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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笈仙录》
第一章 陆离
“国君下了令旨,明日午时三刻要将你在城门口开刀问斩。今日给你带来了最后一顿送行饭,有酒有肉,吃完了睡一觉就准备上路吧,也别有什么牵挂怨念了。”。
陆离听完老狱吏的话,脑袋嗡地一声,眼泪紧接着就掉了下来:“明天早上不管饭了啊?”
头发花白的狱吏老头手一哆嗦,装了饭菜的陶盆差点打了。他打开牢门,将陶盆和酒放在地上,起身叹了口气:“我说你这样没心没肺倒也是不错,总比活活吓死强。”
陆离端起盆子伸手抓了一把汁肉淋漓的肉块,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这是鹿肉啊,老伯还真是好人。”
“今日国君田猎回来,特意让人割了一块鹿腿肉给你。”狱吏老头蹲下身,隔着手臂粗的木栅栏对陆离道:“你也真是,没事咒国君干嘛?什么‘吃不上今年的第一口鹿肉’,这事儿说着有意思么?”
陆离是在初春时候给蔡侯卜的卦,卦象就是这么明明白白告诉他的。
一向秉承诚实美德的陆离,自然也只能遗憾地告诉蔡侯这个不幸的消息,希望他早做准备。说到底,在他最为落魄迷茫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是蔡侯收留了他给了他一口饭吃。
谁知道蔡侯为此大为惊怒,下令将陆离关入大牢,等他吃上了今年的第一口鹿肉之后就将这个恩将仇报咒自己早死的白眼狼斩首。
按照周礼,春天不能狩猎杀生,所以蔡侯等到夏至当天就去林苑里打了一头鹿,命人烹饪,非要第一时间吃上鹿肉,让陆离死得服服帖帖。
陆离一口咬在肉上,三两下就吞入腹中,打了个嗝理了理气,道:“要是知道主公因此杀我,我才不会说实话呢!唉,这真是伴君如伴虎哇——不!照我看,老虎都还更讲道理呢。”
老狱吏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伸出右手食指对着陆离颤抖不已,脸上憋得通红。就在他唤醒陆离的醒世恒言就要脱口而出之时,突然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从上面下来一队身穿宫廷禁卫皮甲的武人。
陆离的牢舍在地牢的尽头,一老一少疑惑地看着这队禁卫冲了过来,同是目瞪口呆的模样。
“陆先生!”为首那卫士冲到陆离面前,就差跪倒便拜了。
“这个……”陆离又反出一口胃气:“我是陆离。”
“快!快打开牢门,请陆先生出来!”那卫士冲老狱吏喊道。
老狱吏终于回过神来,颤抖着双手摸出一串钥匙,就着顶棚上洞口中投射下的几缕残光,终于找到了对应的钥匙。他刚打开牢门,那卫士已经冲了进去,这回是真的跪在了陆离面前:“先生神技近乎天人!世子殿下请您回去,待他即位之后,立刻封先生为上大夫!”
“这个……”陆离呆呆看着卫士,手在陶盆里抓出另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着。
那卫士满怀希冀地看着陆离,只等他点头。见他好像永远嚼不完那坨肉,不免心中焦躁,偏偏面子上又不能流露出分毫。
“咕!”陆离一伸脖子,将肉硬吞了下去,大大喘了口气:“这肉都没炖烂就送来了,看来国君还真是迫不及待要……咦,你刚才那意思……”
“我蔡国不幸,先君已经山陵崩了!”卫士重重垂下头,硬挤眼泪失败之后,只得抬起头道:“先生神卜!咱们……”
“慢着!”
一声暴喝凌空炸响。
地牢中的所有人都是头皮一麻,毛发尽竖。
一个庞大的身形从地牢另一头跑了下来,目标一样是陆离的牢舍。光看他的身形就有寻常壮士两个大,身上穿着厚重的甲胄,身后露出双手巨斧的长柄和斧刃。
照常理说,这样的重量落在地上,不震得砖石开裂也得震得顶棚落灰,可偏偏他竟能落地无声,像只轻巧地燕子掠过水面,只是足尖一点就飞身到了眼前。
“自古龙不与蛇混居,陆先生,我家主上恭请先生入府一叙,愿待以上宾!”那巨汉张开蒲扇大小的手掌,煞有威严。
之前那几个甲士顿时气馁,如同见到了猫的老鼠,退缩墙角,更像是陆离的狱友。
“你家的上宾能跟下任国君的上大夫比么?”陆离问道。
那巨汉嘴角微微抽起,脸上横肉却如同瘫了一般没有动静。他道:“我家主上便是先君次子,公子欣。”
“哦哦哦,那可以,完全可以。”陆离也是在朝堂上混过的人,虽然不清楚朝堂势力的强弱,但起码知道一点:世子很不得君夫人的喜欢,反倒是公子欣很受宠溺。
据说这是因为君夫人在生世子的时候难产,差点撒手人寰,但是生公子欣的时候顺利得堪比平日解决肠中存货,所以对两个儿子区别对待,好像后者才是亲生的。
公子欣也仗着母亲的宠溺,对蔡国基业颇有想法,网罗了一大批有些本领的门客。这位壮汉既然称公子欣为主上,那九成九就是公子欣门下第一战将,有巨灵神之称的南郭望。
陆离看着南郭望的大手,丝毫不怀疑这只手可以瞬间捏爆自己的脑袋。
“也是因为我的卜卦么?”陆离问道。
南郭望露出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嘴上却说:“先生何必说这话,龙就是龙,蛇就是蛇,哪怕先生不会卜卦,我家主上也早就想请先生教益了。”
陆离点了点,手在饭盆里又摸了一块鹿肉。
“别光顾着吃你那狗食了!到了公子府上,什么锦衣玉食没有!”南宫望大声喝道。
“等等,再等等。”陆离抓着肉,这回倒是吸取了教训,慢条斯理地顺着肉纹咬着。
“等什么?”南宫望大奇。
“当然是等我咯。”
娇嫩的声音在地牢中回荡,光是这声音中就带着浓浓的甜味,即便再喜欢吃糖的人听了都会觉得有些腻。
陆离身上汗毛根根竖起,皮肤上顿时冒出一片的小点,打了个哆嗦方才平复如常。
所有人都在四周张望,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陆小哥,公子欣网罗死士,那是有不臣之心,只当手下人都是猎鹰走狗呢……哦,这位南郭望大概可以算是狗熊。”那声音飘忽而来,飘忽而去,就像是人在周围,却仍旧不见身影。
“你敢现身跟我一战么!魉姬!”南郭望大吼一声,震得地牢顶棚唰唰掉灰。
“真好笑,你敢挑断手筋脚筋跟我一战么?懦夫。”魉姬笑吟吟地回应道。
南郭望被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扯开胸前的系带,只听到“咚”地一声,身后巨斧砸在地上,荡起一道震波。
“咳咳,魉姬姐姐是公子喜的人吧。”陆离打断了两人的骂架。
“哎呦,说得人家好像是个服侍枕席的婢女似的。”魉姬娇嗔一声:“奴家乃公子喜的师妹,同在真武山赤冠子门下修业。陆小哥的神卜不知传自哪家高真?”
“这个嘛……”陆离话头一转,掰着手指数道:“世子欢、公子欣、公子喜……先君一共五个孩子,除了女公子悦悦,还有一位小公子乐只有三岁,应该算是到齐了吧。”
“您这位卜术大师难道还不知道么?”魉姬在虚空中留下一串娇笑。
陆离舔着手指,尴尬地笑了一声。
“废话少说!”南郭望一震巨斧:“魉姬,你给我出来!咱们打一架,谁活着谁就带陆离走!”
魉姬的声音跳跃着在地牢每个角落中响起:“奴奴也早就想试试巨灵神的手段了!”
“那便来!”南郭望“来”字尚未吐完,只见身上红光迸发。
红光之中映出一个人影来。这人影纤细曼妙,就如一条长蛇,漂浮空中,身上衣带飘逸,宛如壁画上的神女。
在这位神女手中,紧握着一柄乌黑的铁刺,铁刺原本应该扎在南郭望身上,谁知却被那诡异的红光挡住了。
“红莲真种果然厉害。”魉姬一击不中,人已经再次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南郭望哈哈大笑,照着刚才魉姬身形显现的方位挥动巨斧,破开空气,打出了一道气劲。
气劲轰在了墙上,留下三寸深的斧痕。
一条白纱在空中显现出来,缓缓飘落。
“啧啧,幸好奴奴走得快呢。”魉姬的声音在空中调笑着。
这互相试探的第一回合谁都没有占上便宜,不过两人却都更加凝重了许多。
陆离已经退到了墙根,后背靠墙,蛙蹲看戏,手里仍旧捧着那个饭盆,可惜里面的鹿肉已经没了。年老成精的狱吏也缩了过去,蹲在陆离身边,看得惊心动魄。
两位公子手下的一流高手对决,可不是谁都有命看的。
世子派来的卫士很自觉地坐在两人两侧,之前打头那人挨着陆离,低声道:“先生,这等打打杀杀终究还是落了下乘。您只要忠于国君——呃,世子,日后必能出将入相,这些人不过是您手下的走狗罢了。”
陆离微微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那人嘿嘿笑道:“那是、那是……”话音未落,突然一道血箭从他颈中喷射而出,发出嘶嘶之声,整个人瘫倒在地抽搐不止。
“胡言乱语!”魉姬的声音再次响起。
陆离是她和南郭望对决所押的宝,岂有鹬蚌相争让渔翁得利的道理?别说魉姬,就是南郭望也一直关注着陆离,只是反应没魉姬那么快罢了。
第二章 僵持
魉姬料理了那个意图浑水摸鱼的卫士头领,再次与南郭望陷入僵持之中。
这也是很无奈的事,如果给魉姬换个敌人,她绝不愿意与南郭望为敌。她很清楚自己的特长在于暗杀和偷袭,一旦陷入苦战,自己即便面对二流高手都只是个弱女子。
而南郭望可不是二流高手。
整个南境十三国中,南郭望的实力足以排进三甲。
天生神力,外粗内细,筋强体壮,红莲护身,自幼从家族中学到了《巨灵天将法门》,成就远超百年来的所有族人。
在这小小的地牢里面对魉姬这样的对手,使得他无法展现自己实力的百分之一。
又因为投鼠忌器,怕误伤陆离,使得展现出来的百分之零点些许的实力都还要打个折扣。
如果没有陆离,南郭望可以将整个地牢震塌,然后独自开出一条路出去。
如果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他只要挥动刑天钺就足以打开局面。
蔡国作为南境十三国中最弱小的国家,竟然能延续至今,南郭氏和南郭望实在是功不可没。
然而现在,南郭望对不肯轻易出手的魉姬也没有丝毫办法,除了在言语上激怒她,诱使她主动攻击,再没别的办法。
“这就像是狐狸咬乌龟,无处下嘴啊。”陆离低声对身边的老狱吏说道。
老狱吏捂着嘴巴,微微点了点头,他可不想步那个卫士头领的后尘。
陆离已经吃完了饭盆里最后一块肉,拇指和食指捻起一条深色的蔬菜,放进嘴里,边嚼边道:“你们来找我,其实就为了我的占卜之术吧?”
这不是废话么!
所有人已经憋屈到了极点,不由在心中骂了一声。
“所以,有问题的时候再来找我呗?随便带点点心水果猪头肉什么的就行了,何必费那个力气把我供起来呢?”陆离轻描淡写道。
南郭望和魉姬都不由自主在心中暗骂:这个少年还真是什么都不懂!
人类社会从来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只要有记忆存在,就会形成历史、习俗和传统。如今虽是大周天下,但是沿袭自上古时代的敬天传统并没有改变。即便周室不同于商后氏那般重鬼神,但是每临大事都要占卜却是国家常例。
在南境诸国中,因为受到了楚国的影响,对鬼神天地的敬畏更甚于中原,所以对于占卜也就更加重视。
一个卜师的一句话,往往可以决定一个人,乃至一个国家的命运。
“吃不上今年的第一口鹿肉就要死。”
看看身强体壮的国君,这样的结论谁都不会相信。而这种质疑、嘲笑,在卦辞真的灵验之后,都会成为对陆离的迷信。
饭后的陆离已经绝非饭前的陆离!
