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跃马回明》 第一章 奉集堡 “韩旭,这弓看怎样?” 暮色之中,密林深处,一小队人均盘腿坐在溪流边的篝火旁边,大块的木柴烧的噼里啪啦不停炸响,火星四起飞溅,给暗色中的密林深处带来了不少的生气。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身名牌的户外服饰,此时一脸得意的将一柄金属滑轮弓递给了另外一个男子观看。 这弓造型奇特,弓身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也是名牌货,是这青年花了重金买得,还请人做了一些改装,这青年听人说这般弓能轻易射死野猪。 接过他弓的韩旭虽然也是二十来岁年纪,但早年是国家级射箭运动员,只是运气不好未曾出成绩,不过不论是臂力身手还是射法都是超一流的水平,是以在这种野猎的圈子里,名头十分响亮。 相比那一脸张狂的青年,韩旭看起来稳重的多,甚至有点儿憨厚的感觉,只有他熟人才知道这人性子并不象表面上那般和气,甚至有时为人狠辣,行事十分果决。 从退役运动员到城中崭露头角的青年商人,成功非是简单而来。 韩旭也知道那青年有考较自己的意思,当下毫不客气的指出这弓的几样致命缺点和改装出来的毛病,说的那青年面无人色,最终韩旭将弓丢回给那人,微笑道:“玩弓最好先从传统射法和传统弓练起,地中海射法蒙古射法都行……其实古人的射法和心得也并非全无用处。” 那青年对这话并不服气,他这次进林子里来就打算用这弓射几头野猪,若是用什么传统弓,那就只能在家射射靶子,没有滑轮,凭他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斩获。 这时天渐渐黑了,众人打算在这里宿营,但空气中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旁人还有些懵懂,韩旭却一下子猛然站了起来。 他一年总有几个月在山中射猎,弓箭曾经是他的一切,现在射猎已经成为他最大的爱好,长期的射猎生涯使得他身上有一些野兽般的警觉,感觉到不对时韩旭的反应自然是最快的一个。 就在此时,一道黑灰色的庞大身影突然出现,猛然扑向众人。 扑过来的是一头硕大的野猪,可能是受了惊,毫无顾忌直筒筒的就扑过来,这头公野猪带过来一股恶臭,嘴边两只獠牙十分尖锐,身躯也十分庞大,这野猪发起狂来比老虎和野狼还危险,最少野狼绝不会扑向篝火边的众人。 众人猝不及防,慌乱中都只顾闪躲,那拿着猎弓的青年想要搭箭去射,心慌意乱之下手抖的厉害,那弓怎么也拉不起来,只有韩旭退身最早,拿着自己的弓便是搭箭上弦,他的动作快极了,几乎是一气呵成,在众人还在惊慌时,箭矢随着弓弦一颤飞掠而出,崩的一响之后,又是扑通一声,却是箭矢射中野猪身体时的声响。 箭矢直贯而入,正中心脏要害,那壮大野猪哼哼两声,仆地死了。 惊魂未定的人群爆发喝彩声:“好射法,好弓。” 韩旭的弓看起来是不起眼普通木制反曲弓,但用料上乘,工艺考究,只是有意做的不起眼,这弓力道极大,刚刚一箭几乎大半支箭矢都插在猪身里头,要知道野猪身上裹着厚厚的松油树脂,一箭穿透,力道准头缺一不可。 射得一头野猪,所有人都十分高兴,当晚便剥了猪腿烤熟了大快朵颐一番,夜晚便在林中宿营,黎明时分,韩旭早早醒了,见众人还在酣睡,他便自拿了弓,看看能不能射只野鸡。 这里是辽宁宽甸的深山,林中十分静谧,在林中走了几里后,韩旭发觉一个山洞,好奇心促使下,他钻了进去。山洞很深,尽头处似乎有波光荡漾,当韩旭发觉一股无可抵抗的吸力侵袭上身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 “你们这些贼厮鸟,日上三竿还在这里挺尸,赶紧的都与俺起来。” 农历七月中的天气,虽日中还热,早晚间已经颇凉,人们都不愿早起,十余人挤在一顶牛皮帐篷里睡觉,脚臭汗臭都混杂在一起,好在这帐篷最少也用了五十年,到处都是破洞,算是能通风透气。 听到吆喝,帐篷中的人们才醒过来,不过一时未得清醒,每人均躺在干草堆上打着呵欠。 “作死么?”叫喊的人勃然大怒,一边骂着一边用脚踢过去。 这下所有人都惊醒了,赶紧的爬起身来。 各人乱纷纷戴上毡帽,披上夹袍,腰间束带,有人穿靴子,多半人是穿着布鞋和草鞋,乱哄哄过了一刻功夫,这才穿戴完毕。 叫各人起来的是大明辽东奉集堡驻军中的队官王大利,全队十二人挤在一个帐篷里,队官有特权睡在帐篷口,往常这王大利也是和众人一起在帐中睡着,早起又冷还没有吃食,队官也不例外,今日倒不知这人发什么疯,自己早早起身不说,还殴打众人起来。 小个子石新眉眼未舒展开,一脸迷糊样,却奔到王大利身边,一脸奉迎的笑道:“队官,你老有事怎不叫俺,却自己早早起来。” 一脸胡子的马国斌也道:“就是,队官却太辛苦了些。” 这两人无甚本事,只是口甜,王大利平常也叫他俩跟班,这会重重点头,答道:“从沈阳运过来不少军需,千总叫俺们同去搬取。” 奉集堡在沈阳西南四十里左右,驻军大约有三千余人,军需十分匮乏,漫说别的,就是饭也吃不饱,一日只得一餐,饿着肚子当然就只能多睡觉。一听说有物资运送而来,各人虽都是最低级的小兵,当下也都是精神一振。 韩旭也站在人群之中,一米七五的个头原本只是普通,在这帐篷里却如鹤立鸡群一般,他的神情还是那样,厚重沉稳,眼神平静,不起波澜。 他在宽甸山中挣扎了很久,多次遇险,不论是野兽还是半兽人般的女真人均遭遇过多次,有赖他的身手和那柄反曲弓,好歹从大山中挣了出来。 一出来,却是遇着鬼域般的地界,他一路向西北方向,出的却是抚顺关口,当时抚顺被后金兵攻破,城池被毁,城中百姓要么被杀要么被掠走,他从臭气熏天的城池废墟中穿过,却又往上下的东州堡和马根单堡走了一圈,到处都是倾颓的房舍和被毁的农田,伏尸处处,惨不堪言,再下来又抵得清河堡,当然还是一样的景像,再一路向北,到了开原附近,正巧遇着努儿哈赤带兵屠杀,当地汉人在旬月之内被杀害三十多万人,只有少数人从后金兵的封锁线中跑了出来,韩旭就是其中一个。 当抵达沈阳一带时,韩旭已经瘦脱了形,整个人与乞丐没有区别,身上衣衫破烂,头发脏的没了形,乱糟糟的如同一个鸡窝,这样倒也省了不少口舌,开原铁岭一带的居民几乎被八旗兵杀了个干干净净,韩旭不怎么费力就伪造好了自己的来历,沈阳这边正好缺丁壮男子,他这样的当然直接被补入军中,当时的韩旭精神困顿,体能接近崩溃,补入明军之中也算有了安身落脚的地方,所以他也没有抗拒。 在地狱般的明末世界里挣扎出性命来,韩旭心中没有丝毫自得。 在宽甸山中挣扎时,他以为自己只是普通的迷途,与那些野人般的女真人遭遇几次之后,他才隐隐觉得不对,再看到抚顺关一带成片的被烧毁的房舍和满地的死尸之后,韩旭才慢慢接受了自己已经时空穿越到明末万历年间的事实。而对后金与明之争的杀戮之惨,屠杀之狠,韩旭也是从震惊到不敢相信,再到惶恐,害怕,然后是难以遏止的愤怒。 最终那些杀戮的情形没有击跨他,一直以来就很优秀的坚强意志使韩旭自始自终没有崩溃,相反,他走了出来,精神被真正锤炼了一番,如果说以前的韩旭过于锋芒毕露,现在的他,却是深刻内敛,也许只有熟知他的亲人才会从他的眼眸深处看到那灼人的火光! 