸上表情十分复杂,半晌,他沉声问道:“你们遇到了金山宫的人吧!” “辛羽都告诉你了?” 图勒缓缓点头,“她是我女儿,她不会瞒我。” 张铉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拔野古部藏在北海的兵器被他全部沉入了湖底,在某种程度上,他有点辜负了图勒对他的盛情招待。 “我很抱歉!”张铉沉默片刻道。 图勒笑了起来,“我没有怪你,相反,我非常非常感激你,你替我消灭了证据,使始毕可汗找不到灭我拔野古部的借口。” 张铉能理解他的感激,如果他不将兵器沉入湖底,必然就被金山宫的人找到了,那么拔野古部私藏兵器的秘密也会传开,突厥人岂能放过他们。 “突厥人会灭拔野古族吗?” 图勒点点头,“突厥人早就想灭拔野古族,尤其我们俱伦部更是突厥人眼中之钉,每年为调整税羊都会打一仗,但我们铁勒各部又十分团结,尤其仆骨部和回纥部和我们是攻守同盟,一旦突厥人敢进攻任何一支,三家都会同时出战,所以突厥人拿我们也无可奈何,不过若被突厥人找到那批兵甲,情况就不一样了。” 张铉想起了路上遇到被杀了仆骨部酋长之子,他这才明白了史蜀胡悉的险恶用心,一旦找到了兵甲,仆骨部就会对拔野古部不满,认识他们害死仆骨部酋长之子。 “三家盟约就会破裂吗?”张铉问道。 “正是!” 图勒低低叹了口气,“这是我们拔野古部一个重大的错误决定,我们不该想着独吞这批兵甲,应该分给三家才对,但我们被贪婪之魔打败了,忘记了三家盟约的重要,多亏公子毁掉那批兵甲,才使我们从贪婪之魔的手中走出来,保住了三家盟约,我们大酋长已经去给回纥及仆骨部解释了,用汉人的话说,就是希望能够亡羊补牢。” 张铉不想再多说这件事,他笑了笑岔开话题道:“我的那几个朋友回中原了吗?” 图勒脸上露出愧疚之色,半晌才吞吞吐吐道:“你们朋友去了肯特山,他们偷走了一份假地图,本来他们也可以成功,可惜他们晚了一步,真地图被另外一个人偷走了。” 张铉这才明白柴绍为什么会西去,原来他们偷到了一幅假地图,他苦笑一声说:“这样也好,北海那边有突厥骑兵,他们去北海太危险了。” 这时,张铉心念一转,脱口而出,“原来是阿苏告诉了他们!” 他明白了图勒刚才话中的意思,难怪金山宫有地图,原来是阿苏偷走给了他们,所以阿苏才得了一笔财产。 图勒羞愧地叹了口气,“是阿苏把我的地图偷出去给了祭司,但我不敢说,她毕竟是我的女儿,若消息传出去,她就活不成了,恳请公子替我保住这个秘密。” 张铉默默点头,“我过两天就离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图勒心中感激,又对张铉说:“还有一事我也要请你原谅,辛羽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张铉顿时急了,他和辛羽已经说好,辛羽将随他一起去中原,怎么现在又有问题了。 图勒目光黯然,“我是一个很溺爱女儿的父亲,你能拒绝阿苏,说明你很喜欢辛羽,如果她想跟你走。我不会阻拦........” “那为什么——”张铉着急地打断他的话。 图勒摆摆手,“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并不是我的原因,而是她的母亲。” 张铉俨如被当头一棒,顿时沉默了,他想起了那个病重的中年妇女,是啊!辛羽的母亲病成那样,她怎么能丢下病重的母亲跟自己走,张铉心中也低低叹了口气。 图勒又低声道:“辛羽的母亲是我的第三个妻子,也是我最喜爱的妻子,但她生了重病,我却无能为力,但我真的很感激你把虎头鱼的胆给了她,使她的病情好转,但只是好转,虎头鱼胆根治不了她的病,她的生命最多还有三年,我希望辛羽能陪在母亲身边,陪母亲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 张铉沉默良久,轻轻点了点头,“我理解,我明天就悄悄离去。” 图勒感激地望着他,又缓缓道:“我答应你,辛羽母亲走后,我会让她去找你,在这期间,我会保护她,不会让任何一个男人碰她,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也是我对你的报答。” “多谢酋长安排!” 图勒一颗心终于放下,这时他又对张铉笑道:“另外,我这里有一个贵客,也是从涿郡过来的大商人,他姓裴,他很想和公子谈一谈那批货物之事,公子愿意见他吗?” 此时,张铉为辛羽之事心烦意乱,不想见任何人,更何况他根本不想对任何人说起那批货物之事,尤其是汉人,他更是警惕。 张铉沉吟一下道:“半夜我就会离去,希望北海那件事酋长不要再和任何人提及。” “公子真不想见此人?” 张铉肯定地摇了摇头,图勒注视他片刻,便站起身和张铉紧紧拥抱一下,转身快步走了,张铉望着他的背影,他暗暗下定了决心,不用等天亮,他半夜就离去。 图勒回到大帐,帐中有一名精神矍铄的汉人老者,他却是大隋相国裴矩,他为那批兵甲之事已经来草原两次,为让拔野古部放弃那批兵甲,他殚尽竭虑,操碎了心思。 虽然图勒答应他放弃那批兵甲,但拔野古其他各部却不肯答应,着实令裴矩快绝望了。 就在他觉得无法向皇帝杨广交差之时,图勒却告诉他一个意外消息,那批皮甲已经被一个年轻汉人摧毁了,着实让裴矩又惊又喜,他一定要见一见这个年轻的汉人英雄。 这时,图勒走进了大帐,裴矩连忙问道:“怎么样,他答应了吗?” 图勒笑着摇摇头,“他不愿见相国。” 裴矩愕然,“为什么不愿见我?” “看得出他不想多说此事,他很警惕,不愿惹祸上身,除非我向他说出相国的真实身份,或许他就会改变主意。” 裴矩想了想,也摇头道:“我的身份绝不能泄露给任何人,我能理解他的谨慎,既然如此,等回中原后我再找他,他什么时候走?” “最迟明天!” 明天裴矩还要北上去拜访拔野古部的大酋长,至少还要在草原呆十几天,这样一来他不可能和张铉一起离去了,只能回中原后再说。 这时,图勒将一份文书交给裴矩,“这是张铉摧毁兵甲的详细经过,裴尚书替我将它交给拔野古大酋长,当然相国也可以抄一份。” 裴矩接过行一礼,“多谢图勒酋长。” ........ 夜深了,张铉快要睡着之时,忽然感觉有人悄然进了他的大帐,他微睁双目迅速瞥了一眼,是他熟悉的身影,张铉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怨恨,翻身转了过去。 他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脱衣声,他的被子掀开了,一个滚热而又柔软的身体躺在他身旁,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只听见她低低的哭泣声,“你是怨我不能跟你走吗?” “噢!” 张铉心中怨气融化了,他立刻转过身,紧紧地将她搂在自己的怀中,用滚热的嘴唇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他的心也痛楚到了极点。 ........ 次日清晨,辛羽和兄长铜泰将他送出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百里之外,铜泰才拉住了妹妹,张铉不断回头,望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草原尽头,他忽然咬紧嘴唇,狠狠抽一鞭战马,大喊一声,“我们走!” 尉迟恭和程咬金催马跟上他,三人纵马向南方疾奔而去...... ; 第0075章 初到幽州 readx();  七天后,三人抵达了碛口小镇,这里是草原和中原的接壤处,四周是一片茫茫的戈壁滩,是南下幽州的必经之路。 客栈大堂内,三人坐在小桌前默默喝着酒,尽管中原已是盛夏,但戈壁滩的夜晚依旧凉意十足,当有人掀开皮帘进来,就会卷入一股冷风。 他们到了碛口小镇就要分手了,程咬金要回斑鸠镇向老娘尽孝,尉迟恭也要回马邑郡的妻儿身边,张铉则要返回洛阳向杨倓销假,每人走的方向都不一样。 尽管两人都表示愿意继续跟随他,但张铉思量很久,还是觉得现在不是时候。 张铉这次北上的利润十分丰厚,五百两黄金的本钱翻了四倍,当然也和图勒愿意高价买他的货物有关。 尽管他和程咬金、尉迟恭事先都讲好了价钱,但他并不想那样做,大家一起出生入死,临到分别之时,他也想尽一点朋友之谊。 张铉将两千两黄金一分为三,他取出两个布包,里面各有五百两黄金,他将包裹推给了两人,“这是你们的一份!” 给程咬金的一份并不算多,毕竟张铉答应过他二成份子,比该给他的份子只多了一百两黄金,但程咬金心里却很清楚,绝不是谁都肯拿出五百两黄金给他。 程咬金也并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他平时装疯卖傻,心里却如明镜一般,只是他玩笑开惯了,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之情,他默默将张铉的情义铭记心中。 但尉迟恭却死活不肯收,这比事先讲好的价格不知增加了多少倍,五百两黄金啊!他怎么能收下。 张铉脸沉了下来,“敬德,你虽然是我花钱雇的护卫,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伙计看待,你就是我的兄长,钱对我来说只是身外之物,如果你觉得五百两黄金不够,那我可以把全部黄金都给你,只要你肯认我这个兄弟。” 尉迟恭异常感动,他鼻子一阵酸楚,眼泪差点忍不住涌出来,他也知道这包金子他非收不可,便点了点头,“既然公子愿意做俺兄弟,俺就认了,好吧!多谢兄弟给俺的见面之礼。” 张铉见他肯收下了,又愿意认自己这个兄弟,他心中大喜,他又问程咬金,“你呢?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去孝敬老娘,然后…..然后!” 程咬金脸胀得通红,目光恳求望着张铉,“公子,我还是想加入瓦岗——” “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贼!” 尉迟恭有点生气了,狠狠瞪着程咬金,“你就不能跟着公子吗?” 程咬金满脸通红,低下头局促不安,一趟漠北之行,他虽然始终吊儿郎当,但他内心深处却把张铉视为自己的东主,视为他的恩人,尽管去瓦岗是他多年的愿望,但如果张铉愿意留下他,他也可以放弃自己的理想。 “公子,我——” 不等程咬金开口,张铉便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理解的心愿,你就去瓦岗,我只有一个要求,假如有一天你在瓦岗实在呆不下去,恰好我也有一支军队,我希望那时你来投靠我。” 程咬金感动得想哭,他咧咧嘴,最终还是低下头,“我记住了!” “好了,不说这些话了!” 张铉举起酒碗笑道:“为我们兄弟三人的下一次相聚,我们干了这碗酒!” “干!”三人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 幽州在杨广登基后改名为涿郡,郡治蓟县,也就是今天的北京,古燕国之都。 自从杨广发动对高句丽的战争后,涿郡便成为战争的后勤重地,天下物资和民力齐聚涿郡,使蓟县在短短数年内变得异常繁华,人口陡增,城池也扩大一倍。 大业十年春夏之交,隋帝杨广发动了第三次对高句丽的战争,天下近百万民夫被征调到涿郡,各种粮食物资堆积如山,五十余万大军从各地军府被调去辽东,战争一触即发。 五月中旬,杨广亲率十万骁果军抵达了涿郡,居住在蓟县以南的临朔行宫内,蓟县的治安也变得严格起来。 这天上午,蓟县北面的官道上来了一名骑着双马的男子,他身材高大挺拔,皮肤黝黑,脸上棱廓分明,目光深邃,正是刚才塞北归来的张铉,他已经和尉迟恭、程咬金两人分手,独自一人来到了蓟县。 张铉有两匹战马,都是图勒送给他的上等骏马,四肢修长,体格健壮,毛色纯而不杂,一匹为赤红色,一匹为纯白,张铉的行李也不多,除了随身的皮袋外,就只有一支五十斤的长枪和一块从北海湖畔得到的迦沙玄铁,但光这两样东西就需要一匹战马来专门托运。 “站住!” 几名守城门士兵拦住了他,张铉的长枪尽管套了枪鞘,但依旧十分显眼,被守门士兵盯住了,普通人禁止携带长兵器,尽管各种长兵器早已在民间泛滥,但禁令没有废除,它便成了很多巡查士兵的敛财之道。 “从哪里来?”为首军官打量一下张铉,见他衣着十分古怪,既有隋军的军服,又有胡人的马裤,还有普通人的头巾,更重要是,他有两匹雄壮的骏马,光这两匹马就价值千金。 军官心中疑惑,心中暗忖,‘难道此人也是一个逃兵吗?’ 如果对方是逃兵,他若抓住便可官升一级,而且此人携带的物品颇多,说不定还能发一笔小财,他心中越想越怀疑,一摆手,十几名士兵将执矛将张铉团团围住,军官大喝:“你可是从辽东逃来?” 张铉从马袋掏出燕王府的侍卫麒麟铜牌,在守门军官眼前一晃,“认识它吗?” 守门军官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躬身道:“请公子入城!” 张铉哼了一声,骑马进了北城门,守门军官望着他远去,手中不由捏了把冷汗,竟然是燕王府的人,自己差点做了傻事。 “头儿,会不会假的?”一名士兵小声问道。 守门军官狠狠一巴掌扇去,“去死吧!谁敢假冒燕王的令牌。” ....... 蓟县是一座雄城,城池周长近五十里,人口三十余万,但因几次对高句丽的战争带来了大量的流动人口,使得蓟县城内人满为患,大街上挤满各种各样的人,有成群结队的乞丐,也有从异域来的商人,还有从天下各地来的冒险者,更多的是破产农民. 大街小巷内搭满了各种简陋的泥草房,一队队巡逻士兵列队奔过,使整个城内充满混乱和不安。 张铉只走了一百余步,便先后被三群乞丐包围纠缠,他心中也有点厌烦了,见不远处有一家客栈,三层楼高,门面颇为奢华,一个巨大的死气灯笼上写着‘平安客栈’四个大字。 他冲出乞丐们的包围,牵马快步向客栈走去,一名伙计连忙迎了上来,“客官住店吗?” “有独院吗?” 张铉对吃住并不太在意,但他却在意自己的马,现在世道不太平,好马很容易被人偷走,而一般独院都有专门的马厩,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独院有!” 伙计听说他要住独院,立刻刮目相看,连忙上前牵马替张铉带路。 “公子住独院是明智的,您这两匹马是宝马,丢了小店可赔不起。” 张铉跟他走进后院,这里有五六间独院,似乎只有一间院子住人,张铉笑道:“好像你们生意也不太好。” “哎!现在有钱人谁愿意来涿郡,眼看要开战了,躲都躲不及。” 这时,住人的那间院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约三十余岁,手脚特别长,额头宽大,一对眉毛如钢刷一般,相貌十分奇特。 这名男子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人,他正在和后面人说话,没留神前面的张铉和伙计,他险些撞上了张铉,男子连忙后退一步,上下打量张铉。 张铉却看见了后面之人,是一名中年男子,衣着华丽,头戴一顶乌纱帽,身着白色锦袍,腰束玉带,佩一把镶嵌着金丝宝石的长剑,他身材高胖,手指细长白皙,无一丝皱纹,看得出保养得非常好,只得他目光里充满了一种冷傲。 中年男子也看见了张铉,他似乎没有想到会遇见伙计,不由愣了一下,狠狠瞪了一眼伙计,快步走出院门,显得十分局促,仿佛生怕别人认出他,急匆匆便向东门而去。 而那名粗眉毛男子却淡定从容,他就是这间院子的住客,他不再打量张铉,重重咳嗽一声,对伙计道:“我院子里的水缸空了,等会儿你给我打满。” “是!是!小人马上照办。” 粗眉毛男子又看了一眼张铉,目光却落在张铉的两匹战马之上,眼睛顿时一亮,竟闪烁出一种异样神彩。 张铉心中顿时警惕起来,此人看相貌并非善类,他对自己马感兴趣未必是好事。 男子并没有和张铉打招呼,他擦身而过,快步向前院走去,转弯时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张铉的战马。 “刚才那人是谁?”张铉低声问伙计道。 “他好像姓卢,卢姓可是我们涿郡第一大姓,三国卢植听说过吗?就是范阳卢氏家族显祖。” 伙计望着另一个中年男子刚刚消失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奇怪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 第0076章 粗眉大汉 “谁?”张铉不解地问道。 “就是刚才那个穿白色锦袍之人。” 张铉想到了那个目光冷傲的中年男子,他笑问道:“那人怎么了?” “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敢认,现在想一想,应该就是他。” 伙计向两边看一看,压低声音道:“那个白锦袍的中年男子就是卢氏家族的二当家卢仪。” “哦” 张铉淡淡‘哦!’了一声,他不认识什么卢氏二当家,也没有什么兴趣,倒是那个粗眉毛男子对自己马有点过于关注,他心中警惕未消。 伙计着实有点懊恼,自己竟然没有和卢氏二当家打招呼,白白错过一个认识上层人物的机会。 这时,他们来到一座独院前,伙计推开院门,躬身陪笑道:“这是本店第二上等的独院,最好的独院被刚才那位爷住下了,公子就委屈住这里吧!” 张铉见院墙足有一丈高,白墙黑瓦,大门厚实,院子里十分宽敞,种着两棵大树,大树长得郁郁葱葱,浓密的树荫把院子遮住了一半。 房子也是上下两层,起码有六七间屋子,看起来刚翻修过,九层新,中间还有一座小天井,当中是口深井,他立刻喜欢上了这间院子。 “很好,就这里吧!” 他摸出一块黄金,约一两重,扔给了伙计,“这个赏你!” 伙计捧着黄金,笑得嘴都合不拢,他居然遇到了大财主,现在一两黄金价值十三贯钱,足够小户人家生活半年了。 伙计的腰直不起了,连忙牵马进了马房,添加草料和清水,又回来给水缸里打满水,他又对张铉低声笑道:“要不要我给公子找两个粉头来陪寝,保证姿色出众。” 张铉摆摆手,“那个我不用,你倒是替我买两套好点衣服来,我这样子好像很惹人注意。” 伙计点点头,“公子这身衣服很容易让人怀疑是逃兵,现在抓得很凶。” “现在逃兵多吗?” 伙计压低声音道:“现在都不愿意去辽东打仗,逃兵多得吓死人,听说连皇帝也发了狠,下旨说抓住逃兵就杀,他亲自把血涂在鼓上,但还是止不住,据说已经逃了十几万人。” “有这么多逃兵?” “这还是最低得估算,听说皇帝向天下各地征兵八十万,到了辽东连四十万都不到,逃亡士兵一半都不止了,不敢回军府,要么逃回家,要么上山当强盗。” 张铉点了点头,他也从一些书上看过,历史上杨广征讨高丽很不得人心,没想到连逃兵都这么凶猛,不过他现在对杨广有了新的看法,逃兵众多,杨广未必真的发怒。 伙计笑道:“客官稍坐,我给替客官买衣服,另外我们隔壁就是很有名的酒肆,客官可以去那边吃饭。” 张铉取出五两黄金递给伙计,“这是预付的房钱,我所有费用都从里面扣,我想先休息两天,烦请你给我送点吃食和几葫酒。” 伙计欢天喜地走了,张铉关上院门回到房内,他数月长途跋涉,着实有点累了,只想好好先休息三天,恢复体力再说。 他把随身的东西整理好,他的大件物品只有四样,一包二十锭的千两黄金,一把横刀,一根长枪,一块迦沙玄铁。 其余都是小件物品,一些零碎金块,装有紫虫玉蛹的铜葫芦,以及张仲坚给他的青石经和戟法古卷,而罗士信送给他的霸王枪法,他早已深深刻在脑海中,枪谱在出发北上前夜便烧掉了。 另外还有辛羽送给他的金指环,张铉拾起指环,轻轻抚摸上面镌刻的少女图像,他不由低低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愫。 .......... 入夜,张铉提起长枪走到院子里,现在张铉有两套武艺,一是罗士信送给他的霸王枪法,其次是张仲坚送给他的戟法,两套武艺都十分深奥,他考虑将它们悟透后,将两者融合在一起。 不过从个人兴趣而言,他更喜欢使用长戟,他从小最崇拜的就是吕布,以及他的方天画戟,他小时候的梦想就是自己也能拥有一支像吕布那样的长戟。 张铉此时脑海里出现了戟法十三绝的第一幅图:‘刺杀’,旁边的注释他早已熟悉得可以倒背如流,但背熟没有用,关键是悟,和青石经一样,有太多没有写在卷轴上的东西。 比如一招刺杀就由十五种变化简化而来,可简化的前提是必须先悟透十五种变化,而古卷上却没有细节图,只有招式名,如斜刺、劈空、返身刺、五连环等等,这些都要自己从简单的一幅汇总图中去领悟。 张铉闭上眼睛,第一幅图仿佛在他眼前活了起来,无数根线条就是各种出击轨迹,像一团乱麻,需要他一点点去整理,去悟解。 他低喝一声,左脚快移一步,长枪霍地从斜地里刺出,这是斜刺.......他又高高跃起,长枪拍打在地,一枪刺出,这是劈空。 张铉一路上至少悟出了第一幅图的十三种变化,唯独五连环和鸡武两个变化他悟不出。 其实鸡武这一变化尉迟恭替他想到了,就是凌空飞刺,和斗鸡相博一样,但五连环又是什么意思,尉迟恭想不出,图画上也没有,令张铉百思不得其解。 ........ 一连两天张铉都没有出门,和他同住后院的粗眉男子自从那天出去后便没有回来,整个客栈后院就只剩他一人。 伙计伺候得很周到,他需要什么,伙计便立刻飞奔去给他买来,而且居然很合他的心意,张铉自然赏钱也不会少给,这两天竟然是他入隋后过得最舒心的日子。 这天晚上,张铉筋疲力尽地从水井里爬出来,盘腿坐在二楼房间里,冥思调息,慢慢恢复体力。 他已经开始第二阶段的聚力突破,正如张仲坚所言,第二阶段确实比第一阶段容易得多。 尽管紫胎丹带来的燥热依旧让他难以忍受,但他的力量却在一点点增加,不像第一次练功,一定要获得突破后才会陡然增加力量。 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需要积累,积累一定时间后力量就能再上一个台阶,所以张铉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也让他更有信心。 忽然,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声音十分急促,顿时将冥思中的张铉惊醒,这是练功的大忌,虽然不至于走火入魔,但至少会让他一夜的苦练白费。 好在他已开始渐渐收功,影响还不算很大。 此时已经快三更了,会是谁来敲门,张铉随手抓起横刀,快步下楼向院门走去。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敲门声,但声音却很低微了,张铉一把拉开门,只听咕咚一声,一个黑影一头栽倒进来。 张铉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正是住在另一个院子里的那个粗眉大汉,只见他浑身是血,后背、腰上和腿部都有伤口。 “救....救我!”大汉低声哀求道。 张铉转身便要去前院找伙计,但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而大喊道:“来人!” “别喊!求你了。” 张铉又慢慢走了回来,蹲下看了看他的伤,后背和腰部是刀伤,腿部却是被长矛捅伤,张铉起身关上门,快步回屋取来伤药和布袋。 这名粗眉大汉失血过多,若再不给他止血,他必死无疑,张铉将止血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疼得大汉浑身颤抖,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张铉倒也佩服他的狠劲,便用布条将他伤口包扎好,对他道:“我先扶你回去,明天我再让伙计给你找个伤医看看。” “不用找医士,只要有伤药便可,多谢公子!” 这时,外面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大声喝问道:“你们客栈可有受伤晚归之人?” 只听掌柜战战兢兢道:“小店本份经营,不敢收留来历不明之人。” “哼!谁都说自己没问题,给我搜!” 张铉目光凌厉地向大汉望去,大汉点了点头,“是我!” 张铉有点犹豫了,此人来历不明,不知犯了什么事,而且地上血迹太多,一旦官兵搜到自己这里,他根本就说不清楚。 就在这时,有人大喊:“启禀将军,罗副都督传来命令,刺客逃去了城外,让所有人去城外围捕!” “停止搜查,所有弟兄跟我走!”大群人奔了出去,脚步声渐渐远了。 张铉一颗心落地,又一把抓起大汉衣襟,狠狠盯着他问道:“你是什么人,刺杀了谁?若不说,我拿你去见官。” 大汉叹了口气道:“我刺杀了都督郭绚,可惜没有成功,但我是谁公子最好别问,否则公子会有性命之忧。” 张铉注视他片刻,忽然拎起他向门外扔去,“给我滚出去!” 大汉痛苦万分地站起身,对张铉道:“公子救命之恩,在下铭记于心,容后再报,告辞了!”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向自己院子艰难走去,张铉关上大门,片刻只听‘咣当!’一声,另一扇大门也关上了。 张铉沉思片刻,此人居然刺杀幽州都督,果然不是善类,而且城外一定有同伙,把官兵骗走了。 次日一早,张铉刚打开门,只见伙计领着一群女眷走进后院,她们居然进了昨晚粗眉大汉所住的院子。 张铉连忙叫道:“小饼!” 伙计跑回来笑嘻嘻道:“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 “那间院子的人搬走了吗?”张铉瞥了一眼远处的几个女眷问道。 “天不亮就结账走了,好像有一辆马车把他接走了,对了,他给公子留下这个,让我转交给公子。” 伙计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袋,递给张铉,这时,几名女眷在远处院门口不耐烦地叫喊伙计,伙计赔罪一声,连忙奔了过去。 “几位夫人别急,小人这就领你们进院。” 张铉关上门,抽出匕首挑开了布袋上的封线,倒出袋中之物,竟然是一支小小的铜箭,只有巴掌大小,像个装饰品,铜箭正中刻了一个‘卢’字。 翻过另一面,刻着四个字,‘军法如山’。 张铉忽然醒悟,这不是什么装饰铜箭,这是令箭。 ....... 第0077章 神枪公子 中午时分,张铉离开了院子,慢慢悠悠地来到隔壁的酒肆,酒肆叫做平安酒肆,和隔壁的平安客栈是一个东主所开。 酒肆约有三层楼,和客栈有点冷清的生意相比,这里的生意确实不错,时值中午,酒肆三层大堂内基本上都坐满了客人,客人们谈天说地,却没有一人谈论昨晚刺客之事,似乎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张铉被酒保领到二楼靠窗的一个单人位坐下,这里因为是角落,位子只能坐一人,不过视野很开阔,不仅能看到整个大堂,而且窗外大街的情形也看得清清楚楚。 “客官,这个位子可以吗?”酒保满脸笑容,态度十分恭敬。 “还可以,就这里吧!” 张铉坐下来问道:“好像昨晚出了什么事?” 酒保看了看两边,压低声音道:“此事官府给我们警告了,不准任何人提及,否则要被抓进大牢,公子千万别再问了。” 张铉笑了笑,“那好吧!你们这里有什么拿手好菜?” 酒保精神一振,如数家珍道:“桑干河的白鲤鱼可是天下三大鲤鱼之一,客官不能错过了,小店的蜜汁烧鱼那可是蓟县一绝,甜而不腻,咸淡可口,那肉质.......” “好了,好了,就来一条吧!还有什么?” “还有炭烧羊肉.......” “羊肉不要!” 张铉在草原实在吃腻了羊肉,听到羊肉他就头痛,他对酒保道:“再来三个菜,两荤一素,鸡鸭之类,你自己看着办,加两盘肉饼,小葱肉馅那个不错,再来一壶葡萄酒,要加冰块!” “好咧!客官稍坐,马上就来。” 酒保快步去了,张铉打量一下大堂,大堂的各个座位都是用低矮的屏风包围,私密性还不错,三五个好友围坐在桌前,一边喝酒一边谈笑风声,气氛十分融洽, 这时,张铉注意到了他斜侧面的一个座位,因为屏风开口对着他,里面的情形他看得很清楚,一共坐着三人,两人正对他,肤色一黑一白。 黑皮肤大汉似乎是个突厥人,长得虎背熊腰,眼如铜铃,一张血盆大口,相貌凶狠。 皮肤稍白之人是个文士,身材中等,颌下一缕长须,四十岁左右,颇有点儒雅之气,不过他腰间佩一把长刀,似乎也会一点武艺。 另一人背对他,看不见相貌,但是个很年轻的公子,头戴金冠,皮肤白皙,宽肩细腰,身材极为挺拔,身高也不亚于自己,他腰挺得笔直,穿一身月白色锦袍,腰间束一条紫色玉带,看得出这个年轻公子是两人之主。 “这次征高句丽,给我们幽州府的出兵名额是三万人,虽然父亲想亲自领兵,但天子不准,让父亲把军队交给宇文述和来护儿,这不是变相削弱我父亲的军权吗?”年轻公子语气十分不满道。 中年文士叹了一口气,“不仅是我们幽州,听说太原李渊和彭城郡杨义臣那边也一样,一大半的军队都交给朝中大将军,却不准他们领兵,关中更离谱,九成军队都要调走,而且所有出身关陇贵族的将军都全部清洗。” 中年文士又压低声音道:“现在有一种说法,说因为杨玄感造反使天子十分警惕,便借口再征高句丽来剥夺取各地方军权,现在看来,这个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尽管对方声音很小,但张铉还是听得很清楚,他心中也暗暗吃惊,如果真是这样,他读过的历史也太浅显了。 这时,又听那名突厥大汉瓮声瓮气道:“难怪逃兵这么多,都快一半了,老张,你是说这里面有人做了手脚?” 中年文士捋须笑道:“你这就错了,逃兵可是人啊!大家都回家了,谁还会再回军府,你不觉得这其实是在解散这些军队吗?表面上抓得凶,实际上只是做做样子,十几万逃兵只抓到几百人,可能吗? 如果我没有料错,这次东征高句丽根本打不久,最后一定是双方议和!” 年轻公子抚掌大笑,“还是公瑾有见识!” 这时,酒保给张铉送给酒菜,张铉一边喝酒吃菜,一边继续竖起耳朵听他们交谈。 “长史别说这些绕头脑的话了,公子,再教教我那一招,我也怎么也学不会,怎么做到一枪五朵梅?” “这个要靠悟性,你看着!” 年轻公子拾起筷子,手一抖,一枪刺出,竟然出现了五个筷尖,张铉看得清楚,他一下愣住了,这.....这不就是五连环吗?一戟五刺啊! “这一招的关键在手腕力量,我的枪法是要用三股力量来发力,一股三枪,最多可以出现九个枪头,一定要快,你先引出两股力量试试看。” 张铉听得如醉如痴,这些天来一直困扰他的一个问题竟在无意中得到了答案。 他在碛口小镇发现自己体内力量可以分成几股,甚至可以分别操纵它们,就像牵木偶的绳子一样,但他想不通力量分成几股意味着什么? 但今天年轻公子的一席话使他如梦方醒,操纵不同的力量可以练成很多绝妙的招式,比如五连环必须用两股或者三股力量分别操控才能使出。 推而思之,那么第一幅的‘刺杀’,将十五种招式合为一招,关键就是几股力量的配合才可能办得到,一定是这样。 张铉瞪大眼睛,仔细看着年轻公子手腕变化的每一个细节,幸亏这个突厥人领悟慢,才让张铉一连看了三遍。 他也拾起一根筷子,手腕一抖,以一种极为迅疾的速度让三股力量同时颤动,奇迹出现了,他的筷子竟抖出六个筷尖,比那个少年公子还多了一个。 张铉异常震惊,他做梦也想不到体内的力量会出现如此奇妙的效果,他又连续三筷刺出,每一次都能成功,他知道自己已在无形中掌握了这种神奇的诀窍。 少年公子知道突厥大汉悟性不够,更没有练过聚力之术,怎么也不可能学会自己的一枪五梅,所以他也不藏私,当做一种游戏,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旁边竟然有人偷学会了他的家传枪法。 这时,那名中年文士忽然看见了张铉,眼中很惊讶,他连忙给年轻公子使一个眼色,向张铉那边努一下嘴,年轻公子一回头,正好看见张铉一筷刺出六个枪头,就是刚才自己施展的武艺。 年轻公子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巨响,桌子竟然被他拍碎了,大堂内所有人都纷纷站了起来,向这边张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张铉也从练习中惊醒,他见年轻公子捏着拳头从座位里冲出来,心中暗叫不妙,他也立刻站起身,后退一步。 直到此时,他才看清年轻公子的相貌,只见他年约十七八岁,面如冠玉,鼻直口方,两道剑眉之下,一双深目炯炯有神,加上他皮肤白皙,长相十分俊美,浑身上下充满了爆炸力,只是他过于愤怒,脸上肌肉都有点变形了。 张铉脸上有些尴尬,其实他心里清楚,他偷学别人的武艺,绝对犯了大忌,尽管只学了一招,但也是极为无礼之举。 他连忙抱拳行一礼,歉然道:“刚才我只是一时好奇,实在是无心之举,请公子见谅!” 年轻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旁边中年文士拉住他,他就冲上来将这个狂徒扔下楼去,他双眼喷着怒火,盯着张铉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混账!知道你偷学的是什么吗?” 张铉淡淡一笑,“用筷子使了一记招数而已,公子以为我学了什么?” 年轻公子再也忍不住,一声暴喝:“你偷学了我的五钩神飞枪!” 他拔出剑,一剑向张铉胸口刺去,“狂徒,受死吧!” 张铉见这一剑又快又狠,分明是要自己的命,他心中暗怒,不过一招枪法而已,竟要对自己下杀手,这个年轻公子也太狠了。 张铉迅速出刀,‘当!’一刀,将年轻公子的剑劈飞出去,年轻公子有点轻敌,他没料到张铉的力量如此强大,剑差点脱手而出,脚下也止不住,连续后退两步。 少年脸上挂不住了,面沉如水,眼中杀机迸发,但他却不鲁莽冲上来,而是眯起眼睛寻找对方的漏洞,他心里明白,自己遇到了高手。 这时,张铉冷冷道:“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幽州罗总管的公子,动辄拔剑杀人,你忘了现在幽州是天子脚下吧!” 张铉这话很重,旁边中年文士脸色大变,上前一步拦住年轻公子,拱手道:“请问阁下是何人?” 张铉依旧淡然一笑,“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在公共场合妄议天子,张长史,对不对?” 中年文士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年轻公子尽管心中依旧愤怒,但他也知道事情闹大了,他收起剑,忍住气上前向张铉行一礼。 “刚才是我无礼,不该出手太重,请阁下谅解,不过是阁下偷艺在先,是非曲直你心中比我清楚,又何必抓住我们几句闲聊之言做文章?” 张铉打量他一下,微微笑道:“你莫非是罗成?” 。。。。。。。。 第0078章 不打不识 年轻公子正是罗艺之子罗成,因长得英武俊朗,被涿郡人称为‘俏 罗成’,年方十八岁,今天他和幽州府长史张公瑾以及幽州军大将史大奈来酒肆喝酒,却无意中遇到了张铉。 罗成上下打量一下张铉,“我正是,请问阁下又是何人?” “在下张铉,燕王翊卫。” 罗成没有听说过张铉的名字,但对方是燕王翊卫,他心中顿时紧张起来,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张铉又笑道:“罗家的五钩神飞枪天下闻名,但我相信它应该不会只有一招,我虽然无意中学到了一招,罗公子觉得很严重吗?” 罗成暗暗叹了一口气,虽然一招并无妨,但偏偏那一招是五钩神飞枪的精髓,只有他和父亲能使出,只能怪他拿出来开史大奈的玩笑,不过 罗成又打量一下张铉,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此人居然在旁边看了两遍便学会了罗家枪的精髓,这可能吗?要知道那里面至少包含有九种力量的变化,光看招式根本不可能学会。 张铉仿佛明白罗成的疑虑,笑道:“天下武功其实都是一脉相承,我练的是戟法,戟法中有一招五连环,和罗公子的一枪五梅有殊途同归之效,只是我一时找不到诀窍,是罗公子的话提醒了我,关键在于几股力量分开运用,所以我很感激罗公子。” 罗成眼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你说的戟法莫非是紫阳十三戟吗?” 张铉心念一转,张仲坚的戟法肯定是他师父紫阳真人所授,叫紫阳十三戟也未为不可,他点了点头,“应该是!” “能给我看看吗?” 罗成脱口而出,但他立刻觉得不妥,那可是闻名天下的紫阳十三戟啊!对方怎么可能给他看?他讪讪道:“我实在因为闻名已久,有点唐突,抱歉了。” “其实罗公子看一看也无妨,请坐吧!” 张铉让酒保重新收拾了酒桌,又让酒保上几壶酒,笑着一摆手,“公子请坐!” 罗成心中渴盼一睹戟法,抱拳施一礼,坐了下来,张公瑾并不想罗成那样沉迷于武艺,他是担心张铉去告发他们。 不过对方似乎没有告发他们的意思,他一颗心稍稍放下,在罗成身旁坐下,史大奈跟随罗成,只要罗成不迁怒对方,他也没什么话说,也跟着坐了下来。 张铉给三人倒了一杯酒笑道:“刚才是我失礼,这杯酒算我给几位陪罪,我先干为敬,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罗成想到自己刚才要打要杀,这会儿又坐下一起喝酒,着实有点不好意思,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张铉从怀中取出了戟法古卷,递给罗成,“就是这个戟法,其实我也不知它的名字是什么?” 罗成颤抖着手接过,慢慢打开看了一遍,他简直不敢相信,闻名天下的紫阳十三戟竟然就在自己面前,他一遍遍地细看,越看越心醉,他简直要迷醉在其中了。 张铉笑问道:“请问罗公子,这戟法很有名吗?” 罗成还沉浸在戟法之中,没有听见张铉的话,张公瑾轻轻推了他一下,“公子!” 罗成顿时醒悟,歉然笑道:“抱歉,张公子说什么?” “我有点好奇,这戟法很有名吗?” 罗成有点哭笑不得,拿着天下至宝之人居然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 他见张铉问得很认真,似乎真不知道,便微微叹口气道:“张公子听说雷神锤、万岁镋、紫阳戟吗?” 张铉摇摇头,“愿闻其详!” “这是天下三种至高的武艺,都出自终南山老君观,其中雷神锤和紫阳戟是紫阳真人所创,万岁镋是当年大隋第一猛将史万岁的武艺,史万岁被杀前赠给了挚友鱼俱罗,现在被宇文成都习得,也成就了宇文成都的名声。” 张铉这才知道张仲坚是何等的慷慨仗义,和自己不过一面之交,只是略有点投缘,便将这么宝贵的武艺秘籍赠给自己,可笑自己居然一无所知,他心中对张仲坚充满了歉意和感激。 他又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笑问道:“这个紫阳真人是什么人,仿佛神仙般的存在?” 这也是张铉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他听很多人都说起这个老道士,甚至李玄霸也是他的徒弟,显然李玄霸学的就是雷神锤,还有自己学的青石经也是出自他的手。 罗成笑了笑,“我听父亲说过,紫阳真人俗家名姓独孤,你说他会是什么人?” “关陇贵族!”张铉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紫阳真人这么肯帮武川府,原来他本身就是关陇贵族出身。 罗成轻轻叹息一声,把古卷交还张铉,“感谢张公子的慷慨,罗成受益匪浅了。” 张铉接过古卷微微笑道:“如果公子想学,我可以把它给你。” “什么?”罗成大吃一惊,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是不是听错了。 “不过我有个条件。”张铉平静地说道。 “什么.....条件?”罗成紧张得声音都颤抖起来,他生怕张铉的条件自己承受不起,从而失去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的条件很简单,我和公子一起学。” 罗成瞪了他半晌,他最终确定张铉不是开玩笑,才按耐住内心的狂喜,缓缓点头,“我们一言为定!” ........ 杨广借第一次高丽战争的机会铲除了前任幽州都督元弘嗣,彻底将关陇贵族的势力从幽州拔掉,任命自己的心腹郭绚为幽州都督,又提拔被元弘嗣处处排挤的北平军使罗艺为副都督,让两人掌握幽州军政大权。 罗艺目前虽然只是幽州副都督,但都督郭绚是文官,所以军队实权还是掌握在罗艺手中。 不过杨广还是觉得幽州军队太多,便以第三次高丽战争为借口,征调了三万幽州军,而且这三万军队不会再回来,实际上就是将幽州军的五万军队削减为两万。 尽管第三次征伐高句丽的战备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但罗艺的府宅中却十分安静,丝毫不受战争的影响。 张铉住进罗艺府中已经有半个月了,罗成虽然为人清高气傲,但人品却很好,而且极为守信,他不仅自己研究紫阳十三戟,而且把自己的心得写出来,毫不保留地教给了张铉。 正是得益于罗成的帮助,使张铉终于掌握了他无法理解的复杂戟法和将武功化繁为简的诀窍。 此时张铉却在享受都督府的另一项福利,都督府的侧院有一个很大的冰窖,这也是古代富贵人家的一种基本设施,大户人家都有冰窖,冬天储冰,夏天时享受,皇宫内的冰窖更是一座冰宫。 虽然都督府的冰窖远远谈不上冰宫,但至少也是一座小冰殿,方圆足有二十丈,里面储藏了数万块巨大的冰砖,规模惊人。 这却是前任都督元弘嗣的杰作,元弘嗣极好享受,妻妾众多,他储藏如此多的冰块却不是为了吃,而是放置在房子的夹墙内,尽管外面炙热如火,但房间内却清爽无比,一夏如春,也算是古代的空调。 张铉已经服用了紫胎丹,浑身燥热难当,冰窖练武虽然比不上井中练武那样锻炼力量,但他需要练习戟法,河中倒是可以,只是幽州河流的冰度不够,无法降低他体内的燥热。 张铉赤着上身,下面只穿一条短裤,挥舞一根七十斤的铁戟,在冰窖内劈砍刺挑,戟影漫天飞舞。 在罗成的帮助下,他已经完全悟透紫阳十三戟,尽管只是简简单单的刺、劈、挑、剜,但却蕴藏着数百种变化,各种力量的组合,他没有偷懒的办法,只能一遍遍苦练,熟能生巧。 张铉从早上到现在已经练了两个时辰,浑身大汗淋漓,却精神抖擞,浑身充满了爆炸力,七十斤的铁戟比最初轻了一点点。 这时,他感觉体内的热量已渐渐开始消退,张铉大喝一声,高高跃起,狠狠一戟拍下,‘啪!’的一声巨响,一尺厚的大冰块被拍得四分五裂,他一收戟,长长吐一口气,放松了身体。 自从在草原成功完成第一次聚力突破后,张铉开始着实进行第二次聚力突破,但张仲坚告诉他,在实现第一次突破后,后面的突破就不能刻意去追求,而要遵循‘自然’二字,让体内力量自然而然实现突破,否则即使第二次能成功突破,再想实现第三次突破就不太可能了。 张铉铭记张仲坚的话,不再刻意去追求力量的效果,而将所有精力都放在练习戟法之上,正是这种自然练功,仅仅在冰窖练功十天后,他感觉到自己力量慢慢积累,已经有再次突破的先兆了。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放在心上,还是全身心地练习他的戟法。 张铉走出冰窖,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和热浪一起过来的,还有一名十一二岁的小丫鬟。 小丫鬟叫做阿圆,人如其名,长得白白胖胖,珠圆玉润,她是清河郡人,三年前父母双亡,被人贩子卖到幽州,罗艺妻子卢夫人见她可怜,便将她买下来伺候公子罗成。 罗成房中有四个丫鬟,张铉住进来后,罗成便让她来服侍张铉,阿圆十分乖巧,很会体贴人,她知道张铉刚从冰窖里出来,里外冷热相差太大,所以特地准备一桶井水。 “公子,给!”阿圆连忙将一块冰毛巾递给张铉。 “多谢!” 张铉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和脖子,又索性拎起一桶井水从头到浇下,只觉浑身凉爽之极,仿佛每个毛孔都敞开了,他大喊痛快,快步向自己院中走去,小丫鬟在后面紧紧跟着他。 “公子,要去吃午饭吗?” “现在什么时候了?”张铉停住脚步问道。 “中午已经过了。” 张铉眉头一皱,这就到下午了吗?他又问道:“阿圆,你家玉郎回来了吗?” 玉郎是罗成的小名,府中年长之人都这样称呼他,小丫鬟们则叫他玉公子,和罗成熟悉了,张铉也开始直呼他小名,今天卢家似乎有事情,天刚亮,罗成陪母亲回了娘家。 “他刚回来,但夫人没有回来。” 张铉先去饭堂吃了午饭,这才返回自己住的院子。 张铉的院子虽然不能和客栈的院子相比,不过倒也小巧精致,别有一种韵味,刚进院子,便听见罗成在后面叫他,张铉一回头,只见罗成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 晚上8点还有一更】 第0079章 冶铁名匠 “这个鬼天气,才五月底就热得不让人活了。” “要不玉郎和我去冰窖里练武?那里倒很凉快。”张铉笑道。 罗成连忙摇头,“太寒冷了,我还是宁愿热一点。” 他也看过张铉的青石经,不过青石经对他没有什么意义,他六岁开始培元打下基础,七岁练聚力之术,已经有两次突破,已经无法再练。 其实张铉也是后来才慢慢明白,当初王伯当说的话没错,每家练习聚力术的方法不同,药的配方也不同,一旦选择了,就不能再练别人家的武功,否则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而且青石经是专门针对成年人后天补练,紫胎丹更是根据成年人体质配制,因为孩童无法承受那种体内的酷热,可就算是成年人,如果没有张铉那种过人的资质也不能练习,不然会出大问题。 所以罗成对青石经的兴趣远远比不上紫阳十三戟,他只是对紫虫玉蛹感兴趣,向张铉讨了两条,给他准备生孩子的二姐安胎。 罗成上面有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大姐嫁给了他的表兄,范阳卢氏嫡次子卢庆元,二姐嫁给赵郡李氏,两家都是河北的名门世家。 这也是罗艺的苦心安排,如果他想在幽州站稳脚跟,就必须和河北世家联姻,他甚至考虑让儿子罗成娶卢家之女。 “今天是不是去卢家相亲了?”张铉又笑问道。 罗成很怕提这件事,连忙岔开话题,“我给你找的合适的铁匠了。” 张铉大喜,他想把迦沙玄铁打造成戟头,找了好几个有名的铁匠,但他们都不敢接这个活,张铉只能求罗成这个地头蛇帮忙,没想他这么快就找到了。 “在哪里?” “就在卢家庄,你什么时候跟我过去。” 张铉心急如焚,一刻都等不了。 “我们现在就去!” 他转身向自己房间跑去,罗成在后面大喊:“把你的枪矛也带上!” ........ 罗成心中对张铉充满感激之情,他嗜武如命,可惜他的力量不够强,只有两次聚力突破,使一杆六十斤的铁枪,他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枪法之上。 罗家的五钩神飞枪虽然也是天下赫赫有名的枪法,但它却远远不能和雷神锤、万岁镋和紫阳戟这三大神技相比。 但老天眷顾他,让他认识了豪爽仗义的张铉,让他学到了传说中的紫阳戟。 可惜紫阳戟是重兵器武艺,他力量不够,罗成便靠自己的绝足足有三四十万之多,当今天子也下旨涿郡官府安置他们,可怎么安置?也只能每天赈点粥,任由他们占地搭建窝棚。” “让他们回乡不行吗?” 罗成摇了摇头,“如果没有军队护卫,就算他们离开蓟县也无法回乡,要么逃亡突厥,成为突厥王朝的臣民,要么会被王拔须、魏刀儿、卢明月等匪众争抢,只会白白便宜了这些土匪,所以当今天子宁可让他们呆在城内,每天施舍一点粮米赈济他们,也不准涿郡官府赶他们回乡。” 张铉这才明白其中的道理,便不再多问,这时,他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一回头,见一名骑马人向奔了过来。 “张铉,你怎么在这里?” 张铉认出了他,竟然是自己在燕王府的原他把张铉拉到一边,低声道:“燕王殿下也在幽州,你知道吗?” 张铉愕然,“我不知,我还以为他在洛阳呢!” 陈梁神秘一笑,“燕王殿下今天早上还说到你,你这臭小子不错嘛!在突厥做了大事。” “你是指什么?” 陈梁摆摆手笑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我现在还有急事,必须马上去办,你明天来临朔宫,燕王殿下就在那里,我们明天再谈,我会摆酒为你庆功。” 陈梁拍拍张铉的肩膀,翻身上了马,像一阵风似的来,又像一阵风似的去了,估计又是被酒虫勾走了。 罗成望着他骑马奔远,笑道:“这个家伙人还不错!” 张铉还在回味陈梁的话,他说的大事应该是指三十万件兵甲,但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传到中原来,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走吧!我们先去忙正事。” 张铉想到自己的兵器,不由精神一振,催马跟随罗成出来北城门,一路向北疾奔而去。 ......... 范阳卢氏从东汉开始便是闻名天下的世家,尤其以大儒卢植为代表,深刻影响了汉末乱世的发展进程。 在北魏时代,范阳卢氏更是挤身进了闻名天下的五姓七望,成为七大名门世家之一。 罗艺为了在幽州站稳脚跟,不仅娶了卢氏之女为妻,还把自己长女嫁给卢氏家主卢倬的嫡次子卢庆元,使卢罗两家建立了极为密切的关系。 和其他世家一样,卢氏家族的祖地在蓟县以北的卢氏山庄,在桑干河畔拥有良田上千顷,但卢家的主要人物都住在蓟县城内,在城东北有一座占地近百亩的大宅,里面住着包括卢氏两兄弟在内的数十名卢家嫡系子弟。 不过罗成要去之地却是卢氏山庄,卢氏山庄距离蓟县约八十里,坐落在一处风景秀丽的山湾里,一条小河如玉带般的绕庄而过,小河南面是一望无际的麦粟田。 卢氏山庄也有一座占地百亩的老宅,由于这里气候凉爽宜人,盛夏之时,卢氏嫡系子弟们都会从城里回来避暑。 罗成带张铉去的是山庄东面,这里聚居着近百户卢氏庶族子弟,足有几百人之多,他们的地位要比嫡嗣差得太多,每月的份钱不足以养家,他们必须还要从事其他营生,不过大多数人都在卢家自己的产业中谋生。 张铉和罗成一路纵马疾奔,一个时辰后,他们赶到了卢氏山庄,一路上,两人争论着商人地位问题,张铉对卢氏拥有大量的商业着实感到不解。 两人走进了山庄,罗成笑道:“元鼎兄,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商人是没有地位不错,但赚钱的事情谁不干,卢家的门生遍布天下,卢家的产业也同样遍布天下,但谁又敢说卢家是商人? 不光是卢家,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赵郡李氏,这些名门世家谁家没有大店铺大商队,否则光靠几亩地怎么支撑得起那么大的家族。” 元鼎是张铉给自己起的字,除了李渊之外,第二个直呼他表字之人就是罗成了,张铉知道自己说不过罗成,便笑了笑,“我只是比较好奇,卢家居然还有铁匠铺。” “这你就错了!卢家可没有铁匠铺,咱们要去的地方也不是铁匠铺,是一个真正大匠的家,不过他脾气很古怪,你别吭声就是了。” 罗成一指山庄内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就是那里!” 他们并没有进高墙深院的卢氏祖宅,而是来到旁边的卢东宅,名字虽然叫宅,实际上却是一片低矮的平房,修有一条丈余宽的石板路。 一边是祖宅高墙,另一边便是密集的人家,上百户卢氏庶族便住在这里,条件还不算差,都有自己的小院,一群孩童正在小街上追逐嬉戏。 罗成来到一扇小门前,翻身下马,上前敲了敲门,片刻,只见一个五六岁孩童开了门,他认识罗成,笑道:“玉公子怎么又来了。” “槐哥儿,你祖父还在吗?” “在!” 孩童奔回屋大喊:“阿祖,玉公子来了。” 张铉也翻身下马,只见从屋里走出一名头发灰白的老者,约五六十岁,他身材中等,但膀大腰圆,长得极为壮实,张铉知道这个老者叫卢燿,在卢家辈分很高。 看得出罗成常来这里,和他很熟悉,罗成施礼笑道:“三爷,我把人带来了。” 卢燿上下打量一下张铉,问道:“就是他有迦沙玄铁?” “正是这位张公子。” 张铉连忙上前行礼,“晚辈张铉参见卢前辈!” 卢燿拉长脸道:“你不用跟我套近乎,我从不准陌生人跨进这个门,只是看在你有迦沙玄铁的份上,东西呢?拿给我看看!” 张铉暗暗苦笑,果然是有点‘性格’,也罢,或许有点本事的人都这样,他连忙取下挂在马鞍上的迦沙玄铁,又将另一边的铁枪也摘下来。 卢燿瞥了一眼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迦沙玄铁,吩咐道:“马匹就交给我徒弟,你们跟我来!” 一名年轻男子跑来牵马,张铉则跟着罗成向后院走去,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热浪扑面而来,张铉已经冷热不侵,罗成却热得眉头皱了起来。 后院占地足有三亩,只有两间茅屋,但空旷的院子里却摆满了各种铁器,主要以农具为主,打造得颇为精良,另一边角落有一座铁匠炉,炉火通红,两名赤着上身,浑身油亮的年轻子弟正在叮叮当当打制铁器。 张铉一眼看见一个罕见的巨大皮制鼓风架,地上有一大堆上好的煤块,他暗暗点头,仅凭这架鼓风机和这些煤,这个卢燿就有点真本事了。 三人走进了茅屋,屋子里挂满了各种兵器,张铉一眼看中了一把横刀,没有鞘,寒光闪闪地挂在墙上,刀形流畅,刀刃极为锋利,刀背上有花纹,竟然是用镔铁打造。 “坐吧!” 卢燿让他们坐下,也没有人给他们倒茶,张铉将铁枪放在桌上,抽掉它的枪鞘。 卢燿望着铁枪道:“枪和矛的区别就在于枪的柔韧,镔铁却是最坚硬之铁,用最坚硬之物做枪岂不是南辕北辙?” “他能做戟杆吗?”张铉问道。 “当然可以,不过迦沙玄铁很重,如果你这块真是迦沙玄铁,至少重七八十斤,按照戟杆和戟头的力量均衡配比,那你的长戟至少重一百五十斤了,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卢燿说得漫不经心,他显然并不太相信张铉拥有迦沙玄铁,假玄铁他看得多了,估计也这是一块。 张铉默默将皮囊放在小桌上,慢慢解开皮囊上的绳索,卢燿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天下可能有这么大的迦沙玄铁吗?此人以为迦沙玄铁是什么? 张铉解开皮囊,露出了里面花生形状的迦沙玄铁,黝黑中透着暗红,流溢着一种神秘的光泽。 第0080章 山路偶遇 “我的天啊!” 卢燿骤然失态了,他死死盯着眼前的迦沙玄铁,激动得浑身发抖,眼睛里闪烁着难以形容的异彩,他颤抖着手慢慢摸向玄铁,碰了一下,又像触电般地猛地缩回。≤ 卢铉盯着这块迦沙玄铁不知多久,声音变得哽咽起来,他竟然忍不住老泪纵横。 “能摸它一下,就算我现在死了也无憾了!” 张铉心中感觉很怪异,他想起了西游记上那个看见唐僧袈裟的老和尚,这个姓卢的老匠人是不是也...... 罗成在一旁小心翼翼问道:“三爷能炼它吗?” “我当然可以!” 卢燿连忙从身边一口大箱子里取出一只小盒子,他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一把两寸长的小刀,呈暗红色,张铉一眼认出来,小刀就是用迦沙玄铁打造。 卢燿颤抖着声音,轻轻抚摸这把小刀,就像抚摸他挚爱女人的肌肤。 “这块迦沙玄铁是我用五年的自由换来,它是我的生命,迦沙玄铁也是所有铁匠的生命,你把它交给我!” 他恳求地望着张铉,眼睛一眨不眨,目光变成异常闪亮。 “你怎么锻造它?”张铉平静地问道。 “锻造它要先熔解它,去掉杂质,然后.......” “你又怎么熔解它呢?”张铉注视着卢燿。 “温度!非常高的温度。” 卢燿紧张地说道:“用柴火不行,要用石炭,延安郡最好的石炭,我这里就有,只是到了最后,这块迦沙玄铁或许还会剩下.......” 卢燿很紧张,注视张铉的目光也变成了哀求。 张铉明白他的意思,便淡淡笑道:“正如你刚才所言,一百五十斤的长戟我使不动,我打算打制一百四十斤左右的方天画戟,如果还剩一点点,那就送给你了。” “那我要给你什么?” 卢燿慌忙站起,‘哗啦!’将一口大箱子掀翻,里面滚出数十把刀剑,“这些都是我的得意之作,公子尽管挑选!” 卢燿激动得声音都变了,他就怕张铉反悔。 “不用了,你能替我打造长戟,就已经是报答了。” 张铉指着桌上的迦沙玄铁,笑了笑,“不是吗?” “那怎么行” 卢燿咽了口唾沫,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站起身从墙上取下那把刀,将它小心地放在桌上,“这是我给家族打造的卢氏之刀,用了三年时间,但我可以再打造一把,这把送给公子。” 张铉拾起刀,是一柄重刀,刀型极为流畅,有削金断玉之利,至少重十七八斤,他略略感到有点沉,不过随着他的力量增加,这把刀一定再适合他不过。 但这是卢氏之刀,他怎么好意思收下,他又看了看卢燿,卢燿目光恳切地望着他,张铉又看了一眼罗成,罗成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收下。 张铉微微一笑,“可惜还缺一把刀鞘!” “刀鞘有,多得是!” 卢燿跑到里屋,捧出来一堆刀鞘,有华丽金丝流苏,有镶嵌着宝石,张铉捡起一支半旧的鲨鱼皮刀鞘,将横刀插了进去。 两人起身告辞,卢燿亲自将他送出大门,对张纮道:“公子,从今天开始我会闭关打造,就按照公子的图样,最快三个月,最晚半年我能完成。” “那好,半年后我来取,烦劳前辈了。” 张铉向他施一礼,和罗成走出了大门,两人骑马走了十几步,罗成低声笑道:“看他那么迷恋,我还以为他至少要切去一半归自己。” 张铉笑了笑,“我最初也有点担心,不会后来我觉得不会。” “为什么?” “说不清楚,一种感觉。” 罗成笑了起来,“我没有感觉,不过我知道他不会,这个面子他得给我。” 这时,罗成感觉后面有人在叫他,他一回头,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正向这边急匆匆跑来,“玉郎,等一等!” 罗成认出了来人,对张铉道:“是我姐夫!” 他连忙翻身下马,迎上去道:“姐夫怎么在这里?” “我听人说你在这里,便从东门出来找你,险些错过了。” 年轻男子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姑母让你过去!” 罗成脸上立刻笼起一层阴云,他知道母亲找自己回去做什么,又是相亲,他明明不喜欢卢家表妹,可母亲就是不肯放过他。 虽然心中不太高兴,但他又不敢违抗母亲的命令,罗成只得没好气一挥手道:“佛曰,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前面带路吧!我也要入阿鼻地狱了。” 张铉笑了起来,“贤弟去见母亲也这么可怕吗?” “去见老娘当然不可怕,可怕是她旁边之人,那个小丫头,我实在是怕了她。” 罗成忽然想起还没有向表哥介绍张铉,连忙给表兄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对你说过的张公子,从京城过来。” 年轻男子连忙向张铉拱手施礼,“原来是张公子,听玉郎说公子对他帮助很大,多谢了!” 张铉听罗成说过,他大姊嫁给了卢氏家主的嫡次子卢庆元,应该就是这个年轻人了,倒是长得很斯文,而且温文尔雅,很有礼貌,令张铉心生好感。 他也连忙回礼,“卢二哥客气了,玉郎也一样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卢庆元见张铉衣饰虽然很朴素,皮肤黝黑,但他却有一种卓然不凡的气质,和他平时见到的年轻人大不相同。 他也听罗成说起过,张铉有过人胸襟,居然肯把天下绝学倾囊相赠,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 卢庆元虽然出身名门世家,但他却是名门子弟中的另类,胸怀远大,敬仰天下英雄,虽然张铉此时还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但大隋乱像已现,像张铉这样出身寒末但与众不同的人,就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卢庆元也有了交结之心,便热情地邀请张铉道:“既然来了,就一起进府坐一坐。” 张铉看了看天色,天色已经不早,如果他答应去做客,那就只能在卢家过夜了,这会影响他的练武。 张铉歉然道:”下次吧!下次我一定来。” 罗成理解张铉急于赶回去的心情,便笑道:“让他去吧!否则他今晚休想睡好觉。” “好吧!再过些天是我祖父寿辰,我请你去,不准再推辞哦!” 张铉见他热情诚恳,便欣然答应了,“我一定去。” “那我们一言为定!” 卢庆元心中大喜,又向张铉行一礼,便带着罗成匆匆赶回了卢府。 张铉见时辰已不早,便催马离开了卢氏山庄,向蓟县疾速奔去。 张铉一口气奔出三十余里,前面是大片树林和丘陵,他需要再绕过近四十里的丘陵山区,才能看见蓟县城。 再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快到黄昏时分,张铉心中着急起来,此时涿郡已进入战时状态,天一黑,城门就要关闭,无论是谁都无法再进城。 而且张铉跟随罗成出来得匆忙,没有带他的随身皮囊,身边除了一把刀外便再无他物,连一文钱都没有,进不了城,他只能露宿野外了。 张铉这时才发现他的水葫芦忘在铁匠铺了,天气炎热,他跑得满头大汗,又急又渴,他想找一条小溪,却发现前面路边有一个正在种地的老者。 张铉连忙催马奔了上去,老远拱手道:“老丈能给晚辈一碗水吗?” 老者看了他一眼,慢吞吞从瓦罐里倒出半碗水,走过来递给张铉,“很不巧,只剩本碗了,你就凑合着喝吧!” “多谢老丈!” 张铉接过水碗一饮而尽,虽然只有半碗水,远远不能解渴,但还是稍微好了一点。 他把碗还给老者,又问道:“请问老丈,我赶去县城,这里有近一点的小路吗?” “有啊!” 老者一指西面,“那边有条山路,可以直接穿过这片丘陵,要比走官道近十几里。” 张铉大喜,“多谢了!” 他催马离开官道向西奔去,老者在后面喊道:“放心吧!我们这里没有山匪乱贼。” “多谢!” 张铉催马奔出不到一里,果然看见了一条山路入口,而且树荫浓密,十分阴凉,山道也不算窄,可以容一辆马车行走。 张铉沿着山道一口气奔出十几里,太阳终于落山了,山道上变得阴暗起来,山道也变得十分狭窄,山道左面是高达十几丈的陡坡,而另一边则是茂密的森林,杂草丛生,给人一种不安全的感觉。 这时,他忽然听见前面拐弯处有人兴奋大喊:“来了!来了!” 张铉一怔,前面有人在等自己吗? 他勒住战马,只见一名家人模样的老者跑了过来,他看见了张铉,又向他后面看看,顿时满脸失望,显然张铉不是他要等的人。 “卞二叔,是他们来了吗?” 前面又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声音十分轻柔甜美,就仿佛大汗淋漓中吹来的一股清风,那么清凉宜人,令人陶醉。 “不是!” 老者苦笑一声,拱手问张铉,“请问公子来时遇到一个穿黑色短衣,骑一匹瘦马的男子没有?” 张铉摇摇头,“我一路过来,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奇怪了,他到哪里去了?” 张铉催马上前,转过弯,一辆轻便马车赫然出现在他面前,张铉一眼便发现了问题,马车左面木轮已经出了山崖外,歪斜着,卡在一块大石上。 马车周围一共有三人,一个蹲在大石前愁眉苦脸的车夫和刚才问他的老家人,另外在马车里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张铉转过弯时,惊鸿一瞥,看见了一身雪白的衣裙。 整辆马车将山道堵得严严实实,就算张铉视而不见,他也无法插翅飞过去。 “公子,很抱歉,马车坏了,没法让公子先走。” 张铉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老家人,“帮我拿着!” 他快步走到马车前,蹲下来细看,只见车轮上的轴孔边缘已经有点裂开了,不过这不是大问题,马车还能勉强行走,关键是车轮卡在大石内,而且正好是转弯,若向后退,整辆马车都可能掉下山去,向前又被大石挡住,无法行走。 “要么把这块大石搬掉,要么把马车抬起来!”车夫叹了口气,显然两个方案他都没法做。 张铉仔细看了看,车轮正好卡在两块石头之间,若贸然抬马车,恐怕整个车轮都被会扯掉,只能先把其中一块石头搬开,再把马车抬起来。 张铉又拍了拍几块大石,几块大石都深深插在泥土里,至少有千斤重。 “请问公子,有办法移开它们吗?” 轻柔甜美的声音从张铉身后传来,张铉一回头,眼前女子竟然让他有点呆住了。 第0081章 匪首明月 他身后竟站着一名秀丽绝伦的少女,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身材中等略略偏高,穿一件月白色软缎长仅及腰的半袖单衫,露出雪白如脂的手臂,里面也是一条白色的宽大襦裙,下摆绣着一圈精美的花边,长裙饱满地孕着山风,显得她那苗条的身材格外娉婷。 她的脸庞是椭圆形,雪肤细腻,晶莹得仿佛透明的玉石,眉毛很长很细,浓秀地渗入鬓角,但让张铉最难忘的,还是她的眼睛,一双美眸如潭水般深沉宁静,略带一点忧郁,目光温柔得仿佛将张铉的心都要融化了。 她的美虽然不像牡丹那样浓艳,却像一朵即将盛开的白玫瑰,那么娇嫩,那么宁静含蓄,仿佛将一种极致的美蕴藏起来,随时会绽放。 虽然张铉并是好色之徒,但她的美还是让张铉有点失态了,她的美竟然是他前世今生都从未见过,只有萧皇后的雍容华贵的气质才能与她相比。 她感觉张铉在打量自己,俏脸不由一红,又轻声问道:“公子,有办法吗?” 张铉的脸顿时胀得通红,连忙回避她的目光,“应该可以,我来试一试!” 他用后背便笑了笑道:“就算是吧!” “听公子口音,好像不是涿郡人。” “在下河内人。” “难怪呢!确实是河内那边口音。” 两人跟着马车缓缓而行,边说边走,张铉隐隐感到那少女正躲在车帘后听自己和管家说话,他佯作不知,又笑着对老管家道:“这么晚走夜路,你们不担心遇到山贼盗匪吗?” “不会有山匪,现在朝廷大军云集蓟县,那些叛贼早已吓跑,现在反而最安全,而且卢家的马车,一般本地小毛贼都不敢惹,所以不用担心。” 张铉这才注意到,车顶上插住一面三角旗帜,黑边黄底,写着‘卢氏’二字,估计这就是安全符吧! 短短三四里的山路,马车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一个岔口,路也变宽了,张铉可以越过马车先走了。 张铉正要向他们告辞,忽然,他听到‘喀!’的一声,紧接着车夫惨叫一声,从马车摔下来,脖子上插着一支弩箭,翻滚下山坡去。 张铉大吃一惊,迅速从腰间拔出横刀,只见两支箭向自己迎面呼啸射来,他一把推开老者,挥刀劈开了箭矢。 这时,马车内的少女吓得惊叫起来,另一支箭射进了马车内,险些射中了她。 张铉大怒,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缩头乌龟,有种出来!” 话音刚落,只见右边山林内密密麻麻出现了数百名山匪,拿着长矛战刀,他们跳上山道,将前后道路堵住。 这时,只见一名身材雄伟的男子走出来,他声音如破锣般粗犷,冷冷对张铉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敢辱骂本大王!” 透过皎洁的月光,张铉看清了此人,只见他额头宽广,眉毛如刷子一样粗,似乎有点眼熟,张铉只略一沉吟便想起来了,此人不就是十几天前同住客栈那名受伤的男子吗?还留给自己一支铜令箭,原来此人竟是山贼土匪。 “卢明月,原来是你!” 老家人忽然认出了匪首,顿时愤怒得大喊起来,“你竟然拦截自己族人!” ‘卢明月!’张铉听说过这个名字,是隋末河北一带著名的悍匪,和魏刀儿、王拔须一起号称冀北三王。 原来他就是卢明月,而且好像他也是卢氏族人,张铉心中着实不解,既然如此,他伏击自己的族人做什么? 马车内,少女也怒斥道:“卢明月,你是在记恨我父亲!” 山岗上的卢明月仰头大笑,笑声一收,又冷冷道:“清姑娘,你说得没错,你父亲当初把我赶出卢家,终身剥夺我族祭的资格,让我成为四处飘荡的孤魂野鬼,他想过我会杀回来吗?这一天,我整整等了三年。” 老家人指着卢明月大骂:“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从小没有爹娘,你忘记是谁把你养大吗?是家主!你不思回报,却来报复家主的女儿,你不是人,你是畜生!” 卢明月大怒,拔刀跳下山岗,一刀向老家人劈去,“老贼头受死!” ‘当!’一声巨响,另一把刀格挡住了卢明月的刀,巨大的力量将卢明月震得后退两步。 卢明月以为张铉只是一个普通随从,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没想到对方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卢明月心中震惊,上下打量张铉,顿时认出了他。 “原来是你!” “早知道你是匪首卢明月,那天晚上我就该一刀宰了你。”张铉冷冷道。 “哼!”卢明月重重哼了一声,阴沉着脸说:“看在你曾救过我的份上,你走吧!我不杀你。” 他转身把刀搁在老家人的脖子上,喝道:“你去告诉卢倬,他女儿在我手中,我给他三天时间,让他来左凰山向我磕头谢罪,否则他女儿清白可就保不住了,快去!” 老家人摇摇头,“我不会丢下姑娘,要去你自己去,看你怎么面对家主?” “柳叔,你去找我爹爹!” 车窗前露出了少女清丽绝伦的脸庞,她愤恨的目光盯住卢明月,紧咬银牙道:“你让我爹爹去找罗姑父,让他带兵来杀了这个狼心狗肺的浑蛋,你快去!” 老家人也知道自己救不了主人,反而会误事,他点点头,怒视卢明月道:“你若敢动我家姑娘一根毫毛,你知道后果!” 卢明月冷笑不已,这么多年的仇恨,几句话就可以吓倒他吗? 老家人又回头看了一眼张铉,见他面无表情,不由一跺脚,向县城方向奔去,家主卢倬目前就在县城内。 但老家人刚跑没几步,卢明月一挥手,两支弩箭从山坡上射下,正中老家人后心,他惨叫一声,倒地当场身亡。 张铉大怒,怒视卢明月,卢明月淡淡道:“我改变主意了,留下他太危险。” 他又注视着张铉,“我卢明月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可以走了,我不会伤你。” 张铉缓缓摇头道:“很抱歉,我刚刚应聘了卢家武师,眼看主人有难却一走了之,是不是太不近情理了?” “哼!你以为就凭你这点本事,能救得了她吗?别做梦了。” 卢明月不理睬张铉,转身冲上山岗喝令道:“在前面转弯!” 马车中少女卢清见张铉不肯抛下自己离去,她心中感动,悄悄拉开车窗低声对张铉道:“多谢公子好意,此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救不了我,快走吧!” 张铉没有回答她,只是举起水葫笑了笑。 卢清心中感动,她虽然让张铉离去,那只是不忍拖累他,她心中其实害怕之极,何尝不希望这位年轻公子肯留下来帮助自己, 这时,一名山匪跳上马车,坐在车夫位子上,一挥长鞭,“驾!”马车迅速向前方岔道驶去,进了另一条山路向西奔行。 数百名土匪大声鼓噪,前后簇拥着马车奔跑,张铉则骑马远远跟在后面,相隔马车数十步。 “将军,他还跟着我们!”众人向西走了数里后,一名山匪低声向卢明月报告道。 卢明月回头瞥了远处张铉身影一眼,不由冷笑一声道:“给他脸却不要脸,现在先别管他,明天我再收拾他。” 。。。。。。。今晚十二点,本书就上架了,虽然目前成绩不是太理想,但老高会坚持下去,把本书写好,一点点积攒人气,也恳请书友们大力支持,给老高订阅和月票,上架后,老高会适当爆发,以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0082章 言而无信 卢明月出身范阳卢氏,他只是一名庶子,从小父母双亡,当时还不是家主的卢倬见他可怜,便收养了他,每月拨给他钱粮,供他入族学读书。 但卢明月不喜读书,从小好勇斗狠,惹事生非,长大后更是不务正业,整天和一群无赖厮混在一起。 卢倬为此多次教训他,希望他能浪子回头,但卢明月屡教不改,已经无可救药。 如果只是一个无赖也就罢了,直到三年前,卢倬发现他竟然跑去豆子岗加入叛军,而且公开宣称自己的卢氏子弟,俨然把卢氏家族拉入了火坑。 卢倬终于忍无可忍,当三年前卢明月兵败逃回涿郡后,卢倬在祠堂用最严厉的家法惩处卢明月,不仅将他逐出家族,而且终身不准他参加族祭。 对古人而言,不准参加族祭无疑是最严厉的处罚,况且是终生剥夺,这就等于永远不再承认他为卢氏家族子弟。 卢明月对卢倬的仇恨就是在那时埋下了种子,没有了家族的约束,卢明月更加肆无忌惮,他很快拉起一支反叛匪军,并在上谷郡建立了自己的老巢。 短短三年时间内,他已聚集了一万多人马,逐渐强大起来,成为继王拔须、魏刀儿之后的河北第三悍匪。 卢明月的老巢虽然在上谷郡,但他在涿郡北部也建了两处藏身之地,左凰山只是其中一个,左凰山位于居庸关附近,距离卢氏山庄约一百余里。至少要走一天一夜。 这次卢明月来涿郡并非为了报当年之仇,而是另有目的,他和某人达成一个交易。刺杀幽州都督郭绚,不料刺杀失败,他自己也身受重伤。 他在左凰山养了十天伤,伤势渐渐康复,在他离开涿郡之前,他决定再和卢倬算一算从前的老账。 此时,他对卢倬满腔仇恨都转移到了卢清的身上。将她抓到左凰山,他会让她生不如死,要让卢倬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才方能消他心头之恨。 第二天中午,马车在一处空旷之地停下,卢明月对远远跟随的张铉喝道:“小子,你过来。我有话说!” 张铉催马上前笑道:“莫非卢大王良心发现。看在同族的份上,决定放了卢姑娘?” 卢明月冷哼一声,“看你模样像个聪明人,为何要说这种愚蠢之话,我虽姓卢,但和卢家已没有任何关系,这个女人美名远扬,有人愿意用一千石粮食换她当压寨夫人。你就别想了。” “那你为何不直接杀进卢氏山庄,却抓一个女人。你不觉得很下作吗?”张铉毫不客气地讥讽他道。 “你懂个屁!老子只恨卢倬,并不恨卢家。” 卢明月本想再给张铉一个机会,让他滚蛋,但这时他忽然看见了张铉的马,竟然是一匹罕见的纯种突厥马,战马长有一丈,四肢极为强壮,可以负千斤重量,浑身如火炭一般,没有一根杂毛。 上次在客栈他就看中了张铉的战马,一直念念不忘,今天更是看得格外清楚,对任何大将而言,兵器和战马是他们第二生命,对卢明月也不例外,他使一杆六十斤重的大铁枪,加上他本身就重两百斤,一直苦于找不到一匹合适的战马。 张铉这匹骏马就如同天上掉下来一般,蓦地出现在他眼看,他心中顿时贪念横生,虚伪地笑道:“我叫你来是想打个赌,昨晚你竟然格挡住了我的一刀,让我心中不服,我想再和你比一次刀法。” 张铉听他想比试刀法,心中一动,便不露声色问道:“我赢了怎样,输了又怎样?” “既然是比试,当然要有彩头!” 卢明月一指马车,“如果你赢了我,我就把她交还给你,不过如果你输了” 卢明月目光盯在张铉的战马上,“你这匹马就归我了。” 张铉缓缓拔出横刀,“来吧!” “痛快!”卢明月一竖大拇指,“我就喜欢这样的汉子!” 他把长枪扔给手下,拔出了自己的战刀,“小子,刀剑无眼,生死由天!” 张铉其实就是想利用比试的机会杀死卢明月,只要卢明月一死,他就可以抢夺铁枪杀散其他土匪,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张铉一点不敢大意,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卢明月的刀,他的刀很宽,估计重十三四斤,看得出卢明月的臂力极大,和自己在伯仲之间。 虽然张铉的卢氏之刀重十八斤,但对张铉而言还比较沉重,使他不敢轻视卢明月。 “张公子当心!” 马车里的卢清低低喊道,她为这个年轻人担忧之极,此人是她唯一的希望,若他不幸被杀,自己将万劫不复了。 张铉哈哈一笑,“卢姑娘不用担心,对付这种小毛贼,就像杀只鸡一样,我只是在考虑用清蒸好,还是红烧比较好!” 卢明月被激怒了,他大吼一声,催马疾奔而上,迎头一刀向张铉劈去,这一刀来势极为迅猛,刀光一闪,已到张铉面前。 张铉故意激怒卢明月,就是像看他挥刀的动作,他见卢明月的出刀有点滞慢,便知道他十天前的刀伤并没有完全愈合,张铉心中便有了对付他的方案 “来得好!” 张铉喝喊一声,挥刀迎击,只听‘咔!’的一声刺耳声响,两把刀硬碰硬地撞击在一起。 巨大的力量使两人战马同时后退几步,张铉手臂一阵发麻,险些刀都捏不住,但他知道对方情况更严重。 卢明月的胸腹之间气血翻腾,战刀同样差点脱手,更严重的是,他后腰的伤口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卢明月暗叫不妙,他竟然忘记了自己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他心中立刻萌生退意。 但张铉却不给他机会,大喝一声,催马上前,迎面一刀劈来,卢明月拨马后退回避,但张铉并不放过他,步步紧逼,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狠似一刀,刀刀要他取性命。 卢明月心中大骇,眼看张铉又是一刀向自己脖子劈来,拨马后退已来不及,他只得咬牙横刀格挡,又是一声巨响,卢明月的刀终于脱手而飞,他人也失去了平衡,从马上栽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后腰伤口迸裂,痛得他惨叫起来。 张铉一言不发,抓住机会挥刀向他脖子狠狠劈去,就在这时,几支弩箭向张铉迅疾射来,卢明月几名亲兵见主公形势危急,抢先放箭射向张铉。 三支弩箭又快又狠,眨眼到了眼前,张铉无奈,只得挥刀拨挑飞弩箭,卢明月身经百战,逃命经验丰富之极,他事先已交代过亲兵,若他身处险境,要立刻放箭救他. 卢明月听见弩机声的瞬间,便忍痛爬起身跌跌撞撞奔逃,等张铉挑飞几支箭,卢明月已按着后腰逃到十几步外的马车旁。 机会稍纵即逝,张铉已无法再追赶卢明月,数百名山匪已团团将他包围,长矛密集如林,几十支军弩前后左右对准了他。 “小子,果然心狠手毒!”卢明月恶狠狠地盯着他。 张铉收刀回鞘,淡淡道:“你输了,放人吧!” 卢明月狞笑一声,伸手一把抓住卢清的头发,卢清惊叫一声,身体被卢明月拖出马车,卢明月拔出靴中匕首顶在她雪白的脖子上。 “我答应过给你活人吗?或者老子让所有弟兄上了她,给你一个残花败柳,你要吗?” 张铉摇摇头,“你当真是无赖,能做什么大事?” “少说屁话,老子若真是无赖,早就一刀宰了你,还会和你比什么刀法。” 卢明月恶狠狠道:“老子看你救过我一次的份上,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下马滚,否则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狠狠将卢清推回马车内,卢清从小到大几时被人抓过头发,她心中悲愤之极,伏在小桌上哭了起来。 张铉看了看两边的山匪,翻身跳下马,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回头路大步走去,众人土匪顿时一阵狂笑,有人牵着张铉的马喊道:“将军,真是一匹宝马啊!” “算他识相!” 卢明月忍痛慢慢走上前,拍了拍张铉的战马,翻身上了马,拉着缰绳对手下令道:“这小子若还敢跟来,立刻格杀!” 卢清透过后纱窗泪眼朦胧地望着张铉远去的背影,她心中渐渐绝望了,她拔出了一把匕首,若这些土匪胆敢玷污她清白,她将一死了之,她绝不会让家族蒙羞,让父亲受辱! .........(未完待续。。) 第0083章 勇救佳人 张铉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似乎已经认输回去了,夜幕再次降临,卢明月和众土匪抵达了左凰山。 左凰山并不高,山势低缓,实际上是一座丘陵,不过里面沟壑纵横,十分利于隐藏军队,更重要是,左凰山向西和巍巍燕山连为一体,居庸关依稀可见,可以不用下山,直接翻越燕山远遁。 左凰山被茂密的森林覆盖,大树参天,山谷幽深,风景十分秀丽,卢清没有半点心思看外面的风景,马车深入山中一步,她心中就绝望一分,当树荫遮蔽了整条道路,她彻底绝望了,但她已不再痛哭,悄悄拔出了藏在马车中的一把匕首。 有天然的山道盘旋而上,还比较平缓,不多时便上了第一座山顶,前方是一条深达十几丈的沟壑,一座藤桥连接着沟壑两边。 众山匪簇拥着马车小心翼翼过了藤桥,但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藤桥对面的一簇灌木丛后隐藏着一个人影。 张铉虽然不再露面,但他却一直暗暗跟随着马车,当马车盘旋上山时,他却抄近路先一步上了山,藏身在一簇茂盛的灌木丛后,耐心等着马车到来。 他已经看到了远处数十座茅草屋,有营栅包围,还隐隐听见喧哗声,这里距离卢明月的巢穴已不到百步,走到这里他们的警惕应该已经松懈了。 这时,远处传来马车的轱辘声和马蹄声,一队火把出现了。卢明月的队伍已经渐渐走近,张铉躲在三十步外,手中捏紧了一块大石。 当马车走到对面之时。张铉奋力将手中之石向马车车轮掷去,‘咔嚓!’一声,本来就已经轴孔断裂的车轮被大石重重一击,再也支持不住,车轮彻底损坏,从车轴中脱落出来,马车一下子倾翻了。 众人一片惊呼。卢明月大怒,“怎么回事?” 一名手下上前查看片刻,高声禀报道:“将军。是轴孔断裂了。” 卢明月向四周望去,四周树林内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异常,这里距离他的老巢已经不到百步。前面大树上还有暗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时,迎面跑来一人,向卢明月禀报道:“启禀将军,魏刀儿派宋金刚来了,有急事要和将军商议。” 卢明月大笑,“我正要找他做笔交易,他就来了!” 这时,卢清慢慢从倾翻的马车内钻了出来。双臂抱着前胸,冷冷地看着卢明月。卢明月哼了一声,“几年不见,倒是越长越标致了。” 他喝令众人,“把她带进去!” 卢明月催马向营栅内奔去,几名土匪伸手要抓卢清,卢清手中匕首一挥,吓得几人连忙后退。 “臭娘们,惹了老子,信不信老子就在这里办了你!” “别说蠢话了,这女人是魏刀儿指名要的压寨夫人,价值一千石粮食,你敢办她,当心将军剥你的皮。” “快走!” 几名山匪怒喝一声,就在这时,旁边一棵大树后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快得无以伦比,寒光一闪,山道上连连响起惨叫声。 张铉如猎豹一般迅猛,连杀五人,一把抱起已经吓呆的卢清,又挥刀连杀数人,杀开一条血路,向远方狂奔而去。 山匪这才反应过来,大呼小叫,在后面追赶,刚刚走到寨门边的卢明月听见喊声,调转马头奔了回来,见满地尸体,却不见了卢清。 “出了什么事?”他急问道。 “将军,有人把那个女人抢走了。” 卢明月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刚才车轴断裂是张铉搞得鬼,竟然在自己家门口下手,他勃然大怒,催马疾追而去。 “统统闪开!” 卢明月挥枪大喊,吓得山匪们纷纷向两边闪开,卢明月加快马速追赶。 卢清已经从惊恐中反应过来,她的腰被一个男子紧紧抱住,悬在空中狂奔,尽管她隐隐猜到是有人在救自己,但她心中还是又惊又怕,低声问道:“你是谁?” “姑娘,是我!”张铉声音低沉地回应道。 尽管只有短短四个字,但卢清耳边却如仙乐奏鸣一般,她已绝望的心中顿时涌起了生的希望,她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伏在张铉肩头失声痛哭起来,他没有抛弃自己。 张铉一口气冲过藤桥,却嘎然止步,轻轻放下卢清,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手握横刀,冷冷注视着正疾奔而至的卢明月。 卢明月刚追到藤桥边,忽然看见了执刀而立的张铉,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硬生生地勒住战马。 只见张铉冷笑一声,手中刀光一闪,几根粗壮的藤条被齐刷刷砍断,藤桥顿时倾斜了。 “浑蛋!” 卢明月气得举枪指着张铉大骂,张铉轻轻哼了一声,又一刀将另一边的几根藤条斩断,藤桥轰然坠入了深谷。 张铉见卢明月身后有不少人拿着弩箭跑来,他拉着卢清的手便向山下跑去。 卢明月气得暴跳如雷,“让所有人都出来,给我下山去追!” ........ 尽管斩断藤桥,暂时阻止了卢明月和手下的追赶,但张铉知道,下山之路绝不止一条,如果对方抄小路下山,在山脚下把自己截住,那可就麻烦了,他自己当然能杀出重围,可带着卢清,他没有一点把握。 跑出十几步,张铉见卢清跑得太慢,脚一瘸一拐,只得低声道:“姑娘,在下得罪了。” 他一把又抱起了卢清,向山下狂奔而去,卢清第一次被他抱起时,身边惨叫声不断,令她心中十分惊惧,没有任何多余的念头。 当张铉这第二次再抱起她。她心中的惊惧之心已去,却感到又羞又窘,她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被男人这样搂抱住腰肢,卢清只得暗暗安慰自己,他只是为了救自己,他们处境危险,只能从权了。 卢清抱住张铉的脖子,让自己身体稳固住,她不由俏脸通红。悄悄将头埋进了张铉肩头。 张铉一口气奔下左凰山,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在附近埋伏。他慢慢放下了卢清,歉然道:“卢姑娘,请恕我刚才的无礼。” 卢清理了一下纷乱的头发,她不敢看张铉的眼睛。低头小声道:“没关系。你也是为了救我。” “我们走吧!” 卢清点点头,跟随张铉步行,刚走了两步,只觉左脚踝一阵刺痛,不觉‘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张铉连忙扶住她手臂,“姑娘,怎么了?” “我....我好像脚崴了。” 卢清是刚才马车倾翻时扭伤了脚踝,情急之下她没有感觉到。直到这时暂时脱离危险,她才感觉到脚踝剧痛。 卢清轻轻咬一下嘴唇。低声道:“公子,要不我们找个地方躲一躲?” 张铉回头看了一眼山上,摇了摇头,“这里是他的地盘,藏不住的。” 卢清回头向山上望去,顿时吓得她掩住了口,只见盘山道上出现几条长长火龙,不知有几千人来追他们。 “公子,我们怎么办?”卢清脸上有点惊慌起来。 张铉脱下自己青色外裳给她穿上,卢清穿一身白裙,在夜里格外显眼,卢清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披上了他的衣服。 这时张铉蹲了下来,“我背着姑娘走!” 卢清的脸又一次羞得通红,但她知道没有别的办法,就算她能走,也跑不过追兵,而且背总比抱好一点。 她慢慢趴在张铉宽阔的后背,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张铉反手抱住了她的腿弯,站起身迈开大步向远方奔去。 ........ 当东方云端上的一抹晨曦照在卢清娇艳如芙蓉般的脸上,‘嗯!’的一声,卢清慢慢醒来,原来天已经亮了,她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在张铉后背上香甜地睡了一觉。 “公子!” 卢清不好意思地低声问道:“到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好像我们走错路了。” 张铉走了一夜,摆脱了卢明月的追兵,他刚刚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他眼前根本没有路,只有连绵不断的丘陵和茂密的森林。 张铉苦笑一声,“大概走了三十里!” “我们找到地方休息一下吧!”卢清轻轻咬住嘴唇,俏脸通红,她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好吧!那边有棵大树。” 张铉看见不远处有一棵体型巨大的树木,足有十几层楼高,像个巨人般地矗立在山脚下。 他托了一下卢清,迈开长腿快步走去。 卢清其实想让他放下自己,但不知为什么她却没有吭声,张铉宽厚温暖的后背给她莫大的安全感,伏在他身上,仿佛一切危险都统统消失了,她竟有点依恋,不愿离开他的后背,心中隐隐盼望着他就这样背着自己一直走下去, 片刻,张铉来到大树下,抬头看了看大树,粗壮的树干至少要四五人才能合抱,大树下盘根错节,突出地面的树根占地足有两亩。 张铉慢慢放下卢清,小心扶她坐下,“怎么样,还疼吗?” “好一点了,但还是有点疼。” 卢清红着脸,十分难为情地低声道:“公子,能不能.....我想.......” 张铉挠挠头,忽然明白过来,连忙道:“那边好像有条小溪,我去弄点水。” 他摘下腰间的水葫芦,笑嘻嘻地向她晃了晃,转身向远处的小溪快步走去。 卢清望着他手中的水葫芦,心中莫名的感动,鼻子一阵酸楚,她竟有种想哭的感觉。 ......(未完待续。。) ps: 先上传两章,明天还有,求首订,求大家保底月票! 第0084章 一路向东 张铉趴在溪水上痛饮一番,又洗了一把,这才灌了满满一葫芦水向大树走去,直到这时,张铉才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为了救这个女子,他不顾一切,差点把自己性命都搭进去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保护弱女子是男人的天性,张铉自嘲地笑了笑,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如果是个黑丑蠢笨的女人,他会去救吗?但无论如何,他不想承认是卢清的美貌打动了他。 远远地,他看见一身雪白的卢清坐在树根上,怔怔望着天空,他忽然发现,这竟是如此动人的一道风景,他不由放慢脚步,唯恐自己破坏了这种美感。 卢清看见了张铉,连忙站起身,扶着树干艰难地起身,似乎想过来,张铉连忙上前让她扶住自己胳膊。 卢清感激地笑问道:“公子,溪水不远的话,我想去洗一下。” “不远,就在前面。” 张铉带着卢清慢慢来到小溪旁,扶她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卢清解下腰间的丝绢在清澈的溪水中摆动,慢慢地洗了脸和手,又细心地梳理头发。 张铉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当她娇嫩雪白的纤手在水中轻轻摆动,长裙在山风中飘拂,那种仿佛仙子般不染一点人间烟火的动人姿态,让他有点看呆住了。 卢清忽然眼睛一亮,指着溪水惊喜道:“快看,有鱼,好大一条!” 张铉这才如梦放醒。慌忙拔出刀,“我来!” 他已看见鱼影,连忙脱去鞋袜。挽起裤脚和长衫,一步一步向溪水中走来,当他快走到卢清身边时,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整个身体一半都泡进了溪水中。 卢清见他模样狼狈。忍不住捂着小嘴咯咯地笑了起来,张铉挠挠头,“鱼还在不在了?” 卢清笑道:“你这般惊天动地的。别说鱼,恐怕连龙王爷都吓跑了。” 张铉找了一圈,确实没有找到鱼的影子,只得无奈道:“那就暂且饶它们一命。等会儿我们采点果子吃。” 卢清见溪水清澈诱人。她也生起一丝童心,除去鞋袜,把双脚泡进水中,只觉溪水冰凉透骨,脚踝的肿痛感顿时消失了。 “公子,这溪水居然还能治脚伤!”她不禁又惊又喜。 张铉浑身都湿透了,索性直接蹲在水中,小心托起她的左脚。见她脚踝处红肿得厉害,便轻轻按了一下。卢清只觉一阵刺痛,‘啊!’地叫出声来。 张铉摇摇头,“筋脉扭伤很严重,你的脚不能再走路,再走路就废了,我得给你找点药。” ........ 张铉找到一株红花和两株北芎,他用刀连根带叶细细将它们切碎了,敷在卢清的脚踝上,又撕下一幅衣襟小心给她包扎好。 卢清见他动作十分熟练,便笑问道:“公子是练武之人吗?” “是啊!”张铉笑道:“练武之人常常会有扭伤,经常处理也就熟练了。” “公子!” 卢清低低叫了一声,却没有了下文,张铉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欲言又止,便笑道:“怎么了?” 卢清不知该怎么说,她鼓足勇气低声道:“谢谢你救了我!” “这有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很正常,再说我也看不惯卢明月的嘴脸,可惜没有能一刀宰了他。” 张铉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他想起一事,有点担心道:“我们走错了路,你爹爹会不会去左凰山了?” 卢清摇了摇头,“他不会来救我。” “为什么?你可是他的女儿。” 张铉有些不解,“或许他还没有得到消息?” “不是,就算他知道也不会来救我,因为他不光是我父亲,还是整个卢家的家主,他知道我该怎么选择......” 卢清扭过头去,眼睛一红,泪水差点滚落,父亲从小就教育他们,家族的荣誉和利益高于一切,宁可死也不能损害家族的名誉。 她如果被掳掠上山,除了一死,她别无选择,父亲怎么可能上山给卢明月磕头道歉,连卢明月自己都很清楚这一点,才会说把自己卖给魏刀儿。 张铉理解她的心情,暗暗叹了口气,柔声道:“我们继续赶路吧!我怕卢明月不死心。” 他蹲了下来,卢清明白他的意思,红着脸趴在他的背上,张铉背起了她,继续向东走去。 ........ 一直到傍晚时分,张铉才终于找到了官道,他才发现自己一天一夜兜了个大圈子,实际上他们离开左凰山还不到三十里。 或许是脚踝发了炎症的缘故,脚腕红肿得厉害,卢清整个身体都发热了,额头滚烫,无力地趴在张铉后背,昏昏沉沉睡了一天。 “公子!”卢清声音略有点嘶哑,“我们找到个地方休息吧!你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 张铉确实也有点吃不消了,又困又饿又累,只是他很担心卢清,顾不上自己的疲劳。 若不尽快想办法把她的脚踝炎症消除,很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腿会变瘸,想想一个美貌的少女变成瘸子,简直让他难以接受。 但一路上他换了几种草药,但都没有效果,他一边走一边四处寻找,看能不能找到一味真正有效果的好药。 就在这时,张铉忽然听见了远处有马蹄声,他的听力极为敏锐,骑马之人应该还在数里外。 他立刻跑到一处高地向北方望去,只见远处尘土飞扬,这分明是一队骑兵到来,张铉心中一惊。拔足便向不远处的一片森林奔去。 他奔进森林,躲在一棵大树后细看,只见十几名骑兵飞驰而至。但绝不是隋军,穿着粗糙的皮甲,拿着长矛战刀,分明就是一支土匪骑兵。 “公子,是不是卢明月的人?”卢清有点害怕地问道。 张铉点点头,在这里除了他们,不会有别人。 “他们没有发现我们东去的痕迹。便怀疑我们还在附近,所以他们还在继续搜寻我们。” “那我们怎么办?” “不走官道就是了!” 张铉背起卢清,转身向森林深处走去....... 夜幕降临。张铉在一处丘陵的半山腰找到了一个山洞,洞深约一丈,六尺高,但不宽。张铉把山洞清理干净。抱着卢清钻了进去。 这一带森林茂盛,野兽极多,尤其夜间更有无数野兽出没觅食,一般商旅会点一堆篝火过夜,但张铉害怕火光引来卢明月的追兵,他不敢点火,只有在山洞里才比较安全。 张铉扶着卢清半靠在石壁上,脱下自己衣服给她裹上。卢清昏昏沉沉,已处于半昏迷状态。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铉又摸了摸她额头,入手滚烫,可是去哪里找药呢?张铉不由心急如焚。 就在这里他无意中摸到怀中一只小瓷瓶,里面是两颗紫胎丹,他心中一动,紫胎丹会不会有作用? 尽管紫胎丹是练武所用,但此时张铉已无计可施,只能尝试一下了。 他脱去了卢清的绣花鞋,除去袜子和脚踝上的药包,将她左脚放在自己怀中,取出一颗紫胎丹,细细将它嚼碎了,裹在她的脚踝红肿处,替她包扎起来。 张铉又取出一颗紫胎丹,他想了想,将药丸切成四份,又取过水葫芦,坐在卢清面前。 卢清脸色苍白,憔悴不堪,她慢慢睁开眼,对张铉笑了笑,“公子,我觉得脚上好清凉,好舒服!” 张铉精神一振,难道紫胎丹真有作用吗?他连忙将卢清扶坐起,将她靠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让她服下一份药。 笑道:“这是我练功的药,说不定对你也有效果。” “嗯!” 卢清轻轻答应一声,握住他的手,小声道:“公子,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我没事。” “好吧!我去外面看看。” 张铉站起身走出山洞,他给衣服给了卢清,自己却赤着上身,山洞里太狭窄,他怎么能光着上身和她挤在一起过夜,会影响她的名声。 四周极为安静,没有任何动静,张铉疲惫地在洞口坐了下来,尽量他困得眼睛皮都要睁不开,但他知道,若真有猛兽在窥视他,也不会发出任何动静。 他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睡着,但他还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山洞里传来一声惊叫,“公子,快来!”卢清的声音十分惶恐。 张铉一下子惊醒了,他本能地跳了起来,拔刀冲进山洞,却猛地停住脚步。 只见山洞内盘着一条大蛇,足有手臂粗,一丈长,正对着卢清吐红信,卢清缩成一团,紧紧捂着嘴,目光惊恐之极。 大蛇忽然感觉到身后危险,猛地回头,却只见寒光一闪,蛇头飞起,张铉随即用横刀一挑,将整条蛇身都挑扔出了山洞,随即一脚将蛇头也踢出了山洞。 只在兔起鹘落之间,他便处理掉了这条大蛇。 张铉歉然跪蹲在卢清面前,低声安慰她,“是我疏忽,没事了!” 卢清扑进他怀中哭了起来,张铉轻轻抚摸她的秀发和瘦弱的肩膀,心中对她充满了怜惜。 卢清在他怀中委屈地哭了半晌,才抹去眼泪不好意思道:“好像我好一点了。” 张铉一怔,摸了摸她额头,发现额头已经不烫了,恢复了正常,他心中一阵激动,又连忙除去她的鞋袜,仔细看她左脚脚踝,尽管光线暗淡,但他还是看得很清楚,红肿已经消退了。 张铉心中狂喜难禁,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激动得大喊起来,“药真的有效,你有救了!有救了!” 在张铉出现在左凰山救她的那一刻,卢清的一颗芳心便已悄悄系在了这个正直勇毅的年轻男子身上。 这一刻,卢清感受到了张铉的狂喜,那是他对自己发自内心的爱护和关心,他用整个生命来救自己,她心中感动之极,泪水扑簌簌落下。(未完待续。。) 第0085章 情到深处 过了好久,张铉才平静下来,他不好意思地放开卢清,脸上一阵阵发热,尴尬地笑道:“你继续休息,我去外面替你放哨,保证不会再有问题。” “不要!” 卢清拉住了他的手,哀求地望着他,“你别走,我一个人害怕。” “好吧!咱们就挤一挤。” 张铉笑着在她身边坐下,卢清很自然地将头枕在他肩上,“公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真是糊涂了,我单名铉,据说铉是托鼎的之器,所以字叫元鼎。” “元鼎这个字很好,我二哥叫庆元,也有一个元字。” 卢清轻轻抿一下嘴唇,小声问道:“张大哥,你父母在老家吗?” “我父母在我很小就去世了,是祖母把我抚养大,三年前她老人家也去世了,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哦!对不起。” “没事,我早已习惯了。” 这时,张铉沉吟一下又问道:“卢姑娘或者卢姑娘的父亲在卢家庄有对头吗?“ “你为什么会这样问?”卢清不解地望着张铉。 “我只是觉得卢明月遇到姑娘不会是巧合,这应该是有预谋。” “怎么会是预谋?” 张铉淡淡道:“卢明月不会去袭击卢家庄,要动手他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我看得出来,他们明显是在山道上埋伏,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姑娘要来。他埋伏又有什么意义?” 张铉的分析很有道理,卢清细细一想,是自己二叔说父亲有急事。催促自己赶去县城,而且只配一个护卫家丁,这完全不合道理,走小路也是车夫坚持,按理他们应该走大路才对。 难道是........ 卢清不敢再想下去,连连摇头,“不可能!” 张铉也知道真相一向都是很残酷。当初他在客栈遇到卢仪和卢明月,他们恐怕那时就已经策划了这次绑架行动。 不过卢明月为什么要刺杀幽州都督郭绚,卢仪和幽州都督又有什么关系。这里面必然另有隐情,他也不再多说,笑笑道:“或许真是巧合,姑娘不要多想了。” 卢清幽幽叹了口气。如果连自己的亲二叔都靠不住。那天下还有几个人靠得住? 她想到了身边的年轻男子,虽然和自己呆的时间很短,但她却感觉到他对自己那种生死不渝的坚持,仿佛他们已经生活了几十年,这是一个让她能依靠,给她安全感的男子。 她默默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身体却不由自主靠向了张铉,似乎渴望从他那里再获得一些依靠。 张铉感觉身后石壁有点凉。便伸手搂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手臂上。卢清却会错了意,慢慢依偎在他怀中,她抬起头,一双美眸深情地注视着他。 张铉只觉头脑里‘嗡!’的一声,仿佛一股电流传遍了他全身,他头脑一片混沌,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攫住了他的全部身心,他一点点低下了头....... 卢清心中羞涩之极,但她却没有推开张铉,而是慢慢闭了眼睛,红唇微微张开,但就在这时,张铉脑海里变成清明起来,出现了一个英姿矫健的少女身影。 他蓦然想起了辛羽。 张铉猛地抬起头,头重重地撞在后面石壁上,卢清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了,她的心仿佛坠下了深渊,微闭的双眸里渗出两颗晶莹的泪水。 张铉站起身走出了石洞,他的心中痛苦得像有一只凶狠的甲虫在啃噬,他狠狠一拳砸在了泥土里,他生命已经有了一个女人,但他却又爱上了另一个女孩。 这时,卢清出现他身后,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的腰,无声饮泣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张铉有些奇怪地问道。 “我其实已经许配了人家。” “什么?”张铉蓦地转身,怔怔地望着她,“我不知道,你许配给了谁?” 卢清低下头,悲哀地说道:“范阳卢氏和博陵崔氏百年来互为联姻,我的长兄迎娶崔氏嫡长女,我是父亲长女,也必须嫁给崔氏的家主继承人,这是崔卢两家百年前就定下的规矩。” “崔家继承人是谁,定下来了吗?” 卢清摇了摇头,“博陵崔氏嫡长子叫做崔幼林,但他八岁时就不幸染病而亡,听说崔氏内部几房嫡系都在争夺家主继承人之位,我也不知会是谁?” “但只是一条百年规矩对吗?你根本就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什么订婚,我说的没错吧!” “是这样!但卢崔两家绝不会破坏百年规矩,张大哥,我既为父亲长女,我真的身不由己。” “什么狗屁规矩!” 张铉怒道:“假如对方是个白痴,你也要嫁给他吗?假如对方是个病痨子,你也要嫁给他?” “我当然不愿意!可是……除非我死了,否则谁也撼动不了,你知道吗?我母亲的娘家就是博陵崔氏。” 说到这,卢清扑进张铉的怀中痛哭起来,从前她茫然不知,但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人,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张铉也慢慢冷静下来,他很清楚世家之间的联姻,魏晋南北朝,世家屹立数百年而不倒,根本原因就是他们结成了强有力的利益联盟,形成了庞大势力,而联姻就是这种利益联盟的基础,卢清作为卢氏家主的长女,他又岂能置之身外。 小到家族,大到国家,婚姻从来都是为政治服务,古今中外,无不如此。 卢清哽咽着声音说道:“我只恨自己不能生在普通人家,或许我还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可偏偏是博陵崔氏,他们是河北乃至天下第一名门世家,家族规矩出了名的森严。卢家名望又在它之下,我哪里还有选择余地?”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张铉轻轻叹了口气道。 “有!” 卢清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张铉,一双美眸变得异常明亮。 “你带我走!他们以为我被乱匪抓走,就会以为我死了,这条规矩对我就不存在了。” 这个想法张铉已经有过了,但随即消失。太不现实了,他轻轻抚摸卢清的秀发。 “你跟我走,你父母怎么办?你能丢下他们吗?还有你的家族。所有的一切都要放弃了.....” 卢清一下子愣住了, 她眼中慢慢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她渴望跟张铉走,但父母亲情又让她难以割舍。父母以为她死了。那对他们是何等打击。 她伏在张铉怀中一言不发,泪水悄然湿透了张铉的衣襟。 张铉搂紧她削瘦的双肩,柔声劝慰她道:“先不要伤心,我想应该还有办法,你先告诉我,崔家家主继承人已经定下来了吗?” 卢清慢慢平静下来,她低声道:“我听母亲说过,崔家家主继承人必须在大祭中由全族来决定。崔家大祭三年一次,去年大祭几房嫡系激烈争夺继承者之位。结果不欢而散,下一次大祭要在两年后才举行。” 张铉注视着她,“如果两年后还是决定不了,那岂不是要耽误你的终身?” “我父亲也这样说!” 卢清轻轻叹了口气,“我父亲说两年后我就十七岁了,不能再拖,如果崔家两年后还定不下家主继承者,他就考虑把我许给别的人家。” 说到这,卢清心中忽然对崔家生出一种刻骨的痛恨,她清澈的眼睛射出愤怒之色,“我痛恨这个百年规矩,痛恨崔家,痛恨所有的世家联姻,就是这种联姻害我今天明明看见了幸福也不能得到。” 张铉将卢清紧紧拥入自己怀中,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想法,自言自语道:“只要崔家两年后还是决定不了家主继承人,你就可以摆脱这个所谓的百年规矩了。” ........ 天渐渐亮了,张铉先醒来,他慢慢睁开了眼睛,洞内很昏暗,一块大石堵住了洞口,从四周缝隙射入大片光线。 张铉又低下头,爱怜地注视着依偎在他怀中睡得香甜的卢清,他小心摸了摸她的额头,唯恐将她惊醒,卢清已完全退烧了,体温也恢复了正常,只是数日奔逃使她容颜有点清减,不过她依然是那么娇艳动人。 张铉见她眼角泪痕未干,便用手轻轻替她擦去泪痕,又爱怜地抚摸她秀丽的脸庞,数日相濡以沫的朝夕相处,他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善良聪明的女孩,只是他们之间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各自拉扯着彼此,使他们尽管心心相印,却又无法走到一起。 张铉的心中又痛了起来,他压制住了内心的伤痛,无论如何,他必须要把卢清平安送到她家人身边。 卢清大病初愈,需要足够的休息才能恢复健康,张铉不忍惊醒她,他小心地将自己衣服替她裹紧,慢慢起身,推开大石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阳光灿烂,鸟语声声,空气格外清新,张铉长长伸个懒腰,快步向山下一条小溪走去,张铉在溪边喝足清水,又洗了脸,这时,他忽然发现远处有一个黑影晃动,他暗吃一惊,拔刀站起身....... 就在张铉刚走没有多久,卢清也慢慢睁开眼,她根本就没有睡着,昨晚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她和张铉在路上奔逃,后面有无数人在追赶他们,有卢明月和他凶恶的手下,有大群崔氏族人,甚至还有她的父亲,他们拿着刀和绳子,要把他们抓回去吊死,他们拼命逃,前方的路却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卢清闭上了眼睛,泪水忍不住又蓄满了双眸,她是那么深爱着张铉,偏偏上苍却又是那么残酷,用一个世家长女的身份束缚着她....... 她多么希望张铉不要离开,就像刚才那样永远搂着自己,一直到天荒地老,可是他却离去了。 这时,外面传来的张铉的笑声,她心中一怔,连忙擦去眼泪,起身走出了山洞,只见张铉顺着山坡走来,后面居然牵着一头毛驴。 卢清不禁又惊又喜,连忙迎了上来,“张大哥,这是哪里来的毛驴?” “刚才在溪边,发现这家伙也在喝水,我就请它上来做客了。” “万一它主人找它怎么办?”卢清担心地问道。 “没有主人,我爬上大树看了一圈,周围数里外没有人,你看它这么害怕,估计离开主人也好久了。” 张铉轻轻拍了拍毛驴笑道:“这下你可有脚力了。” 张铉感觉卢清有点不太高兴,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卢清小嘴一撅,“可人家....人家还是喜欢骑你这头毛驴,怎么办?” 卢清忽然发现自己话中有语病,顿时脸羞得通红,张铉大笑,“等将来有一天,我会让你骑个够!” 卢清美眸亮了起来,她低下头小声问道:“你此话当真?” 张铉将她拥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额头,郑重对她道:“这是一个承诺,不是还有两年时间吗?一切都可以改变。” “我会等你......一辈子等你!”卢清将脸藏在他怀中,声音比蚊子还小。 仿佛所有的病痛都在一瞬间离开卢清而去,她又恢复春天般的生机,甜美的笑声如银铃般在山坡上回响,“大毛驴好好照顾小毛驴,等我去洗漱一下,我们就出发!” 张铉望着她的俏影走下山坡,他仰头向天空长长吐了口气,发现天空竟然是如此之蓝,云朵是如此雪白。 ......... 有了毛驴代步,他们的回程顺利得多,路上再没有遇到卢明月的乱匪,黄昏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卢氏山庄外的小河边,前面就是进山庄的小桥,分手的时刻终于来了。 “张大哥,你不跟我进去了吗?”望着停住脚步的张铉,卢清悲伤地望着他。 张铉摇了摇头,“你快去吧!你母亲一定很担心你。” 远处,几名孩童跑上了小桥,指着这边惊喜大喊:“是清姐姐回来了!” 张铉深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离去。 “张大哥,你等一等!”后面卢清的喊声里充满了绝望。 张铉却不回头,越走越快,渐渐走远了,卢清追了几步,弯腰大喊:“张大哥,你答应过我的承诺,我会等你.....” 卢清声音哽咽,她早已泪流满面,终于忍不住掩面失声痛哭起来,这一刻,她觉得生命的一切都离她而去了。 迎着风,张铉的泪水同样流满了脸庞。 ........(未完待续。。) 第0086章 都督郭绚 张铉并没有返回蓟县,而是又继续向左凰山而去,卢明月抢走了他的爱马,这口恶气他怎么可能咽得下。 尽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张铉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君子,他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从来都恩怨分明,他一刻也等不下去。 没有了卢清拖累,他便没有任何顾忌,一路向西大步疾走,傍晚时分,他已经走出了群马山,渐渐抵达了和卢明月的比武之地,这是一块方圆数十里的盆地,四周群山围绕,覆盖着一望无际的森林,只有中间有一条宽十余丈的空地,笔直的官道就修建在其中。 太阳已渐渐落山,余晖将山梁和森林染上一层瑰丽的淡紫色,使山川变得格外秀丽壮观,但张铉却无心欣赏这种美景,他只管低头疾走,他必须在天亮前走出这片盆地。 就在这时,一声尖细的啸声从他头顶上掠过,他暗吃一惊,这是鸣镝,难道他遇到了卢明月的暗哨? 他急向鸣镝来处望去,只见从森林内涌出十几名士兵,正冷冷地望着他,张铉一眼便认出来,不是卢明月的匪兵,而是隋军。 他心中一动,难道是罗艺率军来救卢清了吗?虽然老家人被卢明月所杀,但卢清失踪必然会惊动他的父亲卢倬,以卢倬的影响力,罗艺出兵在意料之中。 “你是什么人?”远处奔来十几名斥候骑兵大声喝问道。 张铉立刻转身向隋军士兵走去,“我是燕王府侍卫。求见你们主帅!” 为首队正打量他一下,令道:“带他去见都督!” 出乎张铉的意料,这支隋军的主帅并不是罗艺。而是幽州都督郭绚。 郭绚年约五十余岁,长得干瘦强壮,满头白发,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格外冷峻犀利,仿佛将站在眼前的张铉看透。 郭绚在半个月前遭遇了刺客的当街刺杀,不过他的运气很好,尽管马车倾覆。侍卫死了八个,但郭绚却只受了一点轻伤,只是他仇人众多。查了半个月也没有结论。 但在调查刺客的过程中,郭绚却得到一个情报,匪首卢明月率数千手下悄悄潜入了涿郡地界,这让他立刻警惕起来。 一方面他十分怀疑刺客就是卢明月。另一方面。在大军云集涿郡,圣上亲临蓟县之时,卢明月的出现会严重损害自己在圣上心中的形象,郭绚便当即决定出兵剿灭卢明月。 不过他的情报很不详细,只知道卢明月在群马山的老巢,他却扑了个空,山寨中没有一个山匪,这让郭绚苦恼起来。他也知狡兔三窟的道理,却不知卢明月的另一个巢穴在哪里? 撤军回蓟县显然不现实。郭绚只得派斥候去附近探查线索,就在这时,他的一队斥候遇到了正赶往左凰山的张铉。 “你能肯定卢明月的老巢在左凰山?” 郭绚冷厉的目光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自称燕王侍卫,出任太子千牛,尽管对方拿出了腰牌,但郭绚心中多少还是有点怀疑,燕王的侍卫在这里做什么? 张铉看出了郭绚眼中的怀疑,他也不刻意解释,淡淡道:“我正是从左凰山过来,我的战马被卢明月抢走,我咽不下这口气,想把战马夺回来。” “那他为什么不杀你?”郭绚冷冷问道。 “因为我在蓟县一家客栈无意中救了他,当时我就住在他隔壁,给了他一包伤药,大概在半个月前,出于这个原因,他放过了我。” 郭绚眉头微皱,难道刺杀自己之人真是卢明月,他沉思片刻便对张铉道:“也罢!我且信你一次,至于你是不是燕王侍卫,我自然会去核对,但我丑话说在前面,假如你是卢明月的探哨,我会毫不犹豫砍掉你的人头。” 张铉不跟他的态度计较,他对郭绚道:“既然郭都督相信我,那请借我一匹马,再给我一件兵器,枪戟皆可!” 郭绚看了他一眼,回头令道:“给他一支长戟!” 有亲兵将一支四十斤长戟递给张铉,张铉提了一下,摇摇头,“太轻了,可有七十斤的长戟?” 郭绚心中着实惊讶,又喝令道:“把压粮枪给他!” 郭绚出身文官,略会一点武艺,他的队伍中没有七十斤的兵器,不过正好在粮车上有一根七十斤的大铁枪,叫做压粮枪,片刻,一名士兵扛来一杆沉重黑色大铁枪,交给了张铉。 张铉目前虽然只有一次聚力突破,但他资质极高,力量比起有两次突破的王伯当还要强几分,张铉接过大铁枪,翻身上马,向郭绚抱拳道:“随时可以出发!” 郭绚点点头,当即下令全军出发,五千士兵在张铉的引导下浩浩荡荡向左凰山方向杀去。 次日中午,五千大军渐渐抵达了左凰山,距离左凰山不到十里时,走在队伍前面的张铉忽然一摆手,止住了队伍前行,片刻郭绚催马上前问道:“张侍卫,为何要停止前进,发生了什么事?” “郭都督看那边!” 张铉一指数百步外山腰处的一片树林,只见大群白鹭腾空而起,这分明是有人惊动了林中鸟群,而且不会是几个人,至少是数百人上千人。 郭绚脸色一变,难道前方有埋伏?他仔细看了看前方,前面是一条山谷,长约两三里,是一处容易埋伏之地,他当即喝令道:“第一队斥候去前方探查,当心一点!” 十几名身手了得的斥候冲进了树林,向惊鸟处飞奔而去,但只片刻,只听一声惨叫传来,张铉大喝一声,“后退!” 五千隋军士兵纷纷后退数十步,迅速压住阵脚。两边的士兵纷纷举起盾牌,很快,十几名侍卫飞奔回来。少了两人,为首斥候队正向郭绚禀报道:“启禀都督,山上果然有埋伏,不知多少人马?” 话音刚落,只听一片刺耳锣声响起,一员大将一马当先,后面跟着数百名山匪。迅速从山林内冲了出来,张铉还以为是卢明月带兵杀出来,再细看。来者并不是卢明月。 这是一个身高足有两米的大将,一张紫脸膛,双肩宽阔雄伟,身着铁盔铁甲。手执一把金背半月刀。胯下一匹体格雄健的黑色乌骓马。 “我乃上谷宋金刚,谁敢与我一战?” 单人挑战是从春秋战国时代遗留下来的一种大将作战方式。 在一场战争中,将帅职责分明,帅负责运筹帷幄,指挥全局,而大将负责冲锋陷阵,杀敌立功。 一场战争获胜,享受荣耀往往只有主帅。将士只是棋子,略显不公。作为大将,他们也需要积累个人声望,杀敌立功是一回事,而和对方大将单挑并击败对方,便能美名远扬,获得巨大的荣耀。 因此单挑这种作战方式深受大将们的重视,已经渐渐形成一种战争规则,尽管它并不能决定战争胜负,但还是被普遍接受,而且它不仅有利于提高个人声望,也有利于激励士气。 一方大将若发出单挑邀请,对方一般都会应战,当然也可以不应战,直接催动大军掩杀,不过传出去难免会被人耻笑,战争虽然残酷,但多多少少也要讲究一点军人的荣耀。 宋金刚是河北三王之一的魏刀儿帐下第一猛将,绰号紫面金刚,使一杆八十斤重的金背半月刀,有万夫不当之勇,他这次来涿郡找卢明月,是奉魏刀儿之令来和卢明月商谈借粮条件一事,不料正好遇到郭绚率军前来清剿。 宋金刚将大刀一摆,催马厉喝道:“去左凰山,须过我掌中之刀。” 郭绚手下也有十几名部将,他们早闻宋金刚之名,今日众人见到此人,十几名部将无不跃跃欲试,纷纷向都督请战,郭绚点点头,“温将军可去会他!” 一匹白马疾奔而出,马上是一名三十余岁的大将,名叫温季,涿郡人,官拜鹰击郎将,使一杆六十斤的红缨亮银枪,武艺高强,是郭绚手下第一大将。 温季大喝一声,“宋贼受死!” 他催马疾奔上前,挺枪便刺,宋金刚冷笑一声,挥刀迎战,两边一起敲响了战鼓,但两人只战了十几个回合,温季便渐渐力气不支,败象已现,他趁两名交错的机会转身便逃,不料宋金刚刀速极快,反手一刀劈中了马臀。 白马稀溜溜一声暴叫,前蹄高高扬起,将温季掀翻在地,宋金刚大喜,挥刀便砍,“去死吧!” 眼看温季将死在宋金刚刀下,就在这时,一支铁枪骤然杀至,‘当!’一声巨响,铁枪挡住了宋金刚的致命一刀。 来人正是张铉,在关键之时救了温季一命,两人皆震得双臂发麻,战马连连后退,温季抓住这个机会,连滚带爬逃回了本阵,亮银枪也丢在了战场之上。 郭绚惊得脸色发白,他以为温季必死无疑,不料张铉及时出手,使温季逃得一命,他心中暗暗吃惊,又一次上下打量这个年轻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宋金刚心中十分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郭绚手下还有如此猛将,能挡住自己全力一刀,要知道刚才对阵温季,他只使出了七分的力量。 宋金刚上下打量张铉,只见他身材高大挺拔,相貌英武,长得一表人才,不过他却骑着一匹普通战马,手上铁枪也是锈迹斑斑,更重要是,此人身上没有穿盔甲,只穿了一身粗麻长袍,头戴平巾,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宋金刚用大刀一指,大喝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 晚上八点,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第0087章 牛刀初试 ‘在下张铉,你应该听说过吧!‘张铉微微笑道。 ‘原来是你!‘ 宋金刚顿时恨得咬牙切齿,他的首领魏刀儿在年初蓟县的花灯会上无意见到了卢氏家主卢倬的女儿卢清,惊为天人,一心想娶她为压寨夫人。 这次卢明月向魏刀儿借粮,魏刀儿便提出了卢清这个条件,如果卢明月能把族妹卢清交给魏刀儿,魏刀儿不仅答应借粮一万石,而且还送给卢明月一千石粮食。 卢明月一口答应,这次宋金刚来涿郡,一是商量借粮的具体事宜,同时也准备把卢清带回上谷郡,不料卢明月功亏一篑,最后却被一个无名小子将卢清抢走了,不仅卢明月颜面扫尽,而且宋金刚也无法回去向魏刀儿交代。 宋金刚知道这个小子叫做张铉,没想到他居然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宋金刚恶狠狠道:“拿不到那小娘,我就把你的人头拿回去交差!” “彼此彼此!我要用你的人头换回我的战马!” 宋金刚大怒,挥刀便劈来,刀势如雷霆闪电,张铉大喝一声,“来得好!” 迎面一枪刺去,枪尖瞬间出现了七个枪头,这却是五钩神飞枪的精华,宋金刚大吃一惊,不敢抵抗,随即收刀疾退。 张铉七枪合一,强大臂力灌入枪中,顿时破空声响起,枪尖如挟风带雨般直刺宋金刚的前胸,这却是罗士信霸王枪法的第三招风响雷动。 “好枪法!” 宋金刚赞了一声,却集全身力气于刀杆。向外架去,这是唯一的破解之招,如果双方力量悬殊。这一枪根本架不出去,枪尖会直接刺穿胸膛,罗士信就是这样一枪刺死了豆子岗匪首刘霸道。 但宋金刚力量和张铉相差不大,甚至还略强一点,只听一声巨响,大刀将张铉的铁枪架了出去,宋金刚忍住双膀巨震。大刀顺势一挥,一道闪亮的弧线划出,直劈张铉的脖子。张铉举枪挑开,双方战马交错,你来我往,激战在一处。 这一场大战打得惊心动魄。郭绚和他的五千将士看得气得喘不过来。鼓声震天,郭绚惊叹万分,燕王身边竟然有如此武艺高强的侍卫,不上战场简直太可惜了。 双方激战了三十几个回合,宋金刚似乎有点抵挡不住,他卖个了破绽,回马便逃,大喊道:“速撤!” 数百乱匪调头便逃。混乱不堪地向山谷另一边逃去,郭绚大喜。正要下令追击,张铉却高喝一声,“不可追击!” 郭绚愕然,上前不解地问道:“张侍卫,这是为何?” 张铉摇了摇头,“这一战应该是我败才对,他是故意落败,诱我们追击,山谷内必有埋伏!” 张铉心里很清楚,对方不仅力量比他略强,而且刀法精湛,武艺高强,而且战马也比他雄健,马战经验更自己丰富,怎么会败,明显是故意示弱。 “那该怎么办?让他们逃走吗?”郭绚急道。 张铉凝视山谷片刻道:“风向是朝西,都督可放火烧山谷,用浓烟把他们熏出来!” 郭绚还是有点半信半疑,生怕失去战机,这时温季上前道:“都督,张侍卫说得对,宋金刚是佯败,必然有诈!” 张铉说话不管用,但温季却说话有分量,郭绚点了点头,下令道:“放火烧山谷!” 五千士兵一起动手,用随车带的马料干草点燃了山谷树林,大火开始迅速燃烧蔓延,烈火烧得噼噼啪啪,浓烟滚滚向西飘去,果然,埋伏在山谷内的卢明月和三千多匪众无法承受大量烟熏,纷纷从树林内奔出来。 如果郭绚带来两万军队,那么卢明月绝不会抵抗,会立刻撤离涿郡,保存实力,但郭绚却只带来五千士兵,这就让卢明月看到了一线获胜希望。 他有三千余军队,可以和隋军一战,如果他计谋成功,将大败隋军,不仅夺得大量辎重粮草和兵甲,而且自己的名声和军队战力都会大大增强。 所以卢明月便用了连环诱兵之计,如果隋军没有一步上当,那就让宋金刚佯败,将隋军引诱进埋伏圈,不料却被张铉看破,不仅阻止了隋军中计,反而倒刺一枪,火烧山谷,使他们迅速陷入了危境。 卢明月知道计谋已失败,冲出树林便大喊:“快撤退!” 就在这时,隋军阵营内鼓声大作,喊杀声震天,五千隋军士兵杀进了山谷,刚刚从树林内逃出的数千匪众来不及整队,顿时一片大乱。 张铉一马当先,挥枪杀进了敌群之中,长枪如梅花纷飞,枪下毫不留情,杀得卢明月的手下哀嚎一片,死伤遍地,张铉的目标直指卢明月,他要夺回自己的战马。 卢明月吓得魂飞魄散,他身体有伤,远不是张铉的对手,除了逃命他没有别的选择,卢明月顾不上自己的手下,拨马便逃,没命地向西奔去,他骑着张铉的骏马,速度极快,片刻便奔远了。 张铉见卢明月逃走,心中大急,出枪更加凌厉凶狠,迅速杀开了一条血路,催马向卢明月追去,此时三千乱匪在隋军的全力攻击下已全军崩溃,争先恐后地嚎叫着向西狂奔,跪下求饶者不计其数。 张铉拼命抽打战马追赶卢明月,但他的马匹只是一匹普通挽马,并非真正战马,载他和兵器已经很吃力,哪里还跑得动。 奔出不到十里,便长长嘶鸣一声,一头扑倒在路边,张铉也跟着被掀翻在地,他见战马累得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明显不行了,再抬头看卢明月,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张铉气得狠狠一拳砸在泥土里,向卢明月逃走方向大喊道:“卢明月。老子迟早会用你的人头来偿还!” ......... 这一场剿匪大战,郭绚胜得漂亮之极,只用不到十人阵亡的代价便全歼了卢明月的三千匪众。杀死近千人,俘虏一千八百余人,逃走者不到百人。 郭绚随即上左凰山清剿了卢明月在涿郡的老巢,收拾各种物资,最后一把火将山寨烧毁,率领大军凯旋返回蓟县。 郭绚心知肚明,这一战自己险些中计。反败为胜的关键人物是张铉,若不是侥幸遇到他,自己必然会惨败回蓟县。动摇了军心,圣上岂能饶过自己? 他见张铉有些郁郁不乐,便上前对他笑道:“不过是一匹战马而已,我送张侍卫一匹就是了。” 张铉苦笑一声。“多谢都督好意。不过我还有一匹战马,就不用了,只是这口气咽不下。” 郭绚笑着拍拍他肩膀,“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来日方长嘛!再说卢明月的老巢在上谷郡,下次我再带张侍卫去上谷郡彻底剿灭卢明月。” 郭绚言语中已有拉拢之意,张铉没有答话。他心中微微叹息一声,就不知下一次还有没有机会了。 .......... 杨广在涿郡的行宫叫做临桑宫。位于蓟县东南约二十里外的桑干水东岸,行宫和蓟县之间修建了一条笔直宽阔的官道。 杨广是在半个月前率领十万骁果军抵达了涿郡临桑宫,准备发动第三次对高句丽的战争,数十万大军和无数的粮食军资都已调去辽东,杨广也准备出发了。 傍晚,杨广坐在御书房内聚精会神地批阅各地送来的奏卷,他的长孙杨倓就坐在不远处的一张小桌前,仔细阅读已经批阅好的奏卷。 自从天阁寺一案后,杨广感受到了孙儿的变化,采取了新的教育方式,不再让他死读书,同时也让他参与朝政,培养他解决朝务的能力。 “皇祖父,不是计划明天出发去辽东吗?怎么又推延了? 杨倓对去辽东充满了期待,本来他什么都收拾好了,准备明天一早出发,不料下午宦官总管告诉他,出发时间推迟,着实令他感到失望。 杨广吸取了去年的教训,他其实并没有去辽东的想法,只是他不想让孙儿失望,便微微笑道:“明天是卢慎的七十岁寿辰,朕打算亲自去给他祝贺一番,所以就推迟几天,倓儿失望了吗?” “失望倒没有,只是孙儿不理解祖父怎么会给卢氏拜寿,祖父不是一向不喜山东士族吗?” “你说得对,朕一向憎恨山东士族,不过这一次朕不仅要给卢氏拜寿,而且还要重用卢慎之子,你能猜到是什么原因吗?”杨广笑着问孙儿道。 杨倓低头沉思片刻,想起了李臻给他说起过皇祖父封李渊太原留守之事,他小心翼翼道:“莫非皇祖父是想将山东士族分而化之?” “说得好!” 杨广大为赞赏,自己孙儿小小年纪,居然能猜到自己深远用意,不简单啊!他兴奋地问道:“这是你自己想到的吗?” 杨倓不敢再提张铉,便轻轻点了头,“是孙儿自己想到的。” 杨广异常欣慰,自己的长孙能有这种头脑,说明他长大了。 这时,一名侍卫在门口禀报道:“郭都督在宫外求见,说要给陛下报捷!” “宣他进见!”杨广心情着实不错,郭绚居然要给自己报捷,他倒很想听听。 片刻,郭绚在宦官的引领下走进了御书房,他跪下行大礼参拜,“微臣郭绚参见吾皇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郭爱卿免礼平身!” 郭绚是杨广心腹,两年前,杨广用他取代了元弘嗣的幽州都督之职,把关陇贵族的势力彻底从幽州拔掉。 郭绚站起身兴奋道:“启禀陛下,臣率五千军赴涿郡北部剿匪,全歼匪首卢明月的三千匪众,卢明月负重伤逃匿,而我们损失只有五人。”(未完待续。。) 第0088章 热情邀请 杨广顿时精神一振,连忙道:“爱卿这一仗打得很精彩嘛!居然只伤五人,给朕说一说,这一仗是怎么打的?” 郭绚瞥了一眼旁观的燕王,陪笑道:“微臣想先问一问燕王殿下,殿下是否有一个叫做张铉的侍卫?” 杨倓眼睛顿时一亮,“郭都督找到他了吗?” 前些天杨倓听侍卫陈梁说,在蓟县大街上遇到了张铉,杨倓大为兴奋,立刻派人去找他,不料张铉却失踪了,一连几天都找不到踪影,他还以为张铉回洛阳了,心中正沮丧,没想到郭绚竟然提到了他。 杨倓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皇祖父,生怕祖父生气,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他确实是燕王府侍卫,请了几个月长假,郭都督在哪里遇见他?” 郭绚之所以要先问燕王,就是他在考虑要不要提到张铉的功劳,如果燕王反应冷淡,那就可以含糊过去,如果此人真是燕王的心腹,那他就得说实话了。 郭绚的察言观色何等锐利,一眼便看出了杨倓对张铉的关心,他心中暗忖,‘看来那个张铉真是燕王心腹。’ 他便继续对杨广道:“陛下,微臣之所以提到这个张侍卫,是因为这次多亏了他才大败卢明月。” 郭绚没有隐瞒,便将遇到张铉后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道:“多亏张铉及时识破卢明月的诱兵之计,才使微臣没有上当。他随后献的火攻之计,反而将埋伏的乱匪逼了出来,最终使我们大获全胜。” 杨广已经从裴矩口中得知了张铉在漠北立下的巨大功绩。他对张铉的印象已经彻底改观,就算杨倓公开赞赏张铉,杨广也未必会不满。 杨广心情不错,听到郭绚对张铉的不吝夸赞,他不由捋须笑道:“想不到他还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大将,难得啊!” 杨倓心中暗喜,趁机说道:“启禀皇祖父。孙儿曾答应过他,将他外放为将,皇祖父能否让孙儿实现承诺。” 旁边郭绚心中一动。如果张铉能到自己手下为将,自己不仅得了一个人才,而且通过他可以和燕王建立联系,岂不是一举两得。 虽然有点唐突。但郭绚还是仗着自己是圣上的心腹。厚着脸皮笑道:“幽州军府正好将才不足,陛下不如把他给幽州吧!” 杨广看了他一眼,却不提这件事,淡淡道:“这次郭爱卿剿匪有功,鼓舞大军士气,朕赏赐黄金千两,绢五千匹,参战将士每人策勋一转。好好犒劳他们吧!” 郭绚碰了个软钉子,却又得了赏赐。心中既有些失落,又格外欢喜,慌忙谢恩告退。 杨广见郭绚走了,这才对杨倓笑道:“朕知道你很关心张铉,不过怎么安排他朕自有想法,你可以先找到他,关心一下他的近况,毕竟他是你的千牛侍卫。” “孙儿明白了,这就派人去打听他的下落。” ........... 张铉是在中午时分回到了罗府,直到精神放松下来,张铉才感到异常疲惫,他回屋便蒙头大睡,一直睡到黄昏时分才醒来,只觉精神抖擞,思路格外清晰。 他已经有五六天没有回来,房间里依然和他离去时一样,张铉走到桌边,才发现桌上有一张纸条,他打开纸条,是罗成留给他。 ‘弟有急事随父去北平郡,几日后方回,兄可安心练武,勿以挂念,另外霸王枪法精要小弟已经整理出来,和紫阳戟法大多雷同,略显粗糙,精妙处远逊戟法,但也有可取之处,对小弟作用不大,兄可自酌,罗成敬上。’ 落款日期是五天前,原来罗成这几天也不在蓟县,跟父亲去北平郡了,难怪是郭绚领兵剿匪,隋朝时的北平郡在今天秦皇岛一带,距离蓟县有几百里之遥。 张铉放下纸条,随手拾起旁边的一卷纸帛,这就是罗成整理的霸王枪法。 其实张铉也发现罗士信的霸王枪法和紫阳戟法有不少相似之处,但张铉在整理细节方面比较弱,武学造诣也不高,他很难将罗士信的霸王枪法和紫阳戟法融合,便将这件事托付给了罗成。 张铉正要展开卷帛,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张铉一回头,只见小丫鬟阿圆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公子饿了吧!快来吃饭。”阿圆笑嘻嘻说道。 张铉也着实饿坏了,他笑着坐下,卷起一块胡饼大嚼起来,含糊不清地问道:“玉郎走了多久了?” “就是上次你们去卢家庄的次日,公子急急赶回来,和老爷去了北平郡,不过公子已经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张铉连忙问道。 “今天刚上午回来,后来又出去了。” 小丫鬟话音刚落,院子里便传来了罗成爽朗的笑声,“元鼎兄起来了吗?” 声到人到,罗成修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阿圆连忙后退一步,低下头,张铉摆摆手笑道:“过来吃一点!” “我已经吃过晚饭了。” 罗成走进房间,在张铉对面坐下,阿圆连忙给他倒了一杯酒,罗成点点头笑道:“你先出去吧!” 阿圆行一礼退下去了,罗成见她出去,这才压低声音问道:“兄长会怎么和郭绚一起去剿灭卢明月?” 张铉听他语气中有一丝不满,心中不由有些诧异,难道他不知道卢清被掳之事? 张铉不露声色反问道:“事情很严重吗?” “严重倒谈不上,不过我父亲很不满,质问我原因,我却无法回答,还有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 张铉心念急转,他隐隐有些明白了,可能是因为涉及卢家内部斗争,卢清的父亲隐瞒了真相,所以罗成父子才不知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张铉也不想提卢清之事,避重就轻道:“我那天回来时遇到了匪首卢明月,他把我的马抢走了,我气愤不过去寻找他,结果遇到了郭都督的军队,便跟随他们一起去了左凰山。” “原来是这么回事?” 罗成顿时松了口气,看来是父亲误会了,他也笑道:“难怪没见你的火云驹,原来被卢明月抢走了,你后来没有夺回来吗?” 张铉摇摇头,“全歼了乱匪,卢明月却逃掉了,当然是骑着我的马,对了,我还和宋金刚恶战一场。” “我也听说了,那宋金刚号称河北第一猛将,兄长居然能击败他,不简单啊!” “我没有击败他,他是佯败,诱引我们入埋伏,其实以他的真实本领,应该还比我略强一点。” 张铉把食盘推开,取过罗成留给他的卷帛,慢慢打开,里面是罗士信的霸王枪法分解精要,每一招的要点和力量运用都写得很详细,这是罗成的天赋,举一反三,各种武学的融会贯通,无人能及。 罗成笑着解释道:“我发现霸王枪法在很多地方和紫阳戟法颇为相似,它们是不是一个来源我不清楚,但霸王枪法在精妙处远不如紫阳戟法。 不过它的可取之处就在于刚中有韧,而紫阳戟法刚猛有余,柔韧不足,所以我把枪法中钢韧相济的精华提取出来,兄长有时间不妨练一练,以后自然就会融入戟法之中,紫阳戟法就能更上一个台阶。” “让贤弟费心了!“ 张铉感激罗成的坦诚,又笑问道:“贤弟用不上吗?” 罗成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我力量不足,只能在精妙处下功夫,霸王枪的韧是钢韧,前提是要有足够的力量,我办不到。” 罗成虽然有点遗憾,但他对自己家传的五钩神飞枪却很有信心,他便笑着摆摆手,“我们不说这些了,另外有件事要告诉你,明天我们一起去参加我外祖父的七十寿辰,去凑凑热闹,如何?” “我去不太好吧!” 张铉有些犹豫,别人没有邀请自己就贸然前去,似乎有点不妥。 罗成看出了他的心思,又笑道:“不用担心,其实是我表兄卢庆元极力邀请你,上次你可是答应过他的。” 张铉想起来了,自己好像是答应过,他无可奈何苦笑了一声,“还是去卢家庄吗?” “不!不!这次就在蓟县卢府内,明天宾客会有很多,谁也顾不上谁,就当作去散散心吧!” 