因为一顿饭,陆离已经从一个待死的囚徒,变成了名满天下的神卜!
或者说,必将名满天下。
这样一个人,即便是在周王的宫殿上也会有一席之地。
“那你先卜一卦,看诸位公子之中,谁会即位成为国君呢?”魉姬的声音飘荡在地牢中,带着嘲笑和挑逗。
“照常理说嘛,当然是世子欢殿下。”陆离微微偏了偏头,余光中看到那个倒霉的卫士头领倒在血泊之中,正散发出一阵阵新鲜的尸臭。
南郭望的目光重重射在陆离身上,使得陆离不自觉地朝后靠了靠,撞在土墙上。
“不过天意啊,哪有那么多照道理的事?否则先君也就不会……对了,先君怎么会突然山陵崩的呢?”陆离问道。
“你算不出么?”光听这个声调,就知道魉姬肯定面带嘲笑之意。
“我算到了结果,没有算到开头和经过。”陆离无奈道:“卦象卦象,只是一个象,又不是从头到尾给人演场戏。”
“先君是在等鹿肉羹的时候,去方便……”南郭望声音低沉,略一犹豫,方才道:“掉进了茅坑里淹死的。”
陆离手上一滞,放下了饭盆,清了清嗓子,道:“看,所以说天意有时候就是不肯照常理来嘛!”
在远离南郭望的角落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魉姬从阴影中现身,对陆离微微福了福,道:“陆先生,既然不照常理,那您以为公子欣和公子喜,谁更可能坐上国君之位呢?”
“对啊,谁更可能坐上国君之位呢?”陆离重复了一遍,将头转向身边的老狱吏,像是在询问。
老头被陆离看得浑身发毛,往旁边挪了挪。
“问你呢,别装疯卖傻!”南郭望怒道。
“我怎么会知道呢?”陆离无辜道。
“你!”南郭望恨不得一斧头将陆离劈成两半。
“我是会卜筮,但我不是神仙啊,哪有这么空口胡诌就能说中的道理?”陆离缩着脑袋,一脸怂样。
南郭望被陆离一噎,竟无言以对。
谁都知道,要想卜筮灵验,真正得到上天的意思,不说别的,焚香沐浴是少不得的。虽然公子欣和公子喜都不指望天意所归,但终究要个“人心所向”,所以该有的程序可一环都不能少。
魉姬和南郭望一样,也有些进退两难。
从最初她就没想过要带陆离走。因为她很清楚,别说南郭望在这里,就算是世子欢派来的卫队都能留下陆离。她固然能够以一杀十,但不可能在围攻之中还保得陆离的性命。
所以真正的好办法就是诱使陆离当场表态,逼其他人杀了他。这样自家主公得到了“天意”,自己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可惜这个陆离竟然不肯入彀,滑溜得如同泥鳅一样,让人竟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哦?谁?哦哦,哦……”
沉默之中,陆离突然自言自语起来。看他目光上斜,耳朵微颤,一脸凝重,就像是在聆听谁人说话一般。
就连魉姬和南郭望都警觉起来,凝神静听,怀疑是否有高人藏匿暗处。
“啊!”陆离拖长了声调:“您说他们……原来是这样啊!”
“喂,你别在那儿装神弄鬼的!”南郭望朝陆离吼道,震得所有人耳膜发颤。
“多谢老前辈!”陆离朝空中一拜,站起身,转向南郭望:“大个子,有本事杀了我!”
南郭望心头怒起,差点真的抡起斧子劈了下去。
——不对!这小子哪里来的勇气与我叫板!
南郭望硬是止住怒气,磨得后槽牙咯噔作响。
——有高人指路,不知是何方神圣。
魉姬打量了一番地牢,手中掐诀,随时准备隐入暗处。
“你们几个,”陆离果然像是换了个人,目光精锐,扫视众人,“要么乖乖离去,要么就带我去见太后,我自有计较!”
“不然的话呢?”魉姬笑问道。
“不然的话,嘿嘿。”陆离干笑一声,走向南郭望,仰起头看了一眼这个大个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南郭望恶狠狠地俯视陆离,自然不怯。
“噗!”陆离突然从口中吐出一口口水。
因为距离太近,又毫无征兆,南郭望又不似魉姬那般身形灵活之人,竟被陆离吐了满脸!
墙根众人眼见陆离找死,齐齐吸了口冷气。
南郭望打须发倒竖,双眼瞪得更似铜铃,裂开血盆大口,双手抓了斧柄,高举过头。
老狱吏紧紧抿了眼睛,别转过头,不忍看陆离分成两半。
“呔!哈!”
南郭望本已经高举的巨斧重重落下,斧刃劈入土中,震得整个地牢颤了三颤。
在千钧一发之际,南郭望转了转身,将这必杀的一斧劈在空处。
“呼、呼、呼。”南郭望重重喘气,方才抹去脸上的口水,怒吼一声:“气煞我也!”
“公子欣果然识人,换个大老粗来,说不定真把我砍了。”陆离幽幽道:“你们既然都知道自己不能杀我,再耗在这里有什么意思?难道还能有别的手段?”
“咯咯咯,见贤思齐坐一席嘛,说什么手段?”魉姬笑着朝前走了一步,抬臂伸手,露出一截雪白莲藕似的玉臂,轻轻招手:“陆先生,你且过来,我与你说话。”
陆离微笑着看了一眼南郭望,朝魉姬走去。
“威逼,利诱,应该反过来嘛。”陆离对魉姬笑道。
魉姬摆出一个媚态,猛一挥手,道:“奴奴可是既不想威逼,也无利可诱先生哦。”
陆离只觉得一股香氛袭来,双目迷离道:“姐姐,站近了看才发觉姐姐真是天姿国色呢。”
魉姬蛇腰轻晃,笑得花枝乱颤,道:“姐姐我能歌善舞,何不换个地方,请君观赏呢。”
“嗬!”南郭望突然暴喝一声。
陆离被这一吼浑身打了个冷颤,恍然惊醒,发现自己几乎已经与魉姬贴在了一起。显然是刚才一时不慎,被人魅惑了去。
魉姬见南郭望坏了自己好事,暗咬银牙,却突然身子发麻,寒毛尽竖,原来却是陆离将手环住了她的细腰。
——这厮真是不怕死!不!分明是怕死不了!
魉姬心中暗骂。
第三章 宝贝
“看,魉姬姐姐就做了个好表率。”陆离环抱着魉姬,背靠墙上,面对南郭望:“利诱,利诱,现在诱已经有了,利呢?”
“你要什么?”南郭望冷冷看着陆离,心生警惕。
“如果跟着姐姐走,想必美人佳丽是少不了的。”陆离转向魉姬,轻笑道。
魉姬扭头娇嗔:“讨厌!”
“如果跟南郭兄走的话……”陆离打量了一下南郭望:“光看这从头到脚的宝贝,就让人流口水啊!”
南郭望一怔,放声笑道:“果然有眼光!”他将巨斧柱在地上,指了指自己头盔:“我这铁盔之中混有星铁,坚固且不说了,更有提神醒脑之功效。”
他正要夸自己的兵器,只听陆离道:“刑天钺我知道,开山辟地,断流倒瀑,威势几可弑神!久仰大名久仰大名,这就不用说了。”
南郭望原本就将这刑天钺视作自己的至亲,听陆离如此一说,顿生好感,一拍胸口:“我这身白犀甲刀枪不入,冬暖夏凉。当年楚王得闻我家公子有此宝物,派人来索要,并许以楚国三座城池,公子却还是眼都不眨就给了我。”
陆离点了点头。
魉姬神情变幻,发觉有些不妥。
她原本打出的一张牌正是公子喜乃修行之人,以此拉近与陆离的心理距离。然而现在南郭望一一夸宝,这简直是在扭转乾坤!
作为同样自私的人,公子欣和公子喜都只会将自己用不着的东西施惠与人。对于公子欣而言,那些天材地宝、宝甲神兵就是用不着的东西。而对于公子喜来说,世俗的金钱女色才是无用之物。
如此一来,陆离很可能被南郭望拉过去啊!
“还有我战靴中的蹑空履!”南郭望一抬脚:“天蚕吃扶桑叶长大,吐出的丝能够飘浮空中。用这种丝织成的蹑空履也能悬浮,除非是百十斤的分量才能将它压在地上。我家功法虽然威力巨大,但身形不够灵便,尤其不善奔跑,所以公子便赐我此履,以为弥补。”
陆离一手抱胸,一手摸着下巴,心中暗道:这是真正的好宝贝,看来公子欣非但舍得,还会送。无论是星铁盔还是白犀甲,乃至这蹑空履,都是弥补南郭望短处,发扬其长处的好东西。
“这蹑空履果然有点意思。”魉姬阴笑道:“一双鞋子就换了一个勇悍无敌的死士,好买卖呀。”
“姐姐也不能这么说。”陆离轻轻捏了捏魉姬的细腰:“士为知己者死,生死算什么?重要的是这份情谊!”
南郭望意外地看着陆离,挺了挺胸,口吻中多了一丝敬重:“想不到陆先生也是明事理的。”
“那是当然。”陆离松开魉姬,朝南郭望走了一步,拱手拜道:“刚才小生唐突壮士,还请海涵。”
南郭望本就是个磊落之人,不顾胡须上还沾着陆离的口水,微微欠身:“也不必说这些。先生,我家公子门下藏龙卧虎,某家算不得什么!若是公子随某回去,必有重用。”
陆离含笑点头,抬脚要走,突然双眼一翻,朝空中惊讶道:“啊?蹑空履?要啥蹑空履啊?老前辈,小生如何做得出这等要挟之事?”
南郭望脸色一变,瞬息间已经平复下来,朝陆离的目光处望去,却是一团空气。
“对啊,人家可还赤着脚呢!”魉姬在陆离身后扇着阴风。
南郭望朝陆离脚下看去,果然看到一双沾满了泥土的脏脚,犹自动着脚趾。
“哈哈哈,一双蹑空履算得什么!”南郭望竟然蹲下身,解下靴子,果然除下皮靴中的丝履。他对公子欣忠心耿耿,对这蹑空履并没有占有之心。在他想来,只要陆离能入公子欣门下,蹑空履仍旧还是公子欣的,只是换个人踩罢了。
陆离眼放精光,丝毫不客气地接了这蹑空履,恨不得当场穿上。可惜这丝履是照着南郭望的鞋码做的,足以给陆离改双靴子了。
魉姬手中暗扣铁刺,已经做好了杀人灭口的准备。尽管杀不了南郭望,但南郭望只有一张嘴,到时候把水搅浑,总比一败涂地要强。
其实刚才若是魉姬处在南郭望的位置,或是陆离再敢放肆一些,魉姬就会大开杀戒。
从阴狠而论,南郭望常年生活在阳刚之气充沛的军营中,断断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咦?等等。”陆离紧紧抱着蹑空履:“刚才老前辈说,还有人要来,而且来头很大,得再等等。”
南郭望和魉姬同时一怔。
“你先上去打理迎接一下。”陆离上前抓了个壮丁,正是世子欢派来的卫士。
那卫士恨不得自己压根没来,哪里还肯停留,什么都不说便抱头鼠窜。
南郭望果然当得起“外粗内细”的考语,有意无意地动了动刑天钺,堵住了魉姬的进攻路线。
魉姬只能眼看着那卫士跑出去泄露消息,此刻再想杀人灭口与公子欣打口水仗却是晚了一步。
——咦,为何我越发被动起来?反倒是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术士将我与南郭望玩转股掌之间!