对历史韩旭并不是专家,但一切专家的文字和记录都没有他亲眼看到的东西更加直观,鲜血就是鲜血,杀戮就是杀戮,无数与他一样的善良的人们死在屠刀之下,一个个家庭破碎,老人,壮年男子,妇人,儿童,那些骑在马上的骑兵犹如一个个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不停的杀戮着,屠杀着,狞笑声中将一切美好都击的粉碎,在逃出开原的那一刻起,韩旭便已经在心中暗暗立下最庄重的誓言,既然老天使它来到这个时代,在抚顺等地发生的一切,必将十倍百倍的还加给敌人,如果在这个时代铁与火才是正义,他便要成为那个掌握力量的人,为此,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第二章 总兵 “韩大个,你瞧石新和马国斌那样子,啧啧。” 高小三打着呵欠,一边理着衣袍,一边与韩旭随意说笑着。 在这帐篷里,高小三和韩旭,还有杨国勇三人有一些交情,韩旭不言不语,不熟悉的人怕是以为他是个傻子,在初到沈阳被编入明军队伍时,韩旭还在观察和隐忍,这也使队中同袍没有将他看在眼里。 韩旭系着自己的生牛皮腰带,笑着答道:“呵呵,人走人的道,猫狗有猫狗的道,管那些做甚。” 王大利在一旁道:“各人莫要说闲白了,赶紧的。” 说着他瞄了韩旭一眼,对这个看着好管束的小军,王大利心里总有一些忌惮,平时他很想找韩旭的麻烦,只是韩旭向来听话,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这队官是因为自己是本部游击将军的远亲得来的,本身没有什么本事,队中出了韩旭这样的人,王大利心中并不欢喜。 扫了一眼自己的部属,王大利又道:“各人都出把力气,听说有新的经略大人要来沈阳,出京时已经催促户部给付欠饷,俺们不会再饿肚子了。” 石新在一旁欢喜道:“得亏咱队官是游击大人的族人,有了军粮也是先尽着咱们补。” 听着这话,王大利也面露得意之色,挥了挥手,下令各人赶紧动身。 自努儿哈赤起兵,先攻下抚顺和周围各堡,掠走人畜三十余万,毁抚顺城关,再回师一击,歼灭自广宁来的辽镇主力,万余明军自总兵以下全部被杀,接着又拔鸦鹘关和清河堡,再攻下开原铁岭,辽东镇边墙屏障几乎全失,沈阳和辽阳这样的腹里重镇成为边境,原本的经略杨镐待罪,新总兵李如桢庸懦无能,辽镇官兵只余三万余人,战马和百余年间积累的军械丧失一空,不仅无有军械,户部欠饷就已经好几个月,官兵缺衣少食,人心也很浮动,动辄有人发疯,一声建奴来了便能惊得数百人上千人跟着一起逃跑,辽沈一带,日日都有人往辽西逃走,驻在奉集堡的这部明军是多部残兵汇集在此,败军之余,饷械全无,一日只得一餐,军心当然也是严重不稳。 奉集堡城周长不到二里,堡中共有军营房舍五百多间,各级将领和亲兵家丁都在堡中住,还有逃亡来的士绅大户也多住在堡中,这些人会慢慢迁往辽阳,腾出来的房舍才会给小军们居住。 除了军营外便是官舍,仓房,韩旭等人却住在堡外,进堡来的时候,看着那寥寥无已的几个酒楼商铺如同乡下人进城一般,满眼都是新奇。 韩旭也是看着这堡城,对他来说这里实在太不象话。城堡外围没有什么象样的防御,内里一片混乱,光是那一片片散发恶臭的生活垃圾就能看出来住在这里头的是什么样的人了……连污水和垃圾都不会处理的人,能管制好一个军堡做好防御?韩旭对此深感怀疑。 满城的明军和他一样,灰毡帽,灰夹袍,两手空空,要么拿着锈刀或秃了头的长枪,权当棍使,每个人都是面黄肌瘦,两眼无光,如一群群乞丐般的在堡城内外游荡。 没有训练,缺衣少食,无有兵器和战马,平日也没有什么做战计划,将领们每日还在饮酒作乐,今日你请我,明日我还席,酒肉香气从那些官舍里传出来,小军们贪婪的用鼻子嗅着那些香味,口水肆意流淌。 呆在这样的军队中简直是耻辱,不过对韩旭来说,也是难得的机遇,身边如果不是这群烂人,他哪有机会扶摇而上? 到得仓房,王大利这个队官出据凭证,然后仓中搬出几十包麦子和黑豆来,四周的场院堆满了干草束,到大明韩旭才知道,叫后世农民头疼的干草在这个时代居然是军需物资,户部拨给的物资除了折色白银和本色粮食,豆料外,最多的就是这些干草。 “韩大个推车。” 众人进堡城时推了几辆鸡公车进来,这车在车把后有一根皮带,可以装五六包粮食,推动时全凭掌车人的臂力和腰力腿力的结合,装好车之后,王大利瞟了韩旭一眼,叫他当掌车。 “大个儿来推车了。”石新也在一旁狐假虎威的叫嚷着。 韩旭没有出声,默默推了车便走。 看到他的表现,王大利点了点头,石新和马国斌几个也是哈哈笑将起来。 韩旭是外乡人,也没展露出什么实力,被人欺压才是对的。 听着笑声,高小三和杨国勇脸上都有些不悦,韩旭却还是大步流星的推车向前。这伙明军中他个头最高,虽然瘦了不少比这些人还壮,后世的营养和体格不是现在这些人能比的,别的不说,光是那口牙齿这时代的贫民就很少有人有,普遍的是牙齿参差不齐和营养不良的夜盲症,从体格力气来说,百人中也无有一人能与他比。 高小三在后叫道:“韩大个,慢点。” 杨国勇也道:“就是,悠着点儿。” 推车的有三个,除了韩旭还有高小三和杨国勇,高小三人伶俐些,杨国勇又矮又壮,象颗石头,三人都不为王大利所喜,推车这苦活便落在这三人肩膀上。 “韩大个,”高小三轻声道:“石新和马国斌这两狗怂也太不是东西了,老是对付咱几个,有机会弄他们一顿。” 韩旭摇头道:“没有要紧事情,无谓出手,这等小人有什么打紧的。” 高小三只当他吹牛,悄悄对杨国勇道:“韩大个看着高大壮实,胆子却太小了些。” 杨国勇虽未出声,脸上出露出赞同的神色出来。 队中其余各人要么就是石新那样的马屁精,要么一脸麻木样,就这么看着三人费力推车前行, 这时四周也有不少明军推着车过来,均是黑豆麦子一类的粮食,各人原本麻木的脸上好歹有了一些欢喜之色。 到了驻地,卸下粮食,王大利带着两人扛着两包麦子去了千总那里,这精粮当然上贡给上头当官的,小军们只能留下黑豆和少量的麦子。 待王大利回来时,石新带着几人用一口大铁锅已经将麦饭蒸了出来,麦子掺豆,又煮了一锅菜,洒了一些粗盐在里头,各人用黑陶碗各自装了一碗,待王大利回来,在土坡高处喇开腿坐稳了,石新猴儿献宝似的端了一大碗给队官,王大利开动之后,各人才敢动筷子。 韩旭那一碗几口就吃完了,起身到锅前要装饭,石新看到了,叫道:“韩大个你要做甚,这饭只一人一碗,你不知道?” 韩旭回身盯着这人,神态还是平和,只沉声道:“今日刚推了这么多粮来,我和小三国勇出力最多,多吃一碗又如何了?” 杨国勇道:“就是,俺们好歹多出了把子力气。” 高小三不敢说话,却也频频点头。 韩旭一句话带出三个人来,石新也楞住了,王大利看了看这边情形,说道:“真是叫花子出身,一碗饭也值当这般争去,吃吧吃吧。” 韩旭微微一笑,没搭这话茬,杨国勇和高小三用敬佩的眼神看了韩旭一眼,赶紧也跑去各自盛了一碗饭回来。 一时众人吃罢了饭,各自到小河边洗了碗,这时官道上扬起大片尘土,原本箕坐着的王大利吃了一惊,从地上蹦了起来。 各人也怕是东虏来了,脸上神色都十分紧张,韩旭眼神极好,远远看出来对方是明军穿戴,待再近些,却见前头认旗是总兵旗,再有一杆“李”字大旗跟在总兵认旗后头,随后是二百多骑兵,很明显的都是家丁和亲兵模样,辽镇几场惨败后,战马几乎损失干净,已经很少有将领能有这般排场了。 这时堡中也响起号炮声,大票的将领穿着明盔亮甲,在各自将旗之下,带着亲兵家丁从堡中冲了出来。 待那总兵近些,堡外已经跪下一地人,领头的几个参将和游击都是跪着,韩旭也跪在地上,他不似旁人那般紧张害怕,仍是抬着头在继续观察。 总兵官是个四十左右的汉子,在马上看不出身材,头戴一顶明盔,身上是昂贵的山文甲,身后还有一袭披风,紫色绣花,韩旭也看不懂是什么图案,腰间一柄宝剑,剑柄处似乎镶嵌着名贵宝石,光线之下,熠熠生辉。 除了装束之外,总兵官本人却是乏善可陈,黑圆脸,下巴留着短须,肉泡眼,两眼无神,似乎没睡好觉的样子,策马的模样也和英武不沾边,到了近前,总兵跳下马来,将那几个参将游击扶起来,众将见礼后,开始说笑着往堡中而去。 