张铉想起了卢清,他心中忽然涌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思念,便终于答应了,“好吧!我去。” ........(未完待续。。) 再求月票! 真的不好意思,老高本不想多求,实在是因为月票榜打得太凶残,老高必须要奋发竞争才行。 今天三更,早中晚各一更,望各位书友支持老高,手中还有保底月票,就投给老高吧!拜谢各位了。(未完待续。。) 真的不好意思,老高本不想多求,实在是因为月票榜打得太凶残,老高必须要奋发竞争才行。 今天三更,早中晚各一更,望各位书友支持老高,手中还有保底月票,就投给老高吧!拜谢各位了。(未完待续。。) 第0089章 卢府寿宴(一) 今天是卢氏老家主卢慎七十岁的寿辰,人生七十古来稀,作为河北三大世家之一的老家主过七十大寿,自然是宾客盈门,热闹异常。 整个蓟县都在谈论这件事,只是张铉这些天不在蓟县,对这件事竟一无所知。 张铉和罗成约好是下午去卢府,他一早去冰窖里练习了两个时辰的戟法,回来洗了个澡,吃了午饭,这才换上一件蓝色细麻长衫,头戴平巾,格外精神抖擞。 小丫鬟阿圆在身后给他系腰带,嘟囔道:“别人都穿锦袍去赴宴,你却穿布袍,是不是有点寒碜?” 隋人在衣着上等级分明,不仅在颜色区分社会地位,而且布料也十分讲究,锦缎服饰一般是士族的标志,寒门子弟大多穿布衣,所以有‘士锦寒布’的说法。 很多寒门子弟为了虚荣面子,也不惜穿上锦缎袍服,显示自己所谓‘士族’身份。 但张铉却很不喜欢穿锦缎长袍,一是他不愿追求那种虚荣,其次天气炎热,身上汗比较多,贴身穿绸缎,感受实在难受,行动也不方便,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细麻的透气随意。 张铉拍了拍阿圆的小包子脸笑道:“我早就给你说过了,我不喜欢穿锦袍,再说我又不是士族,干嘛要穿锦袍,穿这一身不也挺好吗?” “可你穿这种麻衫,别人会瞧不起你,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会很鄙视。” “那你心里是不是很鄙视我啊!”张铉笑着问道。 阿圆脸一红。嘟着嘴不高兴道:“我哪里有!人家是为你好,你不肯穿就算了,关我什么事?” “阿圆。我问你件事,你们家玉郎是不是要娶卢府的哪个姑娘?”张铉若无其事地问道。 提到这件事,阿圆顿时眉飞色舞起来,笑道:“公子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一点,你能不能给我泄露一点消息。” “我们下人怎么能随便说这种事。” 嘴上虽然说不能,但阿圆哪里忍得住这种花边八卦,她偷偷看一眼外面。见外面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道:“我告诉公子,公子别说是我说的啊!” 张铉心中好笑。便点点头,“我不会说!” 阿圆笑嘻嘻道:“公子也知道,我家夫人的娘家就是卢氏,她在玉郎公子很小之时。就给他定下了亲事。是卢家很美貌的一个女儿。” “叫什么名字?” 尽管张铉知道卢清必须嫁给崔家,不是罗成,但他还是有点莫名的紧张。 阿圆诧异地看了张铉一眼,“我听夫人身边的阿离说过,好像叫芸姑娘,比玉郎公子小五岁,长得稍弱一点,她对我家公子十分着迷。但公子却不太喜欢她。” “为什么?” “公子说她还是孩子,什么都不懂。哎!这些小娘不好好读书学绣,小小年纪就想着终身大事,谁会喜欢她们?” 张铉忍俊不住,笑问道:“那你想不想自己终身大事?” 阿圆顿时脸上通红,气得一跺脚,“公子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人家.....人家才十二岁,想什么终身大事?” 张铉哈哈大笑,转身便离开了房间,和小丫鬟调笑几句,令他心情大好。 ........ 卢府位于蓟县西北,是一座占地百余亩的大宅,这里是卢氏家主的住处,卢氏家族目前的家主叫做卢倬,也就是卢清的父亲,而卢氏山庄则由卢倬的兄弟卢仪主管。 由于是盛夏时节,除了卢倬不能离开蓟县外,其余卢氏家人都回了老宅避暑。 不过今天是卢家老爷子卢慎的七十寿辰,所有卢家嫡子们又都从卢氏山庄返回蓟县,准备为老家主举办这场盛大的寿辰。 正式寿宴是在傍晚才举行,不过从午后开始,便有宾客陆陆续续抵达了卢氏大门前的广场上停满了马车,十几名卢氏子弟在大门前指挥车辆,迎接宾客。 这一次卢家为老家主过七十大寿也是煞费苦心,以前过寿都是请本地望族和官员,但这一次却非同寻常,朝廷的大部分文武百官都集中在涿郡,所以卢家在请宾客上也格外讲究。 不仅本府庶族子弟一律不准进府,而且本地名望也基本上不给请柬,只请河北及山东各地的望族名门,如博陵崔氏、赵郡李氏、渤海高氏、清河崔氏、襄国白氏等等。 另外还有不少在涿郡的重臣,诸如虞世基、苏威、萧瑀、裴矩、樊子盖,大将军宇文述,皇族杨观等等高官显贵也给卢氏的面子前来拜寿。 至于卢氏子弟遍布河北官场,数十名太守、长史等等地方高官也纷纷派遣子侄前来贺寿,一时间,高朋满座,使卢家倍感荣耀。 张铉跟随罗成从西侧门进了卢府,这里是卢氏子弟的专用通道,一些卢氏子弟私下邀请的朋友也从这里进府,两人刚走进西门,迎面便见卢庆元迎了上来,笑道:“真是巧了,我正要去看看你们来了没有,你们就到了,张公子,好久不见,欢迎!欢迎!” 卢庆元的态度很随意,让张铉心中有些惊讶,要知道卢庆元可是卢清的胞兄,难道连他也不知卢清被掳之事吗?还是他们都不知道是自己救了卢清。 不过这样最好,张铉也不希望这件事传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罗成见卢庆元满头大汗,便笑问道:“今天这么忙吗?” “今天我负责在大门前迎客,天气又这么热,忙了一个多时辰了,好不容易才偷个空闲。”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玉郎来了吗?” 众人一回头,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负手站在他们身后,大家都吓了一跳。卢庆元连忙躬身行礼,“父亲!” 罗成也慌忙行礼,“参见舅父!” 张铉暗忖,原来这个中年男子就是卢氏家主卢倬,卢清的父亲,只见卢倬年约四十余岁,皮肤白皙。身材中等,目光清朗,颌下留一缕黑须。长得异常儒雅,张铉发现卢清的眉眼很像他父亲。 卢倬目光落在张铉身上,微微笑道:“这位就是张贤侄吧!” 张铉连忙上前行礼,“晚辈张铉。参见伯父!” “不必客气!” 卢倬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铉。又对卢庆元道:“你先带玉郎去后宅,他母亲找到他有事,我和张贤侄说两句话。” 卢庆元和罗成心中都有点奇怪,不过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向张铉点点头,先去后宅了,卢倬看了一眼张铉,“你跟我来!” 张铉心知肚明。跟随着卢倬来到一座无人的亭子里,卢倬负手望着远处的宾客。淡淡道:“你知道我心里是多么感激你!” 张铉笑了,“一点小事,伯父不必放在心上。” 卢倬蓦地转身,眼睛里带着激动地望着张铉,“你认为是小事吗?你救了我女儿的性命,保住她的贞洁,也挽救我的名誉,这是何等大恩,我可不认为是小事,我要重谢你!” 张铉平静地笑了笑道:“我不需要什么感谢,但我希望伯父能好好保护她,别让她再遇到危险,尤其要防备身边人的陷害。” “我知道!” 卢倬明白张铉话中的深意,他点点头,“我不会再让她出事,也罢!大恩不言谢,张公子的恩德我会记在心中,总有一天我会报答。” 张铉心中一阵烦乱,他不希望卢倬报答自己,只要他肯答应自己和卢清在一起,这比什么报答都重要。 “这件事除了伯父之外,还有谁知道?” “清儿只告诉了我,连她母亲都没有说,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希望公子也能保住这个秘密。” 张铉默默点头,“这也是我的希望。” 卢倬叹了口气,“我并非要刻意隐瞒,只是家族之耻不能外传,我怎么也想不到,最亲近之人竟然会对自己的侄女下手,令我痛彻心扉,好在没有酿成大错,我只希望他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痛改前非。” 张铉当然明白卢倬说的不是卢明月,而是他兄弟卢仪,而且张铉还知道另一个卢仪的秘密,恐怕连卢倬都不清楚。 他犹豫了一下,缓缓道:“伯父知道卢明月刺杀郭都督一事吗?” “什么?” 卢倬大吃一惊,“郭都督被刺杀是卢明月所为?” 张铉点点头,“这件事恐怕还牵扯到令弟,恐怕还有罗副都督,希望伯父心里有个准备。” 卢倬心如乱麻,这件事太严重了,难怪郭绚推说有病不肯来,原来卢家既然涉及到刺杀案,自己这个家主还不知道。 他心中对兄弟痛恨之极,这会害死卢家,他强行忍住心中的急切,又急问道:“郭都督知道是卢明月所为吗?” “他原本不知,这次打左凰山,他找到了几封信,我想他应该有所领悟了。” 卢倬心急如焚,他恨不得马上就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改天再说这件事,今天是父亲寿辰,自己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卢倬叹口气又道:“贤侄还有什么事吗?” 张铉还想问问卢清的情况,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下去了,笑道:“伯父很忙,就不用管晚辈了。” 卢倬确实还有重要的客人在等着他,那可是崔氏家主崔召,是他得罪不起之人。 他只是因为听说罗成来了才急急赶来见张铉一面,他歉然地拍了拍张铉的肩膀,“你是我的贵客,等会儿我让庆元陪你,我就先走一步了。” “伯父请便!” 卢倬点点头,离开了亭子,心烦意乱地向贵客堂方向走去。(未完待续。。) 第0090章 卢府寿宴(二) 张铉独自一人在亭子里坐了片刻,他还在细细品味刚才和卢倬的一番谈话,里面其实有很多意犹未尽的东西,得靠他自己去理解。 卢清显然不会告诉父亲,她和自己有了感情,这是少女的矜持,也是她藏在心中的秘密。 但卢倬未必猜不到,一对年轻人在一起呆了两天两夜,患难与共,不可能碰不出情感的火光,卢倬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但女儿却保住了清白,所以他才会说大恩铭记于心。 张铉还猜到了卢倬找自己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希望自己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不仅关系到卢家的名誉,同时他也不想崔家来找麻烦,毕竟卢家在某种程度上还得罪不起崔家。 张铉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卢倬什么都考虑到了,却唯独没有考虑到女儿的感受,他根本没有把女儿的想法放在心上,只要女儿平安无事,清白保住,其余之事他就不在意了,说到底,他还是只考虑自己。 这时,几名客人正说说笑笑沿着小径向亭子这边走来,张铉不想被吵,转身便离开了亭子,刚走下假山,只见卢庆元匆匆跑来,“张贤弟,我来晚了。” “玉郎呢?”张铉不见罗成,好奇地问道。 “他这回真被绊住了,他每次看见我堂妹就想逃,这次是被姑母强行留下,让他陪堂妹聊天。” 张铉忍不住笑道:“就是那个芸姑娘吧!” “你也知道啊!” 卢庆元呵呵笑了起来,“那小丫头能说会道,聪明绝张贤弟在洛阳为官,不知在洛阳官任何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铉身上,张铉刚才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很多人都听得清楚,原来出身平民,这就让他们不解了,出身平民居然能出席卢家老爷子的寿宴,莫非他是官场新贵? 张铉笑了笑,“在下是燕王府侍卫!” 众人对望一眼,看来卢庆元又犯了‘寒门出英雄’的老毛病,居然把一个小小的侍卫引荐给他们,他们固然瞧不起张铉。但更生气卢庆元不分尊卑门第,随意破坏等级规则。 从东汉起,门阀制度便已在中原大地上根深蒂固,在那个时代,谁都想将自己粉饰成名门望族,连出身低微的流寇窦建德都腆着脸自称是汉代名臣窦固的子孙。 隋朝的门阀之风仍然十分浓郁,大隋的朝政与其说是由皇帝掌控,倒不如说是被这些门阀家族所把持。 在隋朝年间。人们皆以与世家子弟交往为荣,但寒门子弟却很少能进入门阀的权利圈。 世家之间彼此通婚。结亲时讲究门当户对,即便某个普通家庭中金玉堆积如山,而某个名门之后家道中落,穷到无处立锥,后者也不屑与前者结亲。 这就是社会现实,对于名门世家来说。世家的尊严和荣誉必须维护,家族利益永远排在第一位。 为了家族的利益,信誉、亲情、良知这些东西都可以牺牲,必要时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可以舍弃,而这种对小集团的忠诚意识也恰是各家门阀得以存续的核心凝聚力所在。 世家子弟们并不在乎大隋朝失尽民心。最终导致改朝换代,世家经历了太多的改朝换代,但他们却始终屹立不倒。 虽然世家中也有卢庆元这样有点见识之人,但绝对是凤毛麟角,是世家中的异类。 其实卢庆元也不是不懂,他也想努力改变这种门阀陋习,所以他才把张铉引荐给众名门子弟,可惜他力量单薄,非但没有效果,还导致自己也被世家子弟排斥。 亭子沉默了,片刻,崔文象咳嗽一声,继续对众人说刚才的话题,“河北虽有内忧,但我觉得外患才是最大的威胁,今上把太多国力用来对付小小的高句丽,但对日益强大的突厥视而不见,殊为不智也,一旦突厥大军南下河北,所过之处皆为齑粉,我们河北世家何以自存?令人担忧啊!” 李清明接口笑道:“我觉得文象兄多虑了,突厥虽有南侵野心,但威胁更大的却是河东和关陇,河北次之,突厥人爱惜马力,不会舍近求远,况且突厥可汗和大隋互为姻亲,怎么可能说打就打?”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张铉听他们都没有说到点子上,便笑道:“突厥不是不想南侵,而是始毕可汗汗位不稳,外有铁勒各部不满突厥统治,内有兄弟暗中争权,他南下若取胜倒还好,一旦失败,必然会激起内乱,他不得不考虑这一点,所以一两年内突厥不会轻易南下。” 尽管张铉的分析非常精辟,但亭子里却一片寂静,没有人应和他的话,这时,崔文象话题一转又笑道:“听说赵郡名妓宋玄玉才艺无双,明清兄有没有去一亲芳泽?” “我哪里有,估计是文象有这个想法吧!” 众人抚掌大笑,却把张铉冷落到一边,没有人睬他,这就是文人的冷暴力,他们个个彬彬有礼,自恃身份,绝不会恶言相向,也不会冷嘲热讽,不过他们却用冷落无视的手段将不合群者排斥在外。 张铉只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去了,他受够了这帮世家子弟的傲慢,白信阳瞥了张铉背影一眼,不屑道:“不懂礼数的乡巴佬,连最起码打个招呼都不懂!” 崔文象怒视他,白信阳连忙道:“好!好!我不说他,就当没这个人。” .......(未完待续。。) 第0091章 卢府寿宴(三) 张铉已经不想在卢府呆下去了,他和卢府毫无关系,卢老爷子过寿与他何干?和这些势利之人在一起,只会使他平白受辱,他快步向大门处走去。 但走了几步,张铉又忽然想到,卢庆元好像就在大门外迎客,被他看见了,估计自己又走不成,他想了想,便又回头向西门而去。 他是从西门进来,依稀还记得回西门的路径,但张铉还是低估了豪门大宅的复杂结构,就连府中下人也会不小心迷路,更何况他第一次来卢府,几乎所有的门都一样,很多亭台楼阁都依稀眼熟。 张铉绕了几圈,非但没有找到西门,反而离西门越来越远,他走过一扇别致的菱形院门,前面是一条小河,清澈见底,蜿蜒曲折,小河上有一座小桥。 张铉走过小桥,进了另一扇院门,前面出现了一座池塘,池塘内莲叶茂盛,一朵朵菡萏含苞欲放,池塘四周种满了假山,另一边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张铉挠了挠头,他知道自己迷路了,外面宾客满堂,这里却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连丫鬟都看不见,他感觉有点不妙,恐怕自己误闯进了卢氏内宅。 其实这也不能怪张铉,豪门府宅布局很有讲究,何处为厅,何处设堂,何处为连廊,何处进内宅,都有规矩可循,一般客人家中大多如此,大家都不会走错,所以尽管没有标示,但没有人会莽撞地闯入人家内宅,这是一种上层社会的潜规则。 张铉虽来隋朝不足一年,但他那个时代也有类似的规矩,比如去人家做客,不能随便进主人的卧室。用厕所时,不能用卧房的内厕等等,所以张铉也知道不能随意进别人家的后宅。 可问题是他不懂豪门人家的布局,他不知道刚才经过的菱形院门其实就是后宅的标志,而小河更是内外宅的分隔界线,他虽然住在罗成的府中。但也没有靠近过罗府后宅一步。 张铉转身刚要走,却见十几步外两名少女正向这边缓缓走来,张铉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一步,迅速躲在路旁一座假山后。 猛然间,张铉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他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卢清,几天不见,卢清苍白的脸上又恢复了清亮的光泽。她乌黑的秀发上斜插一只碧玉古钗,脖颈光滑如雪,秀美异常,依旧穿一身雪白长裙,肩披红帛,更显得她轻盈苗条,仪态动人。 不过她眼睛里却隐隐藏着一丝难以言述的忧郁,令人心痛。 另一个少女头戴双凤金钗。穿着黄裙,身材纤柔偏弱。皮肤白皙,略显身量不足,张铉感觉她应该就是喜欢罗成的卢芸。 只听卢芸幽幽叹息一声,“清姐,你说表哥怎么就不理我,难道他的心中另有所属?” “你想多了。姑母不是说了吗?他这段时间练武着了魔,连吃饭睡觉都忘了,估计他和你说话时,心中还在想着怎么练武。” “我就不明白,练武有什么好。读书不好吗?整天练武,变得粗鲁不堪,哪有文质彬彬让人喜欢。” “芸妹,男子汉大丈夫不在于学武还是练武,而在于他敢不敢挺身而出保护自己妻儿父母,前堂那些世家子弟,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却只会空谈,真的危险来临,只怕他们跑得比谁都快,芸妹,你不明白一个真正能保护你的人,那是什么感觉。” “清姊,你有这种感觉吗?” 卢清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表妹的话,她指着前面一块大石,“芸妹,这里很安静,我们就在这里坐一坐吧!” “好!” 卢芸挽着堂姊的手在张铉藏身的假山前坐了下来,张铉心中一阵狂跳,他和卢清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几乎伸手可及,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温馨,刚才卢清不就是在说自己吗? “清姊,听说崔氏家主又向伯父求婚了,是真的吗?” “别提这件事了,我心里很烦!”卢清心烦意乱道。 卢芸并不知道堂姊心烦意乱的真正原因,她笑嘻嘻道:“清姊,其实我倒觉得崔文象不错,容貌英俊,才识渊博,大家不都说你们是郎才女貌吗?” “别说了!” 卢清腾地站起身,语气中有明显不悦,“我不认识什么崔文象,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卢芸一下子呆住了,她半晌小心翼翼道:“清姊,你怎么了?” 卢清轻轻叹息一声,“算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又沿着小径继续前行,渐渐消失在花园深处,张铉心中却沉甸甸的,刚才卢芸说得清楚,崔家家主打算把卢清嫁给崔文象,就是刚才那群世家子弟的首领。 张铉慢慢捏紧了拳头,很好,他倒想看看崔召能否承受丧子之痛? ........ 张铉从后宅出来,心烦意乱地走了几圈,却意外地找到了西门,他站在门前停住了脚步,此时他又有点不想走了,崔文象就在卢府,他张铉却要一走了之,这是示弱还是逃避? 就在这时,罗成和卢元庆从另一道门出来,罗成一眼看见张铉,大喜喊道:“姐夫,他还在!” 两人冲上来,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胳膊,仿佛他又再次逃掉,卢庆元歉然道:“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一人丢下,那帮家伙,哎” “那倒没什么,我不会和他们计较,不过我还有事,不如我改天再来.......” 不等张铉说完,罗成笑道:“你有没有事我还不知道?不过在这里确实很无聊,你要走我也不拦你,但你先跟我去见一个人。” “谁?” 罗成神秘一笑,“你跟我来就是了。” 张铉也找到一个不想走的借口,他跟随罗成来到了东院,东院占地约有十余亩,地方虽然不大。但环境却是最美,亭台楼阁典雅精致,绿树成林、碧水如镜,小桥流水潺潺,一步一景,令人美不胜收。 因为宾客太多的缘故。东院便被辟为贵宾院,朝廷高官显贵都在这里暂时休息。 在一座不大的厅堂上,卢家第二号人物卢仪正陪同几名地位显赫的大将聊天,除了宇文述外,还有大将军鱼俱罗和来护儿,幽州副都督罗艺作为地主,也在一旁陪同。 这时,罗成走到父亲身边低语几句,罗艺便对鱼俱罗笑道:“鱼将军。他来了!” 鱼俱罗年过五旬,身材魁梧高大,头大如斗,头发披散在肩头,仿佛一头雄狮,但他最大的特点是眼有双瞳,传闻双瞳为天子之相,天子杨广也因此不太喜欢他。 不过鱼俱罗战功赫赫。是大隋柱梁,再加上宇文述替他说情。所以杨广尽管对他不喜,但还是肯重用他,派他去剿灭江南一带的造反。 鱼俱罗精神一振,连忙道:“快快请他进来!” 旁边宇文述很奇怪地问道:“鱼将军是要见谁?” “一名燕王府的侍卫,我有事求他。” 宇文述冷笑道:“鱼将军居然要求一名侍卫,还不如求老夫。天下有什么事老夫办不到?” “这个.......” 鱼俱罗不知该怎么说,只得含糊笑道:“他有样东西对我很重要。” 宇文述心中也奇怪了,鱼俱罗想要什么,居然求一名侍卫,而且是燕王府的侍卫。 他起身笑道:“你们先坐。我去更衣,马上就回来。” 一名侍女领着宇文述从后门出去了,不多时,张铉快步走上大堂,他已经听罗成说了情况,他也不慌张,上前深施一礼,“晚辈参见各位大将军。” 鱼俱罗连忙笑道:“张侍卫请免礼,鱼某有一事相求!” 张铉心中有点不安,难道是为紫阳戟卷吗?紫阳戟和万岁镗是同宗同源的武艺,都是源于终南山紫阳观。 而且张铉也一直在怀疑,史万岁当年练的很可能也是青石经,所以他才能在三十岁后开始练武,一举成为天下第一猛将。 鱼俱罗和史万岁关系密切,得到了万岁镋法,他又是宇文成都的师父,将镋法传给了宇文成都。 如果自己拥有紫阳戟卷的消息传出去,最感兴趣之人就是鱼俱罗,罗成当然不会说,可就怕罗艺无意中说漏嘴。 但事已至此,张铉回避也没有用,他硬着头皮道:“不知鱼大将军有何事要卑职帮忙?” “听说张侍卫手中有紫虫玉蛹,能不能送给我五条?” 张铉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要紫虫玉蛹,而且只要五条,应该问题不大。 旁边来护儿好奇地笑问道:“鱼将军,什么是紫虫玉蛹?” 鱼俱罗叹了口气道:“紫虫玉蛹是一种极北之地出产的冰虫,它能调整人的经脉,对于成年人练习聚力之术很有帮助,当年史万岁就是用它练成了万岁镗,我打算让长子也开始练武,唯独就缺这个紫虫玉蛹,找到了一年多也没有,刚才听罗公子说张侍卫有,所以只能厚颜相求。” 张铉心中猛地一跳,史万岁练的果然是青石经,否则他用紫虫玉蛹做什么? 这时,鱼俱罗满怀期待地望着张铉,“怎么样,张公子肯帮鱼某这个忙吗?” 旁边来护儿心中也一动,他的次子来渊虽然从小练武,但只有一次聚力突破,武艺低微,一直是他心中的遗憾,如果这个紫虫玉蛹真有鱼俱罗所说的调整经脉的效果,那他也可以让儿子再尝试一次。 只是他这时候提出,就有点人云亦云了,显得他十分贪婪,来护儿极为动心,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张铉微微笑道:“鱼大将军有令,张铉怎敢不从?” “原来是你!” 宇文述出现在门口,他满脸怒容,原来鱼俱罗要见的燕王侍卫就是张铉。 宇文述因为献杨玄感假人头一事差点被天子杨广赐死,这件事成为他心中之痛,令他一直耿耿于怀。 还有天寺阁事件,他的十二太保惨死,虽然是罗士信动手杀人,但宇文述却一直把仇恨放在张铉身上,若不是张铉是杨倓的人,他早就动手杀了他。 但宇文述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在卢府中遇到了张铉,他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拔刀大吼,“混帐,老夫要杀了你!”(未完待续。。) 第0092章 卢府寿宴(四) 突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堂堂大将军竟然如此失态,鱼俱罗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宇文述的手腕,“宇文大将军,这里是卢府,不可鲁莽!” 张铉却平静异常,冷冷看着宇文述,无非是为了杨玄感之事和天寺阁一案而迁怒自己,宇文述还不知道自己在突厥看见了宇文化及,如果他知道自己是知情人,恐怕他更要除自己而后快了。 不过张铉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这是卢府,有人会拦住宇文述,不需要他多说什么? 他向鱼俱罗行一礼,“鱼将军所需卑职自会奉上,先告辞了!” 他转身便向堂外大步而去,宇文述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他也知道不能在卢家老爷子的寿辰上杀人,可如果不杀此人,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鱼俱罗又低声道:“大将军,给我这个面子。” 宇文述狠狠将刀入鞘,“就看在你的面上,今天且放过他!” 旁边罗艺惊得目瞪口呆,他想不通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堂堂的大将军竟然为了一个侍卫如此失态,简直有失体统,但也可见仇恨之深,他忽然觉得让张铉住在自己府中,是不是有点不妥。 罗成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追了出去。 这时,宇文述回头对卢仪道:“此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不会和他同堂为客,如果他不走,那我走!” “不能这样!” 鱼俱罗连忙阻止,“伯通,再给我个面子,咱们今天不说这件事,以后再说!”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宇文述重重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大堂。 卢仪顿时觉得头大如斗,一边是宇文述,一边是鱼俱罗,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 罗成一口气追到大门,却没有发现张铉的踪影,他又问了门房。也没有看见有人出去,罗成走了回来,却意外在一座小亭内看见了张铉,只见他正负手观赏池中游鱼,显得颇为悠闲。 罗成松了口气,快步向亭子走来。 “元鼎兄,我以为你会一怒离去!” 张铉回头看了他一眼,满脸笑容,没有一丝怒气。 “我为什么要走。若仓促离去,别人还以为我的惧怕了宇文述逃走,我会怕他吗?” 罗成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歉然道:“是我不好,不该带你去见鱼俱罗,本来还想着让鱼俱罗能指点一下武艺,没想到却惹出了” 不等他说完,张铉摆手止住了他。“此事与你无关,宇文述迟早会找到我。与其被他无声无息干掉,还不如当面撕破脸,让我有点防备。” “可是,兄长怎么会得罪他?” “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时间我会慢慢告诉你,现在好像有人来找你了。” 罗成一回头。只见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站在自己身后,他顿时怒道:“有什么事?” “公子,夫人让你去内宅,有要紧事找你。” “你去告诉我母亲,我现在很忙。等会儿再过去。”罗成不耐烦道。 “玉郎,你还是去一趟吧!我暂时不会离去。” 罗成无奈,只得点点头,“好吧!我先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罗成转身便匆匆向内宅而去,张铉望着他背影走远,却慢慢陷入了沉思,他很清楚自己处境并不乐观,不仅是因为杨玄感案和天寺阁一案,而且他还在突厥遇到了宇文化及,一旦宇文述发现自己掌握他私通突厥的内幕,他更不会放过自己,这才是他张铉最大的危机。 这是一个权势横行,强者为王的丛林时代,弱小者只能任人宰割,如果他要张铉是玉郎的朋友,我觉得这件事最起码要先和妹夫商量一下,而且还涉及到鱼俱罗,绝不能草率处置。” 三人的目光都望向老家主卢慎,他才是最后的决定人,卢慎缓缓道:“其实罗艺和鱼俱罗的问题都不大,但你们没想过吗?一个小小的侍卫怎么会得罪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我觉得这恐怕和燕王有关。” 三人都沉默了,姜不愧是老的辣,能一下子看到问题的本质,必然是和燕王有关,宇文述不敢招惹燕王,便拿燕王手下的侍卫来撒气。 “那父亲觉得怎么处理比较好?”卢仪心中虽然不服,但他也不敢像刚才那样直接要求赶人了。 “要处理圆滑一点,不能得罪宇文述,但又不能显出我卢家趋炎附势,更不能得罪燕王,这就是我的态度,该怎么办你们兄弟二人商量一下吧!” 卢氏兄弟对望一眼,父亲着实给他们出了一道难题。 ..........(未完待续。。) 第0093章 卢府寿宴(五) 罗成匆匆赶到后宅母亲所住的院子,一进房间,才发现父亲也坐在一旁,满脸阴沉,罗成心中叹息,看来父亲也一定是为了张铉之事。 他只得硬着头皮跪下行礼,“孩儿参见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罗成母亲卢氏看了一眼丈夫,低声提醒道:“子延......”言外之意,希望他不要严责儿子。 罗艺也是出生将门世家,年轻时也和儿子罗成一样长得英武俊朗,当时他父亲罗荣在渔阳郡为军使,和卢慎关系极好,两家便结下了儿女姻亲。 但罗成也是只是容貌和父亲相似,他的性格却随母亲,和父亲大不一样,罗艺为人狡黠,刚愎自用,而且做事不择手段,不过他掩饰得非常好,连他自己的妻儿都没能看出来。 罗艺不露声色,冷冷道:“张铉之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启禀父亲,孩儿觉得这件事错不在元鼎,不能责怪他。” “我很清楚这件事的是非曲直,他一个小小的侍卫,怎么惹得起堂堂大将军,但我只关心结果,我也不会拿他怎么样,但我希望他今天就搬出罗府。” “父亲,这怎么可以!”罗成急了起来,现在不光卢府赶人,连自己父亲也要赶人,这太过分了。 “没有什么可不可以的问题,我才是一家之主,这当然由我说了算,我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给你说一说,找个委婉的借口请他走吧!至于钱财方面不是问题,可以给他点补偿。” 罗成深深吸口气道:“可父亲让孩儿怎么开得了这个口,是我把他请来,现在又要我赶他走,我做不到!” “孽障!” 罗艺重重一拍桌子。“你敢和我这个宇文大将军一定就是宇文述了,听说这个宇文述骄横跋扈,惹到了他也真是不幸,只是卢家也未免太势利了。 “我们连什么事都不知道,怎么帮他?” “我知道,我刚才听见了,好像是表哥的朋友招惹了什么宇文大将军,卢府要赶他出去。” 卢清笑了起来,“真是傻丫头,府里至少有几百客人,他的朋友叫什么,长什么样子,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帮?” “好像姓张,对了,叫做张铉!” 卢清顿时像雷击一样呆住了,芸妹几次问她,她都恍如不觉,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他在这里!原来他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 “清姊,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卢芸见阿姊像傻了一样,心中大急,拼命摇她的手臂,卢清终于反应过来,她紧咬嘴唇道:“我去找祖父。” “阿姊去找祖父做什么?” “我要让要祖父知道,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 卢老爷子的寿礼在申时正,也就是下午四点正式开始,卢慎被请到大堂,端坐在巨大的寿字之下,众宾客依次上前给他行礼祝寿,气氛异常热烈,祝寿时间不长,接下来便是盛大的寿宴,这才是重头戏。 卢氏家族为筹办这次寿宴下了血本,将蓟县城内十家最好的酒肆都包下来,专门供应寿宴酒菜,只可惜卢家没有宽大的殿堂,不能让所有宾客都坐在一起,只能分到中堂、东院和西院三处地方摆宴。 中堂约五十余人,全是朝廷的显贵高官,单人独座,每人身边都有一名侍女伺候,众人济济一堂,觥筹交错,堂内一队舞姬正翩翩起舞,丝竹声声,笑语不断。 东院坐的是名门世家的家主或者代表,以及各地方高官,大约有近百人,每两人坐一桌,但酒菜却是各自分开。 剩下的人都坐西院,因此西院的人也是最多。主要以家眷和各大世家年轻子弟为主,足有两三百人,基本上四人一桌,男女分开入席,由于厅堂太小,大部分人都坐在院子里。不过天气炎热,坐在院子里凉风习习,倒颇有一种野餐的韵味。 张铉被安排坐在西北角一个几乎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所有人都是四人桌,唯独他是单人桌,卢家也是煞费苦心,既不能赶他走,也不能让宇文述不满,只能用这种冷待的办法。 罗成是卢老爷子的外孙。他有特殊的安排,被安排在东院和几名大将军坐在一起,罗艺希望借这个机会让儿子认识一下朝中高官。 罗成很歉疚地陪张铉坐了一会儿,张铉笑道:“这点小事情就不用歉疚了,我还不至于承受不起,去吧!别冷落了客人。” “那就委屈兄长了,小弟后来再陪罪。”罗成行一礼,便起身回东院去了。 张铉不慌不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打量周围一圈,他的左面和后面都是院墙。而在他前面也有一张桌子,围坐着四名年轻子弟,虽然不知他们在谈论什么,但张铉也猜得到,只见他们不时悄悄瞥向自己,挤眉弄眼。乐不可支。 张铉懒得理会他们,目光又投向右边,眉头却微微一皱,在他右面不远处是女眷的席位,一共有三十几桌。莺莺燕燕,笑声不断,坐满了浓妆艳抹的贵妇,一阵阵浓烈的香气随风飘来,完全取代了酒菜的香味,这才是让张铉头疼的地方。 这时,又是一股怪异的浓香飘来,有种水果发酵的味道,尤其空气中还飘散着细细的香粉,直钻他的鼻孔,张铉放下酒杯,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连忙厌恶地用手扇去扑面的香粉。 他身后却传来一声轻笑,张铉回头,只见右上首十几步外,原本空着的一张座位上不知几时来了一名年轻的小娘,他立刻认了出来,正是下午在荷花院遇到的卢芸。 ‘那卢清呢?’ 张铉心中怦怦跳了起来,这两姐妹一直在一起,怎么现在分开了,难道是因为自己吗? 卢芸的坐位本应在内院,但卢芸绝顶聪明,她发现清姊提到张铉这个名字就有异样,便隐隐猜到清姊可能和这个张铉认识。 卢芸换了一身鲜艳的红裙,显得她更加乖巧可爱,她端一杯酒好奇地凑上前,“你就是张铉?” “我知道你,你是罗成的表妹,他总是向我提到你。” “是吗?” 卢芸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急问道:“他怎么说我?” 张铉见她眼睛充满期待,也不忍打击她,便笑道:“他说自己有两个美貌可爱的表妹,一个叫做卢芸,一个叫做.....叫做” “叫做卢清” 卢芸笑嘻嘻道:“想问就直接问,别变着法子来打听。” 张铉有点尴尬,他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这么精明,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卢芸叹口气又道:“清姊被大伯骂了一顿,躲在自己房间里哭呢!” “为什么?”张铉终于忍不住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吗?她以为你要被卢家赶出去,所以去找祖父说情,结果半路上遇到了大伯,和大伯争论起来,就被大伯骂了一顿,我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卢芸眼睛里充满兴奋和好奇,对清姊的关心远远超过了她自己,她压低声音笑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清姊是怎么认识的?” 张铉压根就没有听她在说什么,他心中依旧沉浸在感动之中,卢清并没有忘记自己,她还是那么关心着自己,这时,张铉忽有所感,猛地回头望去。 ........(未完待续。。) ps:  向大家求月票!】 第0094章 卢府寿宴(六) 卢清就静静站在张铉身后,默默注视着他,一双美眸充满了极其深刻的感情,她依旧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裙,不过裙摆上绣了几朵紫色小花,显得她是那般清丽绝伦,美貌温柔。 张铉一动一动地望着她,但他眼睛却迸发出火一样得光彩,眼睛里的热情几乎要将她融化。 卢芸呆住了,她从未见过清姊这样看一个人,而且是个年轻男子,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清姊心中的情郎就是这个张铉,难怪她听到崔家之事就愤怒异常。 卢芸心中叹息一声,崔家不肯放过清姊,是太过分了。 这时,卢清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她慢慢走上前,跪坐在张铉面前,用一双纤纤玉手拎起酒壶,给张铉满了一杯,端起酒杯给他,嫣然笑道:“张公子,我敬你一杯。” “多谢!” 张铉眼中的烈火也消失了,变得平静下来,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笑道:“没想会在这里遇见清姑娘,我还以为你在卢氏山庄。” “我家就在这里,卢氏山庄是我去避暑暂住之地,张公子一直会留在蓟县吗?”卢清低声问道。 张铉摇了摇头,“我打算过几天回洛阳,不过现在还没考虑清楚,清姑娘不去洛阳玩一玩吗?”他期待地望着卢清。 “我恐怕没有机会!” 卢清轻轻咬一下嘴唇,“但我希望张公子能在蓟县多呆一段时间,可以吗?” “呆两天要走,呆十天也要走,其实没什么意义,但我两年后还要回来,我觉得这才是关键。” 卢清眼睛顿时红了起来。美眸中有了泪意,她当然知道张郎两年还要回来的真正含义。 “喂!” 卢芸终于忍不住了,她拉长脸十分不满道:“你们两个以为我是什么,一棵树,还是一块石头,居然无视我的存在!” 张铉连忙给她满上一杯酒。陪笑道:“这杯酒是我向芸姑娘道歉。” “这还差不多!” 卢芸忽然扑哧一笑,“我觉得我真的多余,还是赶紧走吧!” “芸妹别走!” 卢清拉住了她,央求道:“你就坐在这里,陪陪阿姊!” 这时,张铉忽然冷冷道:“看来有人不高兴了。” 两个女孩一回头,只见只见一名身材瘦高的年轻公子正向这边走来,张铉当然认识此人,正是下午在亭子里见过的白信阳。问自己是不是河内张氏,他们不是视自己为空气吗?这会儿他怎么又理会自己了。 张铉的目光向更远处望去,却看见了一双闪烁着嫉恨的眼睛,正是崔家嫡次子崔文象。 张铉心中冷笑一声,对卢清和卢芸道:“你们先回去吧!” 卢清也明白了,她低声愤怒道:“我不回去,我倒要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我叫你回去!” 张铉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卢清呆呆望着他。她忽然想起了他曾给过自己的巨大安全感,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她温顺点点头。拉起卢芸的手,“芸妹,我们走吧!” “可是.......” 卢芸却不明白卢清心中那种感觉,卢清笑道:“他能处理好一切,我们先回去。” 卢清深深看了一眼张铉,转身便拉着卢芸走了。 张铉见卢清走远。他这才眉毛一挑,对一脸嘲讽的白信阳冷冷问道:“你有什么事?” “呵呵!我就是过来看一看,张公子一个人坐在这里好逍遥啊!” 张铉没有理会他,又向他身后望去,只见崔文象更是眼中充满了仇恨。手中的酒杯都被快被他捏碎了。 张铉不屑地哼了一声,“看来世家子弟也不过如此,小肚鸡肠,自以为是!” “张公子此言差矣,世家有世家的规矩,如果张公子不懂,我倒愿意给张公子讲一讲世家的规矩。” 张铉瞥了他一眼,“你说吧!我倒想听一听世家有什么狗屁规矩?” 白信阳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紧牙关道:“一般而言,名门世家不会明着赶人,那样太无礼,而且会很委婉地告诉客人,比如把张公子安排在这个座位,其实就是告诉张公子可以自己走了,而且走法也很有讲究,可不是用两条腿走出去。” “哦那要怎么出去?” 白信阳按捺不住眼睛里的恶毒,压低声音笑道:”把身体卷成一个球,打着转骨碌碌出去,懂了吗?” 说完,白信阳仰头大笑,仿佛受他的感染,远处一伙人也放肆地大笑起来。 张铉眯起眼睛,用食指勾了勾他,笑道:“白公子要不要听听我的规矩?” “哦?原来张公子也有规矩。” 白信阳低下头,装作很有兴趣地笑道:“张公子是不是想告诉我把身体卷起来有几种方法?” “我就规矩就是这个!” 张铉把手掌在白信阳眼前平摊开,忽然捏成一个拳头,对准白信阳的面门狠狠一拳轰去,只听‘嗷!’一声嚎叫,白信阳竹竿子一样的身体腾空而起,向后飞出一丈多远,口中鲜血狂喷,‘咔嚓!’一连砸坏了两张桌子,躺在地上晕厥过去。 周围所有人都呆住了,张铉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淡淡道:“这就是老子的规矩!” 这时,惊叫声才从四面八方传来,尤其女眷们吓得惊慌失措,跌跌撞撞而逃,桌子掀翻,碗碟杯壶乒乓落地,摔得粉碎。 远处崔文象等人大惊失色,十几人冲了上来,两人扶起白信阳,其余人将张铉团团围住,愤然怒斥他道:“大胆狂徒,今天你简直反了天!” 张铉摘下腰中横刀,向桌子重重一拍,“少说屁话。拔剑吧!” 十几名世家子弟吓得纷纷后退,不少人拔出了剑,崔文象急忙拦住他们,向躲在远处的卢清施一礼,“清妹,这里不安全。请你速速离去。” 卢清哼了一声,高声道:“这里是卢家,不是崔府,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 崔文象顿时僵住了,张铉起身哈哈大笑,向卢清抱拳道:“多谢卢姑娘仗义直言,不过,你确实该走了。” “是!卢清告辞。” 卢清转身便急匆匆走了,她要去找父亲。决不能让张铉吃亏。 崔文象鼻子都要气歪了,自己让她走,她却不走,张铉说一句话,她就乖乖走了,简直岂有此理! 在‘情’字面前,崔文象心中方寸大乱,完全没有了世家子弟应有的冷静和从容。 崔文象未必喜欢卢清。但崔卢两家有约定,作为嫡长女的卢清必须要嫁给崔氏家主继承人。 崔文象的父亲是博陵崔氏家主。他原本是嫡次子,但他兄长崔幼林在十年前去世,那他就是长子了,崔文象从来就认为未来的崔氏家主非自己莫属,那么卢清也就是他未来的妻子。 虽然崔氏未来家主之位的归属要在两年后的大祭上才能决定,但崔文象已经等不了。他求父亲提前向卢倬求亲,把卢清嫁给自己,生米做成熟饭,以便使他更有把握获得家主继承人之位。 就在刚才,崔召和卢倬谈了这件事。卢倬虽然没有拒绝崔召的求婚,但也没有答应把女儿嫁给崔文象。 他只是要求遵循崔卢两家的百年规矩,等崔文象正式坐上家主继承人位子后再谈这门婚事,这是卢倬的谨慎,却令崔文象十分沮丧。 崔文象此时心情十分恶劣,却无意中发现张铉在和卢清眉来眼去,顿时让他心中勃然大怒,便丢掉了世家子弟的清高,让白信阳去羞辱张铉,以出他心头一口恶气。 不料张铉太过于强悍,竟把白信阳一拳打飞出去,人生死不知,崔文象心中又气又急,他胀得满脸通红,拔出剑气急败坏吼道:“姓张的,今天你若不道歉,休怪我们不讲规矩,以多凌少!” 张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慢慢品了一口,正眼也不瞧一下崔文象,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这时,卢庆元匆匆赶来,作为主人,他不能偏向任何一边,而且两边都是他的朋友,着实让他为难。 他只得低声提醒众人道:“这位张公子武艺高强,连我表弟罗成都不是他的对手,我劝各位不要和他动手。” 罗成的武艺众人都有所耳闻,那可是河北第一年轻高手,如果连他都不是此人的对手,那此人岂不是...... 众公子皆脸色大变,不由又向后退了一步,有人悄悄收起了剑。 崔文象见张铉又臭又硬,惹不起动不了,让他有点下不来台,就在这时,他看见卢氏二家族卢仪正匆匆走来,便趁机道:“也罢!这里是卢府,让主人来主持公道吧!” “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纷纷闪开一条路,只见卢仪怒气冲冲走来,他刚刚得到消息,西院有客人喝酒闹事,让他恼怒万分,今天是卢氏老家住其七十岁寿辰,居然有人不给面子,他急急赶来查看。 这时,白信阳已经苏醒过来,他鼻梁骨被一拳砸断,牙齿掉了四颗,嘴唇也破了,满脸鲜血,惨不忍睹。 他被两人扶着颤悠悠走过来,见到卢仪便放声痛哭,“卢二叔要给侄儿做主啊!” 卢仪吓了一跳,“贤侄,你.....你怎么这般模样?” “侄儿无辜受辱,竟在卢府被人暴力殴打......”白信阳不敢再说下去,胆怯地瞥了一眼张铉。 这些世家子弟家传绝学,个个心机慎密,一句‘在卢府被人暴力殴打’便把卢仪扣住了,他可是在卢府被打,卢家要给他一个交代。 卢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铉大喝一声,“你好大的胆子!”(未完待续。。) 第0095章 卢府寿宴(七) 张铉却不慌不忙,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这里聚集了河北各大世家名门嫡子,我一个小小的燕王府侍卫,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惹事,卢二家主不觉得奇怪吗?” 卢仪也并不愚蠢,他知道凡事皆有因,张铉打人或许不对,但出事之地就在张铉桌前,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来挑衅张铉,而且白信阳说话也让卢仪暗暗恼火,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官场的油滑,自己惹事,却让卢家来善后。 只是卢仪本身就对张铉不满,他主张将张铉驱赶出卢府,却遭到了大哥的强烈反对,现在西院果然出事了。 新仇旧恨一起被勾了起来,他盯着张铉咬牙切齿道:“张铉,并不是我卢家不懂待客之道,而且你做得太过分,请吧!卢家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 张铉还是不慌不忙,冷冷说道:“卢二家主真的要把我逐出去,你不后悔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二家主,我本来打算去拜访一下郭都督,好好谈一谈卢明月之事,不过看在卢家如此盛情邀请的份上,我才决定保持沉默,但如果卢二家族一意孤行,那我张铉也只能公事公办了。” 说完,张铉目光锐利地盯着卢仪,仿佛把他整个人都看穿了。 卢仪后背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此人怎么会知道卢明月刺杀郭绚之事,难道....... 卢仪心中愈加狐疑,本来他就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张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张铉此时提到卢明月之事,他猛地想起来了,张铉不就是他在客栈遇到的那个年轻旅客吗? 卢仪心中顿时一片慌乱。圣上此时就在涿郡,如果这件事被揭穿,恐怕不光罗艺逃不掉,整个卢家也要被灭门了,他声音颤抖起来,“你....你血口喷人。卢家早已和卢明月划清了界线。” “是吗?或许是我误会了。” 张铉这时瞥了一眼旁边的卢庆元,语气也稍微缓和下来,不再提卢明月之事,但他的语气依旧冷冷冰冰。 “不过呢,我还是要提醒卢二家主一下,事情不能做得太绝,我是给庆元兄的面子才肯坐在这猫狗呆的角落里,我已经不计较卢家的待客之道,如果卢二家主真像这位白公子一样让我滚出去。那就休怪我张铉不懂为客之礼了。” 张铉虽然不提卢明月之事,但他态度依旧十分强硬,他目光凶狠落在白信阳脸上,“你不是说我在卢家撒野吗?我告诉你,我不会在卢家再动你一根毫毛,不过只要你敢走出卢家一步,我必砍下你的狗头!” 白信阳被他凌厉的目光吓得浑身发抖,腿一软。再次晕厥过去,旁边崔文象已听出一点端倪。心中暗忖,‘难道郭绚遇刺和卢家有关?’ 崔文象心机极深,便故意喝道:“张铉,你休要胡说,卢明月分明是一介盗匪,他和卢家有什么关系。和郭都督又有什么关系?” 张铉大笑起来,对卢仪道:“卢二家主,你现在明白了吧!到底是谁在挑事?是谁不懂为客之道?” 卢仪心中暗骂崔文象卑鄙,但现在他该怎么办?赶走张铉不行,可不处罚他。又无法向白家交代,要知道白信阳的父亲可是在东院。 就在卢仪左右为难之事,一名家人飞奔跑来,紧张得声音都变了,“二家主快去,皇帝陛下来了!” 这句话让众人一片哗然,圣上竟然亲自驾临卢府了,卢仪更是激动万分,他再也顾不上张铉之事,转身便向中庭跑去,一边跑一边吩咐卢氏子弟,“快把这里收拾一下,请客人入座!” 大隋皇帝杨广驾临卢府之事已经引起卢府上下轰动,歌舞表演停止,所有侍女和舞姬们都退了下去,达官显贵们纷纷离开位子,站在中庭两边等候皇帝陛下驾临。 老家主卢慎更是在长子卢倬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等候在台阶下,他心中也激动异常,皇帝陛下竟然亲自来给自己祝寿,这将是卢氏家族最浓墨艳彩的一笔。 皇帝杨广要驾临卢府,只是宦官先来通知,让卢府做好接驾准备,足足等了一刻钟,一队队执戈侍卫快步走入卢府,列队站在中庭两边。 数百名千牛侍卫也涌入中庭,他们要事先进行清场,所有不够资格的人全部赶去东院和西院,留在中庭内的人都要一一确认,保证皇帝陛下的绝对安全。 又等了良久,众人皆满头大汗,却又不敢动,正难熬之时,一名卢氏子弟跑了进来,大喊道:“来了!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挺直腰杆,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一名侍卫快步走到中庭大门旁高声喝喊:“皇帝陛下驾到!” 只见大群侍卫宦官簇拥着当今天子,大隋皇帝杨广走进了中庭,旁边还跟着他的长孙杨倓,众大臣显贵一起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杨广特地穿了便服,头戴纱帽,身穿薄纱软袍,打扮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他摆摆手笑道:“众爱卿不必多礼,朕今天也是参加卢老家主的寿辰,和大家一样,都是卢府客人,随意一点。” 卢慎连忙上前跪下,“老臣卢慎拜见皇帝陛下。” 杨广扶起他,笑眯眯道:“卢阁老可是今天的寿星,怎么能给朕跪下,快快请起!” 卢慎心中激动,虽然大家都知道皇帝来给自己祝寿只是摆个姿态,为的是安抚河北名门世家,但他却选中了卢家,着实令卢慎倍感荣耀。 卢慎连忙道:“陛下请上座!” 杨广也不客气,直接向大堂上走去,给天子的座位早已准备好,卢家搬出一只宽大的象牙坐榻,放在正中,又摆上一只紫檀木小桌,上面放着金杯玉盏,各种名窑瓷器。 这原本是寿星卢慎坐的位子,但卢慎的坐位已经搬到旁边的陪座位置,尽管卢慎是寿星,但尊卑礼仪却不可不遵,杨广坐了下来,又让长孙杨倓坐在自己身旁,他笑道:“大家继续吧!” 众大臣这才继续回到自己的坐位,丝竹声响起,一队舞姬再次翩翩起舞,不过皇帝在座,大家已经没有刚才的喧笑,都安安静静,不敢吃菜,也不敢喝酒,场面显得有点尴尬。 杨广正在和卢慎说话,很快便发现了这个尴尬,他心中微微有些不悦,这不是明摆着要自己赶紧走吗? 虽然所谓皇帝来大臣府中做客只是做做样子,稍微坐一下就回去,但也不至于表现得如此明显,等着自己离去。 这时,杨倓低声对祖父说了两句,杨广点点头,轻轻咳嗽一声,表示他有话要说。 卢倬连忙向舞姬摆手,向她们赶紧下去,音乐声也停止了,大堂内变得鸦雀无声,杨广这才缓缓道:“朕决定攻打高句丽,举国动员,各地官府豪门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但还有一些大隋的忠臣却是用另一种方式维护我大隋的利益,尽管他们默默无闻,但朕前两天还是听说了一件事,令朕深为感动。” 杨广对卢倬道:“你府上应该有一位客人,叫做张铉,能否请他来见朕。”(未完待续。。) 第0096章 卢府寿宴(八) 大堂内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很多人都听说宇文述要杀一名叫做张铉的人,没想到皇帝陛下要见他,难道宇文述又犯了什么大罪? 宇文述心中着实不安,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这时,卢倬急忙跑到卢仪面前低声道:“天子要见张铉,你安排他坐在哪里了?快去找他来!” 卢仪只觉‘嗡!’的一声,脑海里乱成一团,皇帝要见张铉,怎么可能?他几乎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西院跑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张铉千万别走了,千万千万还在! 他跑进西院,众世家子弟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世叔,圣上真来了吗?” 卢仪烦躁地推开他们,一眼看见了张铉,他还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卢仪此时顾不上脸面了,慌忙跑到张铉面前,深深施一礼,“张公子,刚才是我无礼,我向公子赔罪!” 跟在卢仪身后的一群世家公子都惊呆了,面面相觑,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铉笑道:“卢二家主为何如此?张铉可当不起啊!” 卢仪满脸通红,只得又赔罪道:“圣上要见公子,请公子跟我来,事后我再向公子赔礼道歉!” 张铉心中也诧异,杨广怎么会想到见自己,他心念一转,又问道:“是不是燕王殿下也在?” “是!燕王殿下也来了。” 张铉顿时明白了,一定是陈梁或者郭绚告诉杨倓自己在蓟县,他们又查到自己在卢府,所以杨倓才告诉了祖父杨广。 尽管他想再刁难一下卢仪,出自己心中一口恶气,但他还是要给卢庆元和罗成面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和这些势利小人一般计较。 张铉便站起身笑道:“好吧!我随卢二家主去就是了。” 卢仪一颗心放下,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他连忙分开众人,“张公子请!” 卢仪带着张铉走了,众世家子弟议论纷纷。天子怎么会见张铉这种小人物?崔文象一言不发,眼中露出羞恶之色。 “不过是皇帝接见而已,崔家从来不会在意!”他恨恨对众人道。 众人眼中都露出同情的目光,摇摇头转身走了,崔文象面子终于挂不住,他不理睬众人,转身便拂袖而去,白信阳也忍不住一声悲鸣,他知道自己这顿暴打算是白挨了。 张铉被领到中庭。他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大堂上的杨倓,杨倓也在注视他,向他会心一笑,张铉心中感到一股暖意流过,杨倓虽然贵为皇长孙,但他却心地善良,为人厚道,分手数月。依然对自己关爱如初。 张铉将刀和匕首交给侍卫,快步走上大堂。他单膝跪下行礼,“卑职张铉,参见吾皇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广虽然早认识张铉,但却不知道他的名字具体怎么写,他还以为是玄妙的玄。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张玄’两个字。 杨倓见祖父写错了,便用手指蘸点酒,在桌上写了一个‘铉’字,杨广点点头,原来是这个铉。他微微一笑问道:“张侍卫,你表字是什么?” “微臣表字元鼎!” “这就对了,铉乃托鼎之器,比喻忠臣良将,既然你取字为元鼎,说明你父亲是希望你做大隋的栋梁之臣,不知他现在可健在?” 张铉一阵头大,杨广竟然问他的父亲,他连忙道:“家父见背甚早,张铉已无亲人,孑然一身。” “哦!原来如此,平身吧!” “谢陛下!” 张铉站起身,垂手而立,杨广看了他一眼,又笑道:“朕前几天才听说了塞北发生之事,有人向朕禀报,说你在遥远的北海做了一件大事,让突厥人和金山宫的人铩羽而归,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吧!” 张铉心念急转,杨广所说的大事只能是三十万件兵甲之事,而这件事的知情者除了自己外,还有就是拔野古的图勒,难道杨广所说的呈报就是图勒写来的快报,似乎只有这种可能性,可图勒和杨广又是什么关系? 张铉却不知道,他在俱伦部不肯见的那个裴姓汉人,竟然就是相国裴矩,如果他知道裴矩也在俱伦部,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困惑了。 时间不容张铉细想,他点点头,“微臣明白陛下所指,不过微臣只是去北海采药才恰逢此事。” “朕也知道你是去塞北采药,长孙对朕说过了,不过朕想知道,你是怎么处理掉那批物品?” “回禀陛下,微臣抢在金山宫之前将它们全部沉入了北海最深处,已经无法再捞取了。” 尽管杨广和张铉始终不提是什么事情,让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但下面宇文述心里却明明白白,他脸色刷地变得苍白,不光是他的希望破灭,而且张铉有没有遇到他的儿子宇文化及?如果张铉知道此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宇文述吓得心惊胆战,杨广却欣慰异常,他不断让裴矩和拔野古部交涉,施压让拔野古部把那批物资交还隋朝,但拔野古部始终态度暧昧,很明显他们是想独吞这批货物,让杨广担忧了足足半年。 就在杨广快要绝望之时,张铉却毁掉了十万军队的装备,挫败了突厥的野心,使突厥的南侵计划被打乱,这么大的功劳他怎么能不好好奖励张铉。 杨广点点头笑道:“不愧是托鼎之器,能单枪匹马在万里之外的北海为大隋立功,让朕深感大隋依然有忠臣良将,朕焉能不赏,张铉听封!” 封赏来得太突然,张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他还是本能地单膝跪下,“微臣在!” “万里之外,为大隋之安危不顾安危,不畏艰险,可为忠;单枪匹马深入虎穴,击败草原悍敌,可为勇,忠勇兼备,朕加封你为武勇郎将,加游击将军,赏金五百两!” “臣谢陛下封赏,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杨广呵呵一笑,起身道:“朕还有事,各位爱卿尽管享受美食美酒,朕先走了!” “恭送陛下回宫!” 在侍卫的大喊声中,杨广一杯酒也没有喝便起身扬长而去,所有侍卫和宦官也如风卷残云般地撤走了,中庭内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喧嚣。 张铉像做梦一般被热情洋溢的卢倬安排在正堂下首一个单独的空位之中,尽管以他此时的地位还没有资格和显贵高官们坐在一起。 但他被圣上单独接见表彰,这个荣耀却足以使所有人对他羡慕万分,也足以使卢家对他另眼相看。 “呵呵,恭喜张将军了!” 张铉一回头,只见他旁边竟然坐着大将军来护儿,正笑眯眯地向他恭喜,不远处,鱼俱罗也笑着向他点点头,表示祝贺。 张铉向鱼俱罗抱拳回一礼,又欠身对来护儿道:“大将军过誉了!” “其实圣上真的对你另眼相看,据说我所知,还没有谁能从一个小小的侍卫直接升为武勇郎将,你是第一个。” 张铉大感意外,又连忙低声问道:“卑职不太懂军制,请问大将军,这个武勇郎将是什么官职?” “这个确实有点复杂,简单地说吧!武勇郎将是骁果府的官职,比校尉高一级,是雄武郎将的副职,从五品将官,也是最低一级将军。” “是不是相当于鹰击郎将?” “正是!” 张铉知道地方府军叫做鹰扬府,鹰扬郎将为正,鹰击郎将为副,从去年开始,杨广在各地招募新兵,成立了新的骁果军府,每支军府约三千人,一正两副,武勇郎将原来就是骁果军府的副将。 张铉原本是正七品太子千牛,现在竟然竟然升一级半,他忽然想起杨杨倓答应过自己,要给自己官升三级,以奖励他献杨玄感人头之功,张铉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意。 “我也敬张将军一杯酒,祝贺张将军官升三级!”宇文述端着酒杯笑眯眯走上前,他全然忘记了下午他还叫嚣着杀死张铉。 张铉克制住心中对宇文述的反感,端起酒杯笑道:“大将军不仅有将军之武,还居然有宰相之量,张铉确实想不到啊!” “老夫记忆不太好,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都忘了,来大将军,你知道吗?”宇文述打了个哈哈。 来护儿微微笑道:“宇文大将军的胸怀岂是常人能及,若什么事都记在心中,岂不是活得太累,大将军说是不是?” 来护儿轻描淡写地讥讽一句,谁都知道宇文述记仇心极重,若不是张铉被圣上接见表彰,恐怕他现在手中拿的不是酒杯,而是刀子了。 其实来护卫并没有完全猜对,宇文述可不光是为了缓和关系,他是另有企图。 “张将军这次在突厥遇到别的熟人了吗?”宇文述尽量轻描淡写问道。 张铉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问自己有没有遇到宇文化及,张铉淡淡一笑,模棱两可道:“倒是遇到一些人,不过我和大将军一样,究竟遇到了谁,我也忘了。” 宇文述听懂了张铉了深意,张铉显然是告诉自己,他遇到了自己的儿子,宇文述心中顿时乱成一团。 宇文述虽然深恨张铉在杨玄感一事让他栽了大跟斗,恨张铉在天寺阁酒楼害死自己假子,但比起宇文化及在突厥一事,杨玄感案和天寺阁案就真不算什么了。 他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恼火,只得苦涩地嘎嘎大笑,“忘了最好,你我都一样,把该忘的东西都统统忘掉!”(未完待续。。) 第0097章 校场较武 入夜,张铉独自一人站在窗前,凝视着夜空中飘舞的丝丝细雨,一场不期而至的小雨给盛夏的夜晚添了几分凉意。》 张铉并没有太多惊喜,眼中反而有一点迷茫。 人生的转折来得太突然,他甚至还没有做好准备,仕途之门便悄然打开了,竟然出任武勇郎将,如果按照后世的标准,这个职务应该相当于少校营长,而且还是皇帝御封。 这本应是一件很让他期盼之事,但不知为什么,他心情却有点沉重,现在已经是大业十年,乱象已现,还有三年,大隋就将进入群雄争霸的乱世,他这时进入隋军体系是否明智? 尽管刚开始时他一心想加入隋军,盘算着有一点资本后再投靠李唐,博取生前身后名,但随着他渐渐了解这个时代,他才发现自己最初的想法太单纯。 隋末各种势力错综复杂,他根本无法精准把握上升的脉络,就算他现在投靠李渊,也有可能成为李建成的派系,在玄武门之变中惨遭清洗。 说到底,并不是他了解历史走势便可以在这个时代呼风唤雨,关键在于细节,而偏偏他并不清楚细节。 张铉轻轻叹了口气,事实上,他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了,只是他念着杨倓对自己的厚恩,同时他也没有根基,所以他一直不敢想得太多,但这种念头却一直存在他心中。 以至于他第一次在太原见到李渊时,压根就没有了投靠李渊的想法,不过他的想法还很稚嫩,他也不敢想得太多,一切只能顺其自然。 他转身走到桌前,桌上摆放着兵部官员刚刚送来的一只用紫藤编制的篮子。里面是他的任命状,以及一套军服,一柄做工精致的小剑和一面身份鱼符。 张铉打开了紫藤篮子,首先看见了军服,军服没有什么特色,和他在北海找到的军服一样。是一种布料的软式军服,据说他的盔甲将在正式入军后发放。 鱼符是用木头雕刻而成,外形是一条鱼,不过只有一半,另一半存放在兵部,用来勘定他身份的真实性,鱼符刻着他的官名,‘骁果军二十七府武勇郎将张铉’。 张铉的目光又落在短剑之上,这是一把剑鞘缠绕着金丝的华丽宝剑。银制的剑柄上刻着‘忠良骁勇’四个字,剑身长只有一尺,做工精良,但没有开刃,这实际上是一把荣耀之剑,相当于后世的奖章之类。 这时,张铉听见了脚步声,一回头。只见罗成出现在他的房门口,正犹豫要不要敲门。 “我见你的门开着!”罗成指了指门。为自己的不请而入说明原因。 “没关系,进来吧!” 罗成走进房间,他看见了张铉手中的大业剑,便笑道:“我父亲也有这样一把剑。” “和它一样吗?”张铉把大业剑递给罗成。 罗成接过仔细看了看,又摇了摇头,“略有差异。我父亲那把的剑柄是金制,上面是‘大隋梁柱’四个字,听说还有一种玉柄大业剑,是给文臣,总之。这是大隋的最高荣耀,看来天子对你非常器重,不过” “不过什么?” 张铉竖起了耳朵,他知道‘不过’的后面才是重点。 “不过我父亲说,这里面好像有点蹊跷。” “蹊跷?”张铉不解地望着罗成。 “元鼎兄可是燕王府侍卫啊!应该是属于备身府,就算升职也应该是果毅郎将,怎么变成了骁果府的武勇郎将,元鼎兄不觉得奇怪吗?” 隋军有三大体系,一个是备身府,也就是皇帝的直属近卫军,每个军府的主将是虎贲郎将,副将为果毅郎将,从北周延续至今,主要由关陇势力把持。 其次便是鹰扬府,这实际上是地方军,主将是鹰扬郎将,副将是鹰击郎将,主要控制在地方豪门手中,这也是隋末各路造反诸侯的主力。 由于两次高丽战争使备身府和鹰扬府损失巨大,因此杨广在去年组建了骁果府,骁果府又叫新军,从各地挑选骁勇善战的平民子弟从军,待遇优厚,装备精良,直接由皇帝杨广控制。 不过这个问题张铉却并不觉得奇怪,这是杨倓答应过自己,把自己外放的结果,杨广只是顺从了长孙杨倓的承诺。 张铉笑了笑,“这个问题其实不用深究,在哪里对我而言都一样。” “其实我父亲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留在幽州军。”罗成小声说道。 张铉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留,如果我留在幽州,一定会被郭绚拉过去,恐怕会让你父亲更加失望。” “我也是这样劝过父亲,但父亲还是让我来问一问。” 张铉不想再提此事,便对罗成笑道:“明天我可能就要搬去军营了,这段时间感谢贤弟的照顾。” 罗成心中苦笑,他父亲在今天下午还殚尽竭虑要赶走张铉,不惜让他明天一早带张铉去襄阳,可现在父亲又改变了主意,想让张铉再住几天,可人家却要走了。 罗成没有挽留张铉,他也知道挽留不住,便取出一只卷轴放在桌上,“这是我专门整理出来的紫阳戟法的一些心得,在刺招上我又加入了罗家枪的一些精华,希望兄长能用得着。” 他又从门外拿进一支精钢长戟,笑道:“兄长的长戟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成,这是我另外找人打造的一支铁戟,重七十斤,可以加重到九十斤,兄长就暂时凑合用一段时间吧!” 张铉心中感动,他知道罗成力量偏弱,只能用五十斤的长枪,这支长戟明显就是专门为自己打造,罗成虽然略有点骄傲自负,但他另一方面却待朋友真诚,一诺千金,能在幽州交到这样一个朋友,也是他的一大幸事。 “我来试试!” 张铉笑着接过长戟。这是一把单耳青龙戟,双耳则叫方天戟,卢燿准备给他打制的便是双耳方天戟,这也是张铉的要求。 这支单耳青龙戟长一丈三尺,他走到院子里挥刺几下,感觉重量正好。非常合手,张铉欣然对罗成笑道:“贤弟要不要来试两招?” “我正有此意,不知兄长能否夜战?” “走吧!去校场。” 在罗艺府宅旁有一座小校场,平时给罗艺的亲兵们用作训练之地。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天空飘洒着丝丝细雨,小校场上,数十名亲兵正利用夜间的凉快训练夜战,小校场四周点燃了数十根火把,照亮了占地十几亩的校场。 听说都督长公子要和新提拔的骁果郎将夜战比武。亲兵们纷纷围拢上来,兴奋异常,有人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喊:“玉郎公子,来个厉害的!” 校场上,张铉和罗成各自控制着战马,罗成身着银甲银盔素罗袍,头顶盔缨如火簇,手执一根亮银枪。白马四肢修长,俨如一条白龙在校场上盘旋。更显得他玉树临风,飘逸俊美,令人不得不暗暗夸赞。 张铉骑一匹火红战马,战马雄壮高大,能承受住张铉的体重和七十斤青龙铁戟,张铉穿上一身细鳞甲。黑色战袍,加上他黝黑的皮肤和挺拔的身材,虽然没有罗成俊美飘逸,却有另一种阳刚威猛之气。 “贤弟准备好了吗?”张铉高声问道。 “来吧!”罗成长枪一摆,傲然道。 张铉双腿一夹战马。战马疾奔,手中长戟如一道黑色闪电,向罗成疾刺而去,罗成大喝一声,“来得好!” 他催马迎战,手中银枪平压长戟,用一种旋绞之劲,借着长戟的冲力向右轻轻一带,使长戟略略一偏,擦着罗成的甲胄刺过。 这是一种极为精妙的巧劲,将紫阳戟法中的‘绞’字诀和罗家五钩神飞枪的化劲枪法完美的结合起来,弥补了罗家五钩神飞枪难以应对锤、镋等重兵器的弱点。 张铉也感受到了罗成这一枪的精妙,暗叫一声‘好!’,但他知道后面便是罗成的反击了,他长戟顺势横扫而出,封住了罗成所有的进攻角度。 果然,罗成在化解了张铉凶猛的进攻后,立刻发动了反击,银枪如梨花暴雨般刺向张铉,但张铉却料敌在先,封住了他所有的进攻路线。 双方战马来回奔驰,长戟如云中黑龙,时隐时现,隐时被长枪舞出了漫天银光掩盖,如龙沉九渊,出现时又如怒龙咆哮,凶猛强劲,逼得罗成连连后退。 亮银枪却如漫天星云,在火光中亮丽璀璨,它攻守兼备,精妙无双,始终没有被青龙戟强劲猛烈的力量绞碎,反而愈战愈勇。 两人一枪一戟战得难解难分,两边的士兵看得如痴如醉,嘶声喝彩叫好,转眼间,两人激战了三十余个回合,始终难解难分。 这时张铉的力量略略一收,罗成立刻敏锐的捕捉到了,他也略放慢一分速度,很快,一场激战终于平息下来,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两人的武艺都来自紫阳戟法,彼此知根知底,虽然张铉的力量占据上风,但罗成有五钩神飞枪的底子,招法精妙上本身就比张铉强上几分,两人各自取长补短,竟战成了平手。 罗成感慨道:“紫阳戟法博大精深,能以一反三,以三反九,各种组合千变万化,绝不是短短半个月就能领悟,至今我们只得其毛皮,不如我和兄长再另约时间,以一年为期,看谁能把紫阳戟法悟得更深更透。” 罗成对招法变化的悟性要远远胜过张铉,但张铉在青石经的修练上还有很大的潜力,一年后,确实难以预料两人的武艺进展。 张铉欣然接受了罗成的挑战,他竖起手掌笑道:“我愿接下兄弟的战贴,一年后我们再较量!” 罗成大喜,上前和张铉重重击一掌,两人立下了这个战局。(未完待续。。) 第0098章 用人之道 入夜,燕王杨倓独自坐在房内练习书法,他写得如此专注,竟然没有发现祖父杨广就站在自己身后。 杨倓是杨广的皇长孙,杨广和妻子萧皇后生了两子一女,长子杨昭不幸病逝,而次子齐王杨暕又品行不端,被杨广深为憎恶,将他长期幽禁。 虽然杨广还有一个儿子赵王杨杲,但一方面年纪尚幼,只有七岁,另一方面也因为不是嫡出,所以不可能立为太子。 杨广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长子杨昭留下的三个儿子身上,杨倓是长孙,自幼聪颖过人,生性淳朴,深得杨广夫妇疼爱,杨广早已将他封为皇太孙,准备寻找合适的时机正式册封为东宫储君。 这时,杨倓忽然感觉有人摸自己的头,他这才发现皇祖父就在自己身后,吓得他连忙放下笔,俯身跪下磕头道:“孙儿不知皇祖父驾到,请皇祖父恕孙儿无礼。” 杨广慈爱地笑道:“倓儿在写什么?” “回禀祖父,孙儿在临摹虞伯施的《孔子庙堂贴》。” 杨广看了看孙儿的字,见写得端庄稳重,笔锋浑圆,虽然略有点稚嫩,但已隐隐有大家之气,他不由赞道:“倓儿的字写得很好啊!” “孙儿还欠缺很多,正在努力学习。” 杨广点点头又道:“不过倓儿为何临摹虞世南而不虞世基的字呢?朕倒觉得虞世南的字稍显沉重,不如虞世基的字清丽流畅,相比之下,还是虞世基的字更有生机一点。” 杨倓沉默片刻道:“孙儿不太喜欢虞相国的字。” “为什么?” 杨倓咬一下嘴唇道:“虞相国虽然清丽流畅,但明显稳重不足,字里行间稍显浮躁。让孙儿的心无法安定下来。” 杨广笑了起来,“你是在说他这个人吧!” “见字如见人,字如此,人也如此!” 杨广明白孙儿的意思,其实是在劝自己不要再重用虞世基,他拉着杨倓的手。语重心长道:“不在其位不谋其职,虞世基是什么样的人,其实祖父比你更了解,他贪财受贿,家资巨万,处事又远不如其弟虞世南公正,更是缺乏刚烈敢谏的勇气,这些朕都很清楚。” “既然皇祖父知道,为什么还要......” “为什么还要重用他。是吧!”杨广淡淡一笑道。 “是!” 杨倓压抑在心中已久的话终于找到机会说出来,“其实不光是他,还有宇文述,此人奸诈狡猾,卑劣贪婪,皇祖父明明已经罢免了他,为何又要重新复他的职?孙儿孟浪之言,请皇祖父见谅!“ 杨广轻轻叹了口气。“朕何尝不想用忠臣良将,可是大隋社稷若有十分的话。属于朕的只有三分。” “皇祖父为何这样说?”杨倓愕然不解。 杨广苦笑一声说:“上次张铉说得很对,朝廷政令基本上已出不了洛阳城,地方官府的权力都把持在各郡世家望族手中,从东汉末年至今都是这样,这些名门世家只有家族利益,从不会把大隋存亡放在心上。 而虞世基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变通。他能平衡朝廷和地方利益,从而使朝廷政令能在地方上执行一点点,而虞世南正直有余,却缺乏变通,若他为相国。朝廷的政令都会变成死令,水太清则无鱼,倓儿要明白这个道理。” 杨倓默默点头,又问道:“那宇文述呢?他又有什么作用?” 杨广轻轻抚摸孙儿的头道:“朕知道你对宇文述不满,朕对他其实也一样不满,而且他有野心,让朕不得不警惕他,不过他在军方资历深厚,是关陇贵族的死对头,朕就是用他来对抗关陇贵族,否则朕怎么能在第一次东征高丽时,趁机将关陇贵族的军方势力狠狠清洗一番?” 杨倓低头不语了,杨广望着这个聪明的孙儿又语重心长道:“大隋没有外患,只有内忧,而且都是数百年固疾,朕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将这些固疾一一清理,再把一个朗朗江山交给你,朕之所以破格提拔张铉,就是为你培养属于自己的朝班势力,希望他不要让朕失望。” 杨倓心中感动,伏地泣道:“孙儿感谢祖父的厚爱!” 杨广将他拉在自己怀中,笑着继续道:“朕之所以没有让张铉留在备身府,就是因为朕发现他是一头虎,只有将虎放入深山,他才迅速成长为军中之王。” “孙儿明白了!” 这时,外面有宦官禀报:“启禀陛下,裴尚书有紧急之事求见!” 杨广点点头,“让他在朕的御书房稍候,朕马上就来。” 杨广站起身,轻轻按一下孙儿的肩膀,“你继续写字吧!朕要回去处理政事了。” “孙儿遵命!” 杨广又鼓励他两句,便起身离开了杨倓的房间,快步向自己的临时御书房走去。 此时在御书房外间,相国裴矩已经等待多时了,裴矩身材中等,皮肤白皙,留有一缕短须,一双眼睛极为锐利,他虽然已年过七旬,但精力旺盛,精通权谋,手段老辣,深得杨广信任,在某种程度上他就是杨广的军师。 裴矩是河东著名望族裴氏的家主,裴氏家族也是山东世家的后起之秀,当朝五大权臣之中,裴家就占了两人。 除了裴矩外还有御史大夫裴蕴,掌控御史台,权力极大,杨广对裴氏家族的宠爱无以复加,正是因为过于依附皇权,引来了河北各大世家对裴家的不满,山东各大世家的各种交流活动基本上都不太会邀请裴家。 这次卢老爷子过寿,若不是裴矩正好在涿郡,卢家也不会请他参加,裴矩也心知肚明,不过他并不太在意,他从来认为。有权力支撑的名门世家才能走得更远。 裴矩同时也负责应对突厥外藩,去年高句丽要将一批三十万件兵甲运送给突厥,隋朝也在同一时刻接到消息。 隋军不可能入境拦截,裴矩便联系上了亲隋的拔野古部,让拔野古部拦截了这批兵甲,不料拔野古部生了贪婪野心。想独占这批兵甲,便惹出了一连串的后患。 直到张铉摧毁了这批兵甲,裴矩才最终能向杨广交差,这不仅是大隋之幸,也是他裴矩的幸运,他也同样对张铉充满了感激。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咳,有宦官高声道:“皇帝陛下驾到!” 原本坐在榻上的裴矩连忙起身,只见隋帝杨广快步走进了书房。裴矩连忙躬身行礼,“裴矩参见陛下!” “裴爱卿免礼!” 今天杨广的心情似乎不错,他笑眯眯请裴矩坐下,问道:“怎么样,消息属实吗?” 裴矩点点头,“今天下午微臣得到了拔野古部的确切消息,史蜀胡悉确实被张铉射杀,图勒截获了史蜀胡悉的军队。从他们口中得到了确切消息。” “好!” 杨广欣喜万分地重重一捶桌子,毁掉那批兵甲固然让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杀死史蜀胡悉也同样去掉了他的一桩心腹大患, 草原民族过于功利性,也注定他们战术很强,但缺乏战略眼光,很多事情头脑一热便去做了,而且内讧严重。所以突厥始终成不了中原的心腹大患。 但粟特胡人史蜀胡悉却是一个极具战略眼光之人,他成为始毕可汗的军师只有三年,却使始毕可汗强大了一倍不止。 突厥人一般不会接受北逃汉人,要么就直接变成奴隶,但史蜀胡悉却力劝始毕可汗接受北逃汉人。让汉人为突厥发挥聪明才智,北逃汉人带来了先进的冶炼技术和手工业技术,极大促进了突厥的强大。 史蜀胡悉不仅帮助始毕可汗统一突厥内部,而且出谋划策破坏铁勒人之间的盟约。 这次兵甲事件其实就是史蜀胡悉的一次周密策划,甚至连隋朝也上了当。 裴矩暗中联系拔野古部,让拔野古部拦截这批兵甲,正中了史蜀胡悉布下的圈套,史蜀胡悉何尝不就是想找借口破坏铁勒三方盟约,从而彻底铲除拔野古人。 正是张铉无意中摧毁了这批兵甲,销毁了证据,才使史蜀胡悉精心部署的计划落了空,甚至连他自己也死在张铉手中。 史蜀胡悉也成了杨广的心腹之患,他正发愁如何铲除此人,却意外得知史蜀胡悉在兵甲事件中被张铉一并射杀,怎么能不让杨广惊喜万分。 他捋须笑道:“看来朕没有看错人,他真是我大隋的托鼎之臣。” 裴矩笑道:“史蜀胡悉既死,始毕可汗三年之内不会再考虑南侵,陛下就有时间处理完高句丽之事,迅速重建新军,再平定内乱,相信我大隋能由乱入治,陛下也可重展宏图大业。” “是啊!”杨广也感慨道:“朕起年号为大业,就是希望能超越父皇,彻底消除几百年留下的各种弊端,但朕最忧心的却是人才难觅。” “陛下今天不是得到一个托鼎之才吗?” 杨广点点头,“他也算一个人才,不过朕想把他留给皇太孙,让他成为太孙的栋梁之臣,所以封他为武勇郎将,就是给他一个起始台阶,让他一步步来,不能让他第一步就升得太快,那对他没有好处,而且朕不想让他和太孙接触过多,以免他自以为有后台,生出骄纵之心。” “陛下明智!” 裴矩又笑着劝杨广道:“臣听说陛下打算重用卢家,微臣觉得可以用卢家作为突破口,重用卢家,让卢家对陛下生出感激之情,这一来就能逐个击破山东各大士族之间隐晦同盟,可谓一箭双雕。” 杨广何尝不是这样考虑呢?他喝了口茶,不慌不忙问道:“你觉得朕应该封卢氏什么样的官职才妥当?” 裴矩沉思良久,才捋须缓缓道:“陛下,既要重用卢家,但又不能给卢家实权,微臣考虑卢家擅长教育,不如让卢氏主管国子监,陛下以为如何?” 杨广欣然点头笑道:“裴卿和朕不谋而合,国子监祭酒正好空缺,就让卢倬出任国子监祭酒,你替朕去通告卢家吧!”(未完待续。。) 第0099章 初见裴矩 卢家上下今天都异常兴奋,不仅是皇帝亲自驾临寿宴的缘故,更重要是重臣裴矩带来了一个让卢家欢呼雀跃的消息,皇帝陛下已决定任命家主卢倬为国子监祭酒。 夜已经深了,卢家内依旧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忙碌准备明天的小寿宴,小寿宴也是家族内部寿宴,由来自天下各地的同宗族人代表参加,虽然都是卢姓族人,但也会有数百人之多。 百余名家仆和卢氏子弟忙忙碌碌,准备着明天的各种物品。 此时在卢府内堂,卢慎正和两个儿子商谈接下来卢家要走的路,尽管这种大事一般由家族内部进行协商,不过卢慎十分强势,他认为自己就可以决定一切,不需要家族内部的扯皮和利益争夺。 “这个国子监祭酒之职我很满意,权势不大,却能积累足够的人脉,就算天下改朝换代也不会受到影响,相反还会更加受重视。” 卢慎很满意国子监祭酒这个官职,他笑着对长子道:“既然当今天子是让裴矩来传话,那么这件事就基本上定下来了,你明天就开始准备进京履职吧!” 卢倬连忙躬身道:“孩儿明白了。” 卢慎又回头对次子道:“明天就派人去京城,把我们在京城的宅子收拾一下,让你兄长居住。” “是!”卢仪有气无力地答应一声。 卢慎听出他的语气中有敷衍之意,不由眼睛一瞪,“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卢仪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孩儿没有什么不满!” “哼!别以为你的心思我不懂,你认为我没有推荐你去京城为官。所以心怀不满,是不是?” “孩儿不敢对父亲不满!” 话虽这样说,但卢仪心中确实很不满,什么都让大哥占全了,家主是他,现在卢家有了出任高官的机会。还是被大哥抢走。 而自己却一无所有,难道自己不是嫡子?难道自己没有能力?他心中对父亲充满了怨恨和不满。 卢慎眯眼打量次子片刻,冷冷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推荐你吗?你心胸格局太小,做不了大事,从张铉之事就可以看出来,我让安排他入席,你却心胸狭隘,极尽羞辱之事,若不是他不屑离去。你让我卢家怎么向圣上交代?” 卢仪急忙辩解道:“孩儿并不知道他会被圣上器重,事实上,孩儿只是按一般常理来处置此事,他打伤了白信阳,孩儿不可能为他得罪白家” “那是你事先安排有问题,他是罗成和庆元和朋友,你就应该把他们安排坐在一起,有罗成和庆元在。白信阳还敢去挑衅吗?分明就是你看不起他,故意将他安排在角落里羞辱。你的那点小心思以为我会不懂?” 卢仪被父亲骂得恼羞成怒,他脸胀得通红,硬着脖子分辩道:“相信任何人都会和孩儿一样处理此事,大哥也一样,甚至包括父亲,您也会这样处置他。现在却全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我又不是圣人,怎么会知道圣上会器重他那样一个叫花子?” 卢慎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桌子,“你还有脸争辩。给我滚出去,滚!” 卢仪心中愤恨之极,终于失去了理智,激愤之下他转身便走,只听‘砰!’一声巨响,卢仪撞开房门大步走出去。 “逆子!”卢慎指着儿子后背气得大骂,险些晕厥过去。 卢倬吓得连忙扶住父亲,连声劝道:“父亲息怒!息怒!” 卢慎慢慢平静下来,他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愚蠢不懂事的儿子?” 卢倬却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低声对父亲道:“既然孩儿去京城任职,不如卸下家主之职,让二弟的出任,父亲觉得如何?” “不行!” 卢慎断然否认了儿子的建议,“卢氏族规写得很清楚,家主之位必须由嫡长来继承,我不想因为此事修改族规,否则后患无穷,你继续担任卢氏家主,至于你不在涿郡其间,有我在呢!我会暂替你处理家族事务。” 卢倬心中暗暗叹息,说到底,还是父亲不肯放弃家族中的权力。 沉默了片刻,卢慎又问道:“还有今天崔家求婚那件事,你为什么要婉拒?” “孩儿只是觉得崔家太强势,明明崔卢的约定是清儿嫁给崔氏家主继承人,现在他们家主未定,就要求清儿再嫁给崔文象,这不合规矩,孩儿觉得崔家有点欺人太甚!” “崔家是河北第一名门,他们有强势的资本,卢氏的声望还是远远比不上崔家,你不应该拒绝他们,而且应该答应这门婚事。” 卢倬沉吟一下道:“其实孩儿并没有拒绝,孩儿只是说等崔文象事业上略有所成后再谈这件事,现在他还是白丁,孩儿觉得联姻时候未到,他们如果真有诚意,就应该觉得我说得有理。” “凡事等一等就会节外生枝,这其中不知会发生多少事?” 卢慎叹了口气,“也罢,既然你已经这样决定,我也不管了,你把家眷都带去洛阳吧!放在蓟县,我觉得有点不太放心。” 卢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长子,“你应该明白我得意思!” 卢倬心中暗暗震惊,难道父亲已经知道清儿差点被掳走那件事了吗? 他不敢解释,只得深施一礼,“孩儿遵命!” ........ 次日天刚亮,罗成便气喘吁吁跑到张铉院子里,此时张铉正在收拾自己行李,见罗成跑得满脸通红,便笑道:“有这么急吗?” “大哥快跟我来,有人找你!” “是谁?” “你跟我来就是了!” 罗成来不及细说,拉住张铉便走,两人快步来到贵客堂,只见贵客堂上,副都督罗艺正在陪同一名客人闲聊。 这名客人年近七旬。身材中等,精神十分矍铄,看不出半点老态,头戴纱帽,穿一件金紫蟒袍,腰束玉带。显然是一名朝廷高官。 张铉觉得此人有点眼熟,似乎在昨天卢氏寿宴上见过,但他却不知道此人的姓名。 罗艺看见了张铉,笑道:“他来了!” 老者坐在位子上纹丝不动,捋须若有所思地望着张铉,这时,张铉快步走进大堂,给罗艺行一礼,“参见罗世叔!” “贤侄今天要走了吗?”罗艺有点遗憾地问道。 “是!兵部要求小侄今天就去军营报道。不得不离去,多谢世叔这段时间的关照。” “一点小事,就不用客气了。” 罗艺笑着摆摆手,又给他介绍旁边的老者道:“这位是裴尚书,也是裴氏家主,贤侄听说过吗?” 张铉吓了一跳,虽然朝廷有两个裴氏权臣,但裴氏家主只有一个。那就是裴矩,张铉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卑职参见裴尚书。” 裴矩笑眯眯道:“恭喜张将军升职。” “多谢尚书赞誉,张铉愧不敢当!” 旁边罗艺对张铉笑道:“今天裴尚书就是特地来陪贤侄去军营任职,贤侄的任职确实不同一般啊!” 一般军官上任是由兵部官员陪同前往,像张铉这种武勇郎将上任,最多也就是普通郎中陪同。 但今天居然是由尚书裴矩陪同,这就非同寻常了。所以罗艺的语气中充满了羡慕之意,就算他这个都督上任,也未必请得动裴矩这种高官。 张铉心中微微一怔,但一转念他就明白过来,裴矩一定是有事情找自己。他又连忙感激道:“张铉何德何能,竟然惊动裴尚书大驾。” 裴矩一笑,“你就不用客气了,若收拾好,我们就走吧!” 张铉点点头,“已经收拾好了!” 罗艺连忙命人去给张铉搬运行李,罗氏父子又将裴矩和张铉送到大门外,大门外的台阶下停着两辆马车,一名马夫已将张铉的战马从马厩里牵出来。 不多时,所有行李都已装上马车,裴矩对罗艺拱手笑道:“今天打扰罗都督了,时辰已不早,我就先陪张将军过去,告辞了!” “欢迎裴尚书再来鄙府,府门随时为尚书敞开!” “一定!一定!” 罗艺送裴矩上了马车,张铉向罗成点点头,也钻进了马车后排,马车缓缓启动,迅速向城南驶去。 望着马车驶去的背影,罗成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在明年约定的比武中取得胜利。 “玉郎,记住为父的话,以后有空要多和张铉来往!”罗艺丢下了一句话便快步向府内走去。 罗成无奈摇了摇头,父亲怎么能这样势利?他不由暗暗叹息了一声。 ....... 马车内,裴矩微笑着对张铉说道:“张将军,其实我们打过交道,你还有印象吗?” 张铉着实想不起在哪里和这个裴矩打过交道,他歉然笑了笑。 “很抱歉,卑职真不记得了。” “我们并没有见过面,确切说是你不肯见我,在拔野古俱伦部,有印象了吗?”裴矩似笑非笑地望着张铉。 “你就是” 张铉顿时想起来了,就在他从北海回来那个晚上,图勒说有个裴先生想见他,当时他不愿和图勒多说北海之事,便婉拒了会面的请求,原来那个裴先生竟然就是裴矩。 “卑职无礼了!”张铉讷讷道。 裴矩微微一笑,“不必歉疚,就算当时你来见我,也只是见到一个裴姓商人,不过你第二天一走了之,我却北上替你善后,那么严重的事件,可不是把兵甲沉入湖中就完事了,明白吗?” 张铉默默点头,“卑职明白,但后面的之事以卑职的能力就解决不了。” “确实,仆骨部和回纥部也不会听你的解释,我是用大隋北藩总管的名义担保,才使他们相信拔野古部并没有独占兵甲之心,而是替大隋隐藏兵甲,其实关键还不是那批兵甲,而是史蜀胡悉,你射杀了此人,对吧!” “是!卑职若不杀他,恐怕很难逃离北海,难道杀他对大隋不利?”张铉有点担忧地问道。 “倒也不是,圣上杀他之心久矣,令我不惜代价除掉此人,我打算利用他粟特人的经商天性,诱引他南下贸易,趁机杀之,没想到被你抢先了,怎么说呢?你替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张铉顿时松了口气,杀史蜀胡悉一直是他心中的隐患,他不知会有什么后果,直到今天裴矩的一席话,才彻底解开了他的心结。 张铉心中对裴矩生出感激之情,他低声道:“裴尚书对卑职的爱护,卑职将铭刻心中。” 裴矩今天陪同张铉去军营报道,一方面固然是杨广的安排,另一方面也是裴矩想借机拉拢这位年轻的将领。 只有他才知道,张铉已被杨广视为皇太孙的柱梁,如此有远大前途的年轻人,他怎么能错过。 裴矩捋须笑而不言,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进一步拉拢张铉。 这时,张铉见马车是向东北方向而去,他还想去见一见杨倓,便问道:“裴尚书,我能否先去拜谢燕王殿下?” 裴矩摇了摇头,“圣上不喜欢燕王和外臣往来,今天就不要见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张铉没有说话,他明白裴矩的意思,这个所谓的‘外臣’就是指自己,杨广不希望自己再和杨倓往来过密。 但无论如何,他心中始终杨倓充满感激,可以说正是得到杨倓的器重和推荐,他才能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被隋帝杨广发现,并破格提拔他为武勇郎将。(未完待续。。) 第0100章 武勇郎将 张铉任职的军队是骁果军二十七府,位于骁果军的驻军大营内。 骁果军大营是张铉所见过最壮观的一座军营,军营分布在桑干河畔,延绵近三十里,一座座营帐排列整齐,井然有序,一眼望不见边际。 十万骁果军一共有三十二府组成,每个府的驻营之间相距约百步,张铉在相国裴矩的陪同下来到了骁果第二十七府的驻地。 骁果军每一府约有三千士兵,配置为一正三副,雄武郎将为正,下面配三名武勇郎将为副,每名武勇郎将统帅一千士兵,而雄武郎将并不直接掌管士兵,而是负责执行骁果将军的命令,并传达指令下去,实际军权掌握在武勇郎将手中。 这也是朝廷官制的一贯传统,正职不问细琐,只掌方略,比如六部掌握各部实权的并不是尚书,而是副职侍郎,尚书主要参与朝廷军政重大事务的商议。 再比如御史台掌监察实权之人并不是正职御史大夫,而是副职御史中丞,这种现象比比皆是,一直延续到后世,往往犯事被抓之人都是副职,原因就在这里。 骁果府除了雄武郎将外,还有一名长史,负责处理府中琐碎文职诸事, 骁果军第二十七府的雄武大将叫做司马德恒,关中扶风郡人,年约三十余岁,也是和张铉一样出身备身府,最早是隋文帝身边的千牛直长,一步步升到果毅郎将,去年才升为雄武郎将。 司马德恒身材倒是高大魁梧,但为人却十分油滑精明,谙熟官场之道,他得知张铉竟然是皇帝陛下亲自任命。从一名普通侍卫直接升为武勇郎将,令他十分惊讶,也让他不敢轻视。 更让司马德恒感到震惊的是,张铉竟然是由吏部尚书裴矩陪同前来上任,他不敢怠慢,连忙率领本府文武官员出大营迎接。 杨广让裴矩陪同张铉上任还有另一层深意。也和隋军的某些潜规则有关。 隋军其实和大隋官场一样,派系林立,惟出身论英雄,就算你有再大的本事,立再大的功劳,若出身贫寒,没有后台背景,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所以很多有才华本事的人为了出人头地,便主动投靠豪门世家。寻求庇护,甘愿成为豪门世家的家奴,最典型的宇文十三太保就是这样由来。 杨广不希望张铉为了出人头地而被别的世家豪门拉拢,从而失去了对大隋王朝的忠心,他这才让裴矩陪同张铉上任,给张铉添加一个特殊的身份。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快到军营门口时,裴矩注视着张铉不慌不忙说道:“骁果军来源十分复杂,不仅大将派系复杂。而且士兵来源也千奇百怪,你要有心理准备。尽量少说慎言,懂我的意思吗?” 张铉点点头,“我明白裴尚书的意思!” “好!我们到了。” 马车在大营前停下,裴矩带着张铉下了马车,走到大营门口,司马德恒早已率领数十名军官单膝跪下行礼。“卑职司马德恒参见裴尚书!” “司马将军请起,各位将军请起!” 裴矩笑眯眯请众人起身,又给他们介绍张铉道:“这位张将军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圣上亲自任命他为武勇郎将,兵部点为二十七府。希望大家以后多多关照。” 司马德恒拍拍胸脯,“请裴尚书放心,有卑职在,没有谁敢为难张将军,尚书请进!” 司马德恒谄笑着将裴矩和张铉请进了兵府大营,众人一一和张铉见礼。 “张将军是哪里人?”大帐内,司马德恒笑着向张铉问道。 “在下祖籍长安,不过是在河内长大。” “真是巧了,我也是长安人,我们居然是同乡!”司马德恒象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有点夸张地大笑起来。 “马长史呢?”裴矩见大帐内少了长史,不由眉头一皱问道。 司马德恒脸色有些不自然,仿佛裴矩在说一个令他十分嫌恶之人,他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此人从来就目无上司,莫说裴尚书来,恐怕就算圣上亲临他也会摆谱不见。” “司马将军,你在说谁呢?”大帐门口出现一个冷冷的声音。 张铉已经感受到了大帐内的紧张气氛,他向帐门口望去,只见进来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军服。 这名中年男子正是长史马逊武,正如裴矩所言,由于骁果军组建不久,各大势力都在插手主要军官任命,将领来源十分复杂。 由于利益不均衡,各军府矛盾丛生,有的表面和谐,暗中较劲,而张铉所在的二十七军府,主将和长史的矛盾已经公开化,被将士们戏称为‘双马争槽’。 马逊武毫不理睬司马德恒,上前向裴矩行礼,“属下正在仓库内清点物资,不知尚书驾到,晚来一步,请尚书见谅!” “无妨!无妨!” 裴矩笑着摆摆手,又给他介绍张铉,“这位就是圣上新任命的第三营武勇郎将,以后还请马长史多多关照。” 张铉连忙起身和马逊武见了礼,众人寒暄几句,裴矩便笑道:“任职仪式开始吧!司马将军,马长史,两位请!” ......... 在裴矩的见证下,大帐内举行了简单的任职仪式,裴矩随即告辞而去,司马德恒亲自带着张铉前往他的营地。 “我们二十七军府分为三营,分别由三位武勇郎将掌管,第一营的宋云镰你刚才应该见到了,第二营和第三营郎将目前空缺,暂由我兼任,哎!每天忙得跟鬼一样,就盼着朝廷赶紧任命郎将来救我于水火,今天终于盼来了张将军!” 司马德恒拍了拍张铉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张铉着实看不惯这个顶头上司刚才对裴矩的谄态,他淡淡一笑问道:“请问司马将军,我主管第几营?” “那边,第三营!” 张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三片大帐呈‘品’字型,第三营就是右下角那一片。 这时,司马德恒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问道:“请问张将军和裴尚书的关系是” “我和裴尚书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不过我从前是燕王的侍卫。” 司马德恒故作恍然大悟,“原来张将军是燕王府的人,难怪呢!” 张铉的老底,他们早就摸清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哈哈大笑,“真是巧了,我也是备身府出身,以后咱们是一路人了。” 他对张铉的态度也多了几分笼络之意,热情地给张铉介绍军府内情况,不多时他们来到了第三营。 十几名校尉和旅帅纷纷赶来拜见新的郎将,另外还有兵曹和仓曹两名参军也一同前来拜见。 张铉属于中层军官,统帅一营约千余名士兵,下面再分为四团,其中三团是作战士兵,每团三百人,而第四团则有一百七十余人,他们是后勤军,包括军匠、物资运输、马夫、伙头等等。 团的主官为校尉,校尉下面是旅帅,旅帅下是队正,队正下面是火长,另外两名文职军官出任兵曹参军和仓曹参军,具体负责军务和物资,结构十分严密。 张铉心中暗暗有点后悔,早知道自己能升官,就不该放尉迟恭和程咬金离去,有他两人在,自己更能握紧这支军队。 司马德恒知趣地告辞而去,大帐内,数十名中低级军官济济一帐,等待着郎将的第一次训话。 张铉本身就是军人出身,他有着另一个时代的军人气质,仪态威严,话音深沉而自信。 “在下张铉,字元鼎,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第三营郎将,我今天没有什么长篇大论,就只有八个字,希望大家牢牢记住,‘军纪森严,赏罚分明!’记住了吗?” 众人一起躬身答应,张铉眼一瞪,“我听不见,再说!” “卑职记住了!”众人齐声大吼。 张铉点了点头,“多说不如多做,我现在去巡营,不过丑话先说在前面,新官上任三把火,希望各位不要撞在风口上!” 众人再次答应,张铉便起身向帐外走去,兵曹参军刘凌连忙跟随几步,陪同张铉前往军营。 在张铉的印象中,隋军士兵应该是勇武善战,军纪严明,否则他们何以击败突厥铁骑。 但眼前出现的一幕幕情形让他有点吃惊,只见随处可见的士兵们懒懒散散,军容不整,有的敞开衣襟,有的光着上身,有的躲在阴凉处睡觉,见到他到来也无人理睬,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忽然,不远处的一座大帐内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未完待续。。) 第0101章 新官上任 他远远便听见一顶大帐内传来阵阵叫喊声,当他掀开帐帘,却只见大帐内密密麻麻挤满了士兵,中间一张小桌子,两边堆满了铜钱,中间两名士兵正在掷木赌钱,这群士兵个个兴奋异常,眼睛熬得通红。 “王七,老子明明是四张黑,你小子想赖帐吗?” “狗屁!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的小指头分明勾了一下。” “老子几时勾了,你一双狗眼除了会看女人屁股还会看什么?” 大帐内一片吵嚷声,谁也没有理睬张铉,尽管张铉穿着郎将的盔甲,但他们根本没有把新上任的主将放在眼里。 这时,一名校尉气急败坏冲进来,一脚踢翻了桌子,大吼道:“给老子统统起来拜见郎将!” 所有人都吓得站起身,张铉冷冷看了一眼鸦雀无声的大帐,转身便向自己营帐走去,他已经不想再看了,没有人进行约束,赌博横行,到处是衣着不整的士兵和颓废的精神状态,这样的军队连卢明月的乱匪都不如。 参军刘凌慌忙跟上来低声道:“将军,其实也不怪他们,他们本来就是乱匪。” “你说什么?”张铉停下了脚步,惊讶地望着刘凌。 刘凌叹了口气,“骁果军本来只有二十府,后面的军府都是刚刚才成立,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郎将空缺,我们二十七府成立还不到两个月,这些士兵都是山东豆子岗一带的造反土匪,以前是刘霸道的阿舅军,被张须陀将军俘获后直接改编成骁果新军,还从来没有训练过。” “从来没有过训练?”张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刘凌向两边看了看,低声道:“司马将军和马长史在争夺各个军职的安排。哪里有心思训练军队?” 张铉沉默了,他的手下竟然是一群由土匪组成的乌合之众,裴矩还夸耀骁果军是精锐之军,他不知道精锐在哪里? 张铉心中虽然失望,但他必须面对现实,就算是乌合之众他也得接受。不过他心中想得宽,一张白纸不正好画画吗? 张铉沉思片刻,重新返回军营,他随机抽选,从千余名士兵中挑选了五十名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而且军容整齐的士兵。 大帐内,张铉对排列整齐的五十名士兵道:“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的心腹,是第三营军纪兵。直接服从我的命令,我让你们杀谁就杀谁,军官被杀光,就由你们来填补,听见没有!” “遵令!”五十名士兵齐声高喝。 张铉点点头,当即令道:“擂鼓,召集所有士兵!” ‘咚!咚!咚!’鼓声大作,从未有过的鼓声响彻了整个军营。 主将司马德恒也听见了鼓声。从大帐内走出来,有亲兵指着远处道:“将军。好像是三营那边传来的鼓声!” 司马德恒眯起眼睛听了半晌,对两边几名文官笑道:“看来新官上任要烧火了。” “将军,要不要去看看?” 司马德恒摆了摆手,“让他自己去弄,咱们不要参与!” 他瞥了一眼远处的长史马逊武,暗暗冷笑一声。走进了大帐,张铉所在的三营,主要军官都是长史马逊武推荐,司马德恒只恨不得张铉大开杀戒,将所有人都清洗干净才好。 马逊武站在另一顶大帐门口。他心中着实有点担忧,张铉会不会在找借口清洗自己安插的嫡系呢? 他招手叫来一名士兵,对他低语几句,士兵立刻向三营飞奔而去。 此时在三营前的校场上,一千一百八十四名士兵和军官都已列队就绪,队伍混乱,军服不整,行列参差不齐,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低低窃语声响成一片。 在他们前面反绑跪着三名军官,另外还有三十八名士兵双手放在头上,也同样跪在地上,他们和三名被反绑军官略有不同。 张铉走上了位于前方的木台,他声音低沉,却又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我就是新任武勇郎将,也是你们的主将,兵部告诉我,要我为你们的生死负责,很好!从今天开始,你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要想从残酷的战场上活下来,就必须按照我的规矩来办!” 张铉声音越来越严厉,他一指跪在地上的三名军官,大喝道:“聚众赌博,为首者按军规论斩,这三名队正既然不畏军规,不惧生死,那就成全他们,给我开斩!” 三名队正吓得瘫倒在地,大声哭喊饶命,所有人都惊得面色苍白,纷纷后退,惊恐地望着这一幕。 张铉挑选的五十名军纪兵发挥了作用,他们只服从张铉的命令,十名军纪兵冲上前将三名队正踹倒在地。 就在这时,只听有人大喊:“且慢!” 从队伍中走出一名校尉,他叫王致国,是第四团校尉,被抓的聚众赌博者都是他的手下,其中一名准备开斩的队正还是他的小舅子。 如果张铉只是将犯事着者重打一顿,他也就忍了,偏偏张铉要杀人树威,这就让他忍无可忍了。 “王校尉要说什么?”张铉冷冷问道。 王致国躬身行礼道:“启禀将军,军中赌博由来已久,他们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在这座军营内每天都有大量士兵聚在一起赌博,只是将军没看见罢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将军要整顿军纪,卑职完全赞成,只是别人也赌博,将军却放过了,而唯独要杀我的手下,卑职觉得有点不公平,能否免去死罪,将他们重打示众?” 张铉目光向操练场的千名士兵望去,所有人都在默默看着他,张铉提高了声音道:“军法第三条是什么,在军营聚众赌博者,斩!我不知以前有没有人赌博,但从现在开始,军纪如山,给我杀!” 军纪兵高高举起了战刀,一名队正惨叫一声,“姐夫救命啊!” 张铉厉喝道:“斩!” 战刀猛地挥下,血光四溅,三颗人头骨碌碌滚地,士兵们发出一片惊呼,顿时又鸦雀无声。 张铉目光又冷冷地落在三十几名参赌士兵身上,三十八名士兵吓得魂不附体,拼命磕头哀求。 “你们同样违反了禁赌军规,不过你们属于从犯,罪不及死,每人重打一百军棍,以儆军法!” 张铉一挥手,“行刑!” 旁边跑上来数十名行刑手,将三十八名参赌士兵按到在地,举棍重打,将三十八名士兵打得哭爹喊娘,哀嚎一片。 这时,王致国胸膛剧烈起伏,他终于爆发了,指着张铉大吼:“姓张的王八蛋,你敢杀我内弟,我绝不会放过你!” 突来的变化使操练场上再一次鸦雀无声,只听见噼噼啪啪打板子声和被打者的哀嚎。 张铉冷冷地盯着王致国,“以上犯上可是死罪,别以为你有后台,我就不敢动你,也罢!我今天不杀你,但你也别在三营混了,你给老子滚出军营!” 张铉一声喝令,“剥去他的盔甲,把他打出军营!” 上来五名士兵,将王致国按到在地,剥去了盔甲,随即乱棍齐下,打得王致国哀嚎狂奔,向远处奔逃而去。 张铉又对所有士兵高声道:“从现在开始,王致国治下不严,以下犯上,革去其校尉一职,赶出军营,第四团校尉由我来兼任!” 所有士兵都变了脸色,他们知道来了一个厉害的将军,好日子真的要到头了。 这一顿军棍打了足足一刻钟后才结束,三十八名士兵都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浸湿了下衣,几乎所有人都奄奄一息,连哭喊声都没有了,士兵们将这三十八名士兵抬了下去。 张铉这才对所有人道:“这只是第一步,违反军规者将严惩不贷,所有人听着,都给我站好了,什么时候站好队伍,什么时候解散回去!” 众人都呆住了,竟然不准解散,他们心中畏惧,纷纷站直了身体,张铉拿着一根大木棍在士兵队伍中来回巡视,不时狠狠一棍打在士兵腿上,“给我站直了!” 天气炎热,士兵们爆晒在太阳下,很快便汗流夹背了,一个时辰后,终于有人熬不住‘扑通!’一声晕倒过去,张铉上前就是一脚,厉喝道:“用冷水泼醒,继续站!” 在烈日暴晒之下,士兵从早上一直站到晚上,一千多名士兵晕倒了六百余人,最后只剩下三百多人还在继续坚持,甚至还有两名士兵不幸中暑而亡,但这一切都改变不了张铉的铁石心肠。 直到夜幕降临,张铉才走到木台上,高声道:“勇者当赏,站到最后者,每人记功一转,赏一百钱,现在解散,明天五更三刻开始点卯集合,所有人必须参加训练,胆敢偷懒者,严惩不饶!” 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大帐走去,虽然得功得赏,但也无法安抚他们疲惫的身体,想到明天天不亮就要起来训练,每个人心中都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未完待续。。) 第0102章 恩威相济 马逊武是并州人,家境豪富,他父亲早年也是行武出身,跟随过宇文述,曾任宇文述帐下仓曹参军事,后来从军中退仕后经商致富,他一心想为儿子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 骁果新军成立使马逊武的父亲看到了机会,他用一万贯钱走了老上司宇文述的路子,儿子马逊武便得到了这个军府长史之职。 马逊武是商人的儿子,算计利益成本是他的本能,既然花了一万贯本钱,他就要想办法收回来。 或从军粮物资中克扣,或从军官任命中捞钱,或利用士兵去打家劫舍,办法有的是,他在入职前便已得到过详细指点,关键是他要在军中建立自己的势力。 但马逊武却没有想到,他在军府中遇到了比他更贪婪的人,那就是主将司马德恒,两人几乎是同时入职,入职第一天就开始了军官任命权的争夺,大家都心知肚明,校尉值一千贯钱,旅帅三百贯钱,队正八十贯钱,就连小小的火长,也有十贯钱油水。 两人一番争夺,马逊武在物资分配权上占据了上风,但在官职推荐任命上却输给了司马德恒。 不过马逊武在第三营却没有落下风,四名校尉中有三人是他提名任命。 大帐内,马逊武听完了王致国的哭诉,他恨得牙齿咯咯直响,该死的张铉,整肃军纪也就罢了,却不给自己面子,趁机清洗自己的军官。 马逊武和宇文述的三太保刘猛雕关系极好,他昨天晚上便得到了刘猛雕派人送来的信,这才知道张铉和自己后台宇文述有很深的矛盾,所以今天张铉上任,他故意迟迟不来。 现在张铉上任第一把火就烧到自己身上,这口气他怎么咽得下,他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也知道这个张铉也是有背景后台之人,他是燕王杨倓之人。如果自己和他贸然翻脸,恐怕只会便宜司马德恒。 如果张铉和司马德恒联手把自己挤走,那自己的一万贯钱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想到这。马逊武克制住了自己的满腔仇恨,此事还不能急于一时,须从长计议。 他便对王致国道:“我迟早会给你一个说法,但不是现在,你先呆在我身边。我看看二营的空缺,想办法给你安插进去。” 王致国心中感激,磕头泣道:“一切由长史做主!” 马逊武心中冷冷哼了一声,‘张铉,我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 次日天不亮,三营内隆隆鼓声敲响了,只见无数士兵从一百余顶大帐内狂奔而出,他们个个盔甲整齐,脸上大都有惊惶之意,看得出大部分人都是和甲而睡。不敢脱去盔甲,新任郎将昨天的雷霆手段都把他们吓坏了。 张铉身着铁盔铁甲,负手站在高高的木台上,目光冷厉地注视着从四面八方跑来的士兵,在木台右下角站着五十名军纪兵,其中三名火长已被他任命为队正,顶替被杀的三人,他言而有信,率先收服了五十名军纪兵的心。 张铉深知军纪的重要,军纪严明是一支精锐之军的前提。其次是赏罚分明,再其次就是训练有素。 在三百声鼓停止之前,队伍便已集结完毕,所有军官都在紧张的清点自己手下人数。出乎所有人意料,除了昨天被责打的三十八名士兵和两名中暑身亡的士兵外,其余士兵全部都到齐了,竟然没有一个逃兵。 这让所有军官都很惊讶,他们昨晚私下议论,还以为会大量出现逃兵。却没有想到,竟然没有一个士兵逃跑,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昨晚坚持到最后的士兵每人得了一百文赏钱和记功一级,极大鼓舞了所有的士兵,让士兵们看到了公平的希望。 “启禀将军,所有弟兄都已到齐!” 张铉走到木台前,用他低沉的声音对所有士兵道:“今天大家表现得不错,队伍整齐了很多,军容也焕然一新,不过还不够,明天上午集合,只有两百通鼓,后天一百通鼓,十天后减为五十通鼓,鼓声完毕必须归队,一次迟到杖五十,三次迟到者斩!” 高台下一片寂静,所有士兵都被张铉严令震撼住了,呆呆地望着他。 张铉又缓缓道:“我的目标是把你们这支军队打造为大隋最精锐之军,让你们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荣耀,除了治军严厉,我还会赏罚分明,立功者赏,就算他是奴隶之身也一样重赏,同样违纪者严惩,就算是大将军的儿子我也照杀不误,从今天开始,就从现在开始,你们所有人在我眼中都一律平等!” 士兵们开始激动起来,他们被张铉的严厉震慑,都又被张铉的鼓舞感化,公平、赏罚分明,这是每一个士兵的渴望,他们内心激动万分,就恨不得振臂高呼。 但也有几名军官目光带着轻蔑之意,每一个上任者都会这么说,可在利益面前,谁又能坚持初衷? 张铉严厉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庞,他看见了几名军官眼中的不屑,一指营外,厉声喝道:“如果不干,现在就可以走,我张铉绝不阻拦!” 几名军官吓得低下头,没有一个人离去。 张铉点点头,“很好,既然都愿意接受我的规矩,那就从现在开始训练,二十天后,我会让你们脱胎换骨,让你们从战场上活着回来,解散,各队开始训练!” 一千名士兵轰然解散,在校尉等军官的带领下向校场跑去,开始了成军以来的第一次正式训练,此时天还没有亮,夜空隐隐翻起了鱼肚白,十万大军都在沉睡之中,唯独在二十七府的训练场上,一支千人士兵开始了军阵训练。 三营一共有两百顶大帐,其中一百二十顶是士兵和军官寝帐,其余还有骡马帐、粮草帐、军械帐、伙头帐等等。 张铉来到了伙头帐,伙头帐也就是厨房,一共有十名伙头兵,他们也参加了集合训话,刚刚才赶回来。 在训练一个时辰后。士兵们要休息吃早饭,保证伙食供应也是维持士气的重要因素,总不能一边喊口号,一边饿肚子。所以张铉在训话结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视察伙头帐。 三顶伙头帐内众人都忙碌成一团,谁也没有注意到张铉的到来,张铉见帐内有几口大陶罐,每一口陶罐都俨如水缸大小,上面有木盖子。热气从盖子的缝隙里散出,他打开盖子嗅了一下,顿时眉头一皱。 “这是什么?” 几名伙头兵这才发现郎将也在帐中,为首火长连忙跑来行礼,“参见将军!” 张铉指了指陶罐问道:“这里面是什么,怎么有股怪味?” “回禀将军,这里面是腌菜,也是我们的主菜。” 火长见张铉面有愠色,又慌忙解释道:“用腌菜的好处就是盐分足,可以保证弟兄们的体力。” 张铉忍住怒火问道:“别的菜没有吗?每天就吃这种腌菜?” 火长很无奈一摊手。“基本上是这样了,偶然也会有点新鲜的瓜菜,其实菜主要是保证盐分,关键是主食,骁果军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吃饱肚子,这也是大家愿意从军的主要原因。” “那油水和肉食呢,从来没有吗?” 火长摇摇头,“除非是遇到犒军,否则一年也难吃到一两次,不过校尉以上军官的肉食是能保证的。上面有规定,每营每天有五斤肉,主要是供应军官。” “把五斤肉剁碎了熬大锅汤,从今天开始。所有军官和士兵一起吃饭,包括我在内!” 张铉吩咐完,转身便大步离去,火长呆呆望着他背影远去,不由挠了挠头皮,居然把军官的肉食取消了。这可怎么办? 这时,他见一名手下拎着一篮子羊肉从外面进来,连忙道:“将军有令,把肉剁碎了熬成大锅汤,快去!” 张铉从伙头帐出来,心中着实有点郁闷,昨天他吃得不错,有肉饼有鲜汤,哪里想到那是因为他是郎将,一般士兵连肉的影子都看不见。 这样可不行,既然他张铉要求士兵们强化训练,那福利也得上去,士兵最大的福利就是伙食,只有想办法把伙食提上去,士兵们内心才会平衡。 张铉回到自己军帐,立刻命人把仓曹参军找来,仓曹参军名叫崔礼,和博陵崔氏同宗但不同支,渤海郡人,年约二十五六岁,身材中等,长得很斯文,虽然是文职军官,却没有半点军人气质,倒有股浓浓的书卷气息,张铉刚见到他时,还以为他是一名教书匠。 张铉已经摸清了三营的底细,虽然所有旅帅以上的军官都是由司马德恒和马逊武提名任命,但两个参军却直属于兵部,和二马没有关系,这两人他多多少少可以信赖。 崔礼尽管长得比较文弱,但为人精明,尤其擅长算术,他出任仓曹参军非常合格,将账簿和物资整理得井井有条。 他快步走进大帐,躬身施礼道:“参见张将军!” “我有一件事想和崔参军商量一下。”张铉开门见山道。 “将军请说!”崔礼心中有些不安,他很担心张铉新官上任的第二把火烧到自己这里。 “我想改善士兵伙食,如果我向上面申请增加每天的肉食供应,你觉得可能性有多大?” 崔礼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原来是为这件事,他摇了摇头道:“肉食的定量不是我们军府决定,而是上面决定的,连长史也没有办法,上面认为普通士兵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肉食对他们太奢侈。” 张铉却不这样认为,他的士兵可是要卖命打仗的,肚子里没有油水,让他们怎么奋勇杀敌。 这时,崔礼犹豫一下又道:“虽然每个军府的肉食定量不能改变,不过我听说有些军府私下里也养羊养鸡,如果将军想考虑改善士兵伙食,也可以从这里入手。” “军营可以自己从外面买肉食吗?”张铉沉吟一下问道。 “这当然也可以!” 崔礼隐隐猜到了张铉的意思,难道他想自己掏钱给士兵改善伙食不成,这简直闻所未闻。 但张铉自有他的想法,他自己本身就有一千两黄金,而昨天皇帝杨广又赏给他五百两黄金,他便可以把这五百两皇帝用在士兵身上,用作福利和奖励。 张铉点点头,“我知道了,崔参军去吧!” 崔礼行一礼,快步离去了,张铉闭眼沉思片刻,他心中有了想法。 .......(未完待续。) 第0103章 艰苦训练 下午,张铉找到了军府主将司马德恒,他刚进大帐,司马德恒便豪爽地迎上来笑道:“张将军来得正好,我也正要去找你。” “司马将军找我有何事?” “来!来!坐下再说。” 司马德恒热情地请他坐下,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军官心中有委屈,又害怕将军,所以跑到我这里哭诉一番。” 张铉立刻明白了,一定是为中午吃饭之事,其实从早上开始,军官和士兵都一起吃饭了,打破了军官的特权,自然会有人心中不满。 司马德恒已经把张铉视为了同一战线,张铉昨天杀了三名队正,赶走了王致国,让司马德恒大呼痛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张铉已经得罪了马逊武,那就是他司马德恒的战友了。 张铉也是有后台之人,如果自己能和他联手,何愁不能把马逊武挤出二十七府? 司马德恒见张铉已醒悟,便笑着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老弟愿意和士兵同甘共苦,其实我一点不反对,虽然我做不到,但我能理解老弟的这种心情。 不过呢?军官也有他们的利益,他们也愿意跟随老弟加强训练,严守军纪,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但老弟却把他们最后一点利益都剥夺了,他们肯定会有一点想法。” 张铉心中冷笑,可惜他的任命晚了一步,军官都被司马德恒和马逊武抢先任命了,所以他们才敢越级告状,这些军官和自己不是一条心。早晚得将他们收拾掉。 张铉却不露声色,笑了笑说:“既然已经告状到了司马将军这里,看来我不改不行了!” “不!不!不!” 司马德恒连忙解释道:“将军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想越级干涉,更不是袒护你的手下。我只是提醒你,与士兵同甘共苦人人都懂,但绝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我也承认自己做不到,张将军,这很重要。不要让军官生心不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司马将军的意思,我也是为解决这件事而来,我打算派人出去捕鱼打猎,以解决肉食不足问题。” 司马德恒摇摇头。“我恐怕不能答应,上面有令,严禁士兵擅自离开军营,张将军既然严律军规,应该也懂得这一条。” “如果我用一个变通的办法呢?” 张铉向司马德恒低语几句,司马德恒沉思片刻,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可以答应。又想到张铉的特殊身份,司马德恒最终点了点头,“好吧!你自己当心点。不要被上面抓到。” .......... 次日天不亮,鼓声再次敲响,这一次只有两百通鼓,鼓声刚一响起,各个帐篷内的士兵蜂拥而出,向校场狂奔而去。 昨天的训练虽然还是很辛苦。但已经没有前天站立训练那样可怕,而且中午和晚上居然喝到了肉汤。着实令士兵们又惊又喜。 虽然只是小小的肉汤,似乎不足挂齿。但它却是画龙点睛的一笔,这就是恩威相济,赏罚分明,主将甘愿和他们同甘共苦,无形之中,张铉在士兵心中的威望便树立起来了。 张铉依旧负手站在木台之上,默默注视着士兵们迅速排队,比昨天更加整齐,更加迅速了,而且精神饱满,之前的颓废之气一扫而空,他心中暗暗点头,谁说他们都是不可救药的土匪、是乌合之众,只要严格训练,他们一样能成为精锐之军。 这时,当值军官飞奔而至,向张铉行一礼道:“启禀将军,所有士兵已集结完毕,一百通鼓内无一人迟到!” “水壶都带了吗?” “都已带上!” 张铉走上前对一千余士兵高声道:“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从今天开始改变训练方式,每天上午进行四十里急行军,下午回营进行格斗搏杀训练,现在出营!” 昨天晚上都已经通知了所有士兵,士兵们开始列队向军营外跑去,五人一排,队伍整齐有序,在营门口,已摆放了几大筐面饼,每人拾起两个,边跑边吃,向营门外奔去。 此时天还没有亮,野外一片漆黑,一千多士兵沿着桑干河畔向北奔跑,隋军骁果卫一般不允许这样的行军训练,主要是害怕士兵趁机逃亡,奔赴辽东的各鹰扬府士兵逃亡十分严重,使兵部不得不下令,除了采办物资的士兵,其余士兵一律禁止出营。 不过张铉的行军训练得到了主将司马德恒的批准,实际上就是司马德恒和张铉二人共同承担了风险,一旦出现士兵逃亡现象,两人都要被追责,张铉也相信他的士兵不会逃亡,他愿意冒这个风险。 士兵们沿着波光粼粼的桑干河向西北奔跑,夜风凉爽,每个士兵都精神抖擞,张铉并没有骑马,他和士兵们一起奔跑。 约跑出五里后,三十名后勤士兵拿着渔网离开了队伍,他们有另外的任务,负责在桑干河上捉鱼,这些士兵都是张铉精心挑选出来,个个在河边长大,有很高的捕鱼技巧。 另外,张铉自己又掏钱命人去买了几百只肥羊,每天宰三十只羊,有鱼有肉,便在很大程度地改善士兵伙食了。 四十里路程并不长,只相当于半程马拉松,因为下午还要进行军阵和武技训练,张铉也不想让士兵过于劳累,训练需要循序渐进,一步步地提高强度。 张铉在最前面几排和士兵们一起行军奔跑,为鼓舞士气,他笑着对周围士兵们道:“大家都随便说说吧!叫什么名字,家乡在哪里,家乡有什么特产,简单一点。” 他指着一名身材魁梧的士兵道:“从你开始说!” “启禀将军.....” “不是用跟我说,给大家说!”张铉笑着打断他的话头。 士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俺叫吴大志。想必大家都认识我,齐郡邹县人,俺家乡有大肉煎饼,抹上甜酱再加头大蒜,那个香啊!另外忘记说了。俺在长白山呆了三年。” 众人哄笑起来,张铉笑道:“不要停,下一个!” “我叫罗刚,东平郡郓城县人,我家乡靠近巨野泽,大家都知道。巨野泽的大头鲢子最有名,用鱼头熬汤,鲜美无比。” “俺叫李文松,鲁郡曲阜县人,俺家乡别的没有。就是读书人多,老夫子故乡嘛,所以俺也取了一个有才气的名字,实际上俺大字不识一个。” 众人又是一片哄笑,有人大喊:“将军,介绍一下自己吧!” 张铉笑道:“大家听清楚了,我的名字大家都知道,就不多说了。我是长安人,长安出美女,可惜我至今还没见到一个长安的美女。” “将军怎么没有见过长安美女?” “不到一岁就离开长安了呗!谁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 众人大笑起来。张铉高声道:“下一个!” 四十里的行军在说说笑笑中度过,当他们回程时,路边早已摆放了几十筐鲜鱼,士兵们大喜,纷纷将鱼筐装上骡车,跟着他们向大营驶去。 ........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二十天过去了,随着处暑的酷热结束。早晚开始凉了起来。 自从张铉入职第一天将王致国革职后,张铉也听说王致国在第二营继续出任校尉。不过他们已井水不犯河水,见了面也不理不睬。 倒是马逊武每次见到自己都是笑眯眯的,也没有克扣第三营的军粮,这种反常的举动倒让张铉有点警惕起来。 这天下午,去军部交送文书的刘凌匆匆找到了张铉,“将军,我听说了一件事。” 张铉正在大帐内编写训练总结,他停下笔问道:“什么事?” “听说圣上同意了来大将军的请求,准备从骁果军中抽调两万人加入他的前军。” 张铉眉头一皱,自己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他又问道:“是刚发生的事情吗?” “已经有两天了,据说只有前十五军府有份,后面的军府都不会抽调,所以我们这里没有消息,但别的军府都闹翻天了,大家都争着去前军,不过听说宇文大将军不肯答应。” “为什么不肯答应?” “因为抽调走的都是精锐,等于就归来大将军了,宇文大将军当然不肯答应。” 张铉也听到过一些说法,这次攻打高句丽,前军可以享受双功,军俸和赏赐也都加倍,对将士们十分诱惑,所以很多人都愿意加入来护儿的前军。 但既然自己没有得到消息,那就说明这次抽调骁果军加入前军没有自己的份了,这让张铉略略有些失望。 但张铉却注意到了另一个背后的消息,他追问道:“宇文述不是在辽东吗,他几时回来的?” “听说是前天才回来,是赶回来述职。” 张铉点点头,杨广因为感恙而推迟了前往辽东的计划,这就让很多大将只能来回奔跑,向杨广回报辽东情况。 “多谢刘参军的消息,我心里有数了。” 但刘凌却没有离去,张铉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地问道:“刘参军还有什么事吗?” “将军,还有一个消息。”刘凌吞吞吐吐道。 “什么消息?” “司马将军可能要调走了。” “什么?” 张铉吃了一惊,急问道:“消息可属实?”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在军部听到这个消息,好像是宇文大将军的意思,司马将军要调动地方鹰扬府去,但消息是否属实,卑职不能保证。” 张铉心中有点乱了,无风不起浪,一旦司马德恒真被调走,马逊武上位的话,那自己的日子就难过了。 刘凌行一礼退了下去。 张铉站在帐门前望着天空,他心中着实有点烦乱,如果他找关系调走的话也不是办不到,比如他可以留在幽州,甚至可以调去张须陀的飞鹰军。 但是他实在舍不得朝夕相处的一千多名弟兄,好不容易训练出了效果,他怎么舍得放弃。 张铉只得微微叹息一声,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未完待续) 第0104章 恰逢其时 次日一早,张铉和往常一样,率领士兵沿着桑干河拉练奔跑,他们每天的跑步行军路程已经延长到八十里,要中午才能返回军营。 在距离军营约四十里外的一片草地上,临时休息的千余名士兵围成一大圈,听郎将张铉给他们讲授实用格斗技巧。 张铉极为重视士兵的武技训练,这些士兵们基本上大都没有练过聚力之术,最初都是普通农民,他们在力量上已经无法提高,只有从格斗技巧上来提高他们的战斗力。 半个月来,张铉将他在特种兵中学到各种格斗擒拿技巧都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了他的士兵们,使每个人的战斗力都得到了极大提高。 张铉今天教大家刀法,也是一套极为简练实用的格斗之术。 和他对抗之人叫做陈旭,是第四团下面的一名旅帅,也是张铉从军纪兵中提拔的亲信。 陈旭是武威郡人,父亲是张掖军马场的一名管事,不仅痴迷于战马,同时也对练武十分痴迷,从小花大钱对儿子进行练武培元训练,但陈旭资质不足,苦练聚力之术却失败了。 三年前,陈旭曾是金城一家武馆的武师,因失手伤人而逃亡,辗转加入了骁果军。 张铉手执木刀,目光锐利地盯住张旭,口中却大喊道:“要盯住对方眼睛,要眼露凶光,没有凶光就把眼睛涂成青黑色,首先要让对方胆寒! “步伐要稳,不要随意出击!”张铉再次提醒所有的士兵。 陈旭大吼一声,手中木刀向张铉疾速砍来,张铉挥刀相格,此时他已经学会了紫阳戟中的‘吸’字诀,只需用劲力绕住对方刀向后一拖,对方就会失去平衡。 但张铉此时并没有使用这种精妙的力量,他是在给士兵们示范,必须让士兵们也能运用。 张铉大喊一声,“所有人都要注意!” 就在所有人都注意他刀的一刻。他的腿却猛地一脚踢向陈旭的胯间,在他阴部处停住了。 这正是张铉和杨奇格斗时那一招,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反击,但大家却没有想到。他竟然用脚踢对方要害。 “大家看见没有,这个时候刀并不重要,要快、狠、准,踢中对方的卵子,然后就可以一刀砍下对方的人头。” 四周爆发出一片笑声。张铉将木刀一扔,厉声对众人道:“战场搏杀就只有两个字,要么生,要么死,你不想死就得杀死对方,不择手段,如果你要讲究君子,讲究规则,那么对不起,你的人头将会成为对手的赏金。大家听懂了吗?” “懂了!”士兵们齐声应和。 “将军,能不能再教俺们几招!”队正吴大志高声喊道。 张铉见几名以偷懒出名的士兵眼中都露出热切之色,便对众人:“想再休息一刻钟也可以,但要加长二十里,否则立刻给老子跑步去!” 士兵们象兔子一样纷纷从地上跳起,迅速排好了队伍,开始继续跑步行军,没有敢说再练几招之类的话,老老实实向东南面的大营奔跑而去。 张铉笑骂道:“一群兔崽子,想占我的便宜。还差得远呢!” 此时张铉已经没有必要再跟随士兵一同奔跑,他翻身上马,跟随在士兵一侧奔行。 中午时分,又饥又渴的士兵们终于返回了军营。吃罢午饭,士兵休息片刻后继续训练,张铉则骑马在一旁督促士兵们的训练,距离上战场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觉得士兵的训练还是不太足。 就在这时,旅帅陈旭奔过来低声道:“将军。宇文大将军来了!” 张铉心中暗吃一惊,立刻催马向营门奔去,只见宇文述在数十名亲兵的簇拥下,立马在军营大门前,目光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张铉催马上前,在马上抱拳施礼道:“卑职参见大将军!” “张铉,你可知罪?”宇文述一声怒喝。 张铉在宇文述身后看见了一脸得意的长史马逊武,他立刻明白了,该来的还是要来,他立刻冷静下来,不慌不忙问道:“请问大将军,卑职犯了何罪何规?” 张铉入军营半个多月,宇文述始终不敢动他,倒不是因为他是天子亲自任命,而是自己儿子宇文化及尚在突厥,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昨天他得到消息,儿子宇文化及已经返回了洛阳,他便不再把张铉的威胁放在心上了,他早就想收拾这个混蛋,今天他便迫不及待地赶到二十七府。 宇文述阴险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擅自率军出营训练,难道你还以为自己光明正大?” 这个风险张铉早已化解了,他淡淡道:“大将军身在辽东,或许还不知道,兵部已经取消了那条禁令,允许士兵在将领的带领下出营,卑职并没有违反兵部之规!” “那是兵部,但这里是骁果军,没有我的同意,你敢带兵出营就是违规!” “大将军身在辽东,卑职已得到了司马将军的批准,他是军府主将,而卑职只是一营郎将,如果真有违规,也应该由军府主将来承担责任,还轮不到卑职,更不用烦劳大将军亲自前来!” 宇文述连声冷笑,“好一张利嘴,可惜你不懂我的规矩,我不妨告诉你,在我的军营中,那怕是一名士卒违规,我也会照杀不误,张铉,别以为你后面有人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今天就是你哭的时候,来人,给我拿下!” 几十名亲兵冲上来,但意外却发生了,陈旭带着一百余名士兵涌上来,将张铉团团围住,陈旭大喊:“不准碰我们将军!” 宇文述大怒,“张铉,你是要以下犯上吗?” 张铉暗暗叹了口气,只要他在骁果军,他根本就逃不过宇文述掌心,他不想再连累手下,立刻喝令道:“所有人都给我退下!” 士兵们无奈,慢慢退了下去,数十名宇文述的亲兵将张铉迅速包围,宇文述得意大笑:“张铉,你也有今天吗?给我拿下!” 就在这时,只听不远处有人大喊:“且慢!” 宇文述一回头,只见从后面奔来十几名骑兵,为首一名身材魁梧的老将,身着金盔银甲,正是前军大将军来护儿。 来护儿疾奔而至,勒住了战马对宇文述笑道:“我特地来找宇文大将军,却听说宇文大将军来了二十七府,所以我又急急赶来,果然找到了大将军。” “来大将军有什么事吗?”宇文述不耐烦问道。 来护儿马鞭一指张铉,“我为张将军而来!” 宇文述脸一沉,十分不满道:“有什么事去军部再说,来大将军请不要干涉我处置违规将领!” 来护儿看了一眼张铉,又笑道:“宇文大将军有所不知,这位张将军已经属于我的部下了,他如果违反了军规,应该是我由来处罚他,就不用烦劳宇文大将军。” “你说什么!”宇文述愣住了。 来护儿举起一卷牒文,“这是兵部正式下文,不仅有兵部虞尚书的签字,还有圣上的朱批,准许我从骁果军抽调两万军队,上面还有具体名单,写得很清楚,骁果二十七府三营,武勇郎将张铉,宇文大将军需要向兵部确认吗?” 宇文述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是巧合吗?还是来护儿刻意为之,他顿时怒道:“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能把他调走!” 来护儿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宇文大将军,这可是你我在圣上面前说好的,军队由兵部决定,而大将只要他本人愿意调到我的前军,你也不会反对,莫非你要言而无信?” 