魉姬顿时心生警惕,望向陆离的目光也多了一分慎重,少了一分轻视。
地牢里安静了不到片刻,果然从上头传来铁甲霍霍。
一队甲士手持火把下到地牢,径直走向陆离的牢舍。
这些甲士各个精光内敛,举手投足之间颇见威势,与之前世子欢派来的那队人简直就是天壤云泥之别!
甲士站定,并不说话,从中分来两列,面面相对。
老狱吏看得双眼放光,口中喃喃着“跳荡军”三个字。
临阵对寇,矢石未交,先锋挺入,陷坚突众,是为跳荡!
这是蔡国最强的战力,也是国君的守护亲卫。寻常军旅调动五十人以上者才需要虎符,而在跳荡军中,哪怕调动十人也需要虎符。
在这支强军面前,就是南郭望也不得不收敛起来。
从跳荡军中间走来一人。他的脚步很轻,步速却是很快。一身薄纱罩衣,里面是上好锦缎织就的深衣。
受楚风的影响,这位贵人头顶峨冠高高耸立,几乎要赶上南郭望的身高了。
所以陆离还没看到人,就已经看到了那顶移动的峨冠。
“主公。”南郭望率先行礼问候。
来者正是公子欣。
公子欣因为父丧,已经换上了素色深衣,脚下穿着麻鞋,脸上仿佛罩着一层阴气。他扫视人群,终于将目光落在了陆离身上。直见他怀中抱着那双蹑空履,脸上的寒气方才有些缓和。
“太后有令,传灵台令陆离入见。”公子欣高声道。
第四章 狱吏
灵台是大周诸国观测星象,占卜吉凶的署衙。
陆离这次出山,进入滚滚红尘,正是从蔡国灵台的一个小小书记开始的。
他在书记的位置上坐了三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日子,终于发生了“卜寿算”事件,实话实说的结果就是被国君关进了地牢。
如今的陆离已经不再是小小书记了,而成了灵台的长官——灵台令!
这可是个堪比下大夫的职位,尤其是有了这个职位在身,无论是谁都不能再动辄以暴力相威胁,否则就是对蔡国公室的蔑视和侵犯。
陆离怀抱着蹑空履,缓步上前,双眸如星,丝毫不像是个久在牢狱的可怜虫。
这样的精神面貌让公子欣颇有些动容,愈发高看了一眼。
只是……
“为陆先生沐浴。”公子欣极力克制住自己掩鼻的冲动。
他刚进入地牢的时候还以为到了人间最臭的地方,没想到这位陆先生身上的臭味更是在地牢中都颇为突出。
陆离见状并不在意。
地牢实在是最为秽浊的所在了,每天吃的东西、呼吸的空气,都含有大量的秽气。他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日夜行功,将那些秽气再从周身毛孔排放出来,久而久之身上也就多了一层秽气凝聚成的“甲壳”。
虽然闻着很糟心,但总算身体内部干净了,这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好法子。
老狱吏如蒙大赦,当即上前应承下来,跑上去准备洗澡水了。
公子欣看了一眼南郭望,暗含赞许,也不敢再多留片刻,转身就朝外走去。
南郭望恭送公子欣离去,方才对陆离道:“陆先生果然神算。”
“高人指路,不关我事。”陆离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伸出手指朝上指了指。
南郭望并不是蠢人,也并非没有疑心,但这个世道上的事谁能说得清呢?只是他所知道的虚空传音就有好几种,这陆离未必没有本门师长在暗中看护。
——反正与大局无关,若是真有这样的高人,只能说陆离身价还要更高些。
南郭望心中暗道,跟着跳荡军离去。
陆离听到南郭望沉重的脚步身,将怀里的蹑空履搂得更紧了些,朝角落灿烂一笑,大步流星也走了。
魉姬在跳荡军出现的时候就已经隐没身形,躲在角落里,本以为没人会注意到自己,谁知陆离走时那回眸一笑,正是冲着她去的。这不由让魉姬吓出一身冷汗,不住猜疑这是陆离自己的本事,还是那个虚无的高人有心给她一些警告。
陆离穿过昏暗的地道,踩着土砖拾阶而上,一股新鲜空气扑面而来,令他精神一振。久违的阳光落在身上,更是驱散了深厚的秽气甲壳,使得他轻松了许多。
公子欣已经走得没影了,不过负责看管牢狱的小吏和杂役们却围了上来,见过新上任的兰台令。
“陆先生,这边请。”老狱吏排开众人,上前躬身引路。
陆离道了声多谢,跟着老狱吏往偏房走去,问道:“老伯,他们围着我自报家门是怎么个意思?”
老狱吏脚下一迟滞,还是微笑道:“先生如今已经是灵台令了,虽然没有正式授以大夫之位,但职司显赫,可以开府立衙。他们啊,多半是想请先生提携,收入门下,有朝一日也跻身朝堂吧。”
寻常书吏并不能算是士人,只有身怀一技之长,入得权贵门下为客,才能算是士人。以当今大周的门阀举荐制度,这也是入仕最主要途径。
陆离长长“哦”了一声,笑问道:“老伯可愿做我的门客啊?”
“嘿嘿。”老狱吏垂眉耷眼:“老朽干了一辈子的狱吏,干不了别的,先生错爱了。”
“哪里呀。”陆离摇了摇头:“老伯若是没有别的心思,何必有事没事试探我?”
“先生误会了。”老狱吏自然不肯承认。
“别的可以误会,但是?殴饪刹换崞?恕!甭嚼胱咴诶嫌?羯砗螅?狡降??盗艘痪洹?p> 老狱吏顿时脚下一停,像是土里长出来似的,牢牢扎在原地。他转向陆离,双目中射出一道精光:“你能看见?殴猓俊?p> 陆离差点撞到他身上,幸好错开一步才避免了尴尬,不以为然道:“能啊。”
老狱吏目光中浮出一层困惑:“我知道你必有本事,但以你这般年纪,灭尽七魄三魂而凝就圣胎……似乎太早了点吧。”
?殴馊巳硕加校?缤?ハ瘛⑹?裰兴?杌娴模?t谀院笠宦帧?p> 寻常人会在情绪波动极大的情况下才能显现?殴猓?挥行扌兄?耍?噶都√澹?ロ乱庵荆?拍芰?殴獬t冢?c?ど怼?p> 练出?殴獬t诓⒉焕?眩?幢阕手氏鲁酥?耍?灰?忻魇χ傅悖??晡逶匾材苡兴?删汀?p> 然而要想看到别人的?殴猓?删筒皇悄敲慈菀椎氖铝恕h羰敲挥衅渌?ㄆ飨嘀??タ孔陨硇尬?堑媚?褪ヌゲ豢桑?p> 灭尽七魄对于寻常人而言就已经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一流了,再要炼化三魂,凝就圣胎,那简直超出了常人的认知范围。
老狱吏再次大量了陆离一番,怎么看都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他怀疑道:“真能?”
陆离眯眼朝老狱吏头上一看,只见赤橙黄三色光晕虚虚浮在那里,显然老狱吏已经灭了三魄。
“老伯循序渐进,必然是正统修业,不是方术便是武道。”陆离有心要赚个管家:“看老伯筋骨皮肤已经日益老迈,若是修行武道,灭了三魄,绝不至于如此,所以肯定是方术了。”
老狱吏一脸凝重,不能不信。
?殴馐峭庀缘男尬??霾坏眉佟s忠蛭?髦中扌蟹?挪煌???悦鹌咂堑乃承蚩隙ú灰谎??韵殖龅?殴庖不岵煌?f渲幸猿喑然坡糖嗬蹲衔??颍?娜分挥凶钫?车男扌胁拍芤佬蚨???p> “不错,老朽修习的是阵法。”老狱吏垂眼道。
“哦哦,不错不错。”陆离说得清汤寡水,心中却是一阵窃喜:阵法这东西肤浅些可以操练家中仆役,保家护院。像这老头已经灭了三魄,多半可以达到借物起势的境界,通过花木栽种、屋舍布局,达到家庭美满、财源广进、六畜兴旺之类的效果。
“老朽倒是很好奇,你如何能够见到?殴狻!崩嫌?粽??溃骸按幽阆掠?岳矗?冶阒?滥阌幸惶淄履晒Ψ颍?尬?磺常?懿皇芾斡??械囊跣爸??趾Α5?蘼廴绾我膊桓蚁嘈拍阋丫??土耸ヌァ!?p> “我当然没有圣胎。”陆离理所当然道:“否则立地生境,以心易物,地牢也就不会有什么秽气了。”
“那你……”老狱吏越发疑惑。
“当年在山中的时候,不小心吃了一只巫盼蛙。”陆离见老狱吏目光呆滞,微微开口,以为他不知道什么叫巫盼蛙,便解释道:“皮肤是红色的,上面有黄色的条纹,而且刚好……”
“像只眼睛!”老狱吏突然抢过话头,声音都急促起来:“你是在什么山上……吃的?”
“你也想吃?”陆离有些意外,突然笑道:“那东西味道可不好,吃了之后浑身发痒,很不舒服。”
老狱吏长舒一口气:“这我倒是不知,不过传闻巫盼蛙食之可以明心目,不为幻象所惑。”
陆离叹了口气:“别说这个了,哎,老伯,说正事,来我府上当个中庶子吧。”
中庶子是权贵的家臣,最初只是负责管理门客,后来除了不能管内眷之外,几乎什么都管。
对于陆离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权贵”,中庶子也就等于管家了。
第五章 羊舌野
羊舌野站在庭中,让阳光驱散身上的阴邪之气。虽然他很注重保养此身,但正如陆离所言,他的筋骨肌肤仍旧以不可遏制的速度腐朽下去,最终将变成一堆朽骨。
他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师从楚国兵法大家昭方学习阵法,也曾信心满满地想过周游列国。然而在蔡国一次比斗之中,一个比他更年轻的高手撕裂了他的梦想,不得不履行赌约,在蔡国大牢做一个狱吏终老。
后来他也打听过那个年轻高手的下落,得知他已经开山立庭,成为一代宗师了。自己再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去找他一战,只能在这个弥漫着臭气的牢狱中终此一身。
羊舌野深吸一口气,鼓荡身形,精神立刻振作起来。他转身朝偏房走去,那个叫陆离的年轻人已经进去了许久了,应该洗完了吧。
正要推门而入,羊舌野突然手心一紧,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旋即眼前一黑,整个人都瘫倒在地。
“我希望他没事。”陆离听到门外的声响,扭头看了一眼:“这两个多月承蒙他照顾呢。”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魉姬站在陆离身后,手中握着铁刺。
铁刺的尖端顶着陆离脖颈上跳动的血管,只要轻轻一刺,便会有一道血箭喷射而出,神仙难救。
陆离此刻正坐在一人高的浴桶里。
浴桶下面有个火炉,里面的竹炭发出暗红色的火光,以保证洗澡水不会冷得太快。虽然初夏的南国已经足以让北方来的旅人汗流浃背,但是刚从地牢里出来的人还是更喜欢泡泡热水澡。
在魉姬偷摸进来之前,陆离正全身心地享受这种的温存。
“传说中的诡术妖姬要想杀我,我肯定已经死了一万次了。”陆离不疾不徐,轻轻搓着胸口的泥垢:“既然不杀我,多半是有求于我吧。刚才的事忘了么?利诱远比威逼有效。”
魉姬收起铁刺,走到陆离面前,侧身坐在浴桶边沿,伸出玉手撩了撩水:“陆先生,奴奴只是担心自己没有足够的筹码**你罢了。”
“要有自信呀。”陆离咧嘴笑着,丝毫不觉得尴尬。
“这么说吧,”魉姬收敛笑容,“若是公子喜能够即位,蔡国将有望成为南境最大的修业之地。我家主公曾多次说过,愿意将历年来收罗的功法秘籍汇聚一堂,供修行之士参阅!这是何等功德?”