过不过多时,从堡中冲出几个执红旗的骑兵,在堡外各处策马奔跑着,嘴里叫道:“有会骑马射箭的壮士没有,李总兵募为新勇,三顿饭管饱,顿顿有肉,实授月饷一两八!” 第三章 夜不收 “顿顿有肉……” 听着骑兵喊的话,高小三嘴角边流下晶莹的口水,整个下巴似乎都掉落了下来。 “这肉你也得有命去吃。”杨国勇在旁边说道:“这募的是夜不收和哨骑,马上要有新经略过来,各地总兵将爷总得动一动,上头这些将爷可不会轻易拿自己家丁去冒险,新招的必定被派去做哨骑,那可是九死一生的勾当。” 韩旭在旁道:“国勇我看你也不是不能骑射,底下必定要调来大量兵马,我等到时想出头就难了,这般机会可不要轻易放过才是。” 这几天韩旭也摸了下这一队明军的底,除了几个马屁鬼外,高小三是定辽中卫,杨国勇是定辽右卫,都是辽阳卫所出身,不过两人在当营兵前一个是猎户,一个是大户人家的护院,都算是有本事的,辽东局面大乱,丁壮被大量招为营兵,两人这才被招募进来,此前韩旭有意和这两人结交,不过时间尚短,彼此还不过心,这一次经过适才的小风波之后,关系拉近了一些,韩旭才能这般劝杨国勇。 “不了。”杨国勇看着虽有些心动,仍是闷声道:“若是有人招家丁俺还去试试看,当哨骑就是拿命去搏,俺家中尚有妻小,不去冒这险了。” 高小三倒是有些意动,不过看杨国勇不答应,他吐吐舌头,也道:“韩大个还是听老杨的,他当过大户的护院,见识多。” 韩旭笑笑没出声,他碗中尚有半碗饭,一路拿着往外走,到了兵营外围却是大片的流民区,这些人更惨,明军好歹有帐篷和兵营住,这些人就住在道路两边,早晚都是冻的瑟瑟发抖,每日都有人饿死,尸体和活人混杂在一处,也没有人理会。 若有劲走的,仍是继续往西南走,辽阳是大城,可容纳的人多些,不过从开原铁岭一带逃出来的有十万人以上,估计辽阳也装不下这些人,还得继续分散开去。 流民群中时不时的爆发出哭声,那是一家子逃出来的,眼看亲人死去,忍不住大放悲声。大变突起,这些普通人逃出来时除了随身衣物别无长物,一路乞讨,饥一顿饱一顿,路边和田野的野菜都被他们吃光了,挺不过去的便这样死去了。 四周的人没有一点异动,这事已经见怪不怪,再说有亲人在一旁死去简直太幸运了,不知道多少人如野狗般死在道上,没有亲人就没有人埋尸,不知道会落在野狗还是什么野兽的肚子里去。 韩旭将手中半碗饭倒在一个疯婆子般的妇人碗中,那妇人呆征征的不动,边上倒是有几个男的忍不住了,伸手就在碗中捞饭吃。 韩旭一脚一个,将那几个不要脸的踢的滚地葫芦一般,有一人被踢在脸上,顿时就是满脸的血。 这几人新来的,不知规矩,其余流民知道他的厉害,虽看着妇人碗中的饭眼馋也没有敢过来的。 “大个儿,”韩旭回去后,高小三纳闷道:“你怎地天天给这妇人饭吃?” 那妇人若是漂亮些,众人都会拿这事说笑,不过那妇人脏的不行,模样也丑,韩旭若是看中了她,口味也太重了些。 “从开原一并逃出来的。”韩旭看看仍然如雕像般一动不动的妇人,又道:“逃难途中,几十人躲在沟里,半夜遇着东虏游骑,为了一群人的性命,她将自己怀中吃奶的娃儿给扼死了。” 高小三一征,没说什么,一旁的杨国勇点了点头,看向韩旭的眼光,也更加柔和了些。 …… 一个时辰以后,王大利从千总官处回来,嚷道:“有没有会骑射胆子也大的,取了俺手中的牌,明日到堡中小校场阅看,合格了就是夜不收哨骑了。” 他手中拿着几个木牌,这腰牌是木制的,韩旭看他手中那个正面左侧面刻着“奉集堡新勇营字第三十五号”,正面中间是夜不收字样,底下还有留白,若是有人中选,便会在牌上刻下姓名,反面则是“凡新勇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治罪,借者与借与者同罪”等字样。 悬了这牌,便是正式的新勇营的夜不收,夜不收与哨骑,架梁马,向来是大明军中的精锐,除了将领家丁外便是以这些人最为能战,普通的营兵能打的就很少了。 “队官,俺报名。” 韩旭毫不犹豫,大步上前,伸手便要从王大利手中取牌。 王大利一征,韩旭在他这里已经不少天,就是力气大些,平时没脾气,看着沉稳,甚至还有点憨厚,叫人取笑两句也没脾气,他没想到是韩旭上来报名,原以为应是杨国勇可能会上来取牌去试试运气。 石新在一旁嘲笑道:“大个你掂清楚自己斤两没有,就凭你那柄破弓你能当上夜不收?” 夜不收和哨骑虽在将领眼中是高等一些的炮灰,在这些普通营兵眼中还是颇有份量的,石新看韩旭模样,不知怎地就妒火上来,忍不住出声嘲讽。 马国斌也道:“韩大个你也就有个大骨架,胆子也小,也未见你有什么强悍武艺,不要去丢俺们队官的脸。” 韩旭那弓原本就不起眼,在宽甸大山里转悠几十天,一路开原铁岭再到奉集堡,实在脏污的不成样子,他刚到奉集堡时,身无长物,这弓居然也没有被人弄走,对韩旭来说实在是一桩幸事。 韩旭缓缓看向石新和马国勇两人,微笑道:“你们这两个只知道舔卵子的废物再敢说一个字,老子就把你们打飞了去。” 石新满脸惊异,韩旭虽看着气质不俗,但向来老实,怎地今天一再敢还击自己?他忍不住叫道:“韩旭你狗日的莫非是要找死?” 马国斌站起来,指着韩旭骂道:“韩大个你他娘的再敢说一个字试试?” 此人一脸的大胡子,满脸横肉,看起来凶恶的很,他和石新拼命巴结王大利这个队官,压着韩旭几个,就是知道王大利是游击将军的亲族,将来肯定能更上几步,是以韩旭几个就算没有怎样他们也会找机会打压,此时韩旭居然敢当面反抗,实在也叫他感觉意外。 王大利眼神闪烁,并没有出声劝阻喝止。 马国斌话音未落,韩旭便是一掌劈了过来,马国斌下意识便是竖起两只胳膊去挡,各人就听到咔嚓一声,似乎是有骨裂的声响,马国斌却是架不住这一拳,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眨眼之间,额头冒出无数豆粒大的汗珠出来。 此时四周帐篷里奔出来不少人,这些明军天天闲的发慌,看到有人打架当然赶紧过来凑热闹,看到韩旭这一劈掌的表现,不少识货的便喝起采来。 这些人却有不少认得韩旭,知道是个好脾气的大个子,当下便有人道:“老马这狗怂将这老实人都惹火了,不过若不是这样,还真不知道韩大个身手如此了得。” 此时韩旭又一脚踢在马国斌胸口,又是巨大的一声闷哼,马国斌被踢出好几步去,这一次连**声也没有起,直接晕了过去。 “好,你好大胆……” 石新呆征住了,他没想到向来好脾气不发火的韩旭,居然有如此高明的身手。 “你这小人,在军中你除了舔卵子还有个蛋用,老子这就将你烤了。” 韩旭甚厌石新,大步上前,先扇了好一通巴掌,出手极快,石新闪躲的功夫也是没有,几巴掌便是打的石新一脸血,接着提着这厮的脖子便拽到做饭的火膛边上,火烧的还旺,韩旭伸手便要将石新塞进去,石新吓的屁滚尿流,一边惨叫哀嚎,接着一迭声求起饶来。 看到石新的样子,四周明军哈哈大笑,也有不少人对韩旭的身手大赞起来。 “够了,”王大利脸色阴沉,喝止道:“韩旭你莫要触犯军法,俺也不好回护你。” 韩旭回身斜睨此人一眼,这时众人才看出他脸上神色非凡,王大利被韩旭锐利眼神一逼,居然不敢再与他对视。 “你这样人也配当队官。”韩旭掷下石新,象是丢下一只死鸡,拍拍手掌,对王大利淡淡的道:“本事不济也罢了,管束上下也不公,他们欺付我们你不出声,我出手了你便回护,这样当队官,娘们也成。” 众多明军哄笑起来,王大利眼神十分怨毒,但碍着韩旭身手却不敢出声。笑声之中,韩旭神色自若的取了牌,看他如此,高小三和杨国勇也自上去取了牌,待人群渐渐散去,高小三咋舌道:“韩大个你果然是那个什么,要么不发作,一发作就吓人。” 