宇文述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语,来护儿又问张铉道:“张将军,你可愿意调入前军?” 张铉深深看了宇文述一眼,毫不犹豫道:“卑职当然愿意!” 宇文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尽管他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但他也不可能为一个张铉向圣上反悔,他还没有这么大的魄力,他知道今天被张铉侥幸逃过了,只得狠狠瞪了张铉一眼,怒气冲冲道:“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他一挥手便带着数十名侍卫催马而去,很快便奔远,马逊武十分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张铉催马上前对他道:“我只奉劝马长史一句,做人要给自己留一点余地,今日你为了一点私利而想置我于死地,总有一天我会加倍奉还。” 马逊武脸色大变,心中生出一丝胆寒,他不敢再和张铉面对,也顾不上和来护儿见礼,转身便向大营内慌慌张张跑去。 张铉又翻身下马吗,上前向来护儿深深行一礼道:“卑职参见来大将军!” “张将军,找到你真不容易啊!”来护儿呵呵笑道。 张铉心中感激,今天来护儿及时赶到,自己肯定会被宇文述羞辱一番了,宇文述或许还会趁机把自己杖毙。 “卑职多谢大将军及时救助之恩!” “其实我也不是专门来救你,只是恰逢其时,走吧!我们去军营里聊一聊。” 两人并驾而行,缓缓向军营里而去。(未完待续。) 第0105章 意外调动 军营内的士兵还在继续训练,引起了来护儿的极大兴趣,他早就听说张铉用最严厉手段训练军队之事,一晃过去了二十天,他也想看看训练的效果如何了。 校场上,九百名士兵分为三组,两组在训练长矛军阵,这是步兵最强大的阵型,利用集体力量和对方激战,可谓无坚不摧,就算对方是骑兵,他们也能抗衡。 第三组则在训练刀术,就是上午张铉亲自教授的那套刀法,来护儿发现军队的刀术和军中普遍推广的刀术有所不同,似乎更加简洁有效,更具杀伤力。 张铉笑道:“这是卑职自创的一套刀法,去繁就简,简单有效,非常适合实战格斗。” 来护儿并不知道,这是张铉把后世特种兵的训练方法搬了过来,包括实战格斗技巧和刀法,都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了士兵。 士兵们虽然力量不足,不能和大将相比,但单兵作战的水平却大大提高,基本上都能做到以一对三。 “杀!” 校场上爆发出一阵阵闷雷般的呐喊,充满了杀气,六百名长矛手个个强劲有力,动作整齐划一,令来护儿暗暗赞叹,他是有眼力之人,从训练水平和精神面貌,他就看得出这是一支精锐之军。 他回头笑着问张铉道:“每天还要跑步吗?” 张铉点点头,“每天训练强度已四十里增加到八十里,有时候还会增加到一百里。” “难怪这些士兵都又黑又瘦!” 这时,张铉一摆手令道:“解散回营!” 他命令下达,士兵们纷纷解散,向各自大营奔去,让来护儿有些不解,这是何意? 这时,张铉走到令鼓面前,抄起鼓槌猛地敲打起来,‘咚!咚!咚!’ 只见所有士兵从四面八方飞速奔来。以异常迅猛的速度的集结,张铉三十通鼓毕,所有士兵便已集结完毕,站成一个大方阵。整齐笔直,俨如用墨斗划出的线一般,个个精神饱满,器宇轩昂,看得来护儿目瞪口呆。 他知道张须陀的军队可以在五十通鼓内集结完毕。但张铉的一千军队居然在三十通鼓内集结完成,而且如此整齐。 来护儿动心了,他知道这支军队都是土匪出身,一群乌合之众,然而在张铉二十天的强化训练后便脱胎换骨了,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据说宇文述因为张铉的缘故对这支军队不屑一顾,这么精良的军队他都不要,那自己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来护儿点点头笑道:“我们去谈一谈吧!” 张铉红旗一挥,队伍立刻散开,开始继续训练长矛军阵和刀术训练。张铉则带来护儿进了自己大帐。 来护儿见张铉的大帐内十分简陋,除了一口箱子外,其他和普通士兵没有什么区别,不由暗暗点头,他早就听说张铉和士兵们同吃同住,吃的是粗菜糙米,睡的是破旧毛毯,看起来一点也不夸张,这才是古之名将风范,难怪圣上很看重他。 张铉请来护儿坐下。又让士兵上茶,来护儿这才缓缓道:“前天上午圣上召见我,正式任命我为前军主帅,先期攻打高句丽。但我手下兵力不足,要求调两万骁果军补充,圣上也同意了。” 来护儿将一卷名册笑着递给张铉,“这是兵部的最后定案,你自己看一看吧!” 张铉接过名册,上面是各骁果军府的番号。比如第四府一营,第六府三营等等,没有什么规律,似乎是随机抽取,但所有的番号都是前十五府。 这个缘故张铉也理解,前十五府主要以老兵为主,战斗力比较强悍,而后面十五府都是临时七拼八凑而成,成立才几个月,绝大部分士兵都是来自被俘的乱匪,战斗力十分低下。 张铉在最后一行找到了自己的番号:第二十七府三营,郎将张铉。 张铉心中不解,其他都是十五府之前,惟独自己是十五府之后,这只是兵部的巧合,还是来护儿专门点名要自己? 他不解地望着来护儿,来护儿明白张铉的心思,淡淡笑道:“确实是我点名要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把你退回去。” 张铉虽然不明白来护儿的意图,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他若再留在宇文述的手下,必死无疑。 “我当然愿意!” 张铉几乎是毫不犹豫,态度十分明确,他怎么可能不愿意,生活在勾心斗角的军府内,他早已腻烦透顶。 况且骁果大将军是宇文述,就象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头顶上,他又得罪了马逊武这个长史,今天若不是来护儿及时赶到,还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 现在他能率领军队离开这个军府,他怎么可能不愿意呢? 来护儿笑了起来,拿出一盒朱泥笑道:“如果愿意,就在下面按下手印吧!你和你的第三营弟兄们,我会全部抽调走。” 张铉用食指蘸上朱泥,在名册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来护儿收了名册,这才微微一笑,给张铉解释道:“我之所以点名要你,这里面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张须陀的人情,你在关键时刻帮助了张须陀,作为他的挚友,我当然也会投桃报李,适当帮助一下张将军。” “莫非来大将军早就知道宇文述会找我麻烦?” “在卢府我就知道了,宇文述记仇之心极强,他绝不会放过张将军,我听说司马德恒被调走,我就知道他马上要对你下手了。” 张铉轻轻叹口气,“来大将军及时救助,张铉感激不尽!” “你也不用过于感激,其实我还有一件私人之事想求张将军帮忙。” “大将军请说,只要张铉能办到,绝不推辞!” “是这样!” 来护儿有点难为情地笑了笑道:“张将军给了鱼老将军五条紫虫玉蛹,其实我也面临和鱼老将军一样的问题,只是在卢府我不好意思开口,不知道张将军能不能——” 张铉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件小事,他立刻起身从箱子里取出一只水晶瓶,递给来护儿。“这是五条紫虫,如果大将军不够,我还有一点存货。” 来护儿大喜,连忙接过瓶子。“鱼老将军说五条足够了,那我也应该差不多,多谢张将军的成全。” “应该我感谢来大将军,不知什么时候卑职出发辽东?” “快了,也就是这两天左右。请张将军随时做好出发的准备。” 这时,来护儿忽然想起一件重要之事,低声对张铉道:“这一次有个机会,如果张将军在辽东战役结束后不愿回骁果军,那么我可以申请让张将军的军队独立成府,这是圣上的意思,让骁果军加强地方军事力量。” 张铉顿时喜出望外,急忙问道:“一千人也可以建府吗?” “府有大有小,这个不一定,只是看需要。像南方一些人口稀少的郡,兵府也就**百人,士兵多了地方官府也养不起,不过有一点我要说清楚,就算建府,张将军官职不会有变化,将军依旧是武勇郎将。” 张铉倒不在意官职大小,他只希望自己不要有顶头上司,不要受那个夹板气,更重要是。他完全可以利用这次机会清洗那些不忠于他的部下。 张铉当即躬身施礼道:“大将军能让我独立建府,张铉这里先行感谢了。” 来护儿呵呵一笑,“不用客气,只是小事一桩!” 嘴上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来护儿心中却暗暗窃喜,幸亏他今天及时赶到军营,否则他就会和这支精锐军队失之交臂了,宇文述不把这支军队放在眼中,绝对是他的一大损失。 ........ 第二天夜晚,张铉议事大帐内济济一堂。所有队正以上的军官都被召来议事,这是全军最大的营帐之一,一般用来储存粮食或者军械物资,但这一顶大帐被张铉专门用来开会议事,占地足有半亩,帐内没有任何设施,所有人席地而坐。 大帐内,众人正窃窃私语,商量着明天的训练,张铉基本上每隔几天都会召集军官们前来议事,所以大家也没有想到今天的议事会有什么不同。 这时,帐外有士兵高喝一声,只见张铉大步从帐外走进来,众人刷地站起身,动作整齐划一。 张铉摆摆手,所有军官们又坐了下来,张铉的位子在最里面,紧靠大帐,地势比众人略高一点,大帐内鸦雀无声,所有军官都注视着张铉,不知今晚将军召集众人又有什么新的事情要宣布? “今晚我有一件重要之事要向大家宣布!” 张铉锐利的目光向众人一一望去,缓缓道:“就在今天下午,我接到兵部的紧急调令,二十七军府第三营,也就是我们将被调去来大将军的先锋军,参加对高句丽的前哨之战。” 张铉这句话俨如一瓢冷水浇进了热油锅中,大帐内顿时炸开了,有几名军官气急败坏大喊:“将军,我们怎么能去当前军,那是要死人的!” 众人都紧张万分,大帐内吵嚷成一团,就仿佛第一天张铉宣布官兵同吃同住的情形。 张铉却没有说什么,任由众人吵嚷,几位校尉更是急得满脸通红,坚决反对被调离二十七府,过了好一会儿,大帐内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铉又对众人道:“我知道有人不愿意去,但兵部的调令已经下来,估计宇文大将军也拿到了,不容再更改,不过我会给大家一个选择,如果在座有不愿意去者,那可以继续留在二十七府,由马长史重新安排职位,或者跟随司马将军去地方军府,事关各位的切身利益,希望大家慎重考虑自己的选择,去还是留下?” “将军,现在就要做决定吗?”有人问道。 张铉摇了摇头,“军队将在明天上午出发,只须在明天出发之前做出决定便可!” ....... 张铉知道肯定会有人选择留下,这一次不像上次官兵同食,那次虽然反对者众,但毕竟只是口腹之欲受到影响,大家尚可忍受。 但这一次会涉及到很多人切身利益,更重要是,大家都知道来护儿的前军将是第一线战场,尽管待遇优厚,但这里却没有人愿意去送死。 而且司马德恒和马逊武也未必答应心腹脱离自己。 不过对张铉而言,这却是一次清洗异己者的大好机会,来护儿答应过他,所缺军官都由他来推荐任命,张铉也期待着不合心者的离去。 上午时分,答案终于揭晓,一共有八名军官不愿跟随张铉离去,包括三名校尉、四名旅帅和一名队正,张铉属下的四名校尉,只有新任后勤团校尉沈正玄愿意跟随张铉调往前军。 这个结果也正是张铉所期待。(未完待续。) 第0106章 瓦岗二主 瓦岗寨位于东郡腹地,它地处古黄河的东南岸,北临黄河白马渡口,南与通济渠相望;西边跨黄河距永济渠不过百里之遥,瓦岗寨正处在南北大运河的喇叭口外,堪称军事战略要地。 然而就瓦岗寨本身而言,在东郡境内又是个偏僻地方,正好处于韦城县、灵昌县、匡县和胙城县的四县交界处,这里因黄河多次泛滥,造成山岭起伏,树木丛生,沟河纵横,芦苇遍野。 这种环境,既便于屯兵又利于出击,官军围剿极为不便,因此在大业七年,翟让便在这里揭竿而起,建立了瓦岗军。 短短数年时间,瓦岗军已聚集了五万余人马,包括单雄信、徐世绩、郝孝德、邴元真、房彦藻、王儒信、魏征等勇猛及才智之士前来投奔,使瓦岗军的声势在中原一带渐渐壮大起来。 但不管瓦岗军如何壮大,它毕竟是山贼土匪,成不了气候,众人也不甘心蹲在山上靠打家劫舍度日。 就在去年爆发了杨玄感造反事件后,瓦岗军高层出现了分歧,以翟让大哥翟弘为首的一批人希望投靠杨玄感,但徐世绩和魏征等人却认为杨玄感必败,他们极力劝说翟让和关陇贵族联系,得到关陇贵族的支持。 翟让最终听取了徐世绩等人的建议,派魏征暗中和武川府接触,得到了武川府响应,武川府方面决定派李密加入瓦岗军,就在杨玄感大军被击溃后没多久,从洛阳过来的‘李密’带着十几名心腹上了瓦岗寨。 来人当然不是李密,而是唐国公李渊的长子李建成,为了不使父亲李渊受到牵连,李建成便冒充李密之名前来瓦岗军,受到了翟让的盛大欢迎,翟让当众宣布,洛阳来的‘李密’为瓦岗军第二将军,众人皆称他为二将军。 时间一晃过去了数月。李建成也渐渐在瓦岗站稳了脚跟,他为人宽厚,体恤士兵,并尊重瓦岗军的每一名老将。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关陇贵族的骄横,逐渐赢得了一批人的爱戴,连最初极为排斥他的翟弘也不得不承认,李公子除了身子骨文弱一点,别的都还好。 王伯当对李建成也十分叹服。李建成比起李密是要文弱一点,显得书卷气有余而英气不足,但少了几分李密的狡黠,多了一点待人的诚恳宽厚。 这天清晨,李建成和平时一样在院子里练剑,他从小没有进行练武培元,但读书时也学过剑和射艺,他练习剑法主要是为了强健体魄,摆脱大家对他的文弱评价。 不过李建成和几个月前相比变化确实很大,皮肤晒得黝黑。目光清亮,下颌黑须也留了三寸长,身体也比从前强壮了不少,就算父亲李渊此时看见他,也未必能立刻认出来。 瓦岗寨上下除了翟让、魏征以及王伯当三人知道他的秘密外,其他人都以为他就是未死的李密。 再加上李建成刻意修剪须髯,画浓眉毛,以及身高也相仿,他和李密真有几分神似,甚至包括不少曾见过李密的长安人。都把李建成认作了李密。 李建成刚练了两圈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眼角余光微微向后一瞟,只见王伯当带着一人匆匆向院中走来。李建成立刻收起长剑,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 王伯当不仅是李建成的护卫,同时也是李建成建立自己势力的得力干将,翟让划给了李建成五千军队作为曲部,目前就是由王伯当统帅,王伯当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和武川府联系。及时将武川府的重要指令交给李建成。 昨天晚上王伯当去了韦城县,刚刚才返回瓦岗寨。 “公子,你看谁来了?”王伯当一进院门便兴奋地喊道。 李建成一怔,只见王伯当身后之人头戴软脚乌纱幞头,身着青色布衣短襟,下穿宽脚裤,脚穿一双布靴,一个典型的家仆打扮,但李建成再细看,立刻认了出来,竟然是他的妹夫柴绍。 李建成大喜过望,“嗣昌,你怎么来了?” 柴绍轻轻嘘了一声,李建成顿时醒悟,连忙把他带进里屋,又让几名心腹守住大门,不准任何人进入。 众人坐下来,李建成急不可耐地问道:“我父亲怎么样?” 柴绍却不急着回答,他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水,用袖子擦了一下嘴角笑道:“岳父大人身体很好,仕途也很稳定,岳母和几个内弟也不错,大家都很牵挂大哥。” 柴绍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用丝绦扎好的信件,递给李建成,“这是岳父大人给大哥的信。” 李建成连忙接过信细细看了一遍,尽管父亲在信中都是劝勉之言,但能接到家信,得知全家平安,李建成还是深感欣慰。 他收起信又笑问道:“洛阳怎么样,武川府有什么消息吗?” “还能怎么样,简直乱成一团。” 李建成一怔,“怎么会?” 柴绍冷笑一声说:“元家联合于氏家族和陈氏家族向会主发难了,元旻质问会主,断绝和杨玄感合作之事为什么不和其他家族商量,擅自做出决定,他们要求会主辞职,否则,要么三家退出武川府,要么就重选武川会主。” “可这件事独孤家主应该也知道啊!怎么能说是会主擅自作出决定?” “问题就在这里,独孤顺在关键时刻保持了沉默,会主为了不让关陇联盟分裂,不得不答应独孤顺的要求,保证武川府的血统纯正,开始清洗武川府中籍贯不在关陇之人,按照独孤顺提交的名单,包括李靖、张仲坚、谢映登、萧江陵等十三人被革除了武川府。” 柴绍又看了一眼王伯当,“伯当因为在瓦岗寨的缘故,会主力保,没有进入清洗名单。” 王伯当淡淡道:“我其实无所谓,不在武川府我反而更自由一点。” 李建成半晌没有说话,他心中十分痛惜,这些被革除之人都是武川府的精华,为了陈旧迂腐的血统论而自断其臂,何其之愚蠢! 柴绍叹口气又道:“其实最让会主痛惜的是张铉。” 李建成看了一眼王伯当,他听王伯当说起过张铉,据说会主很看重此人,他便笑问道:“张铉也被革除了?” 柴绍摇摇头,“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加入武川府,何谈革除?大哥还不知道吧!我们刚刚从突厥回来,张铉在突厥做了一桩大事。” 柴绍便将他们去突厥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柴绍等人在肯特山扑了个空后险些被突厥人包围,他们被迫返回了中原,柴绍也是刚刚才知道张铉在北海干了大事。 说到最后,柴绍感叹道:“我们所有人都想不到,他居然在北海找到了那批兵甲,并将它们全部沉入了深渊,虽然有点可惜,但至少也避免了落入突厥人手中,但这还不算让人震惊。” 说到这,柴绍回头对王伯当道:“伯当想不到吧!他在涿郡已被圣上亲自提拔为武勇郎将,居然加入骁果军了。” 王伯当也大为惊讶,倒不因为张铉的意外升官,武勇郎将不算什么高官,从侍卫一步升为武勇郎将也不是没有先例,但必须有很好的条件才行。 要么靠资历,先在宫中熬上个十几年,有了足够的人脉,要么靠背景后台,有强大的家族撑腰。 像张铉这样,既无资历,也无背景后台,居然一步升官,着实有点少见了,而且还是皇帝亲自提拔。 李建成和张铉不熟,对他的事情不太感兴趣,李建成更关心元家的发难,他知道这起风波的源头是父亲杀死了元弘嗣,但根本原因是元家不满关陇联盟的权力分配,认为元家的利益受到了损害。 李建成刚要再细问元家之事,这时,门外有亲卫禀报道:“启禀公子,翟将军让魏先生来请公子去聚英堂议事。” 李建成连忙对柴绍道:“你先好好休息,晚上我们再详谈。” 李建成快步向屋外走去,院子里站着一名二十七八岁的道士,身材中等,穿一件黄麻道袍,手执一柄拂尘,他长得眉骨很高,额头宽广,略略给人一种头重脚轻之感,不过目光清澈,充满智慧,他便是翟让的仓曹参军事魏征。 魏征是河北巨鹿人,从小家境贫寒,不得不出家为道,魏征酷爱读书,虽然没有博取功名,但他却满腹经纶,学识渊博。 前年他所在的道观被窦建德的军队放火烧毁,魏征无处可去,便南下投靠了瓦岗寨,得到了翟让的器重,成为他的仓曹参军事,主管物资钱粮。 正是在魏征的一再建议之下,翟让才决定在政治上取得关陇贵族的支持。 魏征负责和关陇贵族联系,他当然知道李建成并不是李密,不过魏征并不在意,不管是李建成还是李密,他们都只是关陇贵族的代表。 况且魏征也并不喜欢李密,李密太过于心计深沉,难以让人信任,而李建成却为人宽厚,对自己尊重有加,使魏征对李建成十分爱戴。 这时,李建成从房间里走出来,拱手笑道:“让先生久等了!” “无妨,翟将军有重要之事和大家商议,请公子过去。” 李建成点点头,跟随魏征向前山的聚英堂走去,李建成低声问道:“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单将军提出趁隋帝远征高句丽的机会攻打洛口仓,翟弘也十分支持,所以翟将军想问问公子的意见。” 李建成眉头一皱,攻打洛口仓?这可不是个明智的建议。’ 他想了想又问道:“先生的意见呢?”(未完待续。) 第0107章 进军辽东 聚英堂是瓦岗首领们商议军机要务之地,位于瓦岗寨七十二岗的最高处,是瓦岗军将韦城县的社庙拆除后运回山寨重建,虽然气势恢宏,但怎么看也是一座庙的格局。 翟让坐在一张虎皮宽榻之上,他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魁梧高大,头大如巴斗,给人一种威猛强悍的感觉,他原本是官府小吏,获罪逃亡后于三年前创建了瓦岗军,在他的苦心经营下,瓦岗军一步步壮大,已隐隐成为中原各路义军的领袖。 但翟让毕竟出身官府,并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他只考虑让瓦岗军成为自己的政治资本,使他能跻身高位。 他对自己沦落为盗贼山匪始终耿耿于怀,他更渴望得到政治上的地位,正是在魏征和徐世绩的再三劝说之下,使他终于决定投靠关陇贵族。 宽阔的大堂上坐了二十几名瓦岗寨的各派首领,瓦岗军实行部曲制,每个大将都有自己的军队,这也是因为瓦岗军的兵源本身来自于中原各地的造反叛匪,每个来投靠瓦岗军的大将基本上都是带兵上山,翟让不可能剥夺了他们的队伍。 翟让还在慢慢喝茶等候李建成到来,李建成住处离这里稍远,所以会晚来一点,翟让对李建成十分尊敬,无论商议何事,李建成不到,他绝对不会开始。 坐在东面第一个是翟让的兄长翟弘,他和翟让一样长得高大威猛,却没有翟让的头脑,脾气暴躁,比较冲动,而且野心极大,一心鼓动兄弟自立称帝。 翟弘从来把自己视为瓦岗寨的二当家。所以李建成的到来让他极为不爽,一方面是李建成夺走了他的位子,其次是兄长投靠了关陇贵族,失去了争霸天下的雄心。 “二弟,开始吧!那个小白脸走路像娘们似的,别等他了。”翟弘粗声粗气地嚷道。 翟让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有睬他,众人也没有应和翟弘,大家都知道不可能不等二将军。 这时,有士兵在堂下高喊:“二将军到!” 只见李建成已经出现在台阶上,“让各位久等,我来晚了!”李建成歉然向众人拱手。 翟让连忙起身,笑着迎了上去,笑眯眯挽住李建成的胳膊,“幸亏不是酒宴。否则一定要重罚贤弟三杯不可。” “那下次喝酒,就先罚我三杯,算是今天来晚的补偿。” 徐世绩高声笑道:“既然二将军有诚意,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下次饮宴,每人罚二将军三杯!” 众人轰然叫好,李建成恨得向徐世绩捏了捏拳头,居然变成每人罚他三杯。那不把他醉死吗? 徐世绩得意地哈哈大笑,翟让把李建成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摆摆手道:“喝酒的事情等会儿再商量,我们先说说正事。” 大堂内安静下来,翟让缓缓道:“大家都知道隋朝皇帝又去攻打高句丽了,去年他攻打高句丽,结果杨玄感造反,但他却不吸取教训。今年又去了,所以单老四建议利用这次机会攻打洛口仓,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大帐内顿时吵嚷成一团,在座大多是武将,他们个个磨拳搽掌。恨不得立刻率军下山。 这时,徐世绩高声问道:“老单,洛口仓可是天下第一粮仓,据我所知,光守军就有一万人,你有多大的把握能打下来?” 单雄信是瓦岗第一将,身材雄伟,面色金黄,他武艺高强,且为人仗义,在瓦岗军中有极高的威望,他原本坐瓦岗寨第二把交椅,但他主动把第二位让给了翟弘,自己谦居第三,赢得了翟弘的极大推崇,两人成为莫逆之交。 但随着李建成的到来,单雄信又降为第四,这让他心中着实不快,不过他很尊重大哥翟让,只要是翟让决定的事情他都不会反对,所以他在投靠关陇贵族的事情上并没有力挺翟弘的反对意见,而是保持了沉默。 单雄信重重咳嗽一声,大堂上立刻安静下来,他不慌不忙道:“用兵之道在于诡计,我们可以派船冒充运粮队混入洛口仓,船中藏匿数百精兵,趁夜间里应外合,我相信一定能夺取洛口仓。” 单雄信的方案赢得了众人的一片叫好,翟让也怦然心动,他回头问李建成,“二将军的意见呢?” 李建成看了一眼单雄信,不慌不忙道:“应该说这个夺取洛口仓的策略不错,可问题是,夺取了洛口仓,我们怎么应对十万隋军的围剿?” 翟弘听出他的反对之意,顿时大怒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就是个没卵子的书生,什么都不敢做,依你的意思我们都抱着女人在山上睡觉算了。” “住口!” 翟让一声怒喝,恶狠狠对翟弘道:“你再敢对二将军无礼,就给我滚出去!” 翟弘狠狠瞪了李建成一眼,不再说话,翟让歉然对李建成道:“这些都是粗人,你不要放在心上,请继续说。” 李建成笑了笑,他已经习惯了瓦岗寨众将的粗鲁,并不会放在心上,他又继续道:“我并不是不赞成攻打洛口仓,攻下洛口仓不仅可以给我们补足粮草,而且能壮大我们声势,使我们成为天下各路义军之首,但关键是时机。” 单雄信冷冷道:“二将军的意思是,现在还不是打洛口仓的时机,是这样吗?” “正是!” 李建成虽然笑容很谦虚,但他的态度却很决然,没有半点含糊。 “现在虽然天下烽烟四起,但隋军依旧很强大,天下局势并没有失控,大隋皇帝还是很强势,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瓦岗军暂时还不能出头,不能成为朝廷的眼中之钉,更不能成为其他势力壮大的垫脚石。” 说到这,李建成回头对翟让道:“总而言之,我坚决反对攻打洛口仓。晋书有云,‘韬光逐薮,含章未曜’,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我支持二将军!”徐世绩高声道:“现在我们不能当出头羊,贸然出头,只会被拉去宰掉。” “我也支持李公子!” 魏征话不多。但他说出来就不会更改,始终坚持自己立场,对翟让有很大的影响。 不仅魏征和徐世绩都表示支持李建成的意见,很多人也被他说服,连单雄信也沉默了,众人都意识到,确实时机未到。 但翟弘却十分恼火,这其实是他的方案,他知道兄弟不肯听他的意见。便借单雄信的口说出来,没想到因为书呆子的几句话,自己策划了一年多的方案就被否定了。 翟弘顿时恼羞成怒,霍地站起身指着李建成骂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条狗,是从关中跑来的狗。” 李建成也站起身,冷冷道:“翟将军若不听劝,可以领自己的军队去打洛口仓。我不会拦你,不过恐怕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你的祭日。” “你” 翟弘大怒。拔出刀上前一步,做势要杀李建成,李建成却一脸冷笑,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 翟让这时才从沉思中惊醒,他顿时又惊又怒,冲上前一把推开翟弘。向外一指,大骂道:“滚!给我滚出去!” 翟弘狠狠一跺脚,转身便含恨而去,李建成望着翟弘背影怒气匆匆走远,他知道自己在瓦岗寨结下仇人了。 翟让沉声对众人道:“我已经决定采纳二将军的建议。取消攻打洛口仓的计划。” 翟让最终被说服了,但说服翟让的却不是李建成的道理,而是李建成的身份,他忽然醒悟,自己已经投靠关陇贵族了,那么李建成的态度就是关陇贵族的态度,他翟让能不接受吗? 翟让有点恍惚,他开始意识到,瓦岗军并不完全由他掌控了。 ....... 自从张铉的军队脱离二十七府后,他便率领一千余人直接开赴辽东,按照来护儿统一部署,他将在七天内赶到鸭禄江边的乌骨城集合。 那边已经有一支先头部队,不过张铉因为对高句丽的地形不熟,他决定还是先去怀远镇,在那里得到向导支援后,再调头南下前往乌骨城,从行军速度上计算,七天时间完全来得及。 前往辽东的官道上到处是和张铉一样的隋军,有普通的骁果军,也有加入来护儿前军的队伍,但更多的是一支支来自天下各地的鹰扬府兵。 这些地方军大多军容不整,人数参差不齐,大量士兵不愿去辽东送死而在半途逃亡,张铉在过榆关时看见了最离谱的一支府兵,原本应该有两三千人的军队,竟然只剩下三百余人,连主将也害怕承担责任而挂印逃跑了。 除了北上的军队外,还有铺天盖地运送粮草辎重的队伍,满载草料的马车体型庞大,一人趴在丈许高的草料堆上控制着大车平衡。 但最多却是鹿车,也就是人力手推车,每次可以运送两石粮食,数十万民夫推着鹿车从涿郡出发,前往辽东怀远镇,那里是攻打高句丽的后勤重地。 张铉的队伍夹杂在北上的人潮之中,到处是‘吱吱嘎嘎’木轴声,有大车陷入了泥坑,数十名士兵在‘一二三!’的呐喊声中,奋力将大车推出。 两天后,张铉的军队抵达了柳城以东的白狼水南岸,这里距离怀远镇只有一百余里,西北方向是巍巍的医无闾山,像条黑龙般矗立在辽东平原之上,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森林。 此时夜幕降临,一轮明月挂上天空,官道上的人潮已渐渐稀疏,大多数人都在寻觅过夜休息之地。 张铉盘算着时间完全来得及,也不必这样辛劳,他见不远处一片树林内没有人,便指着树林对士兵们令道:“去前方树林休息过夜!” 士兵们行军一天,也着实有些疲乏了,他们纷纷向树林奔去,原本冷清的树林顿时变得热闹起来,不远处有条小河,小河边很快便挤满了打水洗漱的士兵。 在树林最里面的一片空地上,士兵扎起了一座行军营帐,这座小帐篷成为军队的临时军帐,十几名士兵守卫在四周,不准任何人靠近。 此时,张铉盘腿坐在大帐内,双目微闭,冥思着自己仿佛在宇宙星辰中穿行。 从第一次完水河畔的力量突破后,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这期间,张铉依然坚持每天晚上练武。 但只要经历了第一次突破后,就不再需要寒冷的环境,紫胎丹对他身体的影响已经不大,除了略略有些燥热,他几乎已经感受不到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火烧般的煎熬。 正如张仲坚告诉他,最艰难的是第一次突破,只要能突破第一次,第二次和第三次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到来,张铉确实没有想到,就在昨天晚上,他的第二次力量突破悄然到来,使他的力量从七十斤提高到了九十斤。 但此时,张铉已经没有第一次突破时那种狂喜,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不过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体会力量增加时的兴奋,而是需要冷静,将这种力量突破完全巩固下来。 一直到四更时分,他才从冥思中恢复过来,他走出大帐,凝望漫天星斗,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他轻轻活动着关节,各关节处发出一连串劈啪爆响,张铉只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夜空中忽然有熊熊烈火腾空而起,惊恐的叫喊声和惨叫声骤然响起。(未完待续。。) 第0108章 发现敌踪 几名士兵指着前方起火处道:“将军,前面是一支运草料的队伍,一定是不小心草料失火了。” “不对!” 张铉意识到叫喊声不对,很惊恐,而且还有惨叫声,一定是出事了,他当即令道:“军队立刻集结!” 张铉的手下已大多被惊醒,他们顾不上收拾行李,纷纷起身集结,这时张铉发现十几名黑影正向这边奔来,他不及等待士兵,翻身上马向十几名黑影奔去,只片刻,他便拦住了正在奔跑的十几名黑衣人,长戟一挥,“站住!” 十几名黑影几乎毫不犹豫,一起挥刀向他杀来,张铉大怒,左右挥动长戟,霎时间便刺杀三人,长戟随即向后横扫,将两名黑衣人打飞出去。 其余人见他凶悍难敌,齐喊一声,一起撒腿向森林深处奔去,但已经晚了,数百名张铉的手下已经赶到,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张铉厉声高喊道:“捉活的!” 数百隋军士兵一拥而上,将剩下的八人扑倒在地,用绳索捆绑起来。 这时,东面的火势越烧越大,迅速向这边蔓延,张铉见火势危急,当即喝令士兵离开森林,向南面转移。 张铉刚率军退到官道上,一名手下便带着一人匆匆赶来,“启禀将军,这位便是前面粮草队的领队。”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低品官服,他满脸焦急,向张铉拱手道:“在下是齐郡历城县县尉秦凌,率八百民夫赶来支援辽东作战,我们负责运送五百车草料,不料刚才被人袭击,三名民夫不幸被杀。草料也被点燃大火,在下无法交差,恳请将军给我们证明,不是疏忽失火,是有人故意破坏。” 张铉点点头,“请县尉放心。点火之人我们已经抓到,听口音不是大隋人,极可能是高句丽的探子,我会替你们证明。” 秦县尉大喜,连忙躬身道谢,张铉又问道:“民夫都逃出来没有?” “多谢将军关心,活着的人都逃出来了,只是五百辆大车全部被烧毁,还有五万担上好草料。哎!损失惨重啊!” 这时,校尉李寿节上前禀报:“启禀将军,已经问清楚了,他们确实是高句丽探子,专门破坏我们的沿途粮草运输。” 张铉眺望着远处的熊熊烈火,他觉得对方不可能只有十几人,光烧毁一处草料队意义不大,对方必然还有别的同伙。至少也应该有几百人,才能大规模地破坏隋军的粮草运输线。 想到这。张铉又嘱咐道:“他们一定还有同伙,再去拷问他们的驻营在哪里?” “遵令!”李寿节又转身去了。 旁边秦县尉猛地一拍脑门道:“将军说得没错,我想起来了,听说昨天也有一支运粮队被袭击,死了一百多人,几千石粮食都被推进了白狼水中。一定是同一批人干的。” 不多时,校尉李寿节又回来禀报:“将军,他们招了,他们有两千余人,他们藏身在辽东城南面的神鹿镇内。” “不错。审问很有效果!”张铉赞道。 李寿节原本是名旅帅,辽东柳城人,今年只有二十岁,在训练中表现突出,被张铉提拔为第一团校尉,顶替不愿跟随军队赴辽东作战的原校尉赵通,能说一口流利的高句丽语。 李寿节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卑职将他们分开审问,然后核对口供,发现撒谎者当场诛杀,卑职一连杀掉四人,他们就不敢再隐瞒了,我问什么,他们就回答什么。” “干得好!” 张铉当即令道:“军队立刻出发,去辽东城方向!” 辽东城在怀远镇以南,已经位于高句丽的境内,张铉改变了主意,不再去怀远镇集结,而去兵部规定的另外一个集结点:鸭禄江畔的乌骨城。 既然上天安排他遇到这些高句丽探子,其实就是给他一次牛刀小试的机会。 ....... 辽东城因位于辽水以东而得名,是第一次高句丽战争中,隋军的八条东进路线之一,目前辽东城控制在隋军手中。 前两次东征,作为战争一方的高句丽也同样损失惨重,人口锐减,国力疲弱,根本无法再支持和大隋的战争,高句丽的军队已全部撤退到都城平壤一线。 去年第二次征讨高句丽的战役,如果不是因为杨玄感在中原造反,逼迫隋军不得不撤退,或许高句丽已经全面被隋军攻克了。 而今年的第三次征讨高句丽战争,隋帝杨广审时度势,不再用全线进攻的方式,而是大军集结于怀远镇,只派来护儿率三万前军进攻高句丽。 这样一来,也就避免了大军全线进攻高句丽的无谓损失,但高句丽也不甘坐以待毙,尽管不能大军北上迎战,不过他们也派出了由精锐士兵组成的探哨队,北上骚扰隋军的粮道。 在辽东城以南约二十里处有一座小镇,叫做神鹿镇,大梁河从小镇北面如一条玉带般流过,注入辽河,由于交通便利,这里曾是商贸繁盛之地,人口最多时达数千人,但此时小镇已经被战争摧毁,人口消亡,房屋烧毁,只剩下数百间残垣断壁。 但就在距离神鹿镇不远的一座山谷内,隐藏着近三千名北上高句丽哨军,由大将渊武宁统帅。 这支队伍是鸭禄江以北唯一一支高句丽军队,它们肩负着两个任务,一个探查隋军的军队部署和作战企图,另一个任务便是破坏隋军的后勤运输。 由于源源不断派出巡哨小队北上破坏隋军后勤运输,隐藏在神鹿镇的这座高句丽军营就显得有点冷清,兵力总人数已不足两千人。 这天晚上,一支来历不明的隋军队伍也无声无息地潜入到神鹿镇附近,这支千人军队正是由张铉率领的骁果军二十七府三营,但现在他们已经脱离了骁果军,被编为前军第十六营,隶属于前军右将军周法尚统辖。 目前张铉还没有见到他的顶头上司周法尚,周法尚率领一万军队驻扎在乌骨城,正在等待其他各路军队前来集结,张铉的第十六营便是其中一支。 神鹿镇也是前往乌骨城的必经之路,但张铉此行的目标却不仅仅是乌骨城,而是隐藏在神鹿镇附近的高句丽探哨营。 一千余士兵隐藏在半山腰的一片茂密森林内,士兵们各自寻找地方休息,抓紧时间喝水吃干粮,尽量保持着安静,主将张铉则站在树林边缘,默默注视远处的神鹿镇,皎洁的月光下,一片残垣断壁看得格外清晰。 张铉已经得到情报,他派出的斥候在神鹿镇官道以北的一条山谷口发现了高句丽军队的踪迹,虽然敌军具体人数还没有明确,但敌军肯定是藏身在这座山谷内。 尽管张铉参加过几次战斗,但这却是他第一次独立率领军队作战,他的对手不是黑马贼,也不是杨家庄的乱匪,而是比他军队数量还多两三倍的高句丽精锐之军,能不能打赢这场战役,张铉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这时,一名士兵上前低声禀报道:“将军,去辽东城的弟兄回来了。” 张铉顿时精神一振,“人在哪里,速带来见我!” 隋军在辽东城内有三千驻军,如果这支军队愿意出兵相助,那么他们取胜的可能性就大得多,但这支隋军并不属于前军,张铉也不知道他们是哪个大将军的部属。 目前隋军编制十分混乱,三次高句丽战役的军队混杂在一起,张铉前天还曾遇到过一支麦铁杖的部下,而麦铁杖在第一次高句丽战争时便不幸病逝,他手下数万军队已经大半逃散,但还有数千人驻扎在辽东,至今没有明确归属。 不多时,去辽东联系的士兵被带上来,他上前单膝跪下禀报,“参见将军!” “辽东城的军队愿意出战吗?”张铉急问道。 士兵摇了摇头,“启禀将军,他们根本不相信附近会有高句丽的军队,而且他们说如果要出城作战,必须得到薛世雄大将军的命令,或者是天子旨意,否则他们不会离开辽东城半步。” 张铉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其实在他的意料之中,没有确凿证据,辽东城的隋军怎么可能轻易出城作战,没有办法,他只能孤军作战了。 他毅然下令道:“让陈旭来见我!” 片刻,旅帅陈旭匆匆上前,躬身行礼道:“参见将军!” 张铉指着不远处一座东西走向,外形像鹿一样的大山道:“那里就是神鹿山,斥候在神鹿山南麓发现了敌军的踪迹,你可率五十名手下先绕道到背后,看看能否从背后下去制造混乱,记住,在天亮前点火为号,我看见火光发动进攻。” 陈旭点点头,“卑职绝不会让将军失望!” 陈旭行一礼便迅速去了,不多时,他率领五十名手下离开了隋军驻地,绕道向神鹿山背后而去。 张铉望着一行人走远,他当即令道:“所有人收拾好东西,准备随时出发!”(未完待续。。) 第0109章 牛刀小试(上) 驻守辽东城的隋军原是河间郡府兵,兵力达三千三百余人,他们从去年的第二次高句丽战争之前开始便驻扎在这里,由于辽东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战略地位极其重要,隋帝杨广对这座城池也异常看重,严令隋军死守辽东城。 此时,在高大险要的辽东城城头之上,鹰扬郎将丘明达站在城垛前注视着南方,他刚刚得到武勇郎将张铉的求援,请求他支援攻打藏匿在神鹿镇附近的高句丽哨兵。 但丘明达还是拒绝了张铉的求援要求,其实丘明达不是不知道附近藏匿着高句丽军队,他早就发现了这支高句丽军队的存在,只是这支高句丽军的目标并不是辽东城,他们的活动对辽东城毫无影响,丘明达便睁只眼闭只眼。 但现在另一支隋军也发现了这支高句丽军的存在,而决定要歼灭这支军队,丘明达很担心消息传到怀远镇,自己会不会有知情不报之罪,他不由低低叹了口气。 “将军是在为刚才之事而烦恼吗?”副将杨魏远走到他身边笑问道。 丘明达点了点头,语气里十分不满道:“这个张铉自己只有一千人,却要去挑战三千人的精锐敌军,我就怕他惨败后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说我见死不救才导致他的惨败,很难给上面解释啊!” “卑职也考虑过,如果我们一点动静都没有,确实难以向上面交代,卑职的意思是,不如让那个刺头去救他们,既可丢掉包袱,又可以向上交代,岂不是一举两得,将军以为呢?” 副将杨魏远的一席话顿时提醒了丘明达,自己怎么把那个人忘记了? ........ 在辽东城内,除了丘明达率领的军府外,还有一支特殊的军队,人数只有五十余人,由一名校尉统帅。 这名校尉叫做沈光,原本是江南吴郡一个十分出名游侠,第一次高句丽战争时,沈光率领五十多名江南游侠赴辽东参战。 当时数万隋军围攻辽东城不下,正是沈光发挥了他高超的轻身之术,带领一群游侠率先攻上了辽东城,被隋帝杨广亲封为郎将,朝散大夫。 但在随后进攻平壤的战争中,沈光因渡江失误,造成了南路隋军失败,又被宇文述降职为校尉,也在这次渡江战役中,沈光身负重伤,没有跟随隋军撤退,而是留在了辽东城养伤。 随后的两年内,隋军又几次重整,沈光和他的同伴也渐渐被兵部遗忘了,而辽东城也任命了新的主将,沈光便寄居在城内。 由于他性格耿直,说话坦率,得罪了丘明达,被丘明达视为异己刺头,总想找个理由把他赶走,今天,丘明达终于找到了理由。 “将军要我现在就去神鹿镇?” 沈光很惊讶,他看了看窗户外面的夜色,两更还没有到,他怎么去支援另一支隋军? 丘明达不慌不忙道:“高句丽军队的藏身之地应该是在回鹿谷,目标很明确,他们今晚就要进攻那里,我担心他们有失,所以希望沈校尉能够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丘将军是要趁机赶我走吧!”沈光冷冷说道。 “这话怎么说,我什么时候要赶走你,因为我没有命令不能出击,所以才让你去援助他们,你如果不去就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沈光低头想了想,他本来就想趁第三次攻打高句丽的机会离开辽东城,既然丘明达要赶自己走,也罢,走就走吧!” “多谢丘将军这两年的照顾,我们后会有期!” 他拱拱手,转身便大步而去,丘明达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不由得意地笑了起来,总算把这根刺头甩掉了,他当即下令道:“开城门,放沈校尉和他手下离去!” ........ 时间已经过了三更,陈旭率领五十名手下沿着山脊在森林内疾速奔跑,他们任务很重,必须在天亮之前进入山谷内,并点燃敌军的帐篷。 这对于没任何偷袭经验的陈旭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难题,但陈旭又是一个极为要强之人,他既然答应了主将,他就一定要办到。 陈旭咬紧牙关,率领手下在森林中无声无息地奔跑,他们人数不多,加上森林内都是参天大树,他们并没有惊动大树上宿鸟。 又奔跑了约半个时辰,一名士兵指着前面喊道:“校尉,到了!” 众人纷纷停住脚步,他们终于抵达山谷背面,但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傻眼了,山谷背面竟然是百丈高的悬崖峭壁,且不说他们根本没有这么长的绳索,就算有绳子,他们也难以攀爬下去。 陈旭这才明白,为什么一路上没有遇到敌军探哨,因为这里根本不需要放哨,连猿猴都难以爬下去,更何况是人。 “校尉,怎么办?”士兵们都向陈旭望来。 陈旭又急又恨,他刚刚被提升为校尉,便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他一下子抱头蹲在地上,任务完不成了,他怎么向将军交代?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森林内传来一阵笑声,“你们根本不熟悉地形,也竟然想从后面偷袭?”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拔出战刀,陈旭也跳了起来,瞪着通红的眼睛喝问道:“是什么人?” 只见从森林内走出数十人,人数和他们差不多,皆穿着隋军盔甲,为首是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身材中等,容貌十分清秀。 陈旭拔出刀喝道:“站住!” 为首男子举手笑道:“我们不是高句丽人,在下沈光,是辽东城隋军校尉,奉主将之令前来支援你们,这是我的鱼牌!” 沈光将自己的鱼牌扔给了陈旭,陈旭接过看了看,他还是不敢相信,隋军在高句丽死了多少军队,损失无数的物资,对方很容易装扮成隋军。 沈光看出了对方的怀疑,不由叹了口气道:“我若是高句丽人,早就伏击你们了,还用得着说这么多废话吗?” 这话说得有道理,陈旭终于相信了,他抱拳道:“在下陈旭,隶属于前军十六营,请问沈校尉,你刚才所言是什么意思,难道熟悉了地形就能下去吗?” 沈光微微笑道:“我辽东城呆了近三年,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无不烂熟于胸,从山谷背后确实可以下去,但不是在这里,再向前走两里有一条岩石裂缝,可以把它看作一个山洞,请跟我来吧!” 沈光率领他的手下向西而去,众人都向陈旭望去,陈旭犹豫了一下,现在不是信不信的问题,现在已经四更了,再不下谷时间就来不及了,就算前面是火海,他也得跳了,陈旭一咬牙令道:“跟上去!” 五十名手下在陈旭的率领下,跟着前方的沈光向西奔去。 ........ 果然正如沈光所言,前面两里处确实出现了一条山体裂缝,被茂盛的灌木丛遮蔽,沈光和手下拉开了灌木,一条黑黝黝的岩缝一直通往谷地。 沈光回头沉声对陈旭道:“我有话要先说,我是来帮助你们歼灭这支敌军,首先我们要成为一体,希望你们能听从我的命令,我要你们停就停,要你们走就走,必须绝对服从我的指挥,否则今晚不但完不成任务,性命也会丢在这里!” “沈校尉知道我的任务?” “我当然不知,但我猜得到,你们是要从后面进攻高句丽人,引发混乱,然后主力再从山谷口攻进来,我没有说错吧!” 陈旭点点头,他抱拳施礼道:“只要能完成任务,我和我手下都会绝对听从沈校尉的命令!” “好!我们下去。” 沈光背着大卷绳索,沿着裂缝迅速向下攀去,岩缝内石块突兀,扶持和立脚的地方很多,要比悬崖峭壁容易攀爬得多,隋军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向山谷下攀去。 ........ 高句丽军队藏身的山谷叫做回鹿谷,纵深约十余里,宽两到三里,山谷口却很小,只有二十余丈,是一处极佳的藏军之地。 山谷内森林茂盛,在森林中间有一片方圆数里的开阔地,此时在开阔地内驻扎了上百顶大帐,两千多名高句丽士兵藏身在这里。 这支高句丽的主将叫做渊武宁,出身高句丽第一权贵家庭,父亲渊太祚是高句丽的莫离支,相当于摄政王,全权掌管高句丽军政。 渊武宁在家中排行第三,武艺高强,使一杆五十斤重的大刀,他两个月前奉命率军潜入辽水附近,收集情报,同时骚扰隋军的后勤运输。 两个月来,渊武宁和他军队战果累累,不仅收集到了大量隋军情报,同时焚毁了无数隋军粮车,死在他们手中的运粮民众至少已有上千人之多。 时间已经到了五更时分,一顶大帐内的灯亮了,渊武宁正坐在桌案前写一份刚刚得到的情报,隋帝已任命来护儿为前军大将军,准备率领数万人进攻平壤。 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目前隋军在辽东一带集结了数十万大军,军队杂乱无序,给人感觉要进攻高句丽至少还要数月时间,但现在看来,辽东的混乱只是假象,是为了掩护来护儿军队的偷袭进攻。 渊武宁心中着实不安,他派人送回去了大量情报,都是隋军混乱不整,士气低迷,战斗力低下,如果这一切都是假象,那么他就是高句丽的罪人了。 所以渊武宁一夜未睡着,天不亮就爬起来抄写情报,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只听有人隐隐喊道:“有重要情报....速替我通报将军。” 渊武宁放下笔,快步走出大帐,喝问:“什么事情?” 一名探哨百夫长上前禀报:“报告将军,我们一支哨兵在白狼河一带失手,被隋军抓住了。” “什么?” 渊武宁吃了一惊,这是他的探哨第一次被敌军抓住,如果是这样,这就意味着他们的藏身之地已经不安全了。 他当即下令道:“加派哨兵在山谷外巡逻,发现任何异常立刻向我禀报!” “遵令!” 百夫长飞奔而去,渊武宁又转身回到大帐,在桌上摊开一幅地图,开始寻找新的藏身之地,一时间,他竟顾不上向平壤发送最新情报。 ........ 第0110章 牛刀小试(下) 五更时分,天还没有亮,正是夜色最浓之时,可一旦过了五更,夜色就会渐渐地变得稀薄,一丝青灰色晨曦也会悄然出现。 张铉率领一千士兵埋伏在距离谷口不到一里的树林内,尽管几次看见高句丽的报信兵奔进了山谷,最近时距离他们只有十余步,但张铉始终下令军队不准轻举妄动,尤其不能打草惊蛇。 一旦过早惊动了对方,让对方有了准备,事情就不妙了。 “将军,那棵大树上好像藏有暗哨!”李寿节指向山谷口前一棵参天大树道。 张铉点点头,他也看见了,大树枝繁叶茂,亭亭如冠,上面确实有人影晃动,只有极佳的目力才能发现。 “让卑职摸上去把他们干掉!”李寿节请示道。 张铉沉吟一下,又看了看天色,天已经快亮了,山谷内还没有任何动静,陈旭那边没有一点消息。 张铉有点担心,如果陈旭众人已经被敌军抓住了,高句丽军会不会将计就计制造假象,把他们引入山谷一举歼灭。 确实有这种可能,他必须稳健一点,宁可不打这支高句丽军,也不能冒险遭遇损失。 “暂时不能轻举妄动,再等一等!” 张铉心中着实有点担忧,陈旭会不会因为地形不熟而被困住了。 ......... 陈旭确实着急了,当所有人从悬崖上攀爬下来时,时间已经快接近五更,更重要是,下面的地形和他想象不一样,他没想到山谷下面占地竟如此宽阔,分布着大片森林,根本就看不见高句丽军队驻扎在哪里? “不要着急,敌军驻地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沈光看出了陈旭眼中的急切,笑着安慰他道:“山谷里的地形我很了解,再向前走两里,我们就能看到空旷之地,高句丽军应该就驻扎在那里。” “走吧!” 沈光向所有人一挥手,陈旭也跟随着他向树林里奔去。 沈光确实很熟悉这边地形,他带着百名士兵迅速在森林内奔跑,大约跑出一两里,他忽然一摆手,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他盯着前方,慢慢向后摆手,示意大家趴下。 片刻,前面传来了说话声,很快便出现一队巡哨士兵,约十余人,个个身穿盔甲,手执长矛,列队从他们面前经过,向另一边走去。 众人屏住呼吸,匍匐在灌木丛和草丛内,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等巡哨士兵走远了,陈旭才猫腰奔上前,低声问道:“发现了什么?” “你看前面!”沈光微微笑道。 陈旭透过几株灌木丛向前方望去,他顿时嘴都合不拢了,只见前方便是一片占地数里的空地,一顶顶大帐在空地里密集排列,被一圈木栅包围,一轮皎洁的月光下看得格外清晰。 “你们打算怎么做?”沈光低声问道。 “我们带有火箭和火把,准备燃烧敌军大帐,这也是信号。” “让我来点火吧!你们在外围射杀敌军,另外火点燃时,再派人出谷去报告。” 沈光在攀爬下岩缝时表现出了高超敏捷的技巧,令人叹为观止,陈旭也清楚,由他去点火成功的可能性更大,眼看天快要亮了,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 他立刻把身后的皮袋给沈光,“这里面有三根火把,一点就着,一切就拜托沈校尉了。” 沈光将皮袋背上身,纵身向敌军营地奔去,他敏捷得就像一只羚羊,迅速奔至一丈高的木栅旁,轻轻一纵身便越了过去,看得陈旭和他的手下目瞪口呆。 一名沈光的手下得意地低声笑道:“我家校尉的轻身功夫堪称天下第一,当年攻打辽东城,隋军阵亡上万也攻不下城,而他只用一根绳索便攀上城头,一举夺下辽东城,连皇帝都亲自接见他。” “那他怎么会在辽东城?” “没有后台,没有背景呗!再加上出身也不太好,不受人重视,若再没有希望,我们都准备回乡干老本行去了。” 陈旭正想问他们老本行是什么,就在这时,一名士兵指着营地低喊:“快看,起火了!” 众人都看见了,只见一团火光在大营中军腾空而起,陈旭大喜,一挥手,“跟我来!” 他率领百名士兵向敌军营地的另一边疾奔而去。 .......... 渊武宁刚刚安排好士兵赶赴平壤送信,他正在考虑下一步行动的细节,外面一阵叫喊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顿时怒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亲兵冲了进来,紧张万分喊道:“将军,外面.....外面起火了!” 渊武宁大吃一惊,腾地站起身,向帐外大步走去,走出大帐,只见东面的十几顶大帐着火了,烈焰冲天,火海练成一片,士兵们乱成一团,跌跌撞撞从大帐内逃出来,哭喊声一片。 渊武宁惊得目瞪口呆,随即厉声问道:“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原因,是不是有人进来放火?” 渊武宁觉得不可能,他在山谷口布下了四道探哨,万无一失,若有人要潜进来肯定会惊动探哨,至于后面也不担心,四周都是百丈高的悬崖峭壁,连猿猴都爬不下来,更不用说人。 难道是有人不小心失火? 正急速思索之时,渊武宁忽然看见一个可疑人影在大帐中奔跑,他心中大怒,立刻冲回帐取出大刀,翻身上马,催马向那名黑影逃跑处疾速追去....... 火势燃烧十分迅猛,大营内已乱成一团,在睡梦中的高句丽士兵纷纷被惊醒,来不及穿上衣服,拿取兵器,便不顾一切冲出大帐,向营栅外涌去,很多人光着上身,赤着脚,狼狈万分。 山谷内的大乱终于影响到了谷外,此时天色已清明,张铉率领一千士兵正紧张地等待消息,他们也感觉到了山谷中的变化,这时,山谷口的警钟‘当!当!’敲响了,只见十几隋军士兵冲出来,大喊道:“将军,山谷内已乱,速速进兵!” 张铉大喜过望,再没有犹豫,当即喝令道:“杀进去!” 他双腿一夹战马,战马疾冲而出,后面一千士兵紧紧跟随着他,向山谷口掩杀而去。 形势瞬息万变,他们刚冲到山谷口,只见从山谷内冲来大群高句丽士兵,足有数百人之多,个个衣着不整,狼狈不堪,有的人拿着兵器,有的人赤手空拳,,面对突然出现的隋军士兵,他们惊恐万分,纷纷后退。 张铉大喊一声,“杀上去!” 他一马当先,冲进了敌群之中,长戟杀戮,劈砍刺杀,所过之处血光四溅,肢体横飞,哀嚎声一片,隋军士兵跟随在主将身后掩杀,杀得高句丽士兵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高句丽士兵个个胆寒心颤,他们见逃跑之路被隋军堵住,只得调头向山谷内四散逃去,张铉大喝一声,“第一团守住谷口,其余士兵跟我杀进去!” 他一催战马,杀开一条血路,冲进了火光漫天的山谷内。 刚冲入山谷没有多远,便看见一片空地内,数十名隋军士兵正在围攻一名敌军大将,这名敌军大将身披盔甲,胯下一匹雄健战马,手舞一柄大刀,武艺十分高强,不过看得出他已无心恋战,只想摆脱隋军士兵的纠缠。 但和这名大将激战的隋军却不是陈旭和他的部下,而是另一支军队,为首是一名年轻的将领,手执战刀,身体极为敏捷,面对敌将大刀的惨烈劈杀,他总是能在千钧一发之时躲开。 张铉有些愣住了,这是哪里来的隋军,这名隋军将领又是谁? 就在这时,渊武宁一眼看见了张铉,所有隋军惟独此人骑马,一定是隋军主将,渊武宁正在焦急万分之时发现敌军主将,使他心中升起一线希望,如果能斩杀敌军主将,或许他们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渊武宁连劈数刀,逼退了沈光和他的几名手下,渊武宁一调马头,提刀向张铉迎面冲来。 朦胧的晨曦之中,张铉微眯双眼望着疾冲而至的敌将,对方竟然头戴锥形金盔,头盔上插着两根长长的山雉尾羽,据说这是高句丽位高者的标志。 张铉心中有了计较,不等敌将挥刀,他便抢占了先机,双臂贯力,挺戟便刺,长戟如一道黑色闪电,瞬间刺到了渊武宁胸前。 渊武宁没想到对方的速度竟然如此快猛,他心中暗吃一惊,闪身已来不及,双手执刀杆向外架去。 张铉这一枪是霸王枪法的第三招风响雷动,他在和宋金刚大战时也用过这一招。 但时隔一月,张铉已经将紫阳戟法和霸王枪法融汇在一起,里面蕴藏着力量的精妙变化。 当戟尖和对方刀杆碰撞在一起时,长戟的速度陡然间变慢了,就仿佛拖上了千斤重物,沉重地压制住了刀杆。 渊武宁感觉对方长戟重若千斤,他竟无法将长戟架出去,眼看着戟尖一点点向自己前胸刺来,他吓得魂飞魄散,身体向后躺去,但长戟却如山一样向他压下来,戟尖却对准了他的咽喉。 此时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要么被对方刺穿咽喉,要么弃马,他大叫一声,身体翻身落马,大刀也脱手了。 渊武宁刚要爬起身逃跑,只觉背心一阵剧痛,他惨叫一声,当场毙命,锋利的戟尖刺穿了他的后背,张铉毫不留情地将敌将刺死在地。 不远处,沈光看见了张铉的武艺,他心中不由一阵沮丧,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他和敌将斗了数十个回合,还差点被敌将杀死,但此时这名武艺高强的敌将竟然连一个回合都抵挡不住。 第0111章 乌骨之城 “你是何人?”张铉长戟一指沈光,高声喝问道。 沈光见张铉不到一个照面便生擒了敌将,令他心中颇为震慑,他上前单膝跪下,“末将是辽东城校尉沈光,特来助将军一臂之力。” 张铉一怔,辽东城不是不肯出兵吗?怎么还是派人来了,而且只有数十人,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一股墨黑的浓烟卷来,呛得士兵们连连咳嗽,眼泪鼻涕都被呛出来,张铉掩住口鼻,不及和沈光多说,高声下令道:“传我命令,立刻退兵到谷口!” 山谷内的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整个山谷内被浓烟笼罩,人无法再呆下去。 隋军纷纷向山谷口撤退,高句丽士兵也一群群向谷口处逃来,但他们没有脱身的机会,隋军士兵已经把山谷口团团包围,他们要么被抓俘,负隅顽抗者当场被格杀。 这场大火一直到中午时分才渐渐熄灭,待浓烟稍稍消退,士兵们开始进谷搜寻藏匿敌军,发现山谷内到处是尸体,大部分人都是被浓烟呛晕,窒息而亡,隋军搜寻了两遍,才抓到十几名幸存者。 这场战役令张铉十分满意,他们全歼了两千名高句丽士兵,包括对方主将在内生俘了八百余人,烧死、杀死、窒息而死者达一千二百余人,而他们自己却不过十余人的伤亡。 如此伤亡悬殊的战斗使每一个士兵都欢欣鼓舞,隋军士兵们士气高涨,当张铉宣布战斗结束、每人记功一次之时,山谷外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但张铉却并不乐观,他从陈旭那里得到了这次行动的详细报告,使他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他不该冒然派陈旭行动,不了解地形,不了解对方的防御情况,却自以为是奇谋而行之,这绝对犯了兵家大忌。 应该说,这次取胜完全是一种侥幸,如果不是沈光帮助他们,现在庆祝胜利的很可能就是高句丽军。张铉心中暗暗惭愧,同时也对沈光充满了感激。 “沈校尉的功绩我会向上禀报,不知沈校尉打算什么时候回辽东城?” 沈光心中苦笑了一声,丘明达分明是借机把他赶出了辽东城,他哪里还回得去? 他沉吟一下问道:“张将军下一步是去哪里?” “我奉命前往乌骨城集结,我会把这些战俘一起带过去。” 沈光笑道:“乌骨城在南面三百里外的鸭禄江边,路不好走,我倒是走过几次,如果将军不嫌,我愿意为将军带路。” 张铉大喜,他听懂了沈光的言外之意,就是要跟随自己一同前往,有沈光这样的人才跟随,他当然求之不得。 “沈校尉肯助我,是张铉的幸也!” 当天下午,在简单打扫完战场后,张铉便率领部众押解着高句丽战俘,在沈光的引导下向南方乌骨城而去。 ........ 这次高句丽战役,杨广确实改变了前两次的出兵策略,他不再大举进攻高句丽,而是在大军集结辽东的同时,派来护儿为前军主将,率军三万进攻平壤。 这种精兵方式不仅避免庞大人力物力的消耗,同时非常有针对性和进军效率,毕竟高句丽国力比隋朝弱十倍,他们也已经支撑不起这样的举国之战了。 如果来护儿失败,再大举进攻也不迟。 就在张铉全歼高句丽哨军,向乌骨城进军的同一时刻,在山东高密郡以北的海面上,船帆遮天蔽日,近千艘大船正浩浩荡荡渡过渤海海峡,向卑奢城方向驶去。 在为首六千石的一艘五牙战船上,来护儿浑身披挂着金盔银甲,腰挎宝刀站在甲板之上,目光严峻地注视着前方海面,海面上晴空万里,波光粼粼,风浪很小,吹拂着轻微的西南风,正是海上行军的极好良机。 来护儿同时也是隋朝的水军大将军,极善于水战,这次他奉命为前军主帅,自然采取了水陆并举的方式,这也是大业八年第一次高句丽战争时采取过的方式,事实证明,这种海路进攻方式对攻打高句丽极为有效。 来护儿对这次前军作战也进行了周密部署,他命令副将周法尚率五千军队先行进驻乌骨城,将以乌骨城为陆路军队的后勤重地,向南进攻平壤。 与此同时,他又命令包括张铉部属在内的一万军队从陆路向乌骨城方向集结,使周法尚率领的陆路军队达一万五千人。 但这只是陆路军队,而来护儿则亲率一万五千精锐走海路进攻平壤,水陆并举,志在必得。 “大帅,前面看见海岸了!”桅杆之上,一名眺望兵大声喊道。 来护儿精神一振,急向远方望去,果然看见了一条黑线,他心中大喜,高声令道:“先去卑奢城补给!” ....... 卑奢城也就是今天大连一带,是辽东半岛上唯一的城池,城外海湾是一座天然良港,不用特别修建便可容纳数千艘战船停泊。 在第一次高句丽战争中卑奢城被隋军占领,成为大隋水军前往辽东的补给重地,目前有驻军一千余人,主将正是来护儿的侄子来晋升。 主船缓缓靠岸,长长的船板搭上岸边青石,来护儿大步走上岸,早已等候在岸边的来晋升连忙上前单膝跪下,“参见大帅!” “辛苦了!” 来护儿笑着让侄子起身,他又看了一眼山顶上的鹰塔,笑问道:“乌骨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隋军主要靠鹰来传递消息,几乎每一座军府都有专门的鹰奴,负责驯养猎鹰送信,来晋升连忙道:“大帅知道一个叫张铉的人吗?” 来护儿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眼睛里难掩他的吃惊,“张铉.....他怎么了?” “回禀大帅,今天中午刚刚接到周将军送来的紧急鹰信,郎将张铉在途径辽东城时发现了一支高句丽哨军,约两千余人,他率军夜袭敌军,全歼了这支敌军,还刺杀了敌军主将渊武宁,周将军大为赞赏。”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卷鹰信,呈给了来护儿,来护儿心中激动,接过鹰信抖开,鹰信是写在一幅薄薄的纱绢上,字迹非常小,只有寥寥数十字。 来护儿看完鹰信,心中顿时大喜,他当然知道这支高句丽哨军,在后勤运输路上兴风作浪,影响到了隋军的备战,杨广下令宇文述务必歼灭这支军队,不料却被张铉抢先全歼了。 “果然不同凡响啊!” 来护儿捋须赞道:“居然把渊太祚的儿子也干掉了。” “莫非渊武宁是渊太祚的儿子?” “当然,渊太祚长子渊盖苏文,次子渊净土,三子就是这个渊武宁,没想到渊盖苏文竟然把自己儿子派去辽东城,此人倒是有几分魄力。” “大帅认识这个张铉?” 来护儿点点头,“他是大隋军中的另类,从出任燕王府侍卫到升为武勇郎将只用了半年时间,而且是圣上钦点,他也是宇文述的眼中之钉,是我亲自把他招揽进前军,我当然对他很熟悉。” 来晋升满脸羡慕之色,居然只用半年时间便升为武勇郎将,而他升为鹰击郎将却整整花了五年时间,而且还是因为来护儿是他大伯的缘故。 来护儿明白他的心情,便笑道:“别再羡慕别人了,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自然会有升迁的机会,快准备补给物资吧,我明天一早就要出发!” “卑职遵令!” 来晋升急忙向城池跑去,来护儿又看了一遍鹰信,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周法尚,不能给张铉太多荣誉,这可是圣上的密旨。 ....... 这次来护儿出任前军大帅,下面又有左右两名将军,左将军赵孝才跟随他从水路进攻,而右将军周法尚则驻扎乌骨城,准备率军从陆路进攻平壤。 张铉率领一千士兵押解高句丽战俘抵达乌骨城后,得到了周法尚的热烈欢迎,任命张铉为偏将,并犒赏张铉的部下。 张铉的官职是武勇郎将,但在战时状态,军队又设有另外的将官体系,主将称为元帅,下设左右副将,副将下面有牙将,牙将下面是偏将,再下是校尉、旅帅、队正、火长。 张铉虽然只为偏将,但由于他本身就是独立带兵前来,所以他受周法尚的直接统帅,上面并没有牙将这一级上司。 这天傍晚,张铉和平时一样在军营内操练士兵,经过神鹿镇的一场实战,众人对战场的残酷有了更深的理解,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如果不想在战场上被人杀死,他们必须有过硬的军事技能。 已经不须要张铉再督促他们,每个人都异常刻苦地投入到训练之中,张铉站在场边注视士兵的训练。 就在这时,张铉意外发现校场不远处站着一名身材极为雄壮的大将,黑甲银盔,威风凛凛,骑在一匹漆黑的战马之上,目光冷冷地望着自己,张铉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此时正是他曾经刻骨难忘的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来找自己做什么? ......... 第0112章 新的任务 张铉缓缓走到这名大将面前,抱拳行一礼,“可是宇文将军?” “在下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犀利的目光注视着张铉,“我应该见过你!” “是吗?你在哪里见过我?”张铉微微笑问道。 “在弘农郡,我伏击杨玄感之时,那个人是你吧!张将军。” “确实是我!” 张铉并不否认,笑着赞道:“宇文将军好眼力。” 宇文成都依然不露声色地注视着张铉,语速很慢,带着一丝迟疑,“那么李密是你杀的,对吗?” 张铉却摇了摇头,”宇文将军弄错了吧!李密并没有死,他去了瓦岗,我杀死之人是李密的亲兵,他亲口告诉我,他只是李密的替身。” “是吗?” 宇文成都确实也不敢肯定,李密的尸体是他派手下去验证,他当时的主要精力去对付杨玄感,事后也没有问李密的情况,直到最后他才得知死者并不是真李密,令他心中着实有点郁闷。 “不知宇文将军来找我,有什么见教?” 尽管对面是威名赫赫的天下名将宇文成都,但张铉心中却没有半点兴奋,而是十分警惕。 毕竟宇文成都是宇文大太保,张铉和宇文家族的恩怨太深,如果宇文成都要在这里给他穿小鞋,他没有一点办法。 但出乎张铉的意料,宇文成都只是淡淡一笑,“我想知道,张将军是怎么发现了高句丽探哨藏在辽东城附近?” “恰逢其时罢了,一队高句丽探哨焚烧草料时被我们抓住了,他们最终交代了隐藏之地,怎么,宇文将军也知道吗?”张铉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宇文成都。 “我不知道,一无所知!” 宇文成都扬起他那张略长的脸,显得有些傲慢,“我只是久闻张将军大名,特来认识一下,并无他意,张将军不用想得太多。” 说完,他向张铉拱手行一礼,转身扬长而去,余晖照在他身上,拖出了长长一条身影,张铉久久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显得有些疑惑,他来找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人很孤傲!” 沈光不知几时出现在张铉身边,他忘着宇文成都的背影道:“我一个月在辽东城和他打过交道。” “怎样?”张铉笑问道。 沈光摇了摇头,“当时他和将军一样率三千军经过辽东城,当时我告诉他,附近藏有一支高句丽军队,他瞪眼看了半晌,只说了一句话,那不是他的职责,就把我赶出来了。” “然后呢?” “然后丘明达想巴结讨好他,派人送给他五百两黄金,结果被他扔进了大梁水,气得丘明达咒骂他半个月。” 张铉笑了起来,“这样说起来,他和宇文述确实有点不一样。” “何止有点不一样,完全相反,他的手下说他不通情理,不近人情,就算只送他一文钱,也要被他重打一顿!” 张铉点了点头,望着宇文成都渐渐消失的背影,他忽然对宇文成都充满了兴趣。 ........ 次日一早,张铉匆匆赶到了主帅军署,隋军的主帅军署是一座用青石砌成的大房子,十几名文武官员在其间忙碌,指挥着一万五千名精锐的隋军士兵。 陆路主将周法尚年约六十岁,是一个长相十分斯文大将,看起来就像一个在国子学教书的大儒,身材瘦高,容貌清瘦,下颌黑须足有一尺,目光清澈而具有穿透力,不过他笑容亲善,让人忍不住会生出一种信任感。 周法尚正站在一幅地图前久久凝视不语,他已经接到主帅来护儿的命令,令他开始向平壤进军,来护儿的战船大军也已抵达了卑奢城,开始向平壤方向驶去,那么自己该怎么进攻? 当然,周法尚已经考虑过无数的方案,但始终没有决定一个最佳方案,令他心中有些困惑,这时,一名士兵在门口禀报:“将军,偏将张铉来了。” “让他进来!” 张铉在军队体系中位于第四级,主帅、副将、牙将、偏将,他属于将领中的最低一级。 不过他们这支军队是由来自各军的精锐拼凑而成,牙将和偏将没有什么隶属关系,唯一的区别就是本身职务高低和统帅军队的多寡,张铉也是由周法尚直辖。 片刻,张铉快步走进房间,单膝跪下行礼,“卑职张铉参见副帅!” “张将军请起!” 周法尚连忙将张铉扶起,昨天他接到来护儿的快信,才知道张铉是燕王的人,来护儿的信中让他不可骄纵张铉,同时也要多给他一些机会,并暗示这是圣上的意思,这让周法尚心中暗暗惊讶。 周法尚请张铉坐下,笑道:“昨天宇文将军说你军队训练不错,士气高昂,我就考虑给你一个新的任务。” 张铉连忙起身抱拳,“卑职随时可以出发!” 周法尚笑着摆摆手,“不急,让我把话说完。” 周法尚指着地图对张铉道:“来大将军的战船队已经从卑奢城出发,驶向平壤,这和第一次战争的路径相同,如果不出意外,战船队还是会在浿水湾泊船,那边只有这处海湾可以停泊这么多战船,来大将军很担心高句丽军队在岸边已经有了部署,所以希望我派一支精锐之军前往浿水湾配合隋军登陆。” 张铉已经明白周法尚的意思了,但他没有说话,耐心地等待周法尚把话讲完。 周法尚对他的耐心表示赞许,笑了笑又继续道:“这次任务比较隐蔽,不能派太多军队,以免被高句丽军发现,一千人左右最为合适,所以我考虑由你率本部前往浿水湾,今天是八月二十,必须在最迟八月二十二日天黑前完成任务,怎么样,愿接下这个重任吗?” 张铉立刻躬身施礼,“卑职不会让副帅失望!” “很好,你回去准备一下,上午就出发!” 张铉却迟疑了一下,脚步没有动,周法尚看出他还有事情要说,便笑道:“你还有什么要求?” “卑职恳请副帅把沈光编入我的军队!” 沈光虽然和张铉驻军在一起,但在编制上,他不属于张铉的第十六营,因为沈光是属于常驻辽东的军队,周法尚也不知该怎么安排他。 不过既然张铉正式提出了要求,周法尚也不想让他失望,况且沈光职务低微,把他编入张铉的队伍也没有什么关系,这点小事他周法尚还承担得起。 周法尚便点点头笑道:“好吧!让他为你的第五校尉,如果这次你能成功接应来大将军上岸,两功并赏,我向来大将军申请,准你扩军为一千五百人。” 张铉大喜,“多谢周副帅体恤卑职!” 周法尚笑着拍拍他肩膀,“来大将军对你很看重,不要让他失望。” 张铉默默点头,时间很紧张,不能再耽误一点时间。 一个时辰后,张铉率领本部一千士兵,离开了军营,跨过鸭禄江浮桥,秘密向平壤方向进发,这次张铉的十六营没有携带任何辎重,每个士兵只携带了三天干粮轻装前行。 ........ 浿水也就是今天的朝鲜大同江,高句丽都城平壤就位于浿水北岸,浿水入海口十分宽阔,白茫茫的水面宽达两里,被称为浿水湾或者春来湾。 由于受地形和水流的影响,从海面过来的船队很难逆流而上,最多只能逆行一里,在靠近入海口北岸停泊靠岸。 大业八年的第一次高句丽战争,来护儿率四万大军在浿水湾靠岸,随即杀向数十里外的平壤城,不料来护儿贪功心切,在平壤城外中了埋伏,四万大军全军覆灭,逃出者不过数千人。 时隔两年,隋军第三次讨伐高句丽,高句丽上下一片混乱,迅速分成了主战和主和两派。 主战派以莫离支渊太祚和大将军乙支文德为代表,他们认为大隋国内动荡,已无法再支撑又一次的大规模的军事进攻,隋军屯兵数十万只是徒有虚表,应该全力和隋军作战,以彻底挫败隋军,再趁大隋内乱反攻夺取辽东。 而主和派却是以高句丽国王高元为代表,他认为高句丽人口消亡巨大,已无力再抵抗隋军的进攻,况且还有百济和新罗在南方窥视。 即使他们拼尽全力把隋军击败,最后却无法抵挡百济和新罗的进攻,同样会亡国,与其耗尽最后一点实力,还不如投降认输,向大隋称臣纳贡,以保存实力对付百济和新罗。 虽然国王高元的求和态度得到了高氏王族支持,但高句丽的实权却是掌握在渊太祚的手中,所以尽管求和者声众,如果渊太祚不点头,高句丽也不会向隋军投降。 但不管是求和的婴阳王高元,还是主战的莫离支渊太祚,他们在一件事上却意见统一,那就是对浿水湾的防御。 浿水湾是平壤的后门,一旦隋军再从后面杀进来,他们很难再有两年前的幸运了,因此在去年,高句丽投下巨大的资源,在浿水湾北岸打造了一条坚固的防御线。 浿水湾的登陆口上,高句丽军队已经建立了完整的防御工事,他们修建一条长达五里的城墙,城墙上安装了数百架重型投石机,封锁港口战船,除了征发来操纵投石机的一万五千民夫外,还部署了五千精锐之军。 即使隋军战船侥幸逃过投石机的猛烈攻击,少部分军队得以上岸,也难以逃过五千军队的围剿。 此时,在城墙之上,数十名将领簇拥着高句丽的头号实权人物渊太祚,渊太祚年约五十余岁,身材并不高,却有一种睨视万人的气度,他身穿一件紫色锦袍,头戴宽檐高帽,正眯着双眼眺望远处的海面。 “大相,隋军这次会从海路进攻吗?”一名大将低声问道。 “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隋军一定会从海路进攻,只是我现在不能肯定他们具体的登陆点。” 渊太祚又回头看了一眼众人,缓缓道:“虽然隋军可能会走鸭禄江口登陆,也有可能会从南面汉城登陆,但我认为从这里登陆的可能性最大,所以各位要提高警惕,严防隋军利用夜间突袭登陆,另外也要防止隋军从后面袭击防御线,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要改成战时防御,明白我的意思吗?” 众将一起躬身施礼,“遵令!” 渊太祚点点头又对主将权文寿道:“一旦隋军发动进攻,这里就会成为率先激战的几个战场之一,事关重大,你切不可掉以轻心,有什么情况要及时禀报给我!” 权文寿拉长了脸,冷冷道:“卑职明白!” 渊太祚和权文寿的父亲权桓是政敌,渊太祚听出了权文寿语气中的不满,不由重重哼了一声,不理睬他,继续吩咐其他将领。 这时,一名传信兵从远处飞奔而来,单膝跪下行一礼,“禀报大相,有王上的快信!” 传信兵将一卷帛书呈上,渊太祚展开看了看,对所有军官道:“我必须立刻回京,我还是那句话,现在已经进入战争,如果这道防御线丢了,你们就自裁谢罪吧!” 他转身大步而去,所有人都吓得噤若寒蝉,深深低下了头,唯独权文寿冷笑一声,要自己自裁谢罪,他渊太祚还没有那个本事。 ........ 第0113章 突袭敌营 从乌骨城到平壤大约有三百五十里左右,被延绵不断的群山阻隔,上路以后张铉才知道他们接受的任务是多么艰巨。 要在两天一夜的时间内越过重重群山,赶到浿水入海口,这本身就是一个异常艰巨的任务,更何况他们还要破坏高丽军的防御线,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但好在隋军已经发动了两次高句丽战役,对高句丽的地形已经十分熟悉,有两名向导带领张铉和他的军队抄近路赶往浿水入海口,队伍一路急行军,用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路上只休息了两个时辰, 到第三天中午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距离浿水入海口约十里外的一片森林内,当主将张铉休息的命令下达时,几乎所有的士兵都累得瘫倒了,一头栽倒在枯枝树叶上。 主将张铉却没有休息时间,尽管他也一样地疲惫不堪,但是时间却不等他了,他必须在天黑之前完成任务,可现在他对江畔的防御一无所知,没有一点头绪。 张铉将几名校尉召集起来,对他们道:“各位抓紧时间让兄弟们休息,我要亲自去河边看一看,大家等待我的命令。” “让斥候去就行了,将军为何要亲自出马?”众人纷纷说道。 张铉摆摆手,“斥候不知道我需要的情报,难免会有疏漏,我亲自去查看,能迅速做出判断,大家不用再劝了,等待我的命令。” 众人见主将一定要亲自前往,便不再多劝,张铉又交代众人几句,这才带着沈光和十几名斥候士兵赶往江边。 约半个时辰后,张铉和手下抵达了浿水入海口北岸,他一眼便看见绵延近十里的长墙,以及矗立在长墙上的一架架巨型投石机,距离长墙后面约两里,是一望无际的帐篷营地,足有数千顶大帐之多,这些帐篷属于隋军遗留在高句丽的军事物资,上面还绣有隋军的黑色盘龙标志。 “属下有一点想法,将军能否听一听?”跟随张铉一起来的沈光低声道。 “你说,什么想法?” 沈光指着城墙上的投石机道:“那种投石机在高句丽各地都很普遍,辽东城上也有,射程约三百步,需要五十人挽发,杀伤力很大,我推断高句丽就是利用这种投石机封锁了岸边,使战船无法靠岸,我们只要摧毁这些投石机,高句丽军队就无法阻止隋军登陆,将军以为如何?” 沈光的建议不错,摧毁城墙绝对办不到,那么摧毁木质的投石机就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不过张铉还有另外一个更好的想法,他沉吟片刻问道:“你是说,一架投石机需要五十人挽动,是吗?” “最少也要五十人!” 沈光笑道:“高句丽的投石机还是比较笨重,他们没有采用绞盘,如果用铁链绞盘发射,那最多二十人就足够了,他们全靠人力拉拽。” 张铉又大致目数了一下投石机的数量,足有三百架之多,那么至少要一万五千人来拉拽投石机,再加上作战军队,那也要两万人,问题是,高句丽会动用两万军队来守江边吗? 张铉招手叫上来两名会说高句丽语言的斥候,指着远处的大片营地对他们道:“我怀疑住在营地内的人并不是军人,你们二人可装扮成当地农民,混进去看一看,给我摸清里面的情况。” “遵令!” 两名斥候躬身行一礼,各自换了一身衣服,迅速向远处的营地奔去。 沈光有点明白张铉的意思,“将军是觉得这些大营内的人是普通民夫吗?” 张铉点点头,“我觉得应该是,三年战争打下来,高句丽人力损耗太大,不可能再征兵了,而且大营的布置不像军营,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些挽发投石机的人应该是临时征用的民夫,不需要太多军事训练,只需要一把力气便可,如果是这样,我倒有个很好的方案。” 沈光完全明白了主将的意图,他也很期待两名民夫的调查结果。 大约一个时辰后,两名斥候匆匆回来,向张铉禀报道:“将军,大营内确实住着民夫,都是附近的农民,一个月前才刚刚集结,大约有一万五六千人。” “那军队呢,有多少人?”张铉又追问道。 “具体人数不是很清楚,因为军营守卫十分严密,我们进不去,但从不少民夫那里打听,数量都大同小异,应该不超过五千人。” 张铉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幅地图,问两名斥候道:“这边是民夫军营,横向深有多长?” “大约有三里,东面是军营,和民夫营并列在一起,军营有营栅和哨塔,戒备十分森严。” 张铉在旁边又画了一座军营,仔细看了片刻,又对照实际大营处观察了一下,民夫营大约距离城墙约两里,主要是为了空出一块场地,在紧靠城墙处,还有一座大营,似乎是仓库。 张铉心中迅速勾画出了一道方案。 这时,一名士兵指着不远处低声道:“将军,是敌军巡哨!” 张铉也发现了一队骑兵正向树林这边疾奔而至,从他们神情来看,并不是发现了自己,而只是路过,张铉当即一挥手,带着十几人向密林深处撤去。 ........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近昏,距离天黑已不到一个时辰,留给张铉的时间已经很紧迫,张铉也知道,来护儿的船队一定是在天黑后登陆,他必须在天黑前破坏高句丽军队的防御。 似乎高句丽军队也意识到了危险将至,他们对外围的监控也格外严密起来,随时可以看见巡哨队伍出现,稍不留神就会被他们发现。 如果是晚上,张铉和他的军队完全可以利用夜色掩护行动,但他们必须在白天行动,要保护行踪秘密只有一个办法。 路边的草丛内,百余名隋军手执弩箭,正耐心等待着敌军巡哨队到来,在伏兵身后不远处的树林内,近千名隋军士兵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奔跑。 这时,一名骑马的军官率领二十几名高句丽巡哨兵快步走来,草丛中的百名隋军士兵不由握紧了弩身,就在二十几名敌军路过埋伏地的一瞬间,陈旭低声喝令一声,隋军士兵同时发射了弩箭。 密集的箭矢射向小道上的敌军,高句丽士兵措不及防,顿时被射翻大半,骑马军官也中十七八箭,连人带马滚翻在地上,小道上响起一片惨叫声。 只射了一轮箭,百名隋军士兵便如猛虎般扑出,将五六名未中箭的敌军士兵包围,乱刀砍死,然后收拾尸体,清理血迹。 时间便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刚收拾了巡哨敌军,树林内的隋军士兵便在张铉的率领下疾奔而出,向五六里外的民夫大营奔去,巡哨士兵一般间隔一刻钟时间,这一刻钟便足以保证隋军不被敌军发现。 很快,张铉率领千余名士兵已经到了距离民夫大营约五十步外的一片树林之中,他们可以看见大营内的情形,一群群民夫正聚在一起吃饭,喧闹声清晰可闻。 张铉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太阳已经西斜,变成了夕阳,很快就要落山了,最多半个时辰,夜幕就将降临。 张铉心一横,毅然下达了命令:“杀进去,血洗大营!” ......... 在距离浿水入海口约五十里外,一艘六千石的五牙战船正静静停泊在海面上,在战船身后,更是有不计其数的小黑点,隋军战船军队已经抵达了平壤外围的海面上,正耐心等待着进攻的命令。 在为首战船的船头之上,前军主帅来护儿远远眺望着海岸方向,尽管他们还看不见陆地,但来护儿心里明白,高句丽人已经在岸上严正以待。 在他出发前,曾令侄子来晋升给周法尚发去了一封鹰信,约好二十二日夜间开始登陆,他希望周法尚派出的军队能在天黑前替他扫清登陆的障碍,而现在夕阳已经坠入大海,岸上到底有没有动静? 来护儿心中如沉甸甸的压了块巨石,他也感觉到自己给周法尚的时间太短,他派出的军队很可能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就在这时,桅杆上的眺望兵大喊:“大帅,他们回来了!” 来护儿急着扶着船舷向远处望去,只见大海中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应该就是他派出去探查情况的斥候船,他心中顿时充满期待,会带什么样的消息给他? 不多时,斥候船慢慢靠近大船,船上除了派出去的三名斥候外,还多了一人,打扮得像普通的高句丽农民,这令来护儿微微一怔,这是何人? “他是什么人?”来护儿高声问道。 “启禀大帅,他是我们的斥候,是张将军派来报信!” “哪个张将军?”来护儿更加疑惑了。 “偏将张铉!” 来护儿这才恍然,原来周法尚是派张铉来执行任务,他心中更加期待,立刻吩咐左右道:“快让他们上来!” 大船上扔下了软梯,几人上了大船,张铉派来报信的士兵上前单膝跪下禀报:“启禀大帅,我家将军已经率军抵达海湾,他请大帅稍安勿躁,我们一定会铲除登陆障碍!” 来护儿欣慰地点点头,有了确切消息,他悬在半空中的心也终于得放下了,来护儿又笑问道:“我想知道,如果可以登陆,他怎么通知我?” “以岸上烟火为号,如果大帅看见岸上出现烟火,那就表示可以登陆了。” 斥候话音,桅杆上眺望兵指着东北方大喊:“有烟,烟起来了!” 来护儿大步走到船舷,只有远方半空出现浓烟,滚滚直冲天际,来护儿大喜,“传令下去,准备登陆!” ....... 民夫大营内烈火冲天,浓烟滚滚,无数的大帐被点燃了,火势迅速蔓延,在烈火和浓烟中,隋军士兵毫不留情,血洗民夫大营,到处是被杀死的高句丽民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大营内的一万余民夫惊恐万分,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四散逃命,不计其数的民夫被杀死、被烧死,整个大营被血腥和恐惧笼罩。 民夫大营的警报迅速传到了高句丽军大营内,主将权文寿大惊失色,急率数千军向民夫大营赶来,他心中很清楚,就算军营不失,但民夫大营出事,民夫跑光,也一样失去了防御的意义。 此时,整座大营都被火海吞没了,火势越烧越大,浓烟冲起数十丈高,百里外也清晰可见,一万五千余民夫死伤近半,剩下的民夫都被吓破了胆,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大营内已经无法再呆人,隋军也撤出了大营,开始迅速向外围撤退。 第0114章 平壤登陆 【发现一个失误,老高中午发书时,应该发113章,结果发成114章,使113章和114章顺序颠倒了,恳请大家谅解】 ====== 高句丽大将权文寿远远看见一支千余人隋军正在撤退,他顿时眼睛都急红了,这么大的火势,平壤一定看得清清楚楚,一旦王上和父亲追责,他怎么交代? 权文寿在高句丽军中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外表英俊,风流无度,却又自命不凡,但他出身高贵,是高句丽第二权臣权桓的长子,故在军方地位极高。 或许优越感太强的缘故,权文寿脾气十分暴躁,对将士动辄打骂,而且刚愎自用,很少听手下大将军的建议。 尽管渊太祚对他十分不满意,但又不能换他,权文寿手下的军队是归属于权桓,所以渊太祚在昨天视察时,很多话并不是针对权文寿,而是在交代所有的将领。 权文寿心急如火撩,急得大声吼叫:“追上他们,务必全部歼灭!” 他急昏了头,一心只想着怎么给父亲和王上一个交代,却全然忽略了城墙的安全,他率领五千士兵不顾一切地向已经撤到数里外的隋军追杀而去。 这时,城墙上只有不到二百名当值的巡哨士兵,这是正常的巡逻士兵,一旦发现海面上有异常,他们会迅速敲响警钟,通知大营内的军队上城备战。 两百名士兵也同样被冲天烈火惊呆了,他们站在城墙上,心惊胆战地望着已蔓延数里的火海,茫然不知所措。 火势太大,不断有熊熊燃烧的布幔被大风吹到空中,四散飘落,在靠近西面城墙一段也有数百顶帐篷,被营栅包围,这里是守军的仓库,存放着大量供应军队和民夫的粮草和军械,仓库营和民夫营相隔约有一里,平时戒备森严,严防烟火。 但覆巢之下也难有完卵,几片燃烧的布幔飘落进了仓库营中,点燃了仓库大营,大营内储藏的粮草也迅速被点燃,火势延烧迅猛,炙热的热浪不断向城墙扑来,使城墙西半段已无法呆下去,城上士兵纷纷向东面撤退。 城头士兵已乱成一团,他们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支穿着同样服饰的高句丽军队已经悄然出现在城头西面,这支军队约五十人,正是由沈光和他的手下,他们目标明确,就是城头上的数百架投石机。 此时城头西段已经没有了守军,沈光在辽东城头对付过这种投石机,他很清楚这种高句丽投石机有一个最大弱点。 他动作十分迅速地爬上投石机,找到了长杆和支架的接头处,这用几根皮带牢牢绑缚住。 沈光拔出锋利的战刀,用刀割断了绑缚在投石机上的几根皮带,巨大的投石机便轰然坍塌,一根根粗大的木头四散滚落,沈光一个跟头便翻出一丈多远,敏捷地闪开了粗木落地时的撞击。 足有两丈多高,像巨人一般的投石机就这样轻易地被损坏了,即使要修复,也需要十几名工匠耗费一天的时间,这显然已经不现实了。 在沈光的带领下,五十余名手下忍受着热浪的炙烤,迅速将西面的近一百五十架投石机摧毁殆尽,他们继续向东破坏,一架架矗立在城墙上的投石机很快消失在夜色和火光之中。 ‘当!当!当!’ 急促的钟声终于敲响,一百八十名高句丽士兵冲杀而来,和沈光的手下激战在一起,但高句丽的主力军队被被张铉引到十里之外,中间隔着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大营,他们根本听不见城墙上的警钟声。 就在此时,海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一艘艘大船向岸边驶来,大船上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当一艘艘大船并列靠岸,一块块木板轰然搭上岸边,船上的士兵立刻向岸上列队奔去。 来护儿大步走上了岸,他的亲兵将战马也牵了过来,来护儿翻身上马,战刀一指数百步外的城墙,大喝道:“杀上城墙!” 数千名率先上岸的士兵一声呐喊,铺天盖地地向城墙奔涌而去,正在和沈光手下激战的一百余名高句丽士兵也看见了不远处密集的大船和无数士兵向城墙杀来,他们被吓破了胆,无心再恋战,纷纷掉头向城墙东面逃去。 ......... 权文寿一路追赶破坏防御的隋军,但张铉却始终不肯和他交战,带领军队向北奔逃,诱引五千高句丽军队在后面追赶,给沈光破坏投石机创造条件,权文寿看见了前方骑马的隋军主将,他恨得牙根直痒,就恨不住抓住敌军主将千刀万剐。 一路追出了十余里,这时,两名副将一左一右拉住了权文寿的战马缰绳,急声道:“将军,敌军分明是引诱我们北上,不能再追了!” 权文寿顿时清醒过来,他重重一拍大腿,“糟糕,中了敌军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急忙大声喝令,“立刻撤退!” 但张铉哪里会容他们撤回,当高句丽军队刚刚调头回撤,张铉立刻率军追上来,在后面追杀回撤的敌军,权文寿气得暴跳如雷,又一次下令调头追赶隋军,张铉的军队再次急速后退,这一次他们却向树林中撤退,很快退得无影无踪。 权文寿勒住战马,在树林前怔怔不安,追杀敌军未必能追得上,但就这么退军回去,他心中着实不甘,竟使他有一种进退两难的无奈。 就在这时,一名逃出的士兵骑马疾奔而至,他赶上了权文寿,勒住战马缰绳大喊道:“权将军,大事不妙,隋军已经登陆,城墙失守!” 权文寿仿佛被雷击一般,一下子呆住了,他根本没有把渊太祚的警告放在心上,但现在隋军真的登陆了,他才意识到渊太祚的话是对的,自己犯下了大错。 权文寿猛地一拍自己脑袋,自己真糊涂啊!隋军这么明显的意图都没有能看出来,城墙失守了,这下该怎么办? “将军,快撤吧!” 手下将领纷纷劝道:“只要能保存实力,王上未必会责怪我们,若我们再不走,被敌军包围,一切都玩了。” 权文寿心乱如麻,完全没有了主意,他只得顺从将领们的劝告,带领军队迅速向东撤退,但已经晚了,五千军队沿着官道匆匆疾奔,他们刚退了不到数里,两边树林内鼓声大作,火光四起,一支伏兵杀了出来,火光中,一员老将手执大道,须发皆白,正是前军主帅来护儿。 来护儿捋须大笑,“两年前的帐,今天一并来算吧!” 他大刀一挥,“给我杀!” 近万名隋军从两边掩杀而上,高句丽士兵顿时大乱,被杀得人仰马翻,权文寿见势不妙,调转马头便逃,主将逃亡,高句丽士兵瞬间崩溃了。 全面和两边都被隋军包围,只有一条后路,但狭窄的官道使他们无法大量逃命,高句丽士兵互相践踏,争先恐后逃命,哭喊声、哀求声、惨叫声响彻了官道,被隋军杀得尸体堆积,走投无路,纷纷跪地投降。 来护儿却记得两年的仇恨,他的四万军队几乎全部被高句丽军队斩杀,他冷冷下令道:“不接受投降,给我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隋军顿时杀气冲天,战刀劈杀、长矛捅刺,毫不留情地向数千高句丽士兵下了杀手,狭窄的官道上变成了无比血腥的修罗场,尽管也有少量抵抗的高句丽士兵,但很快便淹没在惨烈的杀戮之中。 权文寿惶惶向西奔逃,后面只跟着不到百名士兵,只奔出不到两里,权文寿忽然发现前方有异,惊得他急忙勒住了战马缰绳,只见前方官道上呈半月形排开了千余名隋军士兵,为首一名隋军大将,倒提青龙长戟,目光凌厉地盯着他。 权文寿吓连退几步,急向左右寻找退路,他的右面是陡峭的山坡,而左面是一片茂盛的黑松林,黑松林外便是滔滔江水,权文寿走投无路,他心中有些绝望了,跟随他的百名士兵也知道没有生路了,他们不再管权文寿,撒腿便松林内逃去。 这时后面鼓声如雷,追兵即将杀至,权文寿心中一横,手中长枪一挥,催马向张铉杀去,“隋将受死!”他大喊一声,银枪刺向张铉的咽喉。 张铉不慌不忙,长戟向外一挥,只听‘当’的一声巨响,权文寿被震得双臂酸麻,长枪脱手而飞,不等他反应过来,只觉身体腾空而起,张铉轻舒猿臂,将权文寿从战马上抓了过来,重重扔在地上。 “把他绑了!” 张铉一声喝令,几名士兵一拥而上,将权文寿面朝下按在地上,用绳索将他牢牢反绑起来。 这是张铉吸取的教训,他在神鹿镇杀死了渊武宁,事后周法尚告诉他,渊武宁是高句丽第一权臣渊太祚的三子,如果能活捉意义会更大,可惜张铉没有经验,出手太狠。 这一次他却知道,能率领五千高句丽士兵的大将绝不会是无名之辈,他便饶了权文寿一命,将他生擒活捉。 这时,来护儿率领数千军追来,远远勒住了战马,来护儿大笑道:“是张将军吗?” 张铉连忙催马上前,在马上躬身施礼,“末将张铉,参见大帅!” 来护儿点点头赞道:“我的军队乘船疲惫,我正担心会有一场恶战,却没想到你把我的障碍全部扫清了,这次成功登陆,我将记你首功!” “多谢大帅厚爱!” ......... 营地的大火足足烧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熄灭,民夫营全部被焚烧殆尽,仓库营内的物资也烧毁近半。 幸运的是军营没有被烈火波及,完整地保存下来,但军营内的高句丽士兵却没有了,他们惨烈地被歼灭在另一处地方。 来护儿并没有继续向平壤进攻,而是在登陆的海湾驻扎下来,等待周法尚军队的消息。 第0115章 战和之争 浿水湾的一场大火使平壤城笼罩在一种惶惶不安之中,就连孩子都知道隋军在海湾再次登陆了,城头上的将士更是提心吊胆,不知什么时候隋朝大军就会兵临城下。 隋军从浿水湾登陆无疑是高明的战略,它牵制住了集结在平壤一线的高句丽军队,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无法北上迎战南下的隋军陆路之军,在某种程度保证了隋军能从陆路顺利南下。 此时的高句丽经过两次战争,国力疲弱,人口锐减,军队已不足五万,在第二次和隋军的战争中,高句丽自知必败无疑。 为了自保,他们不惜将隋军遗留的三十万件兵甲送给突厥,只恳求突厥能出兵南下,牵制住隋军东征,但不料兵甲在半路意外失踪,突厥出兵的希望也化为泡影。 就在高句丽上下极为悲哀之时,隋朝内部却发生了动乱,隋朝权贵之一的杨玄感在中原腹地造反了,声势浩大,迫使集结在辽东一线,正准备大举进攻的数十万隋军不得不迅速撤回河北,也由此拯救了绝望中高句丽。 高句丽举国欢腾,甚至有人提出和杨玄感结盟,助杨玄感攻灭隋朝。 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高句丽的兴奋还没有消退,杨玄感的造反便被扑灭,隋军第三次对高句丽的进攻也不期而至,使高句丽举国上下再一次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 作为高句丽的都城,平壤虽然受国力所限,占地并不大,周长只有三十里,但高句丽毕竟建国六百余年,在平壤定都也超过了两百年。 在高氏王朝两百多年的苦心经营下,平壤城气势壮观,各种恢弘的建筑比比皆是,而且深受中原文化影响,各种飞檐斗拱,亭台楼阁,看起来和中原城池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平壤城北门附近有一座占地近百亩的大宅,这里便是高句丽第二重臣权桓的府宅,权桓官任大对卢之职,也就是宰相,但高句丽的军政大权却是掌握在渊太祚手中,权桓在朝廷中并无实权。 但权桓却有很大的势力,他世代被封为东部大人,平壤以东的千里之地都是他家族的势力范围,所以尽管权桓手中无权,却在朝廷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连渊太祚也不敢过于轻视他。 此时,在府宅后堂,权桓穿着一身宽大的袍服,神情紧张地听一名报信兵的汇报,他很担心自己长子权文寿的生死。 “启禀大人,长公子目前就关押在隋军军营内,他目前平安无事,也没有受伤,他恳请大人早日和隋军议和,这样隋军就可以将他释放!” 说完,报信士兵将一封信呈给权桓,权桓一眼便认出了信皮上的字迹,正是他儿子的手书,他摊开信匆匆看了一遍,顿时一颗心放下了,儿子真的平安无事。 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虽然五千将士被隋军全歼,无一活命,但权桓压根就不关心这些将士的死活,在他心中,就算十万将士也比不上他的一个儿子重要,况且还是他的嫡长子。 他知道自己改怎么办,可是这样一来,他和渊太祚的矛盾就要彻底公开了。 就在今天上午,平壤得到一个消息,渊太祚的三子渊武宁不幸在辽东城附近被隋将所杀,渊太祚悲痛万分,强烈要求和隋军决战,并且扬言,朝中谁敢主和,谁就是他渊太祚的敌人。 偏偏这个时候自己儿子被隋军俘虏,权桓知道,要想保住儿子的性命,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和隋军议和,要么用隋军战俘把儿子交换回来,但十几万隋军战俘都在矿山做苦力,由渊太祚掌控,渊太祚愿意给自己一部分战俘吗? 沉思良久,权桓决定进宫先和王上谈一谈此事。 “传我的命令,立刻备车,我要去王宫!” ........ 婴阳王高元年近五十岁,他是在隋朝灭陈次年即位,隋文帝册封其为开府仪同三司、辽东郡公、高丽王。 在十几年高句丽王上的生涯中,高元是在美酒和美人中度过,高句丽的朝政大权实际上是掌握在莫离支渊太祚手中,高元只是徒有其名的王上。 长年纸醉金迷的生活摧毁了高元的健康,他身体臃肿,起色晦暗,脸上仿佛被马蜂蜇过一般,肿得面目全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尽管身体显得十分疲惫,但高元心里却很明白,隋军数十万大军将第三次进攻高句丽,兵临城下,如果再打下去,高句丽就要亡国了。 高元从一开始就极力主张向隋军求和,但渊太祚和乙支文德却坚决主张战争,让他的呼吁失去了效果,高元心中极为不满,王宫内,高元正在听取权桓的劝说。 “王上,我们城中的军队已不足五万人,如果再打下去,我担心不仅是隋朝将把我们灭亡,真正居心叵测的却是新罗,他们占据了肥沃的汉江平原,野心已经开始膨胀,一旦我们实力消亡,就算隋朝最终放过我们,新罗人也一样会出兵北上,那时我们拿什么抵挡?” 权桓的劝说句句说在高元的心坎上,高元长长叹息一声,孤倒是想向隋军求和,可是有人不肯啊!” 话音刚落,宫殿门口便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是谁想向隋军求和?” 只见十几名身材魁梧的武士簇拥着渊太祚大步走进了王宫,渊太祚身穿黄金细甲,外披一件猩红色斗篷,腰挎平南剑,他目光凌厉地扫了一眼高元和权桓,两人都沉默了。 渊太祚听到心腹禀报,权桓秘密求见高元,他立刻率武士闯进了王宫,他绝不容许王宫里有任何隐瞒自己的秘密存在。 渊太祚的野心如司马昭之心,高句丽路人皆知,他原本担任高句丽的大对卢,但他已经不满足做高句丽的宰相,又逼高元封自己为莫离支,也就是摄政王,他已经在为取代高氏做准备了。 高元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仇恨,他对渊太祚的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只是他不得不忍耐,他知道自己只要表现出稍微不满,自己就会立刻死在女人肚皮上,新的高句丽王将即位,高元不敢吭声。 权桓却不慌不忙道:“所有人昨晚看见了海湾那边浓烟滚滚,大家都知道隋军应该登陆了,难道莫离支大人觉得我们还能击败隋军吗?” 渊太祚冷笑一声:“权大人是在担心自己的儿子吧!你儿子被隋军抓住了,所以你就没有了抵抗意志,就来劝说王上投降,我说得没错吧!” 权恒大怒喝道:“谁都有自己的孩子,难道你就不是吗?你儿子被隋将所杀,所以你一心想报仇,不惜绑上高句丽和你陪葬!” “你说得没错,我儿子确实被隋将所杀,不过我的儿子死得有价值,我也并非是为他报仇。” 渊太祚转身对高元道:“启禀王上,我今天上午收到吾儿临死前送来的情报,这次隋将东征并非要大举进攻我们,只有来护儿的三万军进攻平壤,而其他数十万隋将都在辽东按兵不动,据说连隋帝也还称病留在涿郡,王上还不明白眼前的局势吗?” 高元心中一怔,连忙问道:“孤不太清楚,请莫离支大人赐教!” 渊太祚瞥了一眼旁边满脸不满的权桓,淡淡道:“关键就在于杨玄感造反,杨玄感可不是普通的山贼乱匪,他是隋朝礼部尚书,他父亲杨素更是隋朝的开国元老,在隋朝官场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他的造反意味着隋朝统治阶层的分裂,已经严重动摇隋朝的根基。 所以隋帝才找生病的借口留在涿郡,防止又一个杨玄感出现,几十万大军也驻兵辽东不发,名义上是大军压境,实际上是随时准备撤回中原,王上,隋朝第三次东征,其实只有来护儿的三万军队。” 高元有点心动了,如果真是这样,或许他们真会有一点机会,权桓见高元已经动心,大急道:“莫离支大人,你儿子能提供这样的情报?我看是你自己拍脑袋想出来的吧!” 渊太祚蓦地转身,怒视权桓道:“权大人何出此言,我的情报自有来处,我就明着告诉你,这是渤海会给我的情报,可不是我拍脑袋想出来的。” 权桓哑口无言,渊太祚不再理睬他,又看了看高元,果断说道:“就这么决定了,我们集中兵力和来护儿军队决一死战!” 第0116章 故友相逢 涿郡临朔宫内,隋帝杨广接待了远道而来的新罗使者,使者是一名僧人,新罗著名的高僧昙育法师,他曾多次出使大隋,曾两次被杨广接待。 杨广坐在书房柔软的象牙榻上,不露声色地听着昙育法师呈禀。 “陛下,我们王上愿意出兵协助隋军作战,为大隋攻下平壤,教训目无君主的高元,战争结束,新罗军队立刻撤回金城,高句丽子女金帛,新罗绝不擅动,高句丽土地,新罗也绝不逾越一寸。” “那朕就不明白了,新罗什么都不要,出兵做什么?”杨广冷冷问道。 昙育法师连忙合掌施礼,“高句丽一直是新罗大敌,我们只想除去这个劲敌,以保北部边境安全,别无他意。” 杨广拾起真平王金白净送来的国书看了一遍,说道:“这件事让朕考虑一下,然后再回复你们,你先退下吧!” “贫僧告辞!” 昙育法师合掌施一礼,慢慢退了下去,杨广沉思片刻,吩咐左右道:“速去宣裴尚书来见朕!” 裴钜此时就在朔宫内,不多时,有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裴尚书来了!” “宣他进来!” 片刻,裴钜匆匆走进书房,躬身行礼,“老臣参见陛下。” “正如爱卿所言,新罗王果然派人来了。” 裴钜精神一振,“他们真来了?” 杨广点点头道:“坐下说吧!” 裴钜坐了下来,杨广将新罗真平王的书信递给裴钜,裴钜打开看了一遍,冷笑一声道:“果然不出微臣所料,他们已经急不可耐了。” 杨广沉思片刻问道:“朕在考虑,如果把高句丽灭亡,设置安东都护府,或许一样能阻止新罗北上。” 裴钜摇了摇头,“如果陛下设置安东都护府,必然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分散大隋的精力,一旦朝廷无力控管,新罗肯定会乘虚而入,吞并整个半岛,那时我们将面临一个更强大更桀骜不驯的异族政权,辽东也将陷于危险之中,所以微臣坚持保留高句丽的存在,宁愿要一个打烂弱小的高句丽,也不能面对一个强大的新罗。” 裴矩看得很透彻,大隋乱局将至,一旦设立安东都护府,必然会出现无力控管的局面,最终导致新罗趁虚北上,安东都护府不是不可以设立,但必须是盛世才行。 裴钜又道:“从真平王派人来表示愿意出兵助战就可以看出他们的野心,他们唯恐陛下接受高句丽的求和,是想趁这个机会彻底灭亡高句丽。” 杨广虽然一心想灭亡高句丽,建立安东都护府,但裴钜战略之说又很有远见,使杨广最终被说服,只是他心中多少有点不甘。 裴钜看出了杨广心中的犹豫,又笑着劝道:“微臣也很愿意建立安东都护府,但卑职认为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等陛下彻底清除天下动乱,国力强盛,四海安宁之时,再出兵攻打高句丽,那时不仅是高句丽,应该连新罗、百济一道灭亡,在半岛上建立郡县,视同中原,这不就是陛下所期待的吗?” 裴钜最终劝服了杨广,留一个打烂的高句丽来牵制新罗的野心,更加符合大隋目前的利益,他沉吟一下道:“朕就担心平壤决战已经开始,来不及阻止来护儿了。” “这不用担心,御史中丞崔君肃就在乌骨城,陛下派八百里加急,将旨意传给崔君肃,由他来向来护儿宣读陛下的旨意。” 杨广点了点头,“朕立刻就拟旨!” ......... 就在来护儿登陆后的第三天,副将周法尚也率领一万五千人抵达了平壤城,两支隋军在平壤城以西约十里外的原野上汇合,并修筑了坚固的板墙式营盘,与此同时,高句丽军也在城内厉兵秣马进行备战,战争阴营笼罩在平壤城上空。 隋军的大营驻地也是精心挑选,距离浿水只有一里,一条宽阔的大道直通浿水河岸,那里有高句丽人修建的一座内河码头。 虽然海船无法驶入内河靠岸,但大量的小船却可以运载粮食在码头上靠岸,这便大大减轻了隋军粮草及军事物资的运输困难,只需要走一里路便运抵大营。 大营是用泥土和木材构筑而成,高一丈五尺,十分坚固耐用,周长约有八里,俨如一座小城,三万大军便驻扎在军营内。 隋军由二十营兵力组成,平均每营一千五百人,但事实上是由大营和小营组成,大营有三千人,小营只有千余人。 张铉和他的十六营驻扎位于军营的北面,由两百顶帐篷组成,他属于周法尚率领的左军。 这天下午,张铉正率领他的手下在占地三百亩的训练场一角演练长矛阵法,决战的阵型已定,张铉的军队被编为左翼长矛军,平均每九百人编为一个长矛方阵,另外一百人作为刀盾手在侧面护卫。 “注意左右配合!” 张铉骑在战马厉声吼道:“阵型决不能出现空缺,前面战死一人,后面士兵立刻给我顶上去。” 士兵们大声喝喊,杀气冲天,张铉不由暗暗点头,他的手下经历了两次战斗洗礼,杀气明显变得浓厚了,这才是真正的沙场战士。 这时,后面有人大喊:“张将军,帅帐有令到了!” 张铉一回头,只见训练场边上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文职军官,正笑着向他挥了挥手,张铉一下愣住了,这名文职军官不是别人,竟然是在草原分手的李靖。 张铉顿时喜出望外,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李靖,他急忙翻身下马,向李靖快步奔去,李靖也难掩饰眼中的激动,快步迎上,两人大笑着紧紧拥抱在一起,心中都充满了他乡遇见旧人的喜悦。 李靖笑着对准他肩窝轻轻捶了一拳,“怎么也想不到公子居然混到武勇郎将之职,可喜可贺啊!” “李大哥怎么会在这里?”张铉激动地问道。 “一言难尽,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谈。” “走!去我的大帐,就在旁边。” 张铉把李靖带到自己帐内坐下,给他倒了一碗水,笑道:“我是因为在草原毁掉了突厥人的三十万件兵甲,解决了圣上的一桩心事,算是立下大功,所以圣上才封我武勇郎将之职。” “我也听说了,哎!为了三十万件兵甲,我们险些死在突厥人手中,多亏张仲坚熟悉地形,我们才得以逃脱,谁也想不到那三十万件兵甲竟然被拔野古族藏匿在北海,早知道我们也跟你去北海了。” “机缘巧逢罢了,我确实也不知道东西藏在北海。” 李靖笑了笑,“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其实找不找到那批兵甲也和我无关了,你不知道吧!我已经被武川府清理了,不光是我,张仲坚也被清理了,其实是好事,我们又获得了自由。” 张铉默默点头,他听柴绍说起过独孤顺极重血统,很多人都迟早会被清除出去,李靖被清除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并不感到惊讶。 “李大哥又怎么会在这里?” 李靖笑道:“我和你们去俱伦湖时就辞去了马邑郡的官职,离开武川府后就直接返回了赵郡家族,因为我舅父和来大将军交情深厚,来大将军写了一封信邀请我去他军中任职,我也想来军中历练一番,便答应了,来到涿郡后才知道你已经奉命去辽东了。” 李靖的舅父就是前大将军韩擒虎,李靖出现在军中也就不奇怪了,张铉点点头,又笑问道:“现在李大哥在军中担任什么职务?” “我现在任参谋军事,属于来大将军幕僚,今天上午才和后勤粮船一起抵达大营,来大将军让我通知你,今天晚上轮到你们训练夜战。” 夜战训练是张铉期待之事,但他更关心一起训练的对手,他急问道:“我们对手是谁?” “是宇文成都的第一营,怎么样,期待吗?”李靖笑问道。 张铉也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担心,他居然是和前军最精锐的宇文成都部进行夜间训练作战,他心中不由有点紧张起来。 李靖看出了张铉的紧张,便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不用紧张,和精锐之军训练才能提高自己的战斗力,这是好事,你应该庆幸才对!” 张铉默默点头,李靖说得不错,他确实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李靖站起身笑道:“我得回去复命了,以后我们有时间再细谈。” “好吧!有时候我们再细谈,我还想向李大哥请教武艺呢!” “是张仲坚给你的紫阳戟法吧!我久闻其名了,确实很想一见,或许今晚上我就能见到。” 李靖哈哈一笑,拱拱手便转身扬长而去,张铉将他送出大帐,他凝视着李靖的背影走远,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长远的期待。 ....... 第0117章 初战CD 入夜,张铉大营内的士兵们并没有休息,他们集中在训练场上进行期待已久的夜战强训。 一般军队并不会进行夜间作战,只要天色将晚都会鸣金收兵,但隋军和高句丽军之战却是灭国之战,是你死我活的战争,不会讲什么规则。 即使到了夜间也不会轻易收兵,必然会血战到底,直到另一方崩溃为止,所以夜战训练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宽阔的训练场上,两支各千余人军队列阵在南北两处,手执白蜡杆木矛和沉重的木刀,杀气腾腾地注视着对方。 北面是张铉率领的第十六营,而南面却是宇文成都率领的第一营,第一营有三千人,今晚出战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宇文成都胯下魔麟兽,手中倒提凤翅鎏金镗,他统帅的第一营也是前军最精锐的队伍,是真正的隋军精锐,大部分人都参与过与吐谷浑的战争,宇文成都就是在那场战争中崛起。 此时他目光冷漠,平静地打量数百步外的张铉,以及他所率领的这支刚刚崛起的军队,战争还未正式拉开,他们已经立下了两次大功,成为前军中最耀眼的新军。 张铉也默默望着远处的宇文成都,他曾经梦见过自己和宇文成都在战场上对垒,那是他刚刚入隋朝后不久,当他醒来后便觉得这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的梦想便成为了现实,此时他充满了与宇文成都一战的期待。 远处的木台上,来护儿打量两支军队,见他们已整军就绪,便厉声下令道:“开始!” 训练场上顿时鼓声大作,宇文成都和张铉同时下达了命令,两千名士兵齐声怒吼,从南北两面向训练场中奔跑而去。 只片刻,两支军队轰然相撞,用木刀和木矛激烈的厮杀起来,尽管月光皎洁,洒满了一地的银辉,但要分清敌我还是有点困难,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十六营士兵的头盔上插着一支翎毛。 宇文成都和张铉并不参与和士兵们的激战,他们只负责各自指挥军队作战,但他们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竟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侧面的空地上,宇文成都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一挥凤翅鎏金镗向张铉疾奔而去,张铉大喝一声,催马迎战而上。 观战的所有将领都摇了摇头,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宇文成都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猛将,一般大将敌不过他三个回合,名不见经传的张铉居然要挑战宇文成都,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连来护儿也忍不住对周法尚笑道:“德迈觉得张铉能抵挡多久?” 周法尚举起五根手指,“最多五个回合!” “是吗?我觉得五个回合似乎还多了一点,三个回合就差不多了。”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周法尚知道张铉曾一个回合便刺死高句丽大将渊武宁,还是有点本事,所以他认为张铉或许能抵挡五个回合,他期待地向训练场上望去。 两匹战马越来越近,就在接近的一刹那,张铉双臂灌力于长戟,长戟一抖,竟然出现七个戟头,这是罗家枪的精华,一般是用稍软兵器才能实现,但张铉却用硬兵器青龙戟舞出了七个戟头,着实很罕见。 连宇文成都也有了兴趣,不过一枪多头对他而言只是雕虫小技,他冷笑道:“居然还会罗家枪法,吃我一镗!” 他毫不理会对方的七个戟头,两百斤的巨镗横扫,如一阵狂风般劈向张铉,这就是大道化简的道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花哨的招式都毫无意义,只有用力量来对付力量。 这时张铉也意识到了罗家枪法无用,长戟迅速改变了风格,他大喝一声,七个戟头消失,挺戟向宇文成都的凤翅鎏金镗压去。 这却是紫阳戟法最精妙的戟卷式,任何兵器都会它的力量卷住,宇文成都也不例外,他的巨镗并没有和张铉的长戟相碰,但巨镗的方向却变了,变成了向右上方劈去。 宇文成都脸色大变,脱口而出,“紫阳戟法!” 张铉冷笑一声,“还算有点见识!”他长戟力量一收,向宇文成都的胸膛闪电般刺去。 宇文成都轻视之心顿收,对方居然是用天下三大绝技的紫阳戟法,他不敢再小瞧,闪身躲过张铉一戟刺杀,两马交错,凤翅鎏金镗反手向张铉后脑拍去,张铉早已料到会有这一招,身体迅速俯身,巨大的镗头从他头顶上如疾风般扫过。 “来得好!” 宇文成都大喊一声,抖擞精神和张铉激战在一起,张铉使出浑身解数,将紫阳戟法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长戟加重为九十斤,但宇文成都的凤翅鎏金镗却重两百斤,两人力量相差太远,他只能发挥紫阳戟法中独步天下的戟卷式,不断分解宇文成都的力量,眨眼间他们便激战了十个回合。 训练场两边,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张铉居然和天下第一猛将激战了十个回合,简直不可思议。 连来护儿也忍不住慨然长叹,他只能抵抗宇文成都五个回合,这个张铉竟然和宇文成都激战了十个回合,令他不得不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大隋年轻猛将辈出,自己已经老了。 宇文成都终于被激怒了,他出师十年,还从未遇到过和对方激战十个回合而兵器不相碰的情形。 这时,宇文成都已经找到了张铉的漏洞,戟卷式是天下最厉害的牵引之术,本身没有任何破绽,但张铉经验不足,戟卷式运用得并不完美,他不能随心所欲地将对方兵器牵引到任何方向,宇文成都便找到了破解之法。 他大喝一声,“再接我一镗!” 凤翅鎏金镗斜劈而至,如一片乌云飞来,力量凌厉之极,但他的目标却不是张铉,而是张铉的战马,如果张铉再改变镗头方向,那么他自己就难保了。 这一镗角度太刁钻,张铉已经无法再化解,他只得大喊一声,咬牙挥戟迎击,只听‘当!’一声巨响,镗戟终于重重相撞在一起。 张铉只觉手臂仿佛断掉一般,长戟向后飞去,他左手脱杆,右臂勉强抓住了戟杆尾,使长戟没有被震飞,战马被震得连退十几步,稀溜溜一声暴叫,前蹄高高扬起。 张铉左手一把抓住了缰绳,身体紧紧伏在马背上,他只觉得胸腹中俨如翻天覆地一般,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差点吐出来。 宇文成都也被震得连退五六步,双臂一阵发麻,竟然短暂失去了知觉,他心中惊讶异常,对方居然接下了自己一镗,居然也有如此强悍的力量,完全不亚于杨玄感。 两人已相距十几步,宇文成都单臂举起巨镗一指张铉,冷冷问道:“还要继续再战吗?” 张铉慢慢调整了胸中的气闷,他已知道自己和宇文成都相差太远,不是赌气斗狠就能成功,他轻轻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认输,宇文成都深深看了他一眼,调转马头向后阵奔去。 ....... 夜渐渐深了,来护儿的大帐内灯光依然明亮,大帐内,来护儿正背着手来回踱步,作为这次攻打高句丽的主帅,来护儿肩上的压力极大,尽管名义上他只是前军,但事实上,圣上已经把攻下平壤的重任交给了他。 他只有三万军队,而高句丽至少还有五到六万军队,两倍于自己,高句丽甚至还有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如果两军对垒,自己的胜算究竟有多大? 以少胜多毕竟只是少数战例,以多胜少才是正常,来护儿并不想靠侥幸而获胜,他要取得这场战役的胜利,需要做大量的准备才行,更重要是知己知彼。 这时,来护儿若有所感,一回头,只见参谋军事李靖站在帐门口,“李参军有什么事吗?”来护儿问道。 来护儿躬身行一礼,“卑职听闻大将军准备和高句丽军决战,不知时间定在何日?” “初步定在后日决战!” “那大将军觉得隋军有几分胜势?” 来护儿心中一动,他曾听杨素夸奖过李靖的军事才能,说他知兵法,善谋略,李靖既然这样问自己,他必然是有想法,来护儿连忙道:“李参军请进来说话。” 李靖笑着走进大帐,“大将军可愿听卑职一言?” “参军尽管直言。” 李靖行一礼,不慌不忙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卑职今天下午又仔细盘问了被俘的权文寿,又审讯了一些高句丽士兵,卑职已经大概了解了平壤城中的情况,对此,卑职心中有一个初步的作战想法。” 来护儿精神一振,“参军请说,我愿洗耳恭听!” 李靖语速很慢,表示他已经历了深思熟虑,每一个细节都进行了推敲。 “权文寿说,平壤城中可用兵力为五万三千人,这是在役兵力,但卑职又询问了平壤城的兵甲库存情况,估计有八到十万套之多,而且从三年前开始,高句丽就推行了全民皆兵的计划,所有十六岁以上男子都参加了军事训练,所以在危机时刻,他们至少能迅速再动员八万兵力投入战斗,我们的敌人就不止五万军队,而是十三万之多。” 来护儿默默点头,这一点他也隐隐想到了,却没有像李靖看得这样透彻,他叹了口气,“参军请继续说。” 李靖又道:“卑职说一句不太恭敬的话,朝廷在高句丽的军事战略上连续犯下错误,先是过于看重,动用百万大军,现在又过于轻敌,只用三万军来攻打平壤,如果后天决战时没有出奇制胜之策,那这一战我们凶多吉少。” 来护儿苦笑一声,“就算后天停战我们又能如何?圣上可是明确告诉过我,不会给我追加兵力,我又怎么战胜对方?” 李靖微微一笑,“大将军不必烦恼,我有一策,至少可以为我们增加一倍的兵力。” 第0118章 迂回作战 在距离平壤城以东约二百五十里的浿水南岸,有一座颇为有名的大山,叫做鹤山,鹤山之所以有名,是因为这里是高句丽最大的铁矿山。 每年开矿冶铁所锻造出的生铁不仅支撑着高句丽的国力,还成为契丹和奚人重要的生铁源泉,五年前,高句丽就是用这里出产的生铁向契丹换来五千匹战马,组建了高句丽的骑兵。 两年前的第一次高句丽战役失败后,近八万隋军战俘被押解到鹤山铁矿,被迫接受繁重的苦役,开采矿石、冶炼生铁,由一支一万人高句丽军队负责看押这八万隋军战俘。 恶劣的饮食,日复一日沉重的劳役,绝望的未来使隋军战俘不堪忍受压迫,曾经两次发生暴乱,皆被残酷镇压,数千人被杀。 为了保存性命,等待大隋王朝的救援,八万隋军战俘默默忍受着残酷的压迫,每天在长达二十里的矿山上开矿劳作。 尽管高句丽军队极力封锁消息,纸终究包不住火,隋军在浿水湾登陆的消息还是传到了矿山,数万隋军战俘无不兴奋万分,每个人都期待着回家的那一天,沉寂已久战俘军官组织也开始秘密转运起来。 但不久前,高句丽兵力因不足,将五千人调回了平壤,矿山上的高句丽兵力只剩下五千人,这更加使隋军战俘们看到了希望。 这天下午,正是战俘吃饭休息之时,几名战俘劳工将一名同样是劳工打扮的年轻男子带进了一座破烂的工棚前。 “将军,人带来了!” 工棚内坐着五六名被俘的隋军将领,为首之人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将,他便是前涿郡太守、左武卫将军崔弘升。 在两年前的东征大战中,崔弘升因为腿部中箭而被俘,成为被高句丽俘获的级别最高的隋军将领,不过在宇文述事后统计的战报中,他却已经因箭伤迸裂而阵亡。 崔弘升目前也是战俘营中的隋军首领,正是在他的命令下,隋军战俘暂时停止了暴乱,不再做无谓的牺牲,等待朝廷的救援。 崔弘升须发皆白,后背略略有些佝偻,一双眼睛还算锐利清澈,他看了一眼后面的年轻男子,冷冷问道:“你就是来护儿派来的信使吗?” 年轻男子连忙单膝跪下,高高抱拳道:“来大将军并不知道崔将军在这里,卑职是武勇郎将张铉帐下校尉陈旭,奉郎将之令,特来和将军联系。” 说完,陈旭从蓬乱的头发里抽出一张纸条,呈给了崔弘升,崔弘升打开纸条看了一遍,脸色和缓了很多,点点头道:“陈校尉请起!” 崔弘升是博陵崔氏家族的核心人物,他兄长崔弘度便是家族的前任家主,崔弘升在山东士族中有着极高的威望。 也正是这个原因高句丽人没有为难他,还一度请他去平壤城中定居,被他一口回绝,他坚持住在战俘营中,和战俘们在一起,正因为如此,他在战俘心中的威信极高。 崔弘升为人清高,派系观念很重,他一向看不起南方派系的大将军,来护儿就是其中之一,他听说这次是来护卫领兵前来,心中多多少少有点不太高兴。 不过张铉给他的信中,态度却很诚恳谦卑,满足了他因被俘而变得异常敏感的自尊心。 崔弘升又问道:“请问陈校尉,你们张郎将是哪里人,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他?” “回禀将军,我们郎将祖籍长安,在河内长大,他原本是燕王殿下的侍卫,得到燕王殿下推荐,被圣上御封为武勇郎将。” 崔弘升这才恍然,原来是燕王的人,他点点笑道:“我明白了,那么他现在在哪里?有多少军队,我该如何与他呼应?” 这些都是核心问题,张铉并没有写在纸上,就怕陈旭被抓住后泄露秘密,而是由陈旭口述。 陈旭抱拳道:“张郎将率一千士兵隐藏在矿山西面十里之外,我们将在今晚四更时分进攻看守高句丽军,希望将军能稳住弟兄们,千万不要慌乱。” 崔弘升心中有点怀疑,看守可是有五千军队,张铉却只有一千人,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请转告张将军,今晚四更,我们会配合他的到来!” ....... 李靖向来护儿献的策略就是利用隋军战俘来增加兵力,这也是权文寿为了活命而泄露的机密,他告诉李靖,可以用他来换取矿山的隋军战俘,使李靖知道了大隋还有这么一支秘密力量隐藏在高句丽。 李靖提供的方案很周密,派两支军队渡浿水南下,一支军队去解放隋军战俘,将有战斗力的隋军战俘编成军队参与平壤城的决战,而另一支军队则去攻打汉城,夺取储藏在汉城的军械物资,用来武装战俘隋军。 来护儿采纳了李靖的增兵策略,他一方面推迟和高句丽军队的决战日期,另一方面派大将宇文成都率三千人渡浿水南下进攻汉城,而由屡立奇功的张铉率一千人前去矿山解救战俘。 此时,张铉率领一千军队藏身在距离矿山战俘大营对面的一座山上,鹤山方圆百里内荒无人烟,北面被浿水阻隔,即使有个别战俘逃出,也很难逃回辽东。 山脚下是一条宽达五六里的山谷,三座战俘大营便并列修建在山谷内,战俘大营四周修建了高高的营栅,每隔三十步就有一座哨塔,严密监视着战俘的一举一动。 而在战俘营的西面便是军营,五千高句丽士兵便驻扎在这里,由于最近战争风声很紧,矿石开采已经停止了,大部分战俘矿工都没有上工,而是呆在战俘营内,每天只有一万人继续出工冶铁,高句丽军队正在积极备战,需要大量生铁。 两边山上也修建了几座哨塔,用来观察战俘的逃亡情况,张铉已经端掉了其中一座哨塔,从哨兵口中他得知了不少重要情报,也了解到了整个军营的概况。 时间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张铉站在一块大石前注视着山下的战俘大营,思索着今晚四更时分的战斗,连续经过两次偷袭战,张铉和他的队伍已经积累了丰富偷袭作战经验,这也是来护儿决定派他来的根本原因。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过来禀报,“将军,陈校尉回来了。” 张铉转身令道:“让他过来见我!” 片刻,陈旭匆匆走了过来,单膝跪下禀报:“卑职参见将军!” “怎么样,联系上了吗?” 陈旭点点头,“卑职见到了崔将军,他很期待,也很愿意配合将军今晚的行动,不过他让我转告将军,高句丽军队现在加强了对战俘的看管,每天晚上都会有一千高句丽士兵参与巡逻监视战俘,一旦行动就要果断,不要畏手畏脚。” 张铉笑了笑,崔弘升是怕自己临阵退却才对,不过他能理解隋军战俘们的心情,那种永远见不到亲人的绝望,终于看见了一线希望,他们就害怕希望又突然消失。 张铉当即对旁边士兵令道:“去让所有旅帅以上的军官都到我这里来,商议今晚行动的细节!” ....... 时间渐渐到了一更时分,在隋军战俘营中一座大帐内,数十名中高层隋军将领聚集在一起,商议着如何配合今晚的隋军行动,大帐内没有点灯,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格外明亮,充满了兴奋和期待。 “我要先提醒大家一声,来护儿派军队来营救我们,很可能是希望我们加入到与高句丽人战争之中。” 崔弘升的声音很低沉,他说的话俨如一盆冷水,将所有人头脑中的激动都泼灭了,半晌,有人低声问道:“崔将军觉得我们不应该参战吗?” 崔弘升锐利的目光瞥了黑暗中说话人一眼,冷冷道:“参不参战是个人的决定,不用来问我,不过,如果参战获胜的话,或许能洗掉战俘之耻也说不定,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是要保全性命,还要是博取荣耀,洗刷耻辱,大家自己决定,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再是大家的首领了。” “将军为何说这样的话?”一名将领不解地问道。 崔弘升叹了口气,“我已经老了,如果能苟全性命,我就会返回祖地颐养天年,不会再过问朝廷事情,但你们还年轻,不要像我这样颓废。” 众人都沉默了,崔弘升又笑道:“我们不说这些了,说说今晚的行动,我有点担心隋军兵力不足,无法击败高句丽军队,我们必须要有所行动,就按照我们上次拟定的计划,只是把时间改为今晚四更,春生,只要军营那边发生异动,你立刻率领三千人杀出去,明白了吗?” 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立刻答应道:“卑职明白了!” 崔弘升又对所有人厉声道:“今晚是我们能否重获天日的关键,所有人都要参加,我们两年来所受的屈辱,就让这些守军来加倍偿还吧!” 将领们纷纷摩拳擦掌,期待着四更时分到来。 ........ 第0119章 解救战俘 快到四更之时,张铉率军渐渐靠近了军营,高句丽军的大营同样被营栅包围,四周部署了八座高高的哨塔,有四座显然是刚刚搭建完成,可以清晰地看见哨塔上有人影走动,还有几队士兵在营栅四周来回巡逻,高句丽军明显加强了警戒。 “这群狗东西不仅有明哨,居然还有暗哨!” 沈光指着远处两株大树,低声对张铉道:“我发现上面埋伏有人。” 张铉点点头,“高句丽人也想到了我们可能会来解救战俘,很多警戒明显是新增加的。” “那就用老办法吧!” 沈光低声笑道:“我先摸进去,直接放一把火!” 张铉摇了摇头,“这次不能放火,会波及战俘营,它们挨得太近了。” “可是.....我们不可能同时对付所有岗哨和巡哨,会被发现的。”沈光担忧地说道。 张铉苦笑一下道:“现在我知道了崔弘升为什么说一旦行动就要果断,因为他很清楚我们躲不过探哨,没有办法,时间一到就开始硬攻,用最快速度攻进去,利用敌军混乱取胜。” 停一下张铉又道:“我相信崔弘升也不会无动于衷。” 这时,陈旭奔上来低声道:“将军,四更到了!” 张铉慢慢捏紧拳头,低声对沈光令道:“可以出发了!” 沈光率先一跃而起,后面数十名隋军跟着他向前疾奔,他们猫腰快奔,动作极为敏捷,当他们奔出百步后,张铉翻身上马,青龙戟一挥,“跟我杀上去!” 一千隋军跟着张铉从树林中奔出,向三百外的敌军大营冲去。 就在这时,沈光和他的手下被几名巡哨兵发现了,巡哨兵大喝道:“是谁——” 不等他发出警报,十几支弩箭射了出去,三名巡逻士兵同时被射中,发出了一声急促的惨叫声,惨叫声惊动了哨塔,哨塔上的高句丽士兵立刻敲响了警钟,‘当!当!当!’伴随着哨兵的大喊:“有敌情!” 在警钟声中,沈光和他手下也冲到了营栅前,他们将绳索纷纷抛套上营栅,他们发一声呐喊,一起向后拉抓营栅,就在这时,数百名高丽军弓弩手忽然出现在营栅之内,他们同时向外放箭,数百支箭密集地射向沈光和他的手下。 沈光反应快疾,大喊一声“卧倒!”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数十名手下措不及防,顿时被箭矢射倒一片,惨叫声四起。 沈光眼睛都红了,狠狠一拳砸在地上,他一跃而起拉住了绳索,剩下未中箭的手下也跟着拉拽绳索,一扇木栅被轰然拉倒了。 就在这时,张铉率领手下杀了过来,他见沈光手下死伤惨重,顿时大怒,战马一跃冲进了敌营,距离营栅最近的数十名高句丽弓弩手突见一名天神般的大将杀至眼前,吓得他们扔掉弓弩转身便逃。 张铉大吼一声,长戟横扫而过,几名敌军士兵被砸得飞出去,他舞动青龙戟如黑龙出海,杀进了密集的敌群之中,战马所过之处,杀得高句丽士兵尸横遍地,肢体横飞。 这时又有几扇营栅被拉倒,出现了宽达两丈的缺口,一千余隋军士兵杀进了大营,呐喊着向高句丽军营冲去。 高句丽军队虽然加强了警戒,但毕竟是四更时分,大部分士兵都在熟睡之中,急促刺耳的警钟声使他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大营内混乱不堪,很多士兵连甲胄也来不及披挂,抓起兵器便仓促奔出帐应战。 为防止敌军得到集结的机会,隋军在杀入敌营后便迅速分散,他们分为十队,百人为一队,由旅帅率领着向大营四面八方杀去。 尽管隋军士兵训练有素,杀戮果断,但他们兵力太少,不能一举将高句丽军队击溃,随着高句丽士兵渐渐从混乱中恢复过来,他们很快组织起了有效的抵抗,战斗变成更加残酷,隋军出现了伤亡。 就在这时,战俘营内也爆发了激战,在战俘营内巡逻的一千高句丽士兵和三千隋军战俘杀成一团,隋军战俘利用各种生铁的边角废料打造了兵器,悄悄武装了三千战俘,由鹰扬郎将姚春生率领。 在距离军营约三百步的半山腰上,有一座存放生铁的仓库,里面有数万根铁条,平时它们不会存放在这里,连过夜都不允许,这是战俘营最严格的规定,所有冶炼出的生铁要立刻送走,不能留在矿山。 但由于隋军到来,使浿水航线被堵,大量的生铁运不出去,不仅军营内堆满了各种生铁锻品,这座平时只堆放木材的仓库也堆积了数万根铁条。 这些铁条由三百余名高句丽士兵负责看守,一旦战俘出现异常,军营内的军队会立刻赶来援助。 但此时军营内爆发了激战,看守士兵们纷纷冲回大营助战,仓库只剩下十几名士兵看守。 忽然,从战俘营内冲出一股浩浩荡荡的洪流,这是崔弘升率领两万余名隋军战俘向仓库冲来,十几名高句丽士兵见势不妙,吓得撒腿奔逃。 隋军战俘们砸开了仓库大门,一拥而入,数万根铁条瞬间变成了战俘的兵器。 崔弘升一指军营,高声喝令道:“杀进军营去,凡是没有穿着盔甲之人都是我们敌人,给我杀!” “杀啊!” 两万隋军战俘发出一声怒吼,如山洪奔泻一般,挥舞着铁条向山脚下的军营汹涌冲去,他们两年多所遭受的屈辱,这一刻在每个人的心中爆发出来. ........ 天渐渐亮了,战争也随之结束,军营内到处是被铁条打得稀烂的尸体,张铉无法阻止战俘们的仇恨,数百名已经投降的高句丽士兵被愤怒的隋军战俘乱棍打死,包括主将在内的数十名将领的尸体被高高吊起。 战俘营中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所有的战俘激动万分,纷纷相拥而泣,两年多的屈辱,两年多的压迫,两年多对家人的思念,在获得自由的一刻令他们情难自禁。 张铉的心情却不太好,这场夜战隋军士兵损失了一百五十余人,是他出任这支军队主将以来最惨重的一次损失。 崔弘升仿佛明白他的心情,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高句丽军队在三天前便开始加强警戒,他们布下了层层哨卡,你们躲不过去,但最终还是以一千人击败了四千人,损失居然只有百余名,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 “崔公之言令张铉惭愧,若不是你率军及时杀至,今晚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呵呵!你不用客气,若不是你的军队牵制了军营敌军,我们哪里能夺取兵器,就不提了,说说正事吧!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张铉也知道时间不等他们,他们必须立刻着手组建军队,张铉便对崔弘升道:“这次攻打平壤我们只有三万人,所以来大将军决定先解救战俘,从战俘中挑选出一批精锐组建军队作为隋军侧援。” 