“与我何干?我一向懒得看书。”陆离摇了摇头。
魉姬叹了口气,道:“陆兄弟是没有去列国走动。那些诸侯高高在上,虽然待我人以上宾,实际上却心存猜忌,视作走狗。有用则用,无用则弃!而我家主公本就是修行之人,总是存着香火情谊。”
“有点道理哦。”陆离点了点头:“公子欣就是个被宠坏的熊孩子,骗骗南郭望这样莽夫卖命还行,我却对他没甚好感。”
魉姬笑道:“你可不是因为我拿着铁刺才说这话的吧?”
“当然不全是,”陆离笑道,“更主要的是姐姐长得漂亮。”
魉姬丝毫不怀疑自己容貌带来的优势,回以一笑:“话以至此,我也不再多言。那老头很快就能醒过来,我先走一步。”
“慢着,小生也有句话要说。”陆离突然抓住魉姬的手,“如今小生有几个法术尚未大成,不能破身,若是姐姐下回再偷偷摸摸到我身边,恐怕就没这么容易抽身了。”说罢,陆离附上一个自以为邪恶的笑容,松开了手。
魉姬满脸惊恐,知道陆离的警告并不在言辞上,而是身手上。
她是以飘逸灵动为立身之本,然而陆离竟然能够出手如电抓住她的手腕,可见速度上并不逊于自己。加之陆离能够窥破她的隐身术,这无疑又破了她最大的依仗。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陆离都像是她的天敌。
——在这少年面前,自己竟像是蛇口下的青蛙!
魉姬心生畏惧,一个旋身隐入空气之中,从来时的窗口飞身跃出。
陆离闭目靠在浴桶上,静静等着老狱吏醒来。
……
羊舌野推门而入,脸上还带着疑惑和敬畏。他很怀疑门上的禁制是陆离设下的,所以着实又等了一会才敢推门。
“老伯,想好了么?”陆离睁开眼睛,望向羊舌野。
羊舌野摇了摇头:“阁下手段高明,请恕老朽实有苦衷,不能离开此间。”
“哦?”陆离半身离水:“不能离开此间?那这个牢狱若是废弃了,你也不能走?岂不是成了缚地灵?”
阴灵因为执念太重而不能归于太虚,徘徊在生前最执着的地方,便是缚地灵。
羊舌野听了陆离的比喻,只得苦笑道:“的确如此,就如缚地灵一般。”
陆离叹了口气道:“如此也罢,谁没有点不为外人道的故事呢?我也就不探究你的苦衷了。不过这些日子你对我照顾颇多,我总想回报你一些。”
羊舌野突然有些感动。这数十年来自己在这个阴邪与怨恨之地生活,哪里还见过这样阳光的心地。
“回报便也罢了。”羊舌野道:“阁下身陷朝堂是非之中,恐非幸事,不如早早脱身吧。”
“唉,”陆离挠了挠头,“天大地大,可惜无我容身之处呀,姑且在这里落落脚吧。至于朝堂嘛,那些人能翻出什么大浪来?没必要放在心上。”
羊舌野被陆离话堵住了喉咙,竟不知该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技高人胆大。
陆离大大方方踏出浴桶,张开双臂任由羊舌野服侍。
羊舌野这才发现陆离并非像是牢狱中看起来的那般瘦弱。相反,从这具精壮的身体上分明能够看到涌动的力量。肌肉若一,既没有堆积坟起,更没有松弛虚胀。
“阁下是修武道的?”羊舌野更加疑惑了,一个修武道的人何必去吃巫盼蛙呢?
“小生囫囵吞枣,什么都喜欢试试。”陆离谦虚道。
羊舌野还想再问,又想起之前陆离说的“不为外人道的故事”,只得压抑了自己的好奇心,轻轻一抹便擦干了挂在陆离身上的水珠。
——罡气护身,挂水成珠。
羊舌野心中突然闪过久远之前听说过的一句话。
这是说修习武道之人,灭了三魄之后自然就有罡气护住全身,水在身上根本留不住,即便勉强留住也如同落在油脂上,形若珍珠。
果然是高手出少年!
羊舌野想起自己年过三十才灭掉三魄,即便如此也已经是举国仰望的一流高手了。难怪自己输掉了一辈子,实在是太过狂妄了。
在牢狱之中自然没有合适陆离穿的衣服,好在羊舌野细心,当初陆离入狱时候的衣冠鞋袜全都还留着。此刻取出一看,略生霉味,却也能够应急。
“其实穿得越破越好,说不定太后看了会心软,当即赏赐一身呢。”陆离丝毫不介意衣服上的异味,卷起袖子罩上纱衣,一抖手,只觉得手中有些空。“对了,老伯,我入狱时候有根藤杖,直直的一人多高,上端是扭曲成一个环状……”陆离双手比划着。
羊舌野当即就反应过来了,道:“老朽记得,就在柴房里扔着。这藤杖可有什么稀奇之处?”
“也没甚稀奇的,就是我用得顺手罢了。”陆离面露庆幸:“没烧就好。”
“也亏得天气转暖了,不需要烧柴。”羊舌野正要去取,却见陆离紧跟上来,颇有些急切。
“一根藤杖罢了,先生不必亲自去吧。”羊舌野试探问道。
“那藤杖与我形影不离许多年,若说稀奇,也就这点了。”陆离已经看到了前面的一排矮房,多半就是柴房了。
羊舌野正寻思陆离是否真的如此顾念旧情,只见眼前一花,陆离已经冲进了柴房。等他追到门口,却差点与捧着藤杖出来的陆离撞个满怀。
“朱红色?”羊舌野颇为意外:“我怎么记得它之前是枯黄色的?”
“老人家记错了吧?”陆离吹去藤杖上的积灰,毫不介意地扯出衣袖就开始擦拭。
羊舌野差点怀疑自己的记性是否因为年迈而衰退,但他这种修习阵法的人说穿了就是靠记忆力吃饭,即便年纪再大,强记也早已在幼年时就被训练成了本能,根本不可能记错。
——多半是一件神兵吧。
羊舌野心中暗道。
陆离一边擦拭藤杖,一边朝外走去,头也不回道:“老伯,日后有缘再见。我先去见见太后她老人家。”
羊舌野不自觉中被勾起了好奇心,也忍不住期待起日后的“有缘”,高声回道:“老朽复姓羊舌,单名一个野字,日后再会!”
陆离心中过了一遍“羊舌野”,伸手朝后摇了摇,暗道:原来是羊舌氏,难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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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蔡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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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中阴界
天地之间一片混沌,在阴影中流动着诡谲怪兽的影子。
地上像是长了草,但细细去看就会发现那只是黑暗吐出的萌芽。
在这里没有方向,没有生命,只有无尽的旷野,以及脚下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
这里就是中阴界。
传说凡人死之后,阴灵从这里走向泰山,最终归于太虚。
陆离却知道,所谓的“走”只是一种形象的比喻。实际上这里没有天地,没有方向,没有距离,甚至连时间都未必真的存在。
至于那座民间盛传收容亡灵的“泰山”,更是异象的比喻。
死后进了中阴界,只有三种结果:其一是三魂七魄在此间缓缓耗散,最终丁点不留;其二便是因为自身修行或是有高人相助,再入轮回;
最后一种则是修行有成之人,在世时便已经灭了七魄三魂,凝就元神,死后自然元神飞举,进入神界,中阴界对他们而言只是一道门。不过这种人千百年中也不过凤毛麟角寥寥数人而已。
陆离当然没有死,但他在进入中阴界之后却也得接受着此间规则的消耗,魂魄化作光尘,虚虚堆出一个光亮的人形,不断有光点从身上剥离出去。
每流失一个光点,灵魂的力量就要被削弱一分,直至消亡。
在陆离前方不远还有一个阴灵,仿佛听到了陆离的召唤,缓缓转过身,正是留着三络胡须的蔡侯。
“主公,别来无恙。”陆离知道自己与蔡侯的距离不可能缩短,远远招呼道。
蔡侯看到陆离却是惊讶万分。他想朝陆离跑过来,但无论如何努力,却仍旧隔着三五丈远。
“你怎么也来了?寡人死后他们还是杀了你?”蔡侯急道。
“那倒没有。”陆离笑了笑:“小生不才,正巧会个往来中阴界的法术罢了。”他看了看身上剥离的光点越来越多,知道此间不是生魂能够久留之地,直截了当道:“主公,臣私心里觉得您似乎是信了那卦。”
蔡侯面露喜色,大笑道:“你能看到这一步,实在不愧寡人生前给你的恩宠!”
陆离嘴角一撇:“也没见有多少。”
“事情是这样的……”蔡侯摆出一副长篇大论的姿态,陆离当即打断道:“长话短说,等你说撑展了,我也回不去了。”
“好吧……”蔡侯颇受打击,道:“事情是这样的,其实寡人那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先君要带寡人走,寡人说:儿子尚未安排嗣君之事。于是先君说:那便多饶你两个月的阳寿吧。说完先君就走了。”
“所以你就找我占卜寿算?”
“是啊,结果你得出的结论和寡人梦中所闻也差不多。”蔡侯笑了笑:“当时寡人就知道自己阳寿将尽,将你下狱并不是想杀你,一是为了让你的才能广为人知,二也是帮儿子树些小恩。”
“这倒是,您不那么张扬谁也不知道有这么回事。”陆离摸了摸下巴:“不过我并不想自己的才能广为人知,至于为您儿子树恩嘛……您觉得我会因为有人把我放出来,就忘了是谁把我关进去的么?”
“哦呵呵……”蔡侯尴尬笑了笑。
陆离伸展了一下胳膊,看到光点的流逝越发迅速了,但总算还能承受,又道:“既然主公都已经预见了寿算将终,为何要选择那么肮脏的死法?我在您身边施法都还闻着一股粪坑的气味。”
蔡侯瞪大了眼睛,道:“寡人怎么死的?”
“唔……跌入粪坑淹死的。”陆离道。
“不会吧?”蔡侯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寡人记得当时刚起身,大概有些太猛了,眼前一黑,然后摔在了地板上……怎么会跌入粪坑?那坑道并不很宽啊!”
“这小生哪里知道。”陆离面色凝重起来:“主公觉得谁会害您?”
蔡侯偏了偏头,暗恼道:“这寡人就不知道了,楚国的奸细?王室的刺客?说不好……唉,寡人怎么落了个这样的死法!岂非遗臭万年!你回去之后得为寡人洗冤啊!”
“小生尽量。”陆离微微点了点头,感觉身体越发沉重起来,知道自己到了该走的时候。他道:“难得来一趟,主公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的么?”
“别的没什么事。”蔡侯故作洒脱道:“让他们都放心,寡人虽然已经看开了生死,并没遭什么难。对了,就是这里怎么看时辰?寡人死了那么久,你怎么才来呢?”
“时辰只是你自己的感觉,很快你就会没这种感觉了。”陆离道:“其实您就是今天死的,小生出狱之后见过了太后——君夫人,就来见您了。”
“我觉得起码有数月的光阴了,真是煎熬。”蔡侯摇了摇头:“还要多久才能到泰山?”
“人死七日如灯灭,在主公的感觉嘛,大概是七年。”陆离道。
“这……人都要疯了……”蔡侯目瞪口呆。
“活人才会疯。”陆离道:“好了,小生得回去了。”
“等等!一定有什么别的办法吧?”蔡侯伸出手想要抓住陆离。
陆离已经结束了法术,眼看着蔡侯的身影渐渐缩小,只来得及喊一声:“转世!”