杨国勇笑道:“这就叫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第四章 三箭 第二天清晨韩旭一如往常,吃罢了饭剩下半碗给那妇人,这几日军需供给越来越多,早晨不仅有饭,还罕有的叫各人打了菜,据听说日后还会有军械送到,不过韩旭马上要成为夜不收,这边的变化就与他无关了。 到辰时末刻,韩旭与高小三和杨国勇三人一起出发,每人穿戴整齐,一起往校场去,到堡中的小校场时,里头已经有不少军官在等着,场中是站着的一群群的彪悍汉子,韩旭的个头在这群人中也就很平常了,这些人多半人眼神冷漠,只当韩旭几个是空气一般,也有人眼神不善,露出嗜血的凶暴光芒。 三人知道这些都是各部明军中自愿报名的,想来都不是弱手,在这种时候报名当哨骑,性格也必定是悍勇嗜杀,当即一边打量着四周,在自己眼中一样冒出凶光,对不友善的眼神便一般瞪眼回去,一边顺势也站在人群之中。 所有人站了半个时辰后,几声号炮响起,校场的一边有阅看的将台,一群将领没有穿盔甲,只穿着品阶不同的武官袍服,长袍大袖,慢慢登上了台。 刚上任的奉集堡总兵李秉诚坐在正中,副将朱万良坐在他的左手侧,朱副将是昨晚赶到的,和李总兵一样,都是紧急调到奉集堡充实辽阳和沈阳防线的将领。 在半年之内,全国各地将会有十余万大明军人被调到这里,包括南方的浙兵和川兵,中枢六部会慢慢补齐饷械和马匹,辽镇已经失血重创,大明在持续的输血,虽然萨尔浒一战大明军人战死四万多军人,损失了几百个千总到总兵一级的将领,损失了几万匹战马,百年来积储军械一扫而空,辽东百姓被屠杀数十万,但相对于庞大的帝国来说,这损失就显的微不足道,不到半年时间,辽镇就会比萨尔浒一战时还要强大的多。 对眼前的事,高级将领们兴趣其实不大,眼前这些军汉虽然不错,不过这时候各人都没有招家丁的打算,养家丁要不少银子,现在饷械均不足,不是时候。招成夜不收充为哨骑,只是在经略大人到来之前,各人要有所动作,免得上头问起来时,不好回话。 辽镇虽在补血,但所有的将领都被八旗兵打怕了,想到要与虏做战便感觉心里沉甸甸的,眼前这些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去送死的炮灰而已。 “开始吧。”李秉诚与几个高级将领眼神一对视,点一点头,清清嗓门下了令。 号炮声又响,一个长相漂亮的千总衔的中军大步向前,站在台上向下道:“各人策马绕行一圈,马上射箭中靶三次为合格,留下来腰牌刻字,不中者各回本队!” 骑马射箭对一般人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坐在马上移动要掌握好重心,人的腰劲与马一纵一下的力道要相与结合,在移动的同时,张弓搭箭,同时瞄准目标撒手出箭,有这么一手的都是罕有的人才,虽则射固定靶和射移动目标是两回事,不过能做到固定靶连中三箭也就很不错了。 明军到此时已经走在发展重型火器的歪路上,大炮越铸越大,各步兵营的火器配给也越来越多,但质量参差不齐,也谈不上什么训练,各营中的弓手却如熊猫般越来越稀少,有限的弓箭手都被集中使用,不过明军射手的精锐程度远不能和八旗比,总是被反射的灰头土脸,这使得将领越来越重火器,普通的营兵中,弓手的数量已经不值一提了。 不过家丁和精锐骑兵仍然是需得骑射俱佳才够资格,宣布开始后各人开始在校场排队等着上马,韩旭等人排在中间,安心等别人先测试。 校场中间竖了几块木靶,开始有人骑马在两侧绕行,到得靶前百步之内便有人下令张弓,到八十步内必须发箭,这样的考核才算小有难度,若是几十步内,怕是这里人人都能达标。 一轮几十人测下来,多半的人都算合格,有一小半脱靶不中的,脸色也是难看的很。 到韩旭上马时,他分明看到将台上李总兵打了个呵欠,其余的将领们也是兴致不高,韩旭没有理会,专心感受跨下的战马。 他曾经在内蒙踏实骑过两年马,骑射并不陌生,只一小会儿功夫就摆脱了长久不骑马的生疏感,人马合一,到这时已经接近百步,约摸还有百二十步左右,韩旭也不再等了,箭早就上弦,箭弦拉的满满的,他用的是标准的蒙古射法,手指一松,弓弦从满绷到猛然弹出,巨大的推力将箭矢疾推向前,弓弦发出“崩”的一声巨响,便是箭矢也发出嗡的一声,再下来,便是“啪”的一声巨响,那箭正中红心不说,巨大的力道还将木制箭靶射的摇摇晃晃,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嗯,射的好。” 李秉诚原本昏昏欲睡,此时也睁开了眼,面露赞许之色,一旁的朱万良却是忍不住赞了一声出来。 韩旭自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惊动了那些高级将领,他将箭壶背在自己的背上,一箭射出,顺手往背后一取,又一箭在手,几乎前箭刚中,第二箭便又是射中靶心,照例又是一声巨响,那箭靶连续吃了两箭,摇晃的更加厉害了。 他射中第二箭是如此的快捷,力道仍然如此之大,已经叫所有人为之吃惊。速射之法会的人不少,但速射的一般是软弓和骑弓,北虏十分擅长,象韩旭用这般硬弓大力而射又这般快捷的几乎是没有人做到过。 第三箭又是被韩旭取出,这一箭韩旭拉的更满,箭杆贴紧弓弦,与弓弦切合的十分紧密,韩旭没有戴扳指,他感觉弓弦与自己的拇指还有箭矢均是血肉相连,连为一体,一切尽在掌握,到这时他猛然松开手指,箭矢猛然飞出,眨眼间就射中靶心,原本已经摇摇欲倒的木靶轰然一声,竟是被这一箭给射倒了! “好,好,好!” 李秉诚猛然站起,大声叫起好来。 朱万良等人则是一脸的羡慕,这一次招募哨骑是李秉诚的主张,人手也归他调配,发觉这般身手的人,一定被这老李直接挑到自己的家丁队里头,旁人是没有机会了。 李秉诚叫过好,平复了一下心情,吩咐道:“一会将那人叫过来。” “是,总爷!” 中军响亮的答应了一声,语调也十分欢快。 身为李秉诚的助手,这个中军知道总兵的心思,辽镇这里兵凶战危,总兵副将已经死了十来个,各人都有家丁,关键时都没有保住性命,一个优秀的家丁,却是比招募什么夜不收哨骑重要的多了。 第五章 伍长 在韩旭的风光之后,旁人的表现就无足轻重了,众将官心不在焉的看着,又过了半个时辰,过关的和涮下来的分成两队,一起到台下行礼。 李秉诚站在台前,先看了一眼韩旭,然后方向众人道:“过关的均射的好,一会佩了腰牌,搬取行李到新住处去,马匹,兵器,过几日便都有了。没有过关的,各回本队安心效力,终有出头一天。” 这总兵倒也好口才,那些没挑中的原是垂头丧气,此时终于回过劲来,各人纷纷叩谢了,被挑中的欢天喜地的去领腰牌。 韩旭被人领着往将台上去,杨国勇和高小三也都过关了,他两人实力也够,这时看着韩旭被人带上将台,高小三万分羡慕的道:“这一下怕是韩大个要被挑成家丁了,这厮好运道啊。” 杨国勇摇头道:“这怎能说是运道,他的射术我还不曾见过更强的,这样的人不出头才是奇怪。只是他以前在开原时,却不知怎地没有给人发觉。” 两人说话时韩旭已经上了高台,将台上最低一级的也是游击将军,只有领路的中军是个千总,韩旭到了台上,赶紧跪下行礼,口中道:“小人韩旭拜见总爷并各位将爷,总爷公侯万代,将爷们步步高升。” “哈哈,”李秉诚笑道:“还是个会说话的,瞧着也甚是伶俐。” 韩旭虽不是帅哥,但容貌也过的去,算是相貌堂堂,加上身高过人,骑射更是万中选一,口彩也好,李秉诚越看越欢喜,当下直接就要打算收为家丁。 这时一个胖大身形的千总小跑上台,凑在一个穿官袍的游击将军身旁,轻声说了几句。 那游击轻咳一声,抢在李秉诚话头之前说道:“这韩旭倒是末将麾下,听下头人说脾气不是太好,经常与队官争执,还曾当众殴打同僚。” 其实明军军纪甚严,在营中不要说打架,便是晚上咳的声音大些也是犯军法,轻则插箭游营,稍重些便砍头,后世只道明军军纪崩坏,其实将领平时砍的人头也不少,只是万历之后朝廷财政破产,军饷一拖就是半年,没军饷当然只能放纵军队去抢百姓,明末的军事问题,根子上其实是朝廷的财政问题而已。 