说着,张铉把来护儿信递给了崔弘升,崔弘升一言不发,来护儿的意图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看完信沉思片刻道:“我们虽然有八万人,但大多数人都饱受摧残,身体有各种伤病,能立刻投入战斗的士兵并不多,最多两万人。” 来护儿是希望得到三万精锐,但现在却只有两万人,不过两万人也不错了,张铉便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前往汉城!” “为何要去汉城?”崔弘升不解地问道。 “军队需要装备,需要补给修养,宇文将军应该已经攻下了汉城,我们先去汉城简单整编后,立刻北上平壤!” 崔弘升缓缓点了点头,尽管他已经有归隐之念,但他心里清楚,最后一步他若走不好,圣上未必会让他如愿以偿地回乡养老。 “好吧!我们稍事休整,然后立刻出发!” 战俘们休息了半日,饱餐一顿,下午,八万隋军战俘便在崔弘升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向汉城开去。 ........ 第0120章 决战前夕 高句丽朝野最终接受了渊太祚的决定,平壤城附近的隋军并不多,如果一战不打便投降,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既然决定一战,平壤城内便投入了积极的备战之中,一队队士兵开始挨家挨户动员,命令年轻男子从军作战,对拒不从军的男子则直接抓走,街道到处可见女人从房子里追出来,听见她们的哭喊声。 不仅是男子,年轻女人也动员起来,搬运物资,修缮城墙,给军队做饭、洗衣。 数百辆有钱人的牛车满载着财物拥堵在城门口,几十名富商哀求士兵开门,却遭到无情拒绝,整个平壤城内到处弥漫着一片忙碌和混乱的气氛。 渊太祚负手站在城墙之上,冷冷地注视着城内的混乱,他表情凝重,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这位高句丽的实际掌权者在想什么,没有人敢打扰他的思路。 这时,大将军乙支文德快步来到渊太祚身旁,他似乎想向渊太祚汇报什么,却被几名亲兵拦住了。 “莫离支大人正在考虑重要事情,不能打扰。” 乙支文德顿时急道:“我有紧急情况禀报,一刻也不能耽误!” “什么事?” 渊太祚已经从沉思中恢复过来,回头看了一眼乙支文德,“什么紧急情况?” 乙支文德连忙上前道:“卑职刚刚得到消息,隋军已经攻占汉城,太守高瀚投降了隋军,隋军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了汉城。” 渊太祚不由捏紧了拳头,低声骂道:“高氏王族都是一群软骨头!” 他又追问道:“矿山那边有消息吗?” 乙支文德摇摇头,“没有一点消息!” 渊太祚真正担心的是矿山那边的八万隋军战俘,原本是一万军队看守八万战俘,但由于战争迫近,他在一个月前下令从矿山抽调回来五千军队,现在矿山那边只剩下五千军队,本身看守八万战俘就有点勉强,如果隋军赶去营救战俘,恐怕情况就凶多吉少了。 “大人,恐怕隋军不会知道战俘营的事情吧!” 乙支文德补充道:“一般士兵也不会知道战俘被关押在鹤山。” 渊太祚摇了摇头,“但权文寿很清楚,那个花花公子为了保命,什么秘密都会透露出来,否则隋军打汉城做什么?我怀疑他们就是为了安置隋军战俘,而且来护儿推迟决战,或许也和战俘有关。” 乙支文德心中一惊,八万隋军战俘啊!如果他们全部编入隋军,那平壤岂不是要面对十几万隋军的进攻?他心里立刻担忧起来。 渊太祚仿佛明白他的心思,尽管渊太祚自己也很担心,但在交战关头,他不想动摇乙支文德地抵抗决心,便缓缓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隋军战俘大多有伤病,不将养数月到半年是不可能投入战斗,最多有一两万就已经不错了,改变不了大局,倒是城内的情况让我担忧。” 渊太祚用马鞭一指城内混乱的大街,“我感觉很多平民都不愿从军为国死战,这样会影响到士气,你要抓紧时间训练他们,要他们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旦高句丽灭亡,他们就是亡国奴!” “卑职明白!” 这时,渊太祚的长子渊盖苏文飞奔而来,附耳对渊太祚低声说了几句,渊太祚顿时大怒,“竟敢临阵脱逃,乱我军心,我非杀了他不可!” 乙支文德迟疑一下问道:“是权桓吗?” “正是此贼,他竟然敢擅自开西门出城!” 渊太祚转身怒气冲冲向城下走去,走了几步,又用马鞭一指城门处数百辆的牛车,冷冷对长子道:“那些人既然不愿为国效力,那他们就没必要再活下去了,财物统统没收,人抓入监狱处死!” “遵命!” 渊盖苏文行一礼便匆匆去了,一旁的乙支文德无奈地叹了口气,大难将至,鸟飞离林,这是人之常情,莫离支大人又何必迁怒于他们。 ........ 张铉是在半夜三更时分渡过浿水返回隋军大营,他的任务是解救隋军战俘,而安置八万战俘并整编军队是宇文成都的任务,他和宇文成都交割了任务后,便率军返回大营。 士兵们都已经回营休息了,作为这次行动主将,张铉又匆匆赶到帅帐,向主帅来护儿汇报解救情况。 来护儿也没有入睡,他的大帐内灯火通明,他正和御史中丞崔君肃以及幕僚李靖商量即将爆发的决战。 崔君肃年约四十余岁,身材中等,白面长须,长得文质彬彬,他作为御史中丞随军出战,实际上就是这次东征的监军。 同时崔君肃也出任前军长史,负责处理军中各种政事杂务,他是三天前才刚从乌骨城赶到平壤大营。 崔君肃虽然出身博陵崔氏,但他却是裴钜的门生,被裴钜所器重,一步步提拔升官,由于裴钜年事已高,大家都认为崔君肃将成为裴钜的接班人,主管外番事务,尤其这次东征高句丽,崔君肃更是全权负责和高句丽的谈判。 只是高句丽的实际掌权者渊太祚不肯和谈,崔君肃也只能支持来护儿和高句丽决战,只有用武力彻底瓦解高句丽的斗志,才有谈判的余地。 崔君肃捋须微微笑道:“我昨天接到了高句丽第二权臣权桓的密信,高句丽内部分歧很严重,高元一心和谈,无心再战,但渊太祚却坚决主战,因为渊太祚在朝中权势太大,朝中很多主和官员都敢怒不敢言,只要我们能击败高句丽军,那么城中主和派必然占据上风,就算城中还有十几万军队,他们也不会再坚持打下去,所以关键就是这场城下之战。” 权桓因为长子权文寿落到隋军手中,他已不止一次暗中和隋军接触,来护儿也知道权桓的话还是比较可靠。 他点点头道:“我当然知道这场决战的重要,但我们兵力还是略有不足,没有绝对获胜的把握,希望能从隋军战俘中获得几万兵力补充,那么这场大战的获胜把握就大得多,还有具体作战的日期,我也希望能确定下来。“ 说完,他回头向幕僚李靖望去,李靖沉吟一下道:“我建议大帅把决战日期安排得越早越好,不能再拖下去了。” 来护儿一怔,正要细问,这时,有士兵在帐门口禀报:“启禀大帅,偏将张铉求见!” 来护儿大喜,急忙令道:“快让他进来!” 片刻,张铉走进了大帐,行一军礼道:“卑职参见大帅!” “怎么样?”来护儿急不可耐地问道。 “卑职不负大帅重托,顺利完成了任务,目前八万战俘已全部转移到了汉城。” 来护儿重重一拍额头,“真是苍天助我大隋也!” 旁边崔君肃也忍不住问道:“那能有多少战俘可以编入军队作战?” 张铉却不认识崔君肃,他不知该怎么回答,李靖在一旁笑着介绍说:“这位是御史崔中丞,也是我们的前军长史。” 张铉连忙抱拳道:“回禀崔长史, 战俘大多有伤病在身,崔将军说,最多只能凑出两万可以战斗的军队。” “才两万!” 来护儿有点失望,他原以为八万战俘至少可以利用一半,获胜的机会就大得多,但只有两万的话,那么还是一场硬战。 这时,崔君肃迟疑一下问道:“张将军,你刚才说的崔将军是谁?” “便是原来的涿郡崔太守!” 大帐内几个人同时大吃一惊,崔弘升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活着,崔君肃更是激动万分,崔弘升可是他的叔父,竟然没有死,他一把抓住张铉的胳膊,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说的.....可是真?” “当然是真,多亏他的帮助,我才能解救成功战俘,只是他年事已高,不想再出仕了。” 崔君肃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仰头哽咽着声音道:“上苍保佑,我叔父没有死,他竟然还在人世。” 来护儿笑了笑对崔君肃道:“崔公尚健在,可喜可贺,不过我们先说说决战之事,回头再让长史和崔公团聚。” “好!好!我有点失态了。”崔君肃连忙抹去眼泪,感激地看了张铉一眼。 来护儿又问李靖道:“刚才你说要尽快决战,这是为何?” 李靖叹了口气,“高句丽秋天多雨,下雨天会影响弓弩手发挥,而对方有五千骑兵,我们只能靠弓弩手来克制,眼看要进秋雨季节了,还是早点开战较好。” 李靖的提醒让来护儿意识到确实不能再久拖,他问张铉道:“两万军队何时才能过来?” 张铉想了想道:“崔将军说只须两到三天就可整编完成,我觉得最多四天他们就能过河。” 来护儿缓缓点头,“好吧,那四天后决战!” 第0121章 平壤决战(一) 大风劲吹,旌旗招展,旷野中一阵飞沙走石,尘土弥漫在空中,平壤城以西的旷野里,五万高句丽军已经扎稳了阵脚,弓兵、弩兵、枪兵、刀盾并以及骑兵依次排列。 五千最犀利的高句丽轻骑兵为中军,将主将乙支文德簇拥在队伍中间,乙支文德立马在一杆高句丽王旗之下,目光复杂地望着远方出现的一条黑线。 乙支文德压力极大,尽管他在两年前大显身手,利用假投降的诡计诱敌深入,大败隋军,被美誉为高句丽第一名将。 但乙支文德心里清楚,两年前他战胜隋军多少有点侥幸的成分,他利用了隋军轻敌的弱点,还有隋军内部矛盾重重,各自为阵,所以他才能各个击破。 但这一次他面对隋军精锐,又有多大把握再塑辉煌呢?他心中着实没有一点把握。 乙支文德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城墙,高高的城墙上有一顶青色罗伞,那是莫离支渊太祚在城墙上观战。 渊太祚态度强硬,认为他们一定能战胜隋军,这多多少少给了乙支文德一点信心,使他想起城内还有八万后备军队,一旦两军处于胶着状态,后备军及时杀出,他们获胜的希望就大得多了。 两军决战的战场安排在距离平壤城约五里外,这里地势平坦开阔,足以摆开战场,而且城中后备军也能及时赶到,位置不远不近,对高句丽军队非常有利。 远处,一条黑线越走越近,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旌旗招展,长矛如林,隋军士气高昂,杀气冲天。 但三万隋军并没有立刻出击,而是在三里外停住了,他们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率先出击。 乙支文德轻轻一挥手,“擂鼓,骑兵列阵!” 鼓声轰隆隆敲响,五千骑兵缓缓出阵, 此时,隋军主帅来护儿已听见了远处高句丽军的阵地内隐隐传来了鼓声,一名高台上的眺望兵大喊:“大帅,敌军骑兵开始列阵了!” 来护儿凝视着远方,此时正值上午,几道阳光从密布的乌云中透射出来,照亮了远方的旷野高地,只见乙支文德的骑兵军阵正一步步向前异动,他们似乎已经做好主动出击的准备。 来护儿立刻冷冷下令道:“大军立刻做好战斗准备!”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隋军队上空回荡,隆隆的战鼓声敲响,隋军士兵纷纷起身备战,一千骑兵上马,勒紧了缰绳,张弓搭箭,长矛缓缓举起。 隋军宽度延绵三里,七千弓弩手列阵成三排,刷地举起了长弓和军弩,严阵以待,他们期待高句丽骑兵首先发动攻击,使他们弓箭能够发挥威力。 乌云再一次闭合,阳光消失了,阴沉的乌云下,隋军列成了倒三角军阵,旌旗飘展,盔甲乌黑,长矛形成一片锐利的森林,阴沉的天地之间充满杀气,足以令任何一个对手不敢轻敌。 乙支文德并没有立刻下令骑兵进攻,他只是试探一下隋军怎么对付骑兵的冲击, 隋军也没有发动攻击,双方都在等待,左翼主将周法尚低声对身旁的大将孟云飞道:“孟将军看见没有,敌军虽然出动骑兵,但根本就没有进攻的意思,估计他们还是害怕我们的弓弩军。” 孟云飞微微叹道:“这一战关系到两国国运,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啊!”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双方对峙,谁都没有主动发起进攻,就仿佛在考验恒心和耐力,看谁先坚持不住。 高句丽骑兵首领叫做大贺安,他并不是高句丽人,而是一名契丹贵族,但他妻子却是高句丽王族。 三年前,高句丽用契丹急需的生铁换回了五千匹战马,组建了他们骑兵,但高句丽缺乏统领骑兵的大将,大贺安便自告奋勇南下帮助高句丽人建立骑兵,同时也出任骑兵统帅。 大贺安身材魁梧,剃发染面,相貌十分凶狠,手执一柄五十斤的大斧,武艺高强,在契丹颇有勇名,他胯下战马叫做烈龙,浑身赤红,雄健强壮,是一匹万里挑一的宝马,原是契丹王最心爱的三匹宝马之一,去年赐给了大贺安。 此时他心中也充满了期待,在高句丽训练骑兵三年,就等待着与隋军激战的这一刻。 这时,一名骑兵将领忽然指着对方阵营道:“大贺将军,对方好像有动静了!” 大贺安凝神向远处望去,只见隋军的阵脚开始现了变化,一支约千余人的隋骑兵离开了主阵,走斜线奔至距高句丽军一里外的右侧面,很明显是要进攻高句丽弓弩手的侧翼。 这是对弓弩手的巨大威胁,如果高句丽军再不变阵,弓弩手将遭到致命的冲击,大贺安霍地回头向主阵望去,只见主将乙支文德神情凝重,依旧按兵不动。 但大贺安发现弓弩军自己已变阵,三千弩兵调头向东,正好对阵侧面的隋骑兵,大贺安一颗心放下。 隋军大阵前,来护儿在做最后的战争动员,乌骓马迎风飞驰,手中大刀在将士的长矛上碰撞,高声喊道:“大隋将士们,跟随我出征的儿郎们,今天将是我们和高句丽军队决战,维护我们大隋荣耀的时刻到了,要用我们的生命和热血证明,我们才是天下最强悍的军队,儿郎们,跟随我奋勇杀敌!” “愿为大帅效死命!” 隋军将士一声呐喊,长矛高高举起,俨如竖起一片森林,声如起伏的闷雷:“奋勇杀敌!” ....... 双方的对峙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时间已渐渐到了中午,又是一阵飞沙走石,漫天的黄尘弥漫在空中,远方旷野上的隋军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城门已经开了,数百名盔甲鲜明的骑兵簇拥着渊太祚从城内出来,他们奔上了一座小小山岗,这里距离战场更近,看得更加清晰。 渊太祚身披黄金盔甲,头戴金盔,骑在一匹雄壮油亮的乌鬃马上,手执一根长约一丈三尺的锋利长槊,威风凛凛。 他就像一员渴望冲上战场的大将,冷冷地注视着隋军的大阵,脸上又掩饰不住那种与隋军大战的期盼之色。 此时渊太祚终于有点耐不住性子了,再拖下去,军队的士气会渐渐消失, 他已全然忘记了乙支文德才是军队主将,回头对士兵令道:“擂鼓催战!” 他的长子渊盖苏文吓了一跳,低声劝父亲道:“父亲还是让乙支大将军指挥战斗吧!” “不!“ 渊太祚眺望着隋军平静的军阵,冷冷道:“他只是大将,我才是军队主帅,给我擂鼓!” 催战的战鼓声轰隆隆敲响了,乙支文德吃惊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远处山岗上的一群骑兵,仿佛也看得了渊太祚阴冷的目光,这是渊太祚在逼他出战了。 乙支文德心中十分无奈,尽管他知道主动出击意味着什么,但他没有了选择余地,他心中其实也很清楚,根本原因是高句丽的财力已经无法负担这五千骑兵的巨大开支了,渊太祚要用这支骑兵来画一道绚丽的晚霞。 乙支文德一咬牙,催马在骑兵队伍面前奔行,厉声高喊:“隋军要烧毁你们房屋,要抢夺你们的财物,要杀死你们的妻子和孩子,你们的家园只能靠自己来保护,勇士们,荣誉是属于你们,属于高句丽人,杀退隋军,将他们赶出我们的土地!” “赶出我们土地!”高句丽人的民族激清被乙支文德点燃了,他高举长矛,齐声呐喊。 乙支文德长矛一指隋军大阵,“杀!” 高句丽骑兵的攻势发动了,五千骑兵催动战马,铺天盖地地向隋军杀去,呐喊声、吼叫声、马蹄奔腾声,响彻了原野。 隋军大阵依然保持着安静,但在一片数十步宽的阻马栅栏背后,七千隋军弓弩手已经准备就绪,他们分为三队,人人手执劲弩,弩箭斜指天空。 让高句丽人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在弓弩手之后隐藏着二百架小型投石机,每架十人操纵,用牛皮绞绳将投石机绷紧,兜袋中放着三十斤重的石块,弩箭和投石机形成了远近两道打击防线,隋军已经严阵以待。 来护儿注视着远方千军万马席卷而来,五千高句丽骑兵如汹涌的波涛,在旷野里起伏奔腾,来护儿眼中也露出了冰冷的笑意,这一天他已等待了两年。 第一次攻打高句丽时留下的耻辱令他夜夜难眠,为了雪洗耻辱,他仔细研究了高句丽军队优缺点,尤其是这支五千人骑兵。 他知道这支骑兵是由契丹人训练而成,大隋更是和契丹骑兵打过无数次交道,契丹骑兵作战特点他了如指掌,他们进攻时如山洪暴发,来势汹猛,但他们却后继乏力。 那么这支高句丽骑兵会不会有同样的问题,从他们不顾一切的进攻,来护儿便仿佛看见了契丹骑兵的影子。 在他身后不远处,李靖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尽管他对军事又很深的研究,但他却是第一次面临实战的考验,不过他还是感到一些布兵细节上的不妥。 来护儿这种驻阵防守的战术他还是第一次遇到,阻马栅栏远不像大营栅栏那般坚固,敌军一旦冲上来,便很容易将它们撞飞,伤到弓弩士兵,而且后面就是投石机,隋军缺乏换阵的空地,不利于防御和组织反攻。 他催马上前低声提醒来护儿,“大帅,投石机不利于弓弩士兵后退,也会阻碍长矛军出阵!” 来护儿却全神贯注望着远方疾奔而来的骑兵,眼睛里充满临战的兴奋,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李靖的提醒。 第0122章 平壤决战(二) 蹄声如雷,高句丽骑兵越奔越近,他们仿佛已疯狂了,每个的脸庞变得异常狰狞,战刀在他们头顶上闪亮,马蹄下黄尘滚滚,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在骑兵后面,一万五千名长矛步兵列队跟随奔跑,当骑兵撕开敌军防线时,这支长矛步兵将率先杀入敌军中军。 张铉的额头也浸出了汗珠,这也是他第一次参加千军万马的阵地战,他部署在周法尚统帅的左翼,麾下九百名精兵组成一个长矛方阵。 张铉手提青龙戟,紧紧跟随着自己的队伍,在三万余人军阵中,他的长矛方阵只是十分渺小的一个尖刺,但他们却是大阵的根基,隋军能否最终取胜,就在于每个方阵的发挥。 张铉也被战场上壮烈的气氛感染,心中生出了为国慷慨赴死的念头,眼睛涌出了泪水,厉声对士兵们喊道:“我若阵亡,第一团校尉为将,第一团校尉阵亡,第二团校尉接任,直到我们战至最后一人,跟我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 九百名士兵举矛齐声呐喊,他们的喊声感染了四周的军阵,长矛大阵隋军士兵纷纷举矛大喊:“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 喊声如山呼海啸,一片片传开,连来护儿也被感染了,他振臂大喊道:“隋军将士们,今天我们绝不退缩,为国战死疆场!” 整个战场都被五千骑兵激起的尘土笼罩了,战场上天空变成了昏黄色,五千骑兵如一片黑色的海洋,铺天盖地杀来。 一千步、八百步、五百步、四百步......五千骑兵已经渐渐逼近了投石机的射程。 “变阵!”来护儿大吼一声,沉闷的变阵鼓声敲响,隋军弓弩军迅速后撤,投石机出现在第一排,两千名士兵操纵投石机,绞盘吱嘎嘎地拉响了。 来护儿眼睛一眨不眨,当奔驰在最前面的数百名骑兵越过了一条作为标志的布带,那是二百五十步线,也是投石机的杀伤距离,他当即令道:“放!” 隋军的投石机发动了,一连串劲风响过,数百石头腾空而起,在空中布成了一片密集的石雨,发出诡异的声响,呼啸着向高句丽骑兵头顶砸去。 巨石如雨点般砰砰落下,奔在最前面的高句丽骑兵一阵人仰马翻,巨石砸中了士兵,人头瞬间被砸飞,血肉模糊,战马被砸中,惨嘶着摔倒,将马上士兵死死压在身下.……. 一场石雨便死伤了四百余骑兵,使高句丽骑兵疯狂的气焰为之一挫,他们的进攻却没有停止,前赴后继,继续向隋军大阵杀来。 第二波石雨再次袭来,黑压压的一片大石呼啸而至,不少骑兵恐惧得惨叫起来,巨石翻滚,血肉横飞,又是一片人仰马翻,此刻,他们的前锋骑兵离隋军大阵已不足两百步。 “弩箭发射,弓兵准备!” 来护儿命令果断有力,放箭的命令鼓声沉闷,在每一个隋军士兵心中敲响。 隋军庞大的七千人箭阵发动了,第一排的一千五百具弩弓同时发射,一片密集的箭雨腾空而起,在空中形成一片长长的黑色箭云,瞬间变成了黑点,铺天盖地地向高句丽骑兵迎头射去。 弩军有四千五百人,分为三排,用三段射轮番射击,第一排射完,后退拉弦上箭,第二排的弩兵已经射出弩箭,第三排弩兵斜举军弩,箭尖呈四十五度角向上,当第三排的弩箭射出时,第一排已装箭完毕,周而复始,轮番射击。 紧接着,两千五百名弓手开始发射,他们属于近程射击,杀伤距离在百步内,但弓手用的是长达两尺的兵箭,箭身沉重,下坠力更强,杀伤力要大于弩箭。 高句丽骑兵在疾奔中纷纷举盾相迎,但隋军的弩箭雄霸天下,不仅是射程远,而且力道强劲,普通的盾牌和皮甲根本抵挡不住。 尤其是从空中抛射而来的兵箭,箭矢下降时更带有自身的重力,使高句丽骑兵的木盾牌成了摆设。 力道强劲而沉重的透甲弩箭和兵箭洞穿了骑兵的盾牌,射穿了皮甲,骑兵纷纷中箭落马,惨叫声、哀嚎声遍野。 随即第二波、第三波弩箭和兵箭如雨点般呼啸而来,密集得让人透不过气,长箭嗤嗤落下,射穿了盾牌,射穿了敌军的脸庞和胸膛。 这些高句丽骑兵仿佛是被暴风骤雨摧残的庄稼,一片片倒下,血光四溅,一个个痛苦中悲惨死去。 敌军的士气急剧消亡,他们开始动摇了,溃退,四散奔逃,仿佛劲风吹破乌云,霎时间云开雾散,高句丽人的第一次进攻被瓦解了。 他们遭到了沉重的打击,隋军强大的箭阵一连射出四轮近三万支箭,还有投石机的猛烈攻击,五千骑兵减员过半,超过二千七百人死伤。 骑兵统领大贺安侥幸从箭阵中逃出,他见骑兵死伤惨重,三年训练的心血付之流水,心中大痛,急对左右亲兵道:“去禀报主将,我们必须立刻撤军,否则骑兵将全军覆灭!” 亲兵催马奔回了后阵,远远大喊:“将军,骑兵死伤惨重,大贺统领请求撤军,否则骑兵将全军覆没!” 乙支文德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看得很清楚,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强劲霸道的弓弩大阵,高句丽的弓箭和隋军相比差距太大,尽管高句丽也师从中原,学习弓弩之术,但最后的杀伤效果还是远远比不上隋军。 这不仅仅是弓弩本身,还有士兵体质、训练、阵法等等方面的综合体现,如果再冲锋下去,恐怕五千骑兵将全军覆灭,乙支文德不由得一阵胆寒。 “收兵!” 乙支文德不顾渊太祚在后面观战,他毅然下达了收兵的命令。 “当!当!当!” 收兵锣声响起,进攻的骑兵和长矛兵如潮水一般退下。 来护儿却抓住了这个机会,厉声令道:“左右两翼,弧线出击!” 战鼓轰隆隆地敲响,红蓝两旗在指挥木台上翻舞,这是弧线进攻的号令,隋军骤然发动,只见三角阵势的两个底角向两边分开,形成了两条圆弧线,就仿佛盘羊的两支羊角。 两万大军形成了两道黑色汹涌的狂潮,各自宽达数里,在左右副将周法尚和赵孝才的率领下,向乙支文德的左右两翼杀去,长矛战刀密集俨如森林,战士们迎着漫天尘土奋力奔跑,气势悲壮澎湃,令天地也为之变色。 与此同时,隋军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呜——’ 部署在乙支文德左翼的一千隋军骑兵在骑兵主将潘长文率领下,骤然发动了进攻,他们趁敌军骑兵还未撤回的机会,向高句丽弓弩手的侧翼奔杀而去。 ........ 山岗上的渊太祚面沉如水,眼睛里闪烁着恼怒之色,乙支文德竟然在骑兵已快攻到隋军前沿阵地之时下令撤军了,那么近一半的骑兵不都白死了吗? 进攻之令是自己发出,那么收兵之令也应该由自己来决定,哪里轮到他乙支文德?渊太祚不由重重哼了一声。 旁边他的长子渊盖苏文低声道:“父亲,孩儿也认为应该撤军,隋军已经主动发动进攻,骑兵有更大的发挥余地。” 渊太祚的脸色更加难看,这岂不是说骑兵伤亡过半是自己盲目指挥造成的吗? 他心中恼怒万分,抬手便狠狠给了儿子渊盖苏文一记耳光,催马下了山岗,在数百骑兵的护卫下向城内奔去。 渊盖苏文捂着脸,眼睛里羞愤难当,他忽然咬牙道:“大丈夫不如战死沙场,以死来报国!” 他催马提枪向战场疾奔而去,早有人急忙赶去禀报渊太祚,渊太祚顿时大急,喝令左右道:“去把那个畜生给我拖回来!” 他的三子已经不幸阵亡,如果长子再战死,他无论如何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了。 ....... 在平壤城以西长达近十里的战场之上,鼓声如雷,喊杀声震天,近八万大军胶着在一起激战。 来护儿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高句丽军不仅数量占优,而且战斗力极强,如果长时间拖下去,隋军恐怕凶多吉少。 这时,李靖也看出了隋军的不利,急对来护儿建议道:“大将军,可令宇文成都的第一营拖住了敌军中军,这样其他各营的压力就会小得多。” 这是一个极好的建议,宇文成都的第一营战斗力极为强悍,完全可以拖住敌军中军,来护儿沉思片刻,尽管他不愿意让崔弘升重掌军权,但形势危急,也顾不上个人恩怨了。 他当即取出令箭交给一名亲兵,“速令宇文成都率本部进攻敌军中军!” 停一下,来护儿又补充道:“其余汉城来的军队交给崔将军统帅。” “遵令!” 亲兵接过令箭便向南方奔去..... 一支由两万三千人组成的隋军队伍在大将宇文成都的率领下悄悄出现在平壤城以南的一片树林内,这支隋军正是由隋军战俘整编而成,他们的任务并不是直接参战,而是准备拦截从平壤城内杀出来的高句丽援军。 隋军战俘虽然饱受了两年的残酷折磨,大多数人都身体羸弱,非病即伤,但这两万人却是身体最强壮,精力最饱满的士兵,他们抵抗住了两年的矿工劳役,使他们更加精壮善战。 此时每个人的眼睛都闪烁着无比仇恨的目光,他们的满腔仇恨都将发泄在这场战役之上。 宇文成都心中略略有些遗憾,他没有能像张铉那样及时返回,失去了参加决战的机会,尽管他此时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率领本部军队杀向战场,但军令如山,他只能羡慕地望着远处的战斗,不敢擅自离开战俘军队。 “宇文将军率军杀上去吧!这边由我来统帅,一定会截住城中的军队。”旁边崔弘升看出了宇文成都心中的渴望,便笑着劝他道。 宇文成都摇了摇头,“没有主帅的命令,我怎能擅自上阵?” 就在这时,一名骑兵从战场上疾速奔来,冲进了树林内,“宇文将军在哪里?”骑兵大声喊道。 “什么事?”宇文成都催马迎了上来。 骑兵高举令箭道:“来大将军有令,宇文将军可率本部军队加入战场,进攻敌军中军,其余汉城来的军队交给崔将军统帅。” 宇文成都和崔弘升对望一眼,心中都有点暗暗吃惊,崔弘升心中忖道:‘来护儿这么快就宇文成都上阵,宁可把其余隋军的指挥权交还给自己,难道隋军有点抵敌不住了吗?’ 宇文成都也有同样的担心,他此时心急如焚,回头大喝一声,“第一营的弟兄们,跟我上阵!” 宇文成都率领三千精锐军队从南面杀了出来,俨如一支锋利的长矛,向高句丽军的中军刺去。 第0123章 平壤决战(三) 隋军和高句丽军的激战确实有一点吃力了,毕竟高句丽军队人数占了很大优势,他们也是高句丽最后的精锐,战斗力十分强悍。 尽管高句丽骑兵在第一波攻击时吃了大亏,但随着两支军队全面投入战斗,高句丽军队在数量上优势便渐渐显露出来。 张铉的长矛军阵率先遭到了数百名高句丽骑兵的进攻,俨如排山倒海般的高句丽骑兵冲锋而来,数百根长矛带着战马奔腾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向军阵疾刺。 九百名隋军士兵紧密地排成了三角长矛阵,用一种集体的力量抵御高句丽骑兵的第一波冲击。 “轰!”一声巨浪,如惊涛骇浪相击,血光四溅,十几名骑兵被密集如林般的长矛刺穿了身体,身体离开了战马,被长矛高高挑在空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但几十名隋军士兵被撞翻在地,但后排的长矛士兵立刻上前补上。 主将张铉大吼一声,乌黑闪亮的青龙戟斜劈而下,锋利的戟刃将一名骑兵百夫长连人带马劈飞出去,血浆迸飞,人头滚落,刺鼻血气扑面而来。 高句丽骑兵见张铉凶猛无比,一起大喊,数十名骑兵将他团团包围,不远处的陈旭大惊,急忙要带兵来救,张铉一眼看出了他的企图,厉声喝道:“陈校尉,不准妄动!” 陈旭顿时醒悟,长矛阵浑然一体,若出现缺口,就会很快被骑兵攻破,他们将必败无疑,他见主将并没有落下风,一颗心才稍稍放下,继续率领手下在西北角抵御近百名骑兵的进攻。 张铉抖擞精神,长戟舞得风雨不透,力战三十余名骑兵,丝毫不落下风。 他愈战愈勇,长戟所过之处,杀得敌军骑兵人仰马翻,瞬间杀出重围,又返身杀了进去。 只片刻,三十几名骑兵死伤大半,剩下十几人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落荒而逃。 “将军救我们!”西南方向忽然传来手下求救的喊声。 张铉闻声望去,只见西南角形势十分危急,一百余名敌军骑兵围攻西南角,他的手下死伤惨重,出现了一个丈许宽的大缺口,眼看敌军骑兵就要攻破了军阵。 张铉大喝一声,催马疾冲而上,杀进了敌军骑兵群中,长戟横扫,只响起一片‘咔嚓!’声,七八根矛杆被戟刃劈断,张铉右手挥戟疾扫,左手拔刀劈砍,瞬间便挑杀劈死了五六名骑兵。 数十名高句丽骑兵吓得纷纷后退,西南角危急顿时得解,这里是第三团的防御阵线,张铉却没看见校尉严平,回头喝问道:“严校尉何在?” 旅帅杜云思黯然道:“回禀将军,严校尉已不幸阵亡!” 张铉也看见了严平的尸体,心中一阵难过,但现在形势危急,他无暇伤感逝者,他当即对杜云思令道:“从现在起,你就是三团校尉,这里交给你负责!” “卑职遵令!” 杜云思连忙躬身行一礼,他回头大吼道:“后面兄弟立刻给我上来,补住缺口。” 他指挥士兵迅速补齐了西南角出现的缺口,又重新投入战斗。 就在这时,数百名骑兵簇拥一名手执大斧,头戴银盔的大将从远处疾奔而至,这是骑兵统领大贺安到来。 他远远便看见张铉勇烈凶猛,挥戟所到之处,骑兵们都吓纷纷拔马逃跑,他心中顿时大怒,对左右道:“此人不死,我骑兵不宁!” 他从侧面催马疾奔而至,大喝一声,“隋将受死!”他挥动五十斤的大斧向张铉后颈猛劈而去,马速快如闪电,来势极为凶猛。 张铉冷笑一声,不慌不忙挥戟迎战,戟头猛击斧刃,只听‘当!’一声巨响,他的长戟和利斧重重相撞,利斧顿时被震飞出去,大贺安双臂仿佛断了一般,大叫一声转身便逃,张铉喝道““留下尔的性命! 他战马疾快,片刻便追上了大贺安,长戟如闪电般刺去,大贺安躲闪不及,被张铉一戟刺穿了后心,大贺安惨叫一声,当即毙命,张铉一刀砍下他的人头,将人头高高挑在空中,厉声向周围数百名高句丽骑兵喝问道:“ 谁还来与我张铉一战?” 此时,数百名高句丽骑兵已经被张铉杀了百余人,在他们眼中,这个凶猛无比的隋军大将无疑就是杀神再生,连他们的骑兵统领也死在他的戟下。 尽管语言不通,骑兵们不知他在说什么,但所有人都被他吓得胆战心寒,发一声呐喊,四散奔逃,张铉手下的长矛阵第一个杀退了敌军。 张铉将人头扔给一名士兵,“速去禀报副帅,敌军骑兵统领已被我杀死,敌军骑兵已不足为虑。” 士兵翻身骑上一匹战马,向左翼统帅处奔去,这时,一名士兵将大贺安的战马牵过来,笑道:“将军,这是一匹宝马。” 张铉眼睛一亮,他还没有见过如此强健的战马,比他骑的马还要高半个头,张铉立刻笑着点点头,“这是我的战利品,替我收下了!” ....... 周法尚听说张铉率领的第十六营竟然击败了敌军骑兵的围攻,杀死了骑兵统帅,他心中大喜,正好第七营形势危急,他实在抽不出兵力救援。 周法尚抽出一支令箭交给士兵道:“速去告诉张将军,他的功劳我已记下,现在第七营形势危急,已三次来求救,请他率本部速去救援。” 周法尚一指北方,“第七营在最北面,形势危急,速去!” “遵令!” 张铉的手下接过令箭,催马向自己军队所在位置奔去,周法尚望着骑兵奔远,他心中暗暗祈祷,但愿张铉的救援能及时挽救第七营。 张铉正在和手下救助伤员,他的手下已阵亡一百余人,伤数十人,能上阵搏杀者仅剩八百人,他心中一阵黯然,他率一千一百名士兵赶赴辽东,竟已伤亡三百人。 不过和敌军骑兵一战,他们收获颇丰,竟缴获了三百余匹战马,临时组建了一支骑兵。 这时,士兵催马飞奔回来,将令箭递给张铉道:“启禀将军,周副帅已记功,他令我们立刻去救援第七营,第七营已三次求救,形势十分危急。” “第七营在哪个位置?”张铉站起身问道。 士兵一指北方,“周副帅说在最北面!” 张铉翻身上马,打手帘向北方望去,只见最北面的战场上厮杀惨烈,一支隋军兵力不足,处境十分被动,张铉立刻一挥手,“大家跟我来!” 八百余名士兵跟随着他,穿过激烈厮杀的阵线向北方奔去。 第七营是来自幽州军的一支弓兵劲旅,约两千五百人,由牙将廖延嗣统领,他们在第一波防御高句丽骑兵进攻时发挥了巨大作用。 但随着两军进入近身白刃战,弓兵的优势消失了,他们也转变为刀盾军,却遭遇到了高句丽军的五千长矛军进攻。 两军激战一个多时辰,第七营寡不敌众,已三次向左翼主将周法尚求教,此时主将廖延嗣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第七营伤亡惨重,面对数千高句丽军队的凶猛进攻,他们拼死抵抗,苦苦支撑着,等待援军的到来。 但他们阵脚已被冲垮,阵型十分混乱,眼看他们就要支撑不住时,高句丽军队背后忽然一阵大乱,只见一支隋军从后面杀来,瞬间将高句丽军撕开一个大口子。 张铉一马当先,他浑身如血洗一般,挥舞长戟左刺右劈,勇猛异常,高句丽士兵挨着便亡,碰着便死,被他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高句丽士兵人人胆寒心裂,见他挥戟杀至,纷纷转身逃跑。 后面八百长矛隋军跟随着他,他们俨如一只犀利无比的拳头,硬生生地将严密的高句丽大阵一劈为二。 第七营士兵见援军到来,顿时士气大振,将包围他们敌军杀得节节败退,分散的士兵迅速又聚拢起来,渐渐恢复了阵型。 高句丽军队一片混乱,主将见隋军援兵到来,自己损失惨重,他也无心恋战,大喊几句,率军向东面撤去。 “廖将军可在?”张铉奔到第七营士兵前高声问道。 几名廖延嗣的亲兵将众人分开,抬着一副担架从人群中走出来,张铉连忙翻身下马,见廖延嗣浑身是血,肠子都露出外面,他身中数矛,致命伤在前胸,已经奄奄一息,张铉握着他的手低声问道:“廖将军,还能坚持吗?” 廖延嗣轻轻摇头,他吃力指了指周围,声音极其低微道:“把他们带回中原,拜托了张——” 一句话没有说完,便闭目而逝,周围士兵无不落泪,张铉叹了口气,站起身对众人道:“廖将军已阵亡,愿逝者安息,但战争还在继续,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主将,所有弟兄听我指挥,我会尽一切力量让大家活着回去!” “愿听张将军指挥!”第七营剩余士兵齐声大喊。 张铉点点头,立即着手整编第七营军队,第七营伤亡十分惨重,二千五百人已死伤大半,只剩下不足千人,五名校尉全部阵亡。 张铉将第七营整编为三个团,将三名武艺高强的旅帅提拔为校尉,补齐了各团所缺将领,将他们迅速恢复成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 此时战场上十分混乱,战线拉得太长,各营已经渐渐失去了统一指挥,各自为阵和敌军厮杀。 张铉翻身上马,搭手帘向四周眺望,寻思下一步的作战之地,这时,他忽然发现了高句丽的主军旗,距离他们只有五百步,军旗矗立在半空,十分醒目,那里应该就是敌军主帅所在的驻旗兵。 勇气在张铉心中燃起,他回头对所有士兵高喊道:“可愿跟我去夺旗?” 士兵们士气振奋,齐声大喊,“愿跟随将军!” 张铉一挥长戟,率领一千七百余名士兵向高句丽军旗所在之处杀去。 ........ 第0124章 平壤决战(四) 乙支文德的中军部署了一万五千人,其实五千人为骑兵,在骑兵遭受重挫后,他的中军便迅速锐减为一万人。 在一个时辰前,宇文成都所率领的三千精锐从后面向高句丽中军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宇文成都的军队杀来得非常突然,打了高句丽军一个措不及防,瞬间冲乱了高句丽中军后面的阵脚,使其中军陷入一片混乱。 此时,两支军队的决战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战场上两军如犬牙交错,战线拉长到十五里之远,不仅隋军主将失去了对全局的控制,隋军开始各自为阵和敌军激战。 高句丽军的指挥却更加混乱,乙支文德完全失去了与麾下各军的联系,他就像一支独立的军队在和隋军激战,乙支文德亲自指挥一万军队将宇文成都的三千军队团团包围,企图一举歼灭。 但宇文成都率领的第一营毕竟是隋军最精锐的军队,尽管兵力处于绝对劣势,但他们就像一颗生铁铸成的核桃,无论高句丽军怎么猛攻,他们依然刚硬无比,用三千军队便硬生生拖住了高句丽近一万中军,这也是来护儿命令宇文成都出击的主要目的,让他们拖住敌军中军,减轻其他军队的压力,为战场局势的慢慢反转创造条件。 战场上号角声声,战鼓隆隆,金戈铁马,激战尤酣,宇文成都率领三千精锐组成了长矛四方大阵,第一排士兵身材高大,臂力强劲,他们单手执矛,另一手拿着盾牌,抵御敌军的弓箭射击,高句丽军队的一次又一次猛烈进攻,都被他们死死顶住,一万高句丽中军围攻他们近一个时辰,依然无法击溃这支隋军。 乙支文德眼睛都杀红了,大声喝令道:“我们的骑兵呢,大贺安在哪里?给我调骑兵前来冲击!” 旁边一名将领喊道:“将军,大贺安已经阵亡,骑兵被隋军杀散,无法聚拢!” 乙支文德呆了一下,狠狠把战刀摔在地上,气急骂道:“主动进攻隋军,就是最大的失策!” 旁边一名亲兵连忙给乙支文德使了个眼色,乙支文德这才醒悟,渊盖苏文就在自己身旁,这样骂渊太祚确实不妥,渊盖苏文满脸羞愧,他上前抱拳道:“将军言之有理,确实不该主动出击,使骑兵损失惨重,否则五千骑兵足以冲溃隋军的防御。” 乙支文德叹了口气,“你父亲也有他的道理,一直拖下去对我们士气不利,只是谁也想不到隋军的弓弩阵那么强大,不能全怪他。” 渊盖苏文默默点头,他忽然想起一事,连忙提醒乙支文德,“将军,我们这样全力进攻这支隋军,军旗那边恐怕护卫不足,若被一支敌军趁虚杀来,后果恐怕很严重。” 他话音刚落,西面爆发出一片喊杀声,西面围攻隋军的三千高句丽士兵顿时一阵大乱,隋军是从他们背后杀来。 乙支文德大吃一惊,西面是他们驻旗军,他们军旗就在那里,隋军从西面杀来,显然是针对军旗,他顿时急对渊盖苏文道:“渊将军可率一千军去支援西面,无论如何要保住军旗!” “遵令!”渊盖苏文立刻调转马头,率领一千士兵向西面杀去。 被高句丽军围困的隋军也发现了西面的异常,这是有隋军杀过来了,立刻有士兵禀报了在军队中指挥作战的宇文成都,宇文成都探首向西面眺望,只见西面如波开浪涌,一支犀利的隋军从背后杀进了高句丽的驻旗军中,目标非常明确,就是针对敌军的军旗。 宇文成都的目力远超寻常人,他看见一杆迅速移动的战旗上绣着一个‘张’字,他心中不由暗忖,‘难道是张铉的军队吗?’ 宇文成都知道张铉的胆识,一般将领没有这种进攻敌军主帅军旗的勇气,但张铉却敢于发动进攻,一定是他。 宇文成都的心中也燃起了一种争雄的勇气,他高声喝令道:“我们援军已到,继续顶住敌军进攻,等待我的命令!” 宇文成都并不急于改变战术,他需要等待张铉这次突击的效果,如果兵力不足,张铉的军队恐怕也很快被淹没在高句丽大军的反攻浪潮之中。 宇文成都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他也期待能看见张铉砍倒高句丽军旗的一刻。 张铉率领一千七百名隋军士兵从西面攻入了敌军的中军阵营,他率领三百名骑兵为先锋,战马奔腾,长矛挥刺,三百骑兵如一把锋利的战刀杀入敌军后背,高句丽士兵一阵大乱,纷纷向两边闪开。 三百隋军骑兵横冲直撞,如劈波斩浪般杀开了一条血路,更多高句丽军队的阵脚也随之混乱起来,紧随其后的一千余名隋军步兵呐喊着跟随骑兵冲进了敌军大阵。 张铉纵马如飞,长戟拔打两边疾射而来的箭矢,前面冲来两名敌将,各执长枪,一左一右向张铉杀来,张铉挺戟疾刺,长戟如电,凶猛的戟尖刺进了一名敌将咽喉,将他从马上挑飞出去,张铉的战马一跃而起,从另一名敌将头顶越过,张铉在空中反手一戟,刺穿了另一名敌将的胸膛。 张铉率领骑兵如一群猛虎在羊群中奔驰,所过之处尸体遍地,血肉横飞,高句丽士兵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窜,他们距离高句丽军旗车越来越近,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大喝一声,“隋军休得猖狂,盖苏文在此!” 只见一名身材魁梧的高句丽大将从斜刺里杀来,他手执一柄大铁枪,分心便向张铉刺来,枪速迅猛,强劲有力,渊盖苏文号称高句丽第一名将,使一杆七十斤大铁枪,枪法出众,骁勇善战。 张铉听说过盖苏文的名头,他不敢大意,抖擞精神,挥动长戟将铁枪向外挑去,枪戟相撞,‘当!’一声巨响,两人都被震得后退数步,张铉双臂微麻,及时勒住战马,他心中大怒,挺戟向渊盖苏文刺去。 渊盖苏文更是被震得双臂酸麻,铁枪几乎脱手,他不由暗暗吃惊,他没想到这名隋将竟如此凶猛,力量远胜自己,他心中生出了一丝胆怯,挥枪封挡张铉的长戟。 两人战不到七八个回合,渊盖苏文力量渐渐不支,趁两马交错的机会拨马便逃,他的战马叫做玉麒麟,是一匹万里挑一的宝马,马速快疾如电,瞬间便奔出一百余步。 张铉目标不是他,并没有追赶渊盖苏文,催马冲到高句丽的军旗之下。 这也是高句丽的帅旗,大旗高达三丈,旗杆如碗口粗细,蓝色锦缎上绣着一只凶猛的东北虎,在原野上格外醒目。 这时,四周的高句丽士兵看出了张铉的企图,他们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从四面八方杀来,隋军士兵纷纷迎战而上,顶住了高句丽军队的疯狂反扑。 张铉冷笑一声,挥舞大戟猛地劈向旗杆,‘咔嚓!’一声,锋利的青龙戟刃将碗口粗的旗杆一斩而断,高句丽帅旗轰然倒下,张铉长戟一挑,帅旗被他挑在戟尖,厉声大喊:“敌军帅旗已倒!” 四周隋军士兵一片欢呼,宇文成都也看见了高句丽军旗已倒,他激动得大喊道:“敌人军旗已倒,我军必胜,全军出击!” 数千隋军欢声雷动,士气大振,开始向包围自己的敌军发动反击,高句丽士兵见帅旗倒下,士气受到了影响,开始无心恋战。 与此同时,张铉从西面率军夹攻,两支隋军配合默契,将高句丽军队杀得节节败退,西面的军队率先崩溃。 紧接着,南面的高句丽士兵也抵挡不住隋军猛烈的进攻,军心瓦解,士兵大败而逃。 “稳住!给我稳住阵脚!” 乙支文德急得挥刀大喊,就在这时,宇文成都张弓搭箭,百步外一箭向乙支文德射来,乙支文德躲闪不及,一箭正中左肩,他大叫一声,翻身落马。 数十名亲兵急将乙支文德救起,护卫着他向平壤城逃去,随着军旗被夺和乙支文德受伤逃走,高句丽军的中军终于崩溃了,数千高句丽士兵四散奔逃,被隋军追杀,死伤惨重,投降者不计其数。 中军溃败严重影响了高句丽军的全局,战场形势开始迅速扭转,高句丽军队败像已现,渐渐已支持不住了。 “浑蛋!” 城头上观战的渊太祚狠狠一拳砸在城墙上,他原以为五万精锐之军可以战胜对方,却没有想到一盘好棋竟然被乙支文德下输了,他心中恨得流血,急声喝令道:“后备军杀出去,一定要给我挽回战局!” 平壤西城门大开,近七万后备军从城内杀了出来,向七八里外的战场杀去,但他们只奔出数里,不远处的树林内鼓声大作,一支两万人的隋军从树林里杀出,来势凶猛,将后备军一冲两段。 崔弘升厉声大喊:“儿郎们,报仇的时刻来到了,给我杀尽敌军!” 饱受屈辱的隋军战俘们爆发出一片怒吼,他们带着满腔的仇恨向高句丽军队猛扑而去,战刀挥舞,长矛疾刺,杀得高句丽士兵哭爹叫娘,惨叫声响彻城外。 高句丽后备军一阵大乱,他们虽然人数众多,但大多数都是刚刚拿起武器的平民,战斗尚未开始,便被凶猛无比的隋军战俘军杀得吓破了胆,还没有来得及出城的士兵纷纷退回城内,出城不久的士兵也调头向城内奔逃。 这时,战场上的高句丽军主力终于全线崩溃,高句丽军兵败如山倒,数万士兵丢盔卸甲,没命地在旷野里狂奔逃命,隋军在后面衔尾追杀,杀得高句丽士兵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大地,无数士兵跪下求饶,投降者不计其数。 平壤西城门迅速关闭,任由隋军在城外追杀败亡无助的高句丽士兵,渊太祚惊得目瞪口呆,良久,他仰天长长叹息一声。 “悲哉,大势已去!” 【注:历史上,来护儿是在卑奢城大败高句丽军,老高把地点改为平壤城】 第0125章 高丽投降 平壤城内已被一片凄风惨雨笼罩,人人自危,家家哭泣,大街上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行人,沿街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大家恐惧之极,等待着隋军破城的一刻。 几乎每家每户都在疯狂地掘地三尺,掩埋值钱的财物,年轻妇女更是以墨涂面,自残肢体,唯恐城破后被隋军掳走。 这时,一辆马车从王宫里驶出来,数十名侍卫骑马跟随在两边,车窗内,露出了渊太祚那张苍白的脸庞。 就在刚才,他终于同意了婴阳王高元的决定,向隋军投降,由于决战惨败,他暂时失去了话语权,军政事务的主导权已经被高元取代。 事实上,渊太祚还是不想投降,平壤城还有二十余万人口,加上高句丽各地的百万人口,至少可以再征兵十几万,而隋军远途征伐,未必能持久。 但渊太祚也知道,所有朝臣都一边倒地支持高元,如果自己再坚持下去,恐怕高元就要发动针对自己的兵变了,渊太祚只得把主导权交给了高元。 片刻,马车驶入了府宅,渊太祚下了马车,便快步向内堂走去,同时吩咐侍卫,“把斛斯政给我找来!” 斛斯政原本是大隋的兵部尚书,是隋帝杨广的宠臣,在去年杨玄感的造反中他投降了杨玄感,震动朝野,杨玄感造反失败后,斛斯政畏罪潜逃入高句丽,被渊太祚庇护。 片刻,身材矮小的斛斯政被侍卫带进了渊太祚的书房,斛斯政同样惶惶不可终日,他也知道了高句丽决战失利的消息,更让他感到了绝望。 他以为渊太祚是要把自己交出去,走进书房大门,他便跪下泣道:“大人是要为我送终吗?” 斛斯政名义上是隋王朝的兵部侍郎,但他实际上还有另一个秘密身份,他是北齐旧贵族渤海会安插在朝廷中的势力。 杨玄感原本是和关陇贵族秘密结盟,得到了关陇贵族的支持,李密便是代表关陇贵族成为杨玄感的心腹。 但渤海会也表示愿意支持杨玄感,这使得杨玄感首鼠两端,代表渤海会利益的斛斯政也进入了杨玄感的决策圈,而代表关陇贵族利益的李密被渐渐冷落。 随着杨玄感被杀回来的隋军彻底击败,渤海会不敢将斛斯政留在中原,直接将他送去了高句丽。 渊太祚当然很清楚,把斛斯政交给隋军就意味着高句丽和渤海会彻底决裂,他可不希望高句丽失去渤海会这个多年的盟友,但再庇护斛斯政已经不可能。 渊太祚沉思片刻道:“隋军兵临城下,平壤城已经不安全了,婴阳王想把你交出去,但我说服了他,只能用一个折中的办法,宣布你已畏罪自杀,再把一颗人头送给隋军,至于你本人,我会派人把你连夜送走,你回隋朝吧!” 斛斯政磕头泣道:“莫离支大人之恩,斛斯政感激万分!” ...... 入夜,隋军大营内灯火通明,来护儿下令杀猪宰羊犒赏三军,白天的一场决战,隋军全歼高句丽五万精锐,杀敌三万,俘敌一万五千人,逃走者不过数千人,隋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大帐内热闹喧嚣,一盘盘烤得金黄喷香的羊肉送入大帐,每个人的桌前都摆满了喷香流油的烤肉,令人大快朵熙。 数十名将领以茶代酒,纷纷敬宇文成都和张铉,他们二人是这场大战获胜的关键,正是他们二人击溃敌军中军,扭转了战局,每个人都对他们充满了感激。 这时来护儿举起一碗茶,站起身高声道:“我来说几句吧!” 大帐内顿时安静下来,来护儿笑道:“因为战争还没有结束,所以我们只能以茶代酒,等战争完全结束后,我们再重开酒宴,和大家好好痛饮一番。” 来护儿看了看宇文成都和张铉,缓缓道:“这场大战,每个人都立下了功绩,我会如实上报朝廷、上报圣上,我相信每一个立功将士都会得到封赏,这里我尤其要表彰两位大将,一位是牙将宇文成都,他攻克汉城,武装了两万后备隋军,这是一功,他统帅本部杀入敌军中军,以三千人牵制住敌军一万人,最终击败了中军,这是二功,所以两功合一,这次东征宇文将军记次功。” 大帐内响起一片鼓掌声,这时,所有人都向张铉望去,来护儿笑道:“偏将张铉,在神鹿镇全歼敌军两千哨兵,在浿水湾袭击五千敌军,使我们能顺利登陆,在鹤山营救八万被俘隋军。 在今天的大战中更为表现神勇,斩杀敌军骑兵统领,夺取敌军军旗,和宇文将军一同大败敌军中军,使我们最终能扭转战局,四功合一,这次东征,张将军记首功,来!我们一起敬张将军和宇文将军。” 大帐内众将纷纷起身,一起举起了大碗,“敬张将军和宇文将军!” ....... 夜已经深了,庆功宴也渐渐散去,张铉和李靖在军营内缓缓而行,李靖微微笑道:“这次东征高句丽,将军立下了首功,应该有一个很好的前途了,我先恭喜将军。” 张铉摇了摇头,“大隋内忧外患,摇摇欲坠,哪里还有什么前途可言?我不过是为国效力,以求问心无愧罢了!” 李靖知道张铉说得没错,他也苦笑一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隋今日之乱,在先帝时就种下了根,只是今上好大喜功,一味追求猛药,却不知道沉疴痼疾需长期调养的道理,以虎狼之药来治各种积年老病,就算是铁打的金刚,身体也会承受不住,大隋确实不久矣!” “先生今后有什么打算?” 张铉笑问道:“就一直跟着来大将军吗?” 李靖摇摇头,“这次我只是碍于舅父和来大将军的交情,才来他军中相助,大战结束,我也要辞职返回中原,我和张仲坚已经约好,一同去西域走走,饱览西域的壮丽山河。” 张铉没有再说什么,他本希望李靖能跟随自己,但他自己的前途未定,说这话未免有些太早,张铉笑了笑道:“希望先生回中原后来找我,我们好好喝一杯。” “好!” 李靖欣然笑答应道:“到时我和仲坚一起来找你。”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一阵争吵声,张铉听声音是从帅帐那边传来,便对李靖道:“好像帅帐那边出了什么事?” “我也听见了,好像是来大将军的声音。” 张铉和李靖对望一眼,一起向帅帐快步走去。 帅帐外已围了数十名将领,众人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李靖被一名随从叫去了后帐,张铉慢慢走到宇文成都身旁,沉声问道:“宇文将军知道情况吗?” 宇文成都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好像是圣意要求接受高句丽投降,大将军抵触很强烈。” “哦!”张铉轻轻哦了一声。 宇文成都又看了他一眼,“你似乎并不奇怪?” 张铉笑了笑,“我能理解,圣上连涿郡都不能离开,大隋这样的局势,就算我们灭了高句丽,又怎么善后?破而不灭是最好的方案。” 宇文成都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笑容,“很多将领告诉我,首功应该归我,但我并不这样认为。” 张铉沉吟一下道:“但就今天决战本身而言,你发挥的作用比我更大,我能夺旗,是因为你拖住了敌军主力。” “你能这样说,足见你也是光明磊落之人,不过以东征论功,我确实比不上你。” 说到这,宇文成都傲然一笑,“如果还有下次,我希望能再和并肩作战,看谁能拿走首功?” 张铉也笑了起来,“能和宇文将军并肩作战,张铉之幸也!” 宇文成都又意味深长对张铉道:“希望回京后,我有机会和张将军喝一杯。” 张铉欣然点头,“我也期待有这一天!” 这时,来护儿的亲兵队正从大帐内走出来,对众将道:“没什么事情,大将军让大家都各自回去警戒,防止高句丽军今晚偷袭。” 众人却没有离去,谁都听出帅帐内出事了。 ........ 帅帐内,来护儿满脸愤怒,负手来回踱步,副将周法尚在一旁沉默不语,另一边长史崔君肃却异常平静,在他手中拿着一卷敕令。 就在刚才崔君肃向来护儿宣读了圣上的敕令,要求他接受高句丽的求降,以接受投降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争,引起了来护儿强烈不满。 “敕令是什么时候到的,我怎么不知道?”来护儿回头怒视崔君肃问道。 崔君肃不慌不忙道:“敕令一直就在我手中,我就是为了它才赶来平壤城,只是因为尚未决战,我怕影响到大将军的决策,才没有把它拿出来。” 来护儿心中十分愤怒,他两年前的仇恨一直积压在心中,眼看要攻下平壤城,灭亡高句丽,建立不世之功,在这关键时刻,圣上却下旨要求接受高句丽的投降,令他忍无可忍。 来护儿黑着脸道:“大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崔长史不用再说什么了,我们一定要攻下平壤城,活捉高元,我事后再向圣上请罪!” 崔君肃也有点生气了,冷冷道:“那样的话,大将军就是大隋的罪人!” “崔长史何出此言?”来护儿蓦地转身,恶狠狠地盯着崔君肃,手按住了剑柄。 旁边周法尚连忙上前劝道:“大将军不妨听崔长史说一说原因,圣上为什么要下这道敕令?” 来护儿强忍住心中的怒火,回自己位子坐下,“你说吧!我听着。” 崔君肃向周法尚点点头,这才缓缓道:“就算把高句丽灭了,那怎么善后,高句丽几百万人口怎么处置?押回中原吗?中原到处在造反,烽烟四起,几百万高句丽往哪里放?如果不押回中原,他们又重新建国,我们该怎么办?再出兵几十万来平息?这个开支大隋还承受得起吗?” 来护儿沉默了,他其实想说,他可以率军长驻平壤,但这话不能说,说了他就有企图拥兵自立之嫌。 崔君肃又继续道:“南面还有新罗和百济在虎视眈眈,尤其新罗野心极大,一旦新罗趁机吞并了高句丽,我们将面临一个更强大的敌人,那时大隋若无力征讨,辽东怎么办?” 周法尚心里很清楚,不能再继续硬顶下去了,崔君肃可是御史中丞,是监军,一旦他向圣上报告来护儿抗旨不尊,企图独占高句丽,来护儿必死无疑,所有参加东征的将士都会被牵连。 周法尚连忙劝道:“大将军,圣上深谋远虑,是从大局考虑,我们做臣子应该服从圣意,切不可违背圣上旨意。” 说完,周法尚又给崔君肃使个眼色,话已经说到位,关键是要给来护儿一个台阶,崔君肃会意,便笑道:“当然了,我能理解大将军为国建功的心情,这样吧!大将军再考虑一夜,明天我再听大将军的正式决定,如何?” 不料,来护儿毫不领情,他冷笑一声,慢慢站起身,“高句丽从无信誉可言,投降只是他们策略而已,今天投降,明天又会反复,只有抓住高元我们才能彻底取得胜利,否则这场战争毫无意义,崔长史,所有后果由我来承担,明天我一定要攻下平壤,活捉高元!” 崔君肃大怒,他没想到来护儿竟然如此固执,他眼中喷着怒火,狠狠盯着来护儿道:“来大将军一定要违抗圣意,自取其祸,我也没有办法,但将士们不能被你牵连。” 他转身大步走出帅帐,帅帐外围着近百名将领,一齐向他围拢上来,崔君肃深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敕令。 “作为监军御史中丞,作为前军长史,我要告诉大家一件事,圣下已经下旨,要求停止攻打平壤城,接受高句丽王的投降,结束战争,但你们的来大将军却抗旨不尊,一定要与圣旨对抗到底,他愿意背负拥兵自立的罪名,那你们呢?” 崔君肃的话让所有将领一片哗然,他们谁也想不到来护儿竟然到了抗旨不遵的程度,而且作为监军的崔君肃竟然说出了拥兵自立狠话,问题严重了。 这时,来护儿大步从帐内走出来,厉声喝道:“我来护儿几时要拥兵自立,崔君肃,你休得血口喷人!” “大将军,现在你拥兵在外,可以独占高句丽称王,圣上下敕令给你,你也毫不理睬,你自己说吧!究竟是什么企图?” “我是为了让高句丽真正投降,绝没有其他念头!” “朝中没有人会相信你!” 崔君肃缓缓摇头,“你不能牵连别人,让将士自己来选择。” 他对所有将领喊道:“愿意违抗圣意,跟随来大将军攻打平壤之人请举手!” 大帐外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举手,来护儿急了,大喊道:“攻下平壤,活捉敌酋,彻底战胜高句丽,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所有后果我来承担,和各位无关!” 这时,张铉和宇文成都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但除了他们两人,其他将领没有一人举手,来护儿深深失望了,竟然只有两人支持自己。 这时,崔君肃又高声道:“遵从圣意,接受高句丽王投降,支持我崔君肃的人,请举手!” 慢慢地,一个一个大将举起的手,所有将领都保持沉默,但都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除了宇文成都和张铉,他们两人几乎是同时转身离去了。 来护儿向后踉跄退了两步,仿佛一下子变得苍老了,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发生在大业十年初秋的平壤决战,最终使大隋取得了第三次高句丽战役的胜利,但此时大隋内忧外患,已无力将高句丽灭国,隋帝杨广最终采纳了裴矩的方案,接受了高句丽的投降。 由于平壤决战惨败于隋军,以渊太祚为首的主战派失去了支持,渊太祚闭门不出,不再过问军政事务。 婴阳王高元夺取了主导权,他任命大对卢权桓为全权代表,向隋军请降,答应隋王朝一切条件,高句丽向大隋王朝纳土称臣。 叛逃高句丽的兵部侍郎斛斯政已兵败当天畏罪自杀,高句丽交出了他的人头。 来护儿也因疲劳过度而病倒,由周法尚暂时接替他的军权,隋军在休整十天后便正式班师回朝,至此,第三次高句丽战争结束了。 ....... 【历史上,来护儿因抗旨不遵差点被杀】 第0126章 借刀杀人 进入秋季,随着高句丽战争结束,也随着炎炎烈日逐渐远去,天气变得秋高气爽,洛阳街头又变成热闹起来,这天中午,南市内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喧闹异常,随处可见挑担民夫和满载货物的牛车。 在骡马行的拐角处走来几人,是五六名魁梧高大的家仆簇拥着一名身材瘦长的男子,男子约三十余岁,皮肤苍白,双眼细长,脸上有些浮肿,一脸困倦的样子,正是宇文述的长子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在草原虽然没有完成任务,但也没有被父亲责骂,宇文述只是让他自己反省,他哪些地方做得不如张铉,为什么张铉能成功,他却以失败告终? 宇文化及只反省了两天,便恢复了从前的风流无度,开始加入寻花问柳的行列,力捧洛阳名妓黄蝶儿,把父亲敦敦教诲置之脑后,宇文述心中生气,却又无可奈何,他决定转变管教方法,给宇文化及找些事情做。 骡马行内弥漫的臭气让宇文化及难以忍受,他捏着鼻子骂道:“你们眼睛都瞎了吗?快点找!” 家仆们东张西望,旁边陪同宇文化及一起来的幕僚许印暗暗摇头,他能感受到宇文化及的满心不情愿,老将军和他苦口婆心谈了一个上午,他竟然还是没有半点感悟,这个宇文化及真是一个顽固不化的愚夫。 许印是关中雍县人,出身富户,从小被誉为神童,才华横溢,十年前参加科举,中了头榜前十,但因为他身材矮小,其貌不扬,被吏部不喜,当了三年的候补却始终没有入仕机会,令他心灰意冷。 恰好此时有人把他介绍给了大将军宇文述,从此他便成了宇文述的幕僚,逐渐被宇文述信赖,最终成为宇文述的军师谋士。 许印却知道他们此行的目标,他一指前面一家生意冷清的骡马行,“就是那家!” 宇文化及精神一振,快步向这家骡马行走去,只见牌子上写着‘千里骡马行’,可店铺前的牲畜圈里只有几匹瘦骨嶙峋的骡子,马的影子都没有,难怪生意清淡,但门口却立着一块牌子,上写‘高价收购马匹’。 宇文化及眉头一皱,原来这家骡马行只收不卖,难怪生意很差,这时,一名伙计从铺子里奔了出来,满脸堆笑问道:“几位客人要卖马匹吗?” “我找你家掌柜有事,叫他出来见我!”宇文化及语气傲慢,一脸不屑。 伙计呆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家掌柜不在洛阳,各位改天再来吧!” 宇文化及的傲慢让许印心中叹息一声,连忙取出一张拜帖,递给伙计,“这是我们的帖子!” 伙计接过帖子看了一眼,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几位稍等,我去禀报掌柜!” 他转身向店内跑去,宇文化及低声骂道:“不是不在吗?这会又在了,给脸不要脸!” “公子,何必和一个下人计较。”许印提醒他一声。 宇文化及沉默了,他之所以不情愿,并不是他真的什么都不懂,而是他不耻这家店的背景,乱匪盗贼开的店,居然让他宇文化及屈身来拜访,真不懂父亲怎么会想和这些乱匪打交道? 这时,伙计飞奔出来,陪笑道:“我家掌柜有请各位!” 宇文化及大怒,他正要发作,许印却拉了他一把,暗示他忍住,宇文化及想到父亲有求于人,只得将一口恶气忍住,回头吩咐几名手下,“你们在外面等着!” 宇文化及和许印跟着伙计走过一条黑暗狭窄的过道,来到一座小院里,许印趁机低声对宇文化及道:“公子别说话,一切由我来应对!” 宇文化及低低哼了一声,他求之不得,伙计推开一间房门,躬身陪笑道:“两位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房间,房间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凌乱不堪,光各式各样的马鞍就有三十几个,乱七八糟堆放在墙角,在杂物堆中放着一张桌子,桌上似乎刚刚整理过,所有凌乱的纸笔砚台都被他扫落在地上。 桌后坐着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头上青麻布帕子包着头发,他脸上的胡子和房间一样杂乱,瞪着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一脸横肉,就像个开黑店的掌柜。 “你们有什么事?” 他眼睛瞪得更大,目光中充满了警惕,这是一种极为无礼的举动,再傲慢的掌柜也会站起身打个招呼,就仿佛对面是他的两个伙计,看起来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无礼。 许印手藏在身后向宇文化及悄悄摆了摆手,意思让他不要动怒,这是个粗人,不懂礼节,宇文化及却冷哼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走到院子里宇文化及长长透了口气,父亲简直是疯了,竟然要和这种人打交道,他也不等许印,拔脚便扬长而去。 房间里,男子满脸不高兴道:“宇文公子就这么无礼吗?” 许印脸上有些尴尬,只得干笑两声解释道:“宇文大将军不准他参与此事,只是让他来见识一下,我刚才提醒他,他可以离去了。” “他是急着去百花楼捧那个黄蝶儿吧!”掌柜咧开嘴嘎嘎大笑起来,露出一口大黄牙。 许印心中十分恼火,但又无可奈何,人家说的是实话,这个宇文长公子啊!快四十岁的人了,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 这次老将军明明就是为了掩盖他去突厥一事,才不得不屈身和乱匪合作,他却毫不领情,一点都不领情,许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 “许先生有什么事找我?”掌柜不再提宇文化及,直接了当地问道。 “我家主人想和你们首领做笔买卖。” “宇文大将军也改行开店铺了吗?”大胡子掌柜调侃一句,又嘎嘎大笑起来。 许印沉默了,对方的无礼令他极为不满,掌柜没有得到回应,只得收起调侃的心思,问道:“要做什么买卖?” 许印低声对他说了几句,掌柜眉头皱成一团,“那人不过是个小小的郎将,堂堂大将军和他计较什么?” “和你们无关的事不要多问,我只问你,你们做还是不做?” “什么条件?”掌柜直接了当地问道。 “两百匹战马,先付一半,事成后再付一半!” 掌柜心动了,他们首领急于建立骑兵,对战马的渴求简直到了疯狂的程度,所以才让自己在洛阳开店铺收马,可惜拉货的挽马收了不少,真正的战马却一匹没有,让他有点难以交代,现在许印居然提出两百匹战马的条件,他怎么能不心动。 他沉吟片刻,“这件事我不能做主,我要先禀报首领。” 许印冷冷道:“时间已经不等人,而且我家主人也不习惯和别人讨价还价,这一点你也要明确地告诉你们首领。” “这个我明白,最迟三天后我给先生一个答复。” “那好,三天后我再来!” 许印起身行一礼,转身快步离去,掌柜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手忙脚乱地取出纸笔写一封鹰信。 ....... 书房内,宇文述半躺在软榻上,两个小丫鬟跪在身后轻轻给他敲打肩背,他语气很缓慢道:“我越来越认为,此人的存在对我是一个威胁,才一年不到,他就走完了别的武将十年的路程,照这样下去,再过两三年他恐怕要取代我了。” 许印垂手站在一旁,显得是那么瘦小,甚至还没有坐着的宇文述高大,显得那么渺小,完全被宇文述的气场笼罩住了,他陪笑道:“大将军太夸张了,他最终只能做到鹰扬郎将,没有足够的资历,很难走到将军这一步,更不用说大将军。” “我只是说说罢了,关键是他知道得太多——” 宇文述的话嘎然而止,他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小丫鬟,“你们退下!” 两个小丫鬟连忙起身退了下去,宇文述这才接着说道:“我年事已高,可能没有几年了,我很清楚他心中对我的仇恨,如果不及早把他解决掉,我的三个儿子迟早会死在他的手中,许先生,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那老将军为何不直接抓他以下犯上的把柄,以军法处斩他,岂不是更加快捷便利?”许印不解地问道,他想不通这点小事,宇文述居然还要借乱匪之手。 宇文述沉默良久,低声叹息道:“我何尝不想直接杀了他,如果是普通将领,我早就动手了,可他是燕王的人,听说圣上准备培养他成为燕王的股肱之臣,让我投鼠忌器啊!杀了他,将来只会给我的儿子和家族埋下杀身之患,借别人手杀他,可以撇清我的关系。” “原来老将军是担心三位公子!” “我当然担心他们,我三个儿子都不太争气,先生也应该知道。” 许印心中叹了口气,他怎么能不知道呢?宇文化及的风流无度,宇文智及的脾气暴躁和头脑简单,宇文士及稍微好一点,却又比较懦弱,宇文述一世英雄,却有三个这样无用的儿子。 “老将军,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宇文述有些不悦道。 许印犹豫一下,低声说道:“卑职其实是想说一说长公子,老将军还是多管教一下他吧!” “他又怎么了?” 许印便将今天发生之事说了一遍,最后很无奈道:“长公子追捧名妓之事已传得满城皆知,卑职很担心他的名声,将来他若想做大事,这样的声誉吸引不了真正的才智之士。” 宇文述顿时勃然大怒,重重拍桌子令道:“来人!” 立刻跑进来两名侍卫,宇文述怒不可遏道:“去把大公子给我抓回来,他若敢反抗,给我砍掉他的人头!” 宇文述怒极攻心,一阵剧烈咳嗽,竟‘噗!’地吐出了一口血,眼前一阵晕黑,吓得许印连忙扶住他,“老将军息怒!老将军息怒!” 宇文述慢慢回过神,向侍卫一摆手,吃力令道:“你们快去!” 两名侍卫犹豫一下,连忙转身跑了出去,宇文述长长叹息一声,对许印痛心疾首道:“草原之事我已经不和他计较了,他竟然不思悔改,又开始荒唐起来,我宇文述究竟造了什么孽,竟然生了个这样愚昧荒淫的儿子?” 许印心中也凉了大半,宇文述竟然吐血了,那他还能活多久?许印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担心起来。 许印的家在西市附近,和妻儿父母住在一座占地两亩的小宅内,家中也有几个仆妇,虽然不是豪门大户,但也属于殷实人家。 许印几乎每天要夜幕降临时才能回到家中,今天也不例外,他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宇文述竟然吐血了,这着实让许印深感忧虑。 如果宇文述过世,那自己岂不是要继续侍奉宇文兄弟吗?可想到宇文化及是那么不堪,跟着他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爹爹回来了!” 一个八九岁的小娘蹦蹦跳跳从大门里跑出来,拉着许印的胳膊,这是许印最疼爱的小女儿。 许印摸摸女儿的头笑道:“是不是又惹娘生气了,跑来向爹爹求保护?” “才不是呢?有客人在等爹爹,已经等了好久了,所以祖父让我在门口看着爹爹。” 许印一怔,这是谁来找自己?他连忙走进了院子,妻子王氏迎了出来,指了指客堂,小声道:“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许印点点头,快步走进客堂,只见一名男子正坐在榻上慢慢喝茶,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请问兄台是——” “是许先生吗?”男子站起身笑问道。 “我正是,你是——”许印疑惑地望着客人,他根本不认识此人。 “在下不过是送信人,奉我家主人之命给许先生送一封信,一定要交给许先生本人。” 中年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给许印,又微微笑道:“如果先生今晚有时间,我家主人想见一见先生。” 许印接过信,瞥了一眼下面的落款,顿时脸色大变,惊得他后退一步。 第0127章 战马风波 涿郡又进入了秋高气爽的季节,大片大片的枫叶和柿树将山染成了红色,大片金黄的粟米田即将开始收割,远远望去,俨如一片金色的海洋,这是涿郡一年中最美的时节。 随着高句丽战役的结束,几乎要将涿郡挤爆的人口开始迅速退潮,大隋皇帝率领文武百官乘坐大船沿着广济渠返回洛阳,数十万军队也跟随南撤。 与此同时,河北道及河南道各郡民夫也开始跟随军队大量返乡,蓟县向南方的官道上挤满了一望无际的人流。 张铉率领本部返回涿郡时,涿郡的返乡潮已经到了尾声,蓟县北城外一望无际的民夫大营缩小了大半,几十万从各地征来的民夫只剩下不足三万人,大都正忙碌收拾回乡的行李。 张铉率领军队正沿着官道向蓟县前行,军队走的不快,官道上挤满了南来北往的行人,有用毛驴托着山果前往县城贩卖的农民,有挑着担行迹匆匆的货郎,也有不少从辽东或者草原过来的商队。 战争结束给涿郡经济带来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沉寂多时的商人立刻活跃起来。 张铉正率领士兵们在路边的草地上休息,远处小河边,三百名骑兵正在喂马饮水,四周草地上坐满了一千四百余名步兵。 来护儿对他不薄,在战场上缴获的三百匹战马几乎全部赏给了他的军队,而没有按照惯例上缴,使他的军队里居然出现了三百骑兵,和骑兵鲜少的其他军府完全不同,已经是一支极有战斗力的军队了。 这次南下,他将在涿郡休整数日,然后继续南下前往洛阳集结,张铉一路心情很好,返回大隋让他有一种归家的感觉。 这时,官道上出现了大群马匹,足有数百匹之多,是一伙马贩子从北边过来,张铉瞥一眼这些马匹,大多是运货和干农活的马匹,属于牲畜范围,不是打仗用的战马。 大隋对战马管束十分严格,不准私卖战马,只允许卖普通牲畜马,从草原回来的马贩子会受到严格的盘查。 当然,现在局势混乱,管理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严格了,骑着高头骏马的骑士比比皆是,只要有钱也能买到上好骏马,不过价格非常昂贵,动辄数百贯,如果是宝马良驹甚至买到上千贯乃至万贯。 不过再怎么管理松弛,赶着几十匹战马出现在官道上也还是极为罕见之事,首先军队这一关就过不去。 这时,新任骑兵统领陈旭催马奔上前,低声对张铉道:“将军,这群马好像有问题!” 张铉知道陈旭父亲是张掖军马场的管事,既然他说有问题,那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你看出了什么?”张铉饶有兴致地问道。 “将军看见中间那群癞马了吗?” 张铉也看见了,在几百马中间有四五十匹癞马,长得倒是高大,但毛皮却很难看,毛色杂乱,长满了癞子,还瘦得皮包骨头,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走着, “它们怎么了,你觉得它们有问题?” 陈旭点点头,“我父亲告诉过我,看马要看耳朵、看腿、看马尾,这些马匹耳朵圆而整齐,四肢修长有力,马尾也很长,骨架均匀,我敢肯定这些马匹都是伪装成癞马,无精打采地样子要么是饿的,要么是喂了药,它们其实都是真正的战马。” 张铉听他说得有道理,又仔细打量这几十匹癞马,果然四肢修长有力,张铉心中一动,吩咐左右道:“拦住这群马贩子,我要和他们说说话!” 士兵们迅速将这群马匹包围起来,不多时,陈旭领来一名马贩子头目,马贩头子跪在地上磕头,“我们都是合法商人,将军饶过我们!” “这些马是要拿去中原卖的吗?” “正是!我们从奚人那边过来,买了这些马准备去中原转手,小人这里有辽东边将的放行文书!” 马贩头子从怀中摸出一张盖有官印的麻纸,站起身递给张铉,张铉接过麻纸看了看,是柳城那边放行的,他又若无其事笑问道:“这些马都是要卖的吗?” 马贩头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正是!” “现在马匹的市价是多少?”张铉又笑问道。 马贩头子道:“一般看牙口,年青一点的挽马大概二十贯一匹,老马就便宜得多。” “很好!我们也正好需要一些马匹托运粮食,就按市价买几匹如何?” 张铉一挥手,一名士兵抬过一口铁箱子,打开箱子,里面都是黄澄澄的金锭,张铉笑道:“这是两百两黄金,按市价值三千贯钱,就买一百五十匹。” 马贩头子的脸上变得极不自然,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张铉不睬他,对陈旭道:“去挑一百五十匹!” 陈旭心知肚明,立刻带领士兵进了马群,将那五十几匹癞马全部挑了出来,马贩子知道露陷了,脸刷地变得惨白,仿佛被雷击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为什么这样紧张,一群癞马而已,难道它们还另有文章?” 这时,一名士兵牵过来一匹癞马,张铉捻了一下马毛,手上出现了颜色,身上癞斑也是泥点,轻轻一抠便掉了,张铉冷冷地看着这个马贩头子。 马贩头子扑通跪倒在地,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十几名马贩子都被押了过来,他们个个害怕之极,战战兢兢跪下磕头,“饶命!饶命!” 他们都知道后果,私自贩运战马是死罪,他们居然被军队查到了,恐怕很难逃过今天这一劫。 张铉倒没有杀他们的想法,现在是乱世,人人都想谋取利益,何况这些马贩子,只是他对这群战马也很感兴趣。 张铉便缓缓道:“我给你们两条路走,一是我把你们交给涿郡官府,让他们来处置,另一条路就是把这些战马卖给我,你们少赚一点,如何?” 张铉从拔野古俱伦部过来,他知道俱伦部战马的价格,一匹战马也就三十贯左右,那自己用六十贯买下,这些马贩子也不亏。 当然,张铉也知道一匹上好战马拿到中原去卖,至少值两三百贯,只是他不可能出这样高的价钱。 “一匹六十贯,你们也赚了不少,答应了,我就放你们走,若你们不干,那就抓去见官!” 十几名马贩子面面相觑,原来这位军爷是打这群马的主意,这时,马贩头子迅速瞥了一眼小箱子的黄金,他知道让军队拿出黄金来买马,这种事情不仅少见,而且荒唐,几百年都难见一人。 这位将军就是几百年来的另类者,军队若看中他们战马,更多时候是诬陷他们通敌,一刀砍了,或者是绑他们见官,战马消失。 马贩头子知道自己烧的高香显灵了,遇到了一个菩萨心肠的军官,还居然还给他黄金。 只是杀了他也不敢收军队的黄金,况且这还不是钱的问题,这群战马根本就不是他的。 他把这些马交给给军队,他怎么去向张金称交代,一样会被杀头,尤其马贩子中还有两人是张金称的手下,他们才是战马的主人。 马贩头子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两名张金称手下跟着跪在最后,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能去草原贩马的人,大多也是从刀口上舔血出来,胆子大,敢冒险,一个个心黑手冷,马贩头子心中杀机横生,他一咬牙道:“请将军让我们商量一下。” “可以!” 马贩头子回头给十几名手下使个眼色,他的手下连忙聚拢上来, 马贩头子低声给们说了几句,他忽然回头向两名张金称手下望去,目光凶狠而充满了杀机,十几名马贩点点头,一起向那两人包围而去。 两名张金称手下立刻明白他们要被出卖了,跳起身便逃,但他们哪里逃得掉,只跑出几步,便被其他十几名马贩按倒在地。 马贩头子拔出刀冲上去,一人一刀结果了两人性命,他将刀一扔,毫不犹豫对张铉道:“这位将军,战马归你了。” 形势变得太快,众士兵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杀了,他们纷纷举起长矛,将十几名马贩包围起来。 张铉慢慢走过来,注视着马贩头子冷冷道:“看样子事情并不简单,给我说老实话,我放你们走,否则,我一样宰了你们。” 马贩头子也豁出去了,坦言道:“这些战马其实和我们无关,是清河王张金称的马,他不知道买马的途径,便派两人跟我们一起北上,买马也是他自己掏的钱,这些战马将军要就拿去,黄金我们不敢收。” 原来是张金称的马,这倒出乎张铉的意料,他沉吟一下又问道:“你们杀了他的人,不怕他报复吗?” 马贩头子摇了摇头,“若这一次平安送到他手中,他肯定还会让我们走第二次、第三次,我们迟早会死在他上,既然杀了他的人,我们就转道别处,当然,如果将军不想要张金称的马也可以,只恳求将军放过我们。” 张铉笑了起来,“不要钱的战马,我为什么不要?” ...... 一文钱不花就得到了五十几匹上好的战马,张铉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好买卖,这样一来,所有旅帅以上军官都可以骑马了。 而且他的十名亲信士兵也能配上战马。 这是张铉一直在考虑之事,隋军中只有校尉以上军官才能骑马,而且还不一定是好马。 但他作为主将,需要给自己的军官们一点与众不同的福利,让他们对自己更加忠心,每人分一匹上好战马就是一种很好的收买人心手段。 张铉已经把这支军队视为自己的根基,他需要把他们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至于马贩头子说的那句话,‘这些是张金称的马,若将军不想要的话……’ 张铉根本就不屑一顾,他是从血腥战场上杀出来战将,难道还会被一个乱匪头子吓破胆吗? 他只恨这不是卢明月的马,卢明月还欠自己一匹马,张铉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军官们听说将军要给自己分战马,纷纷从四面围拢上来,七嘴八舌要求现在就分马。 张铉笑道:“这些马还要需要好好喂养,相信再过十天,它们就会完全变一个模样,等战马都强壮了,我再分给你们。” 话虽这样说,二十几名军官还是忍不住跑到河边,围着正在洗刷毛皮的一群战马仔细观察,分辨着每一匹马的优劣,他们已经在开始挑选自己的战马。 这时,一名士兵从县城方向沿着官道疾奔而来,张铉迎上前问道:“怎么样,打听到军衙所在了吗?” 士兵连忙行礼道:“启禀将军,骁果军临时军衙就在紧靠北城门之处,里面有官员专门接待。” 张铉想了想,带这么多军队进城有点不妥,他便把几名校尉找来,让他们继续带领士兵们原地休息,等待他的消息,张铉则带着几名骑兵赶往城内军衙。 一路疾奔,不多时,他们骑马进了蓟县北城门。 第0128章 暂驻蓟县 才短短两个多月时间没有来县城,蓟县人口竟然减少了一半,县城内的大街小巷变成有些空旷,原来随处可见的一群群乞丐也不见了踪影。 由于参加平壤之战的大半军队是来护儿从各军抽调的精锐,在战争结束后,这些军队都要返回之前的驻地,他们的功劳将由来护儿一并向兵部汇总。 张铉是来自骁果军,他原来的驻地在蓟县,战争结束,他自然也要返回蓟县。 但让张铉想不到是,驻扎在蓟县的骁果大军已在半个月前撤回了洛阳,当初驻扎的军营也荡然无存,不过骁果军在蓟县留了临时军衙,专门负责接待他们这些从辽东撤回来的军队。 骁果军的临时军衙就位于蓟县北城门旁,进城便可以看见。 此时已是下午,他们催马进了县城,一眼便看见了军衙,租用了一座大户人家的房宅,屋顶上插有骁果军军旗,却只见几名官员已锁好了大门,正说说笑笑准备离去,张铉大急,远远喊道:“请等一等!” 他催马疾奔上前,拦住了几名官员去路,“各位请稍等片刻!” 张铉因为加入骁果军时间较短,在骁果军呆的时间也不长,这些官员都不认识他,他们面面相觑,问道:“你是何人?” 张铉抱拳道:“在下张铉,原是骁果军武勇郎将,刚从辽东回来,士兵们都在城外等候,希望各位能安排一下营房。” 几名官员虽然没有见过张铉,但张铉这个名字却听说过,可以说如雷贯耳,宇文大将军最憎恨之人,这些官员害怕被宇文述追究责任,哪里敢安排张铉。 为首官员干笑两声道:“原来是张将军,久仰了,不过现在蓟县附近营地很紧张,实在没有空营了,要不我们提供一些帐篷,张将军看——” 张铉心中着实不太高兴,他们千辛万苦从辽东赶回来,连营房都没有,士兵们疲惫不堪,还要自己扎营,这些官员也未免有点欺人太甚。 他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怒火,就在这时,远处有人喊他:“张将军!” 张铉一回头,只见一名官员正气喘吁吁向这边跑来,张铉立刻认出了他,是自己从前的仓曹参军崔礼。 张铉从前有两个参军,一个是兵曹参军刘凌,另一个是仓曹参军崔礼,但两人都没有跟他去辽东,刘凌是洛阳人,因为母亲去世,回家奔丧了,而崔礼不愿去辽东送死,他在涿郡官场上另有人情,便留在了涿郡。 片刻,崔礼奔上前,对众人拱手笑道:“各位请吧!张将军我来安排。” 众官员巴不得丢掉张铉,纷纷向崔礼施一礼,笑着走了,崔礼见他们走远,便笑道:“将军的营房我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城北,我这就带将军过去。” “稍等一下!” 张铉拦住了他,笑道:“崔参军的好意我很感激,但崔参军得告诉我,是谁给我安排的营地?” 崔礼歉然道:“是我太心急了,忘记告诉将军,是郭都督安排的,早就给将军安排好了。” 原来是郭绚,张铉这才恍然,但郭绚怎么会想到给自己安排营地,难道他想把自己纳入他的麾下吗? 很有可能,他离开辽东时来护儿告诉过他,他们这批军队只是暂时回原来的队伍,朝廷论功行赏后他们就会另有安排,到时很多大将都会争夺他们,这个郭绚想必也听到了消息。 而且张铉还知道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手下一半的军队原来就是隶属于郭绚的弓兵,郭绚当然希望他们能回去。 张铉对郭绚倒也不反感,至少要比刚才那帮态度冷漠的骁果军官员要好得多,能早早给他们安排好军营,凭这一点,这个人情他就得接受。 张铉问了军营地点,便让几名随行士兵先一步去通知手下进驻军营,他这才对崔礼笑道:“让崔参军费心了,我们去看看吧!” “不用客气,请张将军随我来。” 崔礼虽然从前曾是张铉的手下,但他现在是郭绚的记室参军,也就是机要秘书,在都督府中地位颇高,他对张铉态度自然也不像从前那样恭敬,而是很客气。 “将军也不用生那些官员的气,他们对辽东回来的其他军队都很不错,因为宇文大将军的缘故,所以他们不能对将军过于热情,将军也请理解他们的难处。” 张铉淡淡道:“他们的难处与我无关,我也不想费这个神。” 崔礼碰了个软钉子,他尴尬地笑了笑,这时他又想起一事,连忙道:“罗副都督昨天去了北平郡,临走时留下一封信,请郭都督转交给将军,信在我房间里,我等会儿给将军送来。” 张铉有点奇怪,罗艺居然给自己留了封信,而且让郭绚转交给自己,这是什么道理? 张铉心念一转便明白了,这应该涉及到罗艺和郭绚之间的明争暗斗,信虽然是留给自己,但内容却是给郭绚看的。 张铉对罗艺的信没有什么兴趣,他却很关心罗成的情况,既然罗艺不在幽州,那罗成在不在呢?他笑了笑便问道:“罗公子在蓟县吗?” “他前几天和母亲赶去襄阳了,听说罗副都督的父亲病重。” “原来如此!” 张铉心中略略有点遗憾,点点头道:“但愿罗老爷子能平安无事。” “郭都督也希望老将军能平安无事。” 张铉瞥了这个言必称郭都督的人一眼,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崔礼又叹了口气道:“听说科举要提前了,我却没有准备,也不知今年有没有希望,但愿老天保佑,让我能中榜。” “崔参军要参加科举吗?” “正是!我已经连续三年没中了,如果这次再中不了,我在家族就彻底没有地位了,张将军不明白科举对我们这些读书人的重要。” “我当然能理解,预祝崔参军今年高中!” “多谢将军美言。”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军营,军营距离张铉手下休息之地不到两百步,一千六百名士兵已经先一步进驻了军营,军营内热闹喧笑,格外热闹。 军营是砖瓦结构,修建得非常结实,占地数百亩,有一块很大的训练场,四周还有围墙,一共有二十排五百多间屋子,仓库、马厩、军械房等等一应俱全。 军营内阳光充足,温暖而干燥,确实是一座上好的军营,据说是前幽州都督元弘嗣亲兵驻地,元弘嗣被调走后,这座军营便一直空关着,直到今天张铉他们进驻。 张铉的房间位于最后一排,有一个独院,院子两边是幕僚房和文书房,正中间是他的官房,崔礼赶回去给张铉取信去了,张铉走进了自己院子,院子里几名士兵正在替他收拾物品,他没有幕僚,幕僚房就成了临时放置物品之处。 张铉见两名士兵抬着他的书箱进幕僚房,连忙阻止,“书箱别放那里,放我寝房里去。” 两名士兵挠挠头,神情有点怪异,张铉一怔,“怎么了?” 一名士兵上前对他低语几句,张铉愣住了,他转身便向自己寝房走去,他的寝房里居然有女人,这还了得。 寝房的虚掩着,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在整理衣服,张铉的心忽然怦怦地跳了起来,刚开始他以为崔礼是故意安排一个**之类在他房间。 这让他十分生气,这里可是军营,军营内怎么能出现**,但一转念又觉得不可能,崔礼毕竟是世家子弟,还没有这么低俗。 和他有关系的女人并不多,难道是辛羽,还是卢清?估计卢清不太可能,世家女儿怎么可能擅自跑到他的寝房,倒是辛羽的可能性最大,那个小娘一向我行我素,难道她母亲病好了吗? 士兵也说了,房中女人年纪不大,是个年轻的小娘。 张铉心中充满了期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推开了房门。 房间很宽敞,但没有什么摆设,显得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挂着帐帘的大床,只见一名少女正跪坐在床榻上收拾衣服,嘴里还哼着小曲,她穿一件浅绿色的半袖襦裙,头梳两个双螺髻,从背影看她,长得略有点珠圆玉润,皮肤白皙,显然不是辛羽。 张铉心中失望之极,重重咳嗽一声,少女吓得像兔子一样跳起来,一回头,见是张铉进来,她连忙退到一旁,慌乱地低下了头。 “怎么是你!” 张铉认出了这个少女,是罗成身边的四个小丫鬟之一,也曾伺候了自己半个多月,叫做阿圆。 “你来这里做什么!”张铉眉头皱了起来,有点不高兴问道。 阿圆本来就不想来伺候张铉,此时她听出了张铉语气中有嫌弃之意,心中更加委屈,小嘴撅了一下,泪水便扑簌簌滚落下来,她双膝跪在地上,委屈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张铉见她哭了起来,也感觉自己语气有点太生硬,心中不免有些歉然,当初这小丫头把自己伺候得很不错,自己确实不应该这样冷淡对她。 张铉走上前蹲在她面前笑道:“怎么哭了?” 阿圆听他语气变得温和,心中更加委屈了,抽抽噎噎道:“人家本来不想来,被硬逼过来,公子若不喜欢,我....我这就回去!” 张铉轻轻拉了她一下,想让她站起身,小丫头却扭了扭身体,不肯起身,张铉忽然惊讶道:“快起来,你腿边有一条大花蜈蚣!” 阿圆吓得惊叫一声,跳了起来,慌张地左看右看,却没有什么蜈蚣,又见张铉忍不住要笑,她知道自己上了当,心中又气又恼,索性趴在墙上放声大哭。 张铉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发髻,这是他住在罗成府中时最喜欢做的一件事,笑眯眯道:“我没有不喜欢,能又见到以前的小阿圆,我当然很开心。” “那你刚才....怎么那样凶巴巴对人家。”阿圆哭声渐止,抽抽噎噎问道。 “我刚才以为房中是.....是另一个女孩,结果发现不是,所以心中有点失望。” “你以为是谁?”阿圆八卦之心大起,红着眼睛忍不住问道。 第0129章 都督拉拢 “你不认识的一个女孩,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张铉见她眼中好奇得放出光来,知道打听这种事情是她的最爱,连忙咳嗽一声,岔开话题笑问道:“我说阿圆,是玉郎公子让你来的吗?” 阿圆点点头,“也是夫人的意思,让我....让我伺候你一年。” 她真正委屈的原因并不是来伺候张铉,而是她今天去罗府得到一个消息,她的位子已经被她平时最厌恶的小宁替代了,她就觉得自己是被贬黜了,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坐下吧!我来问问你。” 张铉见屋里没有坐榻,便在床榻上盘腿坐下,阿圆垂手站在他面前,低声道:“公子要问什么?” “我先声明,我不是要赶你回去,我是说,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我可以让你回去,其实我一个人习惯了,你也知道我不太喜欢别人伺候。” 阿圆刚才是想回去,可问题是她若回去,罗府已经没她位子了,如果被管家打发去厨房当个烧火丫头,被人耻笑,那她才不想活了,她刚才在气头上说了几句气话。 可现在气头过去了,阿圆却忽然很害怕张铉真的把她送回去,她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不该说要回去之类的气话。 她捏着衣角,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这一次却不是委屈,而是因为害怕,张铉却误会了,连忙安慰她道:“不要担心,我不会强留你,等我收拾一下就送你回去。” 阿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跺脚便向外屋跑去,张铉只觉一阵头大,这个小丫头精灵古怪,令人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他叹了口气,起身来到外屋,只见阿圆站在墙角,面对墙壁抽动着肩膀。 张铉知道她是个孤儿,父母早亡,也没有亲戚,无依无靠,而且她才十二岁,张铉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怜悯,走到她身后柔声道:“那你告诉我,你想去哪里,我一定满足你心愿。” 阿圆慢慢止住哭泣,小声道:“我哪里也不想去,就想留在你身边伺候,这是夫人的命令,你答应吗?” “可刚才你不是——”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好吧!我们说好了,就一年。”张铉无奈,只得答应了她。 阿圆顿时破涕为笑,转过半边身子偷偷瞅了他一眼,却发现张铉正歪着头看她,四目相对,她脸刷地一红,连忙转身向外跑去,“我去给公子打水洗脸!” 张铉望着她背影跑远,不由摇了摇头,一年的时间,自己身边要多个小丫鬟,是个累赘啊!罗成明知自己不喜欢人伺候,他干嘛非要安排阿圆过来,张铉心中不由有些埋怨罗成多事。 这时,两名士兵抬着书箱,向房间里探头探脑,张铉没好气道:“干嘛这么鬼鬼祟祟?” 两名士兵脸上表情十分古怪,一名士兵嘿嘿一笑说道:“我们怕将军还没穿好衣服。” 张铉上前一人给他们一脚,笑骂道:“我就那么好色吗?” “将军,人之常情嘛!兄弟们都盼着将军给大伙放假,大家可以进城去逛逛青楼,喝喝花酒什么的,两个多月没有放假,可把大家憋坏了。” 这十名士兵一直跟着张铉,实际上就是他的亲兵了,张铉虽然要求十分严厉,但另一方面他脾气也随和,时间久了,亲兵们也都了解他的脾气,偶然也会开开玩笑。 张铉点点头,“先安顿下来,放假之事明天再说。” 两名士兵抬着木箱欢喜进里屋了,张铉忽然觉得十分不妥,这里可是军营,怎么能有小丫鬟,阿圆绝不能呆在这里,必须把她送走,可又能送她到哪里去了,刚刚可是答应了她。 就在张铉有点左右为难之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高声问道:“请问张将军在吗?” 张铉听出了这声音,连忙走出大门,只见院子里走进十几人,为首之人身穿官服,头戴纱帽,正是幽州都督郭绚,后面跟着崔礼和十几名亲兵。 张铉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参见郭都督!” 郭绚捋须打量一下张铉,眯起眼笑道:“短短数月不见,张将军就仿佛变了一个人,更加英武威猛,气势夺人,我都差点不敢认了。” “郭都督过奖了,都督请屋里坐!” 郭绚笑着走进了官方,阿圆十分伶俐,已经铺好了坐榻,张铉请郭绚坐下,又对阿圆道:“去煎三杯茶!” 阿圆答应一声,快步跑了出去,郭绚取出一封信递给张铉,“这是罗副都督给你的亲笔信,你看看吧!” 张铉接过信,却顺手放在一旁,最起码的人情世故他得懂,人家给他安排营房,又放下身段亲自来拜访,如果他急不可耐地看罗艺的信,这对郭绚就太不恭敬了。 “卑职首先要感谢郭都督替我的手下安排营房,让我们没有露宿野外,卑职心中感激不尽。” 郭绚迅速瞥了一眼被冷落的信,心中十分满意张铉的态度,他微微笑道:“张将军是辽东之战的功臣,为大隋浴血奋战,怎么能让功臣露宿野外,只要我在幽州一天,这种事情就绝不会发生。” 这时,阿圆端了三杯热茶上来,给众人奉上,张铉喝了口热茶,笑问道:“不知郭都督有没有消息,我们需要在幽州驻扎多久?” 郭绚想了想说:“因为我也有军队从辽东回来,他们在幽州只呆了三天,便赶赴洛阳了,这其实是圣上的旨意,所有从辽东回来的军队都必须去洛阳,包括参战的军队和没有参战的军队。” “几十万军队都要去洛阳吗?”张铉有些不解地问道,他觉得这着实没有必要,地方军府明明没有参战,为什么还要去洛阳? 这时,旁边崔礼忍不住道:“这些军队全部都要解散,张将军真不明白吗?” “不要多嘴!”郭绚一声怒斥,崔礼吓得低下了头。 房间里的气氛有点怪异了,郭绚叹了口气道:“有些话作为臣子确实不该乱说,不过现在各郡县都在流传一种说法,第三次征讨高句丽的战争,圣上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攻打高句丽,而是借机收缴地方军权,我当然不是这样认为,可是圣上把地方军都带去了洛阳,地方上的谣言就很难驳斥了。” “可是.....地方军府不是归朝廷管辖吗?”张铉还是有点不解。 “名义上当然是归朝廷管辖,可怎么说呢,军府里都是府兵,平时为农,战时为兵,问题是,现在还有多少自耕农?士兵说到底都是来自豪门士族的佃农,军粮也是由地方官府筹措,豪门士族来负担,所以地方军到底该听谁的话,这里面的利益纠葛太复杂了。” 张铉默默点头,他明白了郭绚的意思,朝廷根本管不住地方了,包括军队,连郭绚这种属于杨广的心腹,似乎也对杨广有了一点微词,就是因为杨广把幽州军抽调走后不还回来的缘故。 看来崔礼说得不错,军府士兵要全部解散,杨广趁机废除地方军府,只在一些关键地方留下忠心耿耿的大将率军清缴乱匪,比如张须陀、杨义臣之类。 这时,张铉忽然有点担心自己,他的军队会不会也被杨广解散? 郭绚仿佛明白张铉的担心,他笑了起来,“如果连张将军的军队也要解散,那大隋真无兵了,将军放心吧!圣上是有大智慧之人,他知道何弃何留!” 说到这,郭绚压低了声音道:“圣上或许会给将军一个选择,希望将军能选择幽州。” 张铉点点头,“我会尽力而为!” “好!张将军果然是爽快人,如果将军肯选择幽州,我可以保证张将军在三年之内升为军史。” 说到这,郭绚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笑着等待张铉的回应,军史就属于真正的将军级别了,虽然属于最低一级将军,但也算正式步入高级军官行列。 罗艺之前就是出任北平军史,升一级后就成为副都督,郭绚开出了相当丰厚的条件。 但张铉却似乎不为所动,只是礼貌地点点头,“多谢都督厚爱!” 郭绚心中有点失望,他以为张铉至少应该向自己表表忠心才对,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勉强笑了笑道:“好吧!张将军需要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 郭绚已经告辞而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张铉一人,张铉眯起眼注视着桌子上两只茶碗,崔礼那只喝掉一半的茶,但郭绚的茶碗却依旧很满,丝毫未动。 可是张铉亲眼看他端起茶碗喝了三次茶,他原来只是做个样子罢了,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郭绚其实并不相信自己,他对自己抱有很深的戒心,他所谓三年升军史承诺也只是个承诺而已。 或者他对任何人都不相信,郭绚是个心机极深的人,张铉又想到了罗艺,罗艺利用卢明月来刺杀郭绚,郭绚岂能不知,这两人之间必然会有一场恶斗,自己留在幽州绝不是明智之举。 这时,小丫头阿圆端了一盆水上前,抿嘴笑道:“公子先洗把脸吧!” 张铉只觉满脸油腻,着实很难受,他连忙挽起袖子痛快地洗了把脸,又接过阿圆递过的干麻布,把脸和手的水渍都搽干了,笑道:“我们去县城吃晚饭!” “太好了!” 阿圆欢喜得直拍手,只要提到吃,她就立刻眉开眼笑。 张铉又对几名亲兵吩咐道:“去通知各位校尉,我们在蓟县只呆三天,明天一到三团放假一天,后天是四到六团放假,大后天全军出发回京!” 几名亲兵跑去传令了,张铉换了件青色细麻衫,便带着阿圆向县城里走去。 第0130章 渤海高慧 两人进了北门,走进一家叫做盛团儿的酒肆,酒肆里客人不多,座位只坐了一半人,张铉带着阿圆上了二楼,在靠窗处找了一个位子坐下。 “你坐对面!”张铉一指对面位子。 阿圆吓了一跳,她一个小丫鬟怎么能和主人同桌,在罗府这是要打断腿的规矩,她慌忙小声道:“我先伺候公子吃饭,等会儿我去楼下。” “快坐下!” 张铉故作不高兴道:“站在我身边像什么样子,现在在外面,不要那么讲究。” 阿圆无奈,只得乖乖在他对面坐下,张铉见她模样乖巧,便把刻在竹板上的菜单递给她,笑道:“这才是乖孩子,想吃什么自己点!” 阿圆低声嘟囔一下,“谁是乖孩子,人家都十二岁了。” 她接过菜单,眼睛立刻放光了,来这家酒肆就是她的建议,她知道这家酒肆的点心最有名,也是她的最爱,以前攒一点钱,她就和小姐妹们来这里买几个点心。 她一招手,酒保连忙上前笑道:“两位要吃点什么?” 阿圆又怯生生看了一眼张铉,这里的点心很贵,一只就要十个五铢钱,不知公子准她点几个? 张铉明白她的眼神,笑道:“想吃多少就点多少,若还不够我就把这家酒肆买下来。” 酒保吓了一跳,“客官说笑了。” “呵呵!开个玩笑,阿圆,尽管点!” 阿圆顿时眉开眼笑,“那我就不客气了,嗯!秋八味一样来一份,对了,这两天你们店的蟹黄团子应该开卖了吧!” “姑娘是常客啊!蟹黄团子昨天刚开卖。” “那就来一份,记住,我要玉团子,我可不喜欢金团子,金团子太辣了。” “小人记住了。” 阿圆这才想起张铉,吐了下舌头,不好意思问道:“公子要吃点什么?” 张铉见她颇为有趣,笑道:“你随便点,给我吃饱就行了,你应该知道我的饭量。” “我知道公子最喜欢吃什么!” 阿圆吩咐酒保,“给我家公子来六份胡饼,羊肉馅和鹿肉馅各一半,一大盘酱羊肉,对了,再来一壶葡萄酒,要冰过的。” 酒保听得一乍舌,乖乖!这位公子爷的饭量太大了,一般人最多只能吃两块胡饼,这位公子爷居然要六块,他不敢表露出来,连忙点头哈腰道:“请稍坐,酒菜马上就来!” 酒保快步去了,阿圆得意笑道:“我还是挺有用吧!” “是确实有用的,等会儿我再给你找家上好的客栈住下。” 阿圆一下子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军队中有规矩,女人不能出现在军营内,我是主将,得带头守规矩。” 阿圆急得要哭了,“公子又不想要我了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让你住在外面,就在客栈住三天,后天我带你回洛阳。” “那.....那回洛阳后又该怎么办?” 张铉也有点头疼了,多了一个丫鬟给他带来一连串的事情,想了半天,他拍拍额头说道:“这样吧!反正我也需要安个家了,我回洛阳后买座小宅,你就住在家里。” 阿圆一颗心放下了,让自己住在家里还差不多,她可不想住什么客栈,一点都不方便,想到公子待自己不错,她心中喜滋滋的,又忍不住开心起来。 不多时,酒保端来了酒菜,阿圆连忙夹了一个蟹黄团子放在他碗里,笑嘻嘻说道:“尝尝他们家的蟹黄团子,蓟县很有名气,又酥又香,每年九月我做梦都在等它上市。” 张铉用筷子夹住咬了一口,里面金红色的蟹黄便流了出来,甜咸正好,果然鲜美无比,他顿时赞道:“这个不错!” “我说得没错吧!” 阿圆十分乖巧,又欢喜地给张铉斟满一杯酒,“听说酒也不错,公子喝一杯。” 张铉端起酒杯吮了一口冰镇葡萄酒,醇香的美酒让他眯起了眼睛,细细体会那冰透心脾的滋味,他已经很久没有品尝到这样的美味了。 这时,一名身穿皂色短衣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到张铉面前,深深施一礼,“公子可是张将军?” “有什么事?”张铉脸色微微一沉,他不喜欢这个时候有人打断自己难得享受。 “我家主人想和张将军说两句话,不知张将军能否移步?” 说着,中年男子将一份名帖放在张铉面前的小桌上,张铉瞥了一眼,是一张雪白的帖子,边角还画了几朵小花,字迹娟秀中不失刚劲,应该是个女人写的字,上面只有四个字,‘渤海高慧’。 “可是我不认识你家主人。”张铉把帖子推了回去,言外之意就是他不想见。 中年男子笑了笑道:“可我家主人久闻张将军大名,想见一见能击败北镜先生的豪杰。” 张铉的眼睛立刻凝了一层寒冰,缓缓问道:“你家主人在哪里?” 对方居然知道他在北海做的事情,也知道北镜先生,来历不简单啊!他心中倒有了几分好奇,到底是何方高人? “我家主人在三楼等候,请将军跟我来。” 张铉对阿圆笑道:“你慢慢吃,我去见一个朋友,马上就回来。” 阿圆着实有点担心,只是她身份低微,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眼睁睁地望着张铉上了三楼。 酒肆三楼都是单间雅室,张铉跟随中年男子来到最东面一间房前,门口站着两名魁梧精壮的侍卫,腰配钢刀,俨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中年男子上前敲了敲门,低声道:“主人,他来了!” “请他进来!” 房间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张铉暗暗点点头,原来这个高慧是个年轻女人,渤海高慧,不知这个渤海是指渤海会,还是指渤海郡? “张将军,清吧!”中年男子让开了路 张铉推门走进了房间,这是一间清雅而不失奢华屋子,迎面是一扇花梨木屏风,透过屏风的薄纱,隐隐可以看见窗前站着一个梳着高髻的年轻女人。 张铉慢慢走过屏风,注视着这个年轻女子,其实她也不算太年轻,年约三十岁左右,身材高挑偏瘦,头梳高髻,乌黑如云的头发上插着一支碧玉簪,身穿一件杏黄色的绸缎襦裙,肩头绕一条红色长帔,她脸上化妆很浓,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烈香粉气息。 张铉来到隋朝大半年,他已渐渐懂得了一些女人装扮常识,比如头上戴簪一般是已婚女人,少女则是戴钗。 还有未婚女子肩头是披帛,一种细长条的带子,绕在手臂上,已婚则是围帔,略宽的五彩缎巾,将整个肩头包裹住,两条宽带围在前面,又叫霞帔,一半是有身份的命妇才能披戴。 张铉微微行一礼,“是高夫人找我吗?” 这名女子负手打量张铉,笑了笑赞道:“张将军果然是一表人才,请坐下吧!” 女人请张铉坐下,一名侍女进来上了茶,张铉看了一眼茶碗,又问道:“高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将军应该知道了我的名字,既然我叫渤海高慧,我想将军也应该猜到我的身份?”年轻的高夫人似笑非笑地望着张铉。 “夫人是渤海会的人吗?”张铉直言不讳问道。 “张将军倒是很坦率。” 高夫人点了点头,淡淡道:“不错!我正是渤海会之人。” 张铉对渤海会了解并不深,但他也知道一点,渤海会又叫做北齐遗族会,主要以北齐亡国之臣建立。 三十年前,随着北齐被北周灭亡,齐州、冀州、豫州、并州等等大片丰腴土地和大量财富被关陇贵族占据,北齐数千贵族遭到了灭顶之灾,无数人家破人亡,逐渐消亡在历史长河之中。 但随着隋帝杨广登基,杨广和关陇贵族的斗争逐渐加剧,朝廷开始动荡,原本蛰伏在民间的北齐贵族又开始蠢蠢欲动。 大业三年,以皇族高氏、段氏、冯氏、慕容氏、莫多娄氏、斛斯氏等等六大北齐贵族为首,秘密组建了渤海会,他们暗中联系山东士族,获得了山东士族的支持,势力逐渐扩大,财力日益雄厚,成为天下四大在野势力之一。 但和关陇贵族的公开活动不同,渤海会极为隐秘,直到大业八年,隋帝杨广大举进攻高句丽,筹谋多年的渤海会趁机派王薄在齐郡长白山率先造反,拉开了隋末山东各地的造反序幕,渤海会也逐渐从幕后走到前台。 张铉眼前这个高夫人名叫高慧,是安德王高延宗的孙女,渤海会主要决策人之一,精明能干,行事果断,虽然是女人,强硬的作风却更胜男子,在渤海会中被称为‘女将军’。 高慧见张铉沉默不语,又笑道:“张将军在北海的义举虽然在中原不为人所知,但在塞北却引起轩然大波,草原各部只要提到北海张公子,无人不竖大拇指。 当然,也有人恨你入骨,突厥就不用说了,不过突厥是把帐记在隋朝身上,而金山宫却已经摸清了你的底细,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金山宫的黑榜上排名第六了吗?” 张铉摇了摇头,“这些我都一无所知。” “但现在你应该知道了,你崛起时间不长,却屡立大功,同时也屡结强敌,据我所知,你已经有了四个对头,宇文述、金山宫,另外高句丽莫离支之子渊武宁是你杀的吧!” 张铉毫不为她的话所动,又问道:“还有一个是谁?” “张金称!” 高慧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张铉,“今天中午你刚刚抢了他的战马,他岂能和你善罢甘休,当然,他现在还不知道,可如果有人告诉了他,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张铉心中忽然一阵反感,这个女人是在威胁自己吗?他站起身冷冷道:“夫人到底要说什么,请直说!”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渤海会可以替你消除你与金山宫之间的宿怨,也可能让张金称对你既往不咎,甚至渊太祚那边我们也能替你解决,如果你愿意,我们也还可以和宇文述谈一谈,总之,你的四个对头都可以消除,但我们有一个条件。” “效忠渤海会,对吧!”张铉冷笑一声道。 高慧摇了摇头,“不叫效忠渤海会,而是加入渤海会,如果你肯加入渤海会,我们可以想办法让你出任齐郡通守,而且你还没有成家,我有个妹妹,美貌绝伦,我可以把她许配给你为妻,至于钱财,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地位、美人、金钱,你可以应有尽有,难道你一点都不动心吗?” 张铉笑了起来,“我有何德何能,居然蒙渤海会如此垂青?” 第0131章 紫阳铁戟 高慧慢慢走到张铉面前,仰头凝视着他眼睛道:“渤海会不是善堂,不是每一支从辽东回来的军队我们都要拉拢,你在高句丽的表现我们清清楚楚,你不仅功高居伟,而且你有名将之才。 可惜啊!你偏偏效忠那个腐朽没落的隋王朝,洛阳朝廷士族当权,嫉贤妒能者居高位,你为隋朝立下再大的功劳又能如何?一样不会得到应有的封赏,而加入我们,你能获得应有的尊严。” “夫人把张铉找来说这番话,不觉得有点唐突吗?毕竟我从未和渤海会打过交道。”张铉平静地说道。 “是有一点唐突,因为时间太仓促了,不过渤海会有足够诚意,也不会勉强将军立刻答应,只希望将军能慎重考虑。” 张铉抱拳施一礼,“多谢夫人看重,我一定会慎重考虑,张铉先告辞了。” 高慧含笑点点头,望着张铉转身离开了房间,这时,从里屋走出一名中年男子,若张铉看见他,一定会大吃一惊,此人正是幽州副都督罗艺。 “怎么样,他肯加入吗?”罗艺笑问道。 高慧摇了摇头,“你应该也听见了,他回答得很勉强,对我们抱有很强的戒心,我们确实有点唐突了。” “应该由我来说,或许他会考虑。” “这个倒没有必要,我也并不指望他会立刻效忠渤海会,只是先谈一谈,以免他经不起别人的诱惑,比如武川府之类。” “可是……他有这么大的利用价值吗?”罗艺有些疑惑地问道。 “他其实只是一座桥梁!” 高慧负手望着窗外淡淡道:“我们真正的目标是张须陀。” ........ 离开酒肆,张铉带着阿圆来到了平安客栈,也是他第一次来蓟县所住的客栈,那个伙计还认识张铉,对他格外热情。 张铉包下一个小院,将阿圆安置好,他捏捏阿圆的小脸笑道:“就住三天,大后天一早我派人来接你。” “嗯!公子可千万别把我给忘了。”阿圆担心地提醒他道。 张铉哈哈一笑,“放心吧!不会忘记你。” 他转身向院外走去,可刚走出门外,忽然听见阿圆‘呀!’一声大叫,张铉不由停住脚步,又回身问道:“怎么了?” 阿圆慌忙跑了出来,连连敲自己的脑袋,她刚刚想起一件事,顿时急道:“公子,看我这个笨脑袋,我差点忘了一件要紧事!” “什么?” “玉郎公子让我转告你,说你的兵器好了,你回来后有时间去一趟卢氏山庄。” 张铉大喜,才两个月,他的兵器就打造好了吗? “我知道了!” 张铉快步向客栈外走去,此时他的心思已经飞去了卢氏山庄,不仅仅是他的兵器,还有一个让他牵挂思念的佳人。 ........ 次日一早,张铉带着几名士兵一路疾奔,一个时辰后便来到了卢氏山庄。 卢氏山庄和上次他离去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秋天的背景下多了一些绚丽的色彩,几名孩童在小桥边嬉戏玩耍,一切都那么熟悉,但不知为什么,张铉却有一点物是人非的沧桑之感。 时间可以治疗人心的伤痛,但也能冲淡内心的情感,才短短两个月,当初那段让张铉刻骨铭心的感情便已经悄然淡化了,就如同一杯浓浓的红茶中加入了一点时间的清水。 张铉和士兵牵着马走进了山庄,很快便找到了铁匠铺,大门紧闭,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也没有听见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张铉敲了敲门,片刻,大门吱嘎一声开了,还是上次那个年少的孩童,他打量一下张铉,“你是——” “我两个月前来过,还记得吗?和罗成公子一起。” “你是张公子!” 孩童顿时想起来了,他立刻飞奔向后院跑去,“阿公,张公子来了!” 张铉推门走进了院子,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从后院跑了出来,正是老铁匠卢燿,激动道:“公子终于来了!” 才两个月不见,张铉便感觉他明显憔悴苍老了很多,这必然他把全部心血都投入到自己兵器的打造中去,张铉心中感动,上前深深施礼,“辛苦老爷子了!” “没事!没事!” 卢燿心急火燎道:“快跟我去看兵器!” 他一直在等张铉,简直有点急不可耐了,带着他便向后院走去,卢燿取下腰间钥匙打开一间紧闭的房门,阳光射进房间,张铉一眼便看见了他的兵器,一支放在两座木架上的铁戟。 张铉慢慢走上前,轻轻抚摸这支与众不同的铁戟,和他目前所用的单刃青龙戟不同,这是一支双刃的方天画戟,长约一丈四尺,通身乌黑,四尺长的戟头略略泛红,这就是迦沙玄铁的颜色,戟杆是用镔铁打造,可以看到镔铁特有的细细纹路。 在戟杆尾部刻着五个字,‘双轮紫阳戟’,这是张铉的意思,他练的是紫阳戟法,这支方天画戟双刃宽大如轮,便起名为双轮紫阳戟。 卢燿走到一旁,深情地抚摸着长戟,就仿佛在抚摸自己的孩子。 “其实一个多月前我便将戟头打好了,但最难是把戟头和戟杆融合,我足足用了一个月时间,废掉三根戟杆才最终成功,那时每天晚上觉都睡不着,就在想怎么办?后来在镔铁中加炭,才终于把它们融合,公子试试看!” 张铉慢慢提起长戟,只觉十分沉重,至少有一百五十斤,而他现在的青龙戟也只有九十斤,还得等他第三次突破后才能使用。 “它有多重?”张铉问道。 “一百五十斤,上次公子好像就是要求这个重量,不过罗公子原本要求一百六十斤,但一百六十斤就有点不平衡了,一百五十斤刚好平衡,公子觉得如何?”卢燿有点紧张地望着张铉,他生怕张铉不满意。 张铉连声赞叹,“非常完美,无懈可击!” 张铉提着方天画戟快步走到院子里,只见在阳光照射下,整支长戟有一种奇异的光泽,造型十分流畅,做工精细入微,俨如一支神兵问世,张铉顿时和它有一种心心相印的感觉,简直爱不释手。 “来人,把黄金放下!” 一名亲兵上前,将一只布包放在卢燿脚下,里面是三百两黄金,卢燿吓了一跳,慌忙摆手,“不!不!不!我不能要,公子快拿回去!” “这支长戟是无价之宝,三百两黄金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前辈务必收下!” 卢燿坚决不肯收下黄金,他有些惭愧道:“我已经得了十斤迦沙玄铁,这本身就很愧对公子了,若再收黄金,我就变成俗匠了,再也不会有任何成就,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神兵无价,守道心成,请公子务必体谅。” 张铉见他坚决不肯收下,也只得让亲兵收回黄金,他又躬身行礼道:“卢公对张铉之恩,张铉会铭记于心,总有一天,张铉一定会回报卢公铸神兵之恩!” ........ 张铉和几名士兵刚刚离开卢氏山庄没有多久,忽然听见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听见有隐隐大喊:“张公子,请留步!” 张铉勒住战马,回头望去,只见远处有人骑马疾速奔来,向他拼命挥手,张铉已经大概认出了来人,片刻,骑马之人渐渐奔近,果然是他认识的卢庆元。 卢庆元追得满头大汗,上前气喘吁吁道:“张公子请留步!” “卢兄,好久不见了。”张铉迎上前抱拳施礼笑道。 “我们确实好久不见。” 卢庆元语气中有点埋怨,“贤弟来卢氏山庄,怎么不来找我?若不是我听人说贤弟来了,就险些错过了。” “很抱歉,我以为卢兄住在县城,所以就没有细问。” 卢庆元想想也有道理,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在县城,卢氏山庄也是偶然才回来一次,这也怪不得张铉, 但此时他找张铉有要紧事,连忙道:“好吧!我就不怪你了,不过你得跟我回去一趟。” “有什么事吗?” 卢庆元低声对他道:“是我祖父要见你!” 卢家老爷子居然要见自己,这让张铉心中有些不解,总不会他也看中自己,要拉拢自己吧! 不过想想也不可能,难道是……张铉忽然想起了卢明月,难道是因为卢明月绑架卢清那件事?家丑不可外扬,卢老爷子想叮嘱自己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好像又有点牵强。 张铉满心困惑,便调转马头和卢庆元并驾缓缓而行,卢庆元笑问道:“贤弟是几时回来的?” “我昨天下午刚到,不过只能呆三天,后天军队就要启程去洛阳了。” “真是巧了,后天我也要去洛阳。” “呵呵!真是巧了,那就一起上路。” 张铉又好奇地问道:“卢兄去洛阳做什么?” 卢庆元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真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我这两个月什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铉的心忽然怦怦跳了起来,卢庆元就是卢清的兄长,不会是卢清又出了什么事吧! “我忘记贤弟去辽东了,是这样,我父亲已被封为国子监祭酒,全家搬到洛阳去了,我因为在准备科举考试,所以暂时留在涿郡,前几天接到父亲来信,让我马上去洛阳准备参加科举考试,这不,今天来向祖父告别。” 张铉对科举不太感兴趣,他更关心卢清的下落,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问道:“后天同行就兄长一人吗?我的意思是说兄长的弟妹是不是也要与我们同路去洛阳?” 卢庆元并不知道张铉和他妹妹的关系,还以为张铉只是随口而问,他笑着摇了摇头,“我父亲说河北不太安全,所以上任时就把母亲和弟妹们带去洛阳了,我们卢家在洛阳正好有处宅子,这次只有我带着妻女上路。” 张铉这两天正在考虑如何见卢清一面,此时听说卢清搬去了洛阳,已经不在蓟县,他心中顿时蓦地一松,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一种十分复杂的滋味涌入了他的心中。 ......... 第0132章 妙计解忧 纸终究包不住火,在一个月前,幽州都督郭绚对卢家的一次例行拜访中,卢慎知道了郭绚遇刺的真相,竟然是卢明月所为。 而且郭绚说得很含蓄,卢家的一些不肖子弟也有参与,卢慎很清楚郭绚所指的不肖子弟是谁。 在他严厉的追问下,次子卢仪终于承认,是他暗中联系卢明月,而幕后主使人竟然是副都督罗艺。 更让卢慎难以接受的是,次子卢仪竟然已经加入了渤海会,刺杀郭绚其实是渤海会在背后策划。 这让卢慎不由大发雷霆,将卢仪狠狠一顿责打,并革除他一切家族权力,虽然卢慎已经七十岁,但他还是不得不站出来,替次子摆平刺杀事件所造成的严重后果。 卢慎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所犯下的错误,他太纵容次子,导致他野心过大,为了抢夺家族权力而不惜铤而走险加入了渤海会,卢仪在歧途上已走得太远。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但这件事的后果却在慢慢发酵,就在昨天上午,卢慎接到都督府送来的一份公函,军队将征用卢氏书院的土地,责令他们三天之内搬走,否则军队将把书院夷为平地。 郭绚的报复开始了,卢家根本找不到可替代书院的建筑,除了暂时关闭书院,遣散在书院读书的三千士子外,卢慎想不到别的办法。 要知道卢家就是以教育闻名于天下,一旦书院关闭,对卢家的名望将是一个巨大打击。 卢慎为此焦头烂额,无计可施,他只能求郭绚放过卢家,但郭绚此人记仇之心极重,恐怕他的开出条件是卢慎无法承受。 这时,长孙卢庆元在门外禀报:“启禀祖父,张将军来了!” 卢慎精神一振,连忙道:“快快请他进来!” 卢慎之所以想到张铉,是因为昨天下午他去都督府拜访郭绚时扑了个空,士兵告诉他,郭都督去拜访刚刚从辽东回来的张将军去了。 这让卢慎很惊讶,他忽然想起长子卢倬给自己说过,张铉曾经救过孙女卢清,或许张铉能帮助卢氏向郭绚说说情。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就算是一根稻草,卢慎也要牢牢抓住。 门开了,卢庆元带着张铉从外面走了进来,张铉上前躬身行礼,“晚辈张铉参见卢公!” “不必客气,张将军请坐!” 卢慎很客气地请张铉坐下,又给孙子使个眼色,卢庆元明白祖父的意思,是让自己退下,尽管他心中十分不情愿,但还是不敢违抗祖父的意思,慢慢退下去了。 “张将军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禀卢公,晚辈昨天刚回来。” 张铉有点不太自在,卢慎居然把卢庆元给赶出去了,难道他要和自己说的话不能让卢庆元知道吗? 卢慎‘哦——’的答应一声,这时,一名侍女给他们上了茶,卢慎喝了一口茶,又沉默片刻,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你救我孙女之事我已经知道了,可上次卢家还那样对你无礼,我真是惭愧啊!” “卢公不用客气,更不用放在心上,我知道卢家的难处。” “张将军是个心胸宽博之人,卢家绝不会忘记张将军的恩德,只是最近卢家有些烦心之事,导致我心神不宁,连张将军回来我都不知道。” 张铉已经听懂卢慎的言外之意了,卢慎实际是有事求自己,所有才弯来绕去,不停地暗示自己。 张铉便微微笑道:“卢公有什么难事吗?” 卢慎其实是不知该怎么开口,他还在犹豫该不该对张铉说这件事,但现在张铉既然开口问了,卢慎只得含蓄的暗示道:“张将军知道卢明月之事吗?” 张铉心念一转,立刻明白了卢慎的烦恼,便笑道:“卢公是指卢明月刺杀郭都督一事吧!” 卢慎没想到张铉竟如此心思敏捷,竟一下子猜到了真相,而且这么坦率,一下子把事情说开了,他有点尴尬,半晌才问道:“这件事张将军知道多少?” “我知道那件事确实和卢家有关,确切说和卢家二家主有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郭都督开始对卢家发难了吧!” 张铉知道,郭绚绝不是一个可以一笑泯恩仇之人,卢仪参与了刺杀他,郭绚岂肯放过卢家,从上次郭绚没有来参加卢家的七十寿辰,就看出了郭绚的态度。 只是张铉也没有想到,郭绚居然拖这么久才开始报复,但再仔细推敲一下,也能想到这其中的缘故,最近郭、罗暗斗激烈。 张铉忽然意识到,难道卢慎以为自己和郭绚的交情很深吗? 卢慎叹了口气,“家门不幸,出了一个闯祸孽障,我已狠狠责罚他,但事已至此,责罚他也没有用,就不知该如何弥补此事?郭都督已经下令关闭卢氏书院,令老夫寝食难安,张公子能提一点建议吗?” 张铉低头沉思片刻道:“我当然愿意为卢公分忧,但有一点我要说明,我和郭都督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若让我去找他说情,不会有任何结果,不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比较了解,我确实可以提几个建议。” 卢慎心中有点失望,他其实就是想让张铉替自己给郭绚说说情,毕竟张铉帮助郭绚攻打卢明月,在郭绚那里有点人情,但张铉却已经先把这条路堵死了,他只得勉强一笑,“将军请说!” “我认为郭都督这个时候对卢家发难,其实并不仅仅是针对卢家,而是和罗副都督有关,他们二人正在争夺高句丽战役后对幽州的主导权,郭都督利用刺杀案对卢家下手,其实就是在逼罗副都督让步。” 卢慎一怔,这一点他却没想到,他连忙问道:“张将军昨天才来,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其实很容易想到,罗副都督父亲病重,他居然没有赶回襄阳,而是让儿子和妻子替自己回去,由此可见他们两人斗争之激烈。” 张铉虽然说得简单,却一针见血,对一般人而言,哪里想得到这么深,卢慎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恐怕罗副都督不会因卢家而让步吧!” “关键就在这里,卢公必须让郭都督明白这一点,然后事情就好说了,或者多给点钱粮,或者向郭都督道歉,或者别的什么,总之,事情就可以商量了,不至于让卢公无计可施。” 卢慎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张铉这个人不简单啊!年纪轻轻竟然如此思路清晰,能够从千头万绪中迅速找到线索,自己还从未见过哪个年轻人有这种能力。 张铉见他若有所思,便又笑道:“我倒有个方案,卢公可以试一试!” 卢慎连忙道:“张将军请说,我洗耳恭听!” 张铉不慌不忙道:“郭都督的记室参军叫做崔礼,他原来是我的仓曹参军,能出任记室参军的人一般都是主公的心腹,卢公不妨请他帮帮忙,只要他肯帮忙,那么郭都督应该就会理解卢家和罗副都督没有关系了。” 卢慎点点头,“这个崔礼我也知道,和我孙儿庆元的关系很好,我可以让庆元去找他。” 张铉却缓缓摇头,“卢公如果没有足够的诚意,恐怕这个崔礼也不会太尽力啊!” 张铉说得很含蓄,这种事情若没有足够的好处,谁肯帮忙?卢慎也明白张铉的意思,沉吟一下问道:“不知他需要什么诚意?” 张铉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卢氏家主现出任国子监祭酒,那么这次科举他应该也有一两个名额,如果能让崔礼考中科举,那么………” “崔礼也要参加科举吗?” 张铉笑了起来,“他亲口告诉过我,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卢慎捋须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我可以试一试!” ...... 卢慎亲自把张铉送出了卢氏山庄,站在桥头目送张铉远去,这让卢庆元十分震惊,祖父居然亲自送客,而且还送出山庄,这已是多少年没有发生之事,他们到底谈了什么,竟然让祖父如此感激。 卢慎望着张铉远去,长长叹了口气,“年轻俊杰,前途无量啊!” 卢庆元终于忍不住问道:“祖父为何如此推崇他?” “他是我见过年轻人中的佼佼者,没有之一,山东士族子弟,没有一个人能他相比。” 卢慎又轻轻叹息一声,“乱世出英雄,此言不差,若非乱世,他这样的平民子弟怎么会有出头之日,可一旦出头,必会翱翔于九天。” 听祖父毫不吝啬对张铉的夸赞,卢庆元心中一阵发酸,他虽然不至于嫉妒,但张铉那么高,自己在祖父心中又算什么呢? “既然祖父这么看好他,为何不招他为孙女婿?”卢庆元带着一丝酸意道。 卢慎心中一动,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如果张铉能成为卢家的女婿,说不定卢家还能靠他起来,超过崔家。 他立刻想到了卢清,似乎只有清儿的美貌才能配得上他,但卢慎心念一转又想到了崔家,清儿将来会是崔家之媳,他暂时还不能得罪崔家。 卢慎心中着实有点为难,这件事还真急不来,得从长计议,卢慎便暂时把此事放到一边。 这时,卢慎忽然又想起张铉关于崔礼的建议,这才是燃眉之急的事情,便对卢庆元道:“庆元,你跟我来,祖父有件重要之事要交给你去做。” 第0133章 贼踪匪影 两天后,张铉率领一千七百名士兵离开了涿郡,按照兵部的指示前往洛阳集结。 他军队中有八百余人原本是幽州军的弓兵,但由于他们主将已阵亡,来护儿便将他们作为补充兵力编进了张铉的十六营,使他们正式成为张铉的部下,并将十六营由小营升格为中营。 这样一来,张铉就有了两千人的兵员额度,张铉自己还可以再补充三百人左右,要么自己招募,要么向朝廷申请调拨。 不过张铉现在面临的并不是兵源问题,而是他军队的归属,这关系到他军队的粮草来源,关系到他军队的生存。 其实不仅是他,每一支从辽东回来的军队都面临同样的问题,这次去洛阳,名义上是去受勋受赏,实际上却是去面临一次军队的大清洗,每支军队的主将心中都是沉甸甸的,张铉的心中也一样不轻松。 张铉率军沿着着永济渠南下,临行前郭绚又送给他三十条粮船,他们将粮草、帐篷等物资都托运在船上,三十条粮船排列成长长一串,沿着河边缓缓而行,极大减轻了士兵们携带粮草物资的负担。 与此同时,张铉又雇了一艘五百石的小楼船跟随粮草船队同行,用来安置卢庆元的妻女和他的小丫鬟阿圆。 尽管一路并不太平,但在军队的威慑下,他们一路还算顺利,没有遭遇盗匪袭击,这天傍晚,军队在清河县附近扎下了大营,夜晚并不安全,卢庆元的妻女和阿圆都进了军营。 卢庆元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找到了正在指挥士兵扎营的张铉,“元鼎,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同行了五天,张铉发现卢庆元其实是一个很啰嗦、而且谨慎过头的人,一路上担心这样,担心那样,总不肯消停。 这不,他又忧心忡忡跑来了,让张铉感到一阵头大,如果自己将来真娶了卢清,摊到这么一个大舅子,那岂不是会烦死自己。 “卢兄,什么事?”张铉勉强笑了一下。 “我觉得不应该在清河郡扎营,清河郡的高鸡泊贤弟听说过吗?” 张铉点点头,“我当然知道,山东乱匪的两大老巢之一,离这里远吗?” “高鸡泊距离这里大概有两百里,但现在高鸡泊的贼首是张金称,几个月前大败四郡民团,势力强大,已经聚众七八万,敢挑战官兵了,听说上个月他派麾下大将杨公卿抢劫南撤军队,夺走了数十匹战马,我们驻扎在清河郡,会不会也遭遇危险?” 尽管卢庆元平时很啰嗦,但他今天这番话倒有几分含金量,张铉刚率军从辽东回来,中原发生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不过张金称大败四郡民团之事他却知道,引发了张须陀进京,连程咬金也是战败的民团之一。 尤其几天前他抢了张金称的几十匹马,说不定张金称已经知道了,他会怎么报复自己呢? 张铉战略上可以藐视张金称,但战术上他却不敢大意,这个张金称自封清河王,手下有几万人,是一个很厉害的乱匪头子。 他沉吟一下又问道:“贼兵抢劫军队是传闻还是确切事实?” “是崔礼告诉我,这件事被军方隐瞒住了,他让我最近尽量不要南下,最近因为秋收的缘故,张金称很嚣张,四面出击抢夺粮食。”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飞奔来报,“将军,营外有一名壮士求见!” “是什么人?” “他说是将军故人,从马邑郡赶来。” 张铉心念一转,难道是....... 张铉快步走到大营外,只见大营外站着一名身材雄伟的壮士,正是在草原一别的尉迟恭,手提大铁棍,牵着一匹雄骏的战马,张铉大喜,远远喊道:“是敬德吗?” 尉迟恭快步走上前,单膝跪下抱拳道:“尉迟恭参见公子!” 张铉连忙上前扶起他,心中欢喜无限,“没想到会在清河郡见到敬德,你是从马邑郡直接过来吗?” “回禀公子,俺接到先生的信,说公子在幽州,便匆匆赶到蓟县,却得知公子已经南下了,便一路追赶,多亏俺走对了方向,才追上公子。” 张铉知道尉迟恭所说的先生一定是指李靖,李靖在高句丽战争结束后,便先一步离开了平壤,没想到他替自己考虑得很周详,把尉迟恭给找来了,张铉心中感激李靖的好意,连忙对尉迟恭笑道:“先进帐内说话!” 张铉带着尉迟恭走进刚刚扎好的大帐,让他坐下,又关切地问道:“你妻儿还好吗?” “多谢公子关心,他们很好,从草原分手后,俺回了马邑郡,结果被娘子一顿埋怨,说俺见利忘义,拿到好处就不管公子了,俺心里羞愧,又回蓟县找公子,却听说公子随军去辽东了,俺只好先回家,这次安顿好妻儿,俺又来找公子,俺愿为公子效力!” 尉迟恭再次单膝跪下,高高抱拳,态度十分诚恳,张铉心中感慨,尉迟恭两次来找自己,足见他的诚意,这样的猛将他怎么能不收下。 “敬德不用多礼,我们本来就是兄弟,你肯来助我,我当然求之不得。” 张铉又请尉迟恭坐下,这时,尉迟恭低声道:“公子的情况恐怕有所不妙!” 张铉一怔,“这话怎么说?” “俺追赶公子时,发现有人在跟踪公子,俺偷听了他们的话,好像是张金称在打公子粮草和马匹的主意,公子夜晚驻军要当心了。” 先是卢庆元的提醒,现在又有尉迟恭确凿发现,张铉也知道处境不妙,他只有一千七百人,一旦张金称出动上万军队围攻,形势就对他们很不利了。 张铉沉思片刻,当即吩咐手下,“把所有校尉和旅帅都给我找来,快去!” 士兵飞奔而去,不多时,十几名旅帅以上的军官都纷纷赶到张铉大营,张铉给他们介绍了尉迟恭,又把尉迟恭的发现告诉了众人。 这让所有的将领都担心起来,这些将领大多出身豆子岗,深知河北众匪的习性,旅帅于敬遒举手道:“将军,我原来在张金称手下当过小头目,我可以说两句吗?” 张铉点点头,“你说!” 于敬遒站起身对众人道:“大家都知道河北南部有三大匪首,窦建德、高士达和张金称,河北流传的说法是,窦建德的宽仁,高士达的贪婪和张金称的残暴,张金称杀人抢劫,甚至屠城掳掠,暴行累累,清河郡不知多少人家被他弄得家破人亡。 一直到张须陀到来,张金称连败数阵,死伤惨重,才不得不龟缩在高鸡泊一带,这个人诡计多端,尤其喜欢夜间偷袭,擅长火攻,如果他打上我们的主意,我要提醒将军,当心他的偷袭和火攻。” 另一名校尉起身道:“于旅帅说得不错,我们没有营栅和足够的长矛,无法防御敌军突袭,卑职建议我们立刻撤进清河县城,利用县城城墙来抵挡贼军的进攻。” 这时,卢庆元在一旁道:“我听说张须陀的军队就驻扎在齐郡,离我们这里有两百余里,不如我们同时向张须陀求救。” 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提出自己的建议。 很快,一套完整的方案便出来了,张铉命令军队重新拔营出发,撤退进清河县内,同时也粮草也跟着搬进了县城,另外,张铉写了一封信亲笔信,让两名骑兵疾速赶往齐郡,向张须陀军队求救。 清河县原本是清河郡郡治,由于境内造反风起云涌,清河县几次被乱匪攻陷,不再安全,郡衙便暂时转移到了紧靠齐郡的高唐县,太守和长史也跟着转移过去。 目前清河县内的最高官员是县令,县令姓王,年约三十六七岁,他是清河崔氏的门生,五年前被崔家推荐当了县令。 听说有军队要进城,王县令着实很担忧,急急赶到了城门处,却只见城门已经开启,暮色中,一支军队正列队进城。 王县令心中暗暗叫苦,他和张金称达成过默契,只要他不让隋军进城,张金称也不会攻打县城,现在这支军队进城,岂不是给自己和清河县招来祸事? 他连忙找到守城门的民团首领,恨得咬牙切齿骂道:“你这个蠢货,怎么让他们进了城?” 民团首领愁眉苦脸道:“民团只有百人,他们有近两千军队,我们哪里敢拒绝他们入城?” “那你怎么不事先禀报我?” “卑职不是派人禀报了吗?要不.....县令怎么会知道?” 王县令恨得一跺脚,拔腿向进城的军队跑去,高声问道:“请问,哪位是主事将军?” 张铉刚刚骑马进城,见一名官员向这边跑来,后面还跟着几名衙役,看他官服此人应该是县令,张铉翻身下马笑道:“我就是,请问阁下是——” 王县令连忙行礼,“在下清河县县令王奎,请问将军贵姓?” “我姓张!” “原来是张将军,不知张将军为何要率军入城,小县粮食微薄,人口稀少,人民穷困,实在支撑不起军队。” “粮草我自己有,我们也不会扰民,只是暂住一夜,明天一早便走。” 