“小心诸则易!”蔡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看着陆离化作一个小小的光点,急切地大声喊道。
……
陆离瞬间感受到了身体的沉重,一滴滴的汗水接连落地,在他眼前摔成数瓣。
桐油特有的气味冲进了陆离的鼻腔,总算让他从头痛中纾解开来,勉强能够回忆起中阴界的所见所闻。又过了片刻,凉意沁入陆离的身体,他才用酸软的双手支撑着自己起身。
陆离浑身上下就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似,彻底湿透了里外三层衣裳。
“先生……”一个女声怯生生地在陆离耳边响起,听声音年纪并不大。她跪坐在地,双手高捧着守灵时要穿的麻布素衣,深深埋着头,不敢与陆离对视。
“怎么?”陆离勉励作出一副没事人的神情,他可不会随便暴露自己的虚弱。虽然以他现在的修为直接用魂魄作法还有些勉强,但相比其他的法术,直入中阴界反倒是最安全的。
“请更衣。”女孩的声音更轻了。
陆离挣扎着站起身,解开衣带,任由衣裳滑落在地,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许多。他抓起素衣,在身上一裹,缠好衣带,对那侍女道:“帮我把衣服送去洗了,然后送到灵台。”
侍女躬身应道:“诺。”
陆离看着她离去,目光投向灵台之外,从他的角度正好能够看到议论夕阳缓缓下沉,天边是红色的火烧云,映得天地一片通红。
“要见血光啊。”
陆离喃喃自语,又看了一眼蔡侯的灵柩,召唤内侍去为他准备一些小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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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守灵
麻绳,素帛,精盐,朱砂。
这些都是方士们施法时候的常用物品。
陆离身为灵台令,身份地位决定了他在这里说一不二,除非有个地位更高的人出来反对。
公子欣带着好奇旁观了陆离的布置过程,问道:“你这是什么法术?”
“能够让先君尽快归于太虚的法事。”陆离说着,顺便普及了一下中阴界的痛苦折磨。
公子欣听了浑身一颤,再没有多说什么。
当一切都布置妥当,陆离请公子欣离开灵堂,自己坐进了麻绳素帛环绕的法坛之中。
“公子,千万别让人打扰小生,切切。”陆离再一次交代道。
“放心吧,灵堂四周都已经铺了白沙,又有跳荡军守护,绝对万无一失。”公子欣信誓旦旦。此刻他是真心希望父侯能够不要在中阴界承受折磨,到底那是曾经宠爱过他的父亲。
虽然这位父亲更偏心兄长。
法事漫长而枯燥,公子欣不止一次偷看灵堂之中的陆离。陆离只是正坐在法坛之中,双手结成了一个并不常见的姿势,所有的手指都扭曲成匪夷所思的姿态,放在小腹,就如一个最有教养的在室处女。
——很快就要到夜半了。
公子欣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已经临近中天。
月华洒落下来,在地上拉出各式各样的影子。
“他不会睡着了吧?”公子欣低声说着,再次转头望向灵堂。
就是此时,公子欣看到一道黑影如同利箭般射入灵堂之中。
“有刺客!来人啊!”公子欣心中一紧,放声高呼起来。
灵堂之外的跳荡军迅速反应,将整座灵堂都围了起来。又有两队甲士护住了公子欣,不让他受到刺客的威胁。
而这时,人们才从灵堂敞开的大门中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刺客,已经举剑割下了端坐的陆离的脑袋。
“弓弩手!放箭!”公子欣厉声喝道。
他此刻真是被怒火烧得浑身欲焚,并非因为他多么在乎陆离的性命,而是因为有人竟敢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
刺客的剑是一柄好剑,割人头如同割蒜头,然而被割下的人头却朝他咧嘴笑了。
刺客心中一寒,当即扔掉了那个还在嘲笑他的人头。
陆离从灵柩之后转了出来:“来者是客,坐一下吧!”
随着陆离手指轻动,裹着素帛的麻绳顿时活了起来,朝那黑衣人脚踝裹去。
刺客猝不及防,心中大惊:御物术!
能够御物的方士不少,但是能够驾驭麻绳这样软绵绵的物体,并且做出精密动作的人却不多见。
刺客脚下踢开了缠过来的麻绳,飞身朝陆离刺去。
一蓬蓬箭矢追着刺客的身影扎满了地板。
“住手!”公子欣慌乱中制止了手下的弓弩手。
因为那刺客刺陆离未果,却一脚踢开了先君的灵柩。
“丽兵君尸”在南境可是足以灭族的重罪,万一有一支箭落在国君的尸体上,就连太后都保不住公子欣。
刺客见外面的跳荡军持兵而入,又扫到了蜷缩到墙角的陆离,毅然决然地放弃了逃生的机会,再次挺剑刺向陆离。
公子欣率先冲进灵堂,眼看刺客的长剑距离陆离不过寸许,心中大为懊恼:早知如此,就该让南郭望在宫中值守!这陆离也是,竟然算不到自己今晚有难么!
电光火石之间,陆离只是手脚并用朝角落躲去,满面的惊恐就像是在鼓励刺客再追一步。
刺客轻点地板,眼看就要完成任务,猛地发觉得身上一紧,竟然是撞到了一张透明的大网上。
这道无形的大网将刺客兜头包住,就像是一只被蛛网缠住了的飞虫。
“去死!”刺客终于知道自己此行难以全功,猛然掷出手中长剑。
长剑刺穿了陆离的身体,咚地一声扎入地板。
跳荡军已经冲到了刺客身前,手中长戟不由分说地刺了上去。
公子欣正要高呼“留活口”,话未出口,突然见那刺客身上发出一抹诡异的红光。
本能之中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公子欣纵身一跃,朝门口扑倒。
红光一闪,轰地一声,巨大的声浪夹裹着热浪,以刺客为圆心,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公子欣剧痛之下差点晕了过去,只觉得突然有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口鼻,旋即晕了过去。
……
等公子欣悠悠转醒时,方才嗅到了空气中的焦臭味道。整个灵堂已经变成了一堆篝火,在夜风的助力之下熊熊燃烧。在他身边,独独站着一人,夜风吹起他衣衫,正好遮住了公子欣望去的目光。
“感谢壮士相救……”公子欣从此人的衣着上已经认出不是跳荡军的军装,也不是内侍们的粗布,挣扎坐起便要道谢。
风扯动着衣袂,露出恩公的真容。
公子欣如同见了鬼一般,双手连连撑地,直逃出三五尺之外,方才瞠目结舌:“你、你、你没死?”
听闻公子欣说话,恩公方才俯视过去,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你猜?”
公子欣这才镇定下来,犹自心悸不已:“我亲眼看到他的长剑透胸而入,将你钉在地上。”
“那不过是个人偶罢了。”陆离身形不动,却将藤杖伸了过去。
公子欣会意,抓着陆离的藤杖站了起来:“这刺客什么来路?”
陆离摇了摇头。
“你知道有人要来杀你,故意布下的陷阱!是也不是?”公子欣恢复了平素的自我,对刚才陆离无礼地用藤杖助他起身也介怀起来。
“公子,”陆离没有理会公子欣的废话,“小生为先君守灵之事,可有旁人知晓?”
“这如何说呢?宫中的事从来都长了腿,你又不曾刻意保密,随便哪个内侍都有可能走漏消息。”公子欣说完,猛然发觉自己对陆离竟然矮了一头,为何要对他有问必答啊!
“那公子调动跳荡军的事呢?”
“这……我点兵之后径自来到此间,不过这些跳荡军中间换过一次班,也未必不会被有心人侦知。”公子欣略有不甘道。
陆离挠了挠头:“哎,这就难说了。”
“你就不能算出来么?”公子欣问答。
陆离摇了摇头。他起卦用的文王钱不在身边,即便在身边,到时候也很可能得出一些不着调的卦象。这就是他不喜欢占卜的原因,徒增烦恼罢了。不过文王钱终究是混饭吃的宝贝,空了还是得去问羊舌野讨回来。
“不过有一点很确定,他的主人是个心狠手辣财力雄厚之人。”陆离轻轻点着自己的下巴。
“你怎么知道?”公子欣刚说完,灵堂那边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是梁柱倒塌的声音。
陆离心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如果不是主人心狠手辣,那刺客完全可以一击不中远遁隐匿,伺机再来。至于财力雄厚嘛,能将人当消耗品使用,可见他一定养了很多人。
而且还有一柄令人胆寒的长剑呢!
那样的长剑,即便是公子欣也未必能够随便拿出来。
陆离看了一眼公子欣腰间,只剩了剑鞘。
“哎呀!糟糕!父侯的灵柩还在里面!”公子欣终于想到了什么,高声喊道:“来人啊!救火啊!来人啊!”
——二十个跳荡军壮士啊,就这样死于非命了。
陆离摇了摇头,之前穿越中阴界带来的后遗症让他浑身虚弱,眼花神疲。如果不是此间并不安全,恐怕他已经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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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食宿
灵堂失火,先君的遗骸被火焚化,这种事传出去无疑对公室打击极大。列国都会说这是因为蔡侯失德,导致自己不得善终,也不得安寝。
更严重一些,这简直可以算是天厌地弃的典型了。
有此顾虑,公室自然不肯让这个消息传播出去,非但伪造了一个灵柩,更是移花接木,将灵堂和旁边宫人们住的偏殿换了名目。
于是那些闻讯赶来救火的内侍,也就成了火灾的受难者。
这种杀人灭口的事终究没有轮到陆离,公子欣就算手段再狠,也不敢对一个心思缜密的方士下手。
更何况那个人偶替身的法术让公子欣十分动心,甚至兴起了拜师学艺的念头。
陆离看不惯这样视人命如草菅的行径,自然也不可能传术与他。不过公子欣对陆离态度的转变,却让陆离窘迫的生活有了转机。
“这些黄金白璧全是给先生的。”
南郭望指着庭院里一车礼物,比之在地牢中谦逊了许多。他也是从公子欣口中得知了陆离法术玄妙,逼得一个身手极好的刺客自我了结。
崇尚强者,一直是南郭家的传统。
“这些东西,跟这里完全不配吧。”陆离袖手坐在门口,晒着太阳。他身上已经换了一套粗布深衣,已经洗得发白。虽然有人很精巧地选用了色近的布,却掩饰不住打了补丁的事实。
先君给的封赏着实不多。对于一个领着一石米、二百四十钱的灵台书记而言,只能解决温饱罢了。事实上,石米二百四十钱是陆离全年的薪俸,没有额外的奖金早就饿死了。
除了寒酸的衣着,陆离的小窝也的确可以算是荒芜破败。
前庭中长出了及膝的茅草,一株不知何年栽种的梧桐老树冒着叶芽,半死不活地站在墙角。屋子台阶的青石缝中也冒出了一蓬蓬野草,声势浩大。
水井上长着一丛丛旅葵,那本是野外生长最多的野菜,正好成了陆离回家第一餐的主食。
“墙是破了,该补补了。”南郭望扫了一眼:“门也可以劈了当柴……先生的席子……那是席子吧?”
“所以我现在要黄金白璧有什么用?还不如给我送些衣服口粮实惠呢。”陆离对南郭望直言道。
公子欣不食人间烟火,南郭望却知道黄金白璧买不到鸡鸭鱼肉五谷杂粮。这种贵人之间流通的宝贝,在百姓眼中远不如实打实的粮食和铜钱管用。
这一车礼物足够陆离改换门庭,从赤贫变得豪富,但那时候恐怕他都饿死了。
“要不,”南郭望试探道,“先生先去寒舍小住几日?”
“管饱么?”陆离有气无力地抬起头问道。
“管!”南郭望坚定的答道。
陆离抱着藤杖站了起来,同样坚定道:“走!”