此时一听说韩旭是这般人,李秉诚便是有些犹豫,说话的游击叫王文鼎,是从萨尔游战场逃回来的老资格将领,他亦不便驳对方的面子,再怎么说也就是一个家丁而已。 李秉诚犹豫一下,说道:“既然如此,韩旭还是回本队去,叫队官好生约束管教吧。” 听着这话,中军便上前对韩旭道:“还不赶紧下去!” 韩旭没有下去的打算,机会稍纵即逝,他叩了个头,沉声道:“游击大人说的小的不敢驳回,不过敢问总爷,此番招募小的等,岂不就是要募集壮士?纵算小的脾气不好,但小的不怕死,愿为哨骑去阵前效力!” 李秉诚适才说的只是给王游击面子,一个小军家丁,不必和同僚生份了,但王游击当众抢他话头,坏他的事,心里也是一阵不舒服,韩旭答话十分得体,李秉诚闻言故意哈哈一笑,说道:“这小军倒也有趣,况且也确实骁勇,本官看就叫他去当个哨骑伍长,诸位看怎样?” 朱万良瞟了王文鼎一眼,凑趣道:“其实他的身手当个队官也成了。” 王文鼎有些难堪,但这回却不好再说什么,也是微笑赞同。 “既是这般,”李秉诚面色威严,吩咐道:“下去领伍长腰牌,待军械齐备,本官自会叫你们去哨探军情,若有畏怯怕死,违抗军纪之事,定斩不饶。” “是,小的万万不敢。” 韩旭又对众人嗑个头,这才毕恭毕敬的转身下去。 众将也不怎将此事放在心上,东虏军威正盛,辽沈整个防线都很不稳固,旧经略朝议已经获罪,只待新经略来就会处置,这时候谁有心思理会什么哨骑之事,无非是做个样子,对上对下都好交待而已。 韩旭下来,杨国勇和高小三都迎上来,待他说了不曾被选入家丁,只授给伍长一职之后,杨国勇叹气道:“也好,总比在王大利手下当个小军强。” 高小三脸上倒有些高兴,笑道:“韩大个当了伍长,俺们当然跟着一并厮混,好歹有人照顾着。” 韩旭点头道:“大家一起,搏个功名富贵出来。” 两人被他这话鼓起兴头,都是笑出声来。 …… 李秉诚此回一共才挑了五十来个哨骑出来,交给一个千总统一管理,各人领取腰牌之后就到堡中居住,福利待遇肯定比普通的营兵强的多了。塘马,夜不收,哨骑,架梁,这些兵种比普通的骑兵还要高一格,只在将领的亲兵家丁之下,多是悍勇敢死之辈,不仅要有过人的身手,胆气也得过人才行。 每日三顿顿顿管饱也果然不曾食言,这些日天天有军粮送来,军中渐渐不缺粮食,肉食也有,大肥肉片子炖酸菜粉条,每顿都是管够,吃得几日,韩旭便不怎能吃的下肥肉,高小三等人却还是视之如宝。 只是军械战马却迟迟不到,若是韩旭等人能看到邸报就能知道,大明首辅方从哲在月前曾经上疏,言明中枢六部已经有五部没有正印堂官,户部因为没有正印堂官,在诸多事务上拖延不办,或是敷衍了事,此时辽东情形严重,断不可再如此前那般因循了事,而疏入之后,神宗不报。 好在万历虽怠政已成积习,在辽东事上还是知道厉害的,耽搁一阵后,大明生了锈的中枢又动作起来,军前物资渐渐拨发,新任经略定了熊廷弼,此人曾任辽东巡按,以敢于任事和知兵闻名,万历任用此人为新任经略也算众望所归,用首辅方从哲的话来说便是:“庶可遏其长驱之势,而边事犹可为也。”此人也是有名的臭脾气,听闻他前来,李秉诚等人方才紧张起来。 到七月下旬时,邸报每日均有朝廷调度兵马的消息传来,熊廷弼上《敬陈战守大略疏》,请调边军十八万,马九万,军饷三百二十四万两白银,在清河、抚顺、镇江、金州、复州等地分布重兵,划地而守,联络东西,分合奇正,以成全局。无警就地操练,小警自为堵御,大警互相应援,挑选精悍士卒为游骑,乘间捉哨探,扑零骑,扰耕牧,轮番迭出,使其疲于奔命,时久则后金就不复为虑。 又用李怀信为辽东新任总兵官,提贺世贤为沈阳总兵,调总兵柴国柱,李秉诚,朱万良等分段驻守信地,此外九边重镇,甘肃、宁夏、延绥、宣府、大同,还有浙兵,川兵等各部均往辽东开拔。 新经略未至,已经雷霆大作,调兵集饷,调来辽沈的总兵就有多位,为激励将士之心,副将陈策和朱万良均奏补升为总兵官,预计虽不至于有十八万边军主力,十万以上的兵马还是能凑起来的,这般的情形之下,已经先至奉集堡的李秉诚等人,自是压力倍增。 第六章 打服 “韩旭率麾下一伍,前往王大人屯一带哨探!” “是,小的遵令。” 熊廷弼已经在路上,轻车简从,不似别的大员出行那般慢吞吞的在路上耗着,每日都有塘马来报经略大人已至何处,算算再过几日便能赶到沈阳,李秉诚等人再坐不住,虽然畏惧八旗,不过新经略也不是好玩的,虽不知有没有带尚方宝剑,不过肯定有王命旗牌,若是这风口浪尖上叫经略盯住了,丢官罢职是小事,丢了脑袋就冤枉了。 对这些事韩旭略有耳闻,他的历史水平当然不能和专业人士比,不过明亡清兴的大事稍微对历史感兴趣点便能知道不少,熊廷弼他也听说过,知道是个能臣,不比孙承宗等明末知名人物差,此人前来,对韩旭而言是一个好机会。 熊廷弼虽然厉害,各地的驻军将领却也没有胆气率兵去找后金的麻烦,八旗连战连胜,辽东明军已经丧胆,不复当初万余人就敢追砍八旗的勇气,好在熊经略的上疏中很重视哨骑骚扰,李秉诚等人估计私下合计过,大打肯定不敢,真把八旗主力招来就惨了,不过派点哨骑小打小闹还是好的,没成绩也能吹嘘一番,若是撞个大运,真有哪支哨骑弄出点动静出来,对上便是好交代了。 这般情形下,韩旭等人被召集起来,先下军令,韩旭自是领命,接着发给兵器配给弓箭,当然也有马匹,现在战马数量还严重不足,哨骑的马都是各将捏着鼻子凑起来的,加上武器弓箭,这是不小的开销,各位大佬也是出了血本了。 韩旭是伍长,分得一领对襟棉甲和铁盔,这甲厚实笨重,外层镶嵌铁钉增加防护,内层是生牛皮等物,加上厚实棉布制成,用来防刺砍肯定不行,也就能防防远距离的弓箭。 不过有甲肯定是比无甲强的多,韩旭也是头一回近距离观察大明的制式甲衣,当下兴致勃勃的穿了上身,他个儿高,一身甲穿上之后,果然英武过人,高小三人和杨国勇两人大大夸赞了一回。 除了这一领甲,每人还可自己挑选兵器,杨国勇和高小三都取了弓箭和佩刀,每人还有一杆铁矛,韩旭也是照样取了这几样。 每人各有一个撒袋或箭壶,各领箭矢三十支。 箭矢多了也是无用,哨骑一场仗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将箭矢射完,小规模的遭遇战惨烈而没有回旋机会,很多时候就是顷刻之间生死立判。 本伍中另外两人也都是彪悍的汉子,眼神冷漠暴戾,一个取了纹眉大刀,另一个却是拿了柄铁鞭。 敢用重短兵的都是近战好手,韩旭看了那人一眼,个子虽是不高,但壮实的可怕,比杨国勇还要壮实几分,两只臂膀似乎要鼓起来撑破衣服一般。在普遍营养不良的大明,这类人一般都是小军官出身的军伍世家,从小打熬的身体,练出来的力气,气质也与普通人完全不同。 各人将武器放在马上,拿铁鞭的那汉子斜睨了韩旭一眼,冷然道:“你叫韩旭是吧?俺叫贺庆云,那拿刀的是俺哥贺庆雷,俺们兄弟是榆林卫人,外乡人上来吃了亏叫你抢了伍长,你们辽镇兵胆气身手都差的很,你若识趣跟着俺兄弟一起厮混,立了战功少不得你的,若是拿大装伍长的架子,俺们就叫你知道知道厉害。” 这人是个浑人,那贺庆雷也好不到哪去,兄弟俩人眼神中凶芒毕露,显然都不是善茬子。 韩旭微微一笑,不知怎地,高小三看到这笑容,心里就是一抖,但听韩旭向这二人问道:“你二人又有何本事,叫我这伍长听你们的?” “俺们榆林卫过来的,弓马骑射近战搏杀,胆气豪勇,都在你们辽兵之上,就凭这!” “辽兵就是一堆怂货,俺们西边当兵的不象你们这里的兵那般无用。” 这兄弟俩倒是一对活宝,还好这里就韩旭一个伍的人,若是叫旁的辽镇哨骑听到了,估计这兄弟俩准没法落好。 不过榆林兵的平均素质肯定高过辽镇这里,不仅是榆林一卫,固原延绥过来的西边军镇的明军,普遍的战斗力也要高过辽镇这里。 