张铉没有告诉他会有乱贼进攻,他怕吓坏了这个身材瘦弱的县令,王县令稍稍松了口气,如果明天一早就走,那还问题不大,他又连忙道:“本县空房很多,不如我安排将军一些房舍,既可方便将士们休息,又可避免扰民,将军觉得如何?” 张铉看了看县城,县城内一片漆黑,既没有商铺也没有行人,仿佛是一座死城,而且四周城墙也千疮百孔,他还想着招募民夫一起守城,现在看来这座县城也指望不上。 张铉眉头一皱,用马鞭指着不远处一排黑漆漆的房屋道:“这些房屋有人吗?” “靠近城门的房屋几乎都没人居住。” “那我们就住这里。” 张铉回头令道:“在靠近城门处找一些结实的房屋,把粮草物资放好,尽快修补城墙!” 王县令一愣,修补城墙做什么?他十分精明,便低声问道:“张将军,出什么事了吗?” “没出什么事,以防万一嘛!这边乱贼很多,万一有匪贼夜袭,咱们得事先做好防备,王县令说是不是?” 话虽说得道理,但王县令还是觉得有点蹊跷,一般军队都不会进县城,这支军队却连夜进城,还费力把粮食从船上搬下来。 这时,他忽然想起这件事还没有向崔氏家主汇报,便嘱咐民团首领几句,让他盯住这支军队,自己则匆匆向城内奔去。 第0134章 初战贼王(一) 清河县原本是座富庶的大县,人口众多,商业繁华,民风淳朴,又有清河崔氏这样的天下望族,使清河县也是著名人文荟萃之地,仅占地数百亩的崔氏私学就有三千士子长住读书求学。 但严重的匪乱使清河县遭受重创,人口锐减,商业凋敝,短短三年时间,清河县便由富庶大县变成了一座死城。 当地官员和豪门望族为了保住城池和家园,不得不暗中和乱匪谈判,给他们钱粮支持,以换取城池平安,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朝廷也知道,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乱匪太过于残暴,地方官府也同样会忍无可忍,比如张金称,他的军队烧杀****,无恶不作,甚至连豪门望族也不放过,自然激起了官府和士族的无比愤恨。 在半年前,四郡组织数万民团和张须陀军队一起围剿张金称,不料张金称示弱败退,使太守们立功心切,不等张须陀军队赶到便提前发动攻势,结果几乎全军覆灭。 这次惨败不仅使张须陀和地方官府结仇,而且使张金称势力迅速扩大,已经由万余人猛增到八万人,各地官府人人自危,只得暗中向张金称求和请降。 由于张金称的迅速强大,另一支乱匪高士达不得不退到平原郡,连势力最强大的窦建德也被迫让出了清河郡。 目前清河郡和武阳郡成了张金称的势力范围,连大规模南撤的隋军他们都敢趁乱抢劫,更不用说不足两千人的张铉军队了。 当张铉军队进入清河郡的那一刻起,张金称便已经把他们视为自己的盘中餐了,尤其张铉军队中有三百五十匹上好的战马,这使得对战马噬求如命的张金称眼睛都红了。 夜幕中,一支黑压压的军队正从西北面朝清河县方向疾速赶来,而另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则在贼将杨公卿的率领下从南面包抄而来,截断了隋军的退路。 为首大将正是贼首张金称,张金称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魁梧,膀大腰圆,使一根七十斤重的镔铁长枪,骁勇善战。 他从前是一名游侠,武艺高强,横行于河北一带,两年前他率众揭竿在高鸡泊兴起,现在已拥有贼兵八万余人,自封清河王,隐隐已成气候。 张金称立马在一座低缓的小丘上,目光阴冷地凝视着南方,他忽然回头问身后的谋士道:“宇文述要我杀的人,就是此人吧!” 张金称的谋士叫做杨济,就是清河郡人,他连忙道:“属下已查清楚了,就是此人,他名字叫做张铉,是宇文述深恨之人!” “张铉?” 张金称眉头一皱,“会不会就是他抢了我的战马?” “这个....暂时还不能肯定,去涿郡调查的弟兄还没有回来。” “若真是他抢了我的战马,我非要将他千刀万剐不可!”张金称一阵咬牙切齿道。 这时,一名贼将骑马疾奔而来,在马上拱手禀报道:“启禀大王,隋军已退入清河县,船上粮草也被运入县内。” 张金称顿时勃然大怒,“王奎是活腻了吗?竟然敢抢我的盘中餐!” 杨济连忙道:“这肯定是隋军强行进城,王奎也没有办法,他怎么可能自取其祸?” 张金称重重哼了一声,“他事后若不给我一个交代,看我怎么杀光清河县的鸡犬!” 谋士杨济也是清河县人,虽然他家人已不在清河县,但毕竟乡里乡亲,若张金称再屠城,他也很难向乡亲交代。 此时他脸上有点尴尬,又劝张金称道:“大王既然已封清河王,就应该考虑建立王城了,从交通便利以及控制整个清河郡而言,还是非清河县莫属,这是聚王气之地,应该多迁一些富户到清河县才对。” 张金称仰头大笑,“若建王城,高鸡泊岂不是更好!” 他不再理睬杨济,催马向清河县方向疾奔而去,杨济叹了口气,张金称被宇文述的蝇头小利所诱,迟早会被他害死,这支军队的来历一点都不知道,张金称就贸然答应了宇文述的要求,不应该啊! ....... 清河县城内依旧是一片死气沉沉,没有一丝光亮,除了东西两座城门外,整个县城被黑暗笼罩着,城内的居民仿佛习惯了各种危险降临,尽管紧张的气息越来越浓,但城内居民始终不为所动。 其实这也是张金称立下的一条规矩,如果城门居民不抵抗,就不会被杀,相对于隋军的积极备战,县内的民众更信奉张金称的规矩。 清河县是一个中县,南北没有城门,只有东西两座城门,两扇城门早已经破烂不堪,斜斜地半吊在城洞内,只需巨木轻轻一撞便能粉身碎骨,也没有什么护城河和吊桥,看得出被泥土填平的痕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城墙框架还算完整,不过就算这唯一值得庆幸的城墙,也被掏了七八个丈许宽大洞,根本就无须从城门进城。 隋军士兵紧张地修补着所有的漏洞,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用麻袋装上泥土,层层垒叠在城洞内,完全堵住了城门,被掏空的城墙也用泥袋和砖石砌补。 尽管距离一座坚固城池的标准相差甚远,但勉强可以抵抗乱匪的进攻了,况且他们还在等待援军到来。 城墙上,张铉默默注视着远方黑暗的地平线,月光下,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城外一条狭窄的小河和大片刚刚收割的粟田,以及一座座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房舍,但在更远处,一条如黑色丝带般的粗线将深蓝的夜空和黑色土地分割开来,那里就是地平线。 “将军,我们为什么不直接突围南下呢?”沈光慢慢走到张铉身边,注视着远处的粟田低声问道。 张铉摇了摇头,声音十分低沉悠远,“突围只是最后一步,不得已而为之,我只想最大限度地减少士兵的伤亡,如果我们贸然南下,很可能进入乱匪的埋伏圈,会伤亡很大,他们都是从高句丽回来的功臣,我不希望弟兄们连封赏的喜悦都没有品尝到就死在乱匪的手中,这对他们不公平。” “可是....拒城而战,很容易伤及无辜!” 张铉沉默了,目光变得更加深沉,良久,他缓缓道:“我会尽力而为!” ...... 夜越来越深,已经快一更时分,但城外没有任何乱匪的动静,张铉的部下已经分配好了各自的任务。 弓兵部署在东西两座城门上,而长矛兵则一分为二,一半在城门内拒守,另一半则去防御那七八个丈许宽的墙洞。 另外还有三百骑兵在西城处听从张铉的命令,陈旭目光严峻,嘴唇紧紧绷成一条直线,他是这支骑兵队的统领。 “所有人给老子听着!” 张铉的语气变得很粗鲁,但每一句话都那么铿锵有力,让士兵们把他的命令铭记在心。 “不准贪功!不准擅自出击!就算敌军脱光衣服站在你们面前等死,也不准出击,一切以我城墙的火光为准,我会点三堆火,这就是我发出的信号,违令者斩!” “遵命!”骑兵们齐声大喊。 张铉又低声对陈旭道:“我很可能会在西城墙点火,你们可在西城外埋伏,也要注意东城墙的动静。” “卑职遵令!” 张铉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陈旭翻身上马,一挥手令道:“出发!” 骑兵们一个接着一个沿着城洞内狭窄的通道迅速向城外奔去,三百名骑兵奔出了清河县城,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千七百名士兵暂时变成了一千四百人,这时,战备已经完成,所有士兵都在抓紧时间休息,同时警惕地等待着战斗信号。 张铉却无法休息,他负责全局,每一个细节他都要亲自落实,他知道,失败者往往是因为细节上的不慎造成。 他骑马在城内各处巡视,他尤其关心东城墙上七八个大洞,虽然已用沙袋和石块进行了填补,但只要对方人数足够多,还是很容易把墙洞扒开。 不过一个老兵想了一个办法,在每个墙洞前挖一个大坑,里面插满了尖桩,敌军即使扒开城墙,也会直接掉入大坑…… 另外,还有一个有利的细节,众人刚刚才发现,城外二十里之内竟然没有一棵大树,不用说大家都猜得到,一定是清河县坚壁清野留下的战果。 这样一来,除非敌军本身带有攻城梯,否则他们只能去远处砍伐树木,那样会耽误很长的时间,对隋军而言,时间就是援军的希望。 张铉在每个墙洞前对士兵们交代了一番,这才又回到了东城门,东城门将是敌军攻打的重中之重,张铉令士兵用泥袋和石块在城门内砌了一座一丈高的瓮城,即使敌军从城门外杀进来,也难以立刻散开,也是城内的最后一道防御线。 张铉远远看见尉迟恭趴在城门洞前的泥袋上,黑熊一般的背影在一群士兵中格外显眼,他手执大铁棍,正全神贯注地从城洞缝隙里注视着城外的动静。 张铉本想任命他为旅帅,但尉迟恭坚决不肯,无功不受封,他不想破张铉定下的规矩,最终,他成为了一名火长,手下有十名弟兄。 张铉心中不免有些歉疚,尉迟恭刚刚跟随自己便遭遇了战争。 “敬德,外面有动静了吗?”张铉翻身下马,走上前若无其事地问道。 “俺只看见几个鬼头鬼脑的探哨,大队敌军没有来。” 张铉沉默片刻,沉声道:“敬德,很抱歉!” 尉迟恭愣住了,慢慢地,他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俺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跟将军你去高句丽,俺从未打过仗,做梦都想啊!” 张铉忍不住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没打过吗?好好想一想,在俱伦海救图勒之时。” 尉迟恭的脸顿时红了,好在他皮肤黝黑加上夜色昏暗,看不出他脸红,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呐呐说道:“那个不算,那个根本不是打仗!” 张铉知道他其实是想安慰自己,不想让自己再说抱歉之类的话,张铉心中感到一阵温暖,笑着给他粗壮无比的胳膊上一拳,“记住了,今晚将是一场恶战,但先保住性命,然后打个痛快!” “俺娘子也是这样说!” 就在这时,头上有士兵喊道:“将军,他们来了!” 张铉蓦地站起身,翻身上马,对士兵们厉声喝道:“传令所有弟兄,准备战斗!” 县城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所有士兵都投入到各自的作战位置。 他们都有标准的隋军,每个人配备有弓箭和圆盾,还有一根长矛,以及一把战刀,此时所有的士兵都奔上墙城,张弓搭箭,准备给进攻的贼兵一次迎头痛击。 第0135章 初战贼王(二) 张铉眯着眼睛打量着原野上越来越近的贼兵,从一条直线变成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高高矮矮,参差不齐,不像打仗的士兵,倒像他那个时代三三两两去工地上班的建筑工人。 张铉分明听见旁边有士兵低低骂了一声,“一群乌合之众!” 其实张铉也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最早是他第一次接手第二十七军府第三营时产生,那时他的士兵也是这样一群乌合之众。 张铉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其实不用守城,可以直接率军杀出去,定能一举击溃对方。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张铉还是不断警告自己不能轻敌,这个张金称奸猾无比,他用同样的手段骗过了四郡太守,导致他们贪功心切而轻率进攻,最后几万人全军覆灭。 道理很简单,不管谁当首领都不能容忍自己的手下这样散漫混乱,张金称应该也一样。 “传令下去,这是敌军的故意示弱,不准任何人轻敌!” 命令迅速传下去,所有士兵都立刻挺直了腰,他们之前显然都有点轻敌了。 这时,近万名贼兵在两百步外停了下来,张金称很有经验,两百步是安全线,再向前走就要被箭射了,当然,对投石机而言,最远能投到三四百步外,不过清河县城头肯定没有投石机。 张金称确实是在故技重施,他用示弱之计以骄慢敌军的军心,前面两千余人队伍混乱不堪,完全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后面却是一排排整齐的军队。 此时张金称目光有点阴鹜,他最初的情报是隋军在河边扎营,所以他没有携带笨重的攻城武器,谁曾想到隋军像兔子一样狡猾,居然钻进了城内,这让他有点为难了。 回去取攻城武器显然已经不可能了,或者可以砍树做一些简陋的攻城梯,但清河县四周二十里内没有一棵树,所有的房舍都被烧毁,找不到一根可用的房梁。 他竟然被最简单的事情难住了,他怎么找不到一根可以做攻城梯的木头。 当然,还有一些办法,比如架人梯爬城,清河县城池并不高大,对方军队也不多,不能面面俱到,只是张金称另有想法。 “大王,属下愿意带人去砍树!”一名部将讨好地自告奋勇道。 张金称一挥手,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城门处,银色的月光照在城门上,他看得很清楚,原来破烂的城门已经不见了,换成了码放整齐的泥袋。 他根本不需要去砍什么树,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或者说,他的手下太多了,让他的粮食供应困难,赶走他们对名声不好,而留下他们又嫌累赘,那么就在战争中消耗掉吧! “青麟将军何在?” 张金称一声令下,一名大将立刻站出来,抱拳道:“属下在!” 此人叫做吕明星,原本是武阳郡的匪首,年初被张须陀手下大将费青奴击败,率数千残兵投奔了张金称,被张金称封为青麟将军。 张金称一指城门,“城门处是泥袋堆积,你可率本部先去将它们清理干净!” 吕明星头皮都惊得发炸了,这不就是让他的手下去当垫脚石吗?他犹豫了一下,张金称却不给他申辩的机会了,高声喝道:“给我擂鼓进攻!” “咚!咚!咚!” 一百面比磨盘还大的催战鼓敲响了,惊天动地的鼓声仿佛在天地间回荡,城内的民众吓得魂不附体,纷纷带着妻儿钻进了地窖。 张金称得意地望着城头,既然他刻意示弱无法让敌军中计杀出城,那么他只能示威了,这就是他的阎王索命鼓,用强大的鼓声来摧毁敌军的战斗意志。 吕明星万般无奈,只得回头大喊一声,“跟我上!” 三千吕明星的部下从贼军中冲了出来,如潮水奔涌一般跟着主将吕明星向城门冲去。 城上数百名弓手一起举起了弓箭,他们原本就是幽州的弓兵劲旅,被来护儿抽调去高句丽作战,这些弓手训练有素,不仅力量大,而且发箭速度极快,要比普通士兵快一倍。 对面汹涌杀来的贼兵,他们丝毫不慌张,半蹲在城垛后,利用城垛来掩护自己,他们纷纷将兵箭搭上了弓弦。 兵箭是大箭,长两尺,箭头很重,用抛物线射出,利用自身的重量射下,穿透力极强,一般的皮甲都难以抵御,更何况是穿着布衣的贼兵。 城头上一片寂静,张铉凝视着越来越近的贼军士兵,当敌军冲入百步线时,他当即下令:“射!” 城头上梆子声骤然敲响,弓兵们同时发射,数百支兵箭腾空而去,向黑压压的贼军射去。 兵箭呼啸而来,射进了密集的人群之中,顿时血光飞溅,惨叫声四起,一片片贼军被射倒在地,伤亡两百余人,没有被射死的贼兵身上插着箭,哀嚎着拼命向后爬,令人触目惊心。 贼军纷纷举盾相迎,第二轮箭又密集射至,这次城头弓兵射程稍远,射向同样密集的后面士兵,低劣的木盾挡不住力量强劲的兵箭,纷纷被洞穿,战场上再次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叫,贼兵们纷纷中箭扑倒...... 吕明星见弓箭太犀利,他们连攻城梯都没有,纯粹就是送死,这样下去不用一刻钟他们就将全军覆灭,他也顾不上张金称的军令,大喊道:“撤退!” 无须他叫喊,贼兵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调头逃命,攻城贼兵如潮水般退去。 张金称看得真切,他心中大怒,才两轮箭就要撤退了,这种军队还有什么用,他厉声喝道:“刀斧手上,谁敢撤退,立斩!” 张金称有五百名刀斧手,专门用来督促军队进攻,他们列队上前,挡住了败兵退路,挥动刀斧向败兵杀去,顿时连杀数十人。 吕明星恨得咬牙切齿,万般无奈,只得大喊道:“继续进攻!” 数千名败兵被刀斧手压阵,威逼他们继续向城门进攻,数千败兵只得调头又再次向城门处攻去。 张金称随即喝令:“放箭,压住城头!” 数千名贼兵弓弩手飞奔上前,一起向城头放箭,密集的箭矢如乌云一般向城头射去。 “躲避!” 城头上校尉杜云思一声大喊,士兵纷纷向城垛靠近,密集的箭矢从他们头顶掠过,俨如冰雹一般噼噼啪啪在城头墙砖上击打,尽管士兵们及时躲避,但还是有十几人不幸被箭矢射中受伤。 但隋军士兵迅速适应了敌军密集的箭矢,他们躲在城垛后,利用城垛上的射击孔向外放箭,城下汹涌而来的敌军再次面临强大兵箭的无情射击。 尽管隋军反击十分犀利,但贼军在强大的箭矢掩护下,还是逐渐接近城门,张金称的军队没有携带攻城武器,对攻城极为不利,但清河县本身城池破旧,没有护城河,城门已破烂不堪,隋军只能用泥袋来封堵城门。 对于贼军而言,城门是攻入城中的捷径,只要搬开泥袋,大军就能杀入城内,对城门的争夺也就成了两军激战的焦点。 吕明星的军队终于杀到了城下,数百名贼军士兵分为两队开始迅速搬运外围的泥袋,城头上箭如雨下,一百余名隋军士兵躲在外凸的马面墙头向城门口放箭,不断有贼军士兵惨叫着中箭倒下,头顶上大石滚滚落下,使城门口的贼军死伤尤其惨重,尸体堆积,鲜血汇成了几条小溪。 这时,站在远处观战的杨济忍不住低声提醒张金称,“吕将军的手下已死伤大半,可以派兵增援了。” 张金称目光阴冷,眼看手下军队攻城死伤惨重,他丝毫不为所动,半晌,张金称冷笑一声说:“不用着急,吕明星还有老底,等他把老底拿出来再说!” 张金称所说的老底,是指吕明星的一支心腹之军,约八百人,跟随吕明星多年,装备精湛,但吕明星并没有把他们拿出来,只是带一些乌合之众冲击,张金称心里有数,吕明星在跟自己斗心眼,他张金称就是那么好糊弄吗? 进攻城门处的三千军队已伤亡大半,吕明星终于忍不住,喝令道:“后备军上!” 夜色中,八百名身着正式装备的贼军出现了,这是吕明星的精锐之军,他们身着隋军盔甲,高举厚木皮盾,手执战矛,列队整齐,在吕明星率领下向城门处冲锋,他们手中盾牌做工精湛,可以抵挡头顶上兵箭的射击。 这支贼军原本就是武阳郡的府兵,被吕明星收编后,成为了他的核心之军,无论士气和战斗力和刚才的数千乌合之众完全不同。 站在城楼内观战的张铉也发现了这支与众不同的军队,这很出乎他的意料,原来贼军中也有训练有素的士兵,绝不是拿着武器就上阵的普通农民,推而广之,那张金称的军队中又会有多少这种精锐的士兵? 张铉心中立刻警惕起来,他暗暗庆幸自己的决策正确,没有被敌军表面上的混乱迷惑,而是坚持守城,但他心中也清楚,一场恶战势不可免了。 张铉立刻转身向城下奔去,他必须弄清楚张金称军队的底细,不能这样和敌军硬战,否则他会全军覆灭。 ...... 第0136章 初战贼王(三) 张铉本想去找县令王奎,但他刚下了城楼,便见卢庆元带着一名年轻公子匆匆赶来。 这名年轻人张铉只觉依稀有点面熟,略一思索,他立刻想起来了,在卢老爷子的寿辰中见过,清河崔氏的子弟,当时卢庆元给他引见过。 “贤弟!” 卢庆元急着向他挥手喊道:“有重要事情。” 张铉快步迎了上来,他已经想起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了,叫做崔元翰。 “卢兄,什么事情?” 卢庆元指着旁边的崔氏子弟道:“这位是崔元翰,贤弟在卢府中见过他,还记得吗?” 张铉点点头,向卢元翰略略行一礼,“崔兄有什么指教吗?” 崔元翰焦急道:“张将军必须要尽快突围,你们兵力太少,根本顶不住张金称的全力进攻,我可以明着告诉将军,这次张金称伏击你们是有蓄谋,他出动了五千阎罗军,这是他最精锐的军队,就是要置将军于死地。” 张铉暗暗一惊,张金称伏击自己竟然是有蓄谋?他急问道:“是怎么回事,崔公子能告诉我吗?” 崔元翰犹豫一下说道:“那我就不瞒将军了,张金称的左右有崔家的门生,我们今天下午就接到消息了,应该是朝中有人要借张金称之手除掉将军。” 张铉立刻明白了,如果崔元翰所说是实,那只可能是宇文述,看来冥冥中命运自有它的安排,如果卢庆元没有和自己同行,那么崔元翰就不可能把这个隐秘告诉自己,自己或许真要折戟于清河郡了。 张铉连忙抱拳道:“多谢崔公子大恩,张铉铭记于心。” 崔元翰叹了口气,“人在乱世首先要能自保,崔家也迫不得已,将军尽管放心离去,城中民众大半都是张金称手下的家属,他不会屠城,否则我们早就被杀光了。” 张铉默默点头,崔元翰肯告诉自己真相,还是因为卢庆元的面子,这时,他立刻下定了决心,不能再等援军,他必须突围,他问卢庆元道:“如果突围的话,卢兄跟我一起走吗?” 卢庆元脸上露出羞愧之色,“我想留在崔家,我很担心......” 他说不出口,他怕自己和妻女无法突围,被乱军所杀,张铉能理解他的难处,便拍拍他肩膀笑道:“那我就把阿圆也交给你了。” “没有问题,我会把她安全带回洛阳。” 张铉向两人行一礼,“我们后会有期!” 他翻身上马,带着几名手下向西门疾奔而去。 卢庆元和崔元翰目送他走远,崔元翰叹了口气:“希望我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卢庆元笑道:“我祖父对此人极为看重,他说此人绝非池中之物,贤弟心存善念,我相信崔家必有后报!” “但愿吧!不说了,先回去,我先安排好兄长和大嫂。” 两人也快步离开了大街,向崔府走去。 ....... 和东门激烈作战不同,西门外十分安静,隋军投入的兵力也不多,只有沈光率领三百人在城头布防。 张铉快步上了城头,沈光连忙上前见礼,张铉走到城边凝视着城外,只见数百步外部署着一支贼军,大约有三四千人,他们分布成半圆形,将西城门包围。 “将军,他们一直没有动静!” 张铉点点头,对沈光道:“告诉弟兄们,准备突围!” 沈光一惊,“我们不等援军了吗?” 张铉摇了摇头,“齐郡离这里有两百多里,来回就是四五百里,再快也要后天才能到,来不及了。” 沈关沉吟一下问道:“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是我判断有误!” 张铉苦笑一声道:“我轻视了张金称,我刚刚才发现,他们的精兵不亚于隋军,而且有数千人之多,如果和他们短兵激战,我们搞不好会全军覆没。” 张铉没有告诉沈光,这是宇文述在借刀杀人,朝廷中的斗争他不想让部下了解太多,张铉又凝视城外片刻道:“张金称在西城外布兵就是为了防止我们突围,但我也只能从西城突围。” “将军打算怎么突围?”沈光有点担心地问道。 张铉沉思片刻,便对他道:“你先在城头上准备三堆木柴,一旦我的命令到来,你立刻举火!” “卑职遵令!” 张铉又向他交代了一些细节,这才上马赶回东城门。 ......... 东城门的激战已经到了白热化,吕明星的八百精锐之军迅速组成了盾阵,两百面盾牌一起架在半空,形成一道坚固的盾构顶走廊,有效地抵御住了马面墙头射来的兵箭和头顶上砸落的巨石。 城下三千弓弩手射出的箭矢铺天盖地向城头飞去,将数百隋军死死压住。 堵在东城内泥袋共有十二层,仅仅一刻钟内,贼军便搬掉了九层,守在城门口的百余名隋军士兵一起举弩向城洞****去,箭矢如暴风骤雨,正在搬运泥袋的百余名贼军士兵措手不及,纷纷被射倒,城洞内惨叫声响成一片。 吕明星大急喊道:“盾牌迎上去!” 百名贼兵纷纷举盾冲上去,堵城门的泥袋只剩下两层,眼看攻破在即,尉迟恭大吼一声,一跃跳过泥袋,杀进了城洞,只见他抡起百斤重大铁棍,以撼山之力向密集的敌军盾牌迎面扫去,只听一片碎裂声,盾牌和骨头都被砸得粉碎,十几名贼军士兵被砸得飞起来。 尉迟恭大发神威,挥舞铁棍在人群中横扫,打得敌军脑浆迸裂,骨如碎石,一片片士兵像被割稻草一般被打翻在地,只瞬间,杀进城洞的百余贼兵便被打死过半,隋军士兵都看呆住了,巨灵神降临也不过如此。 城洞内贼军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嘶声惨叫着拼命后退,互相践踏向外逃命,片刻,城洞内的贼军便逃得干干净净,坚固的盾阵走廊也崩塌了,数百贼军士兵纷纷狼狈而逃,城洞内只有一堆血肉模糊的尸体。 尉迟恭杀得兴起,大喝一声,向惊得目瞪口呆地主将吕明星冲去,大喝一声,尉迟恭高高跃起,铁棍如山一般迎面砸来。 吕明星吓得慌忙举枪相迎,只听一声巨响,吕明星的铁枪被打成V字型,吕明星双膀皆断,他喷出一口血,大叫一声,身体晃了晃,险些坠下马,他用双腿控马,调转马头拼命奔逃。 尉迟恭正要追赶,后面隋军士兵齐声大喊:“尉迟将军,主将有令,让你立刻回来!” 尉迟恭不敢违抗张铉的命令,把铁棍往肩头一扛,哈哈一笑,转身向城洞内奔去。 张铉看得很清楚,尉迟恭虽然神勇无敌,但如果对方三千弓弩手一起向他放箭,恐怕他难逃一死,刚才是因为吕明星在场,对方弓弩手投鼠忌器才没有放箭,可一旦吕明星逃走,迎面而来的肯定是密集的箭雨,张铉及时将尉迟恭叫了回来。 隋军士兵又迅速将泥袋砌入城洞,这时,敌军的大举进攻还没有开始,这就是他们突围的机会来了,张铉当即下令道:“射出一支火箭!” 立刻有士兵向天空射出了一支火箭,这是向沈光发出举火的命令,与此同时,张铉下达了向西门撤退的命令,隋军士兵从四面八方向西门奔去。 张铉奔上城头大喊:“把受伤的弟兄带上,一个都不准留下!” 隋军的训练有素在这一刻充分体现出来,他们背负上近百名受伤士兵,撤退异常迅速,片刻时间,所有人都撤退得干干净净。 张铉向四面看了一圈,城上城下再没有遗漏的士兵,他立刻调转马头向西城门疾速奔去。 第0137章 初战贼王(四) 贼军的第二次进攻因尉迟恭的神勇杀出而仓促撤退了,进攻大将吕明星也身受重伤,险些死在隋将手中,贼军进攻的嚣张气焰一时受挫。 这时,谋士杨济低声对张金称建议道:“隋军兵力似乎并不多,他们集中兵力死守城门,别的防御必然会出现漏洞,大王为何不佯攻城门,再派兵从别处入城呢?” 张金称想了想道:“你是让我从那几个城墙洞杀进去了吗?” “城墙洞当然也可以,其实我们虽然没有带攻城梯,利用人梯或者绳索也可以爬上城墙,方法很多,没必要硬攻城门。” 张金称极为狡猾,他令吕明星攻打城门只是想试探隋军的虚实,他已经看出隋军兵力并不多,但弓箭很厉害,吕明星的手下死得再多他都不会心疼,可如果是自己的手下士兵攻城,他就不想再遭到那么惨重的损失了。 杨济的建议无疑是避免损失的良策,张金称点了点头,回头喝令:“再敲催命鼓,五千阎罗军佯攻城门,只准呐喊造势,不准进入百步内!” 他又对大将傅进道:“你可率三千无常军从北面三个城墙洞杀进去,直接夺去城门!” “再传令杨公卿,要他给我死守西门,防止隋军突围!” 张金称拥有八千精锐中军,全部都是正规隋军的装备,训练有素,战斗力很强,其中五千人称为阎罗军,另外三千人称为无常军。 这次为歼灭从涿郡过来的这支隋军,他出动了全部八千精锐,连同辅助贼军一万余人,近两万大军围攻清河县,张金称这一战势在必得。 一百面催命鼓再次敲响,鼓声惊天动地,‘咚!咚!咚!’伴随着五千阎罗军高声呐喊,在黑夜中制造出巨大的攻城声势。 而与此同时,张金城的心腹大将傅进则率领另外三千精锐士兵借着夜色掩护,快速向城北奔去,在北城墙有三个大洞,每个大洞都超过一丈宽,他们可以从这里强攻入城内。 贼军在西城外约有五千人,由贼军大将杨公卿率领,杨公卿是赵郡人,年约三十出头,从小习武,长得身材高大魁梧,满脸络腮胡子,手执一根六十斤的大刀,骁勇善战。 他原在邯郸一带落草为寇,纠集流民两万余人,打家劫舍,肆虐赵郡,年初他被隋军雄武郎将王世充击败,杨公卿只得率残军南下投奔了张金称,张金称对他颇为看重,他的军队也迅速由一千余人增加五千人,成为张金称左膀右臂。 相比东城的破败,清河县西城一带的城池却十分完整,有一条干涸的护城河,有一座吊桥和完整的城门,城墙也高大坚固,难以攻打。 张金称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给杨公卿的任务是堵住西门,防止隋军从西门突围,并不需要他攻打西城门。 西城门外十分安静,杨公卿率领五千贼兵呈半月形列阵,在两百步外静静等待着城破的一刻,不知何时,城楼上挂上了一只大灯笼,在夜风中忽明忽暗。 这时一名士兵指着城头大喊:“将军快看!” 杨公卿也看见了,在西城墙上忽然点燃了三堆熊熊烈火,在夜色中格外刺眼闪亮,他不由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发出什么信号吗?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紧接着后面的士兵传来一片惨叫声。 杨公卿大吃一惊,急回头望去,夜色中,只见一支骑兵杀进了他的队伍,犀利无比,阵型已经大乱。 这支骑兵正是先一步出城的隋军骑兵,由校尉陈旭率领,他们就像一群狼,潜伏在一里外,等待着城内的命令。 当沈光把一只大灯笼挂在城楼上时,陈旭立刻便知道,他们军队要从西门突围了,他立刻率骑兵悄悄绕到杨公卿队伍的背后,等城头上三堆火点燃。 三百骑兵如狼群一般从冲进了贼军队伍之中,长矛疾刺,战刀劈砍,狂暴的战马肆无忌惮地冲撞一切,杀得贼军血肉横飞,尸横满地,贼军惨叫着跌跌撞撞向四周奔逃,一片混乱。 杨公卿急得大喊:“不要乱,稳住阵脚!” 但他的叫喊没有任何作用,三百隋军骑兵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使步兵根本无法抵挡。 就在所有人都关注身后隋军骑兵杀入之时,城门却悄悄开启了,吊桥也随之放下,一千多名隋军士兵在张铉的率领下无声无息从城门内杀了出来,张铉一声高喝,“不准恋战,跟随我突围!” 他大喝一声,挥舞青龙戟率先向敌将杀去, 后面隋军士兵一片呐喊,跟随着张铉向敌军冲杀而去。 百步外,杨公卿被惊得目瞪口呆,他忽然明白过来,这是隋军要突围了,眼看为首隋将一阵狂风般向自己这边杀来,杨公卿对左右副将大喊:“给我迎战!” 他左右副将,一个叫王雷,一个叫沈重,各使一杆铁枪,他们从大旗下奔出,一左一右向张铉杀去。 张铉已经杀到眼前,他见两名敌将向自己包抄杀来,不由冷笑一声,青龙戟横扫,尽管他目前依然是用旧戟,但对付两名无名敌将依旧绰绰有余,只听两声巨响,两根长枪被震飞了出去。 张铉大喝一声,长戟横劈,‘噗!’戟刃劈飞了王雷人头,无头尸体咕咚落地,另一名贼将沈重吓得魂飞魄散,拨马便逃,却被张铉一戟刺穿后心,尸体挑飞出去。 杨公卿见隋将一个照面便杀了自己两名得力干将,他的后背吓出一身冷汗,不敢迎战,催马便向乱军中逃去。 尉迟恭大怒,催马要追赶敌将,却被张铉拦住,“不要管他,突围重要!” 尉迟恭点点头,抡起铁棍杀进了敌群之中,他勇猛无比,瞬间便杀出一条血路,张铉在后面压阵,指挥着隋军士兵突围撤离。 在骑兵和城内士兵的前后夹击下,杨公卿的军队一片大乱,半月形的阵型被杀开一条数十丈宽的口中,士兵如波浪般向两边翻滚,但张铉无心杀敌,他必须在敌军主力杀来之前迅速撤离。 这场突围战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时间,隋军士兵便杀出了包围,在主将张铉的率领手下迅速向西撤离。 ...... 张金称的手下在付出上百人坠坑的代价后,三千无常军终于杀进了清河县城内,但城内早已空空荡荡,没有一个隋军士兵。 “大王!”一名士兵从城门处飞奔而来,大喊道:“城内已经没有隋军了!” “什么!“ 张金称大吃一惊,他心念一转,忽然明白过来,隋军一定是从西门突围了,他急得大吼道:“去西门,给我追!” 张金称的军队浩浩荡荡冲进了城门,直接穿过城池向西门外奔去,此时的西门外已是一片惨象,尸体遍布,血流成河,幸存的士兵混乱不堪,完全没有任何阵型。 “杨公卿在哪里?”张金称冲出城大喊道。 失魂落魄的杨公卿奔跑过来,他跪下请罪道:“卑职无能,没有能阻止隋军突围,向大王请罪!” 张金称大怒,狠狠几鞭向杨公卿劈头盖脸抽去,怒喝道:“突围多久了?” 杨公卿忍住疼痛道:“刚走没有多久!“ 张金称回头,用马鞭一指大将傅进,“你率三千无常军给我追赶敌军,追上就缠住他们,我会很快赶来支援!” “遵令!” 傅进一挥手对三千手下大喊:“跟我追!” 他率领三千军队向黑夜中追去,张金称又喝令道:“传我的命令,所有军队立刻到西城外集结!” 张金称着实不甘心,如果能收了这支隋军的数百匹战马,再得到宇文述答应的两百匹战马,他就能建立一支他梦寐以求的骑兵了,他的实力将大大提高,可以和窦建德抗衡。 只要这支隋军还在他势力范围内,他张金称就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 第0138章 反戈一击 傅进与张金称同乡,他早年也是河北游侠,和张金称是同道好友,前年他跟随张金称一起在高鸡泊起兵,成为了张金称最信任的心腹,被封为虎贲将军,率领三千无常军。 傅进相貌丑陋,满脸横肉,为人十分残暴,尤其喜欢虐杀年幼男童,短短两年时间,死在他手中的幼童已不计其数,被清河郡人称之为‘童魔’。 清河郡人提到他,无不恨之入骨,但又怕到了极点,孩童听到这个名字不敢夜啼。 傅进身材不算高,但两膀宽阔,使一杆六十斤重的长柄铜锤,武艺十分高强。 他很清楚张金称对战马的渴求,为了追上逃亡的隋军,傅进立功心切,一路率军急追。 清河郡属于山东丘陵地带,以平原为主,但不时也可以看见一座座低缓的丘陵,覆盖着茂密的森林。 官道两旁是大片粟麦田,入秋不久,粟米渐渐转黄了,一望无际的粟田随风起伏。 隋军一口气向南撤退了三十余里,时间已到了四更时分,夜正深沉,官道上冷冷清清,不见一个行人,向南两里处便是永济渠,在皎洁月光的映照下泛起粼粼波光,数十艘夜船顺着水流缓缓而行。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尘土飞扬,傅进率领三千士兵杀气腾腾追来。 张金称有两支精锐之军,一支叫做阎罗军,一支叫做无常军,这原本是清河郡人给他们起的名字,张金称却觉得这个名字不错,便正式将两支军队命名为阎罗和无常。 无常军是去年成立,以山东一带的府兵为主,去年的第二次高句丽之战因杨玄感造反而中止,从辽东撤回的府兵大部分逃亡,他们返回了自己家乡,虽然军府中没有了士兵,却便宜了各地的造反乱匪。 张金称也趁机招募了三千名训练有素的府兵,成立了无常军,他们按照正式隋军进行装备,身披明光铠,头戴鹰棱盔,后背弓箭圆盾,腰挎横刀,手执长矛,完全是隋军打扮,只是所有的头盔染成了红色,在月光中格外显眼。 “快!加快速度!” 傅进已经看见了远方的滚滚尘土,相距隋军已不到两里,他心中格外兴奋和急切,拼命喝令士兵追击。 但此时,就在前方不远处的被树林覆盖的丘陵之上,张铉率领三百骑兵和八百名弓手正静静地等待追兵到来。 张铉用了一条疑兵之计,命数百士兵拖树枝在原地来回奔跑,带起滚滚黄尘,仿佛千军万马在逃跑,而他却率领一千精锐等待着敌军的到来。 张铉的目光十分沉静,从高句丽战场回来,他和所有士兵一样,都是一种凯旋返乡的心情,带着期待朝廷封赏的喜悦,他们却怎么也想不到,刚回到中原,战争便不期而至,让张铉甚至有点措不及防。 但经过大半夜的鏖战和突围,他们已经渐渐进入了状态,撤离清河郡已经没有悬念,关键是就这么离去,不仅他张铉不甘心,所有的将士都不甘心。 “将军,他们来了!” 有士兵指着远处低喊,张铉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远处数里外出现了一支军队,尘土飞扬,从尘土笼罩的范围来看,这支军队人数不会太多,最多三四千人,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张金称需要时间整顿军队,大部队来不及杀出,他只会派先锋来追赶。 这时,树林中所有的隋军士兵都兴奋起来,弓兵张弓搭箭,骑兵纷纷翻身上马,跃跃欲试,张铉沉声令道:“听我的指挥,不准妄动!” 张铉在陆军学院的课堂上参与分解过历史上各种经典的战役,深入细节探讨,他很清楚伏击战的重点在哪里。 但那只是纸上谈兵,现实却千变万化,他必须将实战和理论相结合,不断在实战中磨砺自己。 一般而言,伏击战成功的概率很大,主要原因并不是敌军措手不及,事实上,很多伏击战中对方已及时发现了埋伏的军队,但还是不幸惨败。 根本原因在于阵型,阵型对于两军对垒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有整齐的阵型士兵才不会混乱,才会士气高昂和敌军作战。 而在行军队伍一般会拉得很长,很难保持阵型,所以一旦被伏击,士兵往往就会陷入混乱,人的求生本能首先想到的就是逃跑,继而军心士气瓦解,最后彻底崩溃。 敌军越来越近,前锋部队已经隋军面前奔过,但他们没有发现躲在树林中的隋军士兵,张铉的瞳孔渐渐收缩起来,这支军队有三千人左右,绵延约三里,仿佛一条蛇在官道上游走。 蛇的要害在七寸,而行军队伍的要害却在主将,必须从主将处发动进攻,使敌军主将无暇组织反攻。 张铉已经看见了敌军主将,位于队伍的中部偏前,骑在战马之上,手执一杆长柄铜锤,四周有数十名亲兵护卫,张铉立刻给信号兵使了个眼色。 信号兵撮嘴吹出一声长长的夜枭啼叫,八百名弓兵立刻挺直了腰,慢慢拉开了弓弦,一支支锋利的透甲箭瞄准了六十步外正疾速行军的贼军。 贼军主将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伏兵的正面,张铉果断地一挥手,‘邦!邦!邦!’急促的竹梆声骤然敲响,八百名弓手同时松开了弓弦,一片密集的箭矢向六十步外的敌军射去。 贼军措不及防,队伍中血光四溅,顿时响起一片惨叫声,两百名士兵纷纷中箭倒下,犀利的透甲箭虽然射穿了他们的头盔和军袍,但身上的明光铠甲却有效地阻挡住了透甲箭的贯穿。 大部分士兵尽管只是受伤而没有当场被射死,但突来的袭击还是引起军队一片大乱。 “有埋伏!” 惨叫声伴随着士兵恐惧的大喊,士兵们争先恐后向另一边的粟田里狂奔,傅进的几名亲兵中箭从马上坠落,却用身体替主将傅进挡住了箭矢。 傅进大吃一惊,他见形势混乱,急得一把抓过一面盾牌大喊:“不要混乱,稳住!” 按照原计划,骑兵要等弓兵三轮箭后才发动攻击,但没想到第一轮箭后贼兵便向粟田内奔逃,着实出乎张铉的意料,他立刻改变了主意,喝令道:“弓箭停止,骑兵出击!” ‘呜——’ 低沉的鹿角号声在树林里回荡,三百骑兵催动战马从山坡上直冲下来,如暴风骤雨般冲进了敌军群中,如砍瓜切菜一般,杀得贼军哭喊连天,四散奔跑。 张铉却在寻找敌军主将,官道太窄,不利于骑兵发挥,必须尽快干掉敌军主将才能使敌军陷入彻底混乱。 月色中,他看见了敌军主将,正被十几名隋军骑兵围攻,他相貌丑陋凶恶,挥舞着长柄铜锤左右猛击,骑兵们无法靠近他,这时,一名骑兵的战马被他铜锤击中,马头被打碎,轰然翻倒,带着骑兵摔进了粟田。 张铉大喝一声,“统统闪开!” 他一挥青龙戟,催马向敌军主将疾奔而去,隋军骑兵纷纷闪开,傅进看见了张铉,狞笑一声,拨马向张铉冲来,他的想法也是一样,杀死敌军主将便能扭转不利局面。 两马冲近,傅进抢占先机,狠狠一锤向张铉扫去,张铉却后发制人,长戟平压在锤头上,用‘缠’字诀,用劲力绕住了锤头,使锤头改变了方向,长戟随即一挑,直刺敌将咽喉,快如闪电。 傅进一锤砸空,险些失去平衡,这时,他忽然见戟尖出现在自己咽喉,吓得他大叫一声,侧身向一旁闪去,不料长戟方向一变,‘噗!’长戟刺进了他的左胸。 傅进大叫一声,铜锤落地,张铉长戟一挑,竟将他整个人挑在空中,甩出数丈外,正好落在十几名贼军身旁。 “救我!”傅进气息微弱地喊道。 但十几名士兵却死死盯着他,眼睛里平时的畏惧消失,变成刻骨仇恨,“他要死了!”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十几名士兵一涌而上,乱刀向傅进砍下,当场将傅进乱刃分尸。 这一幕让隋军骑兵们都愣住了,张铉也有点不解,贼兵居然把自己主将给杀了。 “童魔死了!” 贼兵士兵们纷纷大喊起来,“他死了,童魔死了!” 士兵们群情激昂,张铉似乎看出了什么,挥戟大喊道:“投降者既往不咎!” “我们投降!” 杀死傅进的十几名士兵率先跪下投降,在他们的带领下,周围数百贼军士兵纷纷跪下求降。 一名投降军官被带上来,他跪下向张铉禀报:“启禀将军,傅进残暴狠毒,无数人都被他害得家破人亡,我们清河郡人无人不恨之入骨,只是惧怕他,才不得从命,若将军拿他人头去宣布,相信很多士兵都不愿再战。” 张点点头,立刻令手下拿着傅进人头去传檄贼军,他们时间已经不多,必须要赶在敌军主力到来之前彻底瓦解这支敌军军心。 “童魔死了!童魔死了!” 几名骑兵拿着傅进的人头沿着官道疾奔,在某种程度上,傅进控制这支军队是靠他的凶残和恐惧威胁,使三千军队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 但随着傅进身死,贼兵军心开始涣散了,无数人脱掉盔甲便向粟田内奔去,贼军的士气开始瓦解。 不过并不是所有贼军都愿意逃走,依然有千余后军在和隋军骑兵激战,不肯投降,也不愿撤退,他们在一名贼将率领下迅速组成了长矛方阵。 骑兵的优势在平原作战时的冲击力,用强大的冲击力反复冲击敌阵,可最终导致敌军崩溃。 但此时狭窄的官道并不适合骑兵冲击,相反,一千后军组成的长矛阵给骑兵带来了巨大麻烦。 百名骑兵两次冲击敌阵,杀死了百余贼兵,但他们自己也付出了近二十人阵亡的惨重代价。 就在这时,前方数百隋军士兵在尉迟恭的率领下,手执长矛包抄杀来,从侧面向敌人后军发动攻势,贼兵背靠背和隋军激战,尽管他们处于下风,却有效拖住了张铉军队。 骑兵损失已近四十人,这让张铉心痛不已,每一个士兵都是跟随他在高句丽血战归来的士兵,还来不及享受胜利的荣耀,却死在乱匪的手中。 张铉心中大恨,挥戟向敌军冲了上去,忽然,贼兵背后一阵大乱,远远看见百余名隋军骑兵从贼军背后杀入,为首一名白马大将,手执双锤,勇猛无敌,所过之处,大锤翻飞,打得贼兵脑浆迸裂,骨断筋折。 百余名隋军骑兵的杀来就俨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铉和尉迟恭同时从左右杀入,贼军军心终于彻底崩溃,贼兵被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数百名贼兵在一名大将的率领下冲出重围向清河县方向奔逃。 激战渐渐平息下来,官道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贼兵被杀死者有数百人,投降者也有六七百人,其余大部分贼军士兵都钻进粟田内逃得不知所踪。 “请问是哪里的隋军?”张铉迎上前高声问道。 隋军们骑兵勒住战马,为首的白马银锤小将上前行礼道:“在下张大帅麾下校尉裴行俨,参见张将军!” 第0139章 洛阳谶语 张铉心中大喜,援军这么快就来了吗?而且居然是裴行俨,也就是裴元庆,此人可是隋末赫赫有名的第三条好汉。 但张铉还是有一丝疑惑,怎么只来了百余名骑兵? 裴行俨字元庆,今年只有十七岁,出身河东著名望族的闻喜裴氏,他身材和张铉一般高大,细腰宽肩,皮肤白皙,相貌英武俊秀,举止沉静有礼,是一个罕见的美少年。 他不仅相貌英俊,而是武艺高绝,手执一对八棱梅花亮银锤,重达一百六十斤,和罗士信一起被誉为飞鹰双猛。 裴行俨仿佛明白张铉的疑惑,又微微笑道:“我是奉命来永济渠沿岸巡逻,恰好遇到了张将军派去求援的士兵,所以我便急急赶来,正逢将军反击敌军。” “原来如此,多谢裴校尉及时赶来救援,不知张大帅现在如何?” 裴行俨向后看了一眼道:“时间紧迫,不如边走边说!” 张铉顿时醒悟,后面可是有敌军主力追兵,时间不能耽误,连忙稍稍整顿了一下军马,便率领士兵们疾速向南撤离。 半个时辰后,张金称率领一万大军赶到了战场,望着战场上满地的尸体,张金称狠得咬牙切齿。 ‘咔嚓!’一声,他将手中箭折为两段,他就在刚才得到了消息,在涿郡抢夺他战马之人就是这个张铉,消息晚到一步,他竟然把仇敌白白放走了。 “大王,继续追吧!给傅将军报仇!”他手下将领纷纷大喊。 张金称虽然更加恨之入骨,但他也知道不能再追下去了,追得太远就会给高士达和窦建德袭击自己老巢的机会,他缓缓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张金称迟早会拿他的人头来当尿壶!” ....... 张铉带着士兵一路疾行军,多亏有了裴行俨带路,他们行军变得顺利很多,走出二十余里后,裴行俨笑着一指南面小路,“从这里过去,前面数里外就是永济渠的土地庙渡口,过了永济渠,就离开了张金称的势力范围,张金称不敢轻易过河。” 张铉暗忖,‘原来还有这个规矩,早知道自己就不用进清河县,直接渡河过去多好,还和张金称恶战一场,损失了一百多名弟兄。’ 他没有多问,便喝令手下道:“转道去渠边渡河!“ 众士兵转道向永济渠奔去,不多时来到了永济边上,果然有一个渡口,数十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停泊在渡口旁。 “将军快看!” 一名士兵指着河边一溜船只喊道:“那不是我们的船吗?” 张铉也看见了,河边停泊了三十艘平底粮船,正是他们从涿郡过来的船只,居然没有南下,直接停在这里了。 张铉大喜,急令士兵前去联系船夫,让他们把船只首尾连接起来,做成一座简易浮桥,军队开始列队过河。 “张将军打算去齐郡见我们大帅吗?”裴行俨笑着问道。 张铉摇了摇头,“我倒是有这个想法,可惜我必须要在五天内赶到洛阳,只能下次了,现在飞鹰军怎么样?” 裴行俨苦笑了一声,“现在我们被困在齐郡根本动弹不得,粮草十分紧张,因为几个月前发生之事,山东各郡地方官府对我们十分仇视,我们几次想来清河郡攻打张金称,却都遭到清河郡官员的坚决反对。”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 裴行俨冷笑一声道:“张金称几次率军过高唐县,太守、长史们都毛发不损,将军说为什么?” 张铉明白裴行俨的意思,清河郡地方官府都已成为双面官员,既效忠隋朝,同时也是张金称的下属,估计不止清河郡,附近各郡基本上都一样。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现在暂时也不知道,大帅为此也十分苦恼,毕竟我们的军粮都是由地方官府供应,这次他让我来清河郡,也是想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顺便向郡衙催粮,将军真不随我去齐郡?” “我就不去了,请裴校尉替我转告张帅,我在天寺阁酒肆所说的话并非是一句戏言,裴校尉,我们后会有期!” “我一定转告,张将军,后会有期!” 裴行俨向张铉行一礼,率领手下过了永济渠,他们纷纷翻身上马,押解着降卒向远方而去,张铉默默望着他们走远,又回头看了看清河县方向,此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 ........ 洛阳城,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在数十名随从护卫下缓缓驶入了东平城,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 尽管这里是大隋都城,生活在这里的权贵不计其数,但自从大业八年后,绝大部分权贵出门都变得十分低调,就连最喜欢炫富的虞世基妻子出门时也戴上了普通头簪。 而此时这辆镶嵌着金丝玉片的四驾马车却堂而皇之地驶入了洛阳城,连旁边几十名骑马随从也穿着鲜艳罗绮,不得不令人侧目。 马车内,太原留守李渊正透过薄薄的纱帘望着大街上的情形,他眼睛里充满了忧虑,他这次入京,名义上是述职,但实际上是因为洛阳出现了不利于他的消息。 一条谶语从半个月前开始,悄然在洛阳流行,‘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谁道许?’ 这条谶语让李渊惶恐万分,他感觉有人在暗中针对自己,如果他再不有所行动,他全家都会死在这条谶语之上。 “停车!” 这时,李渊看见了路边有一群孩子在玩耍,急忙叫停了马车。 他从马车上走下来,慢慢走到孩童旁边,掏出一把钱笑道:“我有个奖励,谁会唱桃李章,这把钱就给谁。” 一群孩子面面相觑,同时唱了起来,‘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谁道许?’ “大叔,这首歌人人都会唱,有什么稀奇!” 李渊的心仿佛一下子坠入了深谷,他随便找几个孩子都会唱,可见这条谶语已经在洛阳广泛流传,皇帝岂能不知? 他把钱给了孩子,长长叹了口气,走进了马车,令道:“去武川府!” 马车调头,向洛阳著名的书院武川府驶去。 今年武川府内也发生了一连串的大事,李渊杀元弘嗣、被封为太原留守的恶果逐渐出现,关陇贵族中的元氏家族纠集陈氏家族和于氏家族,联合向会主窦庆发难,要求武川府就此事给一个说法,否则他们将集体退出武川府。 为了不让关陇贵族分裂,窦庆不得不去求独孤顺出面调停,独孤顺是关陇贵族之首,也只有他能挽回武川府的分裂,但独孤顺却提出了净化武川府的条件,窦庆不得不答应,将张仲坚、李靖等十几名武川府骨干清除。 虽然暂时稳住了元氏家主,但这件事也让窦庆大病一场,武川府的日常事务也不得不交给他侄孙窦衍暂为代理。 武川府后宅内,窦庆正拄杖在花园里缓缓踱步,义女张出尘陪同在一旁,窦庆大病初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身体十分虚弱,用拐杖指了指前面一座凉亭笑道:“坐一下吧!” 张出尘连忙让丫鬟在凉亭石凳上铺了软垫,她小心扶着窦庆坐下,“义父,慢一点!” 窦庆慢慢坐下,笑道:“原以为这场病会要我的老命,没想到我的命还挺硬,阎王爷还不肯收,估计我还能再活两三年。” “义父别这样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 窦庆笑了起来,“我早已看开了,活一年也罢,活十年也罢,就像你希望的,活到一百岁也罢,其实都没有意义,我只是希望武川府最终能完成它的使命,我就可以瞑目了。” 说到这,窦庆又看了一眼张出尘,“还有你,我也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不要再拿柄剑风风火火杀来杀去了。” 张出尘脸一红,低声道:“女儿现在还不想这件事。” 窦庆点点头,“也是,你现在是火凤之首,少了你还真不行,出尘,你现在有仲坚的消息吗?” 张出尘犹豫一下道:“听说大师兄和药师大哥去了西域,一年后方回。” “哎!这是我造的孽。” 窦庆心中遗憾,他知道就算把张仲坚和李靖清除出武川府,独孤顺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因为他们知道太多武川府的秘密,两人不得不逃去西域避祸,这让窦庆心中十分歉疚。 这时,窦庆的侄孙窦衍匆匆走来,躬身施礼道:“祖父,姑父来了!” 窦庆点点头,“让他过来!” 窦庆又给义女张出尘使个眼色,张出尘会意,带着几名丫鬟暂时退了下去。 不多时,李渊匆匆走来,他在窦庆面前跪下,“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起来吧!” 窦庆脸色有些不悦,他对侄子道:“你也下去!” 窦衍退了下去,凉亭内就只剩下窦庆和李渊两人,窦庆冷冷道:“听说李使君在太原过得挺适宜,无比滋润,怎么还会有精力来我这里?” 李渊明白岳父的恼火,他苦笑一声,无奈道:“小婿也写信给岳父大人解释过,小婿只是为了效仿萧何,以贪赂来迷惑今上,实在是不得已,绝非我本意。” 窦庆摇了摇头,“你以为杨广就那么傻吗?看不出你在故意掩饰?还有,你自毁名誉,现在不仅在太原名声败坏,连洛阳都在传你的贪名,叔德,你还想做大事吗?” 第0140章 重返洛阳 “小婿很无奈,岳父大人应该也知道洛阳出现谶语了吧!”李渊叹口气道。 “当年先帝时就有方士曾言,夺天下者为李氏,先帝又梦见洪水淹没都城,当时曾怀疑李浑为梦境应验人,后来因为大隋刚刚开国,这种谶语未免有点荒谬,所以先帝也没有追究,现在李浑已升为右骁卫大将军,他侄儿李敏又娶了长公主之女为妻,家族势力极大,还有陇西李氏这个大背景,我想天子更应该担心他,而不是你。” 李渊苦笑一下,他当然希望如此,可是....... 窦庆瞥了他一眼,“你认为我说得不对吗?” “小婿绝无此意,只是觉得这个谶语出现的时机太蹊跷了,小婿怀疑——”李渊没有再说下去。 窦庆却明白他的意思,“你怀疑这是元旻派人散布的谶语吗?” 李渊点点头,“元家只是碍于独孤氏的面子才暂时停止分裂武川府,但他们没有达到目的,又岂肯善罢甘休,因为小婿杀了元弘嗣,元家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小婿,所以出现谶语,小婿觉得还是和元家有关。” 窦庆心里也明白,这次谶语极可能是元家散布,就是针对李渊,只是他为了安慰李渊才扯到李浑身上,这件事确实是很大的麻烦,不解决这件事,李渊很可能会被灭族,眼看隋杨天下岌岌可危,在这危急关头,杨广绝不会心慈手软。 但这件事窦庆也一时没有办法,他沉思片刻道:“这样吧!你先回府,让我考虑考虑。” “小婿告退!”李渊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 窦庆站起身,撑着拐杖在亭子里来回踱步,思考着这件事的对策,一是查出源头,堵住谶语继续传播,其次是要把谶语危机化解,让它不了了之,可这两件事都是难题,尤其是第二件事,不好办啊! “义父,这边风大,您先回房吧!” 张出尘出现在窦庆身旁,窦庆看了她一眼,笑道:“正好我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请义父吩咐!” 窦庆缓缓道:“最近一条叫桃李章的谶语在洛阳传播很广,我要你带火凤去找到源头,给我杀了传播者。” 停一下,窦庆又补充道:“除元氏族人不杀,其余一概不饶!” “女儿明白了!” “去吧!等会儿我自己回房。” 张出尘行一礼,匆匆去了,窦庆负手望着天,淡淡道:“元旻,这一次是你做得过分了。” ......... 李渊心事重重离开了武川府,刚走到大门外,却看见女婿柴绍和儿子李世民都在门口,柴绍在武川府当博士教书,而儿子李世民则在武川府内读书。 两人见李渊出来,连忙上前见礼,李渊笑道:“我现在回府,你们也跟我回去吧!” 李渊上了马车,柴绍和李世民骑马远远跟随在马车后面,李世民见马车过于华丽,他眉头皱成一团,父亲在洛阳坐这样的马车,未免有些太招摇了。 “姊夫,你劝一劝吧!”李世民忍不住低声对柴绍道。 柴绍心中苦笑,他怎么能劝得了岳父,岳父坐这样奢侈的马车自有他的深意,自己又岂能随便干涉,他笑了笑,“我知道了,有机会我会说。” 这时,一名侍卫上前对柴绍笑道:“姑爷,二公子,李公请你们过去一下。” 柴绍和李世民对望一眼,连忙催马来到马车前,柴绍躬身道:“岳父找小婿有事吗?” 李渊一直在考虑一件事,其实谶语只是威胁的一方面,他真正害怕的事情却是长子李建成,一旦元家得知建成在瓦岗,他们岂能放过自己,风险太大了。 李渊沉吟一下,隔着窗户对柴绍道:“我想让你再去一趟瓦岗,让建成暂时离开瓦岗回洛阳,或者去别处避一避。” “小婿明白了,不知岳父希望我何时出发?” “如果可以的话,现在就出发!” 柴绍点点头,他得先回去安排一下再走,“岳父放心,小婿这就出发!” 李渊又对次子李世民道:“吾儿可速回太原,找到刘文静,你告诉他,他上次在槐树下给我建议很好,让他立刻执行!” 李世民想了想道:“父亲能告诉孩儿是什么建议吗?我怕万一刘叔父理解错误了。” 李渊觉得儿子说对,事关重大,决不能含糊,他低声对李世民说了几句,李世民立刻点头道:“孩儿明白了,这就赶去太原。” 柴绍和李世民先后离开了马车,李渊望着他们走远,心中无限感概,尽管他希望岳父窦庆能帮助自己,可事到临头,他还是只能靠自己。 ........ 张铉率领他的军队在经历了五天的快速行军后,这天下午终于抵达了洛阳,这是他时隔半年后再一次回到洛阳。 半年前他是以燕王侍卫的身份和皇商一起出发去了草原,可他回来时却有了一千多名手下,物是人非,令他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感概。 “将军,这次我们会住哪里?”沈光笑问道。 “我也不知,不过应该有安排吧!” 张铉搭手帘向远处望去,他们已经可以远远看见洛阳城,官道两边变得热闹起来,去年杨玄感造反留下的残垣断壁也被一座座新造的屋舍取代。 就在这时,前面奔来一队军马,行人吓得纷纷向官道两边躲闪,张铉已经看清了这队军马所举的旗帜,杏黄黑边的三角旗上绣着宇文两个黑字,这必然是宇文述来了,当真是冤家路窄。 但张铉却没有躲开的意思,他倒很想看一看,宇文述见到自己会是什么表情,他傲然勒住了战马。 片刻,近百名骑兵簇拥着宇文述向这里疾速奔来,宇文述是要去城东的军营,他刚出城,却没想到正好遇见了从河北过来的张铉军队。 宇文述一眼看见骑马在路旁的张铉,他一下子愣住,半天没有合拢嘴,此人怎么还会活着出现在洛阳? 宇文述心中忽然一阵恼火,张金称就这么无能吗? 张铉催马缓缓上前,在马上抱拳行一礼,“卑职张铉参见大将军!这次让宇文大将军失望了。” 张铉语速很慢,有一种他们两人之间才听得懂的言外之意,宇文述重重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地冷笑,“老夫不会失望,恐怕张将军才会失望,而且很快就会失望了。” 他仰头哈哈大笑,催马疾奔而去,张铉不慌不忙道:“张金称想亲自来洛阳拜访大将军!” 他声音传得很远,已经奔出数十步的宇文述浑身一震,回头狠狠盯了一眼张铉,催马奔远了。 这时,跟随在最后的宇文成都却停住了战马,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张铉,语气冷淡地问道:“宿营还没有定下吧?” “我们刚到洛阳。” “西内营知道吗?” 张铉点了点头,“我知道!” “直接去西内营吧!从高句丽回来的军队都驻扎在那里。” 说完,宇文成都一挥马鞭,向已经走远的宇文述追去,张铉望着他背影远去,他能体会到宇文成都那种特有的冷淡的关心。 “去西内营!” 张铉大喝一声,带着手下士兵从另一条路向位于西城外的西内营奔去。 ........ 隋军在洛阳外的大营分为三层防御,最里面一层叫做内营,主要分布在皇宫内苑以及城内各坊,驻扎着护卫皇帝和京城的左右屯卫,也就是御林军。 第二层则叫外营,分布在城外,第三层则叫边营,分布在洛阳周围的郡县内,三层防御如铁桶般地保护着大隋的都城。 张铉的军队虽然并不是最后一个返回洛阳,但大部分高句丽的参战军队都已经抵达了洛阳,准备接受大隋皇帝陛下褒奖。 军营内,张铉意外地遇到了他的兵曹参军事刘凌,刘凌就是洛阳人,因为母亲去世而赶回来奔丧,所以没有去高句丽作战,但他和崔礼已经另谋高就不同,他依然是张铉军府的参军。 刘凌已经提前给张铉军队办好了各种入驻手续,省掉了很大的麻烦。 张铉见他左臂上依然带着孝,便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人已经去了,刘参军就想开一点吧!” 刘凌叹了口气,“多谢将军关心,本来卑职打算替母亲守孝一年,但父亲和几个兄长都不赞成,他们希望我不要辞去军职,所以卑职将提前回来。” “当然好,没有刘参军,很多事情都乱了套。” 张铉说的是实话,他很多事情都没有做,他的军队现在还处于战时状态,要从战时状态恢复成正常状态,还需要办理大量极为繁琐的手续。 张铉想到这些手续就头疼,刘凌若回来,这些事情就可以丢给他了,这个时候,他比谁都希望刘凌回归。 刘凌行一礼,忽然又想起一事,连忙道:“前天发生了一件大事,使大家人心惶惶,张将军可能还不知道。” “什么事?” “宇文大将军弹劾来大将军在高句丽违抗圣旨,有拥兵自立之嫌,使圣上极为震怒,来大将军已经下狱待审了。” “什么!” 张铉大吃一惊,他忽然明白宇文述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就是指来护儿下狱一事。 张铉急道:“可是来大将军率领大军击败高句丽主力,迫使高句丽投降,这么大的功劳,圣上都视而不见吗?” 刘凌叹了口气,“将军还不明白吗?所谓抗旨不遵只是一个借口,真正原因是来大将军功劳太大,有点功高震主了。” 张铉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莫非这就是伴君如伴虎吗? “那我们怎么办?” 这也是张铉极为关心之事,来护儿功高震主下狱,那他们这些部将的功劳呢,皇帝还承不承认了? “这个.....我想不至于不承认,不过可能会拖一拖,在来护儿案子定论之前,大家都得耐心等待。” 张铉冷笑一声,“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 “应该是朝廷的意思,确切说是兵部尚书虞世基的提议,说是要防止漏功和冒功,兵部必须要一一核对清楚才能论功受赏!” “那我们现在属于谁管辖?是骁果军还是别的什么,有明确说法吗?”张铉又问道。 刘凌摇摇头,“现在我们属于三不管,既不是骁果府军,也不是地方鹰扬府,更不是禁卫备身府,还是战时前军编制,听说虞世基建议由兵部来考核各将,以决定各将的去处。” 不知为什么,虞世基这个人让张铉忽然想到了汉末的十常侍。 第0141章 求见裴矩 张铉安顿好军队,便随即来到了燕王府,他在洛阳没有什么熟人,认识的人只有从前燕王府的一帮侍卫,张铉刚来到燕王府大门前,正好迎面遇到了千牛直长韩新,韩新是韩擒虎外侄,为人豪爽仗义,在天寺阁酒楼和张铉一起打架,两人结下了交情。 两人意外相逢,大笑着拥抱一下,韩新给了张铉肩窝一拳笑道:“果然又升官了,令人羡慕啊!” “什么升官,整天到处打仗,提着脑袋过日子,哪里有燕王府过得逍遥,别提了!” 张铉打量他一下,又笑道:“好像韩兄也升官了嘛!” “呵呵!就是替代了你那个位子,太子千牛,宣惠尉,多亏我们天寺阁酒楼共同与宇文太保作战,燕王才提升我,不仅是我,那晚参与打架的所有弟兄都被升了一级。” 两人说到天寺阁酒楼,又一起忍不住大笑起来。 “嗣昌呢,他在吗?” 张铉虽然和韩新交情不错,但远远到不了推心置腹的程度,张铉想打听一下朝廷中的情况,还是得找柴绍。 韩新挠挠头,“老弟来得不巧,嗣昌昨天刚请假一个月,说是回家探望祖父,你找他有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问一问。” 张铉心中有点失望,柴绍不在,他倒一时找不到人问情况了,这时,张铉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我的那间宿舍还在吗?” “还在,燕王殿下专门给你留着呢,不准别人搬进去。” 张铉想起他在那间屋子藏着的一件物品,他必须将它取走,他笑道:“我去看看!” 韩新带他进了燕王府,直接来到他曾住过的小院,门用大铁锁锁住,“我去找钥匙!”韩新转身向外跑去。 “不用了!” 张铉笑着叫住他,随手握住了铁锁,只听‘咔吧!’一声,他竟然直接将铁锁拧断了,看得韩新一阵咋舌,这需要何等的力气? 房间依旧保持着他离去时的模样,床榻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桌子的纸笔依次摆放,屋角一口大箱子放着他的私人物品,只是桌面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韩新知趣地笑道:“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一步,老弟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我。” “燕王殿下在吗?” 韩新摇了摇头,“那件事情以后,殿下很少在王府了,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皇宫里,从涿郡回来后我还没见到他。” “多谢韩兄!” 韩新拱拱手,快步离去了,张铉关上门,慢慢走到大箱前,他打开箱子,里面只有几身衣服和一个扁玉盒. 张铉打开了玉盒,里面是一支做工精湛的玉钗,让张铉又想起了那个古怪精灵的小皇姑,不知她现在是否还记得自己?还有没有再去逛街? 他笑着摇了摇头,将玉盒塞进皮袋里,他又搬开了木箱,他拔出匕首将几块砖撬起,从地下挖出一只略有点生锈的铁盒子,打开铁盒,里面是用黄色锦缎层层包裹的手枪零件,还有两颗子弹。 张铉望着手枪和子弹怔怔发呆,他来大隋已经整整一年了,他几乎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差一点忘记他曾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或许只有这把手枪才会让他想起过去的自己。 良久,张铉轻轻叹息一声,小心翼翼将手枪和子弹收进怀中,这将是他最珍贵的纪念。 张铉离开了房间,走到门口,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曾经住过的这间屋子,转身便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 ...... 洛阳西市旁的天寺阁酒楼三楼靠窗处,张铉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目光注视着远处热闹繁华的西市店铺街。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落日余晖将这座大隋帝国的都城抹上了一层金黄色,这时黑暗来临前的最后一次绚烂。 来护儿被捕入狱无疑给即将到来的凯旋封赏笼罩上一层厚厚阴影,张铉也知道杨广并非头脑冲动,他抓捕来护儿有其更深的用意,或许是想借来护儿给更多居心叵测者的一个警告,或许也涉及到军队调整中的权力争夺,也或许是来护儿功高震主了。 但无论如何,杨广不该忽视底层将士的感受,也不该侵害底层将士的切身利益,更不该任由兵部这种官僚机构来随意评判为国浴血奋战的将士。 不管朝廷会怎样风云动荡,关键是他张铉该做点什么,是坐等别人来决定他的命运,还是应该主动争取属于自己的利益。 张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向楼下走去,他张铉决不能让别人来左右自己的命运。 ........ 在洛阳修业坊有一座占地近五十亩的大宅,这里便是吏部尚书裴矩的宅子。 在内史令牛弘去世后,大隋名义的相国只有苏威一人,但事实上,拥有相国权力的重臣还不少,比如虞世基、裴矩、裴蕴、萧瑀、樊子盖、卫玄等等,甚至包括宇文述也曾有过一点相国的权力。 所以很多时候,大家都随意地称呼裴矩为裴相国,但在官方的正式称呼中,却只能叫他裴尚书。 夜幕已悄然降临,裴府大门前的大红灯笼点亮了,几名家人正把摆放着在大门前的兵仪架和下马牌搬进府内。 这时,正指挥家人的管家忽然看见不远处站着几名军人,为首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将领,正在仔细打量裴府大门。 管家连忙走上前,拱手行礼道:“这位将军有什么事吗?” 年轻将领正是张铉,他一路打听才找到了裴矩的府邸,张铉向管家回礼问道:“请问....这里是裴尚书的宅子吗?” “正是!” 管家打量他一下,见他相貌英武端正,举止有礼,不由有了几分好感,便笑了笑问道:“将军是要找我家老爷吗?” 张铉点点头,取出裴矩曾经给他的名帖,递给管家道:“在下张铉,裴尚书认识我。” 管家见对方居然有老爷的名帖,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连忙道:“请将军稍候,我这就去禀报老爷!” 管家转身快步向府中走去,张铉望着管家进了府门,他心中多少有点无奈之感,他找不到燕王,只能找其他重臣帮忙,他本想找鱼俱罗,但鱼俱罗和吐万绪都率军出征了,不在京城。 想来想去,他只能找裴矩,毕竟是裴矩把他带去骁果军营,裴矩对自己有道义上的责任。 不多时,管家从府内跑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名年轻人,管家指了一下张铉,年轻男子连忙上前躬身施礼道:“是张将军吗?” “我是,请问公子时——” “在下裴信,我祖父请张将军进府一叙。” 原来是裴矩的孙子,张铉见他为人稳重知礼,便点点头,“那就烦请裴公子了!” “张将军请!” 张铉嘱咐士兵几句,便跟着裴信走进裴府大门,一直来到裴矩的外书房,外书房是裴矩接待朝廷重臣和自己亲信之地,一般不轻易接待外人,他让张铉来外书房,实际上就是一个暗示,表示他愿意和张铉发展更深厚的关系。 这就要看高官重臣们各自的眼光了,由于来护儿的下狱,他率领高句丽将士顿时成了无主将之人,但也同时成了各方暗中争夺的对象,毕竟来护儿率领的这几万前军是大隋的精锐之军,连裴矩这样的文臣也为之动心。 谁都希望建立自己的势力,这种势力已不仅仅是财权或者人事权,在乱象初显的今天,也包括了军权,对于负担着家族利益的裴矩也不例外。 “张将军请吧!我祖父马上就来。” 裴信将张铉请进了房间,又吩咐侍女上茶,裴矩的外书房布置得十分清雅,墙壁刷得雪白,挂着几幅写意山水画,窗下摆放着一张宽大的坐榻,中间是一张花梨木小桌,旁边有两盏青铜落地灯,烛光明亮,除此之外,还有一只书橱和一座香炉。 张铉正在打量外书房,只听身后传来脚步,一回头,只见穿着一身便服的裴矩笑呵呵走了进来。 “张将军,好久不见了!” 和上次涿郡相见,裴矩的气色好了很多,精神也不错,张铉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参见裴尚书!” “不客气,张将军请坐!” 裴矩笑眯眯请张铉坐下,他也坐了下来,孙子裴信不敢坐下,垂手站在祖父身旁,裴矩又问道:“将军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刚到洛阳,目前军队驻扎西内营。” “哦!一路还顺利吧!河北那边乱匪猖獗,这次连圣上也亲眼看见了一队乱匪。” 张铉苦笑一声道:“确实很猖獗,卑职回来时,在清河县和张金称军队爆发一场恶战,突围杀了出来。” “还有这种事?” 裴矩愕然,“乱匪居然敢袭击正规军队,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吗?” “卑职抓了几名战俘,据他们说,是朝中有高官想害我,所以才借刀杀人。” 裴矩是何等老辣,立刻听出了张铉所指,必然是宇文述,其实裴矩对宇文述也极为不满。 崔君肃是他裴矩的人,这次崔君肃作为监军御史准备了对高句丽的作战报告,但还没有上报,宇文述便抢先弹劾来护儿,本来应该是监军的事情,却变成了宇文述的功劳。 这样一来,本来和高句丽战役无关的宇文述便硬生生插进了一脚,仿佛是由他来主导这场战役,抢走了来护儿的功劳,这种做法不仅卑鄙,也侵犯了很多人的利益,包括裴矩。 裴矩眉毛轻轻一挑,声色问道:“将军有什么证据吗?” 第0142章 宇文出手 “没有证据!”张铉摇了摇头,他不想连累到清河崔氏。 裴矩心中明白张铉的难处,他也不再追问此事,沉吟一下又道:“这次来护儿下狱确实让朝野震动,非常出人意料,至少我没有想到。” “裴尚书也觉得来大将军罪不至此吗?” 裴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笑道:“几年前攻打吐谷浑,薛世雄进攻伊吾,当时圣上也是下旨要他退兵,但他却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肯撤军,直至攻下伊吾城,事后圣上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嘉奖他忠勇报国,怎么到了今天,轮到来护儿时,却变成了企图拥兵自立,张将军想过其中的缘故吗?” 张铉明白裴矩的意思,时移势易,国势弱了,杨广的心态也变了。 张铉苦笑一声道:“恐怕是圣上心中已经有强烈的危机感了。” 裴矩点了点头,“就是你说的这个缘故,在圣上心中,将领是否忠心要比高句丽是否臣服重要得多,你们的功劳对于圣上而言真正的不重要。” “那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 “现在谁也不知道,圣上还在考虑让谁来审来护儿,还顾不上你们,安心等候吧!我想圣上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张铉叹息一声,“但愿圣上不要太让将士们感到寒心。” 裴矩端起茶碗慢慢喝了一口茶,他想了想,又徐徐道:“这样吧!我过两天找机会给圣上提一提你的事情,我帮不了太多人,看在草原的交情上,我尽量助你一臂之力。” 张铉大喜,连忙起身行礼,“多谢裴尚书,张铉感激不尽。” 裴矩呵呵一笑,“我一直认为我们有缘分,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解决。” “尚书相助,卑职将铭记于心。” ......... 张铉告辞离去了,裴矩陷入了沉思之中,这时他的孙子裴信回来行礼道:“祖父,他已经走了。” 裴矩看了一眼孙子,微微笑问:“你觉得此人如何?” 裴信想了想道:“此人从容自信,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大将气度,孙儿觉得他颇为与众不同。” 裴矩捋须笑道:“你很有眼光,信儿,有时间和他多多交往,最好能与他深交,此人将来或许对我们家族会很有作用。” “所以祖父才决定助他一臂之力。” “正是如此!” 裴信连忙躬身道:“孙儿明白祖父的意思了。” “你去把行俭给我找来。” 不多时,裴信带着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走进外书房,此人叫做裴行俭,是裴氏武堂中的佼佼者,武艺高强,心细如发,他和兄弟裴行俨以及另外两名裴氏子弟一起被誉为裴氏四猛将。 裴行俨跟随父亲从军,而裴行俭则跟随在家主身边,是裴矩的得力干将。 裴行俭走进房间单膝跪下,“行俭参见家主!” 裴矩向孙子使了个眼色,裴信会意,慢慢退了下去。 裴矩这才问道:“我让你查的事情,结果如何了?” “启禀家主,行俭基本上已经能确认,谶语确实是元氏家族散布,只是他们行事隐秘,很难抓住他们把柄。” 裴矩捋须自言自语,“果然不出老夫所料,武川府出了内讧。” 裴矩负手走了几步,又对裴行俭道:“你继续带人盯住武川府的一举一动,尤其要盯住窦庆,看他和谁往来,但要小心,不能让窦庆发现我在关注他。” “行俭明白!”裴行俭行一礼便匆匆下去了。 裴矩负手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武川楼宝塔顶,他冷笑一声道:“窦老儿,老夫倒要看一看,你到底怎么下这盘棋?” ........ 就在裴矩接见张铉的同一时刻,在距离裴府不远的宇文述府中,刚刚返回府中的宇文述正在听取次子宇文智及的汇报。 “启禀父亲,李善衡已经成功挑起西内营的混乱,他向我保证,今晚军营一定出乱子。” 宇文述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沉思良久,他停住脚步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谋士许印,“先生觉得这个策略可以彻底扳倒来护儿吗?” 许印捋须笑道:“我可以向大将军保证,即使最后杀了不了来护儿,也会让他彻底被罢官革职。” “我要的结果可不仅仅是除掉来护儿。”宇文述冷冷道。 “属下明白大将军的深意,这个策略若能顺利实施,属下可以保证大隋军队彻底对当今天子寒心,会严重削弱天子在军队中的威信,属下这可是一石二鸟之策。” 宇文述点了点头,有些话他不想说出来,但许印却能替他想到,这让他对许印很满意。 许印又补充道:“这个计策说到底就是趁乱放火,关键是及时撇清大将军,绝不能让人发现这把火是大将军放的。” 说到这,许印目光转向了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吓了一跳,急道:“李善衡不能动!” 他心中着急,慌不择言对父亲道:“孩儿可是答应了他,升他为将军,这也是父亲的承诺,父亲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你说什么!” 宇文述蓦地回头,狠狠瞪着他,“你在说谁言而无信?” 吓得宇文智及连忙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旁边许印劝道:“虽然李善衡和二公子交情不错,不过他真不能留,一旦他嘴不牢就会害了大将军,这件事要绝对保密,必须除掉他。” 宇文述哼了一声,对宇文智及道:“我不管你和李善衡有什么交情,事后必须把他处理掉,听见没有!” “孩儿遵命!”宇文智及万般无奈答应道。 ........ 张铉在轰隆隆关闭城门的鼓声中冲出了城门,直接返回了西内营驻地。 但他刚走进大营,却迎面见尉迟恭满面紧张地跑来,“将军,不好了,军营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张铉眉头一皱问道。 “各营的将领们都跑到宫城那边请愿去了,西内营已经乱开了。” 张铉一惊,“那我们的军营呢?有没有去?” “俺和刘参军把大家拦住,俺说将军不在,不准大伙儿妄动,有个家伙不服,被俺一拳打翻。” “做得好!” 张铉夸赞尉迟恭一句,快步向自己大帐走去,尉迟恭连忙跟上来低声道:“听说有一千多人去请愿了,将军必须要立刻做决断,否则这件事会牵累到我们。” “我知道,我先问清楚情况再说。” 张铉也知道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不会突然闹起来,走近大帐,却见参军刘凌站在帐口,刘凌上前刚要开口,张铉却摆摆手,“进帐去说!” 他一掀帐帘走进了大帐,刘凌跟了进来,紧张地说道:“就在今天傍晚传来一个消息,来大将军已经被判谋反之罪,准备处斩,这次参加高句丽作战的所有军队都要全部解散,圣上承诺的军功赏赐也取消了。” “就因为这个消息?”张铉有些不解,将领们不至于如此冲动啊! “这个消息把大伙都激怒了,大家纷纷跑去宫城请愿去了,本来我们军营也要去,被我和尉迟硬拦住了。” 形势发展太快,让张铉感到一头雾水,如果来护儿要被处斩,那裴矩也一定会告诉他,可裴矩明明告诉他,连由谁来审来护儿都还没有定下来,怎么可能就要处斩了。 张铉立刻意识到,这一定是有人释放假消息,挑起西内营的混乱,出于什么目的现在还无法判定,但后果却相当严重。 就在这时,帐外有人对亲兵道:“请去禀报将军,我们要见他。” 张铉起身走出帐外,只见他手下二十几名旅帅、校尉等将领聚集在大帐门口,张铉一声怒喝:“你们想要做什么?” 众将领都低下头,谁也不敢吭声,半晌,一名校尉小声道:“大伙儿都为自己的命运去争取了,若我们不去,就显得太不仗义。” “你们懂个屁!” 张铉骂道:“谁说来大将军要被处斩,谁说我们要被解散?你们跑去皇宫算什么,是造反!是兵谏!不仅会把来大将军害死,我们真的会被解散,你们知不知道后果多严重!” 沈光低声道:“其实我们也不想冒险,可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伙儿人心惶惶,将军能不能给我们一个准信?” 张铉望着一双双担忧的目光,便高声对众人道:“我下午也是去打听消息了,我得到的消息是,究竟由谁负责审来大将军都没有定下来,怎么可能就处斩了?这明显是有人在煽风点火,企图陷我们于不忠不义之地,所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出营一步,敢擅自出营者,按军法处斩!” 张铉一番话无疑给众人激动的内心泼下一盆冷水,众人渐渐冷静下来,很多人羞愧地低下了头,张铉又令道:“去安抚好自己的士兵,今晚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给我解散!” 众将领行一礼,纷纷各自回营,张铉也很担心,假如事情真闹大了,朝廷一板子打下来,整个军队都要被牵连,覆巢之下自己也难以幸免,他必须要想办法及时阻止事态扩大,张铉带着几名亲兵,又骑马向宫城方向奔去。 .......... 西内营位于皇宫的禁苑,距离皇宫只有数里地,一道长长的高墙将皇宫和禁苑分开。 高墙里面是隔城,而隔城以东便是皇帝杨广和嫔妃们居住的宫城,高墙外面则是一望无际的树林和草地,以及数万左右屯卫的驻地。 高耸巍峨的阊阖门紧紧关闭着,门楼上站着数百名御林军士兵,张弓搭箭,紧张万分地注视着城门下。 城门下被火把照如白昼,一千多名中低级将领手执火把聚集在门下,为首几名郎将高声喊道:“我们要见圣上,要一个说法!” 城头上却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他们,当值的虎牙郎将赵行枢已经跑进宫禀报去了,这里没有人能做主。 城下一千多人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没有人理睬他们,他们情绪越来越急躁,为首偏将李善衡喊道:“再不回答我们,我们可就放火了!” 旁边几名偏将吓得连忙阻止道:“李将军,我们是请愿,不是闹事,千万不要鲁莽!” 但李善衡喊出来的声音却引发宫门下聚集人群的混乱,众人纷纷大喊:“让圣上出来!否则我们放火了。” 这时,宫城门上一阵骚动,有人大喊一声,“兵部虞尚书到!” 城上士兵纷纷向两边闪开,只见兵部尚书虞世基满头大汗走上了宫门,今晚正好是他轮值,却听说西内营发生了兵变,吓得他连忙向这里赶来。 张铉此时也赶到了宫城外,但他却远远勒住了战马,前方只见数万屯卫御林军正从四面八方向阊阖门包围而去,张铉不由长长叹了口气,事情已经闹大了,他已经救不了这些将领,但他必须要稳住军营,不能把自己也连累了,张铉立刻调转马头向西内营奔去。 第0143章 阊阖事件 “各位将士,有什么要求可以和兵部谈——” 虞世基站在城头上声嘶力竭向下面众人大喊:“大家不要在这里聚集,这里是宫城,会惊扰圣上,反而对大家不利。” “我们要求释放来大将军!” 李善衡的几名手下带头大喊,将领们群情激动,也跟着大喊起来,“我们要求释放来大将军!” “不放来大将军,我们就放火!”有人在领头大喊,跟随而来的叫喊声响成一片。 并不是所有的将领都糊涂,尤其是一些中层将领,他们并不是为来护儿求情,而是要求朝廷给他们一个明确说法,他们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切身利益才前来请愿。 可是现在请愿却有点变味了,变成了抗议,并要求释放来护儿,不少人都觉得不妥,几名将领站在前面挥手对众人大喊道:“大家不要吵嚷,我们不是来闹事,要好好和虞相国说话。” 李善衡是前军中仅次于宇文成都的牙将,也是宇文述的心腹,在军队中颇有威望。 现在周法尚还没有回洛阳,宇文成都又不在西内营,李善衡便在宇文智及的授意下散播假消息,利用众人焦躁的心情发动了这场请愿活动,他的目的是要把事情闹大,哪里会让事态平静下来。 这时,他见几名将领已经开始出面整顿众人情绪,他立刻给不远处一名心腹士兵使了个眼色。 这名士兵会意,他偷偷取出了小弩箭,躲在人群中瞄准上宫门上的虞世基,‘咔!’一声轻响,一支弩箭射出,直射宫门上正在声嘶力竭安抚众人的虞世基。 虞世基一介文官,哪里躲得过疾快的弩箭,这一箭正中他左箭,他大叫一声向后摔去,城头上士兵顿时乱成一团,上面数十名士兵毫不迟疑地向下面放箭,混乱中,十几名将领惨叫中箭,宫城下一片大乱。 就在这时,有人大喊:“我们被包围了!” 只见无数御林军士兵从四面八方杀来,一千多人更加混乱,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严重,他们大喊大叫、互相践踏,企图逃回军营,却被数万御林军士兵团团包围。 所有人都插翅难飞,绝望之中,他们只得纷纷跪在地上哀求饶命。 唯独李善衡在下达了射冷箭的指令后,便立刻挤到城根下,在一片混乱中他顺着墙根狂奔逃走....... 一刻钟后,混乱的局势终于被控制住了,五六十名将领在混乱中被杀,其余将领全部跪在地上,被御林军俘虏,几名为首牙将面面相觑,眼中都充满了懊悔之意,这和他们想象的结局完全不同。 “我们被李善衡骗了!” 直到这时,他们才忽然发现鼓动他们前来请愿的李善衡已不见了踪影。 此时的西内营中,张铉率领他的手下控制住了整座大营,营门关闭,东西两座大营门口各部署数百人,不准任何人进出,两万多名士兵被张铉派手下劝回了大帐,尽管数里外的阊阖门外发生了骚乱,但大营却始终保持着安静。 这时,左屯卫大将军张瑾率数千御林军向西内营疾奔而来,大营内的平静让他长长松了口气,如果西内营的两万军队发生骚乱,那才是出了大事。 张瑾见军营前有士兵把守,便上前高声问道:“为何堵住军营?是谁当值,速来见我。” 陈旭急忙奔上来,单膝跪下道:“启禀大将军,我们是十六营军士,我家将军怕士兵出营闹事,特令我们守住大门,不准任何人进出!” “你将军是何人?叫什么名字。” “我家将军叫做张铉!” 张铉原来是燕王府侍卫,张瑾听说过此人,在天寺阁一案中居然敢得罪宇文述,他点点头又问道:“我要见你家将军,他现在在哪里?” 这时,营门开了,张铉带着十几人快步走了出来,远远问道:“来者是谁?” “老夫左屯卫大将军张瑾是也!” 张铉认出了这名须发皆白的老将,连忙上前拱手行礼,“卑职张铉参见大将军!” 张瑾打量一下他,点点头道:“想不到还是有明白事理之人,张将军没有去阊阖门闹事,反而主动维护大营秩序,这是张将军的理智,也是二万军队的幸运。” “启禀大将军,卑职是去城内有事,回来稍晚,所以正好不在军营内,赶回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不过据我所知是有人故意造谣才引发了这次请愿,请大将军明鉴!” 张瑾摇了摇头,“事情已经不是请愿那么简单了,他们射伤了兵部虞尚书,问题已经严重了,你给我说也没有用,看圣上怎么发落吧!” 张铉心中一阵发冷,竟然射伤了虞世基。 ....... 在西内苑将领们刚刚在阊阖门外聚集请愿之时,天子杨广便得到了消息,刚开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下令御林军将他们驱散,同时派人去通知当值的虞世基,让他去处理此事。 一直到虞世基被乱箭射中的消息传来时,杨广才陡然间暴怒,狠狠将手中的玉碗摔得粉碎,满脸怒不可遏,“他们想做什么,想发动兵变吗?想推翻朕吗?传朕旨意——” “陛下!” 正在和杨广闲谈的萧皇后吓得连忙起身劝道:“陛下请冷静,先问清楚情况,不可失天子仪态!” “等他们杀死朕,那才有仪态吗?”杨广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快步而去。 萧皇后望着丈夫怒气冲冲的背影,她心中忧虑之极,这两年圣上脾气越来越大,动不动就暴怒,完全失去了一个皇帝应有的仪态,从前那个雄心万丈、优雅从容的大隋天子到哪里去了? 不过萧皇后的及时劝说还是有了一点作用,至少杨广没有立刻下旨惩处聚集在阊阖门外的将领。 杨广来到了距离阊阖门最近的西风阁,在楼上可以清晰地看见阊阖楼的情况,此时隔城内灯火通明,御林军将近千余名被抓的军官押进了隔城,每个人都被反绑双手,垂头丧气,在宫墙边坐了长长一排。 杨广看了片刻,回头问道:“虞尚书的情况怎么样?” 一名宦官连忙上前禀报,“回禀陛下,虞尚书只是肩头受伤,并无大碍,正在御医房接受医治。” 杨广点点头又问道:“今晚当值的御林军将军是谁?” “是张大将军!” “立刻宣他来见朕!” 不多时,大将军张瑾快步来到西风阁,单膝跪下抱拳道:“臣张瑾参见陛下!” “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杨广冷冷问道。 张瑾为人比较正直,他很清楚今晚事情的真相,他连忙道:“回禀陛下,这些人都是从高句丽归来的立功将领,他们听信了谣言,特来阊阖门请愿,混乱中有人向虞尚书射箭了,但卑职却发现他们都没有带兵器,这就有点奇怪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启禀陛下,卑职怀疑有人在后背煽动这件事,企图把事情闹大——” 不等他说话,杨广便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替他们说话,就算他们有军功又怎么样,难道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件事朕要严查到底,另外军营那边情况怎么样?” “启禀陛下,军营那边很安静,多亏了偏将张铉及时安抚住士兵,控制了大营,两万余士兵才没有跟随闹起来。” 杨广一颗心稍稍放下,但他眉头又一皱,觉得张铉这个名字很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他略一思索,顿时想起来了,不就是在塞北沉掉三十万件兵甲的那个燕王府侍卫吗,怎么他也在西内营? 杨广贵为天子,他自然不会把一个小小的郎将放在心上,而来护儿下狱,崔君肃还没有将高句丽作战报告写好,所以杨广竟不知道张铉也参与高句丽之战。 “他没有参与阊阖门的骚乱吗?” 张瑾听圣上还是把军官们的请愿定性为骚乱,他心中不由暗暗叹口气,圣上根本就没把将士们的功绩放在心上,这样下去会让人寒心的。 但这话张瑾不敢说,只得回答道:“张偏将因为去了城内,所以没有参与此事,他说他本想制止军官们的请愿,但已经来不及,只得先稳住大营。” “还不错,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糊涂!” 杨广着实有些疲惫了,只要参与骚乱的将领和军营都被控制,他也就一颗心落下,一阵困倦袭来,他不想再问此事,便对左右道:“传朕口谕,责令御史大夫裴蕴调查此案,要他务必一查到底。” 他又对张瑾道:“你配合裴大夫调查此案,但今晚先把人犯给朕关押好,不准再出现半点事情!” “微臣遵旨!” 杨广起身向外走去,“回宫!” 第0144章 扑朔迷离 在禁苑以北的一座驿站内,宇文智及正率领二十几名手下等待李善衡的到来,这里是他们约好的会面之地。 宇文智及心情颇为复杂,十几年前他和李善衡同为宫廷侍卫,在一起呆了五年,交情十分深厚,而且李善衡还是他父亲宇文述的心腹爱将,现在事情办妥,却要杀人灭口,宇文智及总觉得这是个恶劣主意。 他觉得完全可以给李善衡一笔钱,让他远走高飞,或者把他藏匿起来,过几年,等风头过了再出来,偏偏要杀人灭口。 宇文智及并不是心存善念之人,他头脑简单,脾气暴躁,为人心狠手辣,但有时候他偶然也会念念旧交情。 “二公子,有人来了!” 有人低声提醒宇文智及,黑暗中,只见两个人影正疾速向这边跑来,宇文智及连忙吩咐道:“先把人抓住!” 待两名人影奔近驿站大门,埋伏在大门周围的二十几名武士一拥而上,将两个黑影死死按到在地。 宇文智及这才不慌不忙走出来,冷冷道:“李善衡,你真不该来这里!” “我们不是!”两个被按到的人大喊起来。 宇文智及心中一惊,连忙上前细看,这两人果然不是李善衡,宇文智及大怒,霍地拔刀顶住他们脖子,“你们究竟是谁?” “我们....我们是李将军部下,是他让我们来这里。” 宇文智及似乎想到什么,一抬头向远处望去,果然看见一个黑影在官道上一闪而过,向一条小河奔去。 宇文智及大急,喝令道:“给我追!” 他拔腿向远处狂奔而去,后面二十名手下紧紧跟随着他,但那名黑影早已游过小河,奔进了对面的树林,逃得无影无踪,无处可追。 宇文智及知道刚才之人一定就是李善衡,自己杀人灭口的心思被他看透了,宇文智及又气又急,狠狠一刀向树上砍去,李善衡逃掉了,自己怎么向父亲交代? .......... 尽管天子杨广下旨封锁消息,但阊阖门外发生骚扰之事还是在第二天一早传遍了朝野,但传言已经变了味,说数万军队攻打皇宫,企图发生宫廷政变,和御林军爆发激战,连虞世基也在混战中中箭受伤。 消息变得危言耸听,令无数人深感震惊,在历朝历代,发生兵变或者宫廷政变都是动摇国体的大事,但在震惊之余,很多人又感到困惑,如果真是宫廷政变,哪里会这么平静? 很快,传闻逐渐被澄清,并非发生了什么宫廷政变,而是一群参加高句丽之战的将领在阊阖门外请愿,要求朝廷释放大将军来护儿,目前这些将领已全部被抓。 这让朝臣都十分同情来护儿,本来就身负罪责,可这样一闹,只会更加罪上加罪。 大业殿外的一条长长走廊上,燕王杨倓急匆匆向御书房方向走来。 杨倓正在弘文馆内读书,刚刚听说了昨晚发生骚乱的消息,令他心中十分担心张铉的安危,张铉也是从高句丽回来,驻扎在西内营,会不会他也参与了请愿? 杨倓走出长廊,前面便是皇祖父的御书房,这时,他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自己,杨倓一回头,却见是吏部尚书裴矩,正向自己挥手,急匆匆跑来。 “裴尚书有事吗?”杨倓恭恭敬敬问道。 裴矩微微笑道:“殿下去御书房可是为了张铉之事?” “正是!” 杨倓很惊讶,裴矩怎么会猜到自己心思。 “张铉之事老臣知道一二,请殿下随老臣来。” 杨倓跟随裴矩来到僻静之处,急问道:“张铉有没有被抓起来?” “殿下放心,他不会犯这种错误,他目前很好,奉命在西内营维持秩序,这是大将军张瑾刚才亲口告诉我。” 杨倓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他叹口气道:“昨晚我很晚才回府,听说他下午找过我,我还准备抽个时间见见他,没想到竟发生了这种事情。” 裴矩压低声音道:“殿下,老臣听闻这件事是有人在暗中策划,用谣言哄骗东征将士,其用意很恶毒,一旦圣上震怒,严惩这些东征将士,会严重损害圣上在军队中的威望,将来再有外敌入侵,恐怕就没有人肯卖命了。” 杨倓心中震惊异常,立刻道:“我现在就去给皇祖父说!” 他转身要走,裴矩却一把拉住他,“殿下,稍安勿躁,听老臣把话说完。” 杨倓也意识到自己太性急了,苦笑一下道:“裴尚书请说!” “殿下,毕竟这些将领射伤虞世基,也犯下了错误,听说圣上已让裴蕴严查此事,殿下先看看调查的结论如何,如果有失公允,再向圣上提建议也不迟。” 杨倓点点头,裴矩的建议很稳健,确实不能操之过急,他想了想又问道:“裴尚书为何也很关心张铉之事?” 裴矩叹了口气,“殿下应该知道,他在草原帮了老臣的大忙,老臣欠他一个人情,所以老臣一直想找机会回报他,昨天他来找过老臣,老臣也答应尽力帮他。” 杨倓也知道裴矩负责三十万件兵甲之事,张铉确实是帮了他的大忙,看来裴矩是真心想帮助张铉。 杨倓沉吟一下便道:“我这几天确实没有时间接见他,就烦请裴尚书替我转告他,让他安心等待,无论如何,他在高句丽立下的功绩会得到应有的封赏,我也会尽力帮助这些东征将士脱罪。” “殿下有此心,是大隋社稷之幸也!” 杨倓听了裴矩一番话,也不再急于去找皇祖父,转身又返回弘文馆了。 裴矩沉思片刻,不慌不忙转身向御史台走去........ 裴矩之所以关心这次刺杀事件,不仅仅是为了张铉,也不仅仅是出于同情这些东征将士,而是因为他发现了这件事的蹊跷之处,张瑾告诉他,是有人在西内营散播谣言,说圣上要解散东征前军,才引发了将士们的恐慌。 其次是所有将领都没有携带兵器,现场只发现了一把弓弩,显然是有人居心叵测,用射杀虞世基来把事情闹大。 但直觉告诉裴矩,这件事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 裴矩来到御史台官署,直接来到后院,这里是御史大夫裴蕴的官房,裴矩对门口侍卫道:“去通报一下裴大夫,说我找他有要事。” 侍卫快步走进官房,片刻,裴蕴亲自迎了出来,呵呵笑道:“兄长怎么来了?” 裴蕴是裴矩的族弟,虽然两人在裴家内部不属于一个堂,但裴矩是家族之主,裴蕴也需要对家主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有点小事,我们进去说吧!” 裴蕴把裴矩请入会客堂,两人分宾主落座,一名茶童给他们上了茶,裴矩喝了一口茶,才淡淡问道:“贤弟去见过圣上了?” 裴蕴是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裴矩的言外之意,立刻问道:“兄长和阊阖门事件有关系吗?” “我和这件事倒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对这件事很有兴趣。” “有兴趣?” 裴蕴笑了起来,“兄长很少对这种事有兴趣,我看不是有兴趣那么简单吧!” 裴矩也笑道:“你何必问得这么直白?” “实不瞒兄长,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说它不大,是因为圣上并不是很关注此事,他只是很恼火,想严惩这帮无法无天的东征将领,这是他的态度。” “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还有挽回余地,是吧?” “正是如此,不过我说这件事也不小,是因为我发现这件事的背后藏着什么。” “是有人借此事来损害圣上在军队中威望吗?”裴矩随口问道。 裴蕴摇摇头,“没这么简单。” 裴矩故作愕然,“那又是何故?” 裴蕴却没有直接回答裴矩的疑问,他端起茶碗慢慢喝了口茶,淡淡道:“这件事关系到裴家的利益吗?” 裴蕴的言外之意就是说,如果和裴家利益无关,裴矩就不要再问下去了。 裴矩当然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他起身道:“我这个族长当得不容易啊!既然你不想说,我就不勉强了。” 他转身要走,裴蕴也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当,惹恼兄长了,连忙拦住他,“兄长请留步!” 裴蕴歉然道:“是我说话不当,得罪兄长了,因为圣上再三嘱咐我,不能让任何人插手。” “这个任何人,其实就是指我吧!” 裴蕴苦笑一声,自己的兄长太厉害了,他无奈道:“圣上关心的不是这些中低层将领,他而是关注来护儿,来护儿究竟有没有谋反之心?” “我不关心来护儿。” 裴矩直言不讳道:“我只是想知道,这件案子到底是怎么个不简单?” 裴蕴沉吟一下道:“兄长听说过最近洛阳街头流传的一条谶语吗?” “你是说桃李章?” “正是这条谶语。” 裴矩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这些将士请愿,和这条谶语有什么关系?” 第0145章 接受任务 “看起来是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我翻看一下被抓将领昨晚的口供,发现一个叫李善衡的牙将是这起案子的关键人物,正是他挑拨东征将领前去阊阖门请愿,我怀疑也是他射伤了虞世基,但这人却失踪了,我刚才从兵部调来他的档案,仔细查了他的背景,才吓了一跳。” “他是什么背景?”裴矩眼睛眯了起来。 裴蕴压低了声音,“他是右骁卫大将军李浑之侄,李敏的堂弟。” “你是说,桃李章是暗指的李浑?” “我并没有说桃李章就是指李浑,我只是说如果最后这个李善衡成为首罪,追查起来,李浑也逃难嫌疑,偏偏这个时候洛阳出现了有关李氏的谶语,让人不得不把这件案子和谶语联系起来。” 裴矩心中的迷雾已经被一点点拨开了,果然是一步好棋,他沉思片刻又道:“就怕这个李善衡已经被灭口了。” “那倒未必,这个李善衡很奸诈狡猾,他应该想得到自己会被灭口,他不会这么容易送死。” 裴矩笑道:“多谢贤弟透露这么多消息,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裴蕴将族兄送出了大门,望着裴矩登上马车远去,裴蕴心中十分疑惑,兄长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 西内营中十分安静,张铉奉命维持大营秩序,他几乎一夜未睡,极力维持着大营的稳定,他深知自己责任重大,如果大营发生骚乱,不仅那些将领性命难保,这些士兵也将面临残酷镇压的命运。 他不光是要保护自己的利益,同时他也要极力争取东征军应得的荣誉。 在张铉的一再安抚下,两万士兵都已从最初的慌乱中平静下来,耐心等待着他们将领的归来。 大帐内,张铉正在向刚刚返回洛阳的副将周法尚汇报昨晚发生的情况。 周法尚率领一万后军晚走一步,比来护儿晚几日抵达洛阳,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来护儿竟然会被捕下狱,更想不到昨晚发生了大事,所有将领被一锅端掉。 周法尚也是老将,他脸色十分严峻,尽量克制住内心的焦虑问道:“现在军营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偏将幸免?” “还有就是宇文成都,不过他的军队不在西内营驻扎,所以昨晚之事也和他无关,另外还有几个校尉没有去,除此之外,就只有我们十六营幸免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周法尚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焦急,“来大将军被抓已经让人头大了,现在这么多将领被抓,这会严重影响到这次高句丽之战的成果,不行,我要立刻面圣,把这件事的严重性立刻告诉圣上。” 张铉连忙劝道:“卑职劝将军先不要急着面圣,应该先把这件事来龙去脉弄清楚,还得再善后,把军心稳定后再去面圣,这样更妥当一点。” “你说得有道理,确实不能太匆忙了,现在需要怎么善后?” “今天上午,大将军张瑾找到卑职,他提出了移营方案,我们两万军队不能再呆在西内营,必须在今天之内移出禁苑,但我有点担心移营反而会引起士兵抵触,引发骚乱,我觉得应该先任命新的军官控制各营,然后再分批逐步移营,这样才是稳妥之计。” 周法尚来回踱步,沉思片刻,他也认为张铉说得很对,移营确实不能操之过急,太急会引发士兵的情绪抵触,便问道:“你和张瑾说过此事了吗?” 张铉摇了摇头,“还没有和张大将军提及此事,卑职准备写份报告给他。” “这件事我来和张瑾谈,你就不用管了,你先好好休息,我来处理这些麻烦事。” “多谢周将军!” 周法尚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多亏你及时稳住局面,否则还真不知会有什么更严重的后果,辛苦你了!” “这是卑职应尽的职责。” “我知道,去休息吧!我先安排一下人手,再去找张瑾了解一下情况,这件事急不来。” 周法尚率领一万军队到来,很快他便做出了部署,彻底稳住了军营,他立刻赶去御林军大营,去找张瑾了解昨晚事件的详细情况。 张铉回到了自己的大帐,一夜未睡,他也着实有点疲倦了,打算先休息一下,但他刚走到帐门口,一名亲兵便快步迎上来,把一封信递给张铉,“将军,刚才有人来送了封信。” 张铉接过信,见信皮落名居然是裴矩,他连忙问道:“送信人呢?” “送信人已经走了,他说没有什么口信,将军看了信就知道了。” 张铉点点头,走进了自己营帐,他筋疲力尽地在床榻上躺了下来。 一夜到现在虽然体力上并不很累,但精神却一直处于万分紧张之中,直到周法尚到来接去了重担,他才感到如释重负,顿觉疲惫不堪,只想闭上眼好好睡上一觉。 张铉躺在榻上打开了裴矩的信,匆匆看了一遍,他当即坐了起来,高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启禀将军,马上要到正午了。” “备马!我要立刻出去。” ....... 在天寺阁酒肆三楼的一间雅室内,张铉又一次见到了裴矩,裴矩已经点了十几酒菜,摆摆手对张铉笑道:“正好是中午,张将军陪我老夫喝两杯吧!” “卑职遵命!” 张铉在裴矩对面坐了下来,他主动给裴矩满了一杯酒,裴矩端起酒杯道:“听说周副将回来了,是吧?” “是!他今天上午刚到,所以卑职才有空出来。” “周副将能及时回来,那至少有人肯替那些受蒙骗的将领说说话了,不至于让那些将领承受不必要的冤屈。” “裴尚书认为调查会不公正吗?” 裴矩没有立刻回答张铉的疑问,他喝了一杯酒,这才不慌不忙道:“任何调查都没有什么公正可言,就算知道真相又能如何,要么不了了之,要么弱者受过,就看后面的博弈了。 我这样告诉你吧!如果来护儿被定罪,那么这些将领都会是陪葬,只有来护儿免罪出来,他们才能无罪释放,他们的命运是和来护儿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甚至包括你的命运。” 张铉沉默不语,他能理解裴矩话中的深意,别的将领都定罪了,皇帝总不能给奖励他张铉一个人的战功吧!别的军队都解散了,也不会只留下他的军队。 这就叫覆巢之下绝无完卵,他虽然没有参加昨晚的阊阖门聚集,最多他不会有罪,但他的战功怎么办?他的军队会不会被解散,这才是张铉最为关注之事。 裴矩注视张铉良久,又缓缓道:“今天我请你出来,其实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裴尚书请说!” “这件事很重要,可以揭开昨晚的将领聚会的真相。” 裴矩压低声音道:“你要找到一个叫李善衡的人,你应该知道此人吧!” “卑职知道此人,他原是骁果军第四军府雄武郎将,后来调为前军牙将,在前军颇有威望,我听说就是他鼓动大家去阊阖门聚会请愿,难道此人没有被抓?” 裴矩摇摇头,“昨晚就只有此人逃掉了,据我所知,他就是阊阖门事件的关键人物。” “如果是这样,他会不会已经被灭口?”张铉沉吟一下道。 “此人非常精明,应该不会被灭口,但不管怎么说,你都应该去尝试一下,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如果不能抓到此人,阊阖门外聚集的将领们就凶多吉少了,来护儿更是要背定谋反的罪名,所有参加高句丽之战的士兵都要解散,必然是这个结果。” 裴矩的坦率让张铉有点难以接受,他昨天才刚刚返回洛阳,就把这样一个难以完成的任务交给他,他怎么办得到? 而且这背后颇为复杂,搞不好他会卷进一个巨大的政治风波之中。 张铉沉默不语,但裴矩却有着七十年的人生经验,更有着近五十年的官场履历,他早就看出了张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昨晚发生了那么严重的问题,他并不是立刻逃避,也不是坐视不管,而是主动承担起来维持军营秩序的重任,这就说明张铉是一个理智有担当之人,不会推卸责任。 所以裴矩知道张铉一定会接下自己交代的这件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不会推卸。 不出裴矩所料,张铉沉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表示他愿意接下这件繁琐之事。 裴矩眯眼笑了起来,自己确实没有看错人。 张铉又问道:“关于这个李善衡,裴尚书还有什么消息可以告诉我?” “这个李善衡是右骁卫大将军李浑之侄,而且最近洛阳有一条谶语,牵连到了李浑,我不知道这件事和李浑有没有关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案子背后一定有人在操纵,而这个操纵者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裴尚书是希望我找到李善衡,然后把他交给你吗?” 裴矩了笑起来,“我不需要李善衡,其实这件事和我关系不大,我只是在帮助你,你如果找到李善衡,可以自己处理,假如你处理不了,也可以来找我。” 张铉默然,他有一种直觉,似乎裴矩的热心中隐藏着什么? 或许裴矩也觉得自己给张铉出了一个难题,如果不给张铉一点帮助,他恐怕根本无从查起。 裴矩取出一面玉牌递给张铉,“这是我的信物,你可以去找洛阳尉韦云起,他对洛阳非常熟悉,相信他能给你一点帮助。” 张铉接过玉牌默默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件很棘手之事,它的棘手不在于危险,而在于没有一点线索。 在百万人口的洛阳找一个人,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或者离开了洛阳,这简直就如大海捞针一般,自己该从哪里着手呢? 沉思了半晌,张铉又问道:“裴尚书能不能给我说一说谶语之事?” 第0146章 人心难测 在洛阳利仁坊一条破旧的小巷前,一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门开了,走出一名瘦小干枯的中年男子,留着一撮焦黄的山羊胡,正是宇文述的心腹谋士许印。 许印面无表情,直接走进了小巷,一直走到尽头,他敲了敲门,门开了一条缝,许印闪身进了院子。 “他怎么样?”许印问道。 院子里,一个粗壮的男子躬身施礼道:“回禀先生,他有点焦躁不安,几次想离去,但都被卑职拦住。” “看来我得和他好好谈一谈。”许印冷笑一声,快步向后院走去。 在后院的一间屋子里,一名男子坐在床榻上,不停捏着拳头,显得忧心忡忡。 这名男子年约三十余岁,身材中等,但长得非常健壮,方脸膛,皮肤黝黑,眉眼中有一种军人特有的威严,但眼睛里又有一种商人的狡黠,此人正是昨晚逃脱宇文智及灭口的李善衡。 李善衡心中只有滔天的愤怒,自己放弃了高官军职替宇文述做事,宇文述非但不按承诺升自己为将军,还居然要杀人灭口,若不是自己多留一个心眼,让手下冒充自己去见面,他此时已经死在宇文智及手中了。 他的官职和前途统统都没有了,还欺骗了几百名信赖他的将领,使他从一个立功归来的得胜将军,沦落为如今这般模样,一个躲在角落内,惶惶不可终日的老鼠,这让李善衡心中对宇文述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这时,门吱嘎一声开了,许印从外面走了进来,李善衡连忙站起身,“先生,我家人到哪里去了?” 他昨晚去接自己妻子和儿子,却发现家人已经失踪,被人抢先一步接走,他怀疑自己家人已经落到许印手中。 许印笑眯眯地摆摆手,“放心吧!我已经将他们转移到了安全之地,保证宇文述绝对找不到他。” 李善衡心中哀叹一声,自己妻儿果然落到了许印手中,他又慢慢坐下来,深深看了一眼许印,不解地问道:“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是指什么?” 许印注视着他,“是说我背叛宇文述吗?” 李善衡点了点头,他确实不解,许印可是宇文述的心腹谋士,最后居然背叛宇文述把自己藏起了,他为什么这样做? 许印淡淡笑了起来,“我觉得你不该感到疑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李善衡明白了许印的意思,他叹息一声道:“先生说得对,我对他那般忠心,他最后却要杀我灭口,先生知道他那么多隐秘,他将来又岂能放过先生,以宇文述的绝情狠毒,替他做事之人早晚会死在他的手上。” 许印倒不完全是这个缘故,他隐藏李善衡,还有更深的企图,他只是笑了笑,算是赞同李善衡的感慨。 “那先生要我做什么?” 许印把李善衡隐藏起来,当然是要好好利用他,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他需要再等一等。 “你先安心在这里住上几天,让我先观察一下局势的变化,总之一句话,你若想扳回自己的前途,那你只能听我的安排,还有你的家人......” 许印冷冷注视着他,“宇文述现在正发疯地四处找你和你的家人,希望你替他们的安全考虑,不要再做傻事!” 李善衡紧咬嘴唇,低头一言不发,他也根本不相信许印,但他的妻儿却在许印手中,使他不得不听从许印的安排。 许印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不怕李善衡跑掉,也不担心李善衡不听自己的话,他又看了一眼李善衡,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李善衡无力地躺在床榻上,目光茫然地注视着屋顶,他现在该怎么办? ........ 张铉离开了天寺阁酒楼后便立刻返回了军营,虽然寻找李善衡极为重要,但眼下他还有一些火烧眉毛的事情要处理。 张铉赶到大营时,正好遇到周法尚心事重重地回来,张铉连忙上前行一礼,低声问道:“大将军,情况如何?” 周法尚苦笑着摇了摇头,张铉心中一惊,“局势很不妙吗?” “唉!回大帐再说吧!” 周法尚回到了大帐,他坐下喝了几口水,这才对张铉道:“移营之事可以晚几天,张瑾已经得到圣上同意,让我们三天之内重新整顿军队,这是最好的消息,剩下都是不好的消息,虞世基坚持要求将军队解散,说我们这支军队已经有了叛逆的苗头,非常危险,圣上似乎被他说动了。” “也包括.....我的手下吗?”张铉紧张地问道。 周法尚黯然点点头,“不仅是你的手下,所有参加高句丽之战的军队,都要解散归农,当然,校尉以上将领不用解散,会另外安置,你或许因为安抚军队有功,还会得到一点奖励。” “那来大将军和那些将领呢?”张铉深深吸一口气问道。 周法尚摇摇头,“圣上不肯见我,我估计这就是圣上的态度,不准我为他们求情,我估计他们凶多吉少。” 果然被裴矩说中了,张铉心情十分沉重,如果来护儿和其他将领实在保不住,那他也没有办法了。 但他的底线是保住自己的军队,可周法尚带来的消息,似乎连自己的底线也快保不住了。 周法尚叹口气又道:“我今天又找了一个兵部的熟人,才知道我们在高句丽立下大功,引来朝中很多人嫉妒,朝廷中有一股势力在暗中反对我们,要求把我们军队解散绝不是现在才出现的异声,只不过恰逢其时,虞世基就是这股势力的其中之一。” “没有一点机会了吗?”张铉沉声问道。 “很难!现在朝廷中几乎没有支持我们的声音,一些原本同情我们的人也因为昨晚的事情而沉默了,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周法尚拍了拍张铉的肩膀,“你最好能想办法找到燕王殿下。” 张铉默默点头,他们确实已经别无选择了。 ....... 洛阳尉韦云起年约四十余岁,出身关中名门韦氏家族,他曾在开皇年间独自去突厥借兵两万平定了契丹之乱,深得隋文帝的赞誉,加封为治中侍御史。 但他因为人耿直,铁面无私,得罪了不少朝中权贵,在杨广登基后,韦云起便渐渐受冷落。 八年前他因直言进谏触怒了天子杨广而被贬去张掖郡任山丹县尉,好在老上司裴矩很器重他,一直替他说情,直到三年前他才被调回洛阳,出任洛阳尉, 傍晚时分,张铉找到了位于福善坊的韦宅,韦云起的家不大,是一座占地约两亩的半旧小宅,他儿子在太学读书,女儿已经出嫁,只有他和妻子住在空旷的屋子里。 当然,韦云起毕竟是洛阳尉,又出身名门世家,他府中也有几个老仆人和两名丫鬟。 张铉被韦云起请进了书房,两人分宾主落座,灯光下,张铉才看清了韦云起的相貌,或许是长期在河西任职的缘故,他皮肤很黑,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鬓角已略见斑白,但他目光却很深沉,闪烁着一种睿智的光彩。 张铉暗暗点头,难怪裴矩很看重韦云起,他身上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气势,可惜他却被长期打压,难以得到施展抱负的机会。 韦云起心中也很惊讶,这还是三年来裴矩第一次让人拿他的玉佩来找自己寻求帮助,而且他也听上司李纲不止一次说起过张铉这个人,为人仗义,勇于担责,是一个能做大事的年轻人。 韦云起暗暗打量张铉,张铉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端正,俗话说以貌可以取人,相貌端正,目光清澈,那人品也差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他也听说过张铉的一些事迹。 “张将军需要我怎么帮助?”韦云起问道。 “我需要韦使君替我找一个人。” 张铉便将李善衡的情况详细给他说了一遍,最后他很担忧道:“现在的问题是不知到李善衡是死是活,如果他已经被灭口,那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恳请韦使君尽力帮助我们。” “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力。” 韦云起笑了笑道:“虽然在洛阳找一个人确实很难,但也有办法,从官方的角度就是细查李善衡所有亲戚朋友的线索,找到他最有可能的落脚点,然后再暗中观察,这是一,其实就是利用洛阳下九流的关系,让他们协助寻找,有的时候他们在找人方面很有作用,至于张将军担心李善衡被杀,我倒觉得可能性不大。” “何以见得?”张铉不解地问道。 “刚才张将军也说了,他是阊阖门事件中唯一漏网之人,从这件小事便可看出此人很精明,绝不让自己陷于险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被灭口,我相信他此时一定躲在某个地方。” 张铉点点头,韦云起分析得很对,李善衡被灭口的可能性确实很小,或许是关心则乱的缘故,他一直担心李善衡被杀,现在韦云起作为局外人提醒他,使他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 韦云起又笑着补充道:“李善衡这个人是军中高官,他必然是得到了更好的许诺才会自毁前途,如果他得不到应有的补偿,他岂会甘心离开洛阳,所以我推断要么是有权势者将他藏匿起来,要么他孤零零躲在某个地方,前者,我用官方的线索寻找,而后者我会利用下九流的力量寻找,双管齐下,相信几天之内会找到线索。” 张铉大喜,连忙起身行礼,“多谢韦使君倾力帮助,如果韦使君需要人手,我可以派一队士兵来协助。” 韦云起想了想,他确实需要一些人手,虽然手下有不少衙役,但人多口杂,他怕会走露消息,张铉的士兵当然是最好不过,韦云起便欣然笑道:“如果有张将军士兵的帮助,我想会更有效果。” “好!我回去就会安排。” 他看了一眼韦云起略显得清贫的房间,又笑道:“不会给韦使君增加负担!” ........ 第0147章 再寻援助 今晚张铉真正的任务是找到燕王,韦云起虽然愿意全力帮助他找到李善衡,但李善衡只是一颗棋子,能不能发挥作用还是一回事。 关键是要改变杨广的决定,那么透过杨广身边人说情或许会有一点效果,燕王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渠道。 只是他现在很难见到杨倓,杨倓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只有偶然才会回王府一趟,张铉决定再尝试一下,看看自己能不能遇到这个偶然情况。 月光从半开的窗户射入,给房间里染上了一层银白色,朦胧却又清晰,一切都能看得很清楚,桌上的纸笔,甚至薄薄一层灰尘,还有地上的皮靴。 此时张铉就睡在他原来的房间里,疲惫使他酣然入梦,轻微地发出鼾声,他睡得是如此深沉,乃至于院外传来的敲门声他没有听见。 敲门的侍卫终于忍不住翻墙跳进了院中,奔至窗前低声喊道:“张将军!” 张铉一下子惊醒,连忙坐起身,本能地抓住了身边的战刀,“是谁?”他低声喝问道。 “我是王吉,张将军还记得吗?” 张铉想起来了,王吉是燕王身边的贴身护卫,他的到来说明燕王回府了,张铉大喜,连忙问道:“燕王殿下回来了吗?” “正是!殿下让你过去,在书房里。” 张铉一跃跳到院外,笑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一更了,张将军请跟我来。” 侍卫王吉带着张铉匆匆向王府后宅走去,从一扇小门进了书房院子,房间里灯火通明,透过窗纸可以清晰看见一个来回走动的人影,王吉在门口禀报道:“启禀殿下,张将军来了。” “快快请进!” 张铉推开门走了进去,一眼便看见了许久未见的燕王杨倓,虽然他们在蓟县匆匆看了一面,但给张铉留下的印象不深,而此时的杨倓和他大半年前离开洛阳时相比,竟长高了一截,人也变得粗壮许多,举手投足之间已隐隐有了王者的气度。 张铉上前单膝跪下,“卑职张铉参见殿下!” “张将军,我们好久不见了,请起!” 杨倓请张铉起身,他走回自己位子坐了下来,担忧地说道:“我一直很担心将军也卷入阊阖门事件,听裴尚书说你置身于事外,这才让我放下一颗心。” “多谢殿下关心!” 张铉听出杨倓语气中的一丝不妙,便低声问道:“阊阖门事件,问题很严重吗?” 杨倓点点头,“如果是前几年,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但这两年皇祖父非常敏感这类事件,甚至有点到草木皆兵的程度,我听祖母说,皇祖父为此事一夜都没有睡好。” “可圣上难道不知道,这些军官其实并无恶意吗?他们只是希望能因战功得到应得的封赏。” 杨倓摇了摇头,“张瑾也是这样告诉皇祖父,但皇祖父只说了四个字,人心难测,他现在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人,除了章仇太翼。” “章仇太翼是什么人?”张铉问道。 杨倓苦笑一声,“章仇太翼是一个方士,确实有点本事,当年就是他劝我皇祖父迁都洛阳,去年皇祖父率大军讨伐高句丽,他再三劝阻皇祖父,说黎阳有兵灾,皇祖父不信,结果杨玄感在黎阳造反,现在皇祖父对他的话百依百顺。 他在一个月前观天象,说紫微中枢有异云侵入,三年内天下必有大乱,提醒皇祖父三年内要严防宫乱,偏偏这个时候阊阖门外发生了将领聚集事件,触动了皇祖父的大忌。” 张铉也暗暗吃惊,三年后的大业十三年不就是天下大乱吗?还有,杨广确实是死在宫乱之中,这个章仇太翼竟能窥到天机啊! “那些将领已经无法挽救了吗?”张铉又问道。 杨倓犹豫一下,低声道:“我不知道,但我可以保住你,甚至还能再让你升一级。” 张铉沉默片刻道:“殿下关心,卑职感激不尽,但卑职一定要告诉殿下,这次阊阖门事件如果处理不好,会严重影响到大隋社稷。” 杨倓一惊,“有这么严重吗?” “殿下!” 张铉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会发生阊阖门事件,根本原因就是军队将士心中的不满,击败高句丽大军,迫使高句丽王投降,这是何等战功,所有人都期待着能回朝受赏,可结果呢?主帅被抓入狱,将士们的战功无人过问,让这些参加高句丽战争的将士们深感朝廷不公,我担心军队如果真被解散,这会寒了千千万万底层将士们的心,将来突厥入侵,谁还愿意来保卫大隋江山?” 杨倓感到一阵胆战心惊,他毕竟是在宫中长大,体会不到底层将士的心情,满朝文武都在抨击来护儿和他的军队恃功自傲,居心叵测。 众口铄金,所有人都这样说,让杨倓也生出对来护儿的一丝不满,直到张铉说出会让千千万万底层将士寒心,他才意识到问题严重。 杨倓坐不住了,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对张铉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尽管张铉只是说了结论,但杨倓却相信张铉说得没错,处理不好真会有那样的结果,他最后焦急道:“我现在心乱如麻,将军能否告诉我,该怎么办?” 张铉心里明白,既然杨广连他长孙的话也听不进了,那杨倓去劝说也没有用,必须用迂回的办法,他沉思良久,缓缓问道:“殿下和章仇太翼熟悉吗?” 杨倓顿时醒悟,“将军是让我去找章仇太翼劝说祖父?” 张铉点了点头,“正是此意!” “好吧!我去试一试。” 张铉又连忙道:“殿下千万要记住,不能操之过急,操之过急反而会失败,我们得一步步来,先免除将领们的死罪,停止解散士兵,把这个底线保住,然后再慢慢劝说圣上,否则前后反差太大,圣上会有所察觉,那就弄巧成拙了。” 杨倓所有所思,轻轻点头,“我知道了,我明天先找个借口去观天台。” ......... 在洛阳西市的一个角落里,一群孩童围着一个吹糖人的老者,老者长着很长的白须,连眉毛也白了,不仅面目慈祥,手也很灵巧,很快将一块块麦芽糖变成各式兵器、武将和各种鸟兽,看得孩童们眼睛都直了。 “好了!你们排好队,老伯伯发糖了。” 孩童们很快排成长长一队,老者摸着第一个男孩的光头笑道:“把我昨天教你们的儿歌背给我听听,背得好才有糖,背不好就没有。” 男孩盯着武将糖人,舔了一下舌头,奶声奶气背道:“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谁道许?” “背得好!这个给你,记住了,要教给别的孩子,教得越多,糖人就越多。” 老者把糖人给小男孩,小男孩拿着糖人一溜烟跑掉了。 “下一个!” “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谁道许?” ........ 不到半个时辰,二十几个孩子拿着糖人跑掉了,老者得意地笑了笑,挑着担准备走,前面却出现了三名黑衣女子。 “火凤!” 白须老者吓得转身便跑,他后面也出现了三个黑衣女子,将他团团包围。 “各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们.....找错人了!” 话音刚落,一把雪亮的长剑顶住了他的咽喉,张出尘冷冷道:“想不到堂堂的刘管家亲自出马了,我已经盯了你三天,你瞒得过我吗?” 张出尘一把老者的白须白眉扯掉,竟然是个瘦高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吓得扑通跪下,“张姑娘,各位火凤大姐,饶了我吧!” “我当然不会杀你,不过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张出尘一掌劈在他的后颈上,中年男子顿时晕了过去,张出尘冷冷道:“带走!” 两名黑衣火凤将中年男子装进布袋,扔进一辆马车里,马车迅速驶远了。 ......... 武川府三楼的一间密室内,窦庆和独孤顺分坐在一张宽大坐榻的两边,在他们对面,元旻的二管家刘福如一只待宰的鸡一样,反绑着双手,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 他本来从不出面,一般是安排别人去传播谶语,但这两天老爷催得紧,他一时找不到人,便自己亲自出马了,却没想到只出摊了三天就被张出尘抓住,他心中又是后悔,又是害怕,低下头一言不发。 窦庆和独孤顺都认识刘福,窦庆目光冷冷地看一眼刘福,对独孤顺道:“有些话我不想说,怕伤了和气,如果元家希望我退出武川府,我可以提前辞职,但希望他们不要再做不该做的事情。” 独孤顺的目光很不自在,元家坚决不肯承认是他们散布谶语,现在人证物证确凿,让他很难再替元家说话。 他挥挥手,几名大汉立刻将刘福拖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窦庆和独孤顺两人,窦庆端起茶碗慢慢喝茶,面沉如水,一句话不多说,等待独孤顺给自己一个说法。 独孤顺干笑两声道:“这样吧!元家那边我去和他们谈,反正贤弟的会主之位还要两个月,贤弟就看在同为关陇贵族的份上,不要再提辞职之事,大家多多包涵吧!” “我倒是想包涵,可现在不是包涵的问题,这么说吧!这个桃李章的谶语已经流入宫中,当今皇帝开始关注此事,我们应该考虑怎么善后了。” 孤独顺心中暗暗恼火,这次元家确实做得太过分了,极可能会害死李渊,不过独孤顺很了解窦庆,此人深谋远虑,老谋深算,李渊已经回来五天了,如果说窦庆还没有想到应对之策,打死他独孤顺也不会相信。 窦庆肯定已经有了对应之策,他现在拼命抓住元家散布谶语的证据,其真实目的不过是为了和自己谈条件。 “贤弟有什么要求就不妨直说吧!我洗耳恭听。” 第0148章 窦庆之谋 窦庆仰视屋顶片刻,回头似笑非笑地对独孤顺道:“独孤兄不觉得这个谶语其实还是有一点道理吗?” 独孤顺淡淡道:“我知道了,你还是希望由李渊来举这面旗帜。” “他可是独孤兄的外甥啊!”窦庆又进一步暗示独孤顺道。 独孤顺半天没有说话,他很清楚元家为什么要散布这个可能会置李渊于死地的谶语,与其说是要报元弘嗣之仇,不如说是想铲除竞争对手。 元家自恃为北魏皇族,一心想取代杨隋,重建新魏王朝,在关陇贵族中得到了不少家族的支持。 但以窦氏为首的另一派关陇贵族,包括窦氏、长孙氏、贺兰氏等等,却偏向于由李渊来建立新王朝,这便是关陇贵族内讧的根源,也是元氏散布谶语,想置李渊于死地的真正原因。 在两派关陇贵族的斗争中,第一大家族独孤氏的态度却模棱两可,且略略有点偏向于元氏,所以窦庆就要拿谶语这件事来做文章,逼独孤顺表态支持李渊。 独孤顺苦笑一声道:“我明白窦老弟的心意,但贤弟想过没有,如果大家都支持李渊,元氏在夺嗣无望的情况下,会不会拿全体关陇贵族来开刀,将我们统统出卖以泄私愤,所以我只是表面上支持他,为的是稳住元家,不让他做出更加过分的举动。” 窦庆倒也能理解独孤顺这番话,确实是不能把元家逼迫过分,他沉吟一下道:“我不管兄长怎么模棱两可,但我希望兄长从内心支持叔德举旗。” “我当然会支持我的外甥,由叔德举旗符合所有人的利益,我也可以保证,元家绝不会再散播这个谶语。” 独孤顺还是一贯的含糊,只是多了那么一点点让步,窦庆知道这一点让步的难得,无奈之下,他只得点点头道:“好吧!就拜托兄长去和元家好好谈一谈此事吧!” 独孤顺告辞而去,窦庆站在窗前久久沉思不语 ………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这几天洛阳局势几乎可以用风平浪静来形容,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前几天传闻来护儿要被处斩,但这两天却又没有消息了,阊阖门案件也在继续调查之中,暂时没有传出可供百官民众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不过表面的风平浪静下面却是暗流汹涌,几支力量都在暗中博弈,争分夺秒地收集有利于自己的证据。 张铉在县衙附近租赁了一座占地五亩的大宅,令陈旭率领百名精锐士兵住在其中,听从县尉韦云起的调令。 中午时分,陈旭便来到了县衙,他换了一身衙役皂服,扮作一名从长安过来的差役在洛阳执行公干,所以他出入县衙也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陈旭快步来到韦云起的官房,在门口禀报道:“韦县尉,陈旭求见!” “快请进来!” 房间里,韦云起正在写一份卷宗,见陈旭走进了,便放下笔笑道:“陈校尉,有一个新的线索需要我们去确认!” 这几天韦云起和陈旭配合得非常默契,陈旭的干练认真给韦云起留下深刻的印象,由小见大,从陈旭的人品,韦云起便知道了张铉人格魅力,一个庸碌之人是培养不出这样忠诚能干的手下。 “请韦县尉指示!” 韦云起拾起一根木杆,指着墙上一幅洛阳地图道:“陈校尉请看这里!” 陈旭走上前,注视着木杆所指的位置。 “这里是洛阳利仁坊,紧靠上东门,这里的居民大多是前几年从各地逃来的难民,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人口十分拥挤,小小一个坊就住了近两万人,洛阳发生的很多命案都和这个坊有关,所以县衙在这个坊内布下了不少眼线,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利仁坊的一条小巷内有人在暗中保护一座小院,似乎小院里藏着什么人。” “韦县尉怀疑所藏之人就是李善衡吗?” 韦云起点点头,“我确实有点怀疑,如果李善衡死了,我会得到发现尸体的报告,但现在没有任何报告,说明李善衡极可能还活着,而且所有他可能藏身的地方我们都查遍了,没有一点线索,但直觉告诉我,他就藏身在洛阳某地,利仁坊的这座小院很让人怀疑,不管是不是,我们都应该去查一下。” “可是......我们冒然去查,会不会打草惊蛇?”陈旭迟疑一下道。 韦云起微微一笑,“我说的查不是去敲门盘查,而是暗中监视,我在利仁坊有好几个眼线,我安排一下,你率二十个弟兄扮作盐枭的手下住进利仁坊,监视这座小院的一举一动。” 陈旭很信服韦云起的谋略以及滴水不漏的手段,他立刻答应道:“卑职马上就安排!” 半个时辰后,陈旭亲自率领二十名弟兄扮作一名大盐枭的手下入住利仁坊,他的住处就在目标小巷的斜对面,监视着小巷内的一举一动。 ......... 大隋王朝的观天台位于北邙山上,属于太史监管辖,掌管大隋的天文历法。 太史令庾质两年前因劝阻杨广征讨高句丽而获罪下狱后,太史令之职便由方士章仇太翼兼任,但章仇太翼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观天台内喝酒睡觉,从不过问官署事务,两年来未处理的文案堆积如山。 尽管太史监有着这么一个不称职的太史令,但朝野上下却没有一个官员敢弹劾章仇太翼,由于他所料之事屡屡应验,使章仇太翼在大隋王朝如神仙一般地存在着,连天子杨广对他的建议也言听计从。 所以在朝廷中流传着这么一句粗话:‘宰相之令须渡海,章仇之屁通南北’,也就是说,宰相的命令传达到地方,艰难如渡海,但章仇太翼就算放个屁,也会立刻传遍天下。 这天下午,天子杨广在三千侍卫的严密护卫下浩浩荡荡来到了北邙山观天台,尽管章仇太翼好酒好睡,整天喝得烂醉如泥,但天子到来,章仇太翼还是保持了臣下应有的礼仪,披头散发,光脚穿着木履出来迎接。 “不知陛下驾到,老臣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 章仇太翼靠近杨广行礼,一股浓烈的酒气几乎将杨广熏倒,若是换了别人,杨广早就勃然大怒,喝令推出处斩,但杨广把大隋的前途命运都寄托在这位章仇方士的身上,他怎么也怒不起来,只得勉强笑了笑道:“是朕来得唐突,爱卿何罪之有?平身!” 章仇太翼意味深长地看了旁边杨倓一眼,杨倓脸上有点发热,心中有点发虚,生怕祖父看出什么端倪。 “陛下请随老臣上观天台。” 杨广有心事,急于向章仇太翼求解,他也不在意章仇太翼的光脚和酒衣,带着长孙杨倓跟随章仇太翼上了观天台。 观天台静室内,一名小方士向天子杨广献了香茶,杨广无心喝茶,他忧心忡忡问道:“最近都城内流传着桃李章的谶语,先生可曾听闻?” “老臣也有耳闻!” “那先生是否觉得,这谶语是否和当年先帝洪水之梦有所关联呢?” 当年隋文帝杨坚曾梦见李花纷飞,大水围城,正是章仇太翼替他解的梦,杨广又提旧事,让章仇太翼也不由有些沉吟起来。 “陛下,谶语能否可信,关键在于是否有天象应之,一般而言,须有天人感应,那么此谶语方为天机,否则只能算是无稽之谈,当它是胡说八道也罢。” “可是......” 杨广迟疑一下道:“前些天先生不是说紫微中枢有异云遮蔽,导致帝星昏暗,这个天象是否应了谶语呢?” “陛下,这首谶语是说要提防李姓之人,它和先帝的洪水之梦确实是一脉相承,但当年先帝之梦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但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生,说明谶语之说不在当下,或许会应验在子孙身上。 可是紫微天象却表明是最近两三年要发生之事,不能说它们二者之间会有必然的联系,老臣对谶语的建议只有一个,可防但不要过于看重。” 