“先生,这打狗棒就不要了吧?”南郭望实在有些担心陆离要带着这棒子去他家。
“此杖随我走南闯北,实在不忍弃之呀!”陆离摩挲着藤杖:“再说,它也是见过太后的,不会失礼。”
南郭望心中暗道:即便是大才也有沿街乞讨的时日啊!果然不可小看蓬篙之人。
陆离有了混饭吃的地方,自然充满了动力,对于南郭氏的奢豪庄院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竟然真的一门心思冲着食宿去的。
南郭望与陆离交往,一方面的确是钦佩陆离的方术了得,另一方面却是替公子欣笼络贤才。当他看到陆离对食物的态度之后,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在地牢中用蹑空履去收买陆离。
“对了,陆先生,怎么不见您穿蹑空履呢?”南郭望看了看陆离坐席旁边,放着一双鞋底都已经磨薄,隐约要露出脚趾的陈旧麻鞋。光从这个外观来看,多半也是陪着陆离走南闯北的功勋旧臣。
“那是照你的脚掌做的吧?我没法穿啊。”陆离无奈道:“对了,刚才那盆卤鸡腿挺好吃的,再来一盆。”
“咳咳。”南郭望连忙吩咐厨下再送一盆卤鸡腿来,随后又道:“先生家中没有女眷果然不便。这样,寒舍虽没有倾城倾国的佳丽,但几个粗使丫鬟还是有的。先生用完餐之后,便叫她们过来参见先生,任由先生挑选。”
“不用麻烦了,小生已经请公子欣帮忙找人了。”陆离道。
“远水不解近渴,这样,请先生留个足样,我先找人为先生将蹑空履改出来。”南郭望道。
陆离想了想,方才放下筷子,转身从随身的行囊中摸出蹑空履:“可不能弄坏了啊。”
南郭望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感情这位先生还信不过自己呢!
陆离的确是信不过南郭望,不过看看自己那双早就该归隐的麻鞋,早一日换上蹑空履总是好的。他将疑虑化作了食欲,风卷残云地解决了食案上的吃食,然后放下筷子,等那盆卤鸡腿。
南郭望见状,颇感尴尬,正要派人去催,突然看到个杏黄色的身影风一般冲进了客堂之中。
那阵风停息之后,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已经站在了陆离面前,身穿劲装,手持一柄三尺长的木杖。
“你就是真方士陆离?”那少女盯着陆离问道。
南郭望脸上顿时血红一片,连声喝道:“淇儿!焉能如此失礼,唐突贵客!”
南郭淇看了一眼南郭望,并不介意,仍旧转向陆离等待答案。
“为什么要说真方士?”陆离反问道。
“呃?”南郭淇有些意外:“因为现在打着方士名头的骗子太多!你是否就是陆离!”
南郭望一愣,对南郭淇如此执着地要确认陆离身份感到一丝不祥。
果不其然,陆离微微朝后仰身,对南郭淇笑道:“你进来时用了个风行术,现在又想用呼名咒术咒我,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么?”
南郭望一听,猛然起身喝道:“南郭淇,你太不知分寸!”
南郭淇被陆离说破,脸皮再厚也忍不住红了三分。她一挥手中木杖:“也罢,算你识货。”
陆离微微一笑,心中暗道:这姑娘看上去没有他爹的半分影子,但脾气却是如出一辙,果然是见其父可知其女。
南郭淇看陆离也觉得有趣:这方士大约是有些本事的,起码眼神不错,不知怎么竟然混得这么寒酸悲惨。不过听说他已经入了公子欣之眼,多半能够飞黄腾达了。哎,不对,公子欣为何要带着“狗”来呢?
刚才南郭淇路过门厅,正好看到公子欣带着随从下车,只是她用了风行术跑得快,这才在公子欣到达之前过来。
在公子欣一行之中,有个人颇为醒目,正是恶名满上蔡的宁泰。此人是公子欣手下第一方士,为公子欣看家护院打家劫舍,端的是心狠手辣。公子欣也知道此人恶名,等闲不会带他出外会客,但凡带在身边,总不是好事。
南郭淇一念及此,噗嗤笑出声来:“虽然识货,却不知你本身斤两如何。”
“呵呵,小生斤两很一般,很一般。”陆离对时下市井俚语并不熟悉,大致猜到是在质疑自己的实力水准,随口应付道。
南郭淇道:“不必谦虚,等会验你成色的人就来了,我便拭目以待,看你到底是个口舌之徒,还是真有几分本事。”
陆离不跟小丫头片子较劲,一心等着卤鸡腿上来。在他眼中,整个上蔡最重要的事就是快些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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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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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欣接到南郭淇的口信,知道陆离此刻就在南郭氏的府邸之中,难以抑制地想起了昨日的憋屈经历。他原本将陆离视作一枚颇有用处的棋子,可回头想想自己更像是陆离的手下,这种被人反客为主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尤其陆离只是个小吏,在成为小吏之前还是个山野村夫!
寻常的山野村夫连他一眼都应该激动得三个月睡不着觉,惟独这个陆离,简直太不把他当盘菜了!
不过想到陆离被那刺客刺而不死,公子欣总算能冷静下来思考一番。他能看出那个刺客绝非庸手,无论是切入突击的时机选择,还是最后的引火自爆,都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这样一个刺客,面对陆离竟然都被玩弄在股掌之间,非但没能伤他分毫,还让他从火场中救了一个人出来。
从理智上,公子欣十分清楚陆离的身价必须要往上调整,但是从感情上而言,他却很想看看陆离被人打压之后的狼狈。
所以公子欣带上了宁泰。
宁泰作为公子欣手下第一方士,但凡出动从未失手过。不过越是锋锐的宝剑就越不能常用,否则必然会钝刃甚至卷刃。所以公子欣很有节制地驱使着宁泰,既让他有充分表现的机会,也不会让他在小事上消耗精神。
今天去打灭陆离的威风,到底算不算小事呢?
公子欣直觉上觉得不应该算是大事,但终究还是为自己找到一个理由:只有打灭了陆离的气焰和自信,才能真正收伏陆离的心。
……
“实在抱歉得很,舍妹从小……”
“你妹!”
公子欣踏进南郭府的客堂,正好碰到南郭望满脸尴尬地向陆离道歉,而陆离却满脸惊诧地看向南郭淇。
这两个人竟然会是兄妹!
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南郭淇又做了什么令人尴尬的事。
“哈哈,是南郭小妹得罪了陆先生?”公子欣大声笑着走到三人面前。
南郭望连忙向自己的主公行礼,南郭淇却傲然站着,连招呼都不肯打。她看到陆离也只是不冷不热地从席上站起来,心中暗道:看不出来,这人还算有些骨气嘛。
“主公前来,怎不令人通报?属下有失远迎,万望海涵。”南郭望上前见礼。
“无妨。”公子欣径自走向主席坐了,身后随从自然侍立两旁。
独有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人坐在下首。他目光中自然洒出一片阴翳,令人即便在阳光之下,也颇有不寒而栗之感。
此人正是宁泰。
这种目光也并不是他寻常看人的方式,而是凝结了修为功力在其中的“目咒”!
以目光为媒介,将自己的精神之力附着其中。对于修为较浅的人而言,甚至不知道这也是一种咒术,只会以为此人目光犀利,气场逼人,不自觉中已经在气势上弱了一头。
对于高手而言,目咒固然不能惊扰他们的心志神识,但也不得不提神抵御,从而可能露出破绽。
宁泰一直将这种法术作为自己的先手技,百试不爽。在路上他领会了公子欣的意图,便决定就给陆离来个下马威。即便立刻动手,他也抢占了先机。
陆离并不认识此人,但是此人的目光却一直落在他的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怨气。
——这人是谁啊?跟我有仇么?
陆离心中闪过一念,突然鼻子一抽,目光转向门口,正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卤鸡腿!
“失礼,小生在狱中两个月没有好好吃东西了,呵呵。失礼失礼。”陆离一边毫无诚意地打着招呼,一边口中生津,筷子已经刺向了色香味全的南郭氏美食。
——这人修为到了什么程度!
宁泰目光一滞,自己倒被涌动的精神波荡小小反震了一下。
陆离既没有像寻常人那样心神失据,也没有像高手一样凝神提防,甚至连反抗都没有,竟然自顾自吃起了东西!
这屡试不爽的先手技到了陆离这里,竟然成了笑话!
“坐坐坐。”公子欣招呼着还站在中间的南郭兄妹,如同主人一般问南郭望道:“将军可在?”
南郭府的主人并不是南郭望,而是南郭望的父亲南郭志。南郭望只是南郭志的第四子,照礼法是一点遗产都分不到的。
因为南郭望出仕于公子欣,而公子欣在朝中也颇有影响力,所以本着所有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的朴素思想,氏族对他也就高看一眼。这就是南郭望可以仍旧住在家中,甚至带朋友回来。
“家父正在演武场。”南郭望道:“臣这就去请家父过来。”
“将军真乃国家栋梁,不懈公事啊!”公子欣并不知道宁泰的第一击已经失手,仍等着看陆离的笑话,道:“正好我欲请宁子一讲方术,或许对将军也养生延年也有所助益呢!”
南郭望朝南郭淇使了个眼色,心中急道:你个大姑娘家还混在这里干嘛?太没家教了!快走快走!
南郭淇秉承了南郭氏的固执,索性挨着陆离坐了下去,还给兄长一个白眼,分明就是在说:我偏不!
南郭望已经觉得有些头大如麻,但真正令他头大的事还在后面。
南郭氏以武勇立族,家传《巨灵天将法门》也使得南郭氏名将迭出。如今南郭望的大哥,南郭氏的嫡长子,南郭远就在军中担任要职。
南郭志年纪虽大,但回家之后仍旧不肯安生养老,在南郭府后院平整出偌大一片土地,置以器械巨石,用来练武,风雨无阻。
南郭望还没到演武场,就听到场中传来一声雷霆巨响,紧接着便是碎石跌落的噼啪之声。
——这多半是父亲正在试力。
南郭望绕过围墙,穿过家丁看守的月门,大步流星走进演武场,顿时一怔。
原来击碎巨石的并非其父南郭志,而是一个面目清秀,身穿素色深衣的年轻人。而老将军南郭志却和一个娇艳美女立在远处,不想被碎石波及。
这年轻男子和那娇艳美女倒也都是熟人,只是……
“子望,别来无恙?”那男子已经叫了出来。
南郭望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道:“公子别来无恙。”
此人正是先君的第三子,公子喜。
“南郭子,昨日一别,如隔三秋呢。”
那女子不是魉姬又是谁人!
“昨日可没见到尊容。”南郭望硬生生回了一句。
南郭志也知道儿子肯定是有事前来,但当着公子喜的面又不能直问,只是站在后面挑了挑眉毛。
“可是我那仲兄请南郭将军过去?”公子喜突然笑吟吟问道。
南郭望只能心中苦笑:这两位公子可都没当自己是外人啊!
南郭志当即上前打圆场:“二公子来了?”
“回大人,正是。”南郭望硬着头皮答道。
“哈哈,那真是太巧了。”公子喜转向南郭志道:“将军,这便是某所谓的机缘啊。咱们一同过去吧。”
“还不速速去准备。”南郭志望向儿子,以免自己这边贸然闯过去让公子欣尴尬。
在眼下这个节点,两位公子先后造访大将之家,多少会让人心生联想。只是南郭志却没想到,公子喜的突然造访并非因为他在军中的影响力,而是在于陆离。
上蔡城太小,根本藏不住秘密。
公子喜派去送礼的说客晚了一步,正好看到陆离登上南郭家的高车,这才是他急忙前来的原因。
“就算不能带走陆离,也得让他留在南郭家。”公子喜在来的路上就对魉姬面授了机宜。
因为南郭家可不是只有一个南郭望,还有一个站在正统世子一边的南郭远。
而南郭家的家主还是有着熊罴之形、狐狸之心的南郭志!(我的小说《云笈仙录》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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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章 宁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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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了那柄剑。”
南郭望一走,公子欣就走下主席,径自走到陆离身边低声耳语道。
陆离嘴不停吃,只是微微点头。
南郭淇看了知道两人有密谈,心中大为不爽,故意朝陆离那边挨了挨,故作一副有心偷听的姿态。
公子欣早就知道南郭淇的为人,并不担心她会泄密。何况很多事都要有个前因后果才能听明白,那可是只有自己和陆离才知道的事。
所以他只是对南郭淇的幼稚报以一笑,继续道:“上面有铭文:百辟。”
“好名字。”陆离偏了偏头,在咀嚼的间隙吐出三个字。
公子欣颇有些被冒犯的感觉,谁敢一边吃东西一边跟他说话!