西部秦军,敢死敢战,悍勇之余,也有韧性,从明末战争全局来看,闹饷殴打上官之事多是辽镇这边的特长,临阵打仗,先跑卖队友的也是辽镇,敢打敢拼的倒多半是南兵和秦兵,而秦兵的吃苦耐劳也是首屈一指,吃的少干的多,光键时候不掉链子,松山一役战死的总兵全是秦军出身,跑的全是北军,最后时刻还往皇太极大纛冲击吓跑一堆御前白甲的也是秦兵,眼前这贺家哥俩的傲气,瞧不起辽镇兵也是有原因的。 韩旭又问道:“你们俩是不是贺总兵的什么人?” 贺家在陕西是有名的将门世家,混出头的子弟无算,眼前辽镇就有一个贺世贤,韩旭不理这哥俩的脸色,还是微笑着继续套话。 “贺总兵是俺们同宗,不过早出了五服。”贺庆云继续很张狂的道:“俺们榆林投这边的有好几百了,总兵也没见俺们,只叫人帮着补了军籍,你莫以为俺们兄弟仗着谁的势,俺们凭的是自己的本事。” 贺世贤是榆林卫出身,早年家贫还给人当过厮养,后来在辽镇混出头,千总到游击再到参将副将,前一阵又提了总兵,这哥俩若是真和贺世贤有亲,要么补入亲兵要么也留在贺世贤身边混了,在这里费了大劲才补进哨骑队里来,明显是贺总兵没拿这哥俩当菜。 “那就好。” 韩旭展颜一笑,贺家哥俩还不知怎么回事,他一记手刀已经劈过去。动作之快,犹如电光火石一般,“啪”的一声,正中贺庆云脖间,一掌就把这厮劈晕了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韩旭右腿回旋,正好踢中了贺庆雷的胸口,“咚”的一声,贺庆雷连退十几步,翻倒在地,半天也爬不起来。 “再来!” 隔了一刻功夫,两兄弟一个醒了一个爬了起来,脸上均是恶狠狠的,这哥俩身上均有杀气,眼里的戾气可不是假的,这么一腿一掌,根本打不服他们。 “好,就知道你们不会服。” 韩旭大步上前,一阵暴风雨般的打击落在这兄弟二人身上,看的一旁的高小三和杨国勇一阵心惊肉跳,韩旭出拳快,力道猛,普通人打架中得几拳不算什么,象韩旭这般出拳的不比用兵器差上什么,不然的话,贺家哥俩是将门世家子,从小就打架无数,青少年时期就在边境上和西虏打生打死,这样的人岂是普通拳脚能打翻的? 又一通暴打之后,仍然是贺家兄弟俩不支倒地,韩旭也有些气喘了。 “再来打过!”这一次是贺庆雷先爬起来,仍然是一脸的不屈。 “好,打到你们服为止!” 韩旭出拳越发暴烈,再一轮打击后,贺家兄弟已经如面条一般软在地上,韩旭拳头之上沾满了碎肉鲜血,胸前也染了不少,如同刚宰过猪的屠夫一般。 “服了没?”韩旭一脚踢翻了挣扎着的贺庆雷,拎住贺庆云的胸襟,如同拎小鸡般的将这汉子拎了起来。 “服了。”贺庆云害羞般的说了声,垂头丧气。 接着这厮抬起头来,认真的道:“军中较艺俺们输了就服,俺也知道你留手了,不然俺兄弟早筋断骨折,但若是和鞑子,死便死了,绝不会降。” 韩旭淡淡的道:“鞑子就是一群野兽,老子吃屎也不给他们当奴才,咱们若哨探被围,射光了箭就自杀,老子先杀你们,然后自杀。” “中,这次俺真服了!” 第七章 王大人屯 贺家兄弟被揍的看似凄惨,其实都是皮肉伤,又是二十来岁的盛壮之年,在马上趴了半个时辰后,就又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了。 “你们俩怎么这么楞?”高小三取笑两人道:“也不打听打听,俺们韩哥校场射翻了箭靶,那是何等力气的好汉。” “哼,俺们就是一直憋着想打一架,你们辽镇的兵俺们瞧不上……嗯,也有韩老大这般能打的,俺们服气便是。” 高小三已经悄悄将“韩大个儿”换成了韩哥,韩旭只当没听到,这一次任务是往王大人屯去哨探,那里距离东州堡很近,是在奉集堡的东北方,再往前就是抚顺关,那里便是女真地界了。 现在两边都在克制,近期内都没有大打出手的打算,女真那边战略尚不明确,努儿哈赤还在犹豫,到底是继续狂殴大明辽镇,把主意打到辽阳和沈阳头上,彻底占领辽中和辽南较为合算,还是趁着大明连吃败仗的大好良机,回身入北关,把老冤家叶赫部给收拾了?在这个时期,女真虽然连败强敌,但战略空间有限,往北还有索伦部,天聪年间两边还打了几次大仗,一直到皇太极多次派出强兵之后,索伦和鄂温克等各部才彻底投效满清,往西还有察哈尔蒙古顶着,末代“成吉思汗”也就是林丹汗十分讨厌努儿哈赤,对老奴多次抛来的媚眼拒而不纳,气的努儿哈赤干着急也没办法,只有科尔沁各部因为离后金太近才虚与委蛇,不过叫科尔沁一起来打大明,人家铁定不干,加上背后的朝鲜也会捅刀子,萨尔浒一战朝鲜就出了兵,说起来后金国现在只有两万多披甲主力,四周是敌,战略上还处于绝对的劣势。 扈伦四部,叶赫乌拉哈达辉发只剩下叶赫,叶赫是老冤家了,多次纠集人马找努儿哈赤的麻烦,萨尔浒一战时,叶赫也出了兵,但首鼠两端,没有当真出力,现在努儿哈赤打算彻底灭亡叶赫,把自己的后方给稳固了,免得一出兵就有后顾之忧。 两个方向,不论打明朝还是叶赫都各有利弊,努儿哈赤也在摇摆不定,战略不定下来,后金的兵力都收缩在抚顺关外和界藩一带,前锋哨骑偶然至王大人屯和懿路、浦河一带,奉集堡正对着这些地方,韩旭等人的任务,就是到距离奉集堡几十里外的王大人屯一带哨探,六月时,后金兵曾经到这里,挖了不少地窖里藏的粮食跑了,柴国柱总兵官领兵去追,后金兵早走远了,当然毫无战果。 五十多哨骑,沿着几百里地方撒开来,就如在游泳池大小的火锅里撒盐一般,韩旭等人刚出堡时还曾遇着其余几股哨骑,往东北走了不到二十里便再见不着人,不仅没有明军哨骑的踪影,也没有丝毫人气,路边有一些村落早就毁损了,绝了人踪,沿途的小河里经常看着有死尸泡在水里,也无人去管,隔几百步便能见着死人,农田地里,路中间,沟渠里头,伏尸处处,树木还很葱绿,但看到村落毁损,骸骨暴于野的情形,所有人的心境都不大好。 “入他娘,”贺庆云吐了口唾沫,骂道:“狗日的东虏比西虏狠多了。西虏就是他娘的穷,又骚又穷,进关来就忙着抢女人抢东西,哪顾得上杀人。” 西虏就是套部蒙古,和明朝打了二百多年,九边西部的军镇对他们十分熟悉,贺家这哥俩是榆林卫过来,没少和套部蒙古人打。 蒙古人其实也不少杀人,不过二百来年下来早就被大明打皮实了,进关来忙不迭就抢东西要紧,不象东虏志在得地,搞有计划的屠杀。 王大人屯在沈阳和奉集堡东北,几十个屯子村庄绵延成片,辽东经过明朝二百来年的开发,从明朝开国时几乎没有汉人居住到已经有七百余万人,抚顺关等关隘之内到处是驿传和军堡,沿着这些地方就是各卫所驻地,几百年下来,卫所繁衍生息,一个百户发展到几千上万人的村镇也不稀奇,加上民户,沈阳到沈阳这里屯堡村落很多,现在一路过去,一直到王大人屯,村落还在,房屋却几乎全部被烧毁,从痕迹来看,都是上个月后金来突袭时留下的痕迹。 地上还残留着不少尸体,这里因为向来是辽镇防线内的腹地,居民警惕心不强,辽镇几次惨败后这里还是有不少村民住着,故土难离,这一下连命也丢了。 这里的尸体全部是光着身子,不论男女皆是,韩旭几个在这般地方策马走着,脸色都是难看的很。 “这倒不是东虏有意辱人,”高小三是猎户,以前和女真人没少打交道,当下解释道:“那些畜生穷的很,什么牛录额真都不一定有衣服穿,底下那些苦哈哈,夏天光着,冬天披兽皮,哪有棉布衣服穿,到了咱们这里就是死人衣服也要剥下来带回去的。” “呸,入他娘,”贺家兄弟一起骂道:“一群畜生,饿狗。” 后金缺衣服当然不是高小三瞎说,努儿哈赤打下沈阳后不久就下令汉民献衣服,一律投到沈阳的城中心,由八旗上下自行挑选衣物,那时候后金已经立国几年,和明军打过多次大仗,夺了不少地方,还是窘迫如此,后来努儿哈赤确定治下百姓等级,家有九件衣服的就算富户,五件衣服的算中户,三件衣服的算下户,可以说此时的后金就是群穷鬼加强盗的结合体,只是野心更大,战力强悍。 “底下怎办?” 傍晚时分,众人在附近十来个屯子巡行了一圈,除了一具具裸尸外惟一的活物就是那一只只两眼血红的野狗,贺家兄弟随手射死了几只,看看出来的更多了便作罢了。各人知道这些狗原是家狗,吃的死尸多了才变成这样,心情更坏,好在这些天都是在死尸堆里打滚出来的,倒也不会有精神崩溃之忧。 天快黑了,四野无人,身后的屯堡如张大了嘴的异兽,似要择人而噬,各人从行囊中取了豆料先喂了马,再将马缰绳系在林中树干上,由得马啃食地上的青草,五个人坐在地上,杨国勇拿着皮水囊喝水,贺家哥俩半躺着休息,身上的夹袍脏的不象样子也不管,高小三拿着一块蒸饼吃着,不过嘴倒不闲,起头说道:“明日回去还是怎样?” 杨国勇道:“不回去能如何,这里除了死尸便是野狗,回去交了令,自会安排俺们去别处地方。” 韩旭没有坐下,静静站着,看着黑漆漆的前方,待各人说完,他方回头道:“国勇,小三,庆云,庆雷,你们既然应募当了哨骑,自是想立下战功,出人头地是不是?” 高小三道:“这是自然。” 贺家兄弟也道:“俺们既然已经是哨骑,自是想立功。” 杨国勇犹豫一下,也是重重点了点头。 “那好。”韩旭指着前方,十分坚决的道:“咱们就继续往东北方向去,我曾经从开原一带逃回,东虏在沿关隘一片外围均放有游骑,咱们往里去,定会遇着。碰到大股的便躲,小股的就拼,若有斩首首级,富贵唾手可得。” 第八章 伏击 明军与八旗已经打了大大小小多仗,每次均是惨败,抚顺游击李永芳是降了,但一万多明军追击八旗,叫努儿哈赤回师一击,一万多人连总兵在内全军覆没,清河堡一役又折了一个副总兵和一万余人,开原铁岭又损失惨重,特别是百姓被屠杀甚惨。 最惨的是萨尔浒,一战死了好几个总兵,千总以上将领战死三百多个,士兵死了五万余人,沿着宽甸一路几十年后还可见累累白骨,均是当日战死军人。 这些战斗因为全部是明军惨败,对后金当然是一个斩首也没有,大明又以斩首为最上战功,在这举国皆惊,辽镇一再惨败的时候,哪怕是几个首级,战功也是不小了。 若无韩旭领头提议,在场各人怕是没有深入的胆子,但韩旭身手之强已经折服各人,话亦说的在理,各人均感身上热血涌上身来,都是答应下来。 “俺有一法,遇敌时可用。”将行之时,贺庆云道:“俺们榆林和西虏经常这般互相对付彼此,悄没声的就能制敌,只是射术需得十分精良才成。若是韩大哥果真有过人射术,这法子就能一用。” …… 月底之时,天空的明月不复月中时那般皎洁明亮,只有半轮残月挂在半空,往东北方向又前行二十余里之后,韩旭五人在半山坡上隐藏下来,马被勒住了嘴,不使其发出声响。 这里是一路残旧的官道,原本行人就少,这两年来辽东战事不停,这里行人便更少,不过往奉集堡和虎皮驿这样的要紧地方,除了走抚顺往沈阳的大道外,几条小道便是必经之途。 韩旭等人也不知道是否一定有东虏游骑经过,或许潜伏多日都不会有,他们趴在草从深处,半夜中蚊子甚多,嗡嗡成团的飞在各人身边,脸上身上均是被咬,全身痒不可当,后半夜时各人嗑睡劲都上来,又感觉冷,身上痒痒,腹中又饿,口中**,感觉当真不是一般的难受。 好在这五人没有一个动弹的,下半夜时,韩旭令贺家兄弟先睡,他和另外两人值守,待要天明时,贺家兄弟醒了过来,另外两人便又沉沉睡去,韩旭却是精神十足,始终未睡。 他这般模样,自是令各人更加敬佩,贺家兄弟是被他打服的,此时眼神中多出的几分敬意,却是和韩旭的身手无关。 这样的上官,叫人敬佩也是应当的。 凌晨时,草从的草叶上布满了露珠,每个人的身上均是半湿,杨国勇和高小三还睡的深沉,发出轻微的鼾声。 韩旭略有一些沮丧,不过表面上却不曾叫人看出来。 遭遇敌人他不害怕,他对自己的身手有极强的自信,不过如果遇不着敌人,那却是毫无办法了。 “伍长,来了。” 贺庆雷先发觉不对,接着便是贺庆云,兄弟二人趴在地上,侧耳去感应,韩旭也趴伏下去,却是什么也听不出来。 “十三骑,似乎还带有几匹无人乘坐的战马。” “嗯哪,还有不到一里地。” 此时天尚未大亮,启明星在半空中亮的吓人,半轮弯月变的很浅,空气湿漉漉的,叫人感觉清新舒服,韩旭听不出来,便趴伏着身子,死死看着贺家兄弟说有骑马人过来的方向。 杨国勇和高小三被叫醒了,他二人也趴在两边,神色都有些紧张。 贺家兄弟不知是神经粗大还是参加过实战,两人到此时才慢慢爬行过来,脸上神色居然都是轻松的很。 又过得十几息的功夫,马蹄声果然很明显了,天色也亮了一些,在狭窄道路上行走的果然是一队女真游骑。 凉帽,前额剃光,青色或灰色的箭衣,马蹄袖,身侧两袋箭囊,身背的粗大步弓……这一切均是后金八旗兵的标准模样。 “有马跟役五人,黑旗兵三人,红甲二人,拔什库一人。” 高小三紧张的报着数,辽镇官兵都已对八旗十分熟悉,为首那背插小旗,头顶明盔身着铁甲者必是领队的拔什库,黑营兵则是以汉军或新附部队兵充之,穿棉甲,红甲兵亦是明盔暗甲,甲胃较黑旗兵精良的多。 有马跟役均着箭衣,戴凉帽,负责在行军时照顾无人空马,扎营时做粗重杂活,照料马匹,做战时这些跟役负责拉住战马,有甲兵下马步战,若战事吃紧,跟役也可以上前射箭助战,甚至白刃搏斗。 每个旗兵手中俱握有长兵利刃,有长杆挑刀,精铁镰刀,虎枪,铁枪,均在清晨的微光下闪烁寒芒,每人身后都背着长弓,身侧放置撒袋,便是跟役亦有兵器弓箭,每人均是五短身材,圆脸小眼,神色十分凶恶狰狞。 此时的八旗已经争战多年,几乎无有一年不战,中层以上的将领均有二十年以上的战事经验,普通的旗兵亦有多次战场厮杀的经历,排在队伍第二的那拔什库约有三十余岁,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整张脸几乎被人砍开,眼神如野兽一般,这人最少已经打了十余年的仗,后金是全民皆兵的制度,男子长过弓箭便学骑射,十五后就随队出征,这拔什库定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 看着长长的队伍慢慢奔驰过来,高小三等人的呼吸亦是开始粗重起来。 韩旭在此时心中反是一片空明,事前已经商量好了如何作战,此时若是胆怯后悔,只要往草从中一钻便无事了,但这次退缩之后,此生就不必再想与后金争雄之事,要么在乱世中如野狗般死去,要么剃发投降成一顺民,不论是哪种选择都不是韩旭想要的。 丈夫只手把吴钩,三千里外觅封侯。 自己难道尚不如古人耶? 这小队骑兵定是在附近巡逻惯了,步伐不紧不慢,十分从容,领头的是一个黑旗兵,五十余岁模样,长久的征战和马上生涯使他的背都有些驼,眼神也有些散漫,在经过韩旭等人脚下时,这个人眼神扫过,毫无发现,漫不经心的骑过去了。 接着整个小队的骑兵慢慢经过,待最后一人经过时,韩旭早就拉满的弓弦终于松开,一支轻箭飞掠而出,几乎是毫无声息,明军和八旗一样,近战平射用轻箭,远战破甲或抛射用重箭,重箭的箭杆粗而沉重,箭刃扁平开得血槽,硬弓重箭,方能破甲伤人,韩旭这时用的只是轻箭,取其轻捷锐利,要紧的是距离并不远,方可用轻箭。 “笃。” 这一箭正中最后一名跟役的后心窝处,发出笃的一声轻响,接着箭尖刺穿了心脏,这人只闷哼了一声,接着就斜斜的趴伏在马身上不动了。 马蹄声掩饰住了弓箭发射时的轻响,韩旭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当下紧接着便是第二箭发出,仍是一声轻响,箭矢直中后心! 第三箭,中! 第四箭,中! 第五箭,中! 第六箭,中! 但在第六箭时,前头中箭的几人终于慢慢都滑倒跌落下马,战马无人约束,开始乱跑,后队的混乱引起了前头的警觉,那个拔什库猛然回头,正看到韩旭张弓,两眼猛然盯视着韩旭,同时开始放声叫喊起来。 