虽然章仇太翼的回答很委婉,杨广也听懂了,就是说谶语和天象不是一回事,但章仇太翼也并不否认谶语,这让杨广的心中还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时,杨倓在一旁问道:“先生所说的紫微天象应该是半个月前的事情,现在天象是否有新的变化呢?” 章仇太翼微微笑道:“天象不像风云,瞬间就有变化,一般天象都会延续数年,甚至数十年,天象依旧,不过微臣确实又看深了一步。” 杨广精神一振,连忙道:“章仇先生请说!” “老臣在一直在观察遮蔽紫微的异云是从何处而来,直到昨天,老臣才确定异云是来自于奎星和斗星之间,也就是西北方向,天有感,人必应之,陛下应提防西北之人。” 杨广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他立刻想到了关陇贵族,难道将来发动宫变之人,是关陇贵族不成? “还一点老臣须直言,异云之所以能入侵紫微中枢,关键在于紫微星本身的拱卫削弱,陛下须善待兵者,人间兵强,天象拱卫之力也会加强,这是人天感应。” 说完,章仇太翼的目光略略向杨倓看了一眼,杨倓低下头,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心里很清楚,章仇太翼在帮助自己了,他说的话无论有多么荒谬,但都会有效果。 杨广却没注意到章仇太翼给长孙使的眼色,他默默点了点头,章仇太翼的话,他每一句都记在了心中。 当天晚上,杨广颁布旨意,释放阊阖门事件中的底层军官,凡郎将以下皆不追究,一律释放,又令兵部暂时冻结西内营两万军队的解散方案。 虽然放轻了对阊阖门事件的处罚力度,但还有数十名将领和大将军来护儿被关押在狱中,而且解散方案只是冻结,并不是取消,也就是说随时还会启动解散方案。 ......... 第0149章 一线希望 西内营军队外移从三天前正式开始启动,数万军队分批分步骤转移出了禁苑,被分散驻进了外围的五座大营。 外围的五座大营内原本驻扎着从辽东撤回的数十万府兵,来自天下各郡鹰扬府,但他们的命运早已经决定,解散从辽东时便开始逐步进行,经过几个月的分批遣散,数十万府兵只剩下不到三万人,都是最精锐的士兵。 这三万精锐已被虎贲郎将接管,将和宇文述的骁果军合并,组建成新的骁果卫,成为天子杨广的直属骁果军。 三次高句丽之战,被关陇贵族控制的备身府军队消亡殆尽,被各地豪门士族控制的鹰扬府军队也基本上解散,洛阳和长安的军队只剩下二十万效忠于皇帝的骁果军和三万镇守皇宫的禁卫军。 另外在各地还有十一支由兵部直管的平叛军队,主将都是由杨广亲自任命。 诸如张须陀率领的齐州军,杨义臣率领的徐州军,郭绚率领的幽州军,鱼俱罗率领的东吴军,吐万绪率领的荆襄军,王世充率领的江淮军,李渊率领的太原军,宋老生率领的河东军,陈棱率领的黎阳军,屈突通率领的陇西军、董纯率领的巴蜀军等等。 在某种程度上,杨广已经完成了他的军队改革,但结局未必像他最初想象的那样圆满,府兵们回到家乡,往往又被各地士族豪门招揽,成为各地豪门的私军,军队依旧存在,只是变了一种形式而已。 西内营的一座座帐篷已经消失,还剩下最后的几百顶帐篷,驻扎着张铉的军队,张铉的军队是外移的最后一批,他们将被转移到南大营。 此时,军营的一顶大帐内,张铉正和周法尚最后话别,周法尚被封为左武卫大将军、荆州通守,接替剿匪不力被调回洛阳的吐万绪。 “确实很出人意料,不过圣上还算是仁慈,能放回大部分阊阖门事件的低级将领,我就算离去,也不至于牵肠挂肚了。”周法尚苦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张铉笑了笑说:“其实并不出人意料,这是燕王努力的结果。” “你见到燕王了?”周法尚急问道。 张铉点了点头,周法尚一拍额头,难怪事情有了转机,原来是燕王在后面使力,不过来护儿没有能放回来,确实令人遗憾。 张铉又苦笑一声道:“虽然事情有了转机,但危机并没有解除,听说虞世基坚持要求解散前军,所以这次把所有军队打散去各营,我估计就是解散的征兆了。” 周法尚拍了拍张铉的肩膀,“你已经尽力了,其实你也可以跟我去荆州,我们重新再建一支精锐之军。” 张铉摇了摇头,目光里充满了决断之色,“多谢大将军关照,但让我放弃自己的军队,我绝不甘心,另外,就算其他弟兄们解散,他们也应该得到应有的战功奖赏,我要继续为他们争取。” 周法尚默默无语,他知道张铉不是轻易认输之人,只要有一线希望尚存,他都会坚持下去。 “好吧!我今晚将连夜出发,帮不到你了,祝你好运。” “我也祝大将军一路顺风!” ........ 张铉将周法尚送出了大营,目送他和数十名亲兵远去,偌大的西内营只剩下他的一千多名士兵,大营内显得空空荡荡。 虽然给他的调令是外移去南大营,但外移的时间却没有明确,只是说他是最后一批撤离,也就是说,只要西内营一天不撤销,他就可以继续在这里驻扎下去。 事实上,张铉一点也不想去南大营,南大营主将是右武卫大将军云定兴,此人是宇文述的心腹,自己若迁去南大营,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好在何时撤销西内营是由张瑾来决定,张瑾也答应他,尽量拖延撤销西内营的期限。 张铉回到自己大帐,一名亲兵上前行礼道:“将军,陈校尉刚才派人送来一封信,就在书桌上。” 张铉精神一振,难道陈旭有新发现了吗?他快步走进大帐,拾起桌上的一封信,打开迅速看了一遍,顿时大喜,陈旭果然不负他的重托,找到了李善衡。 张铉立刻走出大帐喝令:“备马!” ......... 张铉从宇文述四处派人寻找一个失踪家将,便猜到了李善衡是被宇文述派来实施阊阖门请愿事件。 而且周法尚也告诉他,李善衡最初就是被宇文述提拔为雄武郎将,李善衡其实是宇文述的心腹。 阊阖请愿事件的谜底就这么轻易地被解开了,可问题是,谁也没有证据,就算知道是宇文述所为也拿他无可奈何。 关键就在这个李善衡身上,只要抓住这个人,他张铉就能扳回劣势。 黄昏时分,张铉在利仁坊一座民宅内见到了韦云起和陈旭。 “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发现那座宅子里藏着李善衡?”张铉笑问道。 陈旭和韦云起对望一眼,韦云起笑道:“我们先是发现这座宅内藏着一人,有人在四周暗中保护,所以陈校尉先来监视,不料就在今天中午,陈校尉发现一辆马车送一个少年进了宅子,关键就在这个少年身上,他竟然是李善衡的儿子,所以我们就能确定了。” 张铉又向陈旭望去,他怎么会知道那个少年是李善衡的儿子? 陈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们抓住了跟随少年前来的一名随从,他招供说那少年是李善衡的儿子。” 张铉沉思片刻,对韦云起笑道:“看来我们得分兵两路了。” 韦云起微微一笑,“我也是这样考虑,而且制定了详细的计划。” 他将一卷纸递给张铉,张铉立刻将卷纸在桌上仔细看了一遍,顿时又惊又喜,这个韦云起思路巧妙,果然很厉害啊! ........ 夜幕悄然降临,按照韦云起制定的计划,三更时分是守卫换岗之时,由陈旭带五十名弟兄去抢李善衡的家人,而张铉亲自动手将李善衡夺走,先把人藏匿在西市附近,韦云起已事先安排好了空房,天亮后再分批出城。 张铉已经换了一座宅子,就在关押李善衡那栋宅子的隔壁,直线距离关押李善衡的房间只有三十步,韦云起已事先安排士兵挖掘了一条简易地道,这就是整个计划中最绝妙的一环,挖地道夺人,神不知鬼不觉。 张铉已经画了一张草图,他指着李善衡所住的房子对两名队正道:“三更时分动手,你们两人各带二十名弟兄,一个负责抓人,另一人掩护,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把人抢走,所以下手绝不能容情,明白吧!” “卑职遵令!” 两名队正抱拳行一礼,匆匆去了。 这时房间里只剩下张铉和韦云起两人,韦云起犹豫一下,缓缓道:“有一件事我决定还是要告诉将军。” 张铉有点奇怪地望着韦云起,难道他还有什么事情隐瞒着自己吗? 韦云起沉思一下道:“事实上,我早就发现李善衡藏在这里,而且我也知道其内幕不是那么简单。” 张铉并没有打断他的话,静静等待韦云起继续说下去。 “把李善衡藏在这里的人竟然是宇文述的谋士许印,张将军想不到吧!”韦云起笑了笑道。 张铉眼中终于露出了惊讶之色,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是宇文述谋士许印藏匿在这里,他心念急转,“难道宇文述在扮贼喊捉贼吗?” “这倒不是,我可以肯定宇文述真是在寻找李善衡,问题出在许印身上,他应该是背叛了宇文述。” 张铉沉吟一下问道:“那许印现在是在替谁卖命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他自作主张,或许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所以我说这个案子绝不是那么简单。” 张铉默默点头,照这样说,这件案子确实不简单,他又看了一眼韦云起,平静地问道:“为什么韦县尉肯告诉我这些?” “我的任务是帮助张将军找到李善衡,至于一些幕后的东西,我确实不应该多说,但我不希望将军为一个李善衡卷入高层的权力斗争中去,所以我想提醒将军三思,到底要不要抓这个李善衡?” 张铉轻轻叹了口气,“多谢韦先生提醒,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做,虽然会很危险。” “将军为什么必须去做,我觉得你其实可以不做,连裴尚书都说你可以再升一级。”韦云起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张铉。 张铉走到窗前,久久注视着东方,他声音略略有点伤感,却又那么坚定。 “那么多将士为国战死沙场,却得不到任何抚恤,那么多将士不顾生死为国血战,却没有奖励,至少他们应该能得到一点什么,让死者安息,让生者公平,这就是我必须做的原因。” 韦云起久久凝视着张铉,最后他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那么我想再提个建议,我们不妨改变一下计划,立刻动手,在城门关闭前出城,以免夜长梦多!” ........ 韦云起的策略很巧妙,他用挖地道的办法,暗挖一条地道,直通李善衡所住房子的背后,出口在一丛花木之中,从中午开始他们便着手挖掘这条地道,一直到夜幕降临,这条地道便挖掘成功了。 一名队正在出口处观察良久,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带着两名身手敏捷的士兵奔出地道,迅速贴身在墙边,队正透过窗纸缝隙,只见一名男子正和一个少年坐在桌前吃饭。 只见男子后颈上有一颗黑色大痣,此人应该就是他们要抓的李善衡了。 队正向两名士兵点点头,他们取出两管竹管,向房间里吹入了大量迷粉,队正则带着另外几名手下堵在门口,假如迷香被李善衡识破,他们就立刻破门抓人。 迷粉的效果非常好,只片刻,房间里的父子二人便晕了过去,队正大喜,用布掩住口鼻,率领士兵潜入了房间,扛上父子二人便迅速钻入地道离去了。 在院门外站在两名对方的看守,四周的屋顶上部署了七八名监视者,他们却做梦也想不到,有人竟利用地道将他们看管之人给劫走了,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随着轰隆隆关闭城门的鼓声敲响,一辆马车驶出了上东门,与此同时,陈旭率五十名手下偷袭了城外的一座民宅,抢走了李善衡的妻子和一对儿女,十几名看守倒在血泊之中。 第0150章 赢得主动 许印今晚睡得很不安稳,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让他一夜心绪难宁,快到四更时分时他才迷迷糊糊要睡着,可就在这时,窗户上传来‘咔嚓!’一声撞击声响,顿时将他惊醒了,他妻子也被惊醒。 “夫君,是什么声音?”妻子王氏紧张地问道。 “我也不知,我去看看!” 许印从床头拔出宝剑,一步步向房门走去,他猛地拉开房门,院子里洒满了银色的月光,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异常,许印探头向两边看了看,他忽然一下子愣住了,只见窗户上钉着一支箭,箭上似乎还有一封信。 许印上前将箭拔下,快步走回房中,房间里蜡烛已经点燃,妻子王氏一眼看见了丈夫手中的箭,吓得惊叫起来,“那是什么?” “给我闭嘴!” 许印恶狠狠骂了一声,王氏顿时不敢吭声,浑身直抖,许印铁青着脸慢慢打开信,匆匆看了一遍,他心顿时坠入了深渊,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心绪不宁了,李善衡被人劫走了。 许印呆住了,怔怔望着油灯,脑海里变得一片空白,对方不仅把李善衡劫走,还知道李善衡是被他藏在利仁坊,这意味着什么? 他又打开信继续看下去,信的最后约他天亮时到南城外的碧波酒肆见面,最后还有一句极具威胁的话,‘若先生心意不诚,想必宇文大将军会很愿意和先生一谈。’ 许印只觉从脚底冒出一股寒意,对方竟然是用宇文述来威胁他,他心中长长哀叹一声,他知道自己被人抓住把柄了。 ......... 天蒙蒙亮,一夜未眠的许印骑一头毛驴独自一人出了城,他看见远远有人向他招了招手,他心中不由一阵苦笑,对方很谨慎,一路都在监视自己。 片刻,许印抵达了位于西城门外刚刚开业的碧波酒肆,此时酒肆刚开门,大堂内没有一人,只有十几名伙计在忙碌的打扫店堂。 这时,一名士兵从二楼快步走下,对许印拱手笑道:“许先生请,我家将军在楼上等候。” 许印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道:“请问你将军是——” “是先生很熟悉之人,请吧!” 许印还是一头雾水,只得跟随士兵上了二楼,在最里面一间雅室门口,站着四名身材魁梧的士兵,手按腰刀,目光冰冷地望着他。 许印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士兵推开了门,“先生请吧!” 许印走进房间,只见一名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轻大将正负手站在窗前,许印连忙躬身行礼,“许印参见将军!” 这名将军正是张铉,他已等待许印多时了,张铉转身看了一眼许印,微微笑道:“先生认识我吗?” 许印看了他半晌,摇了摇头,“我是第一次和将军打交道。” “在下张铉,你真是第一次和我打交道吗?”张铉似笑非笑地看着许印。 许印只觉头脑嗡地一声,对方竟然就是张铉,他腿一软,竟慢慢跪了下来,“张将军.....饶了我吧!” 他的牙齿咔咔直响,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看来张金称果然是和先生做的生意,不过我今天却不是为张金称而来,我是为了李善衡,所以呢,我暂时不想找先生麻烦,请坐吧!” 张铉坐了下来,许印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大哭,李善衡可比张金称之事更加严重十倍。 他双腿哆嗦着慢慢坐下,一句话都不敢说,他已慢慢冷静下来,他是聪明人,知道张铉是有事要问自己,否则他不会这么客气,许印心中又生起了一丝希望。 “李善衡和他的家人都在我手中,但我想知道,许先生是在替谁做事?” “那些看守,将军没有盘问他们吗?”许印低声问道。 张铉摇了摇头,“看守李善衡妻儿的十五人被我们全部杀死 ,看守李善衡的十二人,恐怕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李善衡已经失踪了。” 许印心一寒,张铉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看守人现在还不知道,他呆了半晌才不得不说道:“是武川府!” “果然不出我所料!” 张铉顿时大笑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宇文述也是被窦庆利用了吧!” 许印点点头,“将军猜得一点没错。” “可是我不明白,做宇文述的谋士不好吗?先生为什么要投靠关陇贵族?” 许印叹息一声,“宇文述年事已高,命不久矣,而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那两兄弟将军也知道,他们能靠得住吗?” “说得也有道理!” 张铉不得不佩服这个许印有眼光,居然把自己命运压在关陇贵族身上,历史上不就是李渊得了天下么? 张铉沉吟一下又道:“李善衡在我手中,我也不打算直接利用他扳倒宇文述,烦请先生告诉窦庆,我可以和他谈,他如果有诚意,请他来我的军营,如果他没有诚意,那我打算和圣上谈一谈瓦岗军的故事,先生请吧!” “那宇文述那边.......”许印忐忑不安地问道。 “宇文述的心腹谋士背叛了他,我乐见其成,至于许先生的事情,我一无所知。” 许印点了点头,起身施一礼,快步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张铉又淡淡笑道:“希望许先生不要有杀人灭口之类的愚蠢想法,我可不是宇文化及。” 许印浑身一震,他暗暗叹了口气,张铉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精明,他摇了摇头,“我不会!” “不会最好,说不定将来许先生还有需要我张铉出手相救的那一天。” “许印先谢将军了!” 许印苦笑一声,快步离去了。 张铉心情从来没有这样好过,他想纵声大笑,抓住了许印的把柄,不就等于捏住了宇文述的****吗?看宇文述以后还能怎么对付自己。 ....... 窦庆刚刚得到消息,藏身在利仁坊的李善衡意外失踪了,现场发现一个地洞,李善衡应该从地洞逃走了,而另一个让他更加震惊的消息是,李善衡的家人也失踪了,十五名看守全部被杀。 一连而至的两个消息令窦庆心急如焚,这个李善衡是关键人物,他突然失踪对自己计划将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他后面一连串的方案都实施不下去了。 就在窦庆急得满头大汗之时,有心腹在门外禀报:“启禀会主,严午先生有急事求见!” 严午就是许印的别称,毕竟许印和武川府的关系也是极大的秘密,就算武川府内部也要隐瞒住,窦庆急忙道:“快让他进来!” 许印是关键的中间人,窦庆只能把找回李善衡的希望寄托在许印身上。 不多时,侍卫领着一个面目僵硬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许印摘下面具,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他向窦庆深施一礼,“参见会主!” “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善衡到哪里去了?” “卑职就是为此事而来,我知道他的下落,请会主稍安勿躁!” “好吧!先生请坐。” 窦庆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客气地请许印坐下,如果宇文述看见这一幕,恐怕晚上睡觉也会被噩梦惊醒。 在半个月前,许印接到了一封神秘的信件,写信之人正是窦庆,窦庆观察了很久,在宇文述所有的心腹中,许印是最重要的一环,但也是最薄弱的一环,因为许印深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 宇文述吐了血,宇文化及又是那么不堪,使许印有了另择良枝的想法,而就在这时,窦庆向他伸出了橄榄枝,成功地将许印拉了过去。 “先生请说吧!李善衡到底到哪里去了?”窦庆急切问道。 许印取出一封信递给窦庆,“这是昨晚半夜在我窗上发现,会主请过目。” 这封信是许印照笔迹重抄了一遍,他并没有完全对窦庆说实话,那封信中有些话他不能告诉窦庆。 窦庆看完信,眉头一皱,“先生去碧波酒肆了吗?” “我早上去了,会主猜我见到了谁?” “是谁?”窦庆急问道,他很想知道,李善衡到底落到了谁的手中。 “是张铉!” “啊!” 窦庆一下子呆住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是张铉把李善衡劫走了,那个他曾经十分器重的年轻人,竟然这么有出息了? “他说了什么?”窦庆有些失落地问道。 “他请会主去他军营谈一谈,他似乎知道是会主在幕后操纵一切。” “然后呢?” “然后他说如果会主有诚意和他谈,他愿意扫榻相候,如果会主没有诚意,那他很愿意和当今天子谈一谈瓦岗的故事。” 窦庆再一次被惊呆了,原来张铉也知道李建成上了瓦岗。 但许印却不知道这个秘密,他心中充满了好奇,为什么张铉会提到瓦岗?从窦庆的表情来看,似乎这也是一个要挟他的把柄,到底瓦岗有什么秘密? “会主要去吗?”许印低声问道。 窦庆本来要等独孤顺把元旻说服后才行动,否则他这边在行动,而元氏在背后落井下石,非但不会有效果,反而问题会更加严重。 却没想到夜长梦多,张铉竟然插手进来,彻底破坏了他的计划。 窦庆苦笑一声,“李善衡必须出面指证,他是最关键的证人,我策划这么久,眼看就要成功了,却被张铉插手了,我能不去见他吗?我马上就去。” 停一下,窦庆又问道:“宇文述那边情况如何?” 许印摇了摇头,“宇文述还是一无所知,这些天他几乎要急疯掉了,我从未见他如此歇斯底里,前后派出数百人四处搜寻李善衡,当然是借口找一个失踪的家将,洛阳城几乎被他翻了个底朝天。” 窦庆沉吟一下道:“张铉之事你就不要参与了,你回去继续帮助宇文述寻找,以后有事我会派人找你,我还是那句话,除了我和唐国公之外,武川府任何人你都不要相信。” 许印心中不知是失望还是高兴,但至少他暂时解脱了,他连忙躬身行礼,“卑职遵令!” “去吧!当心别被人看见了。” “卑职会当心。” 许印戴上面具,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了,窦庆负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他需要考虑怎么说服张铉,只有说服张铉把李善衡还回来,他才挽救李渊面临的巨大危机。 他当即写了一封信,把义女张出尘找来,对她道:“你去一趟西内营,找到张铉,把我这封信交给他,记住,一定要交给他本人。” ......... 第0151章 棋子上位 就在张铉在碧波酒肆会面许印的同一时刻,在修业坊的裴府内,裴矩正脸色阴沉地听着族孙裴行俭的禀报。 “启禀家主,孙儿率领手下在西市指定之地等了一夜,但始终不见人来,直到天快亮时孙儿才得到韦云起传来的消息,情况发生了变化,张铉提前行动,在城门关闭前出城了。” 裴矩半天没有说话,他已经知道了结果,却没想到会是内部出了问题,自己精心布下的棋局居然在最后一步失败了,使他功亏一篑,不用说,这必然是韦云起没有执行自己的命令。 “你立刻去把韦云起给我找来!” 裴矩依然保持着涵养,但他眼睛里却已经闪烁着滔天的怒火。 不多时,韦云起匆匆赶来,躬身行礼道:“参见裴公!” “云起,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个结果。”裴矩克制着满腔怒火,冷冷问道。 “启禀裴公,卑职是准备安排陈旭在三更时动手,但没想到陈旭暗中通报了张铉,张铉赶了过来,他坚持要求在关城门前动手,卑职也没有办法。”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吧!” 沉默片刻,韦云起缓缓道:“卑职觉得,原因出在裴公小看了张铉,他已经从一些漏洞中察觉到了端倪,所以他根本不会听从我的安排。” “什么漏洞?” “启禀裴公,漏洞就在于我们发现李善衡藏身地的解释有点牵强了,卑职看得出,他已经起了疑心。” “是吗?我倒觉得是你不太尽心吧!”裴矩冷哼了一声道。 “裴公要这样说,卑职也没有办法。” 裴矩注视他良久,目光里流露出了无尽的失望,他摆了摆手,“算了,这次是我考虑不周,确实不该借他之手,以至于出了纰漏,你去吧!我不会怪你。” “卑职告辞!” 韦云起躬身行礼,转身便快步离去了。 “家主,需要孙儿把人抢回来吗?”裴行俭低声问道。 裴矩摆了摆手,“这不是智者所为,此事就此作罢!” “孙儿遵命!”裴行俭慢慢退了下来。 裴矩心中又是恼火又是无奈,一盘好好的棋最后却被棋子反戈一击,或者真是韦云起所说,因为自己小看了张铉。 裴矩抬头望着屋顶,低声自言自语道:“老夫倒要看一看,既然你不甘当棋子,你打算怎么走下一步棋?” ......... 大帐内,张铉正负手来回踱步,他已经从抓住李善衡的兴奋中冷静下来,凡事都有利有弊,李善衡固然是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但他同时也是一个棘手人物,正如韦云起对他的忠告,一旦他抓住李善衡,他就会卷入高层的权力斗争之中。 尽管他表现得毫不在意,但那只是态度问题,事实上张铉心里很清楚,一旦他抓住了李善衡,压力就会随之而来。 他首先要面对两个高官,一个是宇文述,一个裴矩,宇文述已经不足为虑,他抓住了许印的把柄,相信许印会替他处理好宇文述,关键是裴矩,真像他说的那样,此事和他无关吗? 张铉和裴矩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他已经感到裴矩的心机深沉,虽然这件事是自己先找他帮忙,但随后他又来找自己,张铉感觉裴矩已经不仅仅是出于帮助自己那么简单了,他似乎在利用自己。 张铉又想到韦云起给自己的暗示,劝自己不要卷入高层权力斗争,实际上就是在暗指裴矩。 还有裴矩无意中提到了李善衡是李浑的侄子,又提到了谶语,张铉愈发相信,裴矩其实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李善衡落入了武川府手中,也是知道武川府的真正意图。 所以裴矩才又找到自己,利用自己救人心切,让自己替他抓到李善衡,这也是韦云起很快便发现李善衡藏身之地的根本原因,裴矩一直在幕后操纵,他只是不愿自己出面罢了。 张铉不由暗骂一声,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 但张铉更感激韦云起的暗示,他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韦云起改变计划其实就是背叛了裴矩,裴矩一定还布置了后手棋,在自己抓住李善衡后,他再出手把李善衡接过去,但正是韦云起决定帮助自己,才使裴矩的后手棋落空了。 在这局棋中,宇文述、李善衡,还有他张铉都不过是棋子,裴矩和窦庆才是弈棋者,可现在他张铉抓住李善衡,他就从棋子变成棋手,下一步棋自己该怎么走? 这时,帐外有禀报道:“启禀将军,大营外来了一个黑衣女子,她说有重要事情要面见将军。” 这应该是窦庆派人来了,张铉快步走出了大帐,向营门口走去。 只见营门外站着一名年轻的黑衣女子,张铉一眼认出了她,正是张出尘,张铉慢慢走上前笑道:“张姑娘找我有何事?” 张出尘俏脸阴沉道:“我来给你送一封信,你要接吗?” 张铉淡淡道:“我无所谓,现在是你们会主在求我。” “那就接信吧!” 张出尘手一挥,一支匕首嗖地向张铉面门射来,快速无比,但张铉的武艺早已今非昔比,他不慌不忙轻轻接住了匕首,微微笑道:“张姑娘的脾气还是和从前一样大,看来对我的偏见很深啊!” “那是你自作多情!”张出尘重重哼了一声,翻身上马,催马向远处奔去。 张铉打开绑缚在匕首上的信件,其实只有几句话,窦庆因身体不适,请他到天寺阁酒楼一会。 身体不适只是借口,真正原因是窦庆不想出现在军营内,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张铉也明白这一点,便回头对尉迟恭笑道:“敬德陪我走一趟吧!” ....... 半个时辰后,张铉带着尉迟恭以及几名亲兵来到了天寺阁酒肆,尽管尉迟恭是第一次进洛阳城,但他生性不喜热闹,面对繁华的洛阳城,他始终不为所动,始终一言不发。 此时已是中午,天寺阁酒楼内热闹异常,宾客满座,众人跟随张铉上了三楼,张铉对尉迟恭和几名亲兵道:“你们在三楼用餐吧!有什么事我会来叫你们。” “俺跟你上去!”尉迟恭摇摇头。 张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心里有数,不用担心!” 尉迟恭却没有回答,张铉无奈,只得带着他上了四楼,在酒保的带领下,来到了窦庆预定的房间,门口站着四名彪形大汉,腰挎横刀,像雕塑般的一动不动。 这时,张出尘从房间里出来,看张铉一眼,“请进吧!” 张铉给尉迟恭使个眼色,尉迟恭会意,转身站着门口中间,他雄武的身材顿时使四名大汉相形见绌,四名大汉被他气势所震慑,都不由自主地向旁边退了一步。 房间内,窦庆负手站在窗前,他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张铉,微微笑道:“张公子别来无恙啊!” 张铉上前躬身行一礼,“多谢会主赠张铉青石经和紫阳戟法!” 张铉后来才想通一件事,自己和张仲坚的交情不深,张仲坚连练青石经的危险都不肯告诉自己,他又怎么会舍得把天下三大武功的紫阳戟法随手送给自己,这里面只有一个可能,是窦庆的安排。 虽然窦庆是想让自己参与寻找兵甲之事,但无论如何,青石经和紫阳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这就是一个极大的人情。 窦庆微微一笑,“小事一桩,张将军请坐!” 张铉坐了下来,窦庆对张出尘吩咐道:“出尘,给客人上茶!” 张出尘咬一下嘴唇,转身出去了,片刻很不情愿地将一杯茶放在张铉面前,张铉点点头,“多谢姑娘!” 张出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向外屋走去,房间里只剩下张铉和窦庆两人,窦庆笑了笑道:“多谢张将军能给我这个机会面谈,我也不用讳言,李善衡对我很重要。” “我知道!” 张铉淡淡一笑,“如果李浑平安无事,李渊就危险了。” 窦庆惊讶地望着张铉,张铉一句话将他的整个底牌都翻过来了,半晌,窦庆低声问道:“是谁告诉张将军?” “没有人告诉我,我很清楚那条谶语的后果,不过我要提醒一下窦会主,我原本也只是一颗棋子,窦会主的弈棋对手是裴尚书。” “裴矩?”窦庆更加吃惊了。 张铉点点头,“如果不是有人在关键时刻帮了我一下,那么现在坐在会主对面之人就是裴尚书了。” “他一向是个厉害人物!” 窦庆暗暗心惊,原来裴矩已经在暗中插手此事了,自己竟一无所知,但窦庆毕竟是非常人,他心中震惊只有片刻,又恢复了常态,他微微笑道:“不过裴尚书却小看了张将军,这一点他不如我。” “窦会主过奖了,其实窦会主对晚辈的恩情,张铉绝不会忘记,这次出手抢人,我确实也是迫不得已,被形势所迫,如果会主肯帮助我,李善衡和他的家人我都会原封不动还给武川府。” 窦庆不得不佩服这个年轻人会说话,明明是在提条件了,却把人情挂在嘴边,让人觉得他真是迫不得已才抢人一般。 不过窦庆也知道,张铉确实有一点感恩的因素,否则他不会和自己谈条件,而是去和裴矩谈条件去了。 “张将军有什么困难呢?”窦庆笑问道。 张铉叹息一声,“我现在遇到了三个令我心焦的难题,但我没有能力解决,我相信窦会主能办到。” “张将军不妨说来听听!” 第0152章 三个条件 “我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圣上要解散参加高句丽战役的军队,希望会主能想办法阻止!” 窦庆沉吟一下道:“我不妨告诉张将军实话,是否解散参加高句丽战役的军队在朝廷中有两派不同的意见,一派是以虞世基为首的兵部,他们认为这支军队听从于来护儿的命令,对朝廷是一种威胁,主张解散它们,目前是他们占据了上风。 而另一派是宇文述、薛世雄等大将,他们是看中了这支军队的精锐,想把他们收为己用,所以宇文述炮制了阊阖门事件,其用意就是为了铲除来护儿,同时清理这支军队的中低层军官,然后士兵就归他们了,我可以说服虞世基放弃解散方案,但这样一来,宇文述就占了上风,张将军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张铉沉默不语,他最初是希望周法尚能接手这支军队,可周法尚已经调走了,那么结果可能就真如窦庆所言,最后自己给宇文述白白做了嫁衣。 张铉叹了口气,“若结局是士兵归宇文述,那还不如解散,让士兵们回家与家人团聚,好吧!我就不为难窦会主了,不过我的军队无论如何不能集散,他们必须继续跟随我。” 窦庆点点头,“没有问题,这其实只是小事一桩,兵部在草拟解散方案时,一般不会全部解散,会留下一小部分,那留下张将军的军队就是了,我可以办到!” “我的第二个难题是参加高句丽战役的将士,他们应该得到荣誉和封赏,现在他们却一无所有,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这个应该是当今天子的言而无信,当初在涿郡,他亲口许诺过,参加高句丽作战的将士能得双俸,功劳也按双倍算,可战争结束了,他就舍不得拿出这笔钱了,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其实并不奇怪,不过我可以想想办法,不管他是心甘情愿也罢,无可奈何也罢,总之他得承兑自己的许诺。” “多谢窦会主的诚意,我还有一个难题就是我的去处,坦率地说,我不想跟随宇文述。” 窦庆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的第三条是希望来护儿平安出来,但你却是为了自己考虑。” 张铉摇摇头道:“窦会主得到李善衡,阊阖门事件不就和来大将军无关了吗?我不用担心他,倒是我自己,宇文述在清河郡害我未成,他必然不会甘心,如果我落到他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这才是我真正的困难。” 窦庆大笑,“我喜欢张将军的坦诚!” 他深深看了张铉一眼,“让我猜一猜张将军想去哪里?” “窦会主能猜到吗?” 窦庆捋须笑道:“从天寺阁一案中我就猜到了,张将军是想去张须陀那里!” 张铉立刻站起躬身行一礼,“张铉就这三个困难,如果会主肯答应,我立刻派人把李善衡和他家人送回来。” “你就这么相信老夫?万一老夫出尔反尔呢?”窦庆是笑非笑问道。 张铉肃然道:“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我想我告诉过窦会主,如果窦会主没有诚意,我就会和圣上好好谈一谈瓦岗军的故事。” 窦庆愕然,半晌才点了点头,“好吧!我答应你,但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那件事?” “我相信窦会主也知道,李密其实是死在我手上,李建成的秘密瞒不过我。” 窦庆确实已经知道李密是死在张铉手中,只是直到今天张铉才坦然承认,这也是因为他抓住了李建成在瓦岗的把柄,不怕关陇贵族报复。 窦庆并不在意李密,但他却非常在意李建成,他沉吟片刻道:“如果你真记得我的人情,就请替我保住这个秘密。” “张铉能到今天不死,就是因为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窦会主,我们后会有期!” 张铉深深行一礼,转身便向外屋走去。 张出尘面无表情地替他开了门,就在张铉走出房门的一瞬间,他却感到手中多了一张纸条,他微微一怔,转头向张出尘望去,张出尘却不睬他,转身向里屋去了。 ...... 张铉和尉迟恭离开了天寺阁酒楼,他们另外找一家酒肆吃了午饭,张铉沉吟一下,对一名亲兵道:“你先回去,告诉陈旭一起把李世杰和他的家人送去武川府,让他路上当心。” 张铉又对尉迟恭和其他两名亲兵道:“你们去一趟修业坊,替我监视裴矩的府邸,要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如果发现情况,来西城门外的碧波酒肆找我。” “将军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尉迟恭和几名亲兵先一步离开酒肆,向修业坊而去,张铉望着他们走远,这才翻身上马,催马向西市附近的社庙而去。 社庙也就是城隍庙,供奉城隍之地。 张铉牵马慢慢走进了社庙,此时离社祭时间尚早,社庙内格外冷清,只偶然遇到几名来上香的老人。 “你果然守信!” 张铉一回头,只见张出尘站在几步外,双手叉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人在哪里?”张铉冷冷问道。 “放心吧!你的小丫头平安无事,我马上可以把她交给你,不过呢!我有个小小的条件。” “条件?” “当然要有条件!” 张出尘傲然道:“你可以对我义父提条件,因为你抓走了他的人,同样,你的人在我手中,我是不是也该提提条件呢?” 张铉注视她片刻,淡淡问道:“你其实可以用她来交换李善衡,你为什么不提出来?” “本姑娘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你问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张铉笑了起来,“好吧!你想要什么条件?” 张出尘修长的秀眉一挑,杏眼里含着笑意,“上次也是在西市吧!你被宇文太保追杀,我救了你一次,而且和你比了一次剑,不过本姑娘考虑到你马上要北上,所以手下留情,听说你青石经练得不错,我想再和你比试一次,如果你胜了我,我就把小丫头给你。” “可如果我败了呢?”张铉笑问道。 张出尘咬紧了贝齿,“如果你败了,我也同样把小丫头还给你,但你得青石经和紫阳戟法还回来,那是我师父之物,你不能占用!” 张铉从马袋里取出一只锦囊,扔给张出尘,“这里面是青石经,现在就还给你,紫阳戟法三个月后还给你。” 张出尘接住锦囊,咬紧银牙道:“你是不敢和我比剑吗?” 张铉大笑,“我是怕你输了剑,反而会恼羞成怒,不肯把小丫头还我。” “只要你是用真本事击败我,我张出尘认赌服输,来吧!” 张铉一把抽出了战刀,顿时寒光闪闪,“姑娘请!” “接招!”张出尘低喝一声,长剑出鞘,俨如一道闪电直刺向张铉,快疾无比,剑势凌厉之极。 如果是在去草原之前,张铉不是她的对手,会被她的快剑杀得手忙脚乱,但现在他早非吴下阿蒙,张出尘的剑已经对他没有威胁了。 张铉不慌不忙,刀势一吐,便将对方所有进攻路线都封住了,他明明可以进攻,却采取的防御,这是张铉给她一个面子。 张出尘心中一怔,她发现自己的剑根本攻不进去,她随即一跃而起,如凌空飞燕,翻身跳起近一丈高,从张铉头顶掠过,长剑却在空中刷地刺向张铉的后肩。 张铉大笑,“姑娘的剑好像变慢了。” 他后发先至,反手一把抓住了张出尘的剑,手如铁钳一般,牢牢扣在她长剑上。 张出尘大惊,“快撒手!”她急喝一声,长剑向回一抽,若张铉不撒手,五根手指都要被削掉,但长剑却仿佛被牢牢吸在张铉手中一般,一动不动。 “姑娘还要打下去吗?” 张铉慢慢加劲,剑开始变弯了,这柄寒冰剑是张出尘离开终南山时,师父紫阳真人亲自给她打造,张出尘爱若性命,眼看要被张铉折断,她急得大喊,“快松手,我认输!” 张铉松开了长剑,身体却迅速退到数尺外,张出尘气得狠狠一跺脚,“你在耍无赖,这是什么比武!” 张铉笑了笑,“在下其实已经和姑娘不是一类的武人,姑娘找我比武,其实根本就是南辕北撤。” “那你是什么人?” 张铉没有回答她的话,他忽然猛地一刀向旁边一株碗口粗大树劈去,‘咔嚓!’一声,大树竟然被他一刀劈为两段,这一刀足有千斤之力。 张出尘的脸刷地变得惨白,她忽然明白了,其实第一招张铉就可以劈断她的剑,在强悍的力量面前,她根本连一刀都抵挡不住。 张铉收起刀,向她躬身行一礼,“我答应姑娘,三个月后一定把紫阳古卷交还,请姑娘告诉我,我的丫鬟在哪里?” 张出尘目光复杂看了他一眼,翻身上马,催马向社庙外奔去,远远喊道:“你跟我来!” 张铉连忙上马,跟随她向西市奔去。 张铉之所以给她留足面子,是因为她并没有把阿圆交给窦庆,否则今天中午的谈判未必会那么顺利,由此可以看出她是个原则性极强的女子,绝不会做趁人之危之事。 两人来到西市一家脂粉店的后门前,张出尘用马鞭一指,“你去敲门吧!” 张铉翻身下马,上前敲了敲门,一张乖巧圆润的小脸出现在他面前,正是张铉丢在清河县的小丫鬟阿圆,阿圆没想到门外竟是张铉,她眼睛一红,扑进张铉怀中哭了起来。 张铉心中着实歉疚,他撤退得太匆忙,没有来得及给她说一声,就把她丢给卢庆元了,一旦张金称发现她是自己的丫鬟,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乖孩子别哭了,你是几时来的洛阳?” “又来了,谁是乖孩子!” 阿圆嘟囔一句,忍不住破涕为笑,她不好意思地抹掉眼泪,埋怨道:“公子也不留一个地址,害得人家在洛阳到处打听,今天早上才打听到你们在城西禁苑一带,但我却进不了禁苑,多亏遇到了阿姊,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张铉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出尘,原来她一直在西内苑监视自己。 第0153章 敲边补缝 张出尘明白张铉目光的深意,她并不想否认,义父没有让玄武火凤参与李善衡之事,但直觉告诉她,张铉一定也在找这个李善衡,只是可惜自己没有能盯住他,昨晚被他抢走了李善衡,使义父陷入了被动,让张出尘心中十分沮丧。 “我们进去说吧!” 张出尘关上院门,向屋里走去,这时,一名伙计向张出尘行礼笑道:“东主来了!” 张铉一愣,她居然是这家店的东主,“觉得奇怪吗?”张出尘回头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以为我是穷光蛋?” “我不是这个意思,难怪我总在西市一带遇见你。”张铉这才明白其中一些缘故。 “你在西市遇见我和我有这家店没关系,这家店我自己一年也难得来一次,请坐吧!” 他们走进房间,张出尘请张铉坐下,阿圆连忙给他们上了茶,张出尘看了一眼阿圆笑道:“我昨天在城西遇到了阿圆,她正到处打听,知不知道从涿郡来的军队驻扎在哪里,首领叫做张铉。” “阿姊,当时人家也是着急了,所以.......”阿圆在一旁不好意思道。 “幸亏你这样问,否则我也不会管你。” 张出尘又对张铉道:“我就告诉她,我认识张铉,她还不相信,我就说长得牛高马大,又丑又黑,像头骡子一样,她就相信了。” 张铉摸了摸自己脸笑道:“我不至于吧!” 阿圆扭捏道:“公子别听阿姊乱说,阿姊是说出了你的铉字,我才相信了。” 张出尘敲了敲桌子,脸一沉对张铉道:“别以为我是好说话的人,我帮你找到阿圆,你就欠了我一个人情,你说要怎么还我?” 张铉知道她找自己比武赌剑只是一个借口,就算自己不和她赌,她也会把阿圆还给自己,只是她从来对自己都冷冷冰冰,现在却仿佛变了一个人,着实让张铉感到有点奇怪。 张铉笑了笑问道:“姑娘想要什么?” 张出尘狡黠一笑,“你说话当真吗?我想要什么,你就答应什么?” 张铉知道她在故意抠自己字眼,他也不争辩,“你说说看!” “其实呢,我要求也不高,义父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去山东除掉一个人,但不准我带其他火凤,我觉得力量有点单薄,所以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张铉淡淡一笑,“姑娘把杀人说得像吃饭一样。” 张出尘摇摇头,注视着张铉道:“我从不滥杀无辜,我所杀人之人都背有无数血债,他们若不死,就会死更多的无辜之人,在我看来,除恶便是扬善,这是我的信念,算了,不给你说这些,你只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助我?” “看情况吧!如果真如你所言,对方是该杀之人,而且我也能帮忙,或许我会出手助姑娘一臂之力。”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张铉笑了笑道:“我只能说尽量。” .......... “公子为什么要我住在卢府,你不是说要在洛阳买房宅吗?”阿圆坐在马车里撅着小嘴,有点不高兴地问道。 张铉骑马跟在一旁,笑道:“买宅当然要买,但一时也买不到,关键是,你住在卢府里,还能帮我的大忙。” “帮公子什么?”阿圆好奇地问道。 张铉原本觉得这个小丫头是个累赘,可现在他却忽然发现这个小丫头是一个很有用的人,而且对自己忠心耿耿,说不定能做个出色的红娘,他想了想,便向她招招手,“你过来!” 阿圆连忙将小圆脸凑上前,耳根却有点红了,张铉探身附耳对她说了几句。 阿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顿时发光了,她捂着嘴惊讶万分,原来公子是喜欢清姑娘,好眼力啊! 她脸上笑得像绽开花一样,俨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公子放心吧!我会跟在清姑娘身边,保证公子抱得美人归。” 张铉捏了捏她的小圆脸笑得:“跟谁学的?” “大家都这样说,人家也会了嘛!公子总以为人家是小孩。” 张铉哑然失笑,从马袋摸出一锭五十两的黄金,递给她,“这是给你的奖励,平时去吃点心之类,你要替我照顾好清姑娘,我以后还会有重赏。” “公子,我不要!”阿圆慌忙摆手,不肯收下黄金。 张铉奇怪,这个小财迷居然不爱钱了,倒是少见,“那你要什么?” 阿圆低下头小声道:“我不想回罗家了,我想跟着公子。” 张铉明白了她的小心思,这个小妮子想跟着自己,怕收下黄金就成了交易,这个刁钻古怪的小丫头。 张铉把黄金塞给了她,柔声道:“你以后就跟着清姑娘,替我好好照顾她,你的身契,我以后会帮你要回来,明白吗?” “多谢公子!”阿圆心中既感动又欢喜,公子对她这么好,她才不想再回罗家。 “公子放心吧!我会好好伺候清姑娘。” “不是伺候,是照顾,懂了吗?” 阿圆眼睛一红,轻轻点了点头,“公子,我懂!” “走吧!我先送你回卢家。” 张铉跟着马车,向天街方向而去。 ....... 在修业坊裴府大门的斜对面有一条幽深小巷,此时在小巷口,尉迟恭背靠在一棵大树上,嘴里咀嚼着一条草根,看起来似乎有点无精打采,但他锐利的目光却在注视着进出裴府的每一个人。 尉迟恭有一种异乎寻常的辨别之能,他能看出每一个人的神情动作,其实尉迟恭也不知道张铉要自己来裴府观察谁,但他却相信张铉的判断,他要自己来盯住裴府,必然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这时,一辆宽大的马车在数十名带刀随从的严密护卫下,从远处的坊门处驶了过来,车辕上挂的灯笼上写着‘尚书裴’三个黑字,这是裴矩回来了,尉迟恭一闪身躲到大树背后。 片刻,马车在裴府大门前停了下来,从大门旁的侧门里奔出两人,将裴矩从马车里扶出来,看得出裴矩显得心事重重,他吩咐了一句,立刻有人先一步跑回府中去了。 尉迟恭看得格外仔细,直觉告诉他,张铉要他关注之事,很可能就要发生了。 他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黄昏时分,不多时,从侧门走出来一名中年男子,长得高大魁梧,步履矫健,翻身上了一匹马,催马向坊门处缓缓而去。 尉迟恭精神振奋起来,他一眼便看透了这名中年男子的伪装,哪里是什么中年男子, 此人的走路姿态,挺得笔直的腰板,分明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年轻人装扮。 尉迟恭知道,这个人的出现就是张铉要自己盯住裴府的原因了,他也翻身上马,给远处两名亲兵使了眼色,三人一前一后远远跟随在中年男子的身后。 这名中年男子进了积善坊,走进了一家叫做五味福的酒肆,这是一家占地约两亩的中等酒肆,此时已到了晚饭时间,因为紧靠皇城,在酒肆内吃饭的官员比较多,大多三五成群,酒肆内热闹异常。 尉迟恭进了酒肆,便和两名手下分开了,他独自上了二楼,坐在楼梯下面一个比较阴暗的角落里,要了一壶酒和两个菜,锐利的目光扫过二楼的每一个人。 这家酒肆一共只有三层,两层大堂,第三层是单间雅室,在一楼没有看见那个中年男子,他极可能就在二楼。 这时,尉迟恭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发现了那个中年男子,独自一人坐在另一个角落饮酒,但男子的目光却紧紧盯着通向三楼的楼梯口,看来他要找的人在三楼。 楼梯上人来人往,大约过了一刻钟,那名中年男子忽然站了起来,尉迟恭也发现从三楼有说有笑走下来几人,走在前面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官员。 “元兄怎么逃了,哈哈!认输了吗?” “谁认输了,我只是去上个茅厕,马上就回来,我还能再喝两壶酒,不信等着瞧!” 年轻官员快步向楼下走去,那名中年男子也跟了下去,尉迟恭低声问旁边一名酒客道:“这位兄长,刚才姓元的官员是何人?” 酒客也是一名小官员,他微微笑道:“你连他都不认识吗?洛阳四公子之一的白马公子元骏,元家的嫡长孙,前途无量啊!” 尉迟恭点了点头,“多谢了!” 他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酒,起身慢慢走到楼梯旁的窗户前,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后院,只见那名中年男子已经叫住了元骏,正低声给他说着什么,此时夜幕还没有降临,尉迟恭能清晰看见元骏脸上错愕的表情。 中年男子随即向他拱手告辞,却没有上楼,直接骑马离开了酒肆,此时尉迟恭已经不关心裴家的中年男子,他的心思都在元家嫡长孙元骏的身上,他不明白裴矩为什么要找元家,但他知道,这一定是张铉最关注之事。 尉迟恭和两名手下来到酒肆对面等候,不多时,只见元骏匆匆从酒肆里出来,钻进了一辆马车,马车在几名随从护卫下迅速向坊门驶去。 “你们两个继续盯着马车,我去向将军汇报!” 两名手下行一礼,催马跟着马车而去,尉迟恭则飞速向西城外的碧波酒肆赶去。 ......... 第0154章 京都夜猎 张铉在碧波酒肆内包下了三楼最里面的一间套房,套房分为里外两间,或许是因为有过窃听宇文太保的经验,他将隔壁的房间也包了下来,给自己亲兵休息。 此时在房间内,张铉全神贯注的听完了尉迟恭的汇报。 “你确定那个中年男子是年轻人改扮?”张铉最后问道。 “俺能确定,他虽然相貌打扮成中年男子,但他姿态改不了,一举一动都是年轻人,而且武艺很高强。” 张铉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裴矩并不甘心李善衡被自己抢走。 张铉当然知道窦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李渊,李善衡便是极为重要的一环,虽然张铉并不是为了保李渊,但李渊的存在却能加速历史进程,从这一点来说,张铉也不希望李渊死在谶语案上。 不过张铉也希望关陇贵族走向分裂,无论如何,他不想放弃这次绝好的机会。 “尉迟,如果你发现自己仇家露出一个很大破绽,你会怎么做?”张铉沉思良久,回头笑问尉迟恭道。 “俺会立刻动手,这个破绽若不抓住,很可能就会消失。” 张铉缓缓点头,他也是这样认为,窦庆露出了破绽,元旻怎么可能忍得住,今天晚上元家一定会有行动,时不我待,他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张铉当即喝令亲兵们准备出发,这时,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裴矩若想破坏窦庆的计划,简直易如反掌,他根本不必要借元家之手,难道裴矩也是....... 但猜测也只是猜测,张铉绝不会为一个猜测而放弃行动,他率领尉迟恭和七名亲兵离开了碧波酒肆,直接从西门进了洛阳城。 ....... 在大同坊有一座占地百亩的巨宅,这里便是前左卫大将军元旻的府宅,元旻同时也是元氏家族的家主。 元氏就是北魏皇族拓跋氏的汉名,北魏也是北周和北齐的起源,和大隋王朝一脉相承。 正是这个缘故,元氏家族在大隋位高权重,势力庞大,比如左卫大将军元旻、右卫大将军元胄、兵部尚书元岩,幽州都督元弘嗣,以及现任太府寺卿元文都等等,至于出任将军、郎将的元氏子弟更是数不胜数。 虽然在朝廷位高权重,但元氏家族在关陇贵族中却排名第二,次于独孤氏,这是因为独孤皇后的缘故。 不过,杨广登基后不久便对支持前太子杨勇的关陇贵族实施严厉打击,元家损失惨重,元胄下狱病死,元旻和元岩被罢免官职。 元氏家族一度沉默了,在沉默了整整八年后,随着大隋江山的逐渐不稳,埋藏在元氏家族内心深处,来自于先祖君临天下的野心又开始复活了。 此时在书房内,家主元旻正在饶有兴致地听取他的长孙元骏汇报一件事情。 “孙儿确实不知这个中年男子是谁,本来大家在各自房间里饮酒,互不干涉,互不认识,他却两次邀请孙儿过去,说了那通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尽管元骏自己一头雾水,但元旻却听懂了,他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宇文述到处寻找的李善衡就在窦庆手中,而李善衡是大将军李浑之侄,元旻立刻推断出了窦庆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利用李善衡替李渊摆脱眼前的谶语困境。 元旻不得不佩服这是高明的一招,窦庆果然老谋深算,但问题是,究竟是谁出卖了窦庆,把窦庆的老底告诉了自己? 元旻沉思一下又问道:“你再好好想一想,这个中年男子一点暗示都没有吗?” 元骏低头思索良久,忽然醒悟道:“启禀祖父,虽然中年男子没有说他是谁,但似乎酒肆掌柜认识他。” 元旻点了点头,这倒是一个很好的线索。 他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索自己需要采取的对策。 去年杨玄感在黎阳起兵,元旻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极力劝说独孤顺说服武川府支持杨玄感。 与此同时,他又暗中派出侄子元务本为元氏家族代表和杨玄感联系,再由元弘嗣在弘化郡集结兵力,准备在陇右起兵响应杨玄感。 元旻的构想很美妙,利用杨玄感在中原牵制住隋军主力,再由元弘嗣率军攻下关中,再支持杨玄感继续和隋军内讧,等元氏家族在关陇站稳脚跟,便可重建元魏社稷,据半壁江山和杨隋对抗。 但最后的结局却让元旻深受打击,不仅杨玄感造反被迅速镇压,他侄子元弘嗣也起兵不利,被李渊率军赶来杀死,李渊还由此升为太原留守。 这使元旻终于意识到,元氏家族真正的敌人并不是杨广,而是来自于关陇贵族内部。 很明显,关陇贵族是想支持李渊取代杨隋,那元氏家族呢?曾经君临天下的元氏家族竟要输给李虎的后人?这让元旻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尽管他答应过独孤顺不再传播谶语,但一些原则上的事情他不会让步。 元旻立刻写了一封信,交给元骏,反复嘱咐他道:“这封信很重要,你要亲自交到李浑手中,这件事办完以后,你再回酒肆去打听那个中年男子究竟是谁?我想知道,是谁在背后帮助我们,明白了吗?” “请祖父放心,孙儿一定把事情办好!” 元弘仔细地收好信,向祖父行一礼,匆匆去了,元旻望着孙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不由冷笑一声道:“窦庆,你既然无情,也休怪我元旻无义!” .......... 夜幕已经降临,元骏上了马车,马车在几名随从骑马护卫下离开了大同坊,向位于洛阳西北角的教义坊驶去。 但就在他们刚刚驶出了大同坊,两名骑马人便在后面无声无息地盯上了马车。 从大同坊到教义坊大约有五里左右,中间要经过洛阳最繁华的天街,秋天夜晚的天气格外凉爽,距离关闭城门坊门的时间还早,大街上人头簇拥,熙熙嚷嚷,车马川流不息。 元骏的马车在人流之中缓缓而行,元骏却在考虑今天发生的事情,祖父明显在对付武川府,对付窦庆,这让他心中有点沮丧,他身为长孙,居然不知道祖父和武川府的矛盾,祖父一直在隐瞒着自己,这是为什么? 元骏年约三十余岁,才华出众,官任礼部郎中,是元旻的嫡长孙,也是将来元氏家主的继承人,更是元旻心目中元魏王朝的立国者,不过元旻只想让他接受结果,并不想让他参与过程,这一点元骏也清楚,所以他才深感沮丧。 他不由摸了摸怀中的信件,心中的沮丧被这封信冲淡了一点,或许这封信就是他的开始。 在天街观德坊的对面,张铉和尉迟恭及几名亲兵耐心地在一棵大树下等待着,张铉也换了身衣服,头戴平巾,穿一件略微紧身武士袍,在熙熙攘攘的行人中他们并不显眼,看起来就像几个在等待主人的豪门家将。 张铉的心中略有点担心,大同坊元家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不知是他们去晚了,还是元家尚未行动。 这时,一名打扮成家丁模样的亲兵从观德坊南面的小街快步走出来,穿过穿流不息的人群,他来到张铉身旁。 “将军,小街上有人埋伏。”亲兵小声说道。 “难道是裴矩的人?”旁边尉迟恭忽然明白过来。 张铉点点头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就是那个装扮成中年男子之人。” “可是——” 尉迟恭眉头紧锁,着实感到困惑不解,“俺想不明白,裴矩这是在做什么,又告诉元骏秘密,又要抓他,这....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张铉却笑道:“这可不是多余之事,裴矩其实和我们目的一样,他并不想出卖窦庆,他也是为了分裂关陇贵族。” 尉迟恭慢慢醒悟过来了,轻轻叹了口气,“权力斗争原来竟是如此的匪夷所思。” 张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尉迟恭虽然外表粗犷,但他内心却十分精明细致,而且很有头脑,这么复杂的事情他居然能反应过来,尉迟恭绝对是一个能独当一面之人。 “将军,来了!”一名亲兵低声提醒道。 张铉也看见了,一辆马车正沿着天街向北缓缓而来,马车旁跟随三名护卫,而自己的两名亲兵就在数十步外紧紧跟随,其中一人高高举起手,示意着目标到来。 “准备行动!”张铉当机立断令道。 尉迟恭慢慢握紧了大铁棒,按照计划,他将第一个杀上去。 .......... 马车终于离开了天街喧闹的人流向左面一条小路驶去,李浑府所在教义坊位于西北角,紧靠城墙,和天街之间隔了一座观德坊,需要沿着观德坊的坊墙行走千步左右才能看见教义坊的大门。 小路宽约一丈五尺,两边是高高的坊墙,一株株百年大树从两边坊墙内延伸出枝蔓,形成了一条别致的树荫小道,虽然小路上没有天街那样热闹,但依旧时不时有行人往来,显得并不冷清。 马车在林荫道上缓缓而行,三名带刀随从跟着在马车左右,当他们行到最浓密的一处树荫下时,两边已经没有行人,树荫遮蔽了月光,路上变得格外昏黑。 望着头顶上的树荫,元骏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安地感觉。 第0155章 人情到底 在一棵最茂盛的大树上,一名身材高大的黑影正默默注视着元骏马车走近,如果尉迟恭从背后看见他,会一眼认出此人,正是那个中年男子。 但他正面的模样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而是一个容貌刚毅的年轻男子,赫然正是裴矩极为倚重的族孙裴行俭。 裴行俭的任务是抓捕元骏,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家主的命令就是一言九鼎,他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 裴行俭见马车已经渐渐进入了埋伏圈,他一摆手,十几名黑影出现在墙头,他们手执长剑,个个跃跃欲试,等待着马车上前。 就在马车刚刚驶入最大一棵树荫之下,元骏心中的担心终于发生了,几名黑衣人同时从天而降,落在三名随从的马上,只听三声惨叫,三名随从的尸体落地,紧接着车夫也被一剑刺中咽喉,翻身跌落马车。 马车内,元骏也听见了惨叫,顿时大吃一惊,但他反应极快,毅然拔出剑向一名即将扑入马车的黑衣人刺去,黑衣人身体一拧,跳上了车顶。 墙上裴行俭低声喊道:“立刻控制住马车里的人!” 元骏猛地听出了这个声音,就是告诉自己秘密的中年男子,他顿时呆住了,马车外,十几黑衣人纷纷从墙上跳下,向马车扑来。 但就在这时,十几名骑兵从后面风驰电掣般冲来,为首之人手执一根大铁棍,身材极为雄壮,正是尉迟恭。 尉迟恭率先冲至马车旁,抡起手中铁棍狠狠砸去,‘啪!’的一声巨响,车窗被打得粉碎,碎木乱飞,马车上出现了一个四尺宽的大洞。 跟在尉迟恭身后便是张铉,他双腿控马,探身向蜷缩在马车角落的元骏抓去。 “元公子,我们是来救你!” 元骏刚要翻身爬去前排,听见张铉这句话,他愣了一下,可就在他愣神的一刹那,张铉揪住了他的脖领,将他从马车内硬生生抓了出来。 元骏顿时反应过来,他心中又悔又恨,举剑便砍,但他的胳膊却被一个铁钳般的手捏着,痛得他大叫一声,长剑当啷落地。 只是兔起鹘落之间,十几名骑兵后来居上,将黑衣人眼看要到手的猎物夺走。 七八名黑衣人大惊,一起向十几名骑兵扑来,尉迟恭抡铁棍横扫而去,几名黑衣人躲闪不及,被打得飞出一丈远,鲜血狂喷,其余黑衣人被这名骑兵的气势震慑住,纷纷后退。 尉迟恭冷笑一声,“俺已经手下留情了,再不知趣,休怪俺打碎你们的脑袋。” “尔等休走!” 裴行俭从大树上一跃而下,他的目标不是尉迟恭,而是抓着元骏的张铉,裴行俭手中短戟如一道闪电向张铉劈来。 张铉左手按住云骏,拔出战刀向裴行俭的短戟迎击而去,只听‘当!’一声刺响,裴行俭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飞,后背重重撞在坊墙上,滚翻落地。 张铉的战马也连连退了几步,他已看清了裴行俭的相貌,竟长得酷似裴行俨,看年纪估计是裴行俨的兄长。 张铉笑了笑,“你应该好好向令弟学一学。” 他催马喝令一声:“我们走!” 十几名骑兵纵马疾奔,奔向另一条向南的小路,迅速不见了踪影。 裴行俭慢慢从地上站起,他抹去嘴角血迹,呆呆地望着骑兵奔远,裴行俭恨得狠狠一拳砸在马车上,他们白白给人做了嫁衣。 尽管裴行俭抢夺元骏失败,但他还是命令手下迅速将小路上的四具尸体收拾走,连地上的一摊血迹也铲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 房间内,裴行俭单膝向家主裴矩跪下请罪,“孙儿不力,未能抓到元骏,请祖父责罚。” 裴矩的脸上却没有恼怒之色,只是略略显得有点遗憾,半晌,他问道:“你确定抓走元骏之人真是隋军?” “孙儿感觉得出,他们的行事风格确实是隋军,应该不是假扮,而且他为首之人似乎还认识行俨。” “唉!” 裴矩已经猜出对方是谁了,他轻轻叹了口气,“确实有点可惜了,我还是输在轻视了他。” “要不然孙儿去一趟李浑府,一定能破坏武川府的计划。” 裴矩却摇了摇头,“我若是想破坏武川府的计划,又何必派你去拦截元骏?” 裴行俭挠挠头,脑海里一团糊涂,家主既然不想破坏武川府的计划,又干嘛派自己去告诉元骏那件事。 裴矩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对他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张铉劫走了元骏,我相信他和我是抱着同一个目的,此人虽然年轻,却已有弈棋者的风范,你要好好向他学习。” “是!孙儿遵命。” 裴矩看了他一眼又笑道:“你还想不通他抓走元骏的用意吗?” “孙儿愚钝!” “这样告诉你吧!张铉此举将彻底撕裂关陇贵族,当然,这也是我让你去抓元骏的目的。”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管家在门口禀报道:“启禀老爷,将军张铉在府门外求见!” 裴矩一愣,随即慢慢笑了起来,“有趣啊!着实出乎老夫的意料。” 他随即吩咐道:“让信公子替我去迎接张将军,请他到外书房,我换一身衣服,即刻便到。” 裴矩又缓缓对同样惊得目瞪口呆地裴行俭笑道:“看见没有,这才是弈棋高手。” 他转身向自己内书房走去,裴行俭微微叹息一声,他也不得不佩服张铉的胆识,前脚抢走了人,后脚就上门来了,他感觉张铉虽然年轻,可和自己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两名小丫头在前面打着灯笼,裴矩换了一件宽松的禅衣,不慌不忙向外书房走去,他其实已经想到张铉会来,张铉如果是个聪明人,他就不会与自己为敌,只是他没想到张铉会来得如此之快。 坦率地说,裴矩心中多少对张铉有些不满,毕竟张铉两次坏了他的事,上一次是李善衡,而这一次又是元骏,不满归不满,但裴矩毕竟是久经官场的老手,他深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道理,关键不在于杀牛,而是如何把这头小牛转为自己所用。 比如现在,张铉居然主动上门来解释,这就使裴矩看到了一线收牛的希望。 外书房内,张铉正和裴信相谈甚欢,虽然张铉在蓟县认识了一帮名门子弟,对名门子弟有着不太好的印象,不过他渐渐也了解到名门子弟的另一面。 比如在清河县他见到的崔元翰,在关键时给了他极为重要的情报,使他及时撤离,事后又将阿圆藏匿在府中,完全没有了蓟县时的冷淡。 还有眼前这个裴信,谈吐渊博,知书达理,为人谦虚低调,也让张铉感觉到他极好的修养,这些家族能够百年传承绝不是偶然。 这时,裴信忽然站起身,恭恭敬敬行礼道:“祖父!” 张铉一回头,只见裴矩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正满脸笑容地望着自己,张铉心中有些惭愧,连忙起身行礼,“晚辈张铉参见裴尚书!” “不必客气,请坐!” 裴矩请张铉坐下,他也坐了下来,对孙子裴信道:“你也坐下吧!” “是!”裴信恭敬地在祖父身边坐下。 裴矩又让侍女上了茶,笑道:“张将军怎么会想到来找我?” “晚辈是来向裴尚书请教一些学问。” “请教学问?” 裴矩笑着摇摇头,“我不太明白。” “晚辈昨天看了韩非子之说,深有感触,但又不太理解” “哦?张将军居然对韩非子感兴趣,不妨说来听听。”裴矩笑了起来。 “韩非子云,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晚辈觉得似乎高句丽就犯了这个错误,裴尚书觉得呢?” 裴矩立刻明白了,这是张铉来向自己道歉了,他哪里是说高句丽,分明就是说他自己。 裴矩心中立刻舒服了很多,他喜欢这种含蓄,也很喜欢张铉的自知之明,孺子可教也! 他看了一眼张铉,缓缓道:“有些事情贤侄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明白,虽然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误会,但我相信贤侄并不希望这些误会产生,我说得没错吧!” 张铉也不再谈韩非子,他诚恳地说道:“虽然我一直很庆幸自己的愿望能达成,但我心里明白,没有裴尚书的宽容,我不可能达成愿望,再比如今天,我能坐在这里和裴尚书侃侃而谈,我心中何尝不感激裴尚书的胸怀。” 裴矩笑了起来,“你能如此坦诚,也足见你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你应该知道我是指谁。” “回禀裴公,晚辈是坐马车而来,那个人此时就在我的马车内,如果裴公需要,我可以立刻把他交给裴公。” 裴矩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张铉居然会把元骏带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裴矩注视张铉良久,才慢慢摇头道:“我不需要他,希望贤侄在事情结束就放了他。” “晚辈遵令!” 裴矩沉思良久又问道:“贤侄以后有什么打算?” 张铉躬身道:“回禀裴公,晚辈已经决定去张须陀大帅帐下。” “不打算去关中?” 张铉果断地摇了摇头,“晚辈没有这个想法!” “是吗?这样会让某人很失望啊!” 裴矩和张铉对望一眼,两人皆心造不宣笑了起来。 ......... 张铉告辞离去了,裴矩独自站在窗前久久沉思不语,这时,裴信送走张铉后回来,他慢慢走进了房间,不敢打扰祖父沉思,垂手站在门口。 过了良久,裴矩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走了?” “是!孙儿已经送他离去。” 裴矩作为家主,一向很重视对家族后辈的培养,但亲疏有别,很多时候他也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比如裴行俭和裴信,一个是族孙,一个是自己嫡长孙,裴矩当然更偏重于自己的长孙。 他摆摆手,“你坐下,祖父有话对你说。” 裴信坐下,裴矩温和笑道:“想必我和张铉的对话,你听得一头雾水,是吧!” 裴信点点头,“不过孙儿感觉他似乎是来道歉。” “道歉倒不至于,他是怕得罪我,又竖强敌,所以他要来挽回我对他的不满。” 裴矩便将最近发生之事简单地告诉了孙子,最后叹了口道:“我原本很担心他会被窦庆拉过去,可他居然去了山东,说明窦庆并没有拉拢他成功,看得出此人非常独立,绝不会轻易成为谁的附庸,其实我的本意也想让他为我所用,但现在看来他也有此心了,你说说看,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裴信没想到祖父居然征求自己的意见,他顿时有点受宠若惊,他想了想,小声建议道:“祖父把元庆忘记了吗?” 裴矩顿时醒悟,他真把裴行俨给忘记了,裴矩点点头,赞许地道:“你的建议很好,以后就由你来关注张铉,要掌握他的动向,若有大的变动,你要及时告诉我。” “孙儿明白了。” 裴矩拍拍他肩膀,“希望我的孙子不比任何人差,包括张铉。” 第0156章 谶语事件(上) 次日上午,一辆华丽的马车在数十名全副武装家丁的护卫下向武川府疾驶而来,在武川府大门前嘎地停了下来,元旻从马车内怒气冲冲走了下来,他虽然年过七旬,但身材依旧魁梧,大将军的气势丝毫没有失去,他一把推开守卫,怒吼道:“让窦庆来见我!” 他的长孙元骏一夜未归,直到上午也没有消息,他才意识到长孙出事了,尽管他没有任何证据是武川府抓走了人,但他却认定是窦庆抓走了他的长孙。 元旻几乎要气得发疯,他拔出剑,一路气势汹汹向武川楼冲去,他一直冲进武川楼的内堂,向上方大吼:“窦庆,你给我下来!” “元老弟,你这是发什么脾气?” 窦庆和独孤顺一前一后从楼上走下,独孤顺见元旻一脸气急败坏,不由眉头一皱,“发生什么事了?” 元旻没想到独孤顺也在,他克制住满腔怒火,冷冷道:“我的长孙昨晚失踪了。” “元骏吗?” 窦庆也是一脸愕然,“他在哪里失踪?” 元旻一阵冷笑,“窦会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独孤顺看了一眼窦庆,“贤弟是不是做了什么?” 窦庆一脸无奈,摇摇头道:“我和你一样茫然,不知道元家主为什么认为是我抓走了元骏,我为什么要抓他?难道我嫌武川府还不够乱吗?” 独孤顺锐利的目光向元旻望去,虽然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却分明是在质疑元旻,‘你凭什么认为是窦庆抓走你的孙子?’ 此时元旻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他确实没有证据,更不能说他为什么认为是窦庆抓走了人? 但元旻心里却很明白,窦庆把他长孙抓为了人质,就是为了威胁他不要干涉李浑之事,此事除了窦庆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 他心中恨极,眼睛里喷着怒火,“好吧!这一次元家认输,但这笔帐我迟早要算,窦会主,相信你心里也明白!” 元旻说完,转身便向武川府外走去,独孤顺急忙追上去喊他,“贤弟请留步!” 但元旻却丝毫没有留步之意,大步向府外走去,窦庆望着他走远,不由低低叹了口气,凡事难以两全,虽然救得了李渊,却无法弥补和元家的裂痕,双方分歧太大,武川府最终还是免不了分裂的结果。 ........ 这些天李渊几乎足不出户,呆在府中花天酒地度过,整天喝得烂醉如泥,府中上下都忧心忡忡,主人虽然是一个忠厚长者,怎么又成了一个酒鬼? 只有上午醒来后李渊还比较清醒,他心里很清楚,既然洛阳出现谶语,杨广一定会密切地关注自己,他的任何紧张不安都会引起杨广的怀疑,只有嗜酒如命,喝得烂醉如泥,杨广才会稍稍去掉一点疑心。 事实上,李渊家族在关陇贵族中是弱小者,这和李渊父亲去世过早有关,再加上李渊本人从小显得懦弱,资质平凡,文不成、武不就,全靠祖上的余荫庇护,连姨父隋文帝杨坚对他评价也不高。 现在他已年近五旬,世袭唐国公之爵,但和其他关陇贵族比起来,他还是显得很没有出息,连个大将军之职都混不上,这也和他的性格有关,说好听点叫做忠厚长者,说难听点就是懦弱无用,现在又好酒好色,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大事? 整天喝得烂醉如泥,李渊自己也快承受不住了,他心里明白,如果再这样喝下去,他就真的成了酒鬼。 此时,李渊坐在内堂上,望着桌上的满满一坛酒,头皮一阵阵发麻,这时,他一招手,将自己的一名心腹小厮叫上前,低声嘱咐他道:“你这坛酒倒掉大半,再装满井水给我拿来!” “小人明白!” 小厮立刻把酒坛子抱走了,李渊暗暗叹口气,他不能再烂醉下去了,只能装装样子,骗过监视他的人吧! 虽然不知道监视自己的人是谁,但他却感觉有人在监视自己,府中一百余口人中,一定藏有杨广派来的眼线。 这时,一名家人在堂下禀报,“老爷,二公子回来了!” 李渊大喜,连忙道:“快让他来见我!” 片刻,次子李世民匆匆走来,跪下给父亲行礼,“孩儿拜见父亲大人!” 李世民今年十七岁了,身材中等偏高,长得十分壮实,没有一丝文弱之气,相貌虽然不算俊美,但五官端正,脸型瘦长,显得他英气勃勃,尤其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格外炯炯有神,目光锐利机敏但又不失宁静,使他有一种同龄人中少有的睿智。 李渊最喜欢长子建成,认为他宽厚稳重,酷似自己,但他对次子世民也抱有极大的期望,希望他能做一番大事。 “怎么样,他们来了吗?” 李世民笑着点点头,“回禀父亲,他们都来了,而且他们是真的仇恨,并不是作伪,盘查不出漏洞。” “做得好!” 李渊夸赞一句次子,他又问道:“有你大哥的消息吗?” “有!” 李世民连忙笑道:“大哥和姊夫一起在荥阳郑氏。” 李渊也稍稍松了口气,荥阳郑氏是他的亲家,建成在岳丈家中,相信郑氏会替他掩盖行踪,这样一来,他最大的担心也解决了。 这时,李世民察觉到父亲浑身满是酒气,不由有些担心道:“父亲喝酒太多,得注意身体啊!” 李渊微微一笑,“你放心吧!为父也不想喝了,喝点假酒装装样子,身上再喷点酒,弄得酒气冲天,也就没有人怀疑了。” 李世民也笑了起来,他又问道:“外祖父那边有消息吗?” “昨天你外祖父写了一封信给我,他已经在着手解决谶语危机,应该有点眉目了,估计就今明两天内能解决,我就再装一装吧!” 李渊想了想,又嘱咐儿子道:“那些老者很重要,你要全程跟踪,不能出意外,明白吗?” “孩儿明白!” 李渊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堂外道:“我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就看今天了,虽然名誉有损,但也顾不得了。” ........... 中午时分,洛阳天街上出现了一群老者,大约三四十人,他们来到天津桥前便跪下大哭,“天子为小民做主啊!” 数十名老者在天津桥前跪下恸哭,场面壮观,顿时引来无数人围观,人们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守天津桥的士兵纷纷奔上来,驱散民众。 就在这时,内史侍郎萧瑀正好经过天津桥,他在马车内看见了这群老者,连忙喝道:“停车!” 马车停下,萧瑀拉开车帘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校尉上前禀报:“启禀萧相国,一群从太原过来的老者,来京城告御状!” “哦?” 萧瑀有些奇怪,便令道:“带一人上来,我来问一问!” 几名士兵将一名为首的老者带上来,老者听说是相国,连连磕头泣道:“求相国为我们做主!” “你们有何冤屈?” “启禀相国,太原留守李渊贪赃枉法,强占民宅,我们都是受害之人,这是诉状,请相国为我们做主。”老者将一卷诉状高高呈上。 萧瑀听说他们是告李渊,不由暗吃一惊,他也有所耳闻李渊在太原不太清廉,却没想到受害人居然告进京了,他接过诉状看了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李渊何月何日,用多少价格强买上田多少亩,他原本还不太相信李渊会这种事,但他现在不得不相信了。 这时,殿中侍御史刘治骑马飞奔而来,他翻身下马,对萧瑀施一礼,上前低声道:“萧公,此事已惊动圣上,圣上令微臣出来询问情况。” 萧瑀点点头,“这件事既然我遇到了,我去给圣上说吧!你安排这些老者先住下。” 萧瑀又对众人道:“你们的冤屈我已知晓,你们先去休息,相信朝廷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众老者纷纷磕头泣道:“感谢相国替我们做主!” 刘治把告状的众老者带下去了,萧瑀想了想,便立刻吩咐道:“去宫城!” 马车启动,沿着天津桥向对面的端门疾驶而去。 ........ 御书房内,杨广正和虞世基商讨来护儿军队的安置问题,虽然虞世基权力**极大,常常有独占相权之举,这让杨广心中不爽,就在几个月前,杨广便以虞世基的侄子和儿子参加杨玄感造反为借口,免去了他的内史侍郎一职。 不过这只是杨广对虞世基的警告和小惩,一旦虞世基表现出了悔改之意,杨广又会继续重用他,毕竟虞世基的执行力很强,深谙自己的心思,杨广还离不开他,至于虞世基常常被人弹劾贪贿,杨广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当官不想捞钱,难道还想造反不成? “陛下,微臣也相信来护儿其实并没有拥兵自立的野心,只是他有点轻视陛下的权威,才敢说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类的话。 但微臣之所以极力要求解散前军,并非是因为他们是来护儿的部下,而是因为现在军制大改已经完成,各方都已稳定,而这支军队忽然冒出来,引来各方争夺,会打乱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兵权平衡,会使我们的军队改制前功尽弃,所以这支军队不能保留,必须解散。” 第0157章 谶语事件(中) 杨广负手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他虽然受章仇太翼的影响,决定加强军队对权力中枢的拱卫,以改变紫微中枢受损的天象。 但虞世基的建议又说到了他心坎上,军队大改他已经施行了三年,轮廓已渐渐清晰,如果来护儿的这支军队再分下去,势必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影响到他的军制改制。 杨广的军队改制思路很清晰,地方上解散鹰扬府,用十大通守坐镇四方,受朝廷直辖,通守由他任命,这样就解决了豪门士族对地方府兵的控制。 另外再解散被关陇贵族控制的备身府,成立骁果军府,用来拱卫京城。 三场高句丽之战,使杨广顺利完成了军队改制,彻底割除了关陇贵族和地方士族这两大毒瘤对军队的控制,意义十分重大。 所以虞世基很清楚军队改制对杨广的重要,他极力要求解散来护儿的前军,就以军队改制为借口,最终戳中了杨广的要害。 杨广沉思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就依卿所言,解散来护儿的前军!” 虞世基又趁机进言道:“微臣反复思考,为了维护陛下的信誉,微臣建议,这次高句丽战役的赏赐还是要给他们,让他们没有怨言地拿着赏赐回乡。” 杨广奇怪地看了一眼虞世基,当初极力劝说自己不要给军队赏赐之人就是虞世基,现在他居然改口劝自己兑现承诺,这是什么缘故? 虞世基心中有点发虚,连忙解释道:“当初微臣劝陛下暂时不要考虑赏赐之事,是因为这支军队如此处置还没有定论,现在既然陛下已决定解散他们,那么赏赐就可以兑现了,这样便可以把将士对解散的不满降到最低,还能维护陛下的信誉,微臣并非有私心,请陛下明鉴!” 其实杨广也并不在意那点赏赐小钱,朝中府库还比较充裕,他也是考虑到来护儿一案尚无定论,所以才不考虑军功论赏,既然军队决定解散,那么是在要解散之前兑现赏赐,以防军心不稳。 杨广便点点头,“这件事朕就交给虞卿了,让兵部草拟赏赐方案,虞卿审核,最后给朕看一看,和解散军队之事一并施行!” “微臣遵旨!” 这时,有宦官在外面禀报,“启禀陛下,萧侍郎有急事求见!” “宣他进来!” 杨广又对虞世基道:“刚才朕说的事情要尽早施行,解散军队不能再拖下去。” 其实不需要杨广吩咐,虞世基也不会拖延,否则宇文述等人必然会来鼓动圣上,那时又要生变了。 “微臣遵旨!”虞世基行一礼便匆匆退下。 在门口正好遇到走进来的萧瑀,两人的脸同时一沉,互不理睬对方,擦肩而过,他们两人的矛盾已经公开化,连起码的掩饰都没有了。 杨广看在眼里,他淡淡地笑了起来,帝王之道,驭下而间之,虞世基和萧瑀的矛盾越深越好,否则像苏威那样的老好人,把权力都拱手让给了虞世基,那可不是他杨广愿意到的事情。 萧瑀是萧皇后之弟,年约五十岁,身材高大,气质儒雅稳重,他出身西梁贵族,为人忠正耿直,精明能干,深受杨广的器重和信任,不过有时候他的一些谏言也会触怒杨广,几次要杀他,都被萧皇后及时救下。 萧瑀为官清廉,极为憎恨贪贿无底线的虞世基,几乎不理睬他,最近两年他们为军队改制一事矛盾升级,虞世基为讨好杨广而制定了激进的改制方案,却遭到萧瑀的坚决反对,他认为改制过于激进会引发严重的后果,尤其会使豪门士族暗中建立私人军队。 萧瑀看得很透彻,天下乱匪四起,豪门士族如果失去了府兵的庇护,为了自保,他们肯定会组建私军,而不会去依靠那些靠不住的通守,这实际上就是汉末乱相重现了,与其让豪门士族建立私军,还不如保持地方军府的存在。 只可惜杨广固执己见,根本听不进萧瑀的劝告,加上虞世基在一旁推波助澜,使萧瑀反对军队改制失败,萧瑀这段时间陷入深深的惆怅之中。 萧瑀上前躬身施礼,“陛下,微臣刚从天津桥过来,遇到了一群进京告御状的老者。” 杨广刚才听说了此事,还特地让侍御史刘治去打听,他坐起身问道:“是哪里来人,为何告状?” “启禀陛下,是从太原过来的一群乡农,他们状告唐国公,告他强占民田。” 萧瑀将诉状呈给了杨广,“这是他们的诉状,请陛下过目。” 杨广阴沉着脸看完诉状,他心中愈加恼怒,对旁边伺候笔墨的宦官道:“速去传朕旨意,召太原留守李渊来见朕!” 宦官飞奔出去了,萧瑀吓了一跳,连忙劝道:“陛下,乡农心怀恨意,往往会夸大事实,微臣觉得唐国公或许有一些不当的行为,但绝不是强占田地那么严重,那些乡农告诉微臣是强买土地,强买和强占意义并不一样。” 杨广冷冷哼了一声,“他这个人最善于伪装,装成一个宽厚长者的模样,他以为朕看不透他吗?当初朕让他去做马邑郡太守,他就颇有微词,无非是嫌马邑郡贫穷,人口稀少,朕让他做了太原留守,他的本性就渐渐暴露了,好酒贪财,强占土地,这样的人让他主政太原,那是为祸一方。” 萧瑀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其实他心里明白李渊的难处,他是怕被圣上怀疑有异心,才效仿古人,以贪财好酒来自毁名誉,这又是何苦呢? “微臣没有别的事情,先告退!” “去吧!” 萧瑀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了。 这时,杨广又看了看太原乡农的诉状,慢慢陷入了沉思之中。 杨广和李渊其实是姨表兄弟,他们两人的母亲是姐妹,李渊要比杨广大上几岁,两人从小就在一起读书。 杨广聪颖绝伦,看书过目不忘,性格外向奔放,而李渊则略显木讷,老实憨厚,性格内敛,两人是截然不同的一类人。 但杨广一直不喜欢李渊,总认为他是伪君子,整天沽名钓誉,明明是好色之人,却装作不近女色,明明是贪杯好酒之人,却故意在大宴上装作不喜饮酒。 当朝臣们都夸赞李渊是宽厚长者时,杨广却冷眼相看,所以李渊在太原渐渐表现出不同以往时,杨广并不奇怪,他知道这就是李渊的本性,只是在权力面前便渐渐表现出来了。 说到底,杨广是从骨子里看不起李渊,有李虎这样的英雄祖父,他却混得如此窝囊,居然在关陇贵族中垫了底,家族中一个人才都出不了。 杨广沉思良久,又从身边箱子里取出了一束锦书,慢慢将锦书摊在桌上,上面是这一个月在洛阳流传的谶语。 ‘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谁道许?’ 尽管章仇太翼并不承认谶语和紫微异相有关,但杨广总觉得这两者之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关系。 这条谶语也不是这次才出现,早在三十年前,他的父皇就梦见李树开花,大水围城,宫中也出现了桃李子、得天下的谶语,当初是盛世,或许还不用放在心上,可现在天下不稳,又出现了这个谶语,让杨广不得不警惕了。 谶语的意义很简单,李氏取代杨氏,时间就发生在他出巡去扬州之时。 这几天杨广在反复考虑这件事,天下有名望的李氏一共有四大家族,一是河东士族赵郡李氏,一是河西士族陇西李氏,再有就是西魏两大柱国将军李弼家族和李虎家族。 杨广用排除法一一甄别,赵郡李氏文弱有余,武力不足,可以排除,李弼家族人丁不旺,出了一个李密,却又逃去瓦岗落草,乱匪岂能得天下?杨广又将李弼家族排除了。 现在在他面前摆放着两个名字,一个是太原留守李渊,另一个便是右骁卫大将军李浑,偏偏这两个人的名字都有水的含义,应验了父皇三十年前洪水围城的梦境,杨广几乎可以肯定,谶语就是这两个人中之一。 一个是关陇贵族,一个陇西第一大士族,两个家族都有武力渊源,另外李浑的侄子将作监令李敏小名就叫做洪儿,似乎更加应验了父皇三十年前洪水围城的梦境,那么这条谶语到底是指谁? 这时,宦官在门外禀报,“陛下,唐国公已到,在殿外候见。” “让他进来!” 片刻,李渊匆匆走进御书房,匍匐跪下请罪,“微臣有负圣恩,罪该万死!” 尽管李渊已经换了一身簇新官服,但他进屋后还是带着一身强烈的酒气,让杨广的眉头皱成一团,他看得出李渊脸色苍白,酒酣未消,显然是强行醒酒的结果,这让杨广心中十分不悦。 ‘哗!’杨广将诉状扔到李渊面前,冷冷道:“你给朕解释一下,这些乡农为何要进京告御状?” 李渊半晌才吞吞吐吐道:“陛下,微臣并没有强占土地,只是略略低于市价购买,臣有些行为确实不妥,但他们上京告御状,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微臣怀疑是有人在暗中指使,微臣这几年也得罪了不少人。” “休要推卸责任,你在太原的所作所为,朕清清楚楚!” 杨广瞪着他怒斥道:“难道朕给你的俸禄不足养家?难道你祖上留下的土地太少?” 李渊满脸羞愧地低下头,“微臣知罪!” “哼!朕在问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贪赃枉法之事,你说不出一个理由,休怪朕不念母后的情面。” 李渊叹了口气,“陛下,祖上虽然留了点土地,但三代分家,家底已薄,微臣父亲早亡,也没有能置办土地,微臣名下的土地只有三十顷,只能留给长子,但微臣有五个儿子,所以微臣总想着给其他四个儿子留点家产,臣年近五旬,仕途已没有几年,所以臣....臣心中有点着急了。” “所以你就强买店铺,强买土地,听说你还是收受贿赂,堂堂父母官,不体恤民众,却与民争利,你很让朕欣慰啊!” 李渊垂泪道:“臣辜负了圣恩,臣....臣知罪!” 杨广心中连声冷笑,为儿子谋家产,说得还有理了,他从小就知道李渊是什么人,虚伪、外忠内奸,只是李渊到五十岁才露出本来面目,也真难为他了。 杨广重重一拍桌子,“怎么处罚你朕自会考虑,但现在你必须把这件事处理好,土地该退的退,该赔的赔,若朕再听闻你贪赃枉法,那就休怪朕不念亲情,砍掉你的脑袋了!” 李渊吓得浑身颤抖,磕头泣道:“微臣一定洗心革面,绝不敢再做失德之事。” 杨广实在忍受不了李渊浑身刺鼻的酒气,一挥手,“退下!” 李渊磕了几个头,慢慢退了下去,杨广厌恶地摇了摇头,“如此贪财好酒、懦弱无能的人,能争夺自己的天下吗?” 杨广提笔将李渊的名字划去,谶语下面只剩下一个名字,右骁卫大将军李浑。 第0158章 谶语事件(下) 虞世基从御书房出来后便直接乘坐马车返回家中,虞世基的马车宽大舒适,马车内镶金嵌玉,装饰奢华,就俨如一座小房间,宽大的车厢内还专门有一个伺候他笔墨的小书童。 马车在大街上缓缓而行,虞世基在靠窗边的小桌前铺开的信纸,提笔给窦庆写一封短信。 就在昨天晚上,窦庆意外地前来拜访他,让虞世基着实有点受宠若惊,尽管虞世基身居高位,但他心里清楚,大隋王朝的关陇贵族才是真正的权势者,他们的势力在大隋根深蒂固,当今天子不过是关陇贵族中的一员,眼看隋王朝岌岌可危,虞世基怎么能不考虑给自己和子孙们留一条后果。 窦庆给他提出了几个要求,他都一一答应了,所以他今天才劝说圣上在解散来护军队之前,把他们应得的赏赐发下去。 但窦庆另外提出的一个要求却让虞世基感到惊讶,保留武勇郎将张铉的军队,并将他外派到张须陀的军队中去,并保持一定的独立,这个要求对虞世基而言是小事一桩,只是他有点惊讶,窦庆为何会帮助一个小小的武勇郎将。 虞世基当然知道张铉,天寺阁一案中,张铉就是主要当事者,自己当时也被卷了进去,可张铉明明是燕王之人,窦庆为何替他说话,难道是燕王和关陇贵族之间有什么交集不成? 作为相国级别的朝廷高官,虞世基有着相当的政治敏感性,他从窦庆提出的一个小小要求中,便似乎嗅到了什么异常。 马车缓缓在府门前停下,虞世基的次子虞柔跑出来迎接父亲,虞世基把刚刚写好的信交给他,“你去一趟武川府,把这封信交给窦会主,记住,一定要交到他本人手中。” “孩儿明白了!” 虞柔接过信,乘坐另一辆马车向武川府驶去。 ....... 书房内,虞柔恭恭敬敬将信呈给了窦庆,“这是父亲给窦公的亲笔信,请窦公过目。” “辛苦贤侄了。” 窦庆笑着接过信,打开看了一遍,和他料想一样,虞世基已经妥善解决了自己提出的两个要求,窦庆对虞世基的态度很满意。 人人都说虞世基无利不作为,而自己一枚钱也没有给他,他却把自己交代的事情一一妥善处理好,说明这个虞世基是个聪明人,并非唯利是图。 “窦公有什么回信要小侄带给父亲吗?”虞柔问道。 “回信就没有了,不过请贤侄转告你父亲,武川府会记住他的善意,他的付出会有回报。” “小侄记住了,一定转告父亲。”虞柔行一礼,告辞而去。 虽然窦庆得到了虞世基的助力,使他可以兑现给张铉的承诺,但他现在却在考虑如何最终解决谶语的危机,以及关陇贵族即将面临的分裂问题。 他已经知道太原乡农进京告李渊御状之事,虽然他承认这个办法确实会有效果,但他并不太赞成这种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办法,一旦李渊的名声被破坏,他将来起兵,会有多少人愿意跟随他? 不敢既然李渊这样做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尽最大努力彻底消除谶语危机。 现在已经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可偏偏这个东风却不是那么容易刮起来,窦庆想来想去,他发现自己最终还是绕不过裴矩这道坎。 阊阖门事件和来护儿案的调查权都掌握在裴蕴手中。 没有裴氏家族点头,这场东风怎么刮得起来? 窦庆不由暗暗叹口气,裴矩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在等自己过去,这个老谋深算的裴矩才是他最大的对手。 ......... 自从绑架元骏失手后,裴矩便保持了沉默,他如看戏般地站在高处看着李渊和关陇贵族的表演,他一切都了然于胸,但他并不干涉,更不想去戳穿李渊的苦肉计。 地缘决定政治,这条后世的政治哲学用在裴氏家族身上再合适不过,裴氏家族位于并州南部,并州也就是后世的山西,它的地缘位置正好处于河北山东、河南中原以及关陇河西三大势力板块的交汇处。 裴氏家族在传统上属于山东士族,有别于以鲜卑血统为主体的关陇贵族,但它和河北士族之间又隔着巍巍太行山,地理上的隔断使裴氏家族和河北士族之间的联系又不是那么紧密。 正是这种特殊的地缘位置,决定了裴氏家族中立的政治立场,既不偏袒关陇贵族,也不亲近山东士族,和传统的关陇士族又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不过也正是裴氏家族的中间立场,使他们得到了同样处于中间立场的两代大隋皇帝的青睐,并委以重用,无论杨坚还是杨广,都需要裴氏家族来做润滑剂和调停者,平衡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之间的矛盾。 裴氏家族才能在大隋王朝混得风生水起,才出现了裴蕴和裴矩同朝为相的罕见局面,这种重用在李唐继续延续。 一直到中唐后,随着东西两大势力的对抗渐渐转为朝廷和藩镇的对抗,裴氏家族也随之失去了平衡东西的作用,逐步退出了政治舞台。 正是扮演了旁观者的角色,裴矩对这次关陇贵族内部斗争才看得格外清晰,他不仅旁观,同时也推波助澜。 一方面他让族孙裴行俭将窦庆嫁祸李浑的计划告诉了元家,但就在元旻决定破坏这个计划,让长孙元骏去通知李浑之时,裴矩又命令裴行俭绑架元骏,让元旻误以为是窦庆所为,由此使元、窦两家彻底决裂。 只是裴行俭绑架元骏失败,被张铉黄雀在后夺走元骏,使裴矩遭遇一个小小的挫折,但这个挫折并不影响裴矩的目的,元、窦两家还是因为绑架事件而彻底决裂了。 此时裴矩就像一个钓鱼台的渔翁一样,耐心地等待着窦庆的上钩,他知道窦庆一定会来找他,没有裴氏家族的配合,武川府的计划就无法推进下去。 入夜,窦庆的马车缓缓停在了裴矩的府门前,事先得到拜帖的裴矩亲自站在大门口迎接窦庆的到来。 他们就像两个重量级的绝顶高手,一方面勾心斗角,一方面又惺惺相惜。 这其实是一种实力的确认,裴矩知道关陇贵族的实力要远远强于山东士族以及北齐遗族,在即将爆发的东西两大势力新的对抗中,裴矩更看好关陇贵族,只是裴矩需要开价。 与此同时,窦庆也知道裴氏家族对于李渊上位的重要,没有裴氏家族的认可和帮助,李渊就很难在并州立足,所以窦庆无论如何也要笼络好裴家。 “这么晚来打扰裴尚书休息,窦庆实在抱歉,请裴尚书见谅!”窦庆先表现出低姿态,一下马车就主动向裴矩表示歉意。 裴矩笑呵呵走上前,亲密的挽住窦庆的胳膊,“窦公说这话就不应该了,莫说我还没有休息,就算休息了,窦公来访,裴某也要跣足相迎,才能显出窦公的尊贵。” 窦庆听得大为受用,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向大门内走去。 裴矩接待窦庆之地放在贵客堂,内书房一般不会接待任何客人,是裴矩的个人隐私之地,外书房虽然能接待比较亲密的朋友或者下属,但尊贵不足,对于窦庆这样的贵客不太适合。 所以考虑再三,在贵客堂接待窦庆是最适合不过。 两人分宾主落座,一名侍女给他们上了茶,裴矩喝了一口茶笑问道:“听说太原有乡农进京告御状,引发圣上震怒,叔德一向是谨慎之人,这一回怎会如此不小心?” 窦庆暗骂裴矩明知故问,先拿这件事敲打自己,他干笑两声说道:“我也在批评他被权力冲昏了头,为点蝇头小利毁了自己名声,好在他已及时醒悟,他今天下午已经和这群乡农谈过,准备把所有强购的土地退回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关键是改了就行,裴尚书以为呢?” “那是,但愿叔德不要再犯糊涂。” 裴矩话题一转,又笑问道:“窦公和张铉很熟吗?” 窦庆心中微微一愣,他不愧是官场老将,立刻便明白裴矩为什么这样问,张铉最初求的是裴矩,但最后却从自己这里解决了问题,裴矩岂能不知。 窦庆轻轻叹息一声道:“他去年最初来洛阳我便认识了他,这个年轻人是个不错的人才,大有前途,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裴矩明白窦庆连续两个可惜的含义,就是因为独孤顺不容非关陇子弟进入武川会,所以窦庆无法拉拢张铉。 实际上裴矩问张铉之事是另有原因,他很想知道窦庆和张铉之间到底达成一个什么妥协,不过窦庆既然不想多说这件事,裴矩便不再多问。 窦庆却不想再被动下去,他随即岔开了话题,“不知来护儿一案现在进展如何?” “还能如何?来护儿坚决不承认自己有任何异心,监军崔君肃也证明来护儿只是报仇心切,我觉得这可以理解,调查结果也一样吧!” “那阊阖门一案呢?” 窦庆又试探着问道:“是否也准备结案了?”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案情比较复杂,这些将领的真正的动机还不知道,据说是有人挑唆,但也只是听说。” 两人互相试探,彼此都已心照不宣,更关键是关陇贵族和裴氏家族打了几十年的交道。 不管是裴矩也好,裴矩的父亲裴讷也好,裴氏历代家主的立场都一脉相承,家族利益最大,社稷次之。 这就决定了窦庆不用考虑隋王朝的利益,只要能足够照顾到裴家的利益,那么双方就能达成一致。 窦庆沉吟一下问道:“我曾听说裴家打算在长安置办一些产业,现在进展如何了?” 狡兔须有三窟,尤其在天下不太平之时,裴氏家族必须有多处财富来源才能防御家族因收入断绝而衰败的威胁,裴氏家族有庞大的商队,在并州有占地广袤的土地,在洛阳和扬州有几十家店铺。 但从今年春天开始,突厥渐渐禁止了和中原的贸易,加上中原各地乱匪猖獗,裴家的商队屡遭损失,已经停止了商队贸易,对裴家收入造成不小的冲击。 所以在两个月前,裴家决定在长安置办产业,但长安是关陇贵族的地盘,几乎所有赚钱的行当都被关陇贵族的各大家族垄断,裴家想挤进去谈何容易,至今没有进展。 裴矩当然明白窦庆的意思,他准备在长安置办产业上对裴家让步,如果是平时,裴矩或许会欣然答应,但今天的情况却又有所不同,裴矩怎么可能因为这点蝇头小利就答应窦庆的条件。 裴矩呵呵一笑,“看来传言过多就会失真,裴家其实并不打算在长安置办什么产业,实际上裴家是想在关中购买一座庄园。” 裴矩终于开出了他的条件,在关中购买一座庄园,购买土地和购买商铺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情,购买商铺只是为了获利,而购买土地则意味着裴氏的势力将进入关中。 而关中向来是关陇贵族的势力范围,绝不会容许山东士族进入,但外来势力进入关中却又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一种是入侵,另一种则是投靠,裴氏家族进入关中显然是和后一种有关。 窦庆沉思良久,这件事如果在武川府中商议,必然会遭到大部分关陇家族反对,他现在只能利用自己武川会主的权力来促成这件事。 关键是谶语案不能再拖下去了,窦庆终于点了点头,“在颌阳县梁山脚下有一座庄园,大约占地八千亩,原来属于贺若弼,他儿子委托我替他出卖,如果裴尚书感兴趣,这座庄园我可以做主卖给裴家。” 裴矩眯眼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就多些窦公的美意了。” 双方心知肚明,在谈笑之间便达成了这笔交易。 。。。。。。。。 【写这些章节太费脑力,容老高好好揣摩一下,不能写得太急,今天只能两更,请各位书友见谅!】 第0159章 谶案落幕 紫微宫文成偏殿内,大隋天子杨广正和十几名重臣商议军国政务,兵部侍郎骨仪提交了褒奖战功以及前军解散方案,赏赐战功问题不大,就是国库开支多寡的问题,众人已达成共识,杨广批准了奖赏方案。 这毕竟是他的承诺,国库中也有足够的布帛钱粮,他做事一向大手笔,并不吝啬钱粮开支,更何况杨广也知道击败高句丽主力,逼迫高句丽人投降,确实是极大的战功,应该奖励。 但在解散方案上,杨广却发现有两个小小的注释,第一营和第十六营不解散,这让他略略有些不解。 “骨侍郎,为何还有两营不解散?” 兵部侍郎骨仪连忙起身躬身道:“回禀陛下,这两支军队战斗力极强,兵部反复讨论,皆认为解散他们损失太大。” 杨广眉头一皱,显然不太满意骨仪的回答,目光向虞世基望去。 虞世基暗骂骨仪无用,他起身解释道:“启禀陛下,第一营是宇文成都的军队,有三千人,是大隋最精锐的军队,解散了着实可惜,微臣考虑把他们恢复为骁果军,如果陛下认为不妥,微臣也可以将他们解散。” 杨广迅速瞥了一眼宇文述,没有多说什么,他又问道:“那这支十六营军队呢?” “陛下,十六营就是张铉率领的军营,约一千五百人,因为他们在进京途中遭遇上万张金称乱匪围攻,他们临危不乱,以弱克强,重创乱匪数千人,所以兵部一致认为,把他们放到山东剿匪或许会更有意义,就在方案中留下他们。” 原来是张铉的军队,杨广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提笔在报告上画了朱批,“这两个方案朕都批准了。” 宇文述有点坐立不安,他很清楚虞世基所指的张金称之事,但他又很惊讶兵部居然把张铉的十六营也留了下来,宇文述当然也知道这里面绝不简单,以虞世基的为人,居然留下了十六营,这里面他不知得了多少好处。 宇文述并没有起身反对,毕竟他心虚张金称之事,同时也有求于兵部,这个时候他起身反对,无疑是自掘坟墓,保持沉默才是最佳的选择。 这时,裴蕴起身道:“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裴爱卿要说什么?” 裴蕴取出一卷文书,恭恭敬敬呈上,“启禀陛下,阊阖门事件调查已经结束,这是微臣提交的正式报告,另外来护儿一案的报告微臣昨日也已提交。” 杨广精神一振,这也是他极为关心之事,昨天裴蕴已经口头上向他进行汇报,包括崔君肃的报告也提交上来,证明来护儿并非谋反,只是报仇心切,使得杨广杀来护儿的心也淡了很多。 但崔君肃的报告也并不是他杀心消淡的真正原因,真正原因是他不可能既杀来护儿,又杀李浑,那样影响太大了,会让军方高层不安,作为君主,杨广必须做一个平衡,要么放过李浑,要么从轻发落来护儿。 有宦官接过裴蕴的报告,呈给杨广,杨广将厚厚一卷调查报告在御案上慢慢展开。 裴蕴同时解释道:“卑职已经彻底调查清楚,卷入事件的将领们是受到一个叫做李善衡之人的蛊惑,听信了他的谣言,才集体去阊阖门请愿,报告中附有他们的供词。” “这个李善衡是何许人,什么背景?”杨广又问道。 “启禀陛下,这个李善衡原本是骁果卫的雄武郎将,他是右骁卫大将军李浑之侄,目前此人已经被抓获,现关押在御史台。” 杨广不满地看了一眼宇文述,宇文述的脸刷地变得惨白,不是因为杨广不满的眼神,而是他四处抓捕不到的李善衡,原来竟落入了御史台的手中。 那么李善衡会不会出卖自己?宇文述不安地向坐在一边的裴矩望去,只见他似笑非笑地瞥自己一眼。 宇文述此时虽然有点草木皆兵,他却看懂了裴矩的目光,那笑中分明带着一丝嘲讽,他心中暗暗叹口气,李善衡怎么可能不出卖自己?自己的把柄被裴矩抓住了。 就在宇文述极度不安之时,杨广却在仔细看附在报告中的口供,李善衡的口供中却没有半点关于宇文述的陈述,全部是在讲述右骁卫大将军李浑。 李善衡是受李浑指使,鼓动将领们在阊阖门外闹事,一旦事态失控后,李浑将趁机发动兵变,下面有李善衡的画押。 杨广又取出了虞世基呈上的另一份奏卷,荆州通守吐万绪和蜀州通守董纯欲带兵入京。 虞世基的这份奏卷无疑是落井下石的一记绝杀,吐万绪和董纯都是李浑之父太师李穆当年提拔的亲信,吐万绪和董纯带兵进京的动机就是想策应李浑造反。 杨广的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眼中杀机迸射,谶语案已经水落石出。 天子杨广认定谶语案和太原留守李渊无关,而是指右骁卫大将军李浑。 杨广当即下旨,蜀州通守董纯调为西京留守,荆州通守吐万绪改任左卫大将军,即刻进京。 数天后,御林军大将军张瑾连夜抓捕大将军李浑及其家族,杨广下旨处死李浑及其侄子李敏等三十二人,同时又勒令正在调任途中的董纯和吐万绪服毒自杀。 发生在大业十年的谶语案,经过一连串复杂的幕后政治斗争,最终落下了帷幕。 来护儿虽然摆脱了被杀的厄运,但他也被削职为民,黯然回乡养老。 李渊被责罚后继续出任太原留守,使他摆脱了谶语的危机,但武川府也在此案中遭遇重挫,元氏家族、于氏家族、侯莫陈氏家族同时宣布退出武川府,这就意味着关陇贵族从此走向分裂。 但出人意料的是,原本已经决定要解散的来护儿军队,到解散最后关头却被杨广叫停了,他对这支军队似乎又有了新的想法。 ........ 在天寺阁酒楼三楼通房内,张铉特地摆下了两桌酒席,所有旅帅以上将领都出席,为十六营继续存在而摆酒庆贺。 这次兵部颁发的奖赏方案中,十六营的将士得到了丰厚的赏赐,每名参战士兵均赏绢百匹,钱五十贯,策勋三转,家中土地免税五年,将领们更有厚赏,阵亡将士也双倍抚恤,一时皆大欢喜。 张铉为高句丽战役首功,官升一级,由武勇郎将升为雄武郎将,散官也由游击将军升为宁远将军,赏绢两千匹,黄金三百两,张铉却不取,将所获得的赏赐全部散给阵亡将士家属。 此时,房间里热闹异常,众人互相敬酒,谈笑风生,庆祝他们获得的封赏。 尉迟恭虽然他没有参与高句丽之战,但他在迎战张金称一战中立功,张铉上奏兵部,尉迟恭被封为校尉,这使他又是欢喜,又是惭愧。 这时,尉迟恭端着一碗酒走到张铉面前,诚恳地说道:“将军,这碗酒俺敬你,感谢将军对俺的破格提拔!” 众人都哄笑起来,“老尉,用酒碗诚意不够,至少要喝一坛才行!” 张铉微微一笑,“我也觉得用坛子比较好!” “好!那俺就喝一坛。” 尉迟恭扔掉酒碗,喝道:“拿酒坛子来!” 早有人将一坛酒递给他,尉迟恭拍掉封泥,端起坛子咕嘟咕嘟大喝,片刻便喝干一坛酒,引来众人一片喝彩声,尉迟恭擦去嘴角酒渍,将酒坛子狠狠向地上一摔,‘砰!’一声摔得粉碎,他大喝道:“俺的诚意够不够,不够俺再喝一坛!” 众人鼓掌惊呼,不愧是巨灵神,果然是海量,张铉拍拍他肩膀笑道:“够了,我已充满理解尉迟的诚意,今晚咱们不醉不休。” 尉迟恭在众人簇拥中入席,这时,张铉端起一碗酒对众人道:“各位,听我说两句。” 房间渐渐安静下来,张铉这才缓缓道:“我已得到兵部确切消息,我们将扩军为三千人,隶属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张须陀大帅管辖,三天后我们将启程赶赴齐郡。” “将军,能不能让我们驻扎清河郡?”将领们纷纷请愿,和张金称一战令他们万分窝火,一心想找回这个梁子。 “这个我不能肯定,到时再和张大帅协商,我和各位一样,绝不会放过张金称!” 房间里议论声响成嗡嗡一片,这时,一名旅帅从门外走进来,附耳对张铉说了两句,张铉一怔,让众人继续喝酒,他快步走出了房间。 走廊上站着一名中年男子,头戴纱帽,身着襕袍,正负手来回踱步,正是太原留守李渊,李渊侥幸逃过了谶语案,准备即刻返回太原,今晚他和几个同僚来酒楼吃饭,正好听说张铉也在三楼。 李渊已经从窦庆那里知道了张铉在这次谶语案中扮演的角色,虽然张铉劫走李善衡给他们造成了一定的麻烦,但张铉后来绑架元骏,在关键时刻及时挽救了窦庆的计划,使元旻的破坏没有得逞,让李渊也同样很感激张铉。 “是李公找我吗?” 李渊一回头,张铉已经出现在他身后,正笑眯眯向他躬身行礼。 李渊连忙回礼,“将军不必多礼,哎!这次多亏张将军了。”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我也要恭喜李公没有被谶语案波及。”张铉微微笑道。 李渊尴尬地笑了一下,又低声问道:“将军怎么会知道建成之事?” 李渊从窦庆那里得知,张铉居然知道他长子李建成在瓦岗,令他大吃一惊,同时也担忧不已,他很担心建成在瓦岗的秘密是不是已经扩散出去了。 “这件事我给窦会主也解释过,只是无意中知晓,请李公放心,此事我绝不会告诉第三人。” “那就多谢张将军了,张将军这次对李渊之恩,李渊将铭记于心,容后图报!”说完,李渊向张铉深深行了一礼。 张铉忽然有一种很奇怪地感觉,既然元旻已经和窦庆决裂,那么他整****渊就是轻而易举之事。 虽然元骏为人质使元旻在谶语案中不敢吭声,但事后他也可以暗中告诉杨广真相,但元旻似乎并没有这样做,这就让张铉有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元家还有什么把柄不成? “元骏已经放回去了,李公就不担心元家吗?”张铉试探着问道。 李渊迟疑一下说道:“张将军的疑问确实存在,不过大家同出一脉,有的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元家也需要考虑后果。” 张铉立刻明白了,必定元家也有把柄在对方手中,使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张铉笑着拱手道:“那我祝李公一路顺风,祝李长公子平安无事。” 第0160章 西市买店 距离兵部规定出发的时间还有三天,这三天是将士们休整的日子,可以托人写封家信,可以外出喝酒购物,当然也可以去逛一逛青楼,总之这三天是将士难得的休假时间。 张铉也有一些个人私事需要处理,他想在洛阳买一座宅子,这是张铉一直的心愿,他要完全融入这个时代,首先要有自己的家,一座属于他的房宅是必不可少。 反复考虑了很久,张铉最终决定在京城洛阳买宅,尽管他已经有在京城买宅的意愿,但很快他发现,在京城买宅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毕竟这里是都城,对天下名门世家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几乎每一郡的名门望族都会考虑在京城买地造屋,尽量接近权力圈,地方官府也在京城设立接待之所,对土地的需求量极大,使洛阳一地难求。 前几天张铉在一名居间的带领下看了几处宅子,但他都不是很满意,目前容易买到的宅子都位于洛水北面。 一条洛水将洛阳分为南北两部分,洛阳自古便有北贱南贵之说,这主要是因为数十万匠人和商人被集中安置在洛水北,而达官贵人都居住在洛水南的缘故,所以房价也是南贵北贱。 张铉看的几栋宅子都位于洛水北,地段他不喜欢,环境他也觉得不好,整个坊显得人口密集,建筑破烂,给人一种杂乱无章的感觉。 “张将军,我手中暂时没有洛水南的宅子,要不然我先替将军留意,等将军下次回京时一定就会有了。” 居间姓赵,叫做赵棋儿,三十余岁,一脸精明机灵,他是一个房宅掮客,相当于后世的房产中介,通过给别人介绍房宅抽取佣金,张铉想买一栋占地五亩的中宅,这让他十分期待,也十分卖力,若这一票能做成,他至少能拿到五十贯的佣金。 张铉心中有点失望,他只有三天时间,他也知道三天时间买一处房宅确实不太可能,要看房、选房、定房,真正合心的房宅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可就算碰巧遇到了还要过户,房主还不一定在洛阳,时间上也来不及。 张铉本想让燕王的侍卫给他找找房子,但现在京城一房难求,合适的房子很难找到,韩新便给他介绍这个姓赵的居间,据说此人是洛阳三大掮客之一,消息十分灵通,如果连他都找不到房子,那只能说市场上真没有房源了。 张铉无奈,只得点点头,“好吧!你替我留意,我下次回京时你再给我确切消息。” “将军放心吧!我也想赚钱对不对,我一定会替公子找到合适的房源。” “不一定五亩,二十亩之内都可以考虑。” “小人明白了,我一定会尽快找到房源,不过小人现在还有其他事情,就先告辞了!”赵棋儿向张铉行一礼,便匆匆走了。 买房宅不成功,张铉也没有了精神,调转马头准备回军营,这时坐在马车里的阿圆对张铉笑道:“既然买不到房宅,那不如去看看商铺吧!我倒知道有两家商铺在出售。” “你怎么知道有两家商铺在出售?” 阿圆笑嘻嘻道:“我这几天没事就在西市闲逛,哪家卖什么?哪家东西便宜,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当然知道有人在出售商铺了。” 张铉从没有想过要买一间商铺,不过以他现在的财力,买一幢房宅和一间商铺也是绰绰有余,反正房宅买不到,暂时也没有什么事,张铉便笑道:“好吧!跟你去看看。” 阿圆本来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张铉居然真要去,她连忙问道:“一家是珠宝铺,另一家是布匹店,公子先去哪家?” “哪家大一点?” “当然是布匹店大,比珠宝店大了很多。” “那就去看布匹店。” 张铉也想顺便去西市逛一逛,他带着几名亲兵,连同马车一起向不远处西市缓缓而去。 西市内热闹异常,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往来商人、行人川流不息,一队队满载货物的骆驼以及牛车在宽阔的大街上缓缓而行,完全是一幅盛世繁华的景象,怎么也想不到天下各地已烽烟四起,乱匪多如牛毛。 张铉一行在阿圆的指引下来到了位于西市东北角的布帛彩缎行,这里有大大小小数十家布帛店,每天吞吐巨万,是大隋王朝最大的布帛集散中心,一排商铺背后便是漕河,密密麻麻的运货船只一直延伸到前方的米行。 布帛货值较大,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当做货币使用,因此这里每一间店铺都规模庞大,前店后库,占地都有四亩以上。 “就是那家!” 阿圆一指最边上一家店铺,这家店铺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占地足有五六亩,不过大门紧闭,上面用白泥写着大大两个字,‘出售,字迹已经发霉,门上布满了灰尘,不知有多久没有开门了。 “这位军爷是来看店铺吗?” 旁边店铺内走出来一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笑呵呵道:“这家店铺我有钥匙,如果军爷有兴趣,我可以带你进去看看。” 虽然位置不是太好,但地方大,两边都很开阔,后面河道更是位于宽处,这样的店铺其实很不错,怎么像关门了很久一样,张铉不解地问道:“这是谁家的店铺,好像还不错,怎么就关掉了?” 掌柜看了看两边,压低声音道:“不瞒军爷说,这是原来越国公杨家的店铺,那位虎痴爷造反后,这家店铺就被官府抄了,军爷若想要,一百五十两黄金就可以拿走了,这也是杨家,若是换别的店铺,至少值五百两黄金,六亩商铺啊!” 张铉真的动心了,一座普通的五亩房宅也要一百两黄金,这可是商铺,西市寸土寸金之地,居然只要一百五十两黄金,张铉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里面有货吗?” “存货都搬走了,就是一栋空宅。” 掌柜又笑道:“不过话我也要说清楚,商铺一般有三不买,杀人凶铺不买,造反损铺不买,坟地阴铺不买,这座商铺占了第二条,所以很多人听说是杨家的店铺就摇头走了,再便宜也无人问津。” 其实张铉倒不在意杨家,大隋一朝,因为涉嫌造反而被灭门的人家多得去,前几天不是李浑家族也因造反而几乎被灭门了吗? 另外两条听着倒是不吉利,但造反损铺这一条就有点牵强了,而且只卖一百五十两黄金,他就买下这块地皮也值啊! 张铉笑问道:“如果我想买的话去找谁?” “如果军爷想买,那就直接去找洛阳县衙,地契房契都在县衙,直接付钱就可以交割了。” 张铉点了点头,回头对众人笑道:“我们去县衙看看!” “将军看样子有点动心了。”几名亲兵都笑了起来。 “怎么能不动心呢?这么大的店铺只要一百五十两黄金,就是神仙也要动心啊!” ......... 张铉找到了县尉韦云起,巧的是,杨家那座布帛商铺正好就归韦云起管辖。 听张铉想买那座杨家店铺,韦云起不由笑道:“我得先提醒你,那座店铺最初是贺若弼的铺子,贺若弼被杀后归了杨玄感,结果杨玄感也因造反被杀,那就是一座不详之宅,一年来无数人来询问,却没有人敢买,你要考虑清楚。” 张铉微微笑道:“难道我张铉的命运就是一座店铺能左右?” “说得好!” 韦云起佩服张铉的见识,“既然将军愿意买,那就一百五十两黄金,我马上让人办手续。” 张铉命亲兵取来一百五十两黄金,韦云起便替张铉办妥了店契的交割手续。 其实张铉买这座店铺倒并不是考虑自己赚钱,他是受张金称的启示,许印告诉他,张金称曾在西市开了一家骡马店,购买战马并收集京城的情报,尽管这家骡马店已经被宇文述派人拔掉,但张铉还是深受感触。 连乱匪盗贼都懂得情报的重要,他一个陆军学院的高材生,更应该懂得情报的重要性,在京城建一个情报点,必须也非常有必要。 另外,他也看中了这座占地六亩地商铺,他可以把它改建成一座仓库,一些从京城购买的物资就可以暂时存放在这座仓库内。 不过张铉多了一层考虑,他在房契和地契上并没有签自己的名字,而且签了郑圆儿的名字,郑圆儿也就是阿圆,张铉让她在地契和房契按下她的手印。 “公子,为什么要我按手印啊?”阿圆怯生生地问道。 “以后这家店铺就送给你。”张铉开玩笑道。 阿圆的脸顿时红了,不安地扭捏道:“公子怎么能和我开这个玩笑!” 张铉捏捏她的小脸蛋,笑道:“我只是不想让人知道我是东主,去吧!在马车上等我,我等会儿再交代你一件事。” 阿圆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心,看样子公子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难道公子又改变主意了,不让自己侍候清姑娘,而是把自己留在洛阳替他看店,难道是要让自己当一个阿圆掌柜?她可不会做生意。 阿圆胡思乱想,忧心忡忡走了出去。 张铉和韦云起还有一些话要说,便跟随他走进了官房,房间里,韦云起给张铉倒了杯茶,笑道:“恭喜将军升职,心愿达成!” “这还得多谢韦县尉帮助我,若不是韦县尉的提醒,恐怕我就给人做了嫁衣,只是韦县尉会不会——” 张铉很担心,韦云起在关键时刻背叛裴矩,帮助了自己,裴矩会饶过他吗? 韦云起明白张铉的意思,他淡淡笑道:“我已经无所谓了,现在我不管是个县尉而已,还怕什么?丟了这个县尉之职,其实也无所谓。” 张铉站起身深深行一礼,十分诚恳地对韦云起说道:“韦公愿不愿意抛弃这个卑职,去我军中做一个幕僚长史?” 既要与裴矩和解,但又要继续挖裴矩的墙角,这是张铉的一贯风格。 第0161章 临行前夕 所谓幕僚长史,就是拥有长史的权力,却没有朝廷正式任命,属于幕僚谋士性质,由张铉自己掏腰包支付俸禄。 在这次抓捕李善衡的过程中,韦云起表现出来的果断和谋略给张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也知道韦云起当年的事迹,这样一个极富胆识和谋略的人才,却不得重要,沦落为一个小小的县尉,实在令人感到可惜。 而且张铉也觉得裴矩并不是真心重视韦云起,崔君肃能做御史中丞、监军,主管突厥事务,而资历更老的韦云起却只能当一个县尉,这何其不公平? 韦云起感受得到张铉的诚意,他心中十分感动,不过这不是一件小事,他需要考虑一下,他沉思片刻道:“我现在不能答复将军,容我考虑两天。” 张铉起身笑道:“我三天后出发,如果韦公有意向,可随时来军营找我。” “好吧!我如果考虑清楚,我会来找将军。” 张铉告辞离去,韦云起一直把他送出县衙,望着张铉远去,他心中十分复杂,他知道张铉是个做能大事之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不惜得罪裴矩、宇文述、窦庆这样的重臣权贵。 从这次谶语案就看得出他谋略的成功,如果自己跟随他,或许还能在最后二十年的人生中走向仕途高峰,如此,自己又何必在意一个小小的县尉? 虽然韦云起告诉张铉,他需要考虑两天,但就在张铉刚刚离开县衙之时,韦云起便做出了自己的人生抉择。 ...... 傍晚时分,张铉独自一人来到崇业坊,崇业坊距离天街大道较近,坊内大多官宦人家住宅,街道整齐干净,绿树成荫,清静而优雅。 在崇业坊西北角,有一座占地约二十亩的大宅,这里便是范阳卢氏在洛阳的府宅,不仅是卢氏家族,几乎天下各大世家在京城都有房宅,是各大世家在京城的联络点,天子脚下,离权力也是最近。 卢府在几个月以前都一直空关着,只有几名老家仆负责打理,但自从家主卢倬出任国子监祭酒后,这座空关已久的宅子便成了卢倬的官宅。 明天一早张铉就要率军赶赴齐郡了,在临走之前,他还是想来拜访一下卢家,他对卢倬当然没有兴趣,他只是想了解一下卢清的现状。 张铉骑马来到卢府大门前,却只见台阶前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车辕上挂着的灯笼上面写着‘崔氏’二字。 张铉翻身下马,向台阶上走去,一名门房连忙出来问道:“这位公子有事吗?” “在下张铉,和你们家主是旧识,能否替我通报一下。”张铉取出一份自己的名帖递给门房。 名帖类似于今天的名片,上面有姓名、官职等等信息,一般是上门拜访时使用,一方面比较正规,表现出对主人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门房误事,怠慢了贵客。 门房接过拜帖,犹豫了一下道:“老爷有吩咐,暂时不见客。” “是因为崔召在吗?”张铉回头看了一眼马车。 “崔氏家主刚来,所以老爷吩咐暂时不见客,不过公子既然是旧识,或许会特殊一点,我去替公子禀报一下,请公子稍候。” 门房拿着张铉的拜帖快步向府内走去,张铉负手在台阶上来回踱步,他也不知道见到卢倬能谈些什么,或许可以谈谈卢庆元之事,或许也当做一次礼节性的拜访。 更关键是,他想在临出发前再见一次卢清。 这时,张铉似乎听见有人叫他,他一回头,只见一座石兽背后露出了阿圆的小脸。 张铉走上前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阿圆笑嘻嘻道:“我已经告诉她,你今天要来。” “那她说什么?” “她没说什么,不过我看得出她很想见你,要不要我安排一下,让你们见一面。” “你安排?” “公子小瞧人家了,人家已经把卢家的丫鬟家丁都打点好了,不信你等着瞧。” 就在这时,府内传来匆匆脚步声,只见卢倬快步了出来,拱手笑道:“贤侄,好久不见了。” 张铉也连忙抱拳笑道:“很抱歉,不知家主有贵客,要不我下次再来。” “贤侄也是贵客啊!不必客气,快请进。” 卢倬对张铉非常热情,他前些天接到父亲来信,才知道张铉替卢家解决了得罪郭绚的大问题,这让卢倬对张铉格外感激。 张铉回头看了一眼,阿圆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笑着摇摇头,跟随卢倬走进了府门。 “不知卢氏家学的场地问题,最后解决了没有?”张铉低声笑问道。 “解决了,最后郭都督还是同意书院不用搬迁。” 卢倬心中感激地笑道:“多亏了张公子的建议,我父亲走了崔礼的关系,崔礼替卢家说了情,郭都督也就通情达理地理解了卢家苦衷。” 卢倬没有说卢家的苦衷是什么,但张铉却很清楚,郭绚认为卢家是罗艺的重要支持者,所以打击卢家也就是打击了罗艺,但事实上,卢家对罗艺的支持并不大,甚至是无足轻重。 关键是要让郭绚明白这一点,正是张铉的提醒,才使卢家找对了方向,最终解决了卢家所面临的危机。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贵客堂,远远看见贵客堂上坐着两人,正是崔召和他儿子崔文象。 崔召依稀觉得张铉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但崔文象却对张铉有刻骨铭心的印象,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 “此人是谁,好像在哪里见过?”崔召低声问道。 “此人就是那个在涿郡卢府被御封的张铉,父亲忘了吗?” “原来是他!” 崔召心中有点不舒服起来,他正要和卢倬说重要事情,卢倬却说有贵客上门,告罪离去了,没想到却带来一个毛头小子,这算什么贵客? 崔召心中冷笑一声,卢倬分明是不想答应自己的要求,才故意岔开话题,明摆着之事,把这个张铉带进来,他们还能谈什么。 崔召今天来拜访是有求于卢倬,今天礼部刚刚宣布一个消息,原本定在下月二十号举行的科举考试又被圣上推迟到了明年春天。 这对崔召却是好事,他儿子崔文象原本打算明年秋天参加科举,但如果今年科举推迟,那么崔召就打算让儿子提前参加明天春天的考试。 不过每年的科举异常残酷,数万士子参加考试,最后却只录取数十人,相当于一百人中只录取一人,他儿子想脱颖而出,实在是难上加难。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所谓科举从来就没有公平过,崔文象若要通过今年的科举,有很多办法,走卢倬的路子就是其中之一,作为国子监祭酒,卢倬在最后录取上有很大的话语权。 不过卢倬似乎并不太热心,正事还没有说,他就把张铉领进了贵客堂,一般而言,张铉应该是先去别处等候,等卢倬送走崔氏父子后,再来接见张铉,这才是待客之道。 但现在卢倬却把张铉领来贵客堂,显然是在暗示崔召,他不想听科举之事。 “呵呵!我给两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庆元的好友张将军,年少有为,你们都应该见过吧!” 崔文象毕竟年轻,修炼还不够深,他极为勉强的点点头,便装作整理衣服而扭过头去了,不愿和张铉打招呼。 崔召的城府却要深得多,也更加虚伪,他满脸堆笑道:“原来是张将军,听说张将军在高句丽立下战功,可喜可贺!” 张铉微微笑着拱手道:“家主过奖了,不知崔太守现在近况如何?” 张铉所指的崔太守便是前涿郡太守、左武卫将军崔弘升,也是崔召的族叔,高句丽战役结束后,崔弘升返回了大隋,被杨广批准退仕,目前他已经返回了博陵祖地。 张铉其实就是在提醒崔召,救出崔弘升也是他的战功之一。 崔召的脸上顿时有点尴尬起来,半晌才勉强道:“家叔能从高句丽平安过来,还多亏了张将军的大力救助,请张将军受我一礼。” 说完,他深深向张铉行一礼,旁边崔文象见父亲已经行礼了,他万般无奈,也只得跟随父亲向张铉行礼,心中却在大骂张铉。 “崔家主不用这样客气!” 张铉笑眯眯地受了他们父子一礼,这才回头对卢倬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事,就是马上要出发去齐郡了,所以赶在临走前来拜访一下世伯,既然世伯有客人,那我先告辞了。” “不妨!崔家主也没有什么事,我们只是老朋友之间的闲聊,贤侄请坐,我还正想问问贤侄一些要紧事情呢!” 崔召再也忍不住了,卢倬分明是在赶自己走人,他心中恼怒万分,给儿子使了个眼色,站起身道:“既然贤弟和张将军要紧事,那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先告辞!” “呵呵!真不好意思,改天我去贵府拜访,今天怠慢兄长了。” 卢倬也不留人,对张铉笑了笑,“贤侄请稍坐,我送一送客人。” “世伯尽管自便!” 卢倬满脸陪笑地送崔氏父子离去了,张铉远远看见崔文象恶狠狠地回头盯了自己一眼,他不由笑了起来。 在京城经历了一场权力斗争的风波之后,他对崔文象这种小人物的威胁已经不放在眼里了,莫说崔文象,就是他父亲崔召威胁自己,又能如何? 就在这时,张铉忽然若有所感,他一回头,却只见卢清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的侧门内,幽幽地注视着他,目光中涌满了刻骨铭心的思念。 才几个月不见,张铉却觉得他们仿佛已经分别了很多年。 ...... 灯光下,卢清拆开了张铉给她的一封信,她慢慢展开信笺,信中并没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而只有一首她从未读过乐府长短句。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清儿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卢清默默一遍又一遍地细读,直到每一个字都刻入她心中,她慢慢站起身,来到窗前,凝视着遥远的东方,她的心仿佛也已离开了洛阳,跟随着张铉一起开赴山东。 第0162章 途中遇警 一支近两千人的大隋军队在泥泞的官道上疾速向东北方向行军,秋雨打着他们的脸,一堆堆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地压着大地。 已经是深秋了,森林里一望无际的树林都已光秃,一排排老树阴郁地站在官道两旁,无情的秋风秋雨剥去了他们美丽的外衣,露出他们难以掩饰的枯老树皮和树干上的深深皱纹。 粟田内的庄稼都已收割,原野也变得格外荒凉起来,只有一群群黑色的乌鸦在原野上盘旋觅食。 张铉率领的隋军已经抵达济北郡的肥城县一带,再走一百余里,他们就进入齐郡了。 在队伍的最前面,张铉骑在高大的骏马上,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对身旁韦云起笑道:“先生应该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韦云起已经辞去了洛阳县尉一职,目前出任张铉军中的幕僚长史,替张铉主管军务琐事,刘凌则转任仓曹参军事,主管物资粮草,两人各施其职。 韦云起苦笑一声道:“二十几年前我曾来鲁郡曲阜游学,这一带我经常走,那时这一带可繁华,不像现在,走了几百里人影子都不见一个。” “这一带有乱匪吗?”张铉又问道。 “山东哪个郡没有乱匪,这里是鲁郡贼帅徐圆朗的地盘,原本是张金称的地盘,张金称退出黄河以南后,鲁郡徐圆朗便趁虚而入。” 张铉心中有些奇怪,韦云起只是一个小小的洛阳县尉,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兵部都未必知道。 韦云起明白张铉的不解,笑了笑道:“我虽处卑职,却每一天都在关注各地的匪患情况,从各种渠道打听消息,我说的这些都是逃到京城的难民告诉我。” 原来如此,张铉恍然,看来韦云起是有心人,并不甘于寂寞,难怪他会那么痛快地答应了自己。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名派去前方探查情况的骑兵飞奔而来,张铉见他们跑得颇为焦急,立刻一摆手,“停止前进!” 军队停止了前行,张铉催马上前高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两名探子飞奔上前,勒住战马禀报道:“启禀将军,前方有军队在作战!” 这倒很出人意料,张铉又追问道:“具体情况是什么?” 一名探子指着远方道:“就在前方二十里处的小山岗上,离县城不远,一支隋军被数千乱匪包围,目前隋军在高处,估计人数不多。” 此时的张铉已不是第一次在高句丽作战那么盲目了,那次他经验不足,尚未了解地形就派陈旭从后面下山袭击敌军,若不是得到沈光帮助,他们的形势就危险了,张铉吸取了教训,再急他也不能盲目去作战。 这时,旁边韦云起建议道:“将军不妨先派斥候告之隋军知道有援军到来,让他们坚持住,给我们争取时间。” 张铉点点头,韦云起的建议和他想到一起去了,他随即对亲兵令道:“速去请沈校尉前来!” 亲兵调转马头向后军奔去,不多时,沈光带着几名手下骑马飞奔而来,沈光拱手道:“请将军吩咐!” “前面发现有数千乱匪围住了山岗,山岗上极可能有隋军,我想让沈校尉先上山去和隋军联络。” 张铉又低声嘱咐他几句,沈光抱拳道:“卑职这就去!“ 沈光一挥手,“跟我来!”他带着刚才的探哨和几名手下骑马疾奔而去。 张铉则率军离开了官道,沿着树林旁的一条小道继续进军,与此同时,他派出十几名斥候探查沿途情况,防止敌军在树林中埋伏。 发生战事的山岗位于肥城县西南五里处,是一座无名小山岗,像一个小馒头一样突兀地矗立在原野之上,小山岗方圆不过三四里,山岗上灌木丛生,树木杂乱。 此时近五千名乱匪将山岗团团包围,由匪首徐圆朗亲自率领,企图将前来肥城县催粮的两百隋军困死在山岗上。 沈光率领手下潜伏在山岗北面,这里有大片悬崖峭壁,地势十分险要,从这里无论上山下山都几乎不可能。 也是这个缘故,这片长达五十余丈的悬崖下面没有乱匪包围,沈光便将上山之路选在这里,对他而言,悬崖峭壁和普通的上山之路没有什么区别。 “沈校尉,这里恐怕无法上山吧!”一名探哨望着笔直的悬崖,心悸地说道。 沈光注视着长在悬崖上的几根藤蔓,笑道:“我一个人上去就行了,联系到隋军后我会射信箭下来,你们去禀报将军。” 沈光起身向百步外的山崖疾奔而去,他猫腰奔跑,借助半人高的荒草掩护,只片刻便奔至山崖下。 他将身体紧贴崖壁凹陷处,警惕向两边观察片刻,转身便像一只蜘蛛般攀附着悬崖上的缝隙缓缓向山上爬去,紧接着他抓住了一根藤条,上升速度更加快捷。 两名探哨看得目瞪口呆,就在这时,一群约数十名匪兵正说说笑笑从远方走来,几名隋军士兵立刻伏身进了荒草之中,紧张地偷偷望着悬崖峭壁上的沈光。 此时的沈光正好位于悬崖峭壁上的一半之处,距离地面约两丈,周围是光秃秃的崖壁,没有藏身之处,也没有藤蔓遮掩,甚至他的军服也和灰白色的崖壁迥然不同,只要匪兵一抬头,便可清晰地看见崖壁上的人。 沈光将身体紧紧贴在石壁上,一动不动,这个时候他不能动,一动就会被下面人发现。 沈光左手挽住藤条,右手死死抓住一条石缝,双脚悬空,没有立足之处,他渐渐有些吃不消了,汗水顺着额头滚落,眼看着一群匪兵已经走到他身下,这群人居然在他身下的石壁前坐了下来,只要目光稍稍一抬,就能看见头顶上的沈光。 远处几名隋军士兵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合掌低声祈祷,“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沈光慢慢咬紧口中的匕首,他已经支持不住了,与其被他们乱箭射死在石壁上,不如跳下去和这群匪兵搏杀。 他心一横,正要飞身跳下,就在这时,一名匪军将领骑马飞奔而来,大喝道:“你们这帮混蛋,竟敢躲在这里偷懒,给我回去挖壕沟,快去!” 匪军士兵们无奈,只得纷纷起身,拍拍屁股,骂骂咧咧地跟随军官向来处走去,渐渐走远了。 沈光长长出了口气,他的后背都湿透了,他随即抓住藤条向上攀去,不多时便攀上了悬崖,身影消失在灌木丛中,远处的几名隋军士兵也长长松了口气。 ....... 张铉的军队此时也抵达了五里外,他们藏身在一片广袤的山林内,远远可以看见被匪兵围困的小山岗。 张铉独自一人站在一块大石上,眺望着远方的小山,山岗最多只有二十余丈高,除了几处悬崖峭壁外,其余地方都围满了密集的匪兵,很显然,匪兵是准备用围困的办法逼隋军突围,然后进行围歼。 如果对方没有援军的话,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战术,不过匪兵并没有想到自己军队到来。 这时,一名亲兵飞奔跑来禀报,“将军,沈校尉的手下回来了。” 张铉立刻转身返回了士兵驻地,一名沈光的手下将一封信交给张铉,“启禀将军,这是沈校尉的亲笔信。” “山岗那边的防御怎么样?”张铉接过信问道。 “卑职见匪兵正在挖掘壕沟,应该是为了防止山上军队突围,其余也没有什么防御,士兵很松散,装备也很糟糕,各种武器都有。” 