——不过,谁让自己走下来的呢?自己为何要走下来啊!应该招招手让陆离这个混蛋上去说话啊!
公子欣心中一阵纠结,乱得就像鸟窝一样。
公子欣勉强抑制住情绪,眼看外面有人进来,通报公子喜与南郭志将至,只得扼要道:“是父侯赐给我那位弟弟的。”
陆离的筷子有一瞬间的迟滞。
如果是公子喜的话,有一件事就能解释了。
陆离仔细回忆了刺客从现身到自爆的每个环节,一直有种疑惑:这人不是来杀他的。
或者说,杀他只是顺便,而毁掉先君的遗体才是他最大的任务。否则他完全没有必要在刺杀失败之后留在原地自爆,以他的身手肯定能看出自己投掷出去的剑只是刺透了一个虚影。
公子喜本身就是方士,多半知道尸体也会说话。
陆离并没有轻信公子欣的话,但在缺乏证据否定之前,进行一番推演却能帮助自己整理思路。就目前而言,还看不到有什么纰漏。
公子欣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往门口走去。
南郭志和公子喜已经到了。
主席并列放了三张食案,虽然两位公子身份尊贵,但南郭志是国家重臣,功勋显赫,家族强大,所以仍旧是他坐了中间最为尊贵的位置。
公子欣和公子喜有长幼之分嫡庶之别,位次很清楚,以公子欣在左,公子喜在右。
主席之下却有些乱来了。
宁泰坐了东面首座,与西侧的陆离面对面,显然还是有心要斗一斗法。
南郭望见宁泰不肯让位,只得坐在宁泰左手侧,正好面对自己那个令人头疼的妹妹南郭淇。
魉姬却不知道出于何种考虑,紧挨着南郭淇坐下了。从礼法上来说,魉姬并没有坐错位置,但此刻看来却总觉得十分诡异。
“国丧之期,不能饮酒歌舞,然而倚案坐谈也是一桩乐事。”公子欣大咧咧地伸直两腿,箕坐席上,对南郭志和公子喜道:“正好请宁子讲讲方术,或许有益于养生延年。”
“仲兄所言甚是。”公子喜正坐席间,面带微笑,任谁见了都不得不赞叹一声:好一位翩翩佳公子。
“幸甚至哉。”南郭志也一本正经附和道。
宁泰并不推辞,朝前坐起,目光仍旧落在了陆离身上,道:“天下方术繁多芜杂,有杀人于无形的狠手,也有祛病延年之妙术。不过落在修行上,总不离三乘。”
南郭淇本不耻宁泰的为人,但她心慕玄术,却只能从家中门客那里学得一两个不堪实用的法术。即便如此还要磨破嘴唇,付出不菲的价码,人家才勉强肯教。此刻听宁泰说起类似总纲之类的实货,当即竖起双耳,只恨刚才没坐在宁泰身边。
“其一,练气。”宁泰紧盯着陆离:“人体有阴阳,又合五行。高明之士凝练身中五行之气,内壮筋骨脏腑,外放则可驱使术法,必有灵验。武道修行之人,也多有练气者,以强体魄。陆先生以为然否?”
“然也。”陆离点了点头,又取了一个鸡腿。
南郭淇听了心中激荡:原来我入手没错!
“练气终有极限,且耗费体力,有损元气。”宁泰话锋一转:“故而方士以练气入手,继而练意。凡人皆有意念,只是因为凡尘多事,心乱如麻,所以意念之力薄弱。若是能够摒弃杂心,专一意念,此力便可显现出来。弱则御物,强则搬山,随念所至,无不披靡。陆先生以为然否?”
“然也。”陆离连忙点头,却不耽误嘴里的工作。
“意念虽妙,却不能得于心而应乎手。”宁泰继续道:“这是因为人有三魂七魄牵引本心,勾惹欲望,分散了意念之力。故而有上古仙真指明路径,先灭七魄,再炼三魂,凝就圣胎,使人得真我本性,如此一念生则排山倒海,一念灭则移星换斗,重返先天至道,是为金仙。这便是最上乘的炼神之术,陆先生以为然否?”
南郭志手指轻跳,心中骇然:这宁泰还真是大方,这等可以当传家宝的秘诀,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说开了。
南郭望是最近两年间才从父亲处得知灭魄炼魂对修行的意义,听闻之下也是讶然。
南郭淇却是从未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东西,只是疑惑:人都有三魂七魄,一旦魂魄散了不就死了么?宁泰却为何说得好像这魂魄是阻碍修行的仇敌呢?
公子欣原本就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权当谈资。公子喜和魉姬却是修行之人,得了赤冠子的真传,对此并不陌生。在他们看来,这条路径就算说透又能如何?关键还在于如何去灭魄炼魂,那才是不传六耳之秘。
“不然。”
就在所有人都听得点头的时候,陆离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鸡腿骨,平淡地否定了宁泰的高论。
宁泰双眼一眯,道:“愿闻足下高见。”
“凝就圣胎只是成仙的基石,要想位列仙班,超脱俗尘,还需要温养圣胎,直至元神壮大。在此之后,领悟圣道,方能拔举飞升,成就金仙。”陆离对众人说完,微微一笑:“我也就是这么听说。”
宁泰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你以传闻来驳在下,想必另有高明的本事,何不一显身手?”他这是故意在声音中运了心意之力,寻常人若是当此一喝,必然如遭雷击。若是精神弱些的,怕不得就此昏阙过去。
南郭淇坐在陆离身边,也是耳边嗡嗡作响,如同有个八九个铜锣猛然敲响。
陆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高明的本事倒是没有,不过有些好玩的东西……南郭小姐,你手上的玉镯可否借我一用?”
南郭淇脑中仍是轰鸣一片,突然听到陆离此刻说话,如同一道清泉流淌,总算清明下来。
主席上的南郭志和公子喜都是内行方家,看出陆离也同样以心意入声,而这种春雨润物的功夫更是高出了单纯炸雷几个档次。
宁泰知道再输一阵,脸上阴晴变幻,默然不语。
南郭淇略一迟疑,取下了手腕上羊脂一般的玉镯,不忘关照一声:“这可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切莫弄坏了。”
陆离笑道:“弄坏了的话,我赔你。”
“跟你说了是母亲留给我的遗……哎呀!”南郭淇话到一半,突然惊叫起来。
原来陆离接过玉镯,在手里翻看,突然抡起巴掌,将玉镯拍在了盛放鸡腿的铜盘上。
羊脂玉镯顿时发出一声脆响,裂成了三块。
南郭淇怔怔看着陆离,只觉得鼻头发酸,眼泪已经开始打转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拍让众人也颇为疑惑,心中暗道:莫非还有后手?否则也谈不上什么手段。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陆离嘿然起身,将三块碎块放在手中,双手一合。等他撤去覆盖着的手之后,一个完整的玉镯静静躺在掌心,泛着柔和的毫光,就像是根本没有碎过。
“请南郭小姐收好。”陆离将玉镯还给了南郭淇。
南郭淇满脸不可思议,接过玉镯细细查看,上面果然没有丝毫碎痕。魉姬也大为好奇,凑过去近看,一样挑不出丝毫瑕疵。
“障眼法罢了。”宁泰冷声道:“连高明都算不得。真正高明的障眼法甚至可以幻出人形,行走坐卧与真人一般无二,不知陆先生肯能为大家演示一二?”
公子欣收回了双腿,带着笑意望向陆离。
当时他可是亲眼看到刺客割下了陆离的头,又看到刺客掷剑刺透了陆离的胸口,然而陆离竟然没有丝毫伤痕,回到府中自然要第一时间向宁泰咨询。
宁泰由此知道陆离在障眼法方面颇有造诣,但也知道只要是幻术,多半需要法器协助,而且再高明的幻术也总有破绽,只要点破破绽,陆离也就跟个杂耍侏儒没甚两样了。(我的小说《云笈仙录》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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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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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陆离站起身:“小生的幻术修为一般得很,不过,敢请借用足下的法杖一用。”
宁泰眉毛一挑:“我这法杖乃是千年雷木所制成,力量颇大,一旦控制不好可是要造雷霆反噬的。”若是陆离被他的雷击法杖打死,倒也是一件喜闻乐见的趣事,但这话可得说在前面,否则外行人还以为是自己设了禁制故意坑害陆离。
“小生自有分寸。”陆离微笑着躬了躬身,双手虚接。
宁泰就算不想给也不行了,起身将法杖横放陆离手中,重又回席坐下。
陆离接过法杖,只见此杖长约三尺,通体泛红,隐隐有电光流走,细听又有惊雷之声,果然是一柄极好的法杖。与此杖相比,陆离的藤杖的确太像叫花子用的打狗棒了。
南郭淇见了,也很不好意思地将自己的法杖藏了藏。
“啧啧,这真是好法杖啊!”陆离赞叹一声:“算了,还是还给宁子吧。万一毁损了,小生可是赔不起。”
宁泰冷哼一声,道:“不要你赔。”他还想看陆离出丑,乃至丧命,见陆离自己挖了坑要跳,哪里有不推一把的道理。
陆离面露尴尬之色,又转向南郭望,道:“南郭兄,一客不烦二主,请借佩剑一用。”
南郭望看了一眼父亲,见父亲点头默许,方才解下佩剑递给陆离。
陆离面向主席上三人,举了举手里剑,道:“此剑也非凡铁,锋锐之气,三步外都能感应得到。”
南郭志与公子喜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南郭望忍不住道:“此剑乃是铸剑大师欧阳玉所铸,内含云铜,锋锐无比。”
陆离朝南郭望一笑,又举了举雷击法杖,对宁泰道:“这是宁子的法杖,也不是小生能作伪的吧。”
宁泰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陆离又扫视众人,突然剑杖相击,发出一声金铁交鸣!
雷击法杖终究是木质,而南郭望的佩剑也的确是可供传世的名剑,两相硬拼,只听哐啷一声,雷击法杖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手令众人多少有些意外,不过主席上三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并未表现出来分毫。宁泰本着找破绽的心态,也是凝神静观。南郭望更担心自己的佩剑,对法杖并不在意,只有南郭淇和魉姬面露讶然之色。
陆离将手中那截法杖扔在地上,反手背剑,缓步走到了自己席前,侧身对着宁泰。
宁泰忍不住起身走上前,捡起法杖残骸看了又看,凝练心神,口中吐声道:“咄!”
众人纷纷望向宁泰手中的断杖,却不见有任何变化。
宁泰心中暗道:这人的确算得上是一流方士,手下果然有些功底。我这显真咒竟然破不开他的幻术。今日幸好没有贸然出手,否则胜负怕也是在五五之间。
宁泰也不勉强,沉声道:“陆先生果然手段高明,这等障眼法就是我也看不出破绽。”
“呵呵。”陆离皮笑肉不笑,之前的温和气质一扫而空。
宁泰见他不接话,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请先生将法杖还我吧。”
“你刚才不是说不用我赔么?”陆离冷声道。
“呃?”宁泰一愣。
众人也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离悠悠又道:“物有成败,道之理也。小生可没有令断杖复原的本事。”
堂上一片静寂。
“噗!”
南郭淇喷出一大口口水,虽然不雅,但如果不喷出来难免要被自己呛死。
“你竟然……真的砍断了……人家的法杖?”她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
“是!”陆离坚定道。
“噗!”
这回是宁泰终于难抑胸口一腔逆血,吐了出来。
那可是师门宝物,宁泰淬炼五载,方才终于炼化而能为己用。不说千年雷木天下罕见,就是这五年的心血也足以让他发狂。
“陆离小贼!纳命来!”
宁泰怒吼一声,双手连连捏出指诀,口中喃喃咒言,恨不得将陆离碎尸万段!