张铉点点头,打开了信件,他不由一愣,被困在山上竟然是罗士信,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这时,韦云起走过来问道:“沈校尉上山了吗?” “山上被困隋军居然是罗士信,他们只有一百八十余人,近一半人受伤。”张铉把信递给韦云起。 韦云起看了一遍信,对张铉道:“刚才我我考虑了一下,我觉得这里面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张铉沉吟一下道:“先生觉得徐圆朗其实是在围城打援吗?” 韦云起缓缓点头,“我认为如此,几千人对付两百人,没必要用围困的办法,太耗费时间,直接上山强攻就行了,甚至还可以烧山把隋军逼下来,信中也说得很清楚,近一半人受伤,隋军已经没什么战斗力了,我觉得徐圆朗知道张须陀不会眼睁睁看着罗士信阵亡,一定会来救援。” 停一下,韦云起又道:“或许是徐圆朗和张金称达成了默契,用调虎离山之策,把张须陀主力调离齐郡,张金称军队趁虚攻打历城,要知道齐郡的富户都集中在历城县内,如果张须陀派出的援军不多,徐圆朗就直接吃掉这支援军。” 张铉暗暗心惊,韦云起的分析果然入木三分,极有这个可能,他又问道:“那依先生之见,我该怎么办?” 韦云起捋须笑道:“如果敌军是围城打援,那么他们就不会轻易攻山,隋军被围困才一天,时间还来得及,关键是援军,我们得及时通知张大帅,让他不要中计,甚至可以将计就计。” 张铉笑了起来,“我觉得最好还是烦请先生跑一趟。” 韦云起欣然答应,张铉便给了他一支令箭,又把陈旭找来,对他道:“你率五十名骑兵护卫先生赶去齐郡,当心不要中了敌军的埋伏。” “卑职遵令!” 陈旭挑了五十名精锐骑兵,又找一名当地人为向导,绕小路护卫韦云起向齐郡疾奔而去,张铉随即命令士兵原地休息,等待进攻的命令。 第0163章 将计就计 肥城县距离齐郡历城县并不远,大约两百里左右,以平原和丘陵地形为主,张须陀目前已被任命为河南道十二郡讨捕大使,负责讨伐十二郡的乱匪,同时也由十二郡来供应张须陀军队的军粮。 但事实上,情况要复杂得多,一是乱匪太多,十几支大大小小的乱匪已有数十万人之多,分布河南河北各地,而张须陀的飞鹰军只有两万人,根本就应付不过来。 其次各地官府也并不配合张须陀剿匪,很多官府都已成两面派,他们为了自保,名义上是大隋的地方官,实际上已经暗中投降了乱匪。 尤其是今年春天,河南四郡对张金称的围剿遭遇惨败后,彻底摧毁了地方官府最后一点抵抗信心,也是河南各郡与张须陀反目之始。 没有了地方官府的支持,张须陀军队陷入极度被动之中,由于军粮不足,张须陀不得不放弃原定在今天秋天发动的攻势,他们目前能控制的唯一地方官府就是齐郡,这是因为张须陀本身是齐郡通守的缘故。 此时张须陀亲自率领五千军队正在赶往肥城县途中,他已经接到了罗士信的求救信,罗士信被数千徐圆朗的军队围困在肥城附近,危在旦夕。 当然,张须陀也知道张金称的军队在北面虎视耽耽,一旦自己主力离开历城,张金称必然会趁虚而入,血洗历城县,飞鹰军的家眷几乎都在历城县,一旦历城失陷,他的飞鹰军也就瓦解了。 张须陀深知历城不容有失,他令副将裴仁基严守历城,自己亲率五千军队赶赴肥城救援罗士信。 五千飞鹰军士兵在官道上疾速行军,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旷野,绵绵秋雨使天空和大地变得格外萧瑟,这时,一名骑兵从远处飞奔而至,大喊道:“大帅!” “什么事?”张须陀勒住战马。 “小路那边来了一支军队,说是张铉将军派来,有重要事情要见大帅。” 张须陀大喜,他已经得到张铉要来飞鹰军的消息,没想到来得如此迅速,他连忙道:“快请他们上来!” 片刻,手下亲兵带着数十名骑兵到来,为首之人正是韦云起,韦云起拱手笑道:“张大帅,多年未见了!” 张须陀认出了韦云起,“你是.....韦御史?” 韦云起苦笑一声,“我不做御史已经快十年了,现为张铉将军幕僚,替他整理文书。” 其实张须陀也知道韦云起被贬黜多年,他微微叹息一声,“以韦兄大才居然只为一县吏,朝廷如此屈才着实令人遗憾,不过张将军是非常之人,先生跟他会有前途。” 韦云起没有时间和张须陀寒暄,他连忙道:“这次徐圆朗伏击罗士信有诈,请大帅立刻停止进兵。” 张须陀眉头一皱,“韦兄如何知道?” “我们就是从肥城过来,张将军正率军在肥城监视敌军,他让我来通知大帅。” 张须陀听说张铉就在肥城,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立刻松了,他当即喝令道:“全军停止前进!” 士兵们纷纷坐在旷野中休息,有士兵扎了一座简易帐篷,张须陀请韦云起入账商议军情,在地上又铺了一幅军毯。 张须陀坐下微微叹道:”秋收后,肥城县有一千石官粮,县衙答应十日之前组织民夫把官粮送来齐郡,但期限已过,肥城县始终没有动静,我便让士信去催促军粮,却没想到被徐圆朗包围了,现在看来,至始至终这就是一个圈套。” 韦云起感到不可思议,“县衙居然给将军下套?” 张须陀叹息一声道:“现在局势混乱,各种关系错综复杂,虽然明知县衙给我下套,我也不能怪他们,他们有时候也是为了保民,有时候也是被胁迫,很多不愿屈服乱匪的县都遭到屠城,这种事情见得太多,心也平静了。” 韦云起默默点了点头,又对张须陀道:“这次徐圆朗用心良苦,布下圈套来对付大帅,我相信他应该是倾兵而至,这样一来,他的鲁郡老巢就空虚了,大帅为何不将计就计,派军队先端了徐圆朗的老巢,再趁他趁他仓皇撤军之时夹击猛攻,敌军必然大败,大帅以为如何?” 张须陀沉思片刻,点点头道:“确实是好计策,我就怕士信支持不了那么久。” 韦云起微微一笑,“请大帅放心,我们的人已经上山了,罗将军支持五六天没有问题,再说只要乱匪攻山,张将军会立刻出兵营救。” “如果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张须陀也笑了起来,其实他也希望韦云起替张铉说出最后一句话,好歹也是幕僚吧!连这点影响力都没有,当个屁的幕僚啊! 张须陀当即写了一道命令,连同令箭一起递给一名报信兵, “你立刻回历城告诉裴将军,让他派秦琼率五千军去鲁郡端徐圆朗老巢。” “遵令!”士兵接令便骑马飞奔而去。 张须陀随即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全军转去北面树林驻营。” ........ 贼帅徐圆朗是鲁郡人,年约三十余岁,长得虎背熊腰,身材魁梧,他出身府兵校尉,参加过第一次高句丽战争。 因为他出身低微而在军队中没有出头之日,在高句丽战争结束后,他率数十人逃回鲁郡,随即拉旗造反,短短两年时间他便聚集了两万余军队,自封为鲁王。 其实很多乱匪首领都是从隋军中出身,比如东莱郡的左孝友,他的出身完全和徐圆朗一样。 徐圆朗不仅武艺高强,而且狡猾多诈,这次他利用隋军迫切需要军粮的弱点布下了连环计,企图歼灭隋军主力,不料张铉率领抵达肥城,看破了他的计谋。 徐圆朗目前率领两万大军藏身于白龙岗上,白龙岗位于肥城县以东,是一座绵延二十余里的山岗,山高林密,山脚下便是宽阔的官道,是前往肥城县的必经之路,也是伏击隋军的理想之地。 天色已渐渐到了黄昏,一连下了几天的蒙蒙细雨也终于停止,西方天空出现了一片灿烂的晚霞,但徐圆朗的心情却愈加焦躁,整整三天过去了,援军影子都没有看见。 两万军队早在罗士信率军进城催粮时便准备好了,埋伏在白龙岗上,又派了四千装备不全的弱次军去围攻罗士信的两百士兵,如愿以偿地将罗士信逼上山。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运转,但他却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张须陀的援军最快昨天就应该到了,但现在天快黑了,居然还没有动静。 一间临时搭建的茅草房内,徐圆朗负手急躁不安地来回踱步,推敲每一环节。 难道张须陀不在意罗士信的生死,这可是他的徒弟,是他将来的接班人,说不定还是他未来的女婿,不对,好像张须陀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孙女都会跑了,孙女婿....... 徐圆朗心烦意乱,思路也有点偏离了正常,他认为张须陀一定会来救罗士信,他不断告诫自己要耐心等待,但徐圆朗还是隐隐有一种担忧,或许张须陀看透了自己。 “大王!” 一名亲兵疾奔而来,紧张汇报道:“鲁郡传来消息,张须陀大军出现在梁父县。” “什么!” 徐圆朗腾地站起身,惊得头皮都快炸开了,梁父县距离他的老巢龚丘县只有百里,张须陀大军居然是去进攻他的老巢。 冷汗湿了他的后背,他知道张须陀已经看透了自己的计谋,不来援救罗士信,反而去端自己的老巢。 徐圆朗急得一跺脚,转身向军队驻扎地奔去,他快步走进军队中大声喝令道:“立刻集结,全军撤退回鲁郡!” 隋军进攻鲁郡老巢的消息早已经在徐圆朗军中传开,军队上下人心惶惶,他们的家人和财产都在龚丘县,一旦隋军杀进龚丘县,那不要他们老命吗? 打仗时或许有人想溜边,因为那是要死人的,但赶回家保卫财产,却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不用鞭子赶人,众士兵奔跑得比谁都快,徐圆朗更是一马当先,心急如焚般地向鲁郡撤退。 两万军队越拉越长,到一更时分时,两万匪军拉长有近十里,在向南的官道上浩浩荡荡行军,火把组成了一条长长的火龙。 而与此同时,张须陀率领的五千飞鹰军已静静地等候在官道不远处的一片树林内,他冷冷望着数百步外滚滚向南奔跑的人流,战刀霍地挥出,“杀!” “咚!咚!咚!”树林内鼓声大作,五千飞鹰军士兵一声呐喊,从树林内奔涌而出,向官道上的匪军杀去。 匪兵一片大乱,隋军的突然杀至令他们措手不及,很多人都看见了张须陀,更吓得他们惊恐万分,叫喊声、惨叫声、惊呼声混杂在一起,匪军两万军士气崩溃,他们互相践踏,争先恐后逃命。 五千飞鹰军一路追杀,将徐圆朗的军队杀得尸横遍野,血流如河,跪地投降者不计其数,广阔的原野里到处是奔逃的士兵。 徐圆朗更是心惊胆战,黑暗中不知有多少军队杀来,他大声喝令:“不要慌乱,给我集结军队!” 但此时他的军心已经混乱,士兵们担忧家中的财产亲人,加之恐惧万分,不管徐圆朗怎么喝喊,都没有任何效果。 “大王,快走吧!军心已乱,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亲兵大声催促主公逃命。 徐圆朗见旷野里到处是奔逃的士兵,奔跑得黑影足有万人之多,但他们只管飞奔逃命,一路丢盔弃甲,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哪有人听他的号召。 徐圆朗想到自己周密的计划,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还不如不打,他不由仰天长叹一声,“这就叫偷鸡不成,反而把老本都赔掉了。” 他也不敢回龚丘县,收拾了数千残军南下徐州投奔李子通去了。 第0164章 山东首战 在肥城县外的无名山岗下,张铉兵分两路,他命尉迟恭率七百士兵绕道先埋伏在无名山岗北面。 他自己则亲率一千士兵缓缓来到了无名山岗下,此时山脚下的军队尚不知徐圆朗已经南撤,他们也发现了隋军到来,三千余人开始迅速向山岗南面集结。 张铉看了看天色,绚丽的夕阳将整个天空染得通红,山林和远处的城池仿佛着火一般,沐浴在玫瑰色的霞光之中,各位壮丽,连续多日的阴雨让心都快要发霉,陡然间出现了这么壮丽的夕阳,竟令人精神一振。 他回头一挥长戟,军队立刻停止前进,摆开了阵脚,张铉手执长戟催马上前,大声喝道:“敌军主将可愿一战?” 敌军主将叫做蒋胜武,是徐圆朗的左膀右臂,他率三千余人将无名山岗团团围住,等待徐圆朗的消息,一旦徐圆朗伏击敌军主力成功,他也将大举攻山。 蒋胜武原本也是一名隋军校尉,武艺高强,使一杆六十斤的铁枪,他见天色已晚,不利于两军激战,便催马上前喊道:“对面隋将,天色已晚,不如明天再决战!” 张铉大笑起来,“恐怕明天你们想逃已经来不及!” 蒋胜武心中暗暗吃惊,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大王那边出问题了? 张铉却不理他,一摆长戟,“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战还是不战?” 蒋胜武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军队,虽然他的军队人数众多,但军容不整,大多是老弱之军,这是为了诱骗隋军主力援救罗士信才故意示弱,战斗力不强,而对方虽然只有一千军队,但盔明甲亮,阵脚严整,杀气腾腾,明显是一支战斗力极强的队伍。 蒋胜武心中着实忐忑不安,他也明白,如果能将对方主将刺落下马,很可能还有一线胜机,这确实是他最后的机会。 “敌将受死!”蒋胜武大吼一声,催马向张铉杀来,挺枪便刺。 张铉冷笑一声,双臂灌力,挥戟横扫,戟枪相撞,迸出火光,只听‘当!’一声刺耳巨响,蒋胜武的铁枪被震飞出去,蒋胜武大叫一声,转身催马便逃,张铉大喝一声,催马疾追。 他胯下战马原是高句丽骑兵首领大贺安的坐骑,一匹罕见的宝马,身高一丈,四肢修长,强健有力,浑身通红,没有一根杂毛,奔跑起来如火焰飞腾,堪称马中之王。 战马原来的名字叫做烈龙,名字虽然不错,但有犯上之意,张铉便将它改名为宝焰兽。 张铉的战马疾快,只片刻便追上了敌将,他挥戟刺穿了蒋胜武的后心,蒋胜武惨叫一声,当即毙命,尸体被高高挑了起来。 这时隋军中鼓声大作,这是进攻的命令,敌军主将被杀,正慌乱之时,后面忽然一阵大乱,尉迟恭率领两百骑兵和五百名士兵从后面杀进了敌军阵营。 紧接着罗士信和沈光率百名隋军从树林中杀出,从侧面杀入敌军阵中,后背受袭,三千匪军顿时一阵大乱。 张铉战戟一挥,喝令道:“杀!” 一千隋军士兵呐喊着冲向匪军,匪军主将阵亡,士气低迷,隋军的三面夹击之下,瞬间崩溃了,三千匪军四散奔跑,无数士兵跪地求饶,苦苦哀求饶命。 张铉见这些匪军都是老弱之军,杀之毫无意义,便喝令道:“投降者可免死,顽抗者格杀勿论!” 数十名隋军骑兵在战场上飞奔大喊:“将军有令,投降者免死,顽抗者格杀无论!” 被隋军包围而无处奔逃的匪军无疑得到了一线生机,纷纷丢下兵器跪地请降,大片大片的匪军跪倒在地,战场上厮杀渐渐停止。 一队队匪军被押出战场,这时,罗士信飞奔而来,兴奋得大喊道:“张大哥!” 张铉翻身下马,快步迎了上去,他心中也十分激动,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张铉笑着给了他肩窝一拳,“这次若不是我正好赶到,你这臭小子就栽了。” 罗士信挠挠头笑道:“其实我是猜到大哥要来,才故意给大哥制造立功的机会。” 旁边士兵们都笑了起来,张铉哈哈大笑,“算了,给你小子留个面子。” 罗士信忽然想起一事,又连忙道:“大哥,这可能是徐圆朗的诱兵之计,我得立刻告诉大帅,他不能上当。” “你现在才想起来,已经晚了,估计你们大帅已将徐圆朗军队全歼,有我在,你这臭小子也因祸得福。” 罗士信大喜,他很担心大帅中计,如果不是沈光拦住他,他已经杀出重围去报信了。 罗士信一颗心放下,他忽然看见张铉的马,眼睛顿时一亮,上前抚摸战马鬃毛,涎着脸笑道:“这真是宝马啊!大哥就送给我当见面礼吧!” 张铉笑着给了他一脚,“没见这么厚脸皮的小弟,这匹马不给,要的话,我另外送你一匹好马。” 罗士信挠头嘿嘿一笑,“只要有见面礼就行,哎!我们最缺的就是战马,小弟的战马已经三十岁了,每次上阵我都得先叫它一声叔。” 众人一阵大笑,难怪众人都喜欢罗士信,他果然很有趣。 军队迅速收拾了战场,押着战俘向肥城县而去。 在县城门口,县令李华赤着上身,后背荆棘条跪在地上,脖子上挂着官印,后面跪着县丞、县尉等人。 罗士信一眼看见县令等人,顿时大怒,拔刀要冲上去,张铉却一把拉住了他。 张铉经历过清河县的防御之战,深知这些地方官员的无奈,这些读书学儒的地方官员,没有几个愿意投降乱匪,大多是被迫无奈,甚至很多人是出于保护平民才不得不投降,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换多少官员都没有用。 张铉催马上前道:“先把衣服穿起来,若罪不容恕,再求饶也没有用。” 李华满脸羞愧,站起身穿上衣服,叹了口气道:“兵灾无情,只能苟且偷生,保一方黎民平安。” “是非曲直我心里自然有数,进城再说!” 张铉率领军队进了肥城县城,县城的情况和清河也差不多,破败荒凉,所有店铺都被砸烂抢空,家家户户关门闭窗,大街小巷看不见一个人影。 “县城内有多少人口?”张铉问道。 李华叹了口气,“不足一万,大多是老弱妇孺,青壮男子要么逃走,要么被抓丁。” “又何以为生?” “在城内城外种点豆麦,并保证交给徐圆朗一半,他会派人来查看,如果上交及时足量,他就暂时不来骚扰,今年夏天小麦晚交两天,他就来杀了我们三十多人,残暴之极。” 旁边罗士信恨恨问道:“那么一千石粮食就是假的了?” 李华吓得战战兢兢道:“确实是有一千石粮食,但不是我们的粮食,是徐圆朗放在县城的诱饵,他昨几天又全部搬走了,是他们的军粮,实际上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有余粮。” “哼!都没有余粮,宁可把粮食给盗匪,也不肯给自己军队,就是因为我们好说话是不是?” 李华等一众官员都哑口无言,要是隋军也像盗匪那样要粮食,最后他们都得饿死。 ......... 次日一早,张须陀率领得胜大军抵达了肥城县,张铉和罗士信迎出城去,张须陀翻身下马笑道:“张将军果然是信人,真的来飞鹰军了。” 张铉上前单膝跪下行礼,“末将张铉参见大帅!” 张须陀连忙扶起张铉,感激地对他道:“多亏将军到来,否则这一次我真的要吃大亏了。” “末将只是恰逢其时。” “好!” 张须陀欣喜万分道:“又来一支精锐之军和善战之将,我飞鹰军更加兵强马壮了,据说将军还有一支骑兵,简直是如虎添翼啊!” 罗士信上前见了主帅,恨恨道:“这次卑职中计,都是这些地方官勾结乱匪,决不能轻饶他们。” 张铉连忙道:“罪不在他们,请大帅不要责怪他们。” 张须陀也微微叹口气,“其实我也知道,但按照我的脾气,我绝不会轻饶他们,不过既然张将军求情,我就暂时不计较了。” 说到这,张须陀又兴奋道:“这一仗打得很漂亮,收获之丰出乎意料,连我也想不到居然把徐圆朗连根拔了。” 几名官员听说徐圆朗被连根拔了,都禁不住喜极而泣,互相拥抱在一起,有两名衙役飞奔向城内奔去,大喊道:“徐圆朗死了!徐圆朗死了!” 家家户户开了门,人们跑出大街,都忍不住欢呼起来,县城内欢呼声响成一片。 张须陀愕然,隋军只是全歼了徐圆朗的主力,徐圆朗并没有死,被他逃掉了,不过他也不想解释太多,任由民众们欢呼雀跃。 昨晚隋军伏击徐圆朗两万主力,杀敌五千,俘敌七千余人,加上张铉俘虏的三千人,他们手上战俘就有上万人,关于这些战俘怎么处理,张铉倒有一个想法。 兵部准他扩兵至三千人,但他现在只有一千七百余人,还有一千三百人的空缺,他想从战俘挑选精锐编入自己的军队。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须陀,张须陀沉吟一下道:“一般而言,这些战俘我们都会遣返回乡,主要是我们军粮不足,养不活这么多人,如果将军要增加到三千人,我可以从飞鹰军中调一千五百人给你,就不用从战俘中调选了,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精锐。” 张铉点点头笑道:“我听大帅的安排。” 第0165章 飞鹰武将 入夜,张须陀在帅帐内挂上一幅地图,给远道而来的张铉、韦云起等人讲述目前山东格局。 张须陀用木杆指着齐郡周围各郡道:“这几年我们大大小小打了三十余战,胜负皆有,最大的几次胜利是歼灭豆子岗的刘霸道、长白山王薄以及孙宣雅,这次又全歼徐圆朗,前后歼敌十余万,但问题是乱匪屡剿不绝,目前我们控制的郡县主要是齐郡和北海郡,这次徐圆朗被剿灭,济北郡和鲁郡可以收回来,我们手中就有了四个郡。 但周围的乱匪势力还是很强大,东面有控制东莱郡和高密郡的左孝友和孟让,军队十余万人,南面琅琊郡的孙宣雅和王薄,军队近十万,再南面便是徐州李子通,也有十余万人。 西面不用说,东郡的瓦岗军势力强大,虽然兵力只有五万,但兵强马壮,很难对付,目前瓦岗军也没有东扩的迹象,我们暂时不考虑对付它们。” 张须陀的木杆又指向北面,“北面有三支势力强大的乱匪,张金称、高士达和窦建德,张金称占据清河郡和武阳郡,窦建德的势力在平原郡和信都郡,高士达占据渤海郡,三人的军队加上来足有二十万之多,事实上我们四面皆敌,而且他们互相呼应,一旦我率军南下,他们就会进攻齐郡,若我率军北上,南面的乱匪又会杀入齐郡,我们目前有点顾此失彼了。” “但也不能这样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吧!”张铉坦率地直言道。 “张将军说得对,僵持下去只会形成乱匪围攻齐郡的格局,必须要打破僵局,化被动为主动。” 张须陀注视地图道:“我昨晚也考虑过,这次大败徐圆朗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我们就可以把防御线推到鲁郡,扩大防御纵深,然后我打算先集中兵力歼灭东莱郡和高密郡的左孝友和孟让,在黄河结冰前收复高密和东莱两郡,这样一来,整个半岛几乎就控制在我们手中了,军粮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鲁郡可以防御南面的乱匪,那北面呢,张金称会不会趁机进攻齐郡?” “北面也是一个问题,不过张金称与窦建德不和,一旦他大军南下,恐怕老巢都会被窦建德端掉。” 说到这,窦建德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看了一眼张铉,笑道:“莫非将军是想和张金称算算老帐吗?” 张铉起身行礼,“卑职听大帅安排!” 经历了天寺阁一案,张须陀也知道张铉是燕王之人,虽然他被兵部分配到飞鹰军,但张铉还是和秦琼、罗士信等将领不一样,首先他的军队就比较独立,自己不能随意分拆。 其次兵部关于张铉的调令上写得很清楚,独立成府,这样的调令张须陀还是第一次看到,就算是裴仁基的任命,也没有独立成府四个字,这明显是准许张铉保持独立。 当然,从个人感情上来说,张须陀也不反对,他对张铉一直心怀感激,而且只要双方合作愉快,独立成府也没有什么影响。 张须陀沉思片刻,便点点头道:“这样吧!先回齐郡,看一看局势再说。” 张铉躬身行礼,“卑职遵令!” ........... 两天后,张铉跟随张须陀的军队返回了齐郡历城县,历城县也就是后世的济南,目前为齐郡郡治,也是飞鹰军的大本营。 历城县也是山东一带最大的城池,周长三十里,城内人口数十万,城墙高大坚固,易守难攻。 由于历城县一直没有被乱匪攻陷,使它成为山东各大士族富户门的聚集之地,尤其前年王薄率先在齐郡长白山起兵造反后,大量难民逃往历城县,使历城县人口一度达百万之多,拥挤不堪。 不过自从张须陀出任齐郡通守,他扫平了齐郡境内的所有匪患,用章丘县、临邑县、亭山县三县来分流历城人口,使历城人口逐渐降为五十万。 尽管如此,历城县还是十分拥挤,很多人一家几口只能挤在一间屋内,不过虽然拥挤一点,但民众们却很知足,他们获得的安全感却是任何财富都难以取代。 官道上,刚刚得到一匹战马的罗士信兴致勃勃给张铉介绍周围的景色,他指着官道两边一望无际的田野道:“这些都是我们的救命田,包括四个县粮食,足有几万顷之多,一半是私田一半是官田,养活了我们齐郡百万人口和两万军队。” “有贼军攻进来过吗?” “都想攻进来啊!可哪有这么容易,最危险的一次,年初刘霸道率领他的阿舅军渡黄河过来,就是为了破坏良田,结果被我率军痛击,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十几万军队全军覆灭,战俘都扔给朝廷了......咦!你们怎么都这般古怪?” 罗士信见周围的士兵都目光阴骘地看着他,他不解地挠挠头,“我说错什么了吗?” 张铉笑道:“我手下这些弟兄就是被你打得屁滚尿流的阿舅军。” 罗士信张大嘴,半天合不拢,“呵呵!真是巧啊!” ........ 众人说说笑笑进了历城县,迎面一股热闹繁华的气息迎面扑来,店铺林立,各种货物充盈铺中,以日用品居多,叫卖声此起彼伏。 大街两边,酒肆、客栈、青楼、武馆等等一家挨着一家,尤其大大小小的武馆竟有数十家之多,随即可见一队队穿着武士服,手执刀剑的年武馆少年。 “这些武馆都是大帅支持的,从两年前就开始,有官办的免费武馆,如果要学到更好一点的武艺,那只是去私人武馆,为了加强官办武馆的吸引力,大将要求所有将领每个月至少要去武馆一天,这些都是我们军队的后备力量。” 张铉没有说话,他依然在仔细观察这座热闹的城池,历城县的繁华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和冷冷清清肥城县、清河县有着天壤之别,但有些细节还是让他感到奇怪。 “既然四周被乱匪包围,这些商铺的货物又从哪里来?” 罗士信说道:“主要是从西面过来,原来瓦岗截断了商道,不过从今年开始,瓦岗居然又放开了商道,路上还比较安全,一支支商队就出现了。” 张铉点了点头,这里面的缘故他倒清楚,应该和李建成上瓦岗有关,李建成上瓦岗的第一个转变,就是使瓦岗军从一支造反乱匪转变为政治上割据势力。 罗士信陪同张铉从西门进了历城县,参观了一圈后,又从东门出去,飞鹰军除了三千人驻扎在城内负责维持秩序外,其余军队都驻扎在城外的南北两座军营内,张铉的军队目前驻扎在北军营,也就是主营,飞鹰军行军司马贾润甫已经将张铉军队安置妥善。 张铉走进这座占地足有千顷的大营,便感到一种喜庆的气氛,不断有欢呼声隐隐传来,士兵们奔跑过去,脸上都充满了兴奋,令张铉心中很奇怪,军营发生了什么喜事? “张将军!” 旁边有人在喊张铉,张铉一回头,只见裴行俨快步跑来,张铉笑着拱手道:“裴校尉,好久不见了。” 裴行俨跑上前行礼笑道:“将军能加入飞鹰军,元庆不胜欣喜,能和将军并肩杀敌,是元庆之幸也。” “裴校尉过奖了,应该是我感到荣幸,我竟然能加入飞鹰军。” 裴行俨又低声道:“将军现在有时间吗?” 张铉点点头,“现在可以,什么事?” “我父亲想见见将军,特让我来请将军过去。” 张铉立刻想到了裴矩,裴仁基要见自己,难道和裴矩有关系吗?张铉也没有多问,欣然道:“既然如此,裴校尉请带路吧!” 裴行俨大喜,“将军请跟我来。” 张铉跟随裴行俨快步向裴仁基大帐走去,这时,张铉又隐隐听见了欢呼声,不由好奇地问道:“大营内好像发生了什么喜事?” “是秦将军派人从鲁郡传来消息,确实是喜讯,我们端了徐圆朗的老巢,居然缴获了两万石粮食和十万贯钱,还有很多其他战利品,关键是粮食,一下子解决了我们军粮不足的燃眉之急。” 张铉也知道飞鹰军粮草紧张,否则张须陀不会为了一千石粮食冒派罗士信去肥城县,两万石粮食足够支持军队向东莱郡和高密郡发动进攻了。 “这确实是好事情,看来我的到来还是给大家带来一点运气。”张铉笑道。 “我们都说张将军是福将,张将军一来,我们就把徐圆朗灭了,希望张将军的福气能给我们带来更大的战果。” 张铉摸摸鼻子笑道:“尽量吧!” .......... 飞鹰军是使用战时的军队编制,即主帅、副将、牙将、偏将、校尉、旅帅、队正、火长、士卒等等。 其中张须陀为主帅,他在朝廷的军职是左骁卫将军,属于将军级别,而裴仁基为副将,他在朝廷军职是虎贲郎将,这是郎将中的最高级别,比张铉刚刚出任的雄武郎将要高一级。 而张铉一旦正式上任,将为牙将级别,比他之前的偏将升了一级,不过他这个牙将却有点与众不同,能够独立成府,相当于后世军队中的独立团。 也就是说,张铉受张须陀节制,在军事作战上听从张须陀的指挥,但在将士编制任命上却可以越过张须陀,直接向兵部请示任命状。 所以张铉也并不属于裴仁基管辖,只是受主将张须陀的节制,在这个层面上,张铉和裴仁基处于一种平等地位,只是官职要比裴仁基低一级,军队资历上更差得多。 张铉走进裴仁基的大帐,躬身施礼道:“卑职参见裴副帅!” 第0166章 左膀右臂 裴仁基捋须呵呵一笑,“我也久仰张将军的威名了。” 裴仁基年约五十岁,身材高大,看得出他年轻时也是一个美男子,和其子裴行俨长得略为相像,轮廓更加明显,倒更像他的另一个儿子裴行俭,现在虽然年纪大了,却增添了一种成熟、稳重的气质。 “张将军请坐!” 裴仁基很客气地请张铉坐下,一名士兵给他们上了茶,裴行俨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张铉笑道:“令郎武艺冠绝三军,是家传武艺吗?” 张铉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他发现裴行俭的武艺很一般,看得出裴家是有一点家传武艺,但绝对培养不出裴行俨这样的绝世猛将。 虽然张铉这话问得略有点唐突,不过裴仁基并不以为意,毕竟张铉夸他儿子武艺冠绝三军,他微微笑道:“想必张将军也看出来了,犬子武艺确实不是家传,他是五台山智云大师传授,当然也和犬子的资质略强于普通人有关。” “原来如此!” 张铉点点头,一时沉默了,两人都没有说话,大帐内的气氛略显得有点尴尬。 裴仁基之所以要见张铉,是因为昨天他收到家主裴矩从洛阳送来的一封快信,裴矩在信中夸赞张铉,说他大器天成,必成大事,并暗示裴仁基拉拢张铉,希望在张铉的军队中安插优秀的裴家子弟。 虽然裴矩没有指名,但裴仁基还是明白了家主的意思,家主是想把元庆安排到张铉的手下。 裴仁基一共三个儿子,长子裴行嗣学文,目前出任闻喜县丞,次子裴行俭学武,跟随在家主身边,三子裴行俨虽然只有十八岁,但武艺绝伦,跟随自己从军已有三年。 裴仁基对三子抱的期望最大,他当然希望儿子能做一番大事,将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只是家主让元庆跟随张铉,裴仁基还是有点犹豫,这关系到儿子的前途,他不得不慎重考虑。 但家主有安排,裴仁基又必须要服从,虽然裴仁基反复考虑,决定用一种折中的办法,让儿子暂时跟随张铉,如果不妥,也可以回来。 裴仁基笑道:“我请将军过来,是因为今天大帅告诉我一件事,他准备从飞鹰军中调一千四百人补充将军的队伍,具体方案大帅让我来安排,我就想问一问将军,将军希望我调拨的士兵偏向于哪一个军种,另外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 张铉大喜,张须陀果然办事效率很高,这就开始给自己调拨军队了,他心中早已考虑好,张须陀的长矛兵闻名天下,张铉连忙笑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以长矛士兵为主,特殊要求倒没有,只是希望士兵能够年轻精壮。” 裴仁基捋须笑了起来,这个张铉倒是很聪明,指明就是要飞鹰军的精锐,他点点头笑道:“大帅也是这个意思,给将军精锐士兵,另外犬子元庆对将军很推崇,他向我提出,愿意跟随将军锻炼一两年,将军看能否——” 张铉欣喜万分,如果裴行俨肯跟随自己,那当然是天大的好事,他立刻应允,“相信裴小将军跟随我,不会让他失望。” 就在这时,门外有士兵高声道:“大帅到!” 裴仁基和张铉连忙起身,只见大帅张须陀快步走进大帐,两人躬身行礼,“参见大帅!” “呵呵!我没有打扰你们谈话吧!”张须陀走进大帐便爽朗地笑道。 “大帅说哪里话,快快请坐!” 裴仁基笑着请张须陀坐下,又令士兵上茶,张须陀摆摆手,让张铉也坐下,他沉吟一下对张铉道:“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可能会让你失望。” 张铉心中有一种不妙的感觉,点了点头,“大帅请说!” 张须陀微微笑道:“其实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好事,我期待已久,圣上已经任命右侯卫将军冯孝慈出任清河通守,建立清河军,让他来剿灭张金称、高士达和窦建德。” 这个消息令张铉确实有点失落,他要求来飞鹰军,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想收拾张金称,报清河县的一箭之仇,所以他提出自己驻防齐郡北部,也就是想驻防清河郡,可现在朝廷居然又让冯孝慈出任清河通守,这个消息着实来得突然。 张须陀又笑道:“还有一个消息可能你会感到欣慰,来护儿的前军并没有解散,除去你和宇文成都的两支军队外,其余二万余军队都交给了冯孝慈,组建为清河军。” 如果这个消息在之前告诉张铉,或许张铉还会感到十分高兴,但现在他却没有了这个心情,他只是默默点点头。 旁边裴仁基也同样心情沉重,清河郡和平原郡原本是由他们负责,现在朝廷设立一个清河通守,明显就是削了他们飞鹰军的势力范围,把他们局限在黄河以南,就不知这是兵部的意思,还是圣上对他们不满。 不过张须陀却并不在意势力范围缩小,他更关心的是如何剿匪,清河军的建立,无疑解决了他们北部之忧,使他们可以集中精力剿灭高密郡和东莱郡的乱匪,他笑道:“现在我们暂时也不要想那么多,好好整军一个月,准备发动冬季攻势。” 张须陀又拍了拍张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把军队好好整合一下,希望你的军队能成为我们的鹰冠之军。” .......... 张铉的军队驻扎在军营西北部,张须陀特地给他划出了近三百亩土地,扎下了五百顶大帐,并在大帐前竖起了三杆大旗,大隋的军旗,飞鹰军的战旗和张铉的将旗,飞鹰军下面原本有五营,分属五名牙将掌管,现在张铉为第六营,有三千军队。 下午,从各营抽调的长矛兵陆陆续续抵达了第六营,一共一千四百人,除了裴元庆一名校尉外,其余最高军职也就是旅帅,不过也由此可以看出了张须陀的厚道之处,他是把军队给了张铉,却没有控制张铉军队的想法。 这也是张铉愿意跟随张须陀的主要原因,张须陀的厚道和宽宏让每一个跟随他的人都对他心怀感激,尽管未必忠心,但至少没有一个人愿意说他的坏话。 大帐内,张铉正和韦云起商议军队结构改制,现在他的手下有三十名旅帅,有六名校尉,规模扩大了一倍,如果再按照从前那种直管校尉的模式,确实有点行不通了,他必须要再设一级。 韦云起明白张铉的意思,他微微笑道:“如果直接提拔为郎将,兵部未必能批得下来,但可以用设偏将的方式,官职还是校尉不变,但军职可以升为偏将,由将军提拔两名校尉作为偏将。” 张铉负手走了几步道:“我考虑每个偏将掌管一千士兵,但骑兵团和后勤团由我直辖,骑兵团校尉还是由陈旭担任,改名为鹰骑军,后勤团我准备改名为玄武军,由沈光统帅,包括伙头、辎重、军匠、仓禀、斥候等等,左右偏将为骁龙军和虎贲军,我的目标是希望我的军队成为鹰冠之军。” “将军的想法很不错,这样可以更加凝聚士兵的忠诚,为自己军队荣誉而战,不过我更关心的校尉提拔,将军准备提拔谁为偏将,不仅要有足够的统领力,而且还要众望所归才行,相信将军已经有了人选。” 张铉点了点头,他确实想到了合适的人选。 “一个是尉迟恭,另一个是裴行俨,我得给裴仁基一点面子不是?”张铉笑道。 “可是.......将军觉得他们符合条件吗?” 张铉慢慢走到大帐前,凝视着帐外道:“如果是指众望所归,我觉得他们完全符合。” .......... 大涨外的占地数十亩的空地上,数千士兵围聚在周围,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为一对大将的格斗比武助威。 左面是尉迟恭,他使一根百斤重的熟铁棍,他的熟铁棍已经不是从前那一根,被他重新改造,用上好的镔铁打造,前端是一个青面獠牙鬼,铁棍长达一丈二尺,粗细如手臂,尉迟恭给它起名为韦陀杖。 尉迟恭后背紫金打将鞭,玄盔黑甲,骑在一匹雄健的战马之上,俨如巨灵天神下凡,尉迟恭以力大勇猛而闻名,被士兵们誉为巨灵神。 在他对面便是号称飞鹰军双猛之一的裴行俨,另一猛便是绰号为今世孟贲的罗士信,裴行俨被誉为白马银锤将,手执一对一百六十斤重的八棱梅花亮银锤,胯下玉狮子,银盔银甲皂罗袍,容貌俊美,英武挺拔,威风凛凛。 裴行俨双锤一撞,‘当!’的一声巨响,他大笑道:“尉迟兄尽管放马来战!” 两人的比武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掰腕子引起,尉迟恭和新来的十几名旅帅们比试掰腕子,众人轮番上阵,结果没有一人能掰赢他,裴行俨也和他掰了个平手,裴行俨年轻气盛,提出了上马比武的建议。 尉迟恭虽然外表粗鲁,但实际上心细如发,裴行俨居然使一百六十斤的双锤,这不是他能对抗,不过裴行俨的单锤也只有八十斤,这让尉迟恭还是心怀一线希望。 尉迟恭冷笑一声,手中韦陀杖一挥,一道黑影闪过,他纵马疾奔,向裴行俨冲去。 第0167章 厉兵秣马 裴行俨也大喝一声,催马疾奔,双锤攒簇,目光锐利地盯着迎面奔来的尉迟恭,两人错马而过,尉迟恭先发制人,手中韦陀杖向裴行俨左侧腰部横扫而去,这一击是利用裴行俨兵器短的弱点,攻其侧面,逼迫裴行俨只能单锤相迎。 在远处观战的张须陀也不由暗暗点头,这个大汉看似粗鲁,却能扬长避短,颇有谋略,张铉手下还是有能人。 裴行俨虽然被动,但他却不慌不忙,左锤向外一架,右锤‘呜!’的一声,划出一条斜线砸向尉迟恭面门。 只听‘当!’一声巨响,裴行俨的左锤震开了尉迟恭的韦陀杖,强大的冲撞力几乎使尉迟恭的铁棍脱手而飞,震得他双臂发麻,尉迟恭知道今天自己遇到了强劲的对手,对方还是单锤,如果是双锤击实,自己的铁棍肯定会脱手。 尉迟恭暗暗心惊,催马疾奔而过,裴行俨也被震得身体晃了晃,右锤被迫收回,手臂一阵阵发胀,这还是他出道以来遇到的最强劲对手,裴行俨心中的傲气收敛了几分,但他争斗之心却更加炽热,调转马头便向尉迟恭冲去。 “尉迟兄再接我一锤!” 这一次裴行俨抢占了先机,他双腿控马,身体略侧,双锤贯顶砸下,尉迟恭的手臂刚从酸麻中恢复,失去了先机,只能采取守势,他大吼一声,铁棍横举向上架去,又是‘当!’的一声巨响,裴行俨双锤结结实实砸在尉迟恭的韦陀杖上。 千斤之力灌顶,首先首先承受不住的是尉迟恭的战马,稀溜溜一声暴叫,横摔出去,尉迟恭牙齿崩地咬碎一颗,双臂完全失去了知觉,但他还是凭借顽强的毅力抓住了铁棍,没有脱手飞出。 尉迟恭只觉一阵头昏眼花,耳中竟然有血流出,他从地上爬起,踉跄奔跑几步,终于站稳了身体。 裴行俨也被巨大的反弹之力震得差点摔落下马,他抱住战马脖子,战马奔出十几步,他才稳住了身体,显然赢得并不轻松。 四周士兵一片惊呼,那种猛将搏击爆发出的强大力量,让每个人都心惊胆战,屏住呼吸,尽管只有两个回合,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大战,其猛烈成都比宇文成都和主将张铉在高句丽对战的那一战还要精彩。 裴行俨慢慢恢复过来,他轻轻晃了晃胳膊,问道:“尉迟将军还要继续战下去吗?” 这时,尉迟恭的战马也站了起来,无力地垂下头,明显遭受重创,至少要休息十天才能恢复,战马如此低迷,肯定是无法再战了,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但尉迟恭摇摇头道:“俺不是你的对手,俺输得心服口服!” 裴行俨一怔,对方的态度很出乎他的意料,裴行俨生性骄傲,但他却从不凌下,尉迟恭的坦荡让他也颇为感动,他抱拳道:“尉迟将军果然光明磊落之人,元庆赢得惭愧,这一战我只是略占上风。” “小将军太谦虚了,我看连我家将军也不是小将军的对手,但再过半年就难说了。” 裴行俨心中顿时有了兴趣,有机会他倒要研究一下张铉的武艺,不过现在还不是询问的时候,裴行俨翻身下马,和尉迟恭一起来到张铉面前。 这时,远处的张须陀会意一笑,隐身离去了,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最好不要出面打扰张铉的军队安排,以免大家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卑职无能,给将军丢脸了。”尉迟恭向张铉行一礼,满脸羞愧道。 张铉笑了笑道:“这不是你无能的问题,这叫强中更有强中手,难道你觉得自己能战胜宇文成都吗?” “俺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因为.......” “不用解释了。” 张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大家都是六营弟兄,不要分彼此,比武只是为了切磋技艺,交流经验,为了是战场立功。” 张铉的目光又转向裴行俨,笑着问他道:“小将军觉得呢?” 裴行俨连忙躬身施礼,“将军说得完全正确,今天和尉迟将军一战,至少让元庆知道自己的左后腰是一个弱点。” 众人一起大笑起来,尉迟恭挠挠头,也嘿嘿笑了起来,张铉又让亲兵去把所有旅帅以上的将领都叫到自己大帐集中。 不多时,大帐内数十名将领济济一堂,包括三十名旅帅,六名校尉,仓曹参军刘凌,幕僚长史韦云起等等,所有人都已到齐。 六名校尉是尉迟恭、裴行俨,沈光、陈旭、李寿节和杜云思,另外还有两名弓兵副校尉曹嗣宁和王匡。 张铉一摆手,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张铉缓缓道:“今天是我们六营成立的第一天,我的规矩我就不想在这里重复了,新来的弟兄很快会明白,今天只是想明确一些新的军职安排。” 说到这,张铉停了下来,他又看了众人一眼,见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望着自己,他这才继续道:“首先我准备设四军,骑兵为鹰骑军,校尉还是陈旭,后勤团改名为玄武军,由沈校尉统帅,这两支军队由我直辖,其次就是设骁龙军和虎贲军,一共四军两千人,设左右偏将各一人。” 下面顿时传来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居然出现偏将了,这是他们军队第一次升级,不知谁会被提拔,不过很多将领都向尉迟恭和裴行俨望去,尉迟恭是将军的心腹,骁勇善战,人缘极好,他任偏将大家都服气。 另一人肯定就是裴小将军了,裴副将的公子,武艺绝伦,号称飞鹰军第一将,如果不出意外,他必然也会是偏将。 张铉点点头笑道:“大家猜对了,左偏将为尉迟将军,统帅虎贲两团,右偏将为裴将军,统帅骁龙双团,另外他们二人的校尉之位,由曹嗣宁和王匡接任。” 几人一起站起身行礼,“愿为将军效力!” 裴行俨的脸略有发红,眼睛闪亮,他从军三年,累功升为校尉,但他心里明白,在父亲手下他已经到顶了,如果再继续跟随父亲,他很难有出头之日,但跟随张铉,便立刻被提升为偏将,这让他心中欣喜万分。 张铉又请韦云起站起身,对众人笑道:“韦先生是我们的长史,所有军务都由他负责,大家可要尊重一点,否则韦先生大笔一挥,大功就变成小功了。” 众人一阵哄笑,纷纷起身给韦云起行礼,韦云起心中暗暗感激,他其实只是幕僚,兼出任长史之职。 但张铉却把这个兼职去掉了,直接任命他为长史,若被兵部知道了,张铉会有麻烦,但张铉却根本不在意兵部,这份诚意就足以让韦云起感到一种知遇之恩。 张铉最后指着参军刘凌笑道:“刘参军大家都很熟悉,不过从今天开始,刘参军兼任司马,大家要称呼刘司马,记住了吗?” 刘凌有些手足无措,这个任命来得太突然,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虽然他多多少少有点不太舒服韦云起出任长史,那原本应该是他的职务,但韦云起的资历和才能摆在这里,让他无话可说。 不过张铉也没有忘记他,居然提升自己为司马,这可是军中仅次于长史的第二文职高官。 刘凌又惊又喜连忙起身道:“多谢将军厚爱!” 张铉笑道,“当初若不是刘司马拦住众人去阊阖门,今天我们也不可能相聚在这里,刘司马的功劳我可是记住心中。” 刘凌心中感动,那件小事张铉居然一直记得。 这时,张铉又对众人道:“今天的任命暂时就这么多,不过相信随着我们军队壮大,从三千人变成一万人,变成三万人之时,在座各位都会被称为将军,张铉虽然是用贤之人,但也是念旧之人,所有跟随张铉出生入死的弟兄,我绝不会亏待。” 众人心情激动,一起躬身行礼,“愿为将军效死命!” 第0168章 离而间之 深秋的寒意总是来得极快,一夜之间树木都染上白霜,田野尚未枯黄的叶子也冻得打了卷,在经历几场寒潮后,大业十年的冬天悄然来临。 算起来,张铉的军队在齐郡驻军已经近一个月了,他们已渐渐融入了飞鹰军,无论装备、训练和后勤供给等等方面,都和飞鹰军没有什么区别。 这也和张铉低调配合有直接关系,尽管张铉有独立成府的特权,但他除了军队将领任免权外,其余权力基本上都放弃了,飞鹰军也完全接纳了这支半路加入的军队。 寒风中,浩浩荡荡的三千飞鹰军正沿着官道一路奔跑,这是张铉军队的传统,用长跑的方式锻炼体力,每天从位于历城县的军营跑到五十余里外的章丘县,再调头跑回来,大约一百里左右。 刚开始有些士兵不太习惯,跑得筋疲力尽,抱怨连天,但跑了二十几天后,所有士兵都渐渐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训练方式。 中午时分,三千士兵跑回了军营,张铉骑马刚进军营,一名张须陀的亲兵便奔过来喊道:“张将军,大帅请你去帅帐,有要事相商。” “知道了!” 张铉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了士兵,快步向张须陀的大帐走去。 大帐内,张须陀正站在一幅地图前沉思着,张铉在门口道:“大帅找我吗?” 张须陀回头看了他一眼,连忙招手,“快请进来!” 张铉见帅帐内有几排三三两两的小胡凳,便笑道:“看来我错过了一次议事。” “这倒没关系,就是关于发动冬季攻势的计划,我再和你说一说。” 自从朝廷任命冯孝慈为清河通守后,齐郡北面的威胁便解除了,再加上张须陀得到了徐圆朗的三万石粮食和十万贯钱,有这些钱粮做底气,张须陀便决定发动冬季攻势,彻底剿灭盘踞在东莱郡和高密郡的十几万匪兵。 张须陀用木杆指着东莱郡一处山峦道:“这里是蹲狗山,也是左孝友军队的老巢,大概有十三万乱匪聚集,比较有战斗力的军队约五万人左右。” 他又指着高密郡道:“孟让的老巢在胶西县,大约有五万军队,当年王薄和孟让在长白山举兵造反,声势浩大,去年被我击败,王薄率数千残军投靠琅琊郡的孙宣雅,而孟让则率数万人退到高密郡。 孟让此人十分狡猾,在去年的大战中,他的部属基本上没有受损失,王薄的军队却被打烂了,我准备先打孟让,否则我打掉左孝友,孟让又会率军逃到琅琊县,反而壮大了孙宣雅的势力。” 张铉想了想道:“会不会大帅攻打高密郡之时,左孝友和孙宣雅趁机进攻齐郡,围魏救赵?”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孙宣雅的琅琊郡和齐郡之间还隔着一个鲁郡,所以我说有了鲁郡就有了防御纵深,尤其王薄和孟让已经反目为仇,现在王薄是孙宣雅军中的第二号人物,影响力很大,所以我相信孙宣雅不会冒险救孟让,倒是左孝友和孟让签订了攻守同盟,他一定会救孟让,或者直接出兵高密郡,或者攻打齐郡和北海郡,我必须派一支军队盯住左孝友。” “大帅是决定让我去吗?” 张须陀笑了笑道:“我最初是决定让你去,但刚才大家商议时,认为你麾下有三百骑兵,去盯左孝友有点可惜了,所以最后是秦琼主动请缨率本部进驻北海郡,盯住左孝友,你的第六营另有安排。” 张铉注视地图良久,缓缓道:“大帅可是想让我先夺取高密县?” 张须陀大笑,“果然是善战之人,一眼便看到了这场战役的关键。” 张铉又沉思片刻道:“恐怕光让秦将军去盯左孝友未必有用,毕竟秦将军手下只有数千人,而左孝友拥据五万大军,力量相差悬殊。” “那依你之见呢?” 张铉微微笑道:“兵法有云,亲而离之,难道左孝友和孟让之间就没有一点裂痕吗?” 张须陀若有所悟,这时,张铉又对他低语几句,张须陀欣然赞道:“张将军有勇有谋,果然是名将风范!” ....... 左孝友的老巢蹲狗山延绵百里,山高林密,沟壑纵横,左孝友在蹲狗山上聚集了十三万乱匪,控制着整个东莱郡。 但整个东莱郡的人口不过数十万,竭泽而渔也养不活十万人的匪军,无奈之下,左孝友也只得自己耕地种田,派人出海捕鱼,再加上对东莱郡各县的盘剥,勉强维持五万军队的生存。 左孝友年约三十岁,东莱郡招远县人,原本是东莱郡府兵的一名郎将,长得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天生力大无穷,使一根六十斤重的铁枪。 他曾跟随王薄在长白山造反,去年王薄大军被张须陀击溃后,他率领部众逃回东莱郡,四处招兵买马,强抓壮丁,使他的势力渐渐扩大。 左孝友勇猛有余,但智力却不足,他也深知自己的弱点,但他又不相信外人,便将自己一名读过书的族叔请来当自己的军师。 左孝友的族叔名叫左云山,年约四十五六岁,身材瘦小,饱读经书,为人十分狡猾,他劝左孝友韬光养晦,尽量低调,不要进犯北海郡,以免成为张须陀的首要打击对象。 他又劝左孝友抓住时机发展力量,正是在左云山的建议下,左孝友发展迅速,渐渐成为山东一大势力,为此,左云山得到了左孝友的信任,成为他的军师谋士。 但左云山也有弱点,那就是比较贪财好色,他在山上纳了五房小妾,在她们身上挥霍无度,五名小妾不仅披金戴银,身着罗绮,她们家人也在家乡盖起了新房,钱粮充裕,这便引起了左孝友部将的强烈不满,认为左云山私贪山寨钱粮供己挥霍。 由于部下普遍不满,左孝友只得几次警告叔父左云山,并将他掌管仓禀的权力收了回去左云山这才不得不有所收敛,但左云山也暗暗含恨在心。 这天下午,左云山正和几个小妾在房中饮酒作乐,有士兵在门外禀报道:“启禀军师,山下来了一人,说是军师内弟,说带来家里重要消息。” 内弟就是小舅子,左云山虽然好色,却有点怕娘子,他在蹲狗山娶了五房小妾,家乡的娘子却不知道,他吓了一跳,会不会是娘子知道他在山上纳妾的消息了,连忙道:“带他到前堂等我,我马上就来!” 五名小妾纷纷不依,左云山逐一许诺哄好她们,这才匆匆向前堂走去。 走进前堂,他一眼便看见了内弟杨三泉,连忙呵呵笑道:“三泉不是在历城县做生意吗?怎么想到来这里找我?” “姐夫,出大事了。” 杨三泉连忙把左云山拉到一边,低声道:“我大姐和两个外甥都落入官兵手中,我在历城县见到了他们。” 左云山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是怎么回事?” 杨三泉叹了口气,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张须陀给你的信,你自己看吧!” 左云山心中紧张起来,张须陀竟然给自己写了一封信,他急忙接过信打开,匆匆看了一遍,一下子愣住了。 “他们现在还好吗?” “暂时安全,被软禁在县城内,张须陀说,就看姐夫的表现了。” 左云山负手走了几步,他又问道:“信中说给我一些东西,是什么?” 杨三泉取下后背的包裹,慢慢打开,顿时珠光宝气,光彩一堂,满满一包各种金银首饰、珠宝翠玉,把左云山的眼睛都照花了,光几十颗明珠就价值数千贯。 杨三泉又低声道:“张须陀说这只是一半,事后还有一半相酬。” 左云山点点头,张须陀的信上也是这样说,事后再给一半,这些应该徐圆朗的财宝,被隋军缴获了。 他抓起一把明珠,细细端详,眼睛里露出了贪婪之色,其实张须陀不用抓他的妻儿,只要把这些金银珠宝给他,左云山连自己的灵魂都会卖掉。 “姐夫,这件事怎么说?”杨三泉小心翼翼问道。 “你去转告张须陀,只要我妻儿平安无事,只要他能守诺事后放我走,我就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杨三泉连忙笑道:“这一点姐夫放心,你也知道张须陀是守信之人,一诺千金,只姐夫立功,他绝不会亏待我们。” “好吧!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就在这时,堂外有士兵道:“军师,大王有急事找!” 左云山吓了一跳,连忙将桌上的财物收起,又嘱咐杨三泉几句,派人将杨三泉送下山去,左云山也匆匆向左孝友的聚义堂走去。 ......... 自从一个月前徐圆朗被张须陀剿灭后,左孝友心中也有点忐忑不安,张须陀下一步会不会剑指自己? 聚义后堂内,左孝友有点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堂外有士兵禀报,“大王,军师来了。” “快让他进来!”左孝友毫无头绪,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左云山身上。 片刻,左云山快步走了进来,笑道:“大王找我有事吗?” 左孝友连忙上前道:“这次二叔得帮帮我,我遇到一点麻烦事。” “大王不必这么客气,我就是军师嘛!” 两人坐了下来,左孝友笑问道:“听说家乡来人了?” 左云山心中一跳,连忙道:“是我内弟来了,你见过他的。” “哦!家里出事了吗?”左孝友又问道。 左云山苦笑一声说:“出事到没有,你婶娘不知从哪里听说我在山上纳妾,便让她兄弟上山查看,我就告诉他,我哪里有纳妾?” 左孝友也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个叔父惧内,居然纳了五房小妾,看他以后怎么回去交代,便笑道:“他人呢?怎么不来见见我。” 左云山嘿嘿一笑,“我怎么可能把他留在山上,那不露陷了吗?刚才我已经把他打发走了。” “其实现在说清楚也好啊!省得以后麻烦。” “以后再说吧!大王找我有什么急事?” 一句话提醒了左孝友,他急忙道:“孟让派使者来了。” ....... 第0169章 突袭高密 “孟让说什么?”左云山问道。 左孝友叹了口气,“他希望我能遵守同盟约定,进攻北海郡和齐郡,解高密郡的危机!” “危机?” 左云山不解地问道:“难道张须陀已经开始进攻高密郡了?” “我还没有这方面的情报,所以我心里有点不安,不知到底该怎么办?”左孝友期待地望着左云山。 左云山冷笑一声道:“孟让是在欺我们蹲狗山无人呢!” “这话怎么说?” “很简单,张须陀剿灭了徐圆朗,下一步要针对谁,不仅大王担心,孟让也同样担心,现在高密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孟让就让我们进攻北海郡和齐郡,大王说这是什么意思?” 左孝友反应过来了,“二叔是说,孟让向祸水东引?” 左云山点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孟让此人十分狡猾,去年他出卖王薄,自己带兵逃掉了,王薄却全军覆灭,由此可见此人毫无信誉可言,不可信他。” “可是......是二叔劝我和他签订攻守同盟啊!” “此一时彼一时也!” 左云山此时心态已经变了,他摇摇头道:“当初我们力量太弱,如果不和孟让签订攻守同盟,他就会吃掉我们,所以我才劝大王和他结盟,现在我们力量强大,足以自保,为什么还要受孟让拖累?” 左云山见左孝友还有些犹豫,便又劝他道:“孟让的用意太阴险,让我们去消耗隋军,最后斗得两败俱伤,他再以履行同盟为名吞掉我们,那时他的势力壮大,占领高密、北海两郡,隋军退缩回齐郡,我们却成了他的嫁衣。” 左孝友点点头,“二叔说得很对,只是我怕天下耻笑我,说我左孝友言而无信,不受盟约。” “这个担心多余,谁会耻笑大王,如果大王实在要这个面子,那也可以这样,我们就说被隋军进攻,要他恪守盟约进攻齐郡,看他肯不肯出兵?” “二叔说得不错,这是个试探他的好办法!” 左孝友当即笑道:“我这就去找孟让使者,让他把我的意思转告给孟让。” ....... 高密郡的郡治并不是高密县,而是诸城县,高密县距离诸城县约两百里,位于胶水上游东岸,而孟让老巢胶西县则位于胶水西岸,两县相隔不足五里,隔一条胶水对望。 两县都由于山东半岛的丘陵地带,山峦起伏,河流纵横,由于地形西高东地的缘故,高密县的地势略比胶西县稍高一点,使它成为孟让军队的前哨门户。 孟让在高密县驻军约一万人,由他的心腹大将郑挺统帅,一旦高密县失守,隋军就有了进攻胶西县的基地,孟让军就会变得十分被动。 虽然孟让在高密县派驻了一万重兵,但由于县城不大,无法容纳一万军队,所以大部分军队都驻扎在城外,而城内只有三千驻军。 攻打胶西县,首先就必须拿下高密县,所以攻打高密县也是隋军的重中之重。 此时孟让已经得到徐圆朗被张须陀剿灭的消息,这让他心中不由有些警惕起来,没有了徐圆朗在鲁郡的危险,清河郡那边又多了一支隋军,张须陀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他会不会腾出手攻打自己,或者东莱郡的左孝友? 越想就觉得这个可能性越大,孟让立刻派人去东莱郡联系左孝友,提醒他双方签订的攻守同盟,假如张须陀攻打东莱郡,他会率军袭击齐郡。 但假如张须陀是攻打高密郡,他也希望左孝友出兵齐郡,双方互相呼应,互保对方。 与此同时,孟让又派人去通知郑挺,让他提高警惕,防止被隋军偷袭。 应该说,孟让确实考虑得很周到,该做的事情他都做到了,但形势的发展往往会不遂他意,尤其是人心。 ........ 房间里,孟让阴沉着脸听完使者汇报,他恨得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左孝友竟然让他先出兵齐郡,这分明就是他不想履行同盟关系的借口。 孟让也意识到,左孝友没有这么多心思,这一定是他叔父左云山的挑唆,孟让一阵心烦意乱,左孝友已经靠不住了,这可怎么办? 孟让和其他造反的首领不太一样,他既无魁梧的身材,也无凶悍的外表,他看起来就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但他却极有心机,其实左云山倒没有猜错他的用意,他是想引祸东移,让左孝友先下手,使张须陀的目标集中在左孝友身上,他再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他再坐收渔利,只可惜被左云山看透了他的心思,他不由恼火地叹口气。 旁边他的心腹大将周威低声道:“说不定张须陀会先打左孝友,暂时还顾及不到我们。” “我当然希望如此,可也不得不防啊!” 沉思良久,孟让立刻写了一封信,交代一名亲兵道:“你速去琅琊郡,把这封信交给孙宣雅,记住,要给孙宣雅本人,不能落在王薄手中。” “卑职明白!”亲兵接过信便匆匆走了。 周威小声问道:“君上是想找一条后路吗?” 孟让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此事只能你知我知,不可再让第三人知道。” “是!卑职知道了。” .......... 中午时分,高密县北城外冷冷清清,眼看新年将至,若是太平光景,县城内一定会是人潮涌动,从七里八乡来购买年货的人一定会挤爆县城,可惜经历数年的战乱,山东各地人口锐减,即使是新年也很难看到热闹繁忙的一幕。 这时,一支商队从远处走来,赶着数十匹马,马上驮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另外还有一辆鹿车,车上装着四五口箱子,伙计也有几十人,个个步履矫健,穿着商人特有黑色短衣,打着商旗,守城的贼军远远看见这支商队,都颇为奇怪,立刻跑去禀报了守城校尉。 守城校尉当即率领十几名士兵冲了出来,拦住了这支商队,“站着!” 商队缓缓停下,一名为首老者上前拱手道:“我们是从东郡过来,来高密县做点小买卖。” “做买卖?” 校尉冷笑一声,已经多久没有见到商队了,居然还有人来做买卖,“你们做什么买卖?” “我们是来收购布匹,将军请看,这是我们的证明。“ 他想打开后面的箱子,或许用力过大的缘故,鹿车倾翻了,几口箱子‘哗!’的翻落在地,无数的铜钱从几口箱子里倾泻出来,所有人都愣住了,十几名贼军士兵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钱,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抢!’十几名贼军士兵一拥而上,疯抢地上的铜钱。 校尉大怒,挥马鞭向士兵们抽去,“统统起来!” 就在这时,一名伙计狠狠一刀刺进了校尉后心,贼军校尉惨叫一声,当即毙命,突来的变故顿时惊呆了所有士兵,数十名伙计骤然发作,掀掉马背上的货物,露出了马鞍,他们纷纷上马,拔出战刀长矛向城门冲去。 尉迟恭一马当先,一跃跳上吊桥,铁棒猛挥重击,将十几名刚奔出城的贼军打得骨断筋折,脑浆迸裂,纷纷惨死在地。 城门口一阵大乱,后面的近百名贼军士兵见来将凶猛无比,吓得他们乱滚带爬向城门奔逃,尉迟恭挥舞铁棒杀进了敌群之中。 他身后的数十名骑兵战马如风,瞬间冲进了城洞,无情斩杀混乱中的贼军。 与此同时,远处五里外的树林内冲出了数百骑兵,战马奔腾,风驰电掣般冲向城门,在他们身后,数千隋军士兵如潮水般杀来,为首大将正是张铉。 这就是突击战的关键,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杀进城去,使对方无法拉起吊桥,关闭城门,也只有骑兵的速度才能办到。 城头上,警钟声当当敲响,数百名贼军士兵拼命关闭城门,拉起吊桥,但城门已被隋军士兵用重物卡死,无法关闭,但吊桥却被缓缓拉起。 尉迟恭见形势危急,他从马上一跃跳上吊桥,几步奔到吊桥边缘,猛地向铁链固定吊桥的楔子砸去,‘啪!’的一声巨响,木头断裂,碎木四溅,带着一块木头的铁链从吊桥内飞了起来,像蛇一样重重抽在城墙上。 吊桥顿时向左面倾斜,尉迟恭趴在桥上,没有被掀翻下去,他见右面的铁链依然在继续向上拉,他一跃而起,大吼一声,铁棍高高砸下,又是一声巨响,右上角的木头被打得粉碎,右边的铁链也飞了起来,吊桥重重落下,轰然倒在护城河上。 这只是瞬间发生之事,不等城头上士兵反应过来,尉迟恭又调头重新冲进了城洞内。 这时,城门旁边的军营内冲出数百贼军,为首大将正是高密县主将郑挺,他见隋军骑兵已经突进城内,正和数十名守城军激战,眼看他的士兵抵挡不住了。 郑挺心中焦急,顾不得贼兵未撤,一挥狼牙棒令道:“放箭!” 百名贼军弓弩手冲上前,一起端弩向城门骑兵射击,百支箭呼啸射去,十几名隋军骑兵和数十名贼兵躲闪不及,纷纷中箭倒地,惨叫声响成一片,五六名隋军骑兵也不幸中箭落马。 尉迟恭大怒,抓起一具贼兵士兵的尸体当盾牌,翻身上马,提着铁棍向数十步外的弓弩手疾奔而去。 “跟我来!”尉迟恭大喊一声,后面十几名骑兵跟随他冲锋。 又是一阵弩箭密集射来,尉迟恭挥舞尸体抵挡箭矢,无数箭矢纷纷射在尸体之上,尽管如此,尉迟恭的腿上还是中了两箭,但尉迟恭恍若不觉,催马冲进了百余弓弩手中,后面跟着的十几名骑兵也跟着冲进了敌军群中。 尉迟恭扔掉尸体,抡起铁棍翻飞乱打,俨如猛虎扑入羊群,打得敌军骨头碎裂,血水四溅,哭喊声一片,跌跌撞撞四散逃命。 就在这时,尉迟恭忽然觉得一股冷风向自己后脑扫来。 第0170章 兵临高密 尉迟恭虽然体格高大雄壮,但灵敏度丝毫不弱,他一低头,狼牙棒从头顶呜地扫过。 尉迟恭心中恼怒,竟然从后面偷袭自己,他反手一棍打去,这一棍力量十足。‘当!’一声巨响,铁棍和狼牙棒相撞,火光四溅,后面偷袭的贼军主将郑挺被震得连连后退几步。 郑挺只觉喉头发甜,一口血喷了出来,他心中大惊,调转马头便逃,尉迟恭也不追赶,向另一边敌军密集处杀去。 这时,城门外马蹄声如雷,校尉杨旭率领二百五十名骑兵如一条长龙般冲过吊桥,杀进了县城。 城门已经失守,尉迟恭率领的五十名骑兵已经牢牢控制住了城门,守卫东城门的千余士兵见大势已去,纷纷四散奔逃。 紧接着数千隋军士兵在主将张铉的率领下挥师杀来,驻守高丽县的万余贼军不敢抵挡,纷纷向胶水上的浮桥撤退,一时间兵败如山倒。 郑挺见形势危急,为防止隋军过河,当即下令烧桥,片刻间,水面上浓烟滚滚,浮桥从中间断开,桥上士兵奔涌不及,纷纷落入水中,来不及过桥的数千贼军士兵在西岸哭声震天。 这时,数千隋军掩杀而来,西岸士兵无路逃跑,纷纷跪地投降,郑挺叹息一声,调转马头向胶西县奔去。 ....... 贼帅孟让此时就在胶西县城内,他在县城内有一座大宅子,养了十几名妻妾,此时他正在吃午饭,却听见外面警钟声大作,他吃了一惊,连忙丢下筷子走到院子里。 这时,一名亲兵飞奔跑来禀报:“君上,隋军攻占了高密县!” “啊!”孟让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半晌,孟让反应过来,他大吼一声,向城头上奔去,“郑挺呢!让郑挺来见我!” 孟让气急败坏,高密县失守,意味着他的外围屏障被攻破了,若张须陀大举来攻,胶西县根本就守不住。 高密县和胶西县相隔不到五里,站在城头上可以清晰地看见河对岸的高密县,城楼上的大旗已经换成了隋军的团龙战旗,在寒风中猎猎飘扬,孟让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自己该怎么抵抗张须陀的精悍之军? 这时,郑挺快步走来,单膝跪下请罪,“卑职初战不利,愿受君上责罚!” 孟让重重哼了一声,“无声无息就丢掉了高密县,这是我愿意看到的吗?” 郑挺万分羞愧道:“卑职已经按照君上的要求加强警戒,城门每天只开一个时辰,但对方来的是骑兵,突然动手,作战十分强悍,使守城军队措手不及,卑职也不幸受伤。” 他连连咳嗽,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孟让本身不擅武艺,他能倚重的悍将并不多,郑挺就是其中之一,更重要是他对自己忠心耿耿,若杀了他会极大削弱自己实力,孟让不得不三思而行。 “军队都撤回来了吗?”孟让又怒视他问道。 “启禀君上,六成已经撤回,后面军队实在来不及,卑职不得不烧断浮桥,否则敌军将沿着浮桥杀到东岸,后果更加严重。” 孟让盯着他半晌,一挥手,“带他下去疗伤,以后再处置他!” 郑挺知道君上实际上是饶过了自己,他跪下磕了三个头,跟随士兵下去了,孟让又回头注视着对岸的高密县,心中着实担忧之极,他虽然兵力数量占据上风,两倍于隋军。 但装备和战斗力却差得太远,他真正能战斗的军队也不过万余人,其余军队都是乌合之众,那他该怎么度过眼前这个难关呢? ......... 次日一早,张须陀率领一万两千主力军队也抵达了高密县,尽管张铉用了反间计,促使东莱郡的左孝友不救孟让,但张须陀为人谨慎,他还是不可能把全部军队都拉到高密郡,他留下八千军队驻防齐郡,自己则亲率大军赶赴高密郡。 城门处,张铉率领手下部将前来迎接张须陀的到来,“卑职参见大帅!”张铉上前单膝跪下行礼,后面十几名校尉一起跪下。 张须陀连忙下马扶起张铉,“将军不必多礼,各位将军请起!” “多谢大帅,卑职不辱使命,夺下了高密县。” “这一战打得很好!” 张须陀赞许地对众人笑道:“仅以伤亡不足百人的代价便击溃了敌军一万驻军,夺取县城,可谓雷霆一击,张将军不愧是高句丽战役的功勋战将,我领教了。” “大帅过奖了,卑职侥幸获胜,不敢担此盛誉。” 张铉谦虚了一句,又把尉迟恭拉上来,笑着给张须陀介绍道:“这位就是攻下高密县的功臣,尉迟将军。” 尉迟恭连忙躬身施礼,“参见大帅!” 张须陀见过尉迟恭和裴行俨的比武,知道他神勇过人,又见他身材雄伟,比自己还高半个头,俨如天神一般,不由赞道:“不愧是巨灵神,元庆武艺虽高,却不如你强悍,你是我飞鹰军第一悍将!” “多谢大帅赞誉,尉迟恭愧不敢当!” “你当得起!” 张须陀哈哈一笑,在众将的簇拥下骑马向城内而去,张铉见裴行俨撇了撇嘴,一脸不服气,他知道是刚才张须陀的那句话打击了裴行俨,便笑着拍了拍裴行俨的肩膀,“下次好好表现,让大帅刮目相看。” 张铉也催马跟上张须陀,众人一起进了高密县。 ...... 高密县是一座小县,城池周长只有十里,不过城墙却修建得高大坚固,还有一条宽阔的护城河,易守难攻,也正是这个缘故,孟让把它当做抵御隋军的外层防线,并在四周驻军一万人,一旦隋军杀来,他们就会迅速入城,关闭城门和敌军激战。 不料隋军用突袭的方式进攻县城,使孟让精心部署的外围防御就这么被轻易破坏了,不仅如此,还有大量粮草物资也落入了隋军手中。 张须陀的心情格外好,他知道高密县城内储存有五千石粮食,如果能夺取这五千石粮食,就免去了他从齐郡搬运粮食的麻烦,张铉没有让他失望,不仅轻易夺取了高密县,也抢在敌军烧粮之前夺取了五千石粮食,使他所有的想法都落到了实处。 “那边怎么有那么多女人?” 张须陀见一间大院门口站着数十名衣裳褴褛的年轻女子,他用马鞭一指,奇怪地问道:“县城内没有其他民众了吗?” “启禀大帅,高密县的人口都被迁到对岸胶西县了,卑职清点过,县城内人口只是三百余人,都是给贼军做饭洗衣的年轻妇女。” 张须陀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知道孟让用这些女人的真正目的,他不由轻轻叹息一声,“都是惨遭蹂躏的苦难姐妹,不准再虐待她们,战后把她们放了,让她们回去和家人团聚。” “卑职遵令!” 张须陀的心情有点不太好了,他直接登上了东城墙,慢慢走到城头,远远眺望着对岸的胶西县,相比之下,胶西县要大得多,城墙也同样高大坚固,四周分布着大片一望无际的丘陵,这里便是孟让的老巢了。 凝视良久,张须陀回头对张铉笑道:“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对孟让此人了解多少?” “卑职对他一无所知!” “你倒也坦率!” 张须陀笑了笑道:“我和此人打交道久矣,两年前他和王薄在长白山拉旗造反,聚集了十余万人,王薄为正,他为副,据说他们两人都是渤海会的人,渤海会怕他们自立为王,就让他们二人互相监督,结果导致两人反目,我去年春天率军攻打长白山,他便把王薄出卖了,自己率领几万人撤到高密郡,由这件事可以看得出,此人不是一个死战之人,一定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张铉沉吟一下问道:“大帅所说的后路,是指孟让会撤去琅琊郡,投奔孙宣雅吗?” “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退路了。”张须陀缓缓道。 “大帅是想派军队在他必经之路拦截吗?” 张须陀摇了摇头,“我们兵力并不多,但对方还有近五万大军,在彻底击溃对方之前,我们不想分兵,我只是说,一个人有了退意,他就不会和敌人殊死决战了。” “卑职明白了,但卑职还想知道,大帅打算什么时候渡河?” 张须陀凝望河水片刻,淡淡道:“我打算今天下午就开始搭建浮桥,不过我打算再出一支奇兵。” 说到这,张须陀看了一眼张铉,张铉点点头笑道:“卑职明白大帅的意思。” ......... 胶水是山东半岛上一条主要河流,发源于半岛南部的丘陵山区,蜿蜒向北流去,最后注入渤海。 高密县位于胶水上游,这一段河流并不宽,只有数十丈,和下游相比至少窄了一半,不过水流却十分湍急,渡河十分困难,郑挺下令烧毁浮桥后,隋军再想渡过胶水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不过张须陀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他选择冬天攻打孟让,进入冬季后,胶水流量一天天减少,不再像夏天时那样水流湍急,如果能找到船只,那就能顺利搭建浮桥渡过胶水。 就在张须陀大军抵达高密县的同时,孟让便在高密县对岸部署了近两万大军,严密监视对岸的隋军,严正以待,防御隋军渡过胶水,这条水流湍急的河流成为了孟让的第二道防御线。 要突破这条河道防御线,隋军只有一个办法。 第0171章 强渡胶水(上) 房间内,十几名大将济济一堂,张须陀铺开一张十分详细地图,用木杆指着胶西县周围地形对众人道:“胶西县四周山地丘陵多,平地少,不利于两军摆开战场大规模作战,而且贼军战斗力较弱,孟让也不会和我们打阵地战,我估计他会坚守城池,以城池为依托和我们激战,最后等我们粮尽撤军。” 为了攻打孟让,张须陀策划了近一年,做了大量细致的准备,包括探查高密县的开城时间,包括敌军在胶水的防御部署,以及攻打胶西县的各种策略等等。 正是这些细致的准备,才使得张铉能率军一举夺取高密县,这一点,张铉已经深深体会到了。 他注视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各种注解,敌人军队人数,训练程度,武器装备,粮草物资,地形分布,渡河地点等等,都有详细的记录,让张铉体会到了张须陀的作战风格,张须陀被称为隋末战神,绝非偶然。 “如何攻打城池下一步再考虑,现在我们需要考虑如何渡过胶水?各位有什么好的建议?” 牙将费青奴躬身道:“大帅,四周林木茂盛,可以伐木为筏,制作浮桥,趁夜间部署浮桥渡河。” “伐木为筏这个办法不错,但孟让应该吸取了丢失高密县的教训,我们稍有动静,他们就会立刻发现,到时一场恶战,我们会陷入被动,将死伤惨重,所以还得想一个补充的办法。” 张须陀话音刚落,张铉便笑道:“大帅不是已经有应对之策了吗?” 张须陀一怔,他顺张铉的目光望去,只见在自己地图上距离高密县约数十里外的北方有一处标注,‘此处可渡河!’ “张将军好眼力啊!” 张须陀笑了起来,“不错,那就是我的想法,我只是希望还有更好的方案。” “大帅这个方案就是最好的方案。” 张铉走上前,躬身施礼道:“卑职愿率本部北上渡河!” 张须陀又看了看众人,其余大将都沉默了,张须陀缓缓点头,“既然大家都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案,那就采纳它!” .......... 入夜,在沉沉夜幕的掩护下,张铉的三千军队正沿着胶水疾速向北行军,贼军封锁了高密县对岸二十里内的渡河点,他们只能另辟蹊径,寻找新的渡河之处。 胶水两岸大多为低缓丘陵,大多为谷宽坡缓的波状丘陵,中间夹杂着大片田地,行军道路并不艰难,一个半时辰后,他们已行军近五十里。 “将军,渡河点就在前面!” 给张铉带路之人是隋军的一名斥候校尉,在一个月前,他便奉命率领五十名斥候在胶水沿途寻找渡河之处,他们找到了一处最好的渡河点,使张铉不用临时抓瞎寻找。 “到了!” 斥候校尉指着前方一座丘陵山脚道:“就是这里!” 张铉打量了一下四周,四周都是茂密的森林,一座不大的小山丘隔断了他们的去路,需要绕过山丘或者直接越过山丘才能继续行军,这里应该就是张须陀地图上的标识之处。 山丘脚下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河道正好在这里转弯,原本湍急的河水在这里变得平缓,确实是一处渡河的良地。 “对岸有没有贼军巡哨?”张铉问道。 斥候校尉点点头,“准确地说不是巡哨,而是两座烽燧,一座在南下五里处的丘陵上,另一座则在十里处,各有十名士兵,主要就是为了监视我们是否会从北面杀来,同样,南面也有两座烽燧,这四座烽燧一年前就建成了。” 张铉不由暗暗点头,难怪张须陀说这个孟让十分狡猾,看来不光是狡猾,而且考虑问题很周全,在一年前就准备好了烽燧。 那么....昨天高密县失守,孟让会不会再派一支巡逻队来严密监视隋军是否会从南北渡河偷袭呢? 张铉不得不考虑这个可能,尽管他希望没有这种可能,但理智告诉他,以孟让的考虑周密来看,巡逻队极有可能会出现,渡过河后,自己必须步步小心才对。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先渡河,张铉立刻先派一队斥候游水过去在对岸警戒,他随即下令道:“所有士兵一起行动,先砍伐树木!” 军队渡河一般是用浮桥,搭建浮桥很简单,将数十艘木船首尾相连,上面搭上木板便可,三千隋军一起动手,砍伐树木,迅速做成了上百艘木筏,搭上了木板,隋军又在河面上拉出一根长长的铁链,士兵可以拉着铁链在浮桥上疾速奔行。 短短半个时辰,河面上便出现了一座结实耐用的浮桥,士兵们拉着铁链一队队向河对岸疾速奔去,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 对付两座烽燧很简单,可以一锅端掉,但对付敌军移动的巡逻队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他们出没不定,行踪难寻,可一旦发现了隋军,就意味着隋军将很可能遭遇覆灭的后果。 张铉命沈光率百名斥候分为十队先行,寻找敌军的巡逻队。 四更时分,当张铉率领主力抵达距离胶西县还有十五里时,沈光找到了张铉最担心的巡逻军。 “就在那!” 沈光在一棵大树指远处树林内的一处火光,低声笑道:“他们有人点燃了篝火,这可不是一支合格的巡逻军。” “或许不是不合格,而是他们中间有人想投降我们,故意帮忙。”张铉笑着开玩笑道。 沈光也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卑职去受降!” 玩笑归玩笑,但张铉一点不敢大意,他将军队分为三层,尉迟恭率一千人为最外层,裴行俨率一千人为中层,他亲自率领一千人突袭敌军,布下三层大网,无论如何,不能逃走一人。 孟让确实很担心隋军会从北面和南面渡河,他不太放心烽燧,又特地派出两支巡哨队一南一北搜寻可能出现的隋军。 沈光发现的这支巡哨队正是北面的一支,共有三百余人,此时已是四更时分,大部分贼兵已经入睡,只有几名士兵在树林周围放哨,张铉发现的火光正是最东面三名放哨贼兵。 他们没有经验,又胆大妄为,在抓住一只獐子后,便点了一堆火烤獐肉吃,正是这堆火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三名贼兵吃得兴高采烈,刚起来过来巡视的校尉忽然发现了火堆,顿时勃然大怒,“你们几个浑蛋!” 他冲上来一脚踢翻了火堆,几记耳光向这三名无知的贼兵抽去,恶狠狠骂道:“你们几个王八蛋,会害死我们大家!” 三名士兵吓得战战兢兢,一动不敢动,手上的烤肉也悄悄扔掉了,校尉看见了烤肉,又狠狠踢了他们几脚,“把火灭干净,再敢点火,看我怎么宰了你们!” 他一把抓起地上的烤肉,怒气冲冲而去。 三名贼兵低低骂了一声,只得把火踩灭了,就在这时,几名黑影从后面猛地扑上来,将三人按倒在地,一刀结束了他们的性命。 沈光学了几声夜枭叫声,表示所有哨兵都被拔掉,张铉冷冷对众人道:“给我杀!” 一千隋军士兵从四面八方冲进了树林,树林内顿时惨叫声大作,不到一刻钟,除了为首的校尉被活捉之外,其余三百人全部被杀死,一个不留。 沈光上前向张铉抱拳行礼,“启禀将军,已审讯完毕,北面只有这一支哨兵,一共三百二十二人。” “那我们干掉多少人?” “连忙他们的头领一起,一共干掉了三百二十二人,没有一个逃脱。” 张铉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夜色,大约已经四更时分了,按照他和张须陀的约定,隋军主将将卯时一刻在胶西城以北十里处渡河,距离他们这里只有五里,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张铉随即令道:“传令所有兄弟就地休息,五更三刻出发!” ........ 第二天凌晨,正在睡梦中的孟让被门外的士兵叫醒,他连忙起身,走出房门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启禀君上,接到河边紧急消息,隋军已经有渡河的迹象了。” 孟让吃了一惊,急忙向城头赶去,站在城头上,只见对岸的隋军已经在远处岸边集结,黑压压的站满了西岸,旌旗如云,长矛如林,一片杀气腾腾。 河面上,近百艘小船已排成长长两列,即将开始搭建浮桥,孟让心中大急,急声令道:“令杜耀嗣给我堵住隋军,不准隋军搭建浮桥!” 第0172章 强渡胶水(下) 胶水两岸战鼓如雷,在胶西县以西约十里的河面上,贼军大将杜耀嗣率一万军队封锁住了隋军的渡河点,密密麻麻的弓箭对准了河面,数百名贼兵手执利斧站在河滩之上,随即准备毁坏隋军搭建的浮桥。 在河对岸,一万隋军已列队就绪,隋军从各处搜集的百艘小船停泊在岸边,已经连成长长一串,数十名隋军士兵拉拽着绳索,只等主将一声令下,他们就立刻放开绳索,葫芦串一样的船队会被水流向对岸冲去。 但张须陀并没有下令,他还在耐心等待张铉的配合,如果没有张铉在对岸配合,他就算强行搭建浮桥,也会损失千人以上,张须陀承担不起这样的损失,张须陀是个十分谨慎之人,他十分清楚对方的防御,就算夜间也很难搭建浮桥成功。 天刚麻麻亮,朦胧的晨曦笼罩着胶水两岸,河面上飘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白纱,对岸除了密集的敌军弓弩手外,还没有任何动静。 “什么时辰了?”张须陀回头问道。 “回禀大帅,已经卯时一刻了!” 张须陀锐利的目光向对岸望去,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张铉怎么还不出来,难道他们遇到了敌军伏击吗?但想想也不可能,就算遇到伏击,也会有人逃回来报信,不可能全军覆灭。 张须陀心中有点着急起来,暗暗期盼,‘快出来吧!’ 就在这时,对岸敌军的背后忽然一阵大乱,原本连续不断的鼓声骤然哑掉,弓弩手纷纷慌乱回头,阵型开始混乱起来,张须陀大喜,他们果然杀来了,他当即喝令道:“开始搭建浮桥!” 几十名士兵放开绳索,一串十几丈长的船只被水流带动,缓缓向河中央横移而去,十几名士兵在水中控制着小船。 这时,东岸的贼兵愈加混乱,张铉率领三千人从后面杀进了贼军队伍,贼军措不及防,被杀得大乱,张铉率领三百骑兵在敌军阵营中横冲直撞,杀得敌军人仰马翻,哀嚎遍野。 尉迟恭和裴行俨各率一千长矛军,一左一右冲击贼兵的弓兵,裴行俨舞动大锤,只见大锤左右翻飞,贼兵碰着便死,挨着便亡,大锤所过之处,贼军士兵骨碎筋断,脑浆迸裂,吓得贼兵见大锤杀来,无不望风而逃。 尉迟恭也凶悍无比,虽然他腿上箭伤未痊愈,但他毫不在意,只见他吼声如雷,向人群密集处挥舞铁棒,一片片贼兵被打翻,片刻杀开一条血路,冲到江边。 张铉的目标却是敌军主将,他率领骑兵杀到敌军大旗之下,长戟一挥,催马向贼军主将杜耀嗣疾冲而去,“拿命来!” 杜耀嗣正慌乱之时,却见一名银盔年轻大将向自己杀来,逃跑已来不及,他挥动长枪向张铉刺去,‘当!’一声脆响,长枪被挑开,不等他反应过来,长戟已如闪电般刺到他眼前,杜耀嗣只觉脖子一阵剧痛,戟尖已将他咽喉刺穿,挑下马来,复一戟,将他刺死在地上。 裴行俨在不远处看得清楚,张铉只一个照面便刺杀了敌军主将,一般人只觉得隋将凶猛,但裴行俨却看出了其中门道,长戟竟然在距离贼将还有两尺时突然加速,才使贼兵措手不及,这种精妙的招式使他暗暗心惊,难怪尉迟恭说他不如将军,如果是自己和将军对阵,胜负又会如何? “元庆,去接应大帅渡河!” 张铉远远大喊一声,裴行俨顿时醒悟,连忙对手下喝令道:“跟我来!” 他催动玉狮子,向隋军渡河点杀去。 隋军浮桥的搭建快到尾声,河面上已经出现了两排浮桥船,船上士兵正将一艘艘小拼接起来,使浮桥慢慢加长,另一批士兵则在铺设木板,并在水中打下木桩,使浮桥船在水中有固定依靠,船头两边,近百名士兵手执盾牌和长矛,防御对岸可能射来的箭矢。 但事实上已经对岸已经不可能射来箭矢了,裴行俨率领一千士兵已经控制住了渡口两边,百步内没有了敌军弓弩手,随着最后两艘浮桥船拼接完成,隋军向岸边搭上长长的木板,手执盾牌的士兵们从船上冲了下来。 对岸张须陀看得真切,他心中大喜,喝令道:“开始渡河!” ‘咚!咚!咚!’渡河的鼓声敲响,一万隋军列队奔上浮桥,向对岸跑去。 这时,城头上敲响了撤军的钟声,孟让见岸上军队无法阻止隋军渡河,他只得下令军队入城,岸上的贼兵已被杀得七零八落,纷纷向城池方向败逃。 尉迟恭杀得兴起,率领一千士兵向敌军追杀而去,一名骑兵飞奔而来,高声喊道:“尉迟将军,将军令你立刻回军,不可穷追!” 尉迟恭点点头,对士兵大喊道:“停止追击!” 隋军士兵停止了对贼兵追杀,稳固住阵脚,以此同时,一队队隋军士兵迅速在河岸边集结,至此,孟让所布下的第二道防御也被隋军攻破。 .......... 胶西城内一片混乱,数万驻扎在城外的军队撤退入城,使县城内变得拥挤不堪,尤其贼军军纪涣散,很多贼兵趁机侵占民宅,抢夺财物、****妇女,使县城内哭喊连天,到处一片混乱。 至到此时,孟让才暗暗懊悔,他不应该占城为王,而是应该占据险要大山,进可攻,退可守,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依靠两丈五尺高的城墙来防御隋军。 “君上,府门外有五十名乡老哭诉,要我们约束军纪!” “君上,马将军说防御用的礌石不够!” “君上,隋军已兵临城下!” “君上........” 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禀报让孟让头大如斗,他索性将大门一关,不理睬任何报告,只管抱着几名小妾饮酒作乐。 此时一万五千隋军已兵临胶西城下,大军分别驻扎在南、北、东四座城墙外,唯独西门外没有驻军,给敌军一个逃跑的希望。 张须陀带着十几名大将在城外观察城上敌情,他对众人笑道:“去年我听说孟让采伐了不少大木头,我很担心他会制造投石机,可今天看来,我还把他高看了,连一架投石机都没有。” “大帅不可轻敌!”罗士信在一旁道。 “我可没有轻敌!” 张须陀笑了笑,他又看了张铉一眼,见他一直在沉思,便笑问道:“张将军在想什么?” “卑职在想,孟让为何不放弃这座县城南撤?他不是一直信奉狡兔三窟吗?” “他是因为犹豫不决而最终错过的时机,现在他要撤退,付出的代价就大了,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走这条路。” “那大帅准备什么时候攻城?” “我打算做好准备就开始攻城!” 张须陀用马鞭一指护城河道:“护城河直通胶水,这两天先将护城河的水排干,再用泥土填平一段河道,然后开始攻城!” ........ 胶西县城原本城高两丈,今天夏天孟让又组织民夫将城池加高五尺,孟让原计划将城墙加高到三丈,但他计划还没有实施,隋军便开始进攻高密郡了。 尽管如此,胶西城还是拥有高密郡最高的城墙,且城墙宽大,城头上可以并行三辆马车,贼军又准备了大量的滚木礌石和箭矢,足以抵挡中等烈度的攻城了。 但对隋军而言,第一关并不是城墙,而是城墙外的护城河,护城河宽达三丈,水深一丈,引一条小河水灌入,最后又流入胶水,隋军要攻破城池,首先就要破掉护城河的防御。 当天晚上,张须陀派大将尤俊达率三千人绕到小河上游,重新挖掘一条直渠,将河水改道,直接引入胶水,使护城河失去了水源。 张须陀又派大将费青奴率三千人在护城河注入胶水河道旁挖掘一条深渠,沟渠低于护城河河床,便可将护城河的水引出来,这样一来,护城河一方面没有了水源,另一方面水又被引走,护城河的水很快就会被排干。 张铉也没有落下,尽管他的军队已经连立两功,应该给别的军队一些立功机会,张须陀并不打算让他攻城,但张铉还是接到了任务,他的军队在南、北、东三面各挖一条沟渠,通往护城河,这却是为了让士兵们在沿着沟渠运土填充护城河,在沟渠中奔跑,可以有效防御城头的乱箭袭击。 三天蜿蜒的壕沟渐渐靠近城墙,城墙不断有箭矢射下,却丝毫伤不到正在壕沟中挖掘的隋军士兵,数十名士兵轮番上阵,两名士兵在前方挖掘,后面的士兵则将泥土装入布口袋,壕沟中堆满了一袋袋挖好的泥土,将直接用它们来堆填护城河。 当天黎明渐渐来临,城头上的贼军顿时看到了目瞪口呆的一幕,护城河已经被排干,在南、北、西三个方向各有一段宽二十余丈的护城河被泥袋填平,隋军表现出了高超的效率,只一夜之间,宽阔的护城河便已消失了。 “咚!咚!咚!” 胶西城三个方向鼓声大作,三百面巨大皮鼓同时敲响,鼓声惊天动地,城头士兵吓得心惊胆战,这便是张须陀著名的威风破阵鼓,鼓声先起,惊敌胆寒,张金称也学会了这一招,改名为阎王索命鼓,却远远不如威风破阵鼓的气势和霸气。 隋军士兵的士气也随之调动起来,一万名隋军士兵列队整齐,杀气腾腾,就等待着进攻的命令下达。 在队伍背后,五十架连夜做成的排梯已经准备就绪,这种排梯直接用高四五丈的杉木做成,锯成约三丈长,二十根为一排,先用皮索困扎,再用大铁钉将一根根手臂粗的木头钉上去,形成梯阶。 虽然做工粗糙,但十分结实,而且非常实用,每五十名士兵扛一架梯子,进攻时,还能用它当做盾牌,士兵顶着它奔跑,可以阻挡城上的射下的箭矢,由于它本身沉重,守城士兵也很难用铁叉将它叉出去。 这时,张须陀一挥战刀,喝令道:“东城进攻,弓弩掩护!” 第0173章 血战胶城 在轰隆隆的战鼓声中,隋军发动了第一次进攻,三千名精锐士兵在牙将尤俊达的率领下大举进攻胶西城。 隋军鼓声如雷,喊杀生震天,第一波千余名隋军士兵扛着二十架厚重的排梯,如潮水一般向城墙涌去,胶西城经过几番修筑,城高墙陡,城头上,贼将郑挺率领五千精锐赶来和隋军作战。 箭矢如雨点,铺天盖地射向奔涌而来的隋军,但厚重的排梯就是天然的盾牌,隋军士兵顶着排梯奔跑,密集的箭矢叮叮当当射在排梯上,发挥不出作用。 不多时,隋军士兵冲到城墙之下,纷纷竖起了梯子,但贼军为守城已经准备得相当充份,城头上堆满了大量的守城武器。 一时间,巨石、滚木和装满生石灰的陶罐如冰雹般向攻城隋军砸来,攻城隋军顶着盾牌艰难爬城,很多士兵无处躲闪,被木石砸得血肉横飞,两边箭矢如暴雨般射来,隋军士兵死伤惨重,纷纷惨叫着从梯子上摔下。 一队士兵死伤殆尽,另一队又迅速攻上。 张须陀专注地望着贼军的防守,尽管他知道胶西城不好攻,但还是没有想到贼军防御竟如此犀利。 “大帅,弟兄们死伤惨重,是不是让他们撤下来?”几名将领忍不住求情道。 “不!给我擂鼓催战,谁敢下来,杀无赦!” 隋军进攻的鼓声再次击响,轰隆隆震撼人心,尤俊达见张须陀不肯让他们撤下,他也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大喊道:“冲上去,冲上胶西城!” 他挥舞一杆三股托天叉,亲自冲锋在前,在贼军严密的防御下,隋军士兵再次向城头发起进攻,城上的滚木礌石再次密集砸下,城下哀号惨呼声一片。 就在这时,张须陀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当!当!当!’鸣金之声响起,隋军兵败如山倒,撤退了下来。 隋军的第一次试探性攻击以死伤四百余人的惨重代价而告终,尽管死伤惨重,但张须陀也已经找到了攻城的办法。 他知道贼军精锐约万人左右,五千人已经出现在东城,但孟让却没有出现在城墙上,而另外五千精兵很大可能会城中保护孟让。 既然贼兵所有的精兵都集中在东城,那么南城和北城必然是薄弱点。 “尤俊达将军率军可继续攻打东城,只可佯攻,不可真打,费青奴将军可故作声势,配合尤将军吸引敌军精兵。” 张须陀回头又对罗士信道: “罗将军,你可率五百重甲刀军攻打北城,一个时辰内给我攻上胶西城头,晚一刻,我杀你祭旗!” “卑职遵令!” 罗士信转身催马向北城奔去。 ....... 张须陀手下有一支精锐的重甲刀兵,人数约有五百人,去年朝廷军器监打造出五百套重型盔甲,配上五百杆犀利的斩马刀,由于张须陀剿匪有力,杨广便将这五百套重甲和斩马刀赏赐给了张须陀,由此成立了五百重甲刀兵。 斩马刀也就是后来陌刀的前身,在北魏时发明,又叫做拍刀,是中原军队常年和胡人骑兵作战中出现的一种利器。 斩马刀在隋军中已大量使用,十几年前,杨素在草原大败突厥军,其中两千把斩马刀就立下了奇功。 斩马刀长约一丈两尺,重三十斤,刀杆为特制的白蜡木,反复用油布浸泡而成,轻便坚固,刀刃长五尺,外形如三尖两刃刀刀,可两面劈砍,也可刺杀。 作战之时,刀兵排列成墙阵,如墙推进,以集体的力量和骑兵对战,前敌骑兵皆为齑粉,是对付骑兵的最犀利的武器。 重甲也是特殊打造,用精钢打造成三层薄壳,覆盖在坚固的铠甲之上,最大的特点是不畏箭矢和战马及兵器冲击,弱点就是比较笨重,只能打阵地战。 重甲配上三十斤的斩马刀对士兵的要求极高,必须身高过六尺三且力大无穷。 正是这种特殊的身体要求再加上重甲和斩马刀本身打制困难,整个大隋的重甲刀兵也不过三千人,主要分布在宇文述、王世充和张须陀的队伍之中。 “咚!咚!咚!” 随着隋军巨大的威风破阵鼓再一次敲响,六千隋军开始迅速在东城下集结,列队一步步向东城而去。 三千弓弩手在费青奴的率领下,率先向城头射箭,密集的箭矢射向城头,压得贼兵无法抬头。 而在北城外,五百名全身重甲的刀军出战了,他们列成五排,个个魁梧伟岸,手中斩马刀森冷锋利,一步一步向胶西城列队而去,他们步伐缓慢,但每走一步都是那么惊心动魄、震撼人心,仿佛他们的到来势不可挡。 “一百步.....五十步。” 贼军的箭矢呼啸而来,叮叮当当射在重甲刀兵的重甲上,纷纷折弯落地,城上的贼军出现了异动,隋军这支令人生畏的军队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所有贼军都恐慌万分,天底下竟会有这样强悍的军队。 罗士信没有骑马,他走在队伍最前面,身上并没有穿重甲,但同样身材高大,身披黑色盔甲,左手执巨大的钢盾,右手拿他的大铁枪,威风凛凛,俨如天神一般。 远处,张铉望着这支强悍的军队,心中也暗暗震惊,他从裴行俨口中听说过一点,说飞鹰军有支强悍之伍,他开始还没有放在心上,现在他亲眼目睹,他才知道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 张铉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羡慕,如果这支军队归属于自己,那该多好? “将军!” 一名骑兵飞奔而至,勒住战马对张铉拱手道:“大帅请将军及时配合罗校尉攻城!” 张铉点点头,“我知道了!” 张铉回头厉声喝道:“全军准备攻城!” 所有士兵都跃跃欲试,骑兵也在城门前厉兵秣马,等待城门打开的一刻....... ‘轰!’地一声巨响,三架体型巨大的排梯子搭上了城墙。 重甲刀兵开始登墙了,贼军如梦方醒,滚木礌石如雨砸下,罗士兵信冲在最前面,用用手中钢盾拨打仰面砸来的巨石圆木。 后面五百名重甲刀兵一步步列阵登城,但在密集的巨石和滚木砸落下,还是有人不幸坠城。 一名刀兵劈开了一段滚木,却被一块沉重的石块砸在重甲上,尽管不足以当场致命,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使他翻滚下去,斩马刀高高飞起,在空中盘旋,寒光闪闪,俨如一片飞舞的冰花。 被砸翻得隋军重甲士兵毕竟是少数,隋军士兵列阵而上,顶着雨点般的滚木礌石,一步一步向上进攻。 不知何时,城头主将郑挺也冲到了北城,他已经意识到东城只是虚攻,真正的攻城却在北城。 “拦住他们上城,用投石砸!” 郑挺嘶哑着声音大吼,他已经大汗淋漓,拼命想着办法,用箭射、用石砸,用火烧,他能想到的一切办法都用上了,可是在这支不畏箭矢和重击的隋军面前,所有的手段都无济于事。 他的目光忽然停在巨大的木梯上,那比腿还粗的梯杆,梯子! 郑挺呆立半晌,忽然,疯了似地冲上去,举起刀拼命地砍向梯子,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 其余贼军士兵如梦方醒,一齐举刀冲了上来,乱刀砍剁木梯,梯子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边上的几名隋军站立不稳,纷纷掉下梯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空中响起了一声霹雳般的大吼,一个高大黑影如狂风般地席卷而来,这是罗士信冲上来了。 他铁枪疾刺,寒光点点,顿时血雾弥漫,五名贼兵被铁枪刺穿了胸膛,罗士信站在城头之上,铁枪上下翻飞,片刻间数十名贼军士兵被刺翻在地。 郑挺眼都红了,他大叫一声,举斧冲上,只跑了两步,他突然定住了,铁枪从他额头刺穿进去,从后脑透出。 “自不量力的浑蛋!” 罗士信冷冷一笑,大枪一甩,将郑挺的尸体抛下城去,他回头大喊道:“竖起战旗,城头已经被我攻下了!” 大旗竖起,五百名重甲刀手纷纷冲上城,挥刀杀进敌军,瞬间劈死数百人,随着张铉的大军汹涌冲上城头,四万贼军在瞬间崩溃了...... “君上,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十几名亲兵拼命催促孟让,此时孟让已经绝望,除了逃走之外,他再没有别的选择,隋军放开西门不围,本身就是在给他一个逃走的机会。 他站在西城门前伸长等待五千精锐士兵赶来汇合,他要逃去琅琊郡,手中若没有一点底气,孙宣雅怎么可能理睬他? 但五千军队却始终不见他们出现,令他心急如焚,城内喊杀声震天,隋军已经杀进了城内,使城内变得一片混乱。 这时,一名骑兵飞奔而来,大喊道:“君上,军营大门被敌军骑兵封堵,所有弟兄都投降了!” 孟让呆住了,半晌,他长叹一声,“开城走吧!” 西城门缓缓开启,数十名骑兵护卫着贼帅孟让向城外狂奔而去,向西面琅琊郡方向惶惶奔逃。 远处一座小山丘上,张须陀望着仓皇逃走的孟让,不由淡淡笑了,孟让逃去琅琊郡,必然和王薄爆发一场冲突,说不定孙宣雅的军队将面临分裂。 “传我的命令,大军进城,撤离清理贼军!” 第0174章 大战善后 【国庆这些天,老高家中事情太多,暂时只能两更,望各位见谅!】 ======= 张须陀也想不到,小小的胶西县城内居然拥挤了二十余万人口,这些都是孟让从高密郡各县裹挟而来的,很多县城都由此变成了空城。 孟让毕竟是文人,渴望着建立一座人口众多,气势宏大的都城,而他将成为高密国的新皇,可惜他的梦想才刚刚开始,就被隋军击得粉碎。 二十余万平民饱受贼兵欺凌,当隋军解放了这座城池时,城内民众开始沸腾了,十几万平民披发赤足跑到大街迎接隋军入城,他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每个都欣喜万分地留下了眼泪。 大街上欢声如雷,但也哭声震天,几十名乡老围着张铉哭诉他们这一年多遭受的苦难,令人不胜唏嘘。 张铉好言安慰这些乡老,派人送他们回去,他立马在城门边注视着城内民众的欢欣沸腾,在城外,数万投降的乱匪被一队队押去对岸的高密县,每个人都垂头丧气,惶恐不安。 河边反绑着两千多名乱匪,他们大多是在这几天和城破时犯下了****烧杀和掠夺民财等罪恶,或者被搜出赃物,或者被苦主揪出,等待他们的将是严惩。 刚刚从高密县过来的韦云起缓缓走上前,低声对张铉道:“听说秦将军从东莱郡传来消息,左孝友有异动,估计大帅会连夜拔营北上,不如将军主动要求留下善后,这对将军赢得高密郡的民心是一个机会。” 张铉看了一眼韦云起,他有些惊讶,韦云起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韦云起意味深长地对他笑了笑,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这时,一名骑兵疾奔而来,高声喊道:“张将军,大帅请你过去一趟。” “大帅在哪里?” “在仓库内!” 张铉立刻调转马头便向城内仓库奔去。 胶西县的仓库便位于孟让的行宫背后,占地约百亩,四周修建了高高围墙,里面储存着大量钱粮和各种物资。 这也是张须陀选择初冬作战的一个主要原因,粮食已经收割,还没有来得及消耗,一旦歼灭敌军,隋军往往能缴获大量粮食,攻灭徐圆朗已经让他尝到了甜头,这次剿灭孟让也能使他如愿以偿。 此时,张须陀正在粮仓内清点粮食,粮食都装在麻袋内,一袋重一石,层层叠叠,堆积如小山一般,主要以粟米和小麦为主,孟让还没有来得及烧毁粮食,张铉的骑兵便突杀而至,及时保住了仓库。 张铉快步从大门外走进来,躬身施礼道:“参见大帅!” 张须陀呵呵笑道:“这次收获丰富,我才清点了不到一半,就已经突破两万石,我估计最后一定会突破四万石。” 张铉也笑道:“看来孟让比徐圆朗敛财更狠!” “我有事情和你谈!” 张须陀把张铉拉到一边,低声对他道:“我刚刚接到秦琼将军的快报,左孝友率领五万军队下山,有进攻北海郡的企图,我必须立刻率军赶过去,这边怎么处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张铉沉吟一下道:“当然是要先安抚民心,他们被孟让压迫了快两年,民力虚弱,应该好好让他们休养生息,然后考虑尽快恢复生产,冬小麦得下种了,争取明年夏粮有个好收成。” 张须陀叹了口气,“我本来也是这样考虑,但监军萧怀让恐怕又会报告朝廷,说我收买民心,去年我已经有过一次教训了。” 张铉知道飞鹰军上面还有一名御史台派来的监军,叫做萧怀让,兼任飞鹰军长史,很少露面,至今张铉只见过此人一面,是一个为人比较刻薄的官员,很难打交道。 张铉微微一笑,“大帅放心,此人交给卑职来应对,我知道怎么应对这种人。” 张须陀最不擅长之事就是和人打交道,他知道张铉在天寺阁一案中的表现,既然张铉愿意出面,他当然求之不得,张须陀便欣然笑道:“既然张将军主动请缨,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连同高密郡的善后一起,烦请你多费费心。” “大帅什么时候出发?”张铉问道。 “东莱郡那边情况紧急,我马上就得走,等你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后,再过来与我汇合。” “卑职遵令!” .......... 当天中午,张须陀便率军匆匆北上了,高密郡只剩下张铉的三千军队和看押战俘的两千士兵,在孟让临时行宫的房间内,张铉和韦云起商量着善后的具体事宜。 善后是一件非常繁琐的事情,诸如战俘处置、难民返乡、钱粮分配等等大量细小之事需要处理,这也是张须陀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他直接丢给了张铉,但张铉也同样头疼,他也只能规划一些大方案,具体细碎之事他也扔给了韦云起。 “大帅已经同意用大部分钱粮来安置难民和遣返战俘,他唯一担心就是朝廷那边不好交代。” 韦云起微微笑道:“朝廷那边不过要利益罢了,粮食他们不要,但缴获的钱财得留一部分给他们,那他们就无话可说了,张帅以前犯下的错误,就是将所有钱粮都分配掉了,没有考虑朝廷的一份,所以他才会屡遭弹劾。” 张铉以前也是这样认为张须陀处置不当,但现在当他自己身处其境,他也就理解了张须陀的心情。 将士们浴血奋战夺来的战利品,自己将士分配都不够,还要白白送一份给朝廷那群蛀虫,而且应该朝廷供给的军粮也根本没有落实,张铉怎么想心里都不甘心,不由冷冷哼了一声。 韦云起明白张铉的心情,又笑道:“将军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除非大帅现在就拥兵自立,否则朝廷那关他就过不去,像将士的军功升职等等,都得依仗朝廷,若不是以前没打点好朝廷,罗士信现在也不会只是一个旅帅了,将军说是不是?” 张铉默默点头,他知道韦云起说得很对,比如尉迟恭在一个多月前才加入隋军,因为有窦庆的关照,现在兵部已经初步批准他升为校尉了,而罗士信从军三年,战功卓著,至今还是一个旅帅,说到底就是张须陀的人情没有做到位。 “好吧!” 张铉无奈地叹口气,“先生认为该怎么分配?” 韦云起不慌不忙道:“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方案,粮食有四万八千石,其中一万石用来遣散战俘,两万石用作难民救济,剩下的可以充作军粮,还有二十万贯钱,其中每个战俘发一贯钱遣散费,每户灾民也需要给两贯钱作为救济,这就去掉一半了,剩下十万贯,五万贯用来奖励军功,三万贯作为储存,最后剩下两万贯一半留给地方官府,一半上缴朝廷。” “地方官府?”张铉愣了一下。 “将军不会把地方官府忘了吧!” 韦云起笑道:“其实高密郡的地方官府都还在,在诸城县,我们不管他们之前是否投降了孟让,但维持地方秩序,让高密郡正常运转,还得依靠他们,我来之前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们了,估计明后两天他们就会赶来这里。” 张铉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就害怕把钱粮交给他们,最后连一半都到不了难民手中。” “将军,水至清则无鱼,若将军一味要求他们清廉,也是不现实之事,但将军可以加强监督,使他们不敢过分,我想,他们最多在粮食损耗上做做文章,将军也要学会妥协,毕竟我们得从长计议。” 张铉已经听出韦云起的语气中已隐隐有劝自己拥兵独立的意思了,但现在张铉不想考虑这么多,也不想说破这件事,他便点点头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另外萧怀让那边似乎也要考虑一下。” 韦云起笑了起来,“当年我也曾在御史台呆过,说起来萧怀让还是我的下属,此人是萧皇后外侄,十分精明能干,虽然为人略有些刻薄,不过总体上人还不坏,所以他给圣上的报告中,对张须陀的评价还算公允,将军可以把缴获的金银首饰给他送一点,相信他的下笔就会更加丰润一点。” “萧怀让那边就烦请先生多多费心了。” 韦云起呵呵一笑,“将军放心吧!我会处理好此事。” 这时,门外有士兵禀报道:“将军,乡老们都带来了。” “请他们到会客堂稍坐,我马上就来。” 张铉对韦云起笑道:“要不先生和我一起去和他们谈谈吧!” 韦云起点点头,张铉能主动想到接见这几个乡老,是可喜的一面,他欣然笑道:“那就一起去吧!” 第0175章 高密乡老 张铉要接见的这十几个乡老并非普通民众,他们应该叫做乡绅,是高密郡的大户望族,他们被孟让强行迁到胶西县,好在孟让一心想立国为帝,所以对这些大户望族还算客气,除了钱财有损失外,人身方面都平安无事。 坐在堂上的乡绅一共有十二人,代表高密郡的十个大家族,其中一半来自诸城县。 众人正在低声议论,他们本来是想找张须陀,不料张须陀率军匆匆北上了,把善后之事丢给一个年轻的牙将,据说来山东才一个多月,他们着实感到担忧,这个牙将能否处理好高密郡的后事? 会堂上乱哄哄一片,一名老者重重咳嗽两声,大堂上顿时安静下来,老者名叫孙廉,是高密郡第一大家族孙氏的家主,也是高密郡公认的士族首领,孟让曾对他百般笼络,别的士族都损失钱财,唯独孙氏丝毫不损。 孙廉缓缓道:“虽然张大帅暂时离去了,但县官不如现管,张将军负责善后,他就能决定我们的命运,大家不可失礼,更不可轻视,若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众纷纷点头称是,这时,堂下有士兵喊道:“各位,我家将军和长史来了!” 众人连忙起身,在孙廉的带领下迎了上去,张铉大步走进院子,后面跟着幕僚长史韦云起。 “让各位乡老久等了!”张铉向一群老者拱手笑道。 “张将军公务繁忙,我们还来打扰,实在是很抱歉!” “无妨,各位请!” 众人走进了大堂,纷纷落座,张铉笑着给众人介绍韦云起道:“这位韦先生是我军中长史,善后的具体事务是由他来处理,大家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韦长史。” 韦云起起身向众人行一圈礼,众人纷纷还礼。 这时,孙廉诚恳地对张铉道:“老夫孙廉,是高密孙氏家主,我代表高密百姓和世家向我大隋将士们表示深深感谢,感谢将军率领军队救我们于水火,无以为报,请将军受我们一礼!” 孙廉向张铉跪下,其余士绅也慌忙跟着跪下,向张铉行大礼致谢,张铉连忙扶起孙廉,对众人道:“大家都快快请起,剿灭乱匪,保护平民是军队的本份,不必行此大礼!” 众人又纷纷坐下,孙廉叹口气道:“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朝廷军队盼来了,希望从今以后,高密郡不要再有匪患。” 张铉对高密的世家情况不太了解,但他已经发现这位孙廉似乎是在座士族的首领,所有人都唯他马首是瞻,有了领悟,张铉的目标也对准了这个孙廉。 “孙家主请放心,张大帅是不战则已,一战就要解决问题,这次冬季作战,就是要彻底解决青州匪患,我们已经剿灭了徐圆朗,这次是孟让,然后是左孝友,相信齐郡以东,以后都会逐渐安宁下来,我更希望饱受匪患的民众能够得以休养生息。” “有将军这句话,我们大家都放心了!” 孙廉迟疑一下,又问道:“不知将军打算如何安抚几十万嗷嗷待哺的难民?” 这才是他们今天来拜访张铉的重点,军队若把缴获的粮食一口吞掉,一拍屁股走了,丢下几十万难民怎么办?几十万人闹起来,首先就是他们士族遭殃。 张铉笑道:“差点忘了,没给各位上茶,失礼了。” 他连忙吩咐士兵上茶,趁着这上茶的空档,张铉给韦云起使了个眼色,韦云起立刻明白了张铉的意思,几十万难民就靠那点粮食救济,怎么够呢?他不由暗暗好笑,估计张铉是把这群乡绅看成了肥羊。 士兵给众人上了茶,张铉这才不慌不忙对众人道:“这次我们虽然缴获了一点钱粮,但你们也知道,贼军太多,消耗巨大,仓库里粮食很少,连军粮都不够,所以张大帅的意思,是让地方官府来负责安置难民,明后天杨太守等人就会赶来,大家有什么难处,可以当面向杨刺史提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傻了眼,太守过来有屁用啊!那些地方官连自己的饭都吃不饱,还别说管几十万灾民的嘴了,这不是明摆着让他们世家来负担吗? 孙廉急了,连忙道:“将军有所不知,地方官府这两年都名存实亡了,衙役的给养都支付不起,只剩下七人,连杨太守的父亲都要自己出城砍柴,他们哪有能力安置几十万难民。” 张铉双手一摊,“那我也没有办法,我一点点粮食还要遣散战俘,要不然战俘不管了,我把粮食转给难民,各位乡绅觉得可以吗?” 众人都快被逼得哭出来了,不管战俘,岂不是把魔鬼放出来了,这怎么可以! 这时,张铉的黑脸已经唱完了,他看了一眼韦云起,该白脸出场了,韦云起轻轻咳嗽一声,“将军,乡老们也有难处,我们也要体谅一下他们啊!” “先生说得太对了,我们也快被孟让榨干了,恳请将军体谅一下我们的难处吧!” 张铉很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韦先生同情大家的难处,那我也只能让一步了,这样吧!我从军队口粮中匀一点出来,但不会太多,以赈粥的方式接济灾民几个月,大家也拿点诚意出来,比如种子,农具之类,大家同舟共济渡过难关,怎么样?” 张铉心里也明白,这些士族也被孟让压迫惨了,不可能是钱粮满仓,那样孟让也不会放过他们,最多是有一点老底,所以他也不想过份,只是让他们稍稍出点血,在他们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更重要是,将来他张铉也靠这些士绅,既不能娇惯他们,也不能得罪他们,要把握好这个度,张铉没有让他们拿粮食,而是拿种子,这就是一个度。 可就算这样,种子的压力也很大,众人都沉默了,种子对他们也是很大一笔开支,他们不是拿不出,而是负担太重。 这时,孙廉嘶哑着声音对张铉道:“拿出种子后,我们也基本上家家空仓了,就怕以后再有什么摊派,那时我们都要投河了,张将军能不能——” “能不能给大家一个保证是吧!” 张铉笑道:“我现在可以答应各位,到明年年底前,不会再给各位任何摊派,同时我也可以替张大帅做主,至于地方官,我们相信你们都是一家人,你们的家务事,我就不参与了。” 众人听张铉说得直白,脸上都有点尴尬,不过好在这位张将军也做出承诺了,让他们也略略放了心,孙廉起身道:“那就一言为定,冬小麦的种子由我们负担,农具都有,只希望将军能信守承诺。” “我当然会守承诺,不如这样,我找点解气的事情给大家泄一泄心中的愤恨。” 话说到这个程度,已经不必再说下去了,张铉起身对众人笑道:“城外河滩上估计已经人山人海了,我们也去看看吧!” ........ 城外胶水岸边已是人山人海,胶西城几乎是倾城而出,数十万人拥挤在长达十里的河滩上,人声鼎沸,等待着替他们报仇雪恨的一幕。 在城外河滩上跪着两千八百余名乱匪,他们手脚都被反绑,嘴被堵住,大部分人都被吓得瘫倒在河畔上,这些都是恶贯满盈的乱匪,烧杀抢掠,****妇女,个个恶行累累,虽然法不责众,但大恶者也难逃惩处。 在他们身后站着一千名隋军士兵,个个手执利刀,等待开斩的命令下达,这时,张铉在百名士兵的簇拥下,带着十几名世家乡老出现在城墙上。 ......... 第0176章 深夜来客 张铉对这些老者道:“想必你们也饱受乱匪荼毒,河边那些人都是罪大恶极的乱匪,我张铉今天要开斩杀了他们,给所有饱受****,以及不幸惨死的平民一个交代。” 孙廉和众人面面相觑,公开处斩恶匪,这还是大业八年王薄造反以来的第一次,张须陀从来没有做过,其他郡县更没有听说,这个张铉竟然干了,虽然乡老们不知张铉的底细,但也十分佩服他的魄力。 张铉又看了一眼数十万民众,他缓缓点头令道:“开斩!” “咚!咚!咚!” 城头上沉闷的大鼓敲响,数十万民众沸腾起来,喊声如雷,“杀了他们!” 很多人又哭又叫,人潮向前涌动,维持秩序的士兵拼命拦住情绪激动的民众,这时,一把把雪亮的长刀狠狠砍下,人头滚落,鲜血喷出........ 两千八百多名恶匪被全部斩杀在胶水岸边,数十万人群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欢呼声直冲云霄。 ......... 白天的欢腾终于随着夜幕降临而渐渐安静下来,河边的荒地上还流淌着三千恶匪的血迹,仇恨也随之消散,屈辱的伤疤需要时间来慢慢治愈,相信更多的人今晚将无眠,考虑他们未来的生活,毕竟活下去才是将要面对现实。 张铉的军队驻扎在县城的军营内,城门已经关闭,数万战俘则关在对岸的高密县,由偏将李授卿率两千人看管,城外一片漆黑,这时,顺着官道从西面驶来一辆马车,十几名带刀随从左右护卫着马车。 马车刚刚到城下,立刻被城上的巡哨发现,“什么人?”巡哨大喝道。 一名随从上前高声道:“我家主人从涿郡过来,特来拜访张将军!” “请稍候!” 士兵飞奔而去,片刻,当值校尉沈光出现在城头,他看了片刻令道:“射一支火箭!” 一支火箭腾空而去,在夜空中格外闪耀,片刻,远处也射出一支火箭,这是外围的巡哨,外面应该没有问题,沈光随即高声道:“随从原地不动,马车从西门入城!” 所有骑马护卫都愣住了,马车里的人低声令道:“听他们安排,走西门!” 马车调头向西门而去。 ........ 时间已到三更时分,张铉从平常一样,练了一个时辰的武艺后刚刚入睡,却在睡梦中被一名亲兵叫醒。 “将军,有人从涿郡来,要见你!” “是什么人?” “是一个女人,三十岁左右,说你见过她。” 张铉如被一头冷水泼下,一下子坐了起来,他知道是谁来了,随即令道:“带她去内堂稍候,我马上就来!” 张铉匆匆赶到内堂,只见一名下身穿宽大红裙、肩头披着锦帔的年轻女子正坐在桌前喝茶,她便是从涿郡刚刚赶来的高慧,渤海会的核心人物之一。 “让夫人久等了!” 张铉笑着走上了大堂,高慧连忙起身行一礼,“深夜来访,打扰将军休息了。” 内堂充满了高慧的香粉气味,高慧虽然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化妆很浓,但张铉并不喜欢她这种骨干类型的女人,她颧骨很高,眼睛细长,薄薄的嘴唇涂得鲜红,身体略略偏瘦,有一副完美的衣架身材. 不过她皮肤惨白却缺乏光泽,油亮乌黑的秀发紧紧向后箍成一个发髻,显得她非常干练精明。 “夫人请坐!” 张铉请高慧坐下,又笑问道:“夫人是连夜赶来胶西县吗” “我原本是去历城县找将军,却听说将军在胶西县开战,半路上听说战争已经结束,所以我才急急赶来。” 渤海会的总部位于原北齐都城邺县,但山东地区也属于渤海会的主要势力范围,张铉已经知道王薄就是渤海会的成员,当年王薄和孟让率先在长白山造反,那么孟让也极有可能是渤海会成员,莫非这个高慧是来阻止隋军攻打胶西县? 想到这,张铉淡淡道:“夫人是来找张某,还是来找孟让?” “张将军说话很坦率啊!” 高慧笑道:“孟让确实曾是渤海会成员,但其人居心叵测,野心太大,在长白山被剿灭后,他便退出了渤海会,在我眼中,他和一般盗匪已没有什么区别,我不关心他,我只是来找将军。” 张铉摇了摇头,“如果夫人还是想让张铉加入渤海会,张铉恐怕很难答应。” 高慧也得到了洛阳的消息,张铉并没有加入关陇贵族的武川府,还是回到了山东地区,这让高慧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或许张铉能加入渤海会。 当然,高慧真正的目标是张须陀,如果张须陀肯加入渤海会,那么张须陀、窦建德、罗艺就能连成一线,北齐可以正式复国了. 但张须陀对大隋忠心耿耿,很难拉拢他,渤海会也只能旁敲侧击,他们看中了张铉这个人,可以通过张铉策反张须陀,如果张须陀不肯加入渤海会,那么就除掉张须陀,让张铉取而代之。 此时张铉的明确拒绝在高慧的意料之中,她并不焦急,而是取出一卷文书,放在桌上推给张铉,“张将军也不要急着回绝,这是我们最新开出的条件,将军不妨再考虑考虑。” 张铉拾起文书看了看,条件果然很诱人,黄金一万两,土地一万顷,封北海郡王,将整个北海郡作为他的食邑,张铉笑了笑道:“要我现在回答吗?” 张铉一抬头,却不由愣住了,高慧居然把她披在肩头锦帔取掉了,露出了雪白的肩头和大片肌肤,她的秀发紧紧扎成髻,整个脖颈也露在外,她勾魂般的眼睛望着张铉,目光里充满了深夜的诱惑。 高慧心机很深,她选择半夜来找张铉,就是因为她知道半夜是男人意志最薄弱之时,很少有男人顶住她的诱惑,罗艺也是这样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张铉慢慢眯起了眼睛,一簇火苗在他身体中乱串,高慧已经看出张铉眼中有异常了,心中更加得意,娇声问道:“将军,你怎么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韦云起的声音,“不得阻拦,将军有急事找我!” 这声音俨如一盆冷水泼下,张铉身体中火苗立刻消退了,他暗叫一声惭愧,立刻吩咐道:“请先生进来!” 高慧也看出了张铉目光的变化,眼看她要成功了,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打断,她立刻披上了锦帔,恢复之前的清冷。 她知道自己机会已经失去,也不再停留,起身道:“张将军好好考虑吧!我会在历城县等待将军的答复,先告辞了。” 她向迎面走进来的韦云起冷冷哼了一声,快去离去了。 韦云起望着她背影走远,向张铉低声笑道:“我是不是来得很不凑巧?” “不!先生来得很及时。”张铉苦笑着摇摇头,他心中着实惭愧,他自诩意志坚强,却居然差一点把持不住。 韦云起嗅了嗅高慧留下的香粉之气,淡淡笑道:“看来这个女人是有备而来。” “先生为什么这样说?” “我年轻时也曾荒唐过,我知道她这种香粉又叫做石榴粉,是上等青楼女子常用,将军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铉默默点了点头,他明白韦云起的意思了,张铉轻轻叹息一声,“可惜她不是青楼女子,她是渤海会高慧。” 韦云起心中惊讶,居然是渤海会,莫非她—— “她是第二次来拉拢我了,先生请坐吧!” 韦云起满脸疑惑地坐了下来,他也住在孟让的临时行宫内,就在张铉的隔壁院子,刚才张铉的一名亲兵跑来通知他,说张铉有急事找他,他才急急赶来。 “将军有什么急事找我?” 张铉一怔,“我没有找先生啊!这么晚了,我怎么会打扰先生休息。” “这就奇怪了,刚才随从把我叫醒,说是将军派亲兵来通知,说有急事找我。” 张铉也感到一头雾水,喝令一声,“今晚当值的人全部进来!” 很快走进来四名亲兵,一起施礼,“将军请吩咐!” “你们谁去通知了韦先生?” 四名亲兵面面相觑,一齐摇头,“没有!” 张铉也觉得奇怪了,那会是谁? “今晚除了你们四人,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 张铉十分疑惑,这是怎么回事,韦云起笑道:“可能是哪里出了点岔子,只是小事一桩,等我回去我再问问随从。” 张铉点点头,确实问题不大,也不必去深究,他摆了摆手,“退下吧!” 四名亲兵退了下去,张铉便将高慧给他文书递给了韦云起,“先生看看这个。” 第0177章 转战东莱 “呵!呵!” 韦云起忍不住笑了起来,“渤海会为拉拢将军可谓不惜代价,居然连北海郡王都要给将军了,一万两黄金,一万顷土地,还有整个北海郡作为食邑,渤海会真是大手笔啊!” 张铉冷笑一声,“先生不觉得渤海会是在画饼吗?现在北海郡是属于谁的?他们拿得出一万顷土地?莫说一万两黄金,恐怕他们现在连百两黄金都不会给我。” 韦云起点了点头,“可如果刚才我没有及时赶到,将军在石榴裙下会想到这些吗?” 张铉默然,韦云起一句话揭穿了真相,高慧很清楚他们的空头许诺,为了不让自己想通这一点,所以她才决定****,让自己在糊里糊涂之时签下卖身契。 韦云起沉吟一下道:“其实我觉得他们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将军,而应该是大帅。” “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说不清楚,一种直觉,毕竟齐郡、北海郡都是控制在大帅手中,大帅才拥有真正的兵权,我感觉将军不过是他们的一座桥梁。” 张铉默默点头,他也有这种感觉,渤海会给自己这么重的条件,有点不太符合他张铉的身份,给张须陀还差不多。 “那先生觉得我该怎么应对渤海会?” 韦云起捋须笑道:“渤海会这两年势力增长迅猛,我劝将军也尽量不要得罪他们,可以虚与委蛇,可以合作,但不要投靠,只要将军把握好这个原则,我想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先生说得对,张铉受教了。” 就在张铉和韦云起低声商谈渤海会之时,在他们隔壁屋顶的房梁背后却如幽灵般的躲着一个黑影。 黑影身材苗条,紧紧贴在墙边,从下面看不出屋顶有任何异状,张铉的房间更是看不见隔壁屋顶的情况,但在黑影藏身之处,却能清晰地听见张铉和韦云起的对话。 ...... 张铉在高密郡呆了三天后,基本上完成了对战俘的遣散,数十万难民也陆续踏上了返乡之路,他们绝大部分人都是高密郡本地人,一旦获得自由和基本的生存保证后,每个人都急不可耐地要返回自己的家园。 还有大量琐碎的细事将由韦云起以及地方官府协同解决,张铉留下了三百名士兵协助韦云起,他则率领其余军队赶赴东莱郡,参加东莱郡的剿匪战役。 东莱郡也就是今天山东半岛的最东一角,三面环海,与高密郡和北海郡相邻,贼帅左孝友的老巢蹲狗山则位于东莱郡的中部,山高林密,延绵百里,十余万贼军藏身在大山之中。 由于东莱郡人口不多,仅靠劫掠难以养活十几万军队,所以蹲狗山四周大片农田实际上都是贼军自耕自种,另外,他们还在海边拥有上百艘渔船,大量捕鱼来补充军粮。 尽管左孝友有勇无谋,但他在听说隋军夺取高密县后,他便意识到一旦孟让灭亡,下一个就会轮到他,所以他不顾叔父左云山的苦苦劝说,毅然率领两万军队进攻北海郡,企图逼张须陀退兵。 怎奈张须陀已令大将秦琼率军五千驻防北海郡的险关要隘,左孝友进攻无果,这时又传来张须陀率大军北上的消息,左孝友不得不率军退回东莱郡。 此时在东莱郡南面一个叫做瓦当口小镇外,左孝友率领五万精锐大军在一条小河边构筑了大营,瓦当口是东西两条官道的交汇处,战略位置极为重要。 左孝友并不想立刻退回蹲狗山,他不想把战争放在自己老巢进行,由于隋军兵力并不多,只有一万余人,左孝友便想用阵地战的方式,一举击败张须陀,他的大军便可席卷南下,吞并整个青州,张须陀辛苦南征北战打下的战果,就给他做了嫁衣。 此时在瓦当口以南约五里外一处高地上,秦琼率领五千军队也在积极构筑大营,大营占地近三百亩,四周围墙用泥土和木头夯成,属于板墙式大营,板墙高达两丈,上面搭建有木台,士兵可以在墙头巡逻防守。 除了营墙坚固外,大营内还打了三口水井,保证军队用水,另外在营内四周每隔五十步就要修建一座哨塔,塔高三丈高,有哨兵日夜放哨,防止贼军突袭。 此时,左孝友站在大营踏板之上,远远眺望隋军已经搭好的板墙式大营,他眉头一皱,有些不满地对叔父左云山道:“叔父为什么要劝阻我攻打敌军,现在他们只有五千人,我的兵力十倍于彼,可以一战击溃敌军,活捉秦琼,叔父为何要阻拦?” 左云山陪笑道:“大王率军离山出征的目的是全歼张须陀的军队,夺取整个青州,如果过早击败秦琼,我担心张须陀就不会再进军东莱郡了,而是死守北海郡,这样就会破坏大王的整个计划,大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虽然左云山说得很有点道理,但左孝友心中还是不太舒服,他觉得失去一个很好的战机,他无言反驳,只得重重哼了一声,快步向自己大帐走去。 左云山望着族侄的背影走远,暗暗摇了摇头,眼看左孝友越来越烦躁,他已经快阻止不了,但愿张须陀的大军尽快到来吧! 就在这时,远处一名探哨疾奔而至,在营墙下高声喊道:“军师,张须陀的大军已经到了!” ......... 经过两天的疾速行军,张须陀率领一万大军终于抵达了瓦当口隋军大营,营门大开,牙将秦琼迎了出来,单膝跪下行礼道:“卑职秦琼参见大帅!” “辛苦秦将军了!” 张须陀翻身下马问道:“现在情况如何,和贼军交手了吗?” “回禀将军,尚未和贼军交手,现在贼军就驻营在我们五里之外。” 张须陀颇有兴趣,便笑道:“左孝友居然驻营了,很少见啊!看看去!” 他快步走进了大营,在秦琼和众将的陪同下走上了营墙木台,远处可以清晰地看见左孝友的大营,占地足有千亩,营内大旗招展,气势壮观。 秦琼低声笑道:“卑职在筑营时,发现他们几次想出兵攻打,但最终还是没有进攻,让卑职顺利地构筑好的大营,很奇怪啊!” “一点也不奇怪!” 张须陀微微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左孝友做梦也想不到,他身边已经有人居心叵测了。” 秦琼微微一怔,大帅是在说谁? ....... 就在张须陀抵达瓦当口的当天下午,左孝友亲自率领一支五千人的军队杀到隋军大营前,左孝友手执大铁枪,骑在马上耀武扬威,大声叫骂,挑战隋军。 “你们就是一群土狗,爷爷前来杀狗,把脖子洗干净滚出来!” 营墙上,罗士信气得眼睛喷火,拳头捏得嘎巴响,他忽然大吼一声,调头向大营门口奔去,士兵见势不妙,立刻跑去禀报主帅。 当罗士信催马刚奔到营门口时,张须陀已经在营门口等着他了,张须陀目光阴沉,脸色十分严峻。 罗士信无奈翻身下马,抱拳道:“卑职请求出战,若不提左孝友人头回来,卑职甘受军法。” 张须陀劈头盖脸几鞭向罗士信抽去,喝令道:“拖下去打三十军棍!” 几名军法士兵架起罗士信便走,罗士信也不敢争辩,他从未见大帅如此愤怒,吓得他噤若寒蝉,士兵们拿翻罗士信抡棍便打,片刻三十棍打完,张须陀冷冷道:“谁再胆敢擅自出战,以军法论斩!” 他转身怒气冲冲回了大帐,罗士信也被送回了他自己的营帐,这时,秦琼走进营帐笑道:“怎么出师未捷身先倒?” 罗士信满脸羞愧道:“大哥就不要来笑话我了!” “我不是来笑话你,只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伤很重吗?” “还好,士兵们下手有分寸,等淤血褪了就好了,最多三四天!” 秦琼点点头,坐在他身旁语重心长道:“你今天确实有点鲁莽了,左孝友率五千军队前来挑衅只是一个诱饵,只要我们出战,他必然会全军出动,我们兵力不足,还真的会战败,大帅也只能熬其锐气,等敌军士兵消退后再说。” “可我只是去单挑,形势不妙,我就立刻退回来,又不是率军去和他们拼杀。” 秦琼摇摇头,“到了战场上你就身不由己了,你勇烈有余,冷静不足,一旦你失陷,大帅会不会去救援?一旦大帅去救,整个军队都要出动,这就叫牵一发而动全身。” 罗士信叹口气,“大哥说得对,我知错了!” 秦琼又笑道:“左孝友谋略虽然不足,但他带兵有方,也不像其他乱匪那样穷凶极恶,欺压良善,此人的军队还是比较善战,尤其他的五千近卫军都是原来的隋军士兵,战斗力很强,不亚于我们,所以大帅才很谨慎,不会轻易出兵和敌军交战,你下次要记住了,再触犯军法,谁都保不住你了。” 罗士信默默点了点头,秦琼这才起身告辞,返回张须陀的帅帐。 有士兵替他通报,秦琼走进帅帐,只见张须陀正负手站在地图前,目光凝重望着地图,他没有回头,沉声问道:“士信怎么样?” 张须陀和罗士信既是师徒,同时也情同父子,他下令打罗士信三十军棍,他自己心中也不好受。 秦琼躬身道:“启禀大帅,士信已经知错了。” 张须陀点点头,又道:“这次左孝友没有拒守蹲狗山,而是率军迎战,其实就是想一举歼灭我们,然后吞并整个青州,其实论实力,我们确实不如他,所以剿灭左孝友,我们必须要用谋。” 第0178章 攻营夜战(上) “大帅说左孝友身边有人居心叵测,究竟是指谁?”秦琼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个问题始终在他脑海里萦绕,紧紧抓住他的心,折磨着他。 张须陀微微笑道:“就是他的谋士左云山,也是他的叔父。” “哦!原来是他。”秦琼这才明白过来。 “这是张铉之谋,左云山此人贪财好色,我们送了一批徐圆朗的珍宝给他,又将他妻儿扣为人质,软硬兼施,不怕他不听话。” “大帅似乎很看重张铉?”秦琼又小心翼翼道。 张须陀笑了笑,“我看重他并非是出于对他感恩,也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后台,而是他能弥补我的一些弱点,比如和朝廷打交道,比如他的谋略,这次用反间计策反左云山,破坏了左孝友和孟让的盟约,使我能够各个击破,这就是我想不到的计策。” 秦琼迟疑一下又道:“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叔宝跟随我多年,有什么话不能说,尽管说就是了。” “卑职第一次和他打交道,就发现此人城府很深,而且....野心很大。” “年轻人有野心很正常,我年轻时也渴望能成为大将军,我觉得没有什么,立功升职,他也会一步步做上去,或许有一天,他真会升为大将军!”张须陀对秦琼的想法有点不以为然。 “可卑职说的野心,并不是大帅说的雄心。” 张须陀沉默了,良久他岔开话题笑道:“你觉得今天左云山发挥作用了吗?” 秦琼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大帅还是不愿相信自己说的话,他也很无奈,只得放弃这个话题,他躬身道:“今天左孝友的诱兵之计,卑职觉得左云山似乎未能劝阻他。” “我也是这样认为,所以我们也不能完全把希望寄托在他们内讧之上。” 张须陀缓缓道:“左孝友此人一向刚愎自用,不听将言,左云山也只能偶然劝劝他,不可能使他言听计从,而且我怀疑左孝友对未救孟让而感到后悔了,他未必肯再听左云山的建议,不过秦将军筑营时敌军并没有来骚扰,我觉得就是左云山的劝阻。” “大帅说得对,敌军没有来阻止我筑营,确实是他们一大失策,左孝友应该已经后悔了。” 张须陀沉思片刻又道:“当左孝友挑战无果后,他必然会率军来偷营,要安排妥当,一旦敌军偷袭,就给他们以迎头痛击!” “卑职遵命!” 秦琼行一礼便退下去了,张须陀望着秦琼走远,不由摇了摇头,张铉城府很深,他早就发现了,这是每个人的性格使然,但城府深和野心勃勃之间并没有必然联系,张铉来飞鹰军的时间并不长,哪里看得出有野心? 张须陀知道是因为自己过于看重张铉,让秦琼心中有点不舒服了,将士们都说秦琼是飞鹰军的继承人,可现在张铉表现得比较强势,秦琼心态有点失衡也是在情理之中,但作为主帅,他要尽力避免手下大将之间的内讧,他可不希望秦琼和张铉之间出现矛盾。 ....... 左孝友在隋军大营外一连挑战三天,但隋军始终不出战,他也累得精疲力尽,这天下午,他直到黄昏时分才撤军返回军营。 大帐内,左孝友冷冷对帐下诸将道:“我已决定今晚上夜袭隋军大营,要不惜一切代价攻下隋军大营。” 部将解象出列笑道:“大王为何不分兵两路,用三万军包围隋军大营,另派两万军进攻北海郡和齐郡,攻他们的老巢,逼张须陀出战?” 旁边谋士左云山立刻摇头,“这个方案大王已经考虑过了,张须陀之所以不肯出兵迎战,就是因为我们兵力五倍于他们,一旦分兵,我们实力大减,那正中张须陀的下怀,他可以各个击败。” “那就派一万军去攻打齐郡,留四万军攻打隋军大营!” “哼!你想得简单,齐郡还有一万隋军留守,你的一万军能敌得过他们吗?” 众将七嘴八舌吵成一团,左孝友重重一拍桌子,“给我统统闭嘴!” 大帐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左孝友缓缓道:“军师说得对,分兵是自我削弱,我们还是应该集中兵力攻下隋军大营,今晚全军大举进攻,只要能攻破隋军大营,他们必然南撤,我们再乘胜追击,最后全歼张须陀的军队,这才是稳妥的战法,我心意已定,不准任何人反对!” 所有人都不敢吭声了,左孝友看了看账外夜色,又对众人道:“大家去准备吧!半个时辰后,全军出动!” ........ ‘呜——’低沉的号角在原野上回荡,五万贼军从四个方向铺开,气势浩大,他们从数里外缓缓向隋军大营一步步推进。 此时张须陀的一万五千大军已经准备就绪,他们静静地列阵在营墙四周,每个士兵都手执弓箭或者军弩,他们大帐都已经收起,粮草堆放在大营正中,四周围满了辎重。 一万五千隋军结构并不复杂,三千弓兵,三千弩兵,八千步兵,另外还有一千斥候军。 但此时,所有士兵都执弓上阵,一万五千张弓弩足以形成强大的弓弩阵,击败敌军的进攻。 此外,隋军还占据地利优势,他们驻扎在高处,比四周地形略略高出五六丈,虽然这个高度比较平缓,但也形成了隋军居高临下的优势。 隋军唯一的不足就是兵力只有对方的三成不到。 左孝友在蹲狗山一共聚集了十三万乱匪,号称十三万大军,但事实上他哪里会有十三万壮丁,只是十三万人口罢了,男女老幼都有。 和孟让一样,他将东莱郡各县的人口聚拢到蹲狗山,真正能打仗的壮丁也就五万人,其余八万人都是老幼妇孺,是这些壮丁的家眷。 左孝友原本是隋军郎将,有一定统领和练兵能力,他率领的五万军有一定的战斗力,并非乌合之众,而且有简单的装备。 也正是这个缘故,张须陀不肯和左孝友直接对战,而是想用拖而不战的办法磨掉敌军的士气。 大风刮起一阵飞沙走石,隋军的大旗拍得啪啪直响,张须陀站在正北的营墙上,一轮满月在云间穿行,将银辉洒向大地,张须陀的眼睛渐渐地眯了起来,他已经看到了左孝友大军的影子。 他果然没有猜错,夜战即将来临,他缓缓拔出了战刀,战刀在月光的沐浴下闪烁着寒冰般的光芒。 时间渐渐到了一更时分,但战争的**并没有随夜深而减弱,相反,夺取青州的野心在左孝友以及和所有部将胸中熊熊燃烧。 五万大军从四个方向朝隋军大营快速推进,左孝友仿佛野兽般咆哮着、低吼着,“我们的军队三倍于隋军,何惧之有!” 大军浩浩荡荡,仿佛一片黑色的海洋,在原野上起伏前进,长矛俨如一眼望不见边际的森林,在月光下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军队越来越近,相隔只有三里,这时,左孝友的军队停了下来,在他们前方的草地竖起一块巨大的墓碑,上面刻着一行字,‘左瘸子之墓’。 左孝友的腿略有点跛,他最恨别人骂他瘸子,每次有人骂他瘸子时都会引起他的滔天怒火,一定要杀了对方。 当左孝友看清墓碑上的一行字时,他顿时勃然大怒,挥枪大吼道:“这是张须陀之墓,不!我要把他千刀万剐,让他暴尸荒野!” 愤怒蒙蔽了他的理智,他此刻只有一个愿望:杀!杀绝这支隋军。 “杀啊!” 左孝友愤怒大喊,“杀绝隋军!一个也不留。” 五万贼军发动了猛烈地进攻,他们怒吼着,挟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俨如海啸爆发,挥舞着长矛和战刀,向隋军阵营铺天盖地杀去。 第0179章 攻营夜战(下) 相比五万贼军的激情迸放,营墙上的隋军却冷静得如同一座大山,一动不动,每个士兵的眼睛都流露出了一种残酷的眼色,闪烁着一种俨如野兽般噬人的冷光。 张须陀的脸庞坚毅得俨如花岗岩石雕成,看不出任何表情,当五万贼军冲至还有一里时,他冷冷地下达了命令。 “弓弩准备!” 一万五千隋军分布在大营四面,每面约四千人,分为前后两排,前面半蹲为弩箭,后排为弓箭,前弩后弓,轮番射击。 第一排的弩射士兵半跪下来,用膝盖和臂膀拉弦上箭,调整望山,斜角向上,食指扣住了悬刀,呼吸渐渐地屏住,眼睛眯成了一线,一百五十步,这是他们第一轮打击的距离。 无论是张金称还是高士达,还是徐圆朗、孟让乃至孙宣雅和左孝友,所有和隋军作战的乱匪在谈起隋军时,最恐惧的就是隋军的弓弩。 这种远程打击的武器可以无情地射透他们的皮甲和木盾,令他们在未交战之前便死伤惨重,严重地打击他们进攻的锐气,隋军的弓弩从来都是他们的噩梦。 因此,和隋军作战的乱匪都会千方百计避开隋军弓箭,他们或者也使用弓箭和隋军对抗,或者驱赶民众在前方奔跑为肉盾,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主动进攻。 张须陀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他很担心左孝会用挖掘地渠办法进攻,虽然慢一点,但很有防御效果,当敌军在地渠中奔跑时,弓箭就很难射中敌人。 所以张须陀特地立了一块墓碑,那块一丈高的墓碑果然点燃了左孝友的滔天怒火,他成功了,当张须陀看见五万大军铺天盖地杀来时,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左孝友大军壮观的气势随着渐渐靠近隋军而开始消退了,隋军弓弩军那冷冰冰的箭头上笼罩着一片死亡的气息,让他们感到一阵阵胆寒,他们很多人都想到隋军弓弩的厉害。 心有旁骛,使他们冲锋的脚步开始滞顿了,但巨大的惯性使他们无法回头,他们已身不由己地被裹夹着,向着那片死亡的箭头奔去,越来越近,冲在最前面的步兵恐惧得惨叫起来。 两百步,隋军大营中低沉而密集的鼓声响起来了,这是在提醒隋军,做好最后的检查。 一百五十步,隋军的鼓声忽然消失了,‘咔!’撞击的弦机声响成一片,四个方向,数千支弩箭破空而起,在空中形成一片密集的黑点,迅疾无比地向乱匪士兵射去. 乱匪的队列太过于密集,几乎不用瞄准,数千支箭瞬间射入密集的人群,激起一片血花,他们步甲和皮甲无法抵御隋军强劲的弩箭,箭射穿了他们的身体。 队伍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大片士兵倒地,不等他们站起身,便被后面的队伍冲翻,很多人在地上翻滚哀嚎,最后被无情地践踏而死。 第一轮便有近三千人被射倒,但两三千人的伤亡在五万人的人海中只俨如撞起的一片浪花,浪花破碎,便消失在海洋中。 紧接着第二轮、第三轮箭呼啸而至,乱匪士兵俨如杂草般成片成片倒下,然后又是新的开始。 短短的数十步,隋军便发射了一万五千支弩箭,死伤四千余人,死亡人数剧增使左孝友的军队终于放慢了脚步。 死亡的气息传到了最后,他们向前冲击的脚步开始迟疑,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那种锐劲和勇气,那种排山倒海的气势开始变成浑浊的涌动。 “大王,隋军的弓弩太锐利了,我们会死伤惨重,撤退吧!”几名大将一起大喊道。 左孝友见他们的大军已经距离隋军大营不到百步,他心中杀机再次爆发,恶狠狠大喊道:“不准后退,换盾牌军上前,继续冲锋!” 近一万名手执盾牌的贼军换到前面,他们呐喊着继续奔跑。 然而,贼军的噩梦才刚刚开始,他们已经进入了弓兵的打击范围,八十步,八千弓兵一起放箭,空中的箭矢陡然增加了一倍,空中的箭矢遮天蔽月,俨如一片乌云遮蔽了月光,又仿佛披着黑袍的死神在空中无情地狂笑。 隋军弓弩军的巨大杀伤力终于在这一刻体现出来了,只见大片大片的贼军士兵中箭倒地,他们盾牌和皮甲在强大的兵箭面前形同虚设,无法阻挡透甲箭强劲力道的穿透,他们的盾牌被射穿,他们面临只有一种结局,死亡! 贼军的生命在这一刻竟如此卑贱,就像大片任人割砍的野草,没有办法可以抵御,冰冷的箭头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箭矢密如雨点般落下,射透了他们的胸膛,射穿了他们的头颅,死尸籍枕,血流成河,数十受伤的战马在战场上悲鸣狂奔,长长的鬃毛在清冷的月光中飞舞。 隋军依然一动不动,俨如一座巍然的大山,至始至终,他们的阵型没有任何变化,张须陀冷冷地望着开始混乱的贼军,他知道自己高估了左孝友,左孝友明知隋军弓弩强大,却还要主动进攻军营,何其不智也! “继续放箭!不准松懈。” 张须陀毫不动摇的下令道。 左孝友的五万大军离隋军大营还有五十步,但伤亡士兵已达上万人,很多士兵想调头逃跑,却被左孝友的五千军禁卫军在后压阵,谁敢后撤,当场格杀! 这时左孝友在数百亲兵的簇拥下从后面杀到了前方,他准备指挥进攻隋军大营了。 但一直在鼓动进攻的他终于看到了令人恐怖的一幕,尸体堆积如山,大地被鲜血染红,士兵们惊恐绝望,开始出现了溃败的迹象。 就在这时,一千支透甲兵箭迎面呼啸而来,直扑左孝友和他的亲兵队,他们躲避不及,被密集的箭射中,纷纷惨叫倒地。 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在密集如雨的箭矢面前都一样平等,甚至将军的目标更大,左孝友被一支强劲射来的透甲箭射穿了肩膀,他惨叫着翻身落马,他的战马也十几支箭射中,惨嘶倒下,亲兵们大惊,抬着左孝友向后狂奔,逃出了弓弩的打击范围。 与此同时,左孝友在昏迷前下达了撤军的命令,当!当!当!急促的钟声在旷野中敲响,早已被隋军弓弩箭阵杀得胆寒心颤的贼军终于等到了退军的命令,他们掉头奔跑,俨如大浪退潮,丢下了一地的伤兵和尸体。 ...... “大帅,杀出去吧!” “大帅,敌军主将受伤,这是机会!” 将领们在张须陀面前纷纷请战,但张须陀却不为所动,敌军虽然败了,但他们并不是溃败,而只是撤退,这个时候贸然出击,若敌军反戈一击,就算他们最后能惨胜,也会付出沉重的代价,这不是张须陀想要的战机。 张须陀望着贼兵北撤,已经完全走远了,他这才下令道:“去清扫战场,伤兵不要杀死他们,抬回来给他们疗伤。” 营门大开,数千隋军奔出了大营,他们收集兵器和箭矢,挖了一个大坑,将尸体深埋,伤兵则抬回了大营。 一场弓弩大战,贼军死伤九千余人,其中一半阵亡,另一半带着箭伤,有的人随军撤退,但也有人动弹不得,被隋军抬了大营。 大营空地上躺着两千多名贼兵,对于一般箭伤和刀伤,大部分士兵都能简单处理,他们用刀剜掉肉中的箭矢,敷上金疮药,用布包扎起来,到处是一片痛苦**。 张须陀带着十几名将领在伤兵查看伤情,他在一名伤兵面前停住了脚步,这名伤兵被一箭射在大腿上,伤情不算太重,但让张须陀惊讶的是,这名伤兵竟然只是一个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今年多少岁了?”张须陀蹲在他面前问道。 少年虚弱回答道:“小人叫王栓儿,牟平县人,今年十四岁。” “才十四岁就上战场了,你家人呢?” “母亲和妹妹在蹲狗山种田,我和爹爹一起当兵,本来一直在一起,结果走散了。” 张须陀柔声对他道:“等你体力恢复一点,我会放你回去,告诉你爹爹,好好回家去种地,不要再当乱匪了。” “小人不敢了!” 张须陀站起身,对秦琼道:“等他们伤好一点,都放他们回去,劝他们回蹲狗山。” “卑职遵令!”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而至,对张须陀低语几句,张须陀点点头,转身快步向自己帅帐走去。 帅帐外,张须陀看见了报信兵,便对他道:“进来说吧!” 报信兵跟随张须陀走进大帐,单膝跪下道:“卑职奉张将军之令赶来给大帅报信。” 他取出一封信,呈给了张须陀,张须陀接过信打开匆匆看了一遍,张铉在信中详细汇报了他在胶西的善后处置情况,详细方案已经制定,但执行需要时日,将由韦云起来执行,他则率军赶赴东莱郡。 “你们将军现在在哪里了?”张须陀急问道。 “回禀大帅,张将军已经率军进入东莱郡,现在卢乡县一带。” 张须陀快步走到地图前,在地图上找到了卢乡县,距离他们这里不过五十里,中间隔了一座明堂山,张须陀顿时大喜,没想到张铉竟然来得如此迅速,真是一支及时赶到的奇兵啊! 他沉思片刻,立刻坐在桌边写了一封信,交给了报信兵,嘱咐他道:“这封信很重要,要尽快交给张将军,假如遇到贼兵巡哨,就算死也要先毁掉这封信,明白吗?” “请大帅放心,卑职一定会把信送到。” 第0180章 外围奇兵 张铉率领两千五百士兵经过两天快速行军,终于抵达了卢乡县以东的明堂山一带。 明堂山是一座孤山,方圆三十余里,山高林密,沟壑纵横,是东莱郡境内仅次于蹲狗山的第二大山,不过这座山上并没有乱匪,它的纵深太小,不利于藏匿军队。 张铉找了一处隐蔽的山谷让士兵们休息,他已派出报信兵向张须陀联系,应该很快会有消息传来。 山谷扎了一座行军帐,张铉正和裴行俨、尉迟恭等人商议下一步的行动,在桌上有一幅详细的地图,张铉指着瓦当口道:“大帅的驻军就在这里,距离我们约五十里,而贼军大营在数里外和大帅对峙。” 张铉又指着远处有红色标记的一座大山,“这里就是左孝友的老巢蹲狗山,名字虽然粗俗,但却是一座物产富饶,可以容纳百万大军的战略之地,如果左孝友据山不战,我们还真拿他没有办法,偏偏他率大军下山和隋军决战,犯了兵家大忌。” 尉迟恭笑道:“是因为左云山的怂恿吗?” 张铉摇摇头,“我倒觉得左云山会劝他不要下山,以免他干扰我们歼灭孟让之军,应该是左孝友的野心作祟,想趁机灭掉我们占据整个青州。” 旁边裴行俨冷笑一声,“此人一向自不量力,明明武艺稀疏平常,非要吹嘘自己是山东第一猛将,他迟早会死在自己的狂妄之上。” 尉迟恭咧嘴一笑,“小裴不要生气,或许你听错了,他只是说自己是蹲狗第一猛将。” 尉迟恭的幽默让张铉忍不住大笑,裴行俨却眉头皱成一团,他很不喜欢尉迟恭称自己为小裴,可当作主将的面他又不好发作,只得不满地瞪了尉迟恭一眼。 这时,帐外有人禀报,“将军,报信兵回来了。” 张铉大喜,“快让他进来!” 帐帘一掀,从张须陀那里回来报信兵快步走进来,单膝跪下道:“卑职已经见到大帅,幸不辱命!” “辛苦了,可有大帅的命令?”张铉急问道。 “有!” 报信兵取出一封信,呈给了张铉,张铉打开信看了一遍,对伸长脖子的裴行俨和尉迟恭笑道:“大帅说,这支乱匪对东莱郡祸害不大,让我们尽可能少做杀戮,尽量逼迫他们投降。” “大帅对我们有具体的要求吗?”裴行俨问道。 张铉摇摇头,“大帅只是让我们做一支奇兵,在外围骚扰敌军。” 说到这,张铉的目光落在地图之上,瓦当口敌军大营距离蹲狗山约一百里,他们的后勤该如何保障呢? ........ 左孝友将大营修筑在瓦当口,就是因为瓦当口是南北和东西两条官道的交汇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尤其一条笔直的官道直通蹲狗山,大道宽阔平坦,有利于军队的后勤运输。 对左孝友而言,最重要是军粮运输,他有五万大军,每天粮食消耗巨大,而且他是准备轻兵袭击北海郡,在北海郡取得军粮补给,所以他几乎没有携带什么辎重。 但进攻北海郡失败,他退兵回东莱郡,驻扎在瓦当口,对军粮的要求也显得极为迫切。 这天上午,在距离瓦当口约五十里的官道上,一支满载着粮食的牛车队正沿着官道缓缓而行。 牛车足有数百辆之多,在官道上排成了长长一列,每辆牛车上都整齐地堆砌着数十袋粮食,两旁有千余名士兵护卫,这是左孝友的粮车队,它们担负着五万将士的后勤保障,每天往返一趟,源源不断将粮食从蹲狗山运往百里外的大营。 左孝友为了防止隋军包抄自己的粮队,他派出数百名探哨在隋军大营四周监视,一旦隋军有异动,他就会立刻出兵拦截,不仅如此,左孝友又派出三千军队在沿途布防,建立六座哨营,负责接应粮队,护卫十分严密,可谓万无一失。 但左孝友所有的防御都是针对张须陀的隋军大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另一支隋军从高密郡悄然杀至,直扑他的身后。 张铉率领数千士兵藏身在距离瓦当口约四十五里处的一座丘陵之上,这里正好位于两座哨营之间,离最近一座哨营相距只有五里, 山丘上大片树林的叶子已经凋零,整个山林呈现出一幅灰黑色的萧条景象。 两千士兵耐心地埋伏在距离官道约五十步的树林,厚厚的树叶和起伏的土堆遮挡住了他们的身影。 这时,一株大树顶上传来的乌鸦的嘎嘎叫声,这时粮队到来的信号,所有士兵都兴奋起来,抓紧了手中的弓弩,张铉沉声令道:“我再重申一遍,不准射牛,不准射车夫,只准射击护卫士兵!” 命令迅速传了下去,这时,张铉又看了一眼远处的一座山谷,他的三百骑兵就埋伏在山谷之中,等待着出击的命令。 牛车队终于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内,这支牛车队足有五百辆之多,白天运粮而至,晚上空车回去,休息一天后,第三天再运粮过来,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五万士兵的粮食消耗。 其实左孝友不愿在蹲狗山和隋军作战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此时正好是播种冬小麦的时节,数万老人和妇女在田间劳作。 种植的冬小麦将是他明年的军粮,左孝友担心隋军杀来会影响冬小麦的播种,从而使他的军队明年陷入饥荒。 左孝友毕竟是隋将出身,又是东莱郡本地人,他对东莱郡的危害远不像张金称和徐圆朗那样残暴,但张须陀也并不会因此就放过他,他的存在严重威胁着隋军在齐郡的安全,一旦张须陀率大军去别处讨贼,左孝友肯定会趁虚而入。 况且他仅仅只是对东莱郡稍好一点,一旦杀入齐郡,他同样会纵兵烧杀抢掠,齐郡的财富和人口让所有乱匪都垂涎三尺。 粮车队已经进入了隋军的埋伏区域,他们丝毫没有发现山丘上的异常,两队士兵各在牛车一边,列队而行,就在牛车中段在官道上出现时,张铉厉声大喝,“射击!” 清脆的梆子声骤然敲响,两千名士兵同时发弩射箭,箭如疾雨般射向护卫士兵,霎时间惨叫声大作,五百名护卫士兵纷纷被射倒在地,官道上顿时一片混乱,几辆牛车在混乱中倾翻,粮包撒满一地。 只射出一轮箭,两千士兵从埋伏地一跃而起,拿着长矛向数十步外的官道上冲去。 官道上靠丘陵一侧的士兵死伤大半,而另一侧的士兵基本上没有损失,他们手足无措,不知该抵抗还是逃跑,有几名士兵吹响了求救的号角,‘呜——’号角连续吹响,向前方五里外的哨营求救。 尽管乱匪士兵渴望得到哨营的救援,但他们很快便发现那只是不现实的幻想。 隋军如暴风骤雨般地杀进了车队中,他们放过牛车和车夫,目标明确地指向护卫粮车队的士兵,尉迟恭和裴行俨各率一千人,从南北两头堵住了贼兵的退路。 隋军攻势凌厉,只片刻,剩下的五六百贼兵便死伤过半,剩下百余人被杀得胆寒,调头冲下了坡道,向西面的旷野里狂奔而去,数十名士兵走投无路,纷纷跪地投降。 就在这时,南面忽然传来的号角声,‘呜——’仿佛在回应刚才的求救号角。 张铉回头向官道南方望去,他隐隐看见一群黑影向这边疾速奔来,张铉不由冷笑一声,一群不知死活的家伙。 就在这时,山谷内狂风般冲出大群骑兵,向支援粮队而来的数百贼军哨兵杀去,数百名哨兵驻扎五里之外,他们听到了求救的号角声,在一名郎将的率领下向粮队杀来。 但距离粮队还有两里,一支埋伏的骑兵骤然杀至,数百名贼兵顿时被冲倒大片,他们吓得恐惧万分,一个个嘶声大叫,跌跌撞撞向回奔跑,骑兵毫不容情,一路追杀,狂风般从他身边奔过,长矛和战斗无情地将他们刺死劈翻。 张铉不想再耽误,立刻令道:“催他们回来!” 隋军的鹿角声吹响,格外低沉,三百名骑兵纷纷勒住战马,不再追击奔逃的敌军,陈旭一声令下,骑兵调头向粮车队奔来。 张铉早有准备,他战刀向北方一指,“调头从小路离去!” 车夫们战战兢兢上了粮车,两辆倾翻的粮车也被扶正,路上的尸体迅速被清理干净,牛车队调头,向北面的一条小路驶去,他们沿着小路绕过丘陵,离开了官道。 ......... 当天夜里,张铉率领隋军从南面压着粮车队来到了隋军大营前,张须陀亲自率领众将出来迎接,张铉施礼笑道:“卑职特来给大帅送粮!” 张须陀哈哈大笑,重重拥抱张铉一下,对众人开玩笑道:“张将军居然给我们送来数千石粮食,劳苦功劳,我们首先要感谢张将军想得周到,其次要感谢左将军的慷慨大方,居然省下口粮送给我们。” 众人一起大笑起来,大营的士兵纷纷出来把粮车运进大营,这时,张须陀把张铉拉到一边,低声道:“左孝友此时应该已经知道了粮车被截,加上他们昨晚大败,军心必然不稳,我认为他们要撤回蹲狗山了,你可先行一步,直接端了他的老巢,让他无路可退!” “遵令!” 张铉行一礼,翻身上马喝令道:“第六营弟兄跟我走!” 他率领二千五百名部下迅速离开了大营,绕小路赶往蹲狗山。 ........ 第0181章 釜底抽薪 贼军大营内,左云山已经写好了一封信,找自己的心腹士兵,把信交给他嘱咐道:“你立刻去隋军大营,找到张须陀,告诉他我已经完成他的使命,让他务必把我的妻儿放出来——” “卑职明白了!” 他的心腹手下接过信便走,左云山一把拉住他,恶狠狠道:“我话还没有说完,你急什么?” 手下吓得低下头,左云山又道:“你从隋军大营出来后,立刻返回蹲狗山,告诉我的五位小妾,左孝友要完蛋了,叫她们把我的金银财宝先埋藏起来,打扮成邋遢妇人,准备接受隋军遣返,等战争结束后,我自然会去找她们。” 左云山又叮嘱一句,“记住了吗?” “卑职记住了!” 他的手下离开营帐匆匆走了,左云山负手来回踱步,心中充满了对未来富翁生活的期待。 ....... 昨天晚上一场突袭隋营大战,左孝友军被隋军弓弩大阵杀得惨败,损失近万,加上几天来挑战疲惫,贼军士气十分低迷,均无心恋战。 而就在此时,一群从北面逃来的败兵带来一个更让他们心惊胆战的消息,他们粮车被截,粮路中断,各种消息迅速在大营内传播,有的说蹲狗山老巢被端,有的说他们家人被屠杀,财产被抢走,也有消息说他们粮食只够支持三天。 乱军将领们纷纷赶到帅帐,簇拥在帅帐之外,众人窃窃私语,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 大帐内,左孝友脸色极为阴沉,两边坐着他的手下四名大将,解象、王良、郑大彪和李畹,另外军师左云山也坐在下首。 左孝友冷冷看了一眼左云山,左云山吓得心中怦怦直跳,一阵阵心虚,他低下头不敢看左孝友。 左孝友嘶哑着声音道:“自张须陀出兵东征以来,我屡屡犯错,先是坐视孟让不救,导致张须陀有机会各个击破,其次秦琼率五千军筑营,我却不理不睬,好像是要等待对方主力到来,实际上却是坐失良机,再次我竟然放弃蹲狗山险要之地,跑来和张须陀打阵地战,看似我野心勃勃,可以一举击败张须陀,占领青州全境,可实际上呢?” 左孝友锐利的目光刷地盯住了左远山,“我细细回想,似乎我的每一次失误都是军师怂恿的结果,军师,我本来想回蹲狗山,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回去?” 左云山吓得双腿直哆嗦,颤抖着声音道:“我是想.....我们军队三倍于隋....隋军,可以堂堂正正击败他们。” “堂堂正正?” 左孝友慢慢走到左云山面前,目光阴冷地注视着他道:“你敢发誓是这样想的吗?” “我敢.....敢发誓!” “劝你最好不好发誓,否则我成全你的誓言。” 左孝友一挥手,“给我带上来!” 十几名亲兵将一名士兵推了进来,左云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名士兵正是他派去秘见张须陀的心腹手下,竟然落在了左孝友的手中。 士兵扑通跪倒,战战兢兢道:“我交代,是左云山让我去找张须陀!” 大帐内顿时一片哗然,几名大将腾地站起身,手按刀柄怒视左云山,左云山顿时吓得摊倒了,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左孝友取出左云山的信,冷笑一声道:“若不是外围巡哨抓到你的心腹,我做梦也不敢相信,我的叔父居然暗中通敌,出卖了我。” “贤侄,你听....听我解释!” “你给我的刀解释吧!” 左孝友拔出刀,狠狠一刀刺进了左云山的胸膛,左云山惨叫一声,当场毙命。 大帐外,数百名将领听见了军师的惨叫声,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左孝友拎着左云山的人头走出来,他把人头高高举起。 “各位弟兄,我们为什么屡遭失败,就是因为我们中间有敌军的奸细,是左云山出卖我们,并非大家作战不力,也并非我左孝友无能,今天我杀了他,就是为了给所有阵亡的弟兄一个交代。” 后面几名大将暗暗叹息,左孝友明显是把责任全部推给了左云山,不管左云山是真奸细也罢,无辜也罢,反正他已注定是替罪羊。 “大王,我们请求蹲狗山!” 将领纷纷喊道:“我们的家眷都在山上,回去吧!” 左孝友很痛快答应了众人,“既然大家都有此意,那就回去,通知弟兄们不要收拾营帐,我们连夜起拔,疾速返回蹲狗山!” ....... 张铉的军队是在次日下午抵达了蹲狗山,蹲狗山方圆百里,山高林密,谷深坡陡,山脚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农田里到处可见忙碌的身影,大多是老人和妇女,他们在赶最后的时节播种冬小麦。 两千余军队在山脚下的官道上缓缓而行,在农田中也时而可见一片片不大的树林,树林旁则是一座座炊烟袅袅的小村庄,一般是几十户聚居在一起,这些都是左孝武控制的农户,属于他十三万匪众的一员。 由于左孝武占据蹲狗山近一年半,还从来没有官兵围剿,因此蹲狗山四周显得十分平静恬淡,俨如世外桃源之地。 不过蹲狗山的平静还是被张铉军队的到来打破了,农田里劳作的老人和妇女惊恐万分,纷纷向家中奔逃,蹲狗山上也燃起了冲天的黑烟,这是向远方的左孝友军队求救示警。 这时,远处马蹄声响起,官道上黄尘滚滚,片刻,几名骑兵从远处疾奔而来,其中一名骑兵的马背上带着一名老者。 “将军!” 为首队正奔上前施礼道:“我们带来一名里正,他很了解这里的情况。” 老者慢慢下马,跪下给张铉磕头施礼,“老儿是蹲狗山里正,拜见张将军!” 张铉觉得这个称呼颇为古怪,什么叫蹲狗山里正,他便笑问道:“你这个里正是大隋的官,还是左孝友封的官?” “都是!这里原来叫做锦溪乡,老儿是县令任命的乡长,后来左孝友占据蹲狗山,县令跑了,老儿就变成了蹲狗山里正。” 张铉点点头,锦溪乡这个名字多好听,非要叫做蹲狗山,他又问道:“我来问你,这方圆都多少人家,山上还有多少军队?” “回禀将军,山下有一两万户人家,都是从东莱郡各地迁来,房舍都基本上是新造,主要是为左孝友种地,军队都在山上,到底还有多少,小老儿也不清楚,不能乱说。” 张铉其实也知道一点军队的情况,左云山给他们透露过,左孝友将所有军队都带下山了,守山军队不足两千人,这才让张须陀和张铉都有了端左孝友老巢的想法。 张铉从马袋里取出一幅地图,这就是左云山让他内弟送给张须陀的蹲狗山军队部署图,张须陀又给了张铉。 地图标识很清楚,蹲狗山其实有九座山头,左孝友的老巢就在第三座山头上,他指着地图上的老巢问老者道:“这应该他们的老巢,在哪里?” “山顶冒烟之处就是!” 老者用手一指山顶,“上山之路就在前面百步外,道路很宽敞,一看便知。” 张铉更关心地图上画的一条小路,他又问道:“有上山的小路吗?” “这个......小老儿真不知,要不然我给将军找一个樵夫或者药郎,他们肯定很熟悉。” “那就多谢里正了。” 张铉让几名骑兵跟随老者去找樵夫,他又把所有校尉召集起来,对他们道:“我们有两件事情要做,一是上山端左孝友的老巢,其次夺取左孝友的在山下的粮仓。” “左孝友的粮仓在山下吗?”众人不解地问道。 张铉指着地图笑道:“地图上有标识,不过想想应该也在山下,否则他怎么给前方大营运粮,每次从山上搬下来肯定不现实,不过山上也有一座粮仓,这两座粮仓就是我们进攻的目标。” “将军吩咐吧!我们该怎么干?”裴行俨磨拳擦掌道。 张铉早有详细的计划,低声对众人道:“我们兵分四路,分头行动,每一路都很重要,不能有失。” 第0182章 兵分四路 尉迟恭和陈旭是四路中的第一路和第二路,他们的任务不重,尉迟恭负责攻取左孝友设在山脚下的粮仓,那里有五百贼兵护卫。 而骑兵校尉程旭则负责遣散山脚下的平民,重要是将粮食转移,避免左孝友获得粮食补充,这个任务只是略微繁琐,但难度也不大,毕竟没有愿意自己冬春的口粮被人抢走,就算人不愿意遣散,但家中的粮食也会藏匿起来。 难度最大的却是校尉沈光的任务,也是这次攻打蹲狗山最重要的任务,他率领三百精锐斥候从后山小路抄左孝友的老巢,给正面进攻的张铉创造机会。 给沈光带路的樵夫姓刘,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从小就在蹲狗山以砍柴和采药为生,对蹲狗山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蹲狗山山高坡陡,左孝友老巢所在的山峰尤其上山艰难,前山有一条坦途,可直接抵达左孝友的大寨,但后山却是岩石陡立,灌木丛生,行走艰难,不过沈光挑出的三百名斥候却个个矫健敏捷,山路虽陡,他们却如走平地。 仅仅用了大个时辰,他们便到了山腰处,带路的樵夫指着前方一片树林笑道:“将军,从后山上去其实有两条小路,你们想走的那条虽然比较容易,但上面有一处哨卡,很容易被发现,不如我带你们走左面树林绕过去,从侧面也可以抵达左孝友的大寨。” “这条路有哨卡吗?”沈光看了一眼树林问道。 樵夫摇摇头,“没有哨卡,这条路很隐蔽,知道的人很少,不过很难走,要攀一段悬崖,比较危险,我是因为采药才走过几次,一般人谁也不愿自讨苦吃。” 沈光看了看天色,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他想了一下,既然左云山能画出一条小路,那说明这条小路人人皆知,贼军肯定会修建防御工事。 被贼军发现倒是次要,关键是贻误了战机,后果很严重,沈光便毫不犹豫道:“那就走你知道的那条隐蔽小路!” “各位请跟我来!” 樵夫带着他们从左面进了树林,这是一片黑松林,占地约二十几亩,呈狭长型分布,松林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松针,走在上面格外松软,十几只松鼠露头好奇地打量他们,看得出这里很少有人来。 众人斜穿过松林,他们来到了大山的侧面,迎面便是一面陡峭的悬崖,足有五十几丈高,但长却有十几里,整个悬崖称灰白色,像一面光滑的镜子镶嵌在山体之上。 樵夫指着头顶上的悬崖笑道:“我们就从这里上去,上面就是山脊了。” 沈光抬头望去,只见头顶的悬崖上布满了裂缝和藤蔓,悬崖上方便是两座山峰之间的马鞍处,他点了点头,回头令道:“拿绳子来!” 他们带来了几大捆绳子,沈光在前面攀路,他像猿猴一般向上攀登,将一条条绳索紧紧捆绑在大石上,后面紧跟着樵夫,不停地指点沈光方向,“将军,那边有座平台,可以稍微休息!” 沈光跳上平台,稍微休息了片刻,又继续向上攀去,不到一刻钟,他便攀上悬崖顶,下面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向悬崖上攀去。 对于士兵们而言,有绳索借力确实容易得多,以他们的体力,悬崖也并不难攀,考验的却是心理素质,他们在九十度笔直的悬崖上向山顶攀登,身下却是深不见底的沟壑,一阵风吹来,整个身体都在悬崖上摇晃,令人倍感心惊胆战。 很多士兵爬上山顶便累得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阵阵发软,这段仅仅三十几丈高的悬崖,众人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全部攀上山顶,此时天已经黑了。 “将军,从那上面就可以看到大寨!”樵夫指着前方一块数丈高的巨石低声道。 沈光迅速爬上巨石,他站在巨石上向前方望去,他们此时距离山顶还有两百余步,但左孝友的山寨老巢并不在山顶,山顶上只有一座烽燧,大寨就在和他们平齐的大山中间。 沈光的视线越过一片树林,月光下,他清晰地看见了山寨的泥墙,以及一座座用山石和树木修筑而成房屋,足有数百座之多,距离他们已不足百步,他也看到了通过山寨的小路。 沈光心中大喜,取出十两黄金重赏了樵夫,打发樵夫回去,他向三百士兵一挥手,“大家跟我走,要当心点,不要发出声音!” 沈光领着三百名士兵,无声无息地向左孝友的老巢摸去。 ........... 张铉则是第四路,他率一千五百名士兵进攻山寨正面。 左孝友在蹲狗山一共只留了三千士兵,其中一千士兵在护卫粮车时已被隋军歼灭,再有五百士兵驻守山下的粮仓,而山寨内一共只有一千五百人。 从山脚到左孝友的山寨约有七八里路,山道盘旋而上,十分平坦宽敞,甚至可以骑马上山,沿途部署了三座哨卡,都被隋军轻而易举地拔掉了。 此时张铉率领军队在距离寨门约百步外的山林内匍匐下来,可以清晰地看见山寨大门和寨墙,山寨大门是用木头构筑而成,大门上方有一座门楼,驻守了几名士兵,门楼的另一个作用是开门,人员进入时,门楼上的士兵会用绞盘打开大门。 但此时不仅大门紧闭,大门内也层层堵满了几层巨石,就算打开大门,也无法进入,不过用巨石堵门并没有意义,扒开寨墙一样可以杀进去,寨墙高约一丈,用石板层层堆砌,像一条腰带一般将山寨勒住,寨墙站满了贼兵,不时盲目地向山林和山道上放箭。 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曹操也曾说过,‘先出合战为胜,后出为奇。’ 张铉对这条兵法深有体会,他们地形上处于劣势,对方居高临下,用弓箭、巨石和滚木就足以封锁他们的进攻,如果强攻也能攻下山寨,但势必会造成严重损失,这对攻打左孝友老巢这种小战役而言绝对得不偿失。 在张铉看来,这场战役只要伤亡五十人以上,他就算失败了。 所以必须要正奇兼用,从正面进攻为虚,从背后偷袭为实,虚实结合,这座山寨就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 士兵们不断向山上放箭,密集的箭矢叮叮当当射在寨墙石头上,不时有惨叫声传来。 这时,一名士兵从山下奔上来,低声对张铉禀报道:“启禀将军,尉迟将军已经将山脚粮仓的粮食转移,他请示将军,是否需要焚毁粮仓?” 张铉略一沉思,便道:“告诉尉迟将军,可以焚毁粮仓!” 士兵答应一声,立刻起身飞奔下山了,张铉又看了看夜色,月朗星稀,月光将山林照如白昼,时间到了戌时,也就是晚上七点。 从时间上算,沈光那边应该差不多了,他回头对裴行俨道:“率百名弟兄虚攻,听见我的命令便立刻撤下,不得贪战!” “遵命!” 裴行俨一挥手,“第一队跟我来!” 百名士兵手执巨盾跟随裴行俨向山寨缓缓而去,裴行俨手执单锤,另一手也拿着举盾,就在他们刚刚出现在山道上,山寨上立刻鼓声大作,贼军大喊大叫,密集的箭矢向隋军射来,巨石和滚木翻腾而下,向隋军士兵砸去。 “趴下!”裴行俨大喊一声,趴在地上,士兵们也纷纷跟着趴下,用盾牌护卫住身体,巨石和滚木从他们头顶翻滚而过。 就在巨石稍微停息的瞬间,裴行俨又率领士兵一跃而起,顶着箭雨,向山上奔去,但只奔出十几步,又是一阵滚木礌石砸下,两名士兵躲闪不及,被两根滚木砸中盾牌,两人惨叫一声,翻滚下山去。 这声惨叫振奋了上面守军的士气,贼军顿时欢呼声大作,这时,张铉下令撤军,‘当!当!当!’锣声敲响,裴行俨无奈,只带率领士兵迅速退下,山寨上又是一阵欢腾。 山寨中的守将叫做段玄德,年约三十岁,长得身材雄壮魁梧,满脸络腮胡,手执两把六十斤重的板斧,他是左孝友的心腹,也是左孝友的内弟,他的大姊就是左孝友的妻子。 段玄德也是隋军旅帅出身,参加过第一次高句丽战役,有一定的作战经验,当他听斥候报告,山下出现一队骑兵时,便立刻点燃烽火通知左孝友。 此时段玄德心中十分焦急,他不仅仅是害怕山寨被隋军攻破,同时也十分担心山下的粮仓,那里面有一万石存粮,他很害怕隋军放火烧毁粮仓,他们地处较为贫弱的东莱郡,粮食是他们生存的基础,一旦粮食被毁,他们也就熬不过去了。 就在这时,哨塔上有贼兵大喊:“段将军,山下粮仓着火了!” 从哨塔上可以看见粮仓,但段玄德也看见浓烟从山脚下腾起,他心顿时凉了半截,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大喊:“将军,我们山寨也着火了!” 段玄德蓦地回头,只见山寨最高的聚义堂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烈火升起数丈高,他惊得呆住了。 第0183章 走投无路 与此同时,匍匐在山林中的隋军也发现了山寨内的火光,那就是他们和沈光约好的信号,士兵们顿时兴奋地大喊起来,裴行俨按耐不住激动道:“将军,让卑职冲锋吧!” 张铉却冷静地注视山寨,山寨虽然混乱,但贼兵还没有离开寨墙,他摇了摇头,“再等一等!” 沈光率领三百士兵已经杀进了山寨,山寨内一片混乱,鸡飞狗跳,到处是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左孝友军队中士兵的家眷在山脚,而所有旅帅以上将领的家眷都在山寨中,足有数千人之多,绝大部分是老弱妇孺。 聚义堂起火以及隋军杀入,给山寨中的女人和孩子带来极大的恐惧,他们吓得哭喊大叫,更增加了山寨的混乱。 段玄德急得一跺脚,左孝友的府宅就在聚义堂旁边,聚义堂被烧,主公的家人会不会出事,他心急如焚,喝令手下道:“你给我顶住,我去救小主公!” 他率领数十人向左孝友的府宅奔去,大王把家人托付给自己,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怎么向大王交代? 但沈光真正目的并不是制造混乱,而是要接应隋军攻山,他命命令十几人继续放火制造混乱,而他自己则率领数百手下向山寨前门攻去,他率先冲上寨墙,和贼军拼杀起来。 张铉也看见了沈光的身影,此时西北角一段百步长的寨墙上已经没有防御了,隋军和防御士兵鏖战在一处,张铉战刀一挥,“攻西北角!” 裴行俨大吼一声,“跟我来!”他也不要盾牌了,提起两柄大锤向西北角冲去,后面一千多名隋军如潮水般地跟随着他冲锋。 只片刻,裴行俨便攻到了寨墙下,他抡起大锤向寨墙砸去,‘轰!’一声巨响,碎石四溅,石板垒成的寨墙摇摇晃晃。 裴行俨奋力发力,只见他连环四锤砸去,轰然一声,寨墙坍塌,露出一个宽五尺的豁口,几名贼兵惊惶而逃,裴行俨心急,不等士兵扒开寨墙,便一跃杀进了敌寨。 隋军士兵很快扒开了一段宽两丈的缺口,一千余人迅速杀进了山寨之中,贼军士兵见大势已去,纷纷跪地投降....... 不到半个时辰,隋军就彻底控制了山寨,所有士兵全部投降,大火也被扑灭,除了主要将领的家眷被另外关押外,其余普通将领家眷则责令不准出门。 这时,沈光将被活捉的段玄德押进了尚未烧毁的官堂内,他向张铉躬身行一礼,“属下幸不辱命!” “辛苦沈将军,这一战,沈将军记首功!” “多谢将军!” 沈光一挥手,“押上来!” 十几名隋军士兵将段玄德和左孝友的家眷押了上来,左孝友的妻子约三十余岁,略有几分姿色,在她身后跟着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一男一女,皆战战兢兢躲在母亲身后,还有一名老人,是左孝友的父亲,也被隋军带了上来。 沈光向张铉低语几句,张铉点点头,打量一下段玄德,见他长得颇为雄壮,便冷冷道:“堂堂的隋军旅帅,居然落草为寇,你不觉得给自己祖先抹黑吗?” 段玄德双臂被反绑,昂着头道:“我不觉得给祖先抹黑,隋军太黑暗,立功者被诬,胆怯者受赏,我这种底层军官再卖命,也是给权贵子弟当垫脚石,还不如占山为王,自由自在才好!” 张铉一指沈光,“你既然参加过第一次高句丽之战,那么这位沈校尉,你应该见过吧!” 段玄德看了一眼沈光,“我见过他,他拿下辽东城,是条汉子!” 张铉便对沈光笑道:“沈校尉觉得隋军黑暗吗?” 沈光心有感触,他长长叹息一声,“怎么不黑暗呢?若不是遇到将军,恐怕沈光也回乡落草为寇了。” 张铉对段玄德道:“我也是出身低微,却凭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上来,在我的军队里,赏罚分明,不看门第,只看功劳,我看段将军也是忠心护主之人,若段将军肯投降我张铉,我继续让你出任旅帅,至于你能不能升为将军,就看你自己立多少功劳了。” 说完,张铉一摆手,“放开他!” 士兵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张铉又对他道:“若你不愿意投降,我也会放你走,你去替我左孝友送一封信。” 段玄德低头不语,他虽然长得雄武,但并不愚蠢,他知道沈光,连沈光这种出类拔萃的人也愿意跟随这个张铉,可见张铉有让人信服之处,他心中有些诱惑,又回头看了一眼左孝友的妻子,左孝友的妻子就是他的大姐,姐弟二人父母早亡,从小相依为命长大。 段夫人点了点头,“二郎,你就降了吧!” 段玄德一咬牙道:“只要将军不杀他们,我就愿意归降!” 张铉摇摇头,“我张铉从不杀老弱妇孺。” 段玄德单膝跪下抱拳道:“段玄德愿为将军效命!” 张铉连忙扶起他笑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军中旅帅。” 张铉之所以愿意收降左孝友的将领,是因为他发现左孝武的军队中有不少精锐士兵,他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把自己的军府扩大到五千人。 五千人的军府并不是没有先例,像宇文成都的军府听说已扩大到六千人,而且在飞鹰军中,秦琼的部下也是五千人。 更重要是,他们的军粮、物资都是自己筹措,和朝廷无关,只要他和朝廷搞好关系,就算朝廷知道他突破兵力限制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况且朝廷允许他们临时征集运粮民夫,增加的两千士兵完全可以用民夫的编制搪塞过去,关键是要张须陀不反对才行。 张铉从高密郡过来,考虑了一路,他本想从孟让军中挑人,但孟让军纪混乱,名声太差,左孝友军队相对就好一些,他最终决定从左孝友军中扩充自己的兵力。 张铉随即写了一封信,让段玄德带去给左孝友。 ......... 尽管蹲狗山的士兵不止一次放烽烟恳请主力大军回援,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左孝友率领的大军却遭遇了更加严峻的考验。 此时左孝友率领的四万大军位于距离蹲狗山约五十里的一片丘陵谷地内,这里也是张铉伏击左孝友粮队之地。 左孝友连夜撤退,连营帐都没有拆除,就是为了迷惑住隋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北撤,那他哪里知道,张须陀就是一头狮子,就在左孝友起兵撤退之时,张须陀率领一万五千精锐也士兵也同时出发了。 他们就像一头猎食的狮子般紧紧跟随在敌军后面,就在四更时分,张须陀率军闪电般袭击的左孝友的后军,夺取了他们的全部辎重和粮草。 左孝友也没有料到问题会如此严重,他们为了轻装行军,带的粮草本来就不多,一点点粮草被隋军夺走后,他们便已断粮,天还没有亮,左孝友便得到一个不妙的消息,张须陀率军绕小路抢到了他们前方,截断了他们的归途。 严峻的现实摆在左孝武面前,怎么办?血战冲过去吗? 尽管左孝友之前一心想和隋军决战,但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个想法了,自从弓弩大战惨败后,他军队的士气极为低迷,如果和张须陀硬战,必然是惨败收场。 他倒是可以调头南下,但没有了粮食,士兵们半天都支持不住,更何况上至大将,下至小兵,每个人都归心似箭,一心想回家,没有人再愿意南下。 左孝友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负手在临时大帐内来回踱步,在他小桌上放着一份决战书,是张须陀派人送来,这令他心烦意乱,前些天他拼命向隋军挑战,隋军就是不理睬,现在却反过来了,张须陀向他挑战,他却不敢应战了。 左孝友正苦苦思量对策,这时,外面传来手下大将郑大彪的声音,“我有急事要见大王!” “什么事?”左孝友走到帐门前不耐烦问道。 “大王,军中已出现逃兵。” 左孝友一惊,“有多少逃兵?” “大约已有三千多人,主要都是隋军放回来那些伤兵,他们逃跑,带动很多其他士兵逃跑,局势快要控制不住了。” 郑大彪急不可耐道:“大王,我们走远路绕回蹲狗山吧!最多两天就能回去了。” 左孝友叹了口气,“你觉得蹲狗山还会在我们手中吗?” 郑大彪愣住了,“大王接到了什么消息?” 左孝友无奈道:“我是怕引起军队混乱才不敢说,事实上我已经接到消息,蹲狗山已被隋军攻占了。” “啊!” 郑大彪呆住了,半晌他才道:“要不就和隋军决一死战,大王可以把军中马匹杀了给士兵们饱餐一顿,我们今天就会隋军决战,四万对一万五,卑职觉得还是有很大的胜机。” 左孝友摇摇头,“事情若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若到了杀马就食这一步,这等于就告诉士兵,我们粮草已断绝,士气本来就低迷,这下恐怕就会彻底崩溃。” 两人都同时叹息一声,难道他们真无路可走了吗? 就在这时,有士兵快步上前禀报:“大王,段将军来了!” 左孝友半晌不语,段玄德的出现,就坐实了蹲狗山失守的消息,他感觉身心变得疲惫万分,摆摆手说道:“带他来见我!” 第0184章 利益攸关 片刻,段玄德被带进了行军帐,他心中未免有些羞愧,刚刚投降了张铉,此时又见到旧首领,使他感到十分矛盾,他在左孝友面前低下头小声道:“姐夫,我已经尽力了!” 左孝友看了看他,问道:“你大姐和孩子们都没事吧!” “他们没事,老爷子也没事,他们请你放心。” 尽管段玄德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左孝友还是明白了他的来意,他冷笑一声道:“他们让你来劝降我吗?” 段玄德取出张铉的信,默默递给了左孝友,“姐夫自己看吧!” 左孝友接过信,眉头不由一皱,“这个张铉是谁?” “他是张须陀的新任牙将,不过他的军队独立。” “军队独立?我倒没有听说过。” 左孝友没有看信,摇摇头又把信递还给段玄德,“他还没有资格和我谈。” 段玄德没有接信,他注视着信道:“可张须陀说,这封信可以代表他。” “你见过张须陀了?”左孝友愕然问道。 段玄德缓缓点头,“除了这封信外,张须陀还让我带个口信给姐夫。” “什么口信?”左孝友慢慢仰起头,斜睨着段玄德。 “张须陀说,如果姐夫投降,至少可以给东莱郡乡亲一个交代,不会成为东莱郡的罪人,否则,姐夫子孙都难安。” “哼!我投降有什么好处?” 话虽这样说,左孝友还是拆开了张铉给他的信,信中说得很简单,他手下所有将领的家眷都在隋军手中,如果他还要作战,只会成为孤家寡人,除了投降之外他已无路可走。 这时,帐外传来一片叫喊声,“我们要见大王!” 左孝友慢慢走出大帐,只见数百名将领聚集在帐外,见左孝友出来,有人高声喊道:“我们有事要问段将军!” 左孝友无奈地摇摇头,回头对大帐道:“你出来吧!” 段玄德也从大帐内走出,将领们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问道:“段将军,我们家人怎么样了?” “各位请放心,家眷都无恙,没有一个死伤,不过.....” 段玄德回头有点不安地看了一眼左孝友,左孝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段玄德犹豫了一下,但最后他还是实话实说,“各位的家眷现在都在隋军手中。” 这时,所有的目光都向左孝友望来,事到如今,没有一个人想打下去了,左孝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高声对众人道:“大家先回去吧!天亮前,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议论纷纷而去,左孝友走回大帐,沉思良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段玄德缓缓道:“你去告诉张须陀,我可以投降,但他不能追究我从前之事,我的个人财产他不能没收,如果要我在他帐下为将,我的军职不能低于牙将,我就这三个条件,如果他不肯答应,那就鱼死网破!” 段玄德点点头,“我这就回去见张大帅!” .......... 大业十年十一月初,盘踞在东莱郡的贼帅左孝友被张须陀军队逼迫,走投无路,只得被迫投降,四万五千军队跟随主帅投降了隋军。 至此,横行青州近两年的五大悍匪,除了琅琊郡的孙宣雅之外,其余四支悍匪全部被张须陀剿灭。 包括东莱郡、高密郡、北海郡、鲁郡、济北郡和齐郡在内的青州五郡又重新被隋军控制,在近一个月的剿匪战争中,隋军收获丰富,光粮食便缴获了十万石之多,彻底缓解了隋军军粮紧张。 张须陀随即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派人赶往京城报捷,同时他向兵部提出了申请,请求扩增飞鹰军的军队人数。 夜幕降临,在北海郡益都县外,隋军临时扎下了大营,帅帐内灯火通明,张须陀正在听取张铉的一些想法。 “卑职有两个建议,一个是扩军,一个是分兵驻郡。” 这两个想法在张铉脑海里萦绕了很久,甚至他几个月前他就考虑好了,但直到今天他才向张须陀正式提出来,当他在两场战役中都立下首功后,他顺理成章地获得了发言权。 “关于扩军,相信大帅自有想法,但卑职的三千人太弱,如果能扩军到五千,相信卑职能为大帅剿匪发挥更大的力量。” 张铉这句话有两层意思,张须陀想不想扩军,他只能建议,决定权不在他,但他张铉的军队想扩军,决定权却在自己手中,出于尊重,他向张须陀请示一下。 张须陀点了点头,扩增两千兵力不算多,他原则上可以接受,而且几场战争收获颇丰,两千人给养他也能承受得起,但关键是该怎么给朝廷汇报。 “好吧!这件事让我考虑一下,还有一个建议是什么?”张须陀问道。 “卑职另一个建议就是分兵驻郡,相信大帅比我清楚,如果不分兵驻郡,使各郡不设防,一旦渤海会插手进来,各郡又会重新爆发匪乱,青州实在折腾不起了。” 如果说扩军只是餐前酒的话,那么分兵驻郡才是张铉真正的大餐,是他考虑了很久的想法。 但张须陀只是从军事上考虑,在政治上,他基本上没有半点想法,分兵驻郡防止匪乱再起确实很有必要,只是张铉提得太突然,使他一时拿不出方案。 但张铉却准备好了方案,张铉取出一份文书递给张须陀,“这是卑职草拟的一份方案,仅供大帅参考。” 张须陀最大的不足,就是缺一个真正的战略型幕僚,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任何私心,对大隋忠心耿耿,打下山东半岛后,就要把山东半岛拱手送给朝廷。 但张铉却不是这样想,就算他现在没有能力控制山东半岛,但他必须想办法不让朝廷插手,最好的办法就是驻军,让张须陀的飞鹰军驻扎到山东半岛各郡,形成对山东半岛的事实控制,使朝廷无法插手。 事实上,张铉也并不是想刻意欺骗张须陀,也不代表他不尊重张须陀,只是他很了解张须陀,如果张须陀知道了他真正的想法,恐怕会立刻拔剑将他刺死,毕竟两人道不同,难以共谋。 所以张铉只能寻找两人的共同点,在军事上控制山东半岛,防止乱匪再起,这就是他们两人一致的想法。 但在政治方面他却无法开口,他不敢、也不忍告诉张须陀,大隋这大艘就要沉了,他需要给自己建一艘船。 张须陀当然不可能看出张铉的深谋远虑,他只是从军事角度考虑,很显然,张铉的方案在军事方面和他的思虑完全一致。 战争虽然结束了,但张须陀也知道,如果他不把后事处理好,乱匪一定会在山东半岛余烬重燃。 张须陀沉思片刻,对张铉笑道:“这样吧!你这个方案让我再考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将召集众将商议后续之事,到时我会顺便提及此事。” 张铉慢慢向大帐外走去,走出了大帐,一阵寒风迎面吹来,顿时使张铉一下子清醒了。 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羞愧,一种说不出的罪恶感,张须陀如此信任自己,自己却欺骗了他,巨大的负疚如大山一样压在张铉身上,使他越走越慢,终于停住了脚步。 “大帅!” 张铉转过身,注视着张须陀诚恳地说道:“或许分郡驻兵这件事可以再缓一缓,把我们方案先请示一下朝廷,这样更稳妥一点。” 张须陀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你的担忧,但就算不请示朝廷,我也决定打算这样做,只是我原本想把你安排在鲁郡。” 张铉踌躇片刻道:“如果北海郡不方便,卑职也愿意去鲁郡。” “不!没什么不方便,只是鲁郡更富庶一些,如果你愿意驻兵北海郡,我可以成全你,我们就按照你的方案来实施!” “多谢大帅成全!”张铉喃喃低语道。 ...... 半个时辰后,在灯光明亮的帅帐内,六名牙将以及行军司马贾润甫分别坐在帅帐两边,第一营牙将秦琼,第二营牙将费青奴,第三营牙将贾务本,贾务本也是司马贾润甫的父亲,是一员老将。 第四营牙将尤俊达,第五营牙将却是罗士信,他虽然他的朝廷官职只是旅帅,但他在军中威信极高,张须陀破格任命他为牙将,也得到了诸将认可,最后便是第六营牙将张铉。 至于投降的贼帅左孝友,张须陀担心朝廷问责,便暂时没有收他为将,而是放他回乡,让他在家乡牟平县做一个富家翁,并暗中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张须陀缓缓对众人道:“各位,高密郡和东莱郡的战役已经结束,关于记功和赏赐,还是按老规矩办,从缴获的钱财中拿出一部分赏赐立功将士,具体方案和名单贾司马正在完善,估计过几天就会有结果,至于朝廷那边,赏赐不能指望,只能考虑官爵,我会如实上报,但大家要有耐心等待。” 张须陀虽然是对众人而言,但实际上是告诉张铉,别人都明白,只是张铉是新人。 张须陀见张铉没有意见,又继续道:“其次是张将军提出的分布驻守各郡方案,我也反复考虑过了,目前各郡兵力空虚,我也很担心窦建德或者张金称、孙宣雅之流会趁机派军队侵占,所以张将军的建议和我不谋而合,我决定设立五名军史,分驻五郡!” 大帐内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秦琼不解地道:“大帅,去年卑职也曾提出在北海郡设立军史,但大帅并不同意,说朝廷不允许擅自委任军史,为什么今年大帅就不担心了?” 张须陀点点头道:“去年兵部的批复是说不允许变相设立军府,而今年第三次辽东之战结束后,朝廷已经废除了绝大部分鹰扬军府,所以设立军府说法已经不存在了,而我要设立的是军史,实际上就是派驻的大将,和军府不是一回事,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贾务本也笑道:“大帅,秦将军的担心是有一定道理,我建议还是不要用军史这个职务,以免引来朝廷不必要的麻烦,就用驻军大将即可,大帅觉得呢?” 贾务本的年纪比张须陀还大几岁,张须陀对他十分敬重,既然他这样说,张须陀便笑道:“好吧!就用驻军大将,以免自找麻烦,张将军没有意见吧!” 张铉笑道:“卑职没有意见!” 张须陀又对众人道:“那我就分配一下各位将军驻地——“ 张铉顿时紧张起来,这才是他提出分兵驻守的核心,他张铉要驻守那里,如果不是他想要的地方,那他的计划就彻底完蛋了。 张须陀看了一眼众人,缓缓道:“齐郡由我直管,贾将军驻军鲁郡,费将军驻军高密郡,秦将军驻军东莱郡,张将军驻军北海郡,尤将军驻军济北郡,这样分配,大家没有意见吧!” 张铉顿时松了口气,张须陀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方案来宣布。 “大帅,我有意见!” 罗士信急着举手道:“我驻军哪个郡?” 众人都笑了起来,居然把他给忘记了,张须陀也笑道:“你当然是驻守齐郡,跟我身边,否则齐郡兵力会不足!” “齐郡有裴老爷子在,我掺和什么,要不然我跟张大哥或者秦大哥,大帅看这样行不行?” 这时,秦琼笑道:“大帅,要不然让士信驻守东莱郡吧!我留齐郡。” “他连毛都没长齐,哪里能独当一面,不行!” 张须陀不给罗士信机会,罗士信焉了下来,低下头郁郁不乐。 张须陀瞪了他一眼,又对众人道:“还有就是琅琊郡的孙宣雅,我决定暂时不去剿灭,一是士兵疲惫,需要休整,其次我听说清河郡那边剿匪也要开始了,所以我们这边最好能稳定,大家先回去吧!好好考虑自己的驻军方案,有什么想法再单独和我商量。” 张须陀给秦琼使了个眼色,让他留下来。 ....... “我知道你心里很不理解,为什么要冒险任命军史?”张须陀笑着对秦琼道。 “卑职觉得风险很大,朝廷中人不糊涂,一旦他们看到了这个方案,他们就会明白大帅还是在建军府,而且有侵占山东半岛的企图,卑职担心圣上会震怒啊!”秦琼很清楚这份方案的实质,他小心翼翼提醒张须陀。 “是啊!我在朝廷中人缘那么差,没有人会替我说好话,坏话倒是一大箩,不过我并不打算向朝廷汇报——” “大帅,我担心是朝中有人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不等秦琼说下去,张须陀便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听我把话说完!” 秦琼沉默了,张须陀苦笑了一声又继续道:“其实这是一种利益分配,叔宝,你应该明白。” “卑职明白!” “大家都跟了我多年,立功累累,却不被朝廷承认。” 张须陀长长叹了口气,“像你和尤俊达在兵部军册中只是校尉,老贾那么深资历,也只混到一个鹰击郎将,更不要说罗士信,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却只是一个旅帅,说到底,这是我的责任,这次剿匪,大家都立下大功,朝廷会给我们升官吗?我并不抱任何希望,但我得给大家一点好处,只能分一点权力给大家。” “卑职明白大帅的苦衷,卑职其实并不是指这件事本身,卑职只是——” 秦琼犹豫一下,还是直言说道:“卑职只是怀疑张铉的动机,他提出这个建议,我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大帅还记得我说过他有野心吗?” 张须陀的脸顿时一沉,“叔宝,我们个人交情虽然不错,但公是公,私是私,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随意怀疑别的大将,尤其是野心这种字眼更要慎言,这是最后一次,下次我不会再容忍。” 秦琼心中叹了口气,只得歉然道:“好吧!我以后不会再说了,不过我还是想留在齐郡,大帅也知道,我要照顾母亲。” 张须陀明白秦琼的心思,他其实是不肯接受这种利益分配,张须陀也不再勉强,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你了,我再调整一下方案。” 秦琼告辞离去了,张须陀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沉思良久,吩咐亲兵道:“去把张将军给我请来,就说我有事和他商量!” 片刻,帐外传来张铉的禀报声,“启禀大帅,张铉求见!” “请进!” 帐帘一掀,张铉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参见大帅!” 张须陀笑着点点头,“请坐吧!” 张铉正在和参军刘凌商议驻军北海郡的计划,张须陀又有事找自己,让张铉立刻想到了自己增兵之事,这也是他的期盼。 张铉坐下,有士兵进来给他上了茶,张须陀笑道:“你是不是在做北海郡的计划?” 张铉点点头,“卑职正在考虑。” 张须陀又道:“秦将军不愿驻兵东莱郡,他要照顾母亲,我也不就勉强他了。” “那大帅是打算让士信驻兵东莱郡吗?”张铉又问道。 张须陀摇了摇头,“他太嫩了,难以独当一面,我不考虑他。” “其实大帅可以考虑再提拔几名牙将,如果增兵的话,将领增加是必然。” “提拔是要提拔,但不至于为了驻军东莱郡而提拔大将,这不是我做事的规矩。” 说到这,张须陀看了看张铉,笑道:“我打算让你兼管东莱郡,你能接受吗?” 张铉微微一怔,他心中狂喜,但他还是按耐住了,脸上很平静地说道:“卑职当然没有问题,只是有点担心其他大将会有微词,毕竟卑职加入飞鹰军的时间并不长。” “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大家心里有数,你是雄武郎将,连贾务本都还低你一级,再说这次攻打高密和东莱你都是首功,我的决定并没有偏心。” “卑职遵命!” 张铉心里明白,张须陀把东莱郡交给自己兼管,肯定会有人不满,但这种利益分配的事情,要让所有人都满意也不现实。 “那我们再说说你增兵一事。” 张须陀见他答应兼管东莱郡,便转开了话题,“你想把兵力扩展到五千,我个人没有意见,但你应该也清楚,你的军队额度是兵部直管,有利也有弊,我同意没用,必须要兵部同意才行,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卑职考虑过,卑职考虑用民团的方式解决,新增两千士兵不算正式编制,只是地方民团,也不用上报兵部。” “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民团可是归地方官府来管辖,你这种变通表面上好像过得去,可一旦深究起来,你就有把柄在兵部手中了,风险很大,就算是把我的军队交给你代管,也是有风险。” 张须陀注视着他,“你想增兵我没有意见,我会在军粮上支持,但朝廷那边的风险你得自己承担。” “卑职愿意承担风险!” 张须陀点了点头,“你要驻兵两个郡,三千人确实不够,那我准你扩军到五千,我会安排好所需军粮和装备。” “多谢大帅恩准!” 张须陀笑了笑,他负手慢慢走到大帐门口,注视着帐外深沉的夜空,他低低叹了口气,“我张须陀只会带兵大帐,在人情世故方面差得太远,以至于被朝廷排斥。 秦琼、尤俊达跟随我出生入死,立功无数,却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罗士信功勋卓著,也还是一个旅帅,他们甚至连散官封号都没有,每次想到这一点,我既难过,也非常惭愧,我只希望朝廷能公平一点,给他们应有的待遇。” 张铉平静说道:“大帅是希望我想想办法吗?” 张须陀回头注视着张铉,目光里充满了伤感,“我并不是和你交换,确实因为没有办法,只是请你帮我这一次。” “我知道!” 张铉轻轻点头,“我能理解大帅的心情,一定会尽力而为。” “其实你并不理解,因为你还没有走上我的位子,年初秦琼的儿子曾问我,他说,我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当将军?当时我面对天真的孩子,竟无言以对,孩子说的将军,并不是我给他父亲的牙将,而是朝廷的将军。” 张须陀长长叹了口气,眼睛有些湿润了,“我很愧对他们,孩子渴望他的父亲能当将军,罗士信的老父亲也无法告诉邻居,他的儿子还只是一个旅帅,我常常为此自责,无法入眠,我生性不愿求人,尤其是这种事情,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帮忙,张将军,这是我的第一次。” 张铉默默点头,他起身行一礼,“卑职会铭记于心,先告辞了。” 走到帐门口,张铉又停住脚步,回头注视着张须陀道: “我打算让元庆驻守东莱郡,大帅同意吗?” 张须陀点了点头,“由你决定!” 第0185章 正式投靠 张铉一路快步返回自己大帐,刚到帐门口,亲兵上前道:“韦先生回来了!” 张铉精神顿时一振,韦云起回来得正是时候,他连忙向大帐内走去,走进大帐,只见韦云起坐在炭盆旁,手中捧着一杯热茶,身体缩成一团。 “先生看样子冻得不轻啊!”张铉笑着走进大帐。 韦云起喝了一口热茶,稍稍缓过魂来,苦笑一声说:“在河西呆了几年,没有学会耐寒,倒是被冻怕了,一到冬天我就想钻进被子里,哪里也不想去。” “先生这样一说,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韦云起一怔 ,他立刻明白了张铉的言外之意,笑道:“我只是说说罢了,若真有事我还能不去?” 张铉在火盆旁坐下,对韦云起道:“今天大帅宣布的事情,先生听说了吗?” 韦云起呵呵一笑,“听说将军将驻防北海郡,可喜可贺!” “现在不仅是北海郡,东莱郡也归我了。”张铉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道。 “还有这种好事?” 韦云起又惊又喜,不解地问道:“难道秦将军不愿接手?” “具体原因我不知道,刚才大帅叫我去,准许我增兵至五千,同时把东莱郡也交给了我。” 韦云起站起身,向张铉深深行一礼,“我要恭喜将军了。” 虽然两人还没有说破张铉的野心,但他们心里都明白,在北海郡和东莱郡驻军意味着什么。 张铉感慨道:“这是张大帅给我的机会,不过大帅还托了我一件事。” 张铉回头注视着韦云起,“我希望能帮助他。” 他便将张须陀委托自己之事给韦云起详细说了一遍,韦云起眉头慢慢皱了起来,“这件事不好办啊!” “我也知道事情不好办,但大帅既然开口,我怎么能忍心拒绝,再说大帅待我不薄,他现在有难处,我又岂能袖手旁观,我准备任命裴行俨驻守东莱郡。” 韦云起一惊,他忽然明白张铉的意思了,看来张铉是准备放弃他的独立原则了。 韦云起默默点了点,“将军是想让我回一趟京城,是吧?” 张铉淡淡一笑,“这件事我只能拜托先生了。” .......... 时间到了十一月中旬,京城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降临了,一夜之间,洛阳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厚厚的白雪覆盖了宫殿、民居和道路,漫天飞舞的大雪给这座大隋帝国的都城带来了一丝岁末的宁静和闲逸。 这天下午,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裴府大门前,正在大门前指挥家丁清扫积雪的管家连忙迎了上去,下这么大的雪,居然还有客人来访。 车门开了,头戴脱浑皮帽,身穿厚厚皮袄的韦云起从马车里走下来,搓了搓笑问道:“杨管家,还认识我吗?” “你是——” 管家忽然认出了韦云起,“你是韦县尉!” “我已经不是县尉了,请问老爷子在府上吗?” “老爷刚刚回来,要不先生稍候片刻,我去通报一下。” “麻烦杨管家了。” 管家知道韦云起是老爷很看重之人,以前常来府上,他连忙跑回府去给老爷报信。 今天因为下大雪的缘故,百官们都提前下朝了,裴矩也刚刚回到府中,书房里温暖如春,他换了一身舒适的衣服,正坐在火盆前悠闲地看书。 这时,管家在门外禀报道:“老爷,韦先生前来拜访!” 裴矩一怔,“哪个韦先生?” “就是以前的韦县尉。” 裴矩立刻反应过来,是韦云起来了,但韦云起已经成为张铉的幕僚,难道是张铉有事找自己? “请他到外书房稍等,我马上就到!” 裴矩却不急着起身,他还要理一理思路,这是他的习惯,谋定而后动,韦云起来找自己,必然是张铉的有事,那张铉会有什么事呢? 裴矩负手来回踱步,沉思着张铉派韦云起来找自己的用意。 就在昨天,他得到了族侄裴仁基的快报,张铉已任命裴行俨驻守东莱郡,论资历,裴行俨比不上沈光,论心腹,裴行俨也不能和尉迟恭相比,但张铉却让裴行俨驻守东莱郡,这无疑是给自己看的。 从这一点,裴矩就知道张铉有事求自己,难道他想成为北海通守? 裴矩还是决定先去见见韦云起,看他会提出什么要求,他披上一件外套,不慌不忙向外书房走去....... 韦云起正坐在裴矩的外书房喝茶等候,这个地方他已经很熟悉了,但事易时移,他此时的身份和心态都完全和过去不一样了。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韦云起一直是裴矩的接班人,但裴矩最后却选择了崔君肃为自己的接班人,放弃了韦云起,一方面固然是韦云起比崔君肃年长十岁,精力和前途都比不上崔君肃。 但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韦云起出身关中士族,而崔君肃却和裴矩一样属于山东士族。 在两个人都很优秀的前提下,地域认同感往往就是最后的砝码,其实这种地域认同感在后世也是一样,比如找工作时,本地人总比外地人占一点优势,再比如刚进大学时,找同乡胜过于找同学。 所以韦云起最终选择了自己的道路,此时他是代表张铉来见裴矩,尽管他心中还是有点不安,但至少他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感到局迫。 这时,韦云起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裴矩呵呵笑声,“云起,好久不见了。” 韦云起连忙起身行礼,“云起参见裴公!” “我们是老朋友了,不用这般客气,请坐!” 裴矩笑眯眯请韦云起坐下,又命侍女再上两杯新茶,他很有兴趣地笑问道:“不知山东那边下雪没有?” “暂时还没有,不过河流已经开始结冰,我估计这两天也该下雪了。” “家人怎么样?” “家人还好,这次我回洛阳,也是想顺便把妻儿一起带去山东,把他们留在洛阳,我还是不太放心。” “这是应该的,你不是朝廷命官,这一点朝廷不会干涉。” 裴矩又关心地问道:“我记得云起比较怕冬天,山东那边的冬天能适应吗?” “多谢裴公关心,那边气候还不错,比河西要好得多。” 或许韦云起只是无心之言,但他无意中的这句话却使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尴尬起来。 韦云起被贬黜河西多年,以裴矩的能力完全可以把他调回京,或者调去气候宜人的内地,甚至可以调去韦云起的家乡关中。 但裴矩没有这样做,看似公正大义,实则是放弃了韦云起,双方都明白,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裴矩干笑两声,问道:“不知张将军近况如何?” 裴矩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之上,他不想再纠结和韦云起的私人恩怨了。 “裴公没有看到张大帅的战报吗?” 裴矩淡淡一笑,“战报我看到了,这几个月张须陀打得不错,连灭三支悍匪,圣上在朝会大为夸赞,战报上张铉的战功排在第一位,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想问问他别的方面,比如他和其他将领相处是否融洽,比如他驻守北海郡和东莱郡,有没有什么想法等等,随便说说吧!” 韦云起心中猛地一跳,裴矩怎么会知道张铉驻守北海郡和东莱郡?张须陀可没有向朝廷汇报此事啊!只是说防止乱匪再起,决定分兵驻守,就这么简单了一句话,但裴矩却知道底细。 韦云起立刻意识到,这一定是裴仁基给裴矩暗中报信了,难怪张铉要提拔裴行俨来守东莱郡,果然是有深意啊! 此时,韦云起不得不佩服张铉的远见。 他从怀中取出张铉写给裴矩的信,放在桌上笑道:“这是张将军写给裴公的亲笔信,请裴公过目。” 裴矩笑着指了指韦云起,“云起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还藏着掖着,难道还有什么担心吗?” “没有!我只是怕打扰裴公休息。” 裴矩打开张铉的信,大致看了一遍,原来张铉是求自己在兵部那边说说情,助张须陀一臂之力,并非他想做北海通守,看来自己是想多了。 但另一方面,裴矩却明白了这封信的深意,张铉愿意投效自己,否则他去求窦庆岂不是更加方便。 尽管这一点张铉没有明说,但从他提拔裴行俨来看,便已经表现出态度了。 裴矩沉思了片刻,便点点头道:“好吧!我会尽力而为,云起回去转告张将军,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 第0186章 武川易主 韦云起告辞离去了,裴矩负手走到窗前,望着院子里厚厚的白雪,他心中还是有一种意外的喜悦,他半年前在涿郡种下的种子,现在终于慢慢发芽了,张铉果然接受了自己的笼络。 作为河东最大世家的家主,裴矩对家族的前途命运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眼看大隋乱世将至,他必须给家族寻找一条未来的道路。 一方面他在关中购买了庄园,企图靠近关陇贵族,在关陇贵族那边打开一条路子。 其次他也要培养自己的势力,不仅朝廷势力和地方官府势力,在军队上他也必须有所建树。 裴矩其实是看中了张须陀,但张须陀对大隋忠心耿耿,不可能受他拉拢,那么他便退而求其次,拉拢有前途的年轻将领,张铉无疑就是第一人选。 现在看来,他的这一步已经成功迈出去了。 但仅仅有一个张铉还不够,最近裴矩又发现了另一个极有前途的年轻将领,正在淮南一带剿匪的淮南通守王世充,此人作风强悍,善于带兵作战,剿匪也同样屡战屡胜,战功卓著,不亚于张须陀。 更重要是,王世充不像张须陀那样迂腐,是一个比较容易拉拢的后起之秀。 有了张铉和王世充这两支军队作为自己的后盾,不管将来是哪一支势力取代隋杨,都能保证裴家的利益继续延续下去。 ....... 一个月前,武川府也发生了巨大的人事变动,窦庆为了避免关陇贵族走向分裂,被迫辞去了武川府会主之职,由独孤顺提前接任武川府会主。 与此同时,窦庆的副手,左候卫将军长孙炽也辞去了副会主之职,由元旻接任,窦氏派系基本上退出了武川府,独孤派系完全掌握了武川府大权。 这是武川府的重大变化,也意味着关陇贵族做事风格的改变,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独孤顺和元旻各自做了一件大事,独孤顺是彻底清理武川府中非关陇派系的人,保证武川府的血统纯正。 这也是独孤顺一直在倡导之事,也是他和窦庆的最大矛盾,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独孤顺便将窦庆所拉拢的三十三名非关陇俊杰清除出了武川府。 而元旻所做的大事就是解散玄武火凤,并不是玄武火凤没有作用,而是玄武火凤是窦庆一手创立,元旻解散他们,是为了建立忠心于自己的玄武火凤,他自己也养了一批武艺高强的死士,元旻利用他们成立新的玄武火凤。 这天上午,在武川楼三楼的会客堂内,元旻正在接见刚从瓦岗寨赶来的魏征,会客堂也就是从前窦庆在武川府的官房,但现在有关窦庆的一切痕迹都被抹掉了,甚至包括会客堂和内室之间的槅门也被换成了新门,元旻连窦庆留下的一丝气息都不能容忍。 由于独孤顺喜欢在幕后决策,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武川府,武川府的很多实际事务就完全由元旻说了算。 “这是我家的将军献给元公的贺礼,只是一点心意,请元公笑纳!”魏征打开一只锦盒,里面是两颗核桃大的明珠,光彩夺目,他将锦盒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元旻阴沉着脸,他连正眼也没有看这对明珠,他为翟让的无礼而异常恼火,竟然只派个随从来拜见自己,一个草寇也有那么大的架子吗? “翟让架子很大啊!难道他是想让我去瓦岗拜访他吗?是不是还要给他下跪,称呼大王万岁?” 这句话,元旻几乎是从牙齿里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 魏征愕然,他没想到元旻竟然说得这么直接粗鲁,虽然他能体会到元旻的愤怒,但他心中还是暗暗叹口气,这个元旻远远不如窦庆圆滑练达。 但魏征也并不慌乱,他依旧不慌不忙道:“回禀元公,翟将军当然渴望能亲自来拜见,只是他目前进京还不安全,而且瓦岗军现在鱼龙混杂,一旦他离开,他担心会出乱子,我们保证在半年之内,翟将军一定会来拜见元公!” “你们现在有多少军队?”元旻又冷冷问道。 “回禀元公,瓦岗军目前有八万人。”魏征恭敬地回答道。 “不是说才五万人吗?”元旻取过半年前的一份报告,翻看了一下。 “这几个月来投奔瓦岗军的各路英豪很多,短短三个月就增加了三万人。” 元旻脸上的怒气略略消退了一点,他有点动心了,八万军队,如果能归自己,这将是他建立元魏王朝的根基。 而且他对李密并不感冒,李密就算再听话,也无法和自己家族的人相比。 “李密为何不跟你一起回来?”元旻又若无其事地问道。 尽管元旻的语气似乎漫不经心,但魏征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元旻语气背后的关注,他心中跳了一下,元旻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回禀元公,二将军的情况卑职不太了解,他在瓦岗寨的时间并不多。” “这样吧!我的侄孙元勇骁勇善战,也能带兵打仗,我决定让他也去瓦岗锻炼几年。” 魏征立刻明白元旻的意思,他是在打瓦岗军的主意了,他让孙子去瓦岗,恐怕不仅是取代‘李密’那么简单,恐怕他还想让孙子取代翟让,彻底控制瓦岗军。 魏征心中一阵暗骂,不过他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继续恭敬地说道:“卑职明天返回瓦岗,元公是想让他和卑职一起前往吗?” “这个倒不急,我还要和独孤会主说一说,你可以先去通知翟让,让他先准备一下。” “卑职明白了,元公还有什么事吩咐?” “暂时没有了,你去吧!” 魏征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元旻沉思片刻,他也知道这件事必须得经过独孤顺的同意,不是自己一拍脑袋就能决定下来,元旻随即也离开了武川府,乘马车前往独孤府。 ....... 在武川府北面的骑射场内,两匹战马在场内疾速奔跑,激起滚滚黄尘。 为首的战马之上,李世民张弓引箭,一箭射向百步外的箭靶,这一箭极为精准,正中靶心,他收起弓得意地对另一名骑手笑道:“无忌,看你的了!” 另一名骑手年约十八九岁,身材高大,长一张棱廓分明的方脸,粗黑的眉毛下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他是前右骁卫将军长孙晟之子,名叫长孙无忌,和李世民一起在武川府读书,两人交情十分深厚。 由于关陇贵族是以武立国,对子弟的武艺极为重视,几乎每一个子弟都善骑射,精刀法,兵法谋略也是他们学习的重点。 李世民和长孙晟不仅学习文韬武略,而且每天都要练习半个时辰的骑射,长年累月,他们都练就一身高强的箭法。 长孙无忌大笑一声,骑马飞奔数十步,仰面躺在马鞍上,反手一箭,只见箭如闪电,百步外正中靶心,这却是长孙无忌的家传,他父亲长孙晟就号称天下第一箭。 “世民,还不服气吗?” 李世民自叹不如长孙无忌的箭术,他收起弓笑道:“要不我们比比兵器吧!你若觉得我不行,那就去和我四弟比一比,怎么样?” 长孙无忌苦笑着举起双手,“你饶了我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和玄霸比武,我就是找死!” 李世民大笑起来,就在这时,骑射场门口跑来一人,向这边招招手,高声喊道:“世民!” 李世民一回头,见是姐夫柴绍,他连忙翻身下马,迎了上去,“姐夫有事吗?” 柴绍向长孙无忌笑着点点头,这才低声对李世民,“父亲有事找你,快回去吧!” “姐夫知道是什么事吗?” “这里不好说,你回去再说。” 李世民点点头,回头对长孙无忌笑道:“无忌,我先回府一趟,晚上还是老地方喝酒!” 长孙无忌笑着拱了拱手,“不见不散!” 李世民跟随柴绍离开了武川府,向自己府宅而去。 ...... 第0187章 盒中之物 李世民和柴绍来到了李渊的书房前,书童替他们禀报一声,出来行礼笑道:“老爷正在等你们,快请进去吧!” 李世民和柴绍走进了书房,李世民发现房间里除了父亲之外,竟然还有一名道士,道士约三十岁左右,颌下留半尺黑须,头戴竹冠,身穿褚色太极道袍,略显得有些破旧,但他目光清亮,格外炯炯有神。 “孩儿拜见父亲!”李世民跪下向父亲李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李渊是专程回京城探亲,为了消除杨广对他的疑心,他把妻儿留在了京城,并且每隔一两个月就要回京一次,呆上三五天再回太原。 “吾儿免礼!” 李渊笑着让李世民起身,又给他介绍身边的道士,“这位是魏道长,是你兄长在瓦岗山的挚友。” 魏征和柴绍很熟悉,却是第一次见到李世民,他连忙合掌行礼,“贫道魏征,见过二公子!” 李世民回礼笑道:“原来是魏仙长,不知我兄长在瓦岗可好?” “他很好,为人宽厚谦虚,瓦岗上下都很敬重他。” 这时,李渊对李世民和柴绍又道:“魏道长这次进京是代表翟让前来拜见武川府新会主,但他刚刚得到消息,元旻要派族孙元勇前去瓦岗,很显然,他也在打瓦岗军的主意了。” 李世民和柴绍面面相觑,眼中都露出震惊之色,如果是这样,大哥建成就危险了,柴绍顿时急道:“如果是这样,我们必须除掉这个元勇,我建议在半路设伏。” 李渊见次子李世民沉吟不语,便问道:“世民的想法呢?” 李世民躬身道:“孩儿在想,如果元勇上了瓦岗,未必完全是坏事,至少元旻不敢拿大哥身在瓦岗来说事了。” 李渊点点头,“可是你想过没有,元家一旦夺走瓦岗军,对我们的影响很大。” 李世民又问道魏征道:“请问仙长,瓦岗军有没有分兵的可能?” 魏征不由暗暗赞许李家二公子的机敏,他捋须沉思一下道:“分兵不是不可以,但有个前提,就是元勇的到来不能影响到建成的地位,如果改成元勇代表武川府,那么建成就失去了代表武川府的地位,也就没有了分兵的理由,就算翟将军同意,其他瓦岗将领也不会答应,要么如柴公子的方案,先除掉元勇,要么就想办法拖延元勇赴瓦岗。” 几个人都向李渊望去,在这个问题上,只能由李渊来决定。 李渊沉思了片刻,缓缓道:“杀元勇的后果太严重,不到迫不得已不能采用这个方案,我们先尽力吧!拖延元勇前往瓦岗。” 他站起身又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一趟窦府!” ......... 一辆简朴的马车在几名带刀随从的严密护卫下驶出了李府,向窦府驶去,这辆马车和大街上常见的马车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要破旧一点。 自从李渊被杨广严厉训斥后,他一改从前的奢侈,生活变得十分简朴,也不再饮酒,尊老敬贤,完全恢复了他老好人的形象,也赢得了朝廷和民间的广泛赞誉,宽厚贤德的李公又回来了。 马车内,除了李渊外,还跟着他的次子李世民,李世民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少年老成,有着与他年轻不相称的成熟和睿智。 李渊已经深深切切体会到了次子对自己的帮助,很多他不便出面的事情他都会让次子去做。 “父亲,外祖父会答应帮助大哥吗?”李世民有些不安地问道。 李渊对李世民微微笑道:“他一定会帮助你兄长,当初就是他极力劝说你兄长去瓦岗,现在眼看桃子要熟了,元家要下手摘桃,他岂会袖手旁观?” “孩儿明白了,有的事情不是我们去做,而是让外祖父去做,孩儿是否理解正确?” 李渊捋须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马车在窦府大门缓缓停下,一名随从跑上台阶交涉,不多时,窦抗匆匆走出府门。 窦抗是李渊妻子窦氏的族兄,年约五十余岁,和李渊关系交厚,在隋文帝时代,他先后出任岐州刺史和幽州总管。 杨广登基后打击关陇贵族,窦抗由此被罢职,目前赋闲在家,主管家族事务,虽然窦氏家主是窦庆,但实际家族事务是由窦抗全权负责。 窦抗老远便笑问道:“叔德,几时回来的?” 李渊呵呵一笑,“昨天刚到,来看看家人,我岳父大人怎么样,听说他身体不太好?” 窦抗目光黯然,摇摇头,“进去再说吧!” 这时,李世民又给舅父见礼,窦抗将他们父子领进府内,两人在内堂坐下,李世民站在父亲身后,窦抗这才叹口气道:“家主身体确实不好,刚刚睡下,恐怕暂时不能见叔德。” 说到这,窦抗又歉然道:“今天叔德前来一定是有什么事,不妨先告诉我。” “我担心建成那边可能会出事。” 李渊便将魏征透露给他的消息大致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希望窦家能出面,阻止或者延缓元勇去瓦岗,此事事关重大,望兄长转告我岳父大人。” “放心吧!我一定转告。” 这时,窦抗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家主给了叔德一件东西,我正算这两天去一趟你府中,正好贤弟来了,我这就去取来,贤弟稍坐!” 窦抗起身到后院去了,内堂只剩下李渊父子二人,李世民低声对父亲道:“外祖父一定还醒着,而且知道我们要来。” “你怎么知道?” “舅父刚才很犹豫,如果孩儿没料错,舅父现在是去见外祖父了。” 李渊默默点头,儿子说得很对,其实他也感觉到了,是岳父不肯见自己,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不多时,窦抗拿着一个木盒子匆匆进回内堂,他把盒子递给李渊道:“这就是家主给叔德的东西,让我亲自交到叔德手中。” “这是什么?”李渊不解地问道。 “叔德回去看吧!” 李渊明白窦抗之意,便收起盒子拱手道:“天色已经不早,那我就不打扰了,先告辞!” 窦抗一直把李渊送走,这才匆匆赶回内宅。 正如李世民的猜测,窦庆确实没有休息,此时他正坐在书房里看书修养,不过这段时间窦庆确实身体不好,今年以来他已经连续病了两场,他辞去武川会主之位,多多少少也和他健康欠佳有关。 这时,房门开了,窦抗走了进来,“家主,他们已经走了。” 窦庆点点头,“东西给叔德了?” “已经给了。” “那就好,那你也去休息吧!” 窦抗犹豫一下,又低声问道:“那元家去瓦岗之事怎么办?”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你就不用担心了,去吧!” 窦抗知道家主一定会去找独孤顺,他便不再多说,施一礼退下去了。 这时,窦庆又问旁边书童道:“有什么事?” 书童取出一封信,“是张姑娘从山东送来的快信。” “给我!” 窦庆接过张出尘的快信,他打开信看了一遍,不由笑了起来,“不错,居然驻兵北海郡和东莱郡了,这小子的野心这么快就暴露了。” 窦庆一直在关注张铉的一举一动,他命义女去山东,就是去监视张铉,前几天张出尘送信来说,张铉拒绝了渤海会高慧的拉拢,让窦庆很是欣慰,张铉连武川会的拉拢都不接受,怎么可能接受渤海会的拉拢,高慧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窦庆沉吟片刻,他提笔给张出尘写了一封短信,封好交给书童,“让衍公子立刻把这封信送去山东,不要用鹰信,要派人去送。” “我明白了!” 书童行一礼,接过信退下去了。 窦庆的思路又回到李渊之事上,张铉的事情是远景,李渊之事才是迫在眉睫,窦庆叹了口气,这个元旻是不让自己安心啊!看来自己明天还得去找独孤顺。 第0188章 玉龟之术 马车内,李渊慢慢打开了手中的木盒,旁边李世民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借着从窗户射入的皎洁月光,他看清了盒子里的物品,顿时让他呆住了,里面竟然是一只玉龟。 当然,隋唐时代的乌龟尚不是骂人的话,是托碑的神兽,又叫玄武,表示忍辱负重之意,李渊瞅了玉龟半晌,苦笑着对儿子道:“明白你外祖父的意思了吗?” 李世民若有所思,“外祖父似乎希望父亲继续保持低调,忍辱负重。” 李渊缓缓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李渊没有再说什么了,他将盒子放在一旁,目光转向车窗外,注视着大街两边的皑皑白雪,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一刻钟后,马车返回李府,直接从侧门驶入院子,缓缓在影壁前停下。 “父亲,到了!” 李世民提醒尚在沉思中的李渊,李渊顿时醒悟,慢慢起身下了马车,他披上管家递来的一件长袍,迈步向后宅走去,可走了几步他又停住了,沉吟片刻对李世民道:“二郎,跟为父去书房,为父有事件交给你去做。” 李世民默默点头,跟随父亲向后宅书房走去。 ......... 次日一早,李世民带着李府的帐房管家来到了西市,帐房管家叫做程珉,年约五十岁,长得白白胖胖,一团和善,在李家做事已经近四十年,十分精明能干,尤其擅长算计,目前他掌握着李家的账房大全,是李渊的几名心腹之一,有些重要之事都交给他去做。 “程叔,那家店在哪里?”李世民在人流中张望半晌,也没有看见他要找的店铺。 “二公子别急,前面街道转弯就是。”程珉指着前面一条小街笑道。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两人走进了小街,前方豁然出现了一座两层楼的商铺,这里是锦缎行,专卖各种上等锦缎,李世民要找的这家店铺叫做黄氏绸缎店,东主黄晋是大隋数一数二的大商人,他的锦缎店在洛阳、长安、江都和成都皆有分号,可谓富可敌国。 小巷是锦缎店的后门,程珉上前敲了敲门,片刻门开了,一名童子打量他们一下问道:“两位有事吗?” 程珉上前低语几句,童子点点头,让他们进了院子,对他们道:“请稍候,我去禀报主人。” 李世民有点奇怪地问道:“程叔来过这里?” “来过一次,是老爷安排我来的。” 这时,一名身穿布衣的中年男子匆匆走来,拱手笑道:“我一直在等程老弟啊!” 程珉和他见了礼,给他介绍李世民,“这位是我家二公子,那件事我家老爷让他来谈。” 中年男子顿时肃然起敬,连忙行礼,“小人黄晋,参见二公子!” “你就是黄东主?” 李世民有些惊讶,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原来就是洛阳有名的巨商黄晋,天下三成的锦缎都是黄家卖出去,他自己却穿一件布衣,这让李世民不由暗暗点头。 “小人等候多时,公子请入内细谈!” 昨晚李渊交给了儿子李世民一件事,和这个黄晋谈一笔生意,当然,生意早就由程珉谈好,只是由李世民来拍板决定。 众人走进贵客堂,李世民坐了下来,程珉虽是账房管家,但他毕竟是下人,只能陪坐一旁,一名侍女来上了茶。 李世民缓缓道:“我今天是代表父亲来确认黄东主的请求,就按照当初谈好的条件,我今天就算正式答应。” 黄晋心中顿时大喜,他一直想在太原建立仓库并开店,这不仅是使他的生意进入河东,更重要是,他可以和草原做生意,赚取更大的利润,这是他梦寐以求之事。 早在三年前,黄晋就看中了太原北市的一块空地,占地足有五十亩,买下这块地至少上千两黄金,但钱不是问题,关键这块地属于军方,是军方的一座营地,军方怎么可能卖给他? 黄晋几次通过关系找到太原留守李渊,但表示愿意以双倍价钱买下这块地,但李渊就是不答应。 直到他见到了李渊派来的账房管家程珉,他才终于明白其中的奥妙,不在于他要用多少钱买下这块地,而在于李渊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等了好几天,今天李渊终于派次子和他接触了,让黄晋大喜过望。 黄晋连忙吩咐一声,两名伙计挑进一口木箱子,随即退下去,黄晋打开木箱子,顿时金光闪闪,里面竟然是一锭锭黄金,整整齐齐码放在木箱里,黄晋陪笑道:“百两一锭,一共十锭,请公子笑纳。” 李世民表情很不自然,勉强点了点头,“那么就这样决定了,黄东主可以随时去太原留守府办理购地手续,至于这只箱子,等天黑后,烦请黄东主派人送去我府上,然后请黄东主保持沉默。” “公子请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小人绝不会多嘴一句。” ......... 离开了西市,李世民如释重负,不由轻轻松了口气,程珉明白李世民的心情,在一旁笑道:“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总是有点难为情,等习惯了,公子也就不会再紧张。” 李世民微微叹息一声,“今天我算是见了世面,一千两黄金啊!那个黄东主眼睛眨都不眨,以前我不理解父亲强买土地,我觉得这样做有辱斯文,现在我终于理解了父亲的苦衷。” “公子理解了什么?”程珉笑问道。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一旦父亲失去权力,我们李家连商人都不如!” ........ 入夜,在皇宫御书房内,杨广正坐在御案前批阅各地送来的奏卷,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禀报道:“部下,宇文大将军有急事求见!” 杨广点点头,“宣他进见!” 不多时,宇文述在一名宦官的引领下快步走进了御书房,他躬身施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杨广放下朱笔笑问道:“这么晚了,大将军还有什么事找朕?” “陛下,臣有两件事要禀奏陛下,首先臣要弹劾齐郡通守张须陀!” 杨广眉头一皱,“张须陀做了什么事,大将军竟然要弹劾他?” “启禀陛下,张须陀未经兵部同意,擅自任命军史分驻各郡,有割据山东之嫌,企图拥兵自立,胸怀不臣之心。” 杨广顿时拉长了脸道:“这件事虞尚书已经向朕汇报过了,兵部同意张须陀的方案,若不分兵拒守,乱匪还会死灰复燃,朕也认为张须陀做得很对。” 宇文述顿时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他得到的消息有误,虞世基居然同意了,怎么可能?难道张须陀暗中走了虞世基的关系? 想想也不可能,这种事情没有足够的人脉,就算给钱虞世基也不会答应,难道张须陀又找到了什么靠山不成? 宇文述半晌说不出话,杨广愈加不高兴了,冷冷道:“张须陀剿灭乱匪,有功于社稷,希望大将军以后不要把精力放在这种事情上。” 宇文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连忙道:“微臣铭记陛下的教诲。” “还有什么事?”杨广又问道。 “还有就是关于李渊,微臣得到内线禀报,李渊表面悔改,实则暗中受贿。” 这件事杨广倒有几分兴趣,他问道:“李渊怎么受贿了?” “启禀陛下,李渊将太原紧靠北市的一座旧军营卖给了一名京城大商人,从中收取了一千两黄金的贿赂,这件事就发生在今天上午,他让次子去西市接受了商人的贿赂。” 杨广负手走了几步,冷笑一声道:“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来朕并没有看错他,还居然让儿子替他做这种不知廉耻之事,连朕都为他感到羞愧。” 宇文述见杨广恼火,暗暗兴奋,连忙趁热打铁道:“陛下,李渊之子还说,一旦他父亲失去权力,他们李家连商人都不如,这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种不知廉耻之人,陛下怎么能再让他镇守太原,陛下应该以坐赃之罪******渊。” 杨广沉吟良久道:“这件事朕知道了,大将军若没有别的事,就退下吧!” 宇文述愣了一下,连忙道:“卑职告退!” 他着实摸不清杨广的意图,一头雾水地退了下去。 好一会儿,杨广望着屋顶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地自言自语道:“朕还以为他的儿子会有点出息,现在看来,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豚生犬耳!” 第0189章 北海驻军 北海郡是青州一带仅次于齐郡和鲁郡的第三大郡,人口众多、物产丰饶,自古便是富庶之地。 但在从大业八年开始的造反大潮中,北海郡和青州的其他郡县一样,也遭遇了数十万悍匪乱兵的轮番扫荡。 短短两年时间,北海郡人口便锐减过半,城池沦为废墟,无数村庄被夷为平地,数万顷良田荒废,百万人民流离失所。 目前北海人口大多集中郡治益都县和临淄县两地,尽管张须陀大军已经连续扫平了盘踞在山东半岛的四支乱匪,但南孙北张两支匪患尚在,民众余悸未消,没有人敢轻易返回家园。 张铉的军队驻扎在益都县城北,他的军队已一分为二,裴行俨率一千人驻守东莱郡,张铉则率两千人驻扎在北海郡益都县。 军营是从前的北海郡府兵驻地,在去年进行的第二次对高句丽战役中,五千北海府兵被调往辽东,便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在辽东被直接解散,士兵们零零散散返回了自己的家乡。 废弃了近一年的军营被修葺一新,目前驻扎着张铉的两千军队。 清晨,从海面上吹来的寒风扫荡着大营旗杆上的两面大旗,大旗在寒风中被吹得啪啪作响。 但在校场上却热火朝天,马蹄声如雷,黄尘滚滚,士兵们喊杀声震天,两千士兵正在演练激烈的矛阵和骑兵的对抗。 张铉双手叉在胸前,站在校场边注视着军队的实战演练,不过他似乎并不太专心,时不时走神,目光不断向大营门口瞟去。 目前张铉的当务之急是募兵两千,使他兵力增加到五千人,张铉打算从北海郡招募两千子弟兵。 募兵容易,但想招募骁勇之军却不容易,确切说他晚了一步,在三个月前,北海郡三大士族滕氏家族、邓氏家族和刘氏家族在地方官府的暗中支持下,招募了两千多名原军府的精锐士兵,使军府之兵变成了豪门望族的私兵。 这其实也是地方官府的对策,朝廷不允许各郡组建地方军队,北海郡太守梁致便暗中委托三大世家以家丁方式组建了两千私军,对付东莱郡的贼帅左孝友。 张铉不仅仅是想收编这两千精锐私军,更重要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打鼾?他怎么能容忍北海郡还有另一支军队。 这时,有亲兵跑来低声道:“将军,刘司马回来了!” 张铉也看见了司马刘凌进了大营,他连忙吩咐道:“请刘司马来大帐见我!” 张铉也不再看士兵们的演练,转身向大帐走去。 片刻,刘凌匆匆来到大帐,躬身施礼,“参见将军!” “怎么样?滕玄答应了吗?”张铉不慌不忙问道。 北海郡三大世家以滕氏家族为首,只要滕家答应把军队交出了,其余两家都不在话下了,张铉便让刘凌今天去和滕氏家主滕玄商谈。 刘凌沮丧地摇了摇头,“任卑职说破了嘴皮,但他们怎么也不肯答应。” 张铉的眼睛眯了起来,“为什么?” “滕玄也明着告诉我了,这件事得太守梁致答应,因为军队名义上是世家家丁,但实际上是被梁太守控制,如果梁太守肯答应,那么他们也不会坚持。” 张铉不由冷笑一声,他前两天才找过太守梁致,梁致却把军队推给了三大世家,说和他无关,说到底,是官府和世家互相勾结,共同控制私军。 其实要把两千私军抢过来也不是办不到,强行动手便可,只是那样一来,他就和三大世家以及地方官府翻脸了,张铉刚刚进入北海郡,暂时还不想和北海郡的地方豪门关系闹僵。 张铉沉思片刻又问道:“梁致和三大世家是什么关系,刘司马了解吗?” 刘凌笑道:“卑职仔细打听过,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点复杂,梁致是清河崔氏的门生,滕玄之妻便出身清河崔氏,清河崔氏就像纽带一样,将滕玄和梁致联系在一起。” “看样子,只有找清河崔氏才能解决问题啰!”张铉自言自语冷笑道。 刘凌建议道:“将军为什么不找大帅,说不定大帅能说服梁致。” “不可能!” 张铉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飞鹰军得不到地方官府支持,根本原因就在于大帅和各郡太守的关系很糟糕,上次大帅驻兵益都县,梁致就没有前来拜见,让大帅去劝说他,只会更糟糕。” 自从张铉进驻北海郡,渐渐深入了解以后,张铉才发现飞鹰军和地方官府的关系实在很糟糕,基本上是互不往来,除了高密郡稍好一点,那也是因为高密郡太守有求于飞鹰军的缘故。 张铉这才明白为什么击溃孟让军队后,张须陀将善后事宜扔给自己,就是因为他实在无法和地方官府沟通,所以懒得过问了。 而且他两个多月前来齐郡报到,根本就没见过其他各郡的地方官来汇报乱匪情况,可以想象张须陀和地方官府的关系有多么糟糕,难怪军粮一直吃紧。 张铉沉思良久道:“看来这件事还得从梁致那里着手,逼他不得不和我们合作。” 张铉又低声对刘凌说了几句,刘凌笑道:“卑职明白,我现在就赶去东莱郡!” 张铉也笑了起来,乱世中没有官员是干净的,只要有心,总会能抓到对方的把柄。 既然梁致不想吃敬酒,就只能给他喝罚酒了。 ........... 益都县是北海郡郡治,也是北海郡最大的县,人口十余万,城池周长三十余里,但在一场场战乱后,益都县的人口暴增至五十万,而另一个临淄县的人口也已达三十万,北海郡幸存的人口都集中在这两个县内。 自从长白山乱匪王薄在去年被张须陀剿灭后,无论是东莱郡的左孝友,还是高密郡的孟让都畏惧张须陀的军队,不敢来北海郡掠夺,使北海郡在一年多的时间内获得了安定。 一些基本的商业在渐渐开始复苏,益都县内一些客栈、酒肆和青楼以及贩卖日用品、食物的店铺也一家家出现了,这些商业主要集中在益都县中轴线青州大街的两边。 在益都县经商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后台和关系,比如益都县最大的酒肆,青州酒楼就是太守梁致的内弟所开。 这家酒楼占地约五亩,在人口暴增的益都县内,寸土难觅,占地居然有五亩的商铺也只有这一家。 酒肆的生意着实不错,虽然几个月前天子杨广下旨,严禁各郡用粮食酿酒,使得果酒开始盛行。 但事实上,杨广颁布的禁酒令也仅仅管住洛阳、长安、江都等几座大城,天下各郡根本就不理睬,很多地方卖果酒只是因为粮食奇缺,卖粮比酿酒更合算,属于市场的自发调节,而和杨广的旨意无关。 这天中午,青州酒楼内和平常一样酒客盈门,三层楼都坐满了客人,尽管匪乱导致民生凋敝,底层人民困苦,但由于北海郡的富户都集中在益都县,能够进酒肆的人依旧不少。 一张张桌子前坐满了客人,他们在小声谈论着最近局势的变化,张须陀军队一鼓作气荡平了青州各郡乱匪,使大部分人一时适应不过来。 其中议论最大、争议最大的一个问题是,他们是不是可以返回家乡了,益都县近八成人都是从北海郡各地逃来,如果能返回家乡,他们当然不用再承受拥挤之苦。 在二楼靠窗的一张桌子前,几名酒客正聊得兴起。 “左孝友被剿灭了,孟让被剿灭了,徐圆朗也被剿灭了,其实我觉得可以回家了,挤在益都县城,连上个茅厕都不方便,哪有自己的家好!” “吃饭时候别说上茅厕,影响食欲!”旁边一人不满道。 “不说!不说!其实大家都有数,这一年半来,基本上也没有乱匪攻入北海郡,现在三大悍匪都被剿灭,更没有问题了,为什么不回家?” “你说得简单,北面有张金称、高士达和窦建德,窦建德还好一点,张金称和高士达都是残暴之徒,现在黄河已经结冰,他们随时可以杀入北海郡,还有琅琊郡的孙宣雅和王薄,王薄不是信誓旦旦要杀回来报仇吗?谁能保证北海郡守得住。” “要打也是打齐郡,攻下历城县,那才是乱匪发财的时候,我觉得不会打北海郡,要打早就打了。” “你觉得,你以为你是谁?” “你这话怎么说?” 一桌人说话开始呛烟起来,这时,旁边走来一人笑道:“几位在聊什么呢?” 第0190章 小饵钓鱼 几名酒客回头,原来是酒肆东主冯小钿,他们连忙起身拱手,“怎么把冯东主惊动了?” 冯小钿年约四十岁,是清河郡人,从小便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由于他大姐冯氏是北海郡太守梁致之妻,所以冯小钿惹了不少事端,但也没有受到惩处。 随着他年纪渐长,惹是生非之心消退,赚钱之心大涨,梁致便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在益都县开一家酒肆,也就是现在的青州酒楼,但冯小钿只是名义上的东主,真正的东主却是太守梁致。 冯小钿呵呵一笑,“看几位谈论得风生水起,所以过来凑个热闹。” 几名酒客让出一个位子,一名老者笑道:“我们在讨论要不要回乡的问题,大家各抒己见,意见相左,不知冯东主是怎么看这件事?” 冯小钿轻轻咳嗽一声,眉毛一挑,“这件事我倒是听太守说过一点。” 这是他的口头语,凡事把太守姐夫牵扯出来,使众人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旁边几桌酒客也围拢上来,“冯东主,太守怎么说?” 冯小钿心中得意,喝了一口酒,吊足了众人的胃口,这才悠然说道:“太守说,住在益都城内军队管不了我们,我们也不用考虑缴粮养军队,可一旦回乡,就得要养军队了,问题是军队还未必保得住大家,如果乱匪杀来,军队逃掉了,大家可就成案板上的鱼肉了。” 几名酒客眉头皱了起来,太守不会说这种话吧!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众人都一怔,楼梯处传来急促奔跑声,只见一名酒保跌跌撞撞冲了过来,“东主,楼下来了一群士兵闹事。” 冯小钿顿时勃然大怒,这是他姐夫太守开的酒肆,竟然敢有人来闹事? 他腾地站起身,大步向楼下走去,他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赶来青州酒楼闹事,二楼酒客纷纷跟随他向楼下涌去,众人都想去看看热闹。 一楼大堂上,十几名士兵正在每张桌子前验酒,为首将领正是骑兵校尉陈旭,他自然是奉张铉之令,带一帮手下来酒肆找茬,这时,冯小钿怒气冲冲挤进人群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陈旭打量他一眼,“你又是什么人?” 旁边掌柜连忙道:“这就是我家冯东主!” 原来此人就是冯小钿,陈旭暗暗冷笑一声,他找的就是此人,陈旭哼了一声道:“我们接到士兵举报,你们公然违抗朝廷禁令,竟然在酒肆中卖米酒,我们特来调查!” 陈旭举起桌上一壶酒,“这就是米酒,你不会不承认吧!” 冯小钿恼羞成怒,硬着脖子吼道:“什么朝廷旨意,天下酒肆哪家不卖米酒,为什么偏要盯着我们?” 旁边掌柜见东主居然承认了,心中不由大急,这些士兵明显是来找茬,东主怎么能承认呢? 他连忙拉了一下冯小钿,想悄悄提醒他,冯小钿却恼怒之极,一把挣脱他的手,继续怒视对方道:“我卖米酒又怎么样?” 这时,十几名士兵抱着酒坛从厨房出来,禀报道:“启禀校尉,我们在酒窖里发现了很多米酒,他们的招牌上也公开在卖米酒。” 陈旭点点头冷笑数声道:“居然敢公开卖禁酒,目无朝廷法度,给我抓起来!” 几名士兵一拥而上,将掌柜和冯小钿一起按倒在桌上,冯小钿急得大吼:“我姐夫是太守梁致,这座酒肆就是我姐夫开的,你们胆大包天,快放开我!” 旁边掌柜一阵哀鸣,居然把太守也牵连进来了,这个东主真是太愚蠢了,对方可是军队,哪有军队管这种破事情的,分明就是来挑事,东主居然看不出来。 掌柜虽然心里明白,但他的嘴被士兵用破布堵住,呜呜说不出声来,几名士兵用绳子把他们捆绑起来,陈旭喝令一声,“带走!” 几十名骑兵抓着两人上了马,连同查获的证据一起带上,催马向城外奔驰而去。 酒肆内乱成一团,酒客们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早有冯小钿的心腹向郡衙疾奔报信去了。 ......... 北海太守梁致是清河县人,出身贫寒,但他天赋过人,读书有过目不忘之才,被清河崔氏看中,培养他十几年,最终考中了科举,走上仕途。 他今年年约四十五六岁,身材不高,略显得有点清瘦,看起来十分精明能干。 梁致在青州一带为官已有近二十年,做过清平县县尉、历城县令、齐郡丞,济北郡太守,五年前被调为北海郡太守。 他也算有一点能力,善于变通,尽管乱匪肆虐,但他最终还是保住了益都和临淄两县没有被乱匪屠杀抢掠。 这使得他在北海郡民众中威望颇高,各个豪门士族都买他的帐。 这段时间梁致心情不太好,本来他和张须陀井水不犯河水,张须陀一般也不过问北海郡之事,北海郡基本上是由他说了算。 十天前,张须陀忽然宣布分兵驻守各郡,从表面上看似乎影响不大,但梁致却发现问题不是那么简单。 一旦分兵驻守各郡,增加兵力必不可少,那么谁来负担军粮,肯定是各郡民众。 其实分担军粮问题不大,梁致也不在意,毕竟军队保护一方,地方民众出点力是应该的,梁致担心的是权力,分驻各郡的军队会不会争夺地方官府的权力。 比如驻守北海郡的这个张铉,居然想夺走三大世家招募的两千庄丁。 那两千军队实际上是他用变通方式建立的地方军队,他怎么可能让张铉夺走,这个张铉年纪不大,野心倒不小。 梁致并不了解张铉的背景后台,也从未听说过此人,他一直认为张铉是张须陀的心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执行张须陀的命令。 此时梁致正坐在官房内考虑分散城内人口问题,益都城内挤了五十万人口,县城内实在不堪重负,一旦爆发疫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也打算利用张须陀剿灭左孝友和孟让的机会,把人口分流出去,但不是返乡,而是分散居住在益都县四周,形成百座新的村庄,形势危急时,民众可以迅速撤入城内。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在门口禀报道:“使君,冯东主的手下来了,说青州酒楼那边出事了。” 梁致眉头一皱,停下笔道:“让他进来!” 片刻,冯小钿的心腹匆匆进来,跪下泣道:“启禀太守,冯东主被军队抓走了。” “什么!” 梁致腾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刚才店里来了一群士兵,说酒肆违反朝廷禁令卖米酒,就把梁东主和李掌柜一起抓走了。” 梁致一下子呆住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张铉在挑事了。 他一阵咬牙切齿,居然用卖禁酒这个借口,很好啊!自己倒要看看,他还能找到什么借口。 梁致当即喝令道:“备马车,我要去军营!” 不多时,梁致登上一辆马车,在几名随从的护卫下向北门方向疾速而去。 梁致当然也知道天子在几个月前下达过旨意,严禁用粮食酿酒,但天子这些年下达的圣旨多了,地方上又会有多少人执行? 比如说两年前下旨,各郡城墙不能高于洛阳城,但实际上没有哪个郡不增高城墙,为了防御匪患,谁还会在意城墙是否高于洛阳城,当然是越高越好。 再比如,朝廷严禁民间拥有长兵器和军弩、盔甲,但事实上家家户户都藏有长矛,每个男子上街都佩戴军刀,乱世中保命第一,谁还管什么朝廷旨意。 连这些重要的旨意天下各郡都不理睬,谁还会在意一个无足轻重的禁酒令? 当然,梁致也不同意内弟私酿米酒,毕竟粮食确实不足,但用抓走冯小钿这件事本身,梁致就绝对不能容忍。 他要找张铉把话说清楚,他绝不允许军队在城内抓人,那不是他们的权力,一次也不能姑息。 马车缓缓在军营门前停下,梁致走下马车,对守门士兵冷冷道:“请转告张将军,北海太守梁致前来见他!” 第0191章 软硬兼施 只片刻,张铉在十几名士兵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张铉满脸笑容,老远拱手道:“欢迎梁使君的到来!” 由于内心对张须陀的抵触,梁致对张须陀的一切事情都不愿去了解,也连带着他不了解张铉,他甚至连张铉在朝廷中的军职都不知道,只知道是张须陀手下一名牙将。 若不是他的内弟在张铉手中,他恐怕连正眼都不会看一下张铉。 “张将军抓走了冯小钿,我是为他而来。” “原来是为这件小事,好说,请梁使君进营内再谈吧!” 梁致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大步走进了张铉的军营,两人在张铉会客堂内坐下,远处角落坐着正在低头抄写文书的刘凌,张铉要命人上茶,梁致却一摆手止住了,“多谢张将军好意,茶就不必了,我们直接说正事。” 张铉取出一份口供,递给梁致,“使君先看了一看吧!” 梁致接过看了一眼,原来是冯小钿的口供,这么快就交代了吗?他心中暗骂冯小钿无用。 等打开口供细看,梁致一下子愣住了,冯小钿不仅承认私卖米酒属实,还竟然交代自己才是青州酒楼的东主,这不等于就在说他梁致违抗圣上旨意吗? 梁致一句话说不出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张铉却接过口供,刷刷两下撕成四片,梁致怔住了,“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他不解地问道。 张铉淡淡一笑,“私卖米酒不过是小事一桩,不值得大惊小怪,我马上就放人!” 张铉随即令道:“立刻把冯小钿和李掌柜放了。” 梁致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张铉不过是利用冯小钿把自己引来军营罢了,他竟然上当了,他有点沉不住气问道:“张将军到底要做什么?” “我请使君来,其实是想和使君做个交易。” “交易?” 梁致冷冷道:“我和张须陀之间从来没有什么交易。” “不是和张大帅,此事与他无关,是我和梁使君之间的交易。” “你?” 梁致望着张铉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忽然发现这个张铉似乎并不简单,先用小事把自己诱来,再用大事和自己谈交易。 细想一想,自己对这个张铉竟然一无所知,梁致心中忽然有点懊悔起来,自己怎么不先了解一下这个张铉的背景呢? “张将军想交易什么?”梁致终于收起了心中的不屑,一脸严肃。 张铉笑着取过两封信,放在梁致的面前,“一封信是我从左孝友在蹲狗山的密室里找到,是梁太守写给左孝友,表示愿意与左孝友合作,时间是今年三月,梁使君还记得吗?” 梁致额头上的冷汗刷地流下来了,他确实写过这样的信,当时张须陀正和刘霸道的十几万大军在齐郡激战,左孝友准备和孟让趁机会猎北海郡,他写信恳请左孝友放过北海郡,但还没有结果,张须陀便大败刘霸道的军队,左孝友和孟让的军队又缩了回去。 这封信他几乎已经忘了,不料却落在了张铉的手上,梁致浑身颤抖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张铉又指着另一封信道:“这是左孝友的供词,我刚刚拿到,他承认你已经在年初投降,如果这两封信我交给圣上,梁太守觉得会是什么后果?” 梁致几乎要崩溃了,半晌才颤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张铉不慌不忙道:“我想梁太守应该认识肥城县县令的李华,他配合徐圆朗诱引齐郡隋军,差点歼灭了张大帅的军队,后来张大帅要杀他,但被我拦住了。 我告诉张大帅,绝大部分文官都有气节,他们是不屑于投效乱匪,他们只是为了保民才不计个人荣辱,其实很值得敬佩,所以现在李华依然担任肥城县令,没有被处罚,其实我相信使君也是一样,为了保北海郡之民,我说得没错吧!” 梁致低下头一言不发,看得出,张铉的话句句说在他心上,其实不仅是他,所有乱匪肆虐地区的官员都一样,既是朝廷官员,也暗中投降了乱匪,当然动机并不一定是张铉说的那样高尚,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以及财产才是重要因素。 但梁致心里也明白,张铉这样说是为了和自己达成妥协,他叹口气道:“将军想要什么?” “我只要两样东西,一个是北海郡的治安权,一个是两千私军,其他政务我不干涉,相反,若梁太守需要军队协助的地方,我也会尽力帮忙。” 梁致迟疑一下,“这是张大帅的意思?” 张铉笑着摇摇头,“张大帅不会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我刚才已经说了,这件事和张大帅无关,事实上,我是独立军府,可能梁使君不太了解,如果梁使君兵部中有同僚,也可以去打听一下兵部的任命。” 梁致低低叹了口气,“让我考虑一下吧!” 张铉把信件递给他,“这是原件,送给梁使君。” 梁致一下子愣住了,张铉竟然把原件给自己,那他还威胁什么? “这算是我的诚意吧!与其说是交易,不如说是以诚换诚。” 梁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确实被张铉的举动震撼住了,心中有种莫名的感动,他接过信向张铉施一礼,“多谢张将军的诚意,梁某铭记于心。” ......... 梁致告辞离去了,张铉将他送出了大营,回到官房,他见刘凌欲言又止,便笑道:“觉得我把原件给他不妥吗?” 刘凌苦笑一声说:“我只是担心他不肯轻易放弃自己军队和治安权,没有了原件,也就没有了制约。” 张铉淡淡一笑,意味深长道:“你觉得我真是为了那两千军队和治安权吗?” 刘凌愕然,“那将军是——” 张铉叹了口气,“张大帅得罪狠了地方官府,我得重新进行弥补,地方官府和豪门士族其实是一体,若得不到他们的支持,我在青州站不住脚。 对梁致这种人,你对他太软,他会瞧不起你,对他太硬,他又会旧恨添新仇,最好的办法就是软硬兼施,表面上是诚意,实际上却是让他既畏惧你,但又感激你,我给了他原件,相信他会有回报。” 刘凌顿时心悦诚服,长长躬身施一礼,“将军的手段,卑职万分佩服!” 张铉笑了笑又道:“我估计梁致确实需要我们帮忙,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去应对了,尽量处理好和地方官府的关系,涉及到他们利益的东西暂时不要碰,就算发现他们贪腐要装糊涂,记住,我们多付出,少索取,要让他们感觉到和我们打交道是占便宜,我需要北海郡这块砖来引玉。” 刘凌明白张铉的意思了,他不由轻轻叹息一声,“可将军真要任由他们贪腐吗?” 张铉冷笑一声,“不用担心,你就当他们是在替我敛财好了。” ......... 官房内,梁致将张铉给他的两封信原件放进了火盆里,怔怔望着它们渐渐烧成灰烬,但他心中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他在官场上已经打拼了二十余年,早已经过了相信诚意的年龄,梁致心里很清楚,张铉之所有肯把这两封信交给自己,他手中必然还捏自己更大的把柄。 这两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自己也记不起还有多少把柄在外面,比如‘乱匪烧毁的粮库事件’,比如给王薄送去的铜鼎,比如渤海会的宣誓等等等等,每一样拿来都足以让他被抄家灭门,这些秘密张铉又知道多少? 梁致长长叹了口气,他说想回去考虑一下,事实上,他什么都考虑不出来,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心中只剩下恐惧。 还有,这个张铉到底是什么人?梁致感觉他比张须陀厉害得多,他必须要弄清楚真相。 就在这时,外面有随从禀报道:“启禀使君,滕家主来访!” 第0192章 两千精锐 梁致精神一振,连忙道:“快快请进来!” 不多时,一个四十余岁的瘦高中年男子匆匆走进了官房,他正是滕氏家族家主滕玄,滕氏家族是北海郡第一世家望族,历史悠久,在北海郡早已根深叶茂,而且财力雄厚,梁致招募的两千私军中,滕氏家族就养了一千二百人。 在滕玄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轻人,他被滕玄的身体挡住,梁致一时没有认出他,滕玄进屋便躬身施一礼,“参见使君!” “贤弟不必客气!” 梁致笑着摆了摆手,他这才注意到身后年轻人不是滕玄之子滕应嗣,而是一个有点眼熟的年轻人,他略一思索,立刻想起来了,“你是.....崔元翰!” 梁致是清河崔氏门生,经常出入崔府,但自从清河郡的高鸡泊爆发匪乱后,他便再也没有回过家乡,因为崔府也暂时迁去渤海郡,他也没有去过崔府,这个崔元翰还是他五年前见过。 崔元翰躬身行一礼,“小侄参见梁世叔!” 崔元翰是清河崔氏家主崔焕的次子,由于长子在魏郡为官,所以崔焕很多事情都交给次子去做,梁致知道,崔元翰的到来必然是崔焕的意思,他点点头,“两位请坐吧!” 三人坐了下来,滕玄先道:“我前两天写了一封信给崔府,所以崔家主就让元翰赶来了。” 滕玄的妻子出身清河崔氏,是崔焕的族妹,虽然不是正堂嫡女,但对滕家的地位而言,滕玄娶清河崔氏之女属于高攀,滕玄也为此沾沾自喜。 梁致很清楚这一点,如果只是滕家的事情,崔焕绝对不会派他的次子过来,滕家还没有这个面子,崔元翰来北海郡必然是有大事。 “贤侄来益都县有什么要紧事吗?”梁致直接问崔元翰道。 崔元翰点点头,看了一眼滕玄道:“滕叔父给父亲写了一封信,信中提到了张铉,父亲担心你们不了解他的情况,所以派我赶来。” 梁致心中一惊,他就是在为张铉之事烦恼,崔家便派人来了,难道这个张铉真有什么背景吗?他连忙问道:“我今天刚刚见了这个张铉,感觉他和张须陀别的手下不太一样,他是什么人?” 崔元翰缓缓说:“这个张铉并不是张须陀的人,他是燕王的人,来青州也是独立成府,当初他在涿郡被圣上亲口御封为武勇郎将,后来在高句丽作战立功,被封为雄武郎将,他可是朝廷的名人,敢和宇文述斗,还从未落过下风,若世叔小瞧他,会有苦头吃。” 梁致忍不住苦笑起来,难怪此人很厉害,原来有如此深的背景,他不由低低叹息一声,“我已经吃到苦头了。” 崔元翰和滕玄对望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问道:“什么苦头?” 梁致摇摇头,“此事不说也罢,他要求我把两千军交给他,同时让出北海郡的治安权,我现在反复考虑,打算向他妥协!” 尽管梁致没有明说是什么苦头,但滕玄也猜得到,张铉一定是抓到梁致的大把柄了,逼梁致不得不让步,滕玄心中暗暗叹息,但现在没有他说话的余地,他只得保持沉默。 梁致沉吟一下,又问崔元翰道:“不知你父亲是什么态度?” 崔元翰微微一笑,“我就是来转达父亲的态度,父亲希望世叔不要和他为敌,尽量与他合作。” 这个回答是在梁致的意料之中,既然张铉是燕王之人,崔家又怎么可能为一点小权力而得罪燕王,他点了点头,“既然你父亲也这样说,那我就答应张铉的条件。” 梁致心里清楚,两千士兵肯定保不住,张铉怎么可能允许北海郡还有另外一支军队存在,两千军队保不住,治安权自然也就没有,这是一而二的关系,没有一就不会有二。 梁致便回头对滕玄道:“不用拖延了,今天就把两千军队交给他。” “我知道了。” 滕玄犹豫一下又低声道:“要不要我们留一手,比如要求保留军中高官。” 梁致摇了摇头,“没有必要,张铉也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与其无谓争斗,还不如把军官干净地交给他,还得一个人情,所有旅帅以上将领给厚币解散吧!” 滕玄无奈,只得默默点了点头。 ........ 梁致妥协之快还是出乎了张铉的意料,当两千士兵出现在军营门口时,张铉也很满意梁致的态度。 两千士兵整齐排列在军营外,是由滕玄的兄弟滕耀率领他们前来,滕耀同时也是益都县尉。 他翻身下马,上前向张铉行一礼道:“启禀张将军,按照将军要求,两千士兵将全部加入大隋军队,另外,军北海郡的治安权也将移交给将军,具体细节请将军派人去协商。” 张铉笑着点点头,“请滕县尉转告梁太守,我很深切地体会到了他的诚意,希望我们军地双方从此合作愉快,共保北海郡安全。” “在下一定如实转告,先告辞了!” 滕耀行一礼,翻身上马离开了军营,返回县城了,张铉随即来到两千士兵面前,所有士兵都紧张地看着他。 张铉脸上十分严肃,走上前对众人高声道:“我便是北海郡驻兵主将张铉,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各位的主将,首先,我先欢迎大家重返军营,相信我身后这座军营都很多人都呆过,但主将换了,规矩也换了,你们需要知道我的规矩!” 张铉锐利的目光向两千人逐一扫去,见没有人交头接耳,他暗暗点头,这支军队纪律还行,他又继续道:“我的规矩只有八个字,军纪严明,赏罚公平,我不管你们是什么背景,世家子弟也好,乞丐出身也好,我不管,我只看军功,立下军功者升官厚赏,但胆敢违抗军令,违反军纪者,一律严惩!” 张铉又提高了声音,“我张铉说的话想必大家都听见了,现在还没有进军营,所以我给大家最后一个机会,如果不愿加入隋军者,现在可以离去,我不会阻拦,可一旦进了军营再想离去,那就是逃兵,我是要杀人的,各位自己决定吧!” 两千人鸦雀无声,他们从军都有各自的原因,但立功受赏却是共同的心愿,张铉所说的赏罚公平,立下军功者升官厚赏深深吸引着每一个人。 而且这些天驻军士兵进城游逛,基本上个个都囊中饱满,也让很多人心中羡慕,他们也渴望着能够立功发财。 最后只有三十几名不愿从军的人陆陆续续走出队伍,向张铉躬身行一礼,各自回城去了,张铉也不阻拦,任他们离去。 直到没有人再离去,张铉才点了点头,对旁边尉迟恭道:“新兵训练我就交给你了,先集中强化训练他们十天,再打散安排加入各团。” 尉迟恭抱拳道:“卑职遵令!” 他催马上前对士兵们大喝,“列队进营!” 士兵们跟随尉迟恭向大营内列队走去,一队队士兵走进了军营,这时,刘凌上前笑道:“将军,我看了看名单,里面最高军职只是旅帅,校尉和郎将都没有。” 张铉也欣然道:“这个梁致是聪明人,没有给我做手脚,这样的人可以和他合作,刘司马等会儿带几个人去郡衙,和梁致办理治安权交接,再问问他有什么安排,几十万拥挤在县城内迟早会出事,我建议还是早点分散出去好。” “将军觉得是让民众回乡好,还是分散聚居在县城四周好?”刘凌又问道。 “这个我不管,这是地方官府的事情。” 停一下,张铉又道:“不过你可以给他提个建议,可以效仿齐郡的方式,以益都县为中心,在四周建镇,这样方便军队保护他们安全。” “卑职明白了,我先准备一下,马上就去郡衙。” “去吧!” 刘凌行一礼,先一步回军营了,张铉立马向远处望去,他看见远处官道上奔来一名骑兵,不多时,骑兵飞奔而至,只见他头盔插着一支羽毛,原来是一名送信兵。 送信骑兵催马上前,向张铉行一礼,取出一卷书信递给张铉道:“是大帅给将军的信,请将军抽时间去一趟齐郡。” 第0193章 路上偶遇 张铉驻兵所在的益都县和齐郡历城县相距约三百余里,一路山势延绵,尧山、牛山、长白山、鸡山、华山等等大山横穿两郡,不过官道却很宽敞平坦,地面夯得十分结实,寸草不生,张铉率领一百多名骑兵在官道上缓缓而行。 山东半岛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大雪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原野和山峦仿佛覆盖了一条雪白的毛毯,一棵棵大树也仿佛披上了白色的纱巾,天地间变得各外静谧。 官道两边都是大片废弃的肥沃良田,百里内荒无人烟,一座座村庄早已被烧为废墟,漆黑的断墙残壁也覆盖上了白雪,荒凉的原野再对比当年的繁华,不得不令人扼腕叹息。 “将军,快看!” 一名骑兵指着远处大喊:“那边好像有人家!” 张铉也看见了,远处两里外的一座树林旁竟然有一座茅屋,四周围了一圈院墙,屋顶的烟囱正袅袅冒着白烟,在荒无人烟的原野里忽然出现了人家,这着实令人感到兴奋,张铉当即令道:“去看看!” 众人催马冲出了官道,沿着着旷野向两里外的茅屋奔去,离茅屋院墙还有数十步远,便听见了家犬的吠叫,张铉一摆手,众人纷纷勒住了战马。 这时从茅屋里奔出一名老者,他冲出院子慌慌张张跪下,一名老妇人也跟在他身后跪了下来,突然奔来的大群骑兵把他们吓坏了。 张铉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唐突了,百骑奔腾,这种气势不是一般百姓能承受得住,他回头对众人令道:“回官道去等候!” 众人纷纷调转马头向官道奔去,张铉则带着两名亲兵下了马,快步来到这对老夫妇面前,老者连连磕头颤声道:“小老儿拜见大王!” 原来他们把自己当做乱匪了,张铉心中好笑,上前道:“我们不是乱匪,我们是驻扎北海郡的隋军,前往齐郡,正好路过这里,我不会伤害你们,两位请起吧!” 两位老人心中一颗心放下,原来是隋军,他们也知道张须陀的军队军纪严明,不会扰民,两人互相搀扶着战战兢兢起身,老者低声道:“请将军屋里坐!” 张铉跟他们走进了院子,院墙是用泥土和树枝夯成,房子也是,窗子被树枝封死,显得十分简陋破旧,房间里光线昏暗,,一张粗陋的桌子,地上铺着两张破席,四周摆满了各种陶碗瓦罐,只有土灶里燃着的熊熊柴火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将军请坐!” 老者在灶火前铺了一张破席子,请张铉坐下。 张铉坐下烤了烤火,打量一下四周笑道:“只有你们老两口吗?” 其实张铉发现里屋还躲着一人,刚才进屋时惊鸿一瞥,似乎是个年轻女子,估计是他们女儿或者儿媳,老者犹豫一下道:“还有一个儿子,进山打猎去了。” 张铉笑了笑又问道:“请问老丈贵姓?” “小人免贵姓董。” 老者久历人事,他看出眼前的年轻将领气质很正,绝不是残暴之人,他心中紧张稍稍去掉,连给张铉倒了一碗热水,“将军喝点热水吧!” “多谢!” 张铉喝了口热水,胸腹间舒服了很多,他点点头又笑问道:“我没想到这里居然还会有人烟,老丈是几时回来的?” “我是两个月前才从齐郡章丘县搬回来,这里叫做董家庄,村子在树林后面,除了我们一家外,还有五六户人家也搬回来了,这里离官道近,我打算过段时间在这里开座茶棚。” 张铉心中颇为欣喜,居然还有五六户人家回来了,他又问道:“为什么大家想到要回来?” 老者叹口气,“祖地难舍啊!而且这里土地肥沃,水源充足,种粮食没问题,还可以靠山吃山,只要没有匪乱,就不会被饿死。” 张铉点了点头,“现在东莱郡和高密郡的匪乱都已被剿灭,下一步还要再打琅琊郡和清河郡的乱匪,相信到了明年这个时候,齐郡和北海郡就不会再有乱匪威胁。” “我们也希望如此,只要没有乱匪,人口就会慢慢增长,总有一天会恢复到从前的光景,我估计看不到了,希望我的儿孙能看到那一天。” 这时,房间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老者吓得脸色大变,张铉明白他的害怕,摸出一把钱放在桌上,起身笑道:“多谢老丈的热水,希望下次再来时能看到老丈的茶棚开起来,我先告辞了!” 张铉转身便快步离去了,老者怔怔望着张铉背影走远,低低叹了一口气。 ......... 两天后,张铉和手下抵达了历城县,张铉率军来到大营前,当值士兵立刻跑进去禀报,片刻,秦琼匆匆从大营内走了出来,拱手笑道:“张将军,好久不见了。” 张铉也笑着回一礼,“叔宝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张铉语气略有点不太自然,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秦琼几次提醒张须陀要提防自己,张铉还是转弯抹角地听到一些风声,这让张铉暗暗心生警惕。 当然,这并不是说秦琼人品有问题,秦琼的人品很好,为人仗义,待人诚恳,张铉也不是对秦琼不满,只是张铉对他十分警惕。 张铉知道秦琼和张须陀一样忠于朝廷,但秦琼比张须陀更加敏感,他察觉到了自己隐藏在深处的一丝野心。 尤其是这次分兵驻守各郡的方案是自己提出来,这就更让秦琼怀疑自己有造反的野心,毕竟现在才大业十年,真正敢造反的朝廷官员也只有杨玄感一人。 张铉也暗暗告诫自己,必须万分小心,不能被秦琼再看出什么端倪,他很担心秦琼会暗报朝廷,那就麻烦了。 不过张铉此时却感到了秦琼的一点变化,以前他总是看见秦琼目光炯炯,一种审视自己的眼光,但今天张铉却看出秦琼眼中有一种感激之情,让他心中略有点奇怪。 不过这种奇怪地感觉只是在张铉心中一闪而过,他也没有深究,又笑问道:“不知大帅可在?” “真不巧,大帅刚去了县城,现在应该在齐武行,要不将军先进营休息片刻,我派人去找大帅回来。” 张铉看了看天色,现在才是上午,他便微微笑道:“不用了,我正好也想进城走一走,看看能不能遇到大帅,多谢秦将军!” 张铉翻身上马,对众骑兵道:“你们在大营内等我。” 张铉又拜托秦琼照顾随行的骑兵,秦琼笑道:“放心吧!尽管交给我,我会安排好他们吃饭休息。” 张铉抱拳行一礼,便带领两名亲兵调转马头向县城内奔去。 ....... 自从东莱郡和高密郡的两支乱匪被隋军剿灭后,给整个山东半岛带领了巨大的安定,最明显表现出来就是商业更加繁华,店铺至少增加了三成,大街上热闹异常,人流熙熙攘攘。 “将军,就在那里!” 两名亲兵是历城县本地人,他们对县城十分熟悉,很容易找到了齐武行。 齐武行也是历城县最大的一家官办武馆,占地两百亩,拥有生徒两千余人,生徒都是十五岁以上,在武馆内学习力量、搏击、骑射和兵器,学成后将加入隋军,成为飞鹰军的中坚力量,比如罗士信就是从这家武馆脱颖而出,被张须陀看中并收为徒弟。 再比如飞鹰军的五百重甲步兵就是从武馆生徒中挑选出来。 张须陀异常重视优质兵源的培养,他在去年下令,校尉以上的军官,必须每个月抽一天时间来这里当教官,教授生徒们实战搏杀经验,也包括他自己。 今天正好是张须陀每月一次来武馆教授生徒的日子,他没有想到张铉会在今天赶回来。 离占地十几亩的武馆主堂还有数十步,张铉便隐隐听见了张须陀的喝喊声,“好!再来。” 其实张铉对武馆也颇有兴趣,当初他在杨奇武馆也呆过十天,很清楚武馆的运营,为了吸引生徒花钱也不择手段。 不过这家齐武行却不是这样,它是官办武馆,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选拔人才和培养士兵,这一点让张铉很感兴趣,让他隐隐看见了军校的影子。 张铉从一扇小门走进了武馆,他已经换了一身平常衣服,头戴平巾,身着黑色武士袍,腰束革带,加上他十分年轻,看起来和一般武士生徒并没有区别。 演武大堂四周挤满了生徒武士,因为是张须陀亲自来教授,所有两千多名生徒都赶来了,全部靠墙而坐,将四周围得严严实实。 张铉找了一个狭小的位子挤坐下来,饶有兴致地看张须陀教授生徒们武艺。 ....... 第0194章 齐郡武行 “我们怎么从没有见过你。” 站在身后的三名稍微年长的武士生徒看了张铉半天,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新来的吧?” 张铉见他们问得有趣,回头笑道:“刚来!” “原来是这样,那有些规矩我们得教教你。” “教我规矩?” 张铉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能坐在这里吗?” “坐倒是可以坐,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得到我们的同意后你才能坐下,否则你必须站到后面去!” 张铉回头看了一眼,后面靠墙都站满了年少的生徒,原来这里还有先来后到的规矩,张铉心中便想和他们开一个玩笑,“在下张铉,我坐这里应该没有问题吧!是不是还要比比看谁的拳头硬?” 张铉捏紧拳头比了比,又在拳头上吹了口气,依然笑眯眯地望着这三名‘师兄’。 三名武士脸色十分难看,但演武堂上他们又不敢造次,只得咬牙切齿低声道:“臭小子,走着瞧,等会儿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张铉微微一笑,不再理睬他们,这时演武堂上掌声如雷,一名生徒在和张须陀较量,竟然抵挡住了两个回合,赢得众人一片喝彩。 张须陀劲力忽然一收,正在苦苦支撑的生徒一下子失去平衡,踉跄奔跑两步摔倒在地上,大堂上顿时响起一阵遗憾的呼声,生徒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 张须陀点点头赞道:“不错!力量不小,看得出是从小练武,叫什么名字?” “我叫做赵勇林,家传武艺。” “很好,再苦练三年,争取武艺再上了一个台阶。” 张须陀拍拍他肩膀,鼓励他两句,少年生徒红着脸退下去了。 这时,张须陀对众人高声道:“大家也看见了,刚才生徒其实还可以再抵挡我一个回合,但他心里太混乱,竟不知防备我的冷箭,所以在战场上和敌人搏斗时,首先头脑一定要冷静,要时时防备对方暗算,同时也要想办法暗算对方,大家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高喊,“明白了!” 张须陀满意地点点头,“下面接着来,谁愿上来和我一战。” 大堂内鸦雀无声,没有人敢举手,这时,张铉忽然生出一个调皮的念头,站起身笑道:“学生愿和大帅一战!” 张须陀没有立刻认出张铉,他对众人笑道:“终于出来一个有胆识的生徒。” 他的目光这才转向张铉,一下子愣住了,“怎么是你?” 张铉微微一笑,“我刚到,很愿意求教大帅的武艺。” 张须陀只楞了片刻,顿时大笑起来,“好!不过和你比剑没有意思,带兵器没有?若带了兵器,我们去后面骑射场较量一番。” 张铉躬身行礼,“请大帅赐教!” 大堂内顿时一片哗然,这是谁啊?大帅居然要和他较量兵器,简直闻所未闻。 众人议论纷纷,看这个人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尽管长得高大挺拔,但也不至于让大帅提出和他比试兵器,刚才威胁张铉的三名武士更是惊得合不拢嘴,两腿一阵阵发寒,自己是不是捅到马蜂窝了? 但也有一些聪明的士兵已经隐隐猜到,恐怕这个年轻人不是武馆的生徒。 张须陀一摆手笑道:“请!” 张铉也谦虚地一摆手,“大帅先请!” 两人快步向武馆后面的骑射场走去,两千生徒也浩浩荡荡跟随着他们后面。 “什么时候回来的?”张须陀低声笑问道。 “刚刚回来,军营那边说大帅在齐武行,我便顺便过来看看,大帅,齐郡这边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大事倒没有,回头再给你说,对了,我好像还从未和你比试过?” 张铉心中也涌出一股勇气,他来齐郡还从未和谁比试过武艺,张须陀有万人之敌,自己能否是他的对手? 但张铉也有和张须陀一较高下的信心,就在半个月前,他的力量终于实现了第三次突破,在不知不觉中到来。 而且这一次突破的效果大大超过前两次,这也是张仲坚告诉他的道理,因为前面已经打好了基础,越到后面突破的效果越大,只是没有了第一次突破的狂喜。 这一次突破使张铉的力量足足增加了五十斤,已经能使用他的紫阳双轮戟了。 骑射场占地约三十亩,早已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但此时雪已经停了,众人一起动手,清扫出了一片空地。 一名亲兵将他的宝焰兽牵了过来,张铉翻身上马,摘下挂在马鞍上的紫阳双轮戟,去掉了罩在戟头的黑套子,露出了这件霸道无比的兵器。 他的紫阳双轮戟其实是方天画戟的变形,主要是侧面的月牙格外大,像一条月轮一般,极利于劈砍,尤其两边皆有轮,更适合于左右劈砍,而前方的枪尖也尤其长,锋利无比。 当张铉将这件兵器亮出来的一瞬间,四周响起一片惊呼,这件堪和宇文成都凤翅鎏金镋媲美的霸道兵器确实让所有人都被震撼住了。 迦沙玄铁特有的质感使这件兵器的视觉冲击力极大,加上它紫红色的光泽给它添了几分神秘,立刻将数千人的视线都牢牢吸引住。 包括张须陀,他也被张铉这支造型古怪地巨戟深深吸引,他是兵器行家,一眼便看出这支兵器的可怕,不由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听说过张铉的兵器是用一种奇异的玄铁打造,却没想到竟霸道如斯。 张须陀的兵器是一柄金背劈山刀,刀长五尺,柄长八尺,重约百斤,早在二十年前,天下第一猛将史万岁就曾经赞誉张须陀勇贯三军,军方甚至将他评为天下十猛将第六。 在实战上张须陀也有卓越的表现,去年他曾被上万贼军包围,身边只有五名士兵,但他力战万人,同时还保住了五名士兵的性命,使他的武艺享誉天下。 在飞鹰军,张须陀也是仅次于裴行俨的第二猛将,罗士信排名第三,秦琼第四,尤俊达第五,但随着张铉军队的加盟,武力座次略略有些变化,第一第二不变,但尉迟恭和罗士信两人孰高孰低尚没有结论。 不过张铉的武力依然是一个谜,据传言他曾经和公认的天下第一猛将宇文成都大战十个回合,连尉迟恭也说自己武艺远不如主将,各种传言皆有,但谁也没有亲眼看见过张铉的武艺。 没想到在武馆,一个意外的时刻,张铉要和大帅张须陀较量了,他的重兵器刚刚亮出便引起一片哗然,周围的观战武士无不激动万分,也期待万分。 张铉轻轻抚摸着自己双轮戟,这还是他第一次使用这支霸道的兵器,没想到对手就是张须陀,张铉将巨戟横在马鞍上,抱拳向张须陀行了一礼,张须陀点了点头,大刀一挥,倒提在身后,这是礼节,不以兵锋相对。 这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骑射场四周鸦雀无声,只偶然传来生徒武士们的咳嗽声。 就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只片刻,张须陀和张铉同时爆发出一声大喝,两人战马疾奔,向对方奔去,在骑射场中央相遇了。 张铉双臂灌注了千斤之力,紫阳双轮戟如雷霆万钧般向张须陀横扫而去,这种无以伦比的气势引起四周一片惊呼,他们觉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高手过招,以势论战,张须陀手中大刀还没有和张铉的巨戟相碰,他便已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如对方,但张须陀胜在经验丰富,他迅速判断出张铉一击后的变招,必然是以劈改刺,才符合这种兵器的特点。 战马迅速后退两步,他身体略向后一仰,首先躲过了张铉的雷霆一击。 但他知道张铉这一击不会落空,在张铉巨戟要改变方向的一刹那,这时正是巨戟力量减弱之时,他的大刀一挥,用一种柔劲裹住了张铉的双轮戟,封住了巨戟前刺的力量。 张铉暗吃一惊,张须陀大刀上的柔劲和自己戟卷式是何等相似,要破柔劲,必须用挑刺,但不等张铉变招,张须陀的大刀随即寒光一闪,如一道闪电般劈向张铉,反击的节奏和时机捏拿得分毫不差。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