众人之中,公子喜和魉姬是认识这手印的,纷纷面露凝重之色。魉姬更怕受到牵连,拉着南郭淇避席让开。
陆离只看了前面三个动作,便笑道:“原来是五雷咒。若是你的法杖犹在,威力起码能大十倍,也不用捏如此复杂的指诀,还要准备心咒。”
这话说得宁泰胸口一闷,差点闭过气去。他双目微垂,静气凝神,终于诵完心咒语,右手比出剑诀,在左手掌心虚画雷符,口中疾道:“五百神雷,开地裂天,精邪鬼怪,灰飞烟灭!疾!”
五雷咒借五岳之木?呕??做??诟呙魇跏渴┓胖?拢?负踝?捕?觯?路鹫浦凶杂欣做??识?殖谱髡菩睦住4朔ㄊ跬???螅?芄幌衲?┱庋?床烤桶嗍┓懦隼匆惨丫??蝗菀琢恕?p> 更何况宁泰法杖被毁,心神紊乱,本身已经被破去一大助力。
眼看宁泰左掌聚起青光,陆离猛地掷出手中宝剑。
这宝剑不说削铁如泥,刺透血肉之躯却是绰绰有余。
众人本以为陆离有什么防身法术,故而可以不动声色等宁泰施法,谁知他竟然直接以力破术,要将宁泰刺杀于此,不由齐齐吸了口冷气。
公子欣这才意识到事态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急忙起身大呼:“不可!”
眼看宝剑就要刺入宁泰身中,却在这声惊呼中急急刹住,只是横在宁泰手腕。
宁泰只觉得寒气从肌肤刺入,相信自己只要手腕一翻,就会被这剑齐齐切断。
——好精准地御物之术!
宁泰心中突然泛起一股哀鸣,自己在对方手下竟如孩童一般,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我败了……”宁泰轻轻握拳,散去五雷咒法,旋即因为身体承受不住强大的咒力涌动而砰然倒地。
陆离见他口中渗出鲜血,双眼却犹自不甘,出声道:“修习术法本是为了炼己助人,修身养性,你自见我便的三番两次暗算偷袭,是何道理!今日只是略施小惩,若再让我知道你滥用法术,莫怪小生不念你修行之苦!”
此时宁泰面如土灰,心神散乱,脑中轰然作响,哪里听得到陆离说话。
其余众人看着陆离,心中却是惊惧相杂,谁还敢小看这位“小生”。
“好手段。”公子欣回过神来,知道自己短期内是无法招揽的陆离了。看着倒在地上的宁泰,他更像是吃了一只苍蝇,却又不得不做出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柔声道:“来人,将宁夫子送回府上休养。”
“陆先生,”公子欣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陆离,“还望保重。”
“公子保重。”陆离躬身回礼,旋即用念力将宝剑插入南郭望的剑鞘之中。
公子喜也站起身道:“今日高手过招,果然不同凡响,某另有要事,先行告辞了。”
南郭志起身送客,南郭望紧随其后,南郭淇却突然跑向陆离,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上:“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陆离吓得跳开一步:“师父?我可干不了。”
南郭志脸上有些尴尬,却没有阻拦女儿胡闹。
“师父若是不收下徒儿,徒儿死也不站起来!”南郭淇坚定叫道。
“这个……”陆离突然一笑:“你去给我包两只烤鸡来。”
“遵命!”南郭淇兴奋非常,连忙跑了出去,连父亲和哥哥都不顾了。
陆离望向南郭父子,笑道:“叨扰了,我也先告辞了。”
“可是舍妹……”南郭望私心里还是希望妹妹能有个好师父的,而这陆离看起来不着调,实际上却颇有些手段。
“令妹还小,等长大懂事了再说拜师学艺的事。”陆离笑道:“何况我这两下子当人家师父,真是贻笑方家了。南郭兄,烤鸡请送到寒舍,多谢多谢!”
说罢,陆离朝公子喜微微欠身,大步离去。
公子喜看着陆离的背影,竟然没有勇气劝他留下。(小说《云笈仙录》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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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 非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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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公子喜问魉姬。
魉姬自然无言以答。她还记得昨日下午旖旎风情,只是不好意思对人说道。
“除了贪吃似乎别无弱点,实力又……你觉得他的实力比宁泰高出多少?”公子喜问道。
“看不出。”魉姬缓缓道:“而且他今天已经颇有保留了,只从形体而言,多半是修过武道。”
公子喜点了点头:“修炼方术者兼习剑法也是很平常的事,不过到了他这个程度也就用不着体术了。”
念力的威力实在超过体力太多。就算力量再大的人也不过就是力能扛鼎,而一个修行有成的方士,则可以用念力驾驭两倍重量的物体。故而天生神力的南郭家,在修习体术之后,也要进行心念之力的锻炼,即便无法做到方士的程度,却也拉开了和普通武人的差距。
“他到底站在谁一边?”公子喜又问道:“蔡欢?还是蔡欣?”
“他从未与蔡欢有过往来,从今天宁泰的事上看,看上去也不像是蔡欣的人。”魉姬道。
公子喜觉得胸口颇为郁闷,起身长吸一口气,道:“他对我的威胁太大了。”
魉姬挑了挑眉毛:“师兄,要我去干掉他么?”
公子喜摇了摇头:“我怕咱们俩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至于吧……”魉姬想到陆离正好克她,难免有些心虚。
“他今天敲山震虎,就是在警告我们啊。”公子喜摇着头,望向堂前一片白光,今晚正当满月。
……
“实力强弱并不是此人可怕之处,关键在于心思缜密,一朝出手,半寸不饶。”南郭志坐在堂前,双脚垂出栏杆之外。
南郭望正坐一旁,身前放着两碟肉菜,恭谨地为父亲斟满酒。
老将军已经喝得面色醉意,酒趣正酣,为儿子解说道:“你看他用的淇儿的镯子玩障眼法,分明就是个不入流的弄臣,可正是从这一环开始,宁泰彻底轻敌,踏进了陷阱再难出来。”
“宁泰若是不接招……”南郭望低声道。
“不接招?他有这种退让和容忍的智慧么?若是有的话,也的确不至于将自己陷入那等境地。”南郭志又道:“不过能将‘咄咄逼人’做得自然和隐蔽,还是说明陆离此人非同小可。”
“这……还真是……”南郭望细细想来,发现真正反客为主的人并不是嚣张跋扈的公子欣,也不是温文尔雅的公子喜,而是那个时刻貌似谦逊地自称“小生”,一旦爆发出来却又令人猝不及防的陆离。
“从戏法开始,进而斩断宁泰的法杖,再乱宁泰的心神。宁泰在出手之前,已经一输再输了。关键就在于,陆离的每一招都似乎给敌手留了后路,都让人觉得是宁泰一错再错。实际上呢?人都是有骄傲的,何况宁泰那样的高手?”南郭志长叹一声。
“宁泰每走一步,都注定要输得更惨啊。”南郭望也发出一声叹息。他与宁泰同是公子欣的门下,多少有些情谊,不过今天这事却是眼看着一代高手被彻底击碎。
“若我是宁泰,毋宁死了算了。”南郭望又道。
南郭志望向儿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道:“怯于小战者,方能勇于大战。你的勇气让为父忧虑啊。而且……”老将军目光回到庭院中,一字一顿道:“而且,南郭家的人若是失去了勇气,他就再也不配冠以南郭这个氏!”
南郭望连忙拜倒:“儿子知错了。”
南郭志看着月影偏移:“儿子,以后碰到陆离这样的敌手,吃些小亏就是占了极大的便宜啊。”
“儿子谨遵父亲教诲。”南郭望连忙应道。
“还有这国君之位,我们南郭家不要搅合进去。”南郭志道:“你与你大哥各事其主,但无论如何都得记住,自己是南郭氏之子,切莫为了人家的家事做出傻事。”
“儿子一向记得。”南郭望说完,暗忖:莫非是我做错了什么,父亲在这里提点我?
“父亲,儿子可是有逾线之处?”南郭望虚心求教道。
“那倒没有,只是提醒你而已。你大哥那边我也是耳提面命,关照再三。”南郭志道:“你二哥死得早,三哥出仕齐国,蔡国这边只有你与远两人,更当呼应照顾啊。”
南郭望应诺。
南郭志到底已经年迈了,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时候不早了,为父先去睡了。你若是睡不着,大可以考虑一下:公子喜若是想谋篡国君之位,能有什么依仗。”
南郭望目送父亲离去,心中却道:公子喜不过是个庶出子息,不得先君宠爱,母亲地位又低,虽然学了一些法术,难道还能硬抢这国君之位么?他简直是不自量力啊!
……
“子梧先生,相邻二载,还是第一次见您屈尊来此啊。”
陆离停下正在吃烤鸡的手,从身边扯过一块已经看不见本色的麻布擦了擦手。
一个满面沟壑的老人迈着蹒跚的步伐走进不见门板的房门。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从门口投射到对面的墙上。
他本人却是佝偻得不足三尺,比之十来岁的孩童都高不了多少。
“别……”被称作子梧先生的老者缓缓摇头:“乱……给……人……起……名……字……”他的声调拖得老长,每吐出一个字都要呼吸两次才能吐出第二个字。这无疑是对忍耐力的最大考验,若是换个急性子的,恐怕早就挥拳相向了。
陆离有足够的耐心,他还能保持着笑意,道:“那么敢问老先生的尊号大名。”
“我……才……不……会……把……真……名……告……诉……一……个……方……士……呢……”老先生的脸上满是警觉。
“好吧,”陆离笑了笑,“那么子梧先生夤夜造访,所为何事啊?”
老先生边向前走,边缓缓道:“从……你……搬……来……我……就……想……要……来……拜……访……你……了……”
陆离呵呵一笑:“太客气了,两年间就做出了决定,先生真是果决。不过等一下我有位小朋友就要到了,先生还是开门见山吧。”
“我……想……去……厉……山……养……老……”老先生望向陆离:“可……否……”
“可以。”陆离麻利地站了起来,升出两手刚扶住子梧先生,突然耳筋一抽:“咦,她跑得还挺快啊。”他转向老者:“老先生请先上座,等她走了,我便送您过去。”
子梧先生木然不语,像是在思索什么。
陆离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子梧先生整个地抱起,像是安放一尊神像似的,往南面席上一放,自己坐了门口。
不多时,一阵异风袭来,吹动庭院里的梧桐树枝干乱颤。
陆离朝外望去,竟然是一头斑斓猛虎,已经冲进了院子,一双灯笼似的眼睛闪烁着凶光。
“师父!您果然不是凡人啊!”一个窈窕身影从猛虎背上跃下,赫然正是南郭家的女儿,南郭淇。
陆离笑了笑:“你大半夜地跑来作甚?”
“给师父送东西。”南郭淇腆着脸上前拜了拜,取出一双月白软靴:“一改好弟子就为师父取来了。”
正是改好了的蹑空履。
陆离接过蹑空履,在手中看了看,道:“手艺不错。”
一旁的猛虎也像是要凑凑热闹,挺着大脑袋就往陆离身边凑了过去。
南郭淇生怕吓到师父,连忙去拉猛虎的颈皮:“退下!狸奴,退下!”
她一个弱女子,哪里能够拉动这一丈长、四百斤的大虫。
“没什么。”陆离伸出手去拍这猛虎的额头。
“师父小心!”
南郭淇吓得大声叫了起来。
这狸奴从出生就与南郭淇一同玩耍长大,又经异人调教,故而甘愿为南郭淇当坐骑。但是对于生人,老虎终究是山君兽王,难道取了个萌萌的名字就真成了猫咪不成?
陆离的手已经重重拍了下去,狸奴却享受地闭上了眼睛,硕大的脑袋就要往陆离怀中拱,却被陆离另一只手挡住,唰唰地帮它挠着鼻梁。
南郭淇见狸奴恨不得就地打滚,翻出肚皮,真个目瞪口呆。
“师父,您是仙人么……”南郭淇嚅动嘴唇,像是在询问答案,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小说《云笈仙录》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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