韩旭被这人盯着,感觉似乎是被一条毒蛇盯着一般,他松开手指,箭矢飞掠而出,这一次对准的是一个红甲兵,那红甲兵得了拔什库提醒,在韩旭松手的同时他身形已经往马身右侧一藏,这一下避开了要害,箭矢只射中了他的胳膊,距离近而韩旭弓强,轻箭仍破开铁甲护臂,箭矢深深插入肉中,那红甲兵痛的怒吼起来! 第九章 冲锋 红甲兵怒吼的同时,两个黑旗兵和那个拔什库均翻身下马,在落马的同时,已经均取了弓箭在手。 这些后金兵都是征战多年,战争经验十分丰富,在取弓同时,侧身躲向马匹的另外一方,利用战马的身体遮蔽自己。 怒吼的红甲兵亦是如此,只是他臂膀中箭,动作变的迟缓了一些。 高小三和杨国勇,贺家兄弟二人也是一并站起来,他们早就搭箭在弦,此时均是将弓拉满,瞄向坡地下的目标。 崩崩的弓弦声接连响起,箭矢在空中破空而出的嗡嗡声也是响个不停,两边都是射术精良的精锐,第一轮的互射便基本上找准了落点,受伤的红甲兵是韩旭这边的集中目标,因为动作慢了些,这个红甲没有及时找到遮蔽物,大半个身体还暴露着,连续被两箭射中腿弯,又有一箭中得后背,只有一箭偏斜了一些,却射中了他身边的战马。 刚刚还在牛吼的红甲兵连续中箭,开始大量失血,不过他身披铁甲,中了四箭只是使这人变的衰弱,一时却并没有死,这个红甲开始在地上爬行,身下蜿蜒拖出明显的血痕,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绿草和黑土。 身边伙伴集火受伤目标,韩旭却是一箭向那个拔什库射过去。 在他射箭的同时,那个拔什库也是瞄好了目标,亦是一箭射出来。 双方都用的是拇指扣法,箭矢与弓弦紧密相联,利用拇指使箭尾与弓弦相连,这般射法箭尾不开槽亦能射出,那拔什库用的步弓十分长大,弓弦紧绷,最少在二十个力以上,在拉弓时,那个拔什库臂膀上的肉鼓的十分厉害,使人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人的胳膊都涨大了几圈。 这般硬弓,拉起来自是费时些,待韩旭射中那红甲,再次张弓,这个拔什库方才一箭射出来。 韩旭这一箭十分轻捷,箭矢直直飞向那拔什库,对方的经验十分丰富,听到破空声便知这箭是冲自己来的,亦知时间不够射过,当下立刻抬起双臂,将面门和胸口全部挡住。 “笃!” 韩旭这一箭正中这拔什库的护臂,冰冷的箭尖透过了铁制护臂,却没有能更进一步,箭尖将皮肤扎破,几滴鲜血顺着护臂滑落下来。 在韩旭身边亦是听到“噗”一声闷响,接着听到贺庆雷闷哼一声,韩旭用眼角的余光看过去,贺庆雷的右胸上中了一箭,箭扎的很深,鲜血沽沽流下,很快将贺庆雷的半截身子都浸湿透了。 这是那拔什库的一箭,仓促之中的还击,却是稳,准,狠。 “我压住那拔什库,你们射剩下的那红甲。” 韩旭又一箭射向那拔什库,对方这一次只得猫在坐骑之后躲避,箭矢射在道边的山石上,擦出一长溜的火光出来。 听得韩旭的话,高小三和杨国勇立刻转向射另外一个红甲,贺家兄弟也是一样,这便是居高临下伏击的好处,下头的后金兵被打乱了阵形,不得协调指调,地利也差,贺庆雷虽然受伤,却坚持着继续开弓,只是动作稍受影响。 在适才的偷袭中,韩旭射死了四个跟役和两个黑旗兵,又有一个红甲受了重伤,再封死拔什库,身边的伙伴们只要射死另外那个红甲兵和黑旗兵,便是大局底定。 韩旭控制着自己射箭的频率,他知道撒袋中箭矢数字已经不多,只要那拔什库敢冒头,他便一箭射过去,几轮射过,那拔什库的马亦死了,只是在马被射死前,这人便努力往路旁沟边去,马死之后,还是挡住了这拔什库大半个身子。 被韩旭这般压制,那个拔什库只得在沟底用重箭抛射,没办法仔细瞄准,威力更大的重箭多半射空,并没有实质的危险。 在韩旭与拔什库对射的同时,另外一个红甲和两个黑旗兵也被压制住了,他们的战马被射死,那个红甲兵坐骑翻倒,一下子失去屏障,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这个红甲兵十分悍勇,在原地怒吼出声,用步弓连连还击,自己身上接连中了几箭,每箭都透甲而入,只是铁甲坚实,抵消了弓箭大半的伤害,在连续中了十余箭之后,这个红甲才慢慢屈膝跪倒,最终趴伏,倒在了地上。 “庆雷又中箭了。” 贺庆云发出悲怆的叫声,刚刚对射时,另两个黑旗兵也在射箭,他们的准头一般,箭矢不停的在众人身边掠过,但威胁不大,贺庆雷身上的这一箭,应该是适才那红甲兵射过来的箭矢。 韩旭扭头看了一眼,心头便是一沉,贺庆雷这一箭却是中在腹部,看起来入肉很深。 这便是没有甲胃的坏处,适才那红甲兵中了十余箭方才倒地,贺庆雷身上只有夹袍,无有甲胃护身,中了两箭便已经重伤了。 “韩哥,冲吧,俺们的箭矢快射光了。” 此时后金兵只剩下三个有战斗力的,一个拔什库,两个黑旗兵,拔什库中了韩旭一箭,只是轻伤,两个黑旗兵十分狡猾,早早就躲进了路边深沟里去,现在只是抛射,毫无准头。 “冲!” 韩旭身上箭矢也是不多,双方的互射十分激烈,都是尽可能的速射,不仅箭矢快射光,每个人的臂膀也都开始酸痛,韩旭示意高小三牵来战马,用力又连续数箭,怒吼道:“各人上马,冲下去!” 这是一处山间夹道,韩旭等人埋伏在路北的山坡上,灌木长的很高,遮蔽了他们的身影,战马藏在身后不远,待所有人翻身上马之后,韩旭一马当先,往山坡下疾冲过去。 此处距离后金的控制区很近,明军根本不会有游骑深入,如果不速战速决,韩旭担心会有别的后金哨骑到达,那时便是必死无疑。 在明军冲锋之后,几个后金兵也是迅速聚集到了一起,他们尚有几匹马未被射死,跑在不远处,在韩旭等人冲锋时,这几人也飞快的跑向他们的战马。 没有人蠢到想逃走,在飞骑追赶之下,步行逃走会被骑兵毫不费力的追砍而死。 明军以步兵为主,后金虽然下马步战,但几乎人人有马,每次大战,明军一死便是数万人,八旗纵然受挫斩首也少,步兵对骑兵,天生便是劣势。 此时局面反而倒转,明军飞骑冲锋,后金兵却是无马,好在他们的战马相隔不远,待明军冲下山坡后,那几个后金兵亦是翻身上马,并且举好了兵器。 狭窄的道路只容得三四匹马并骑,韩旭等人分为两队,韩旭与高小三两人在前,贺庆雷重伤,并未随众人冲下,贺庆云与杨国勇两人在后,四匹马的马速在下坡后被调到最快,疾冲向前。 “杀!” 在距离对方不到五十步时,韩旭两腿用力夹着马腹,将速度提到最快,两手平端铁矛,两眼除了正面的对手之外,再无他物! “砰!” 他手中的铁矛,如疾电一般,正中策马前来迎敌的一个黑旗兵的胸前,那个黑旗兵的长枪在韩旭脸颊旁掠过,并没有刺中,在被韩旭刺中之时,这个黑旗兵整个胸口都凹陷了下去,口中鲜血狂喷,眼睛与鼻间均是流出血来,整个人亦是倒载下马。 在感觉刺中对方的同时,韩旭感觉手腕间一股大力袭来,两手感觉到一阵巨震,因为握的太紧,长矛并未脱手,但两手虎口处已经是鲜血淋漓。 第十章 斩首 韩旭得手,跨下马匹也是往前疾冲,又冲得百余步后,其势方减。 在他想回身时,心生警兆,下意识地便是往马身上一趴。 一股劲风在他头顶掠过,嗡然一声,他感觉头顶樱盔一震,铁盔在额头上重重一撞,额头多处被撞破,顿时鲜血直流。 在这时韩旭知道稍有迟疑便是个死,顾不得别事,扭身之时,手中长矛便是往左侧重重一抡。 这一下却打了个空,不过也使得偷袭他的人拔马侧让,两人错开了一些空间。 这时韩旭才看到是那拔什库追了上来,这人也是悍勇,适才错开冲击之后,又迅速拔马返回,追上韩旭,不论是动作反应还是马术都是一流,韩旭顾不得回头看,适才对冲时想必每人都有一个对手,自己那边不知道是谁被这拔什库挑落下马。 此时他心中隐隐感觉到战争的残酷,虽然偷袭在前,以自己的神射点名射死了多名后金兵,到这时自己这边最少重伤一人,还有一人生死不知,出战的是明军哨骑精锐,胆壮而技艺过人,仍然打成这般模样,此前明军与后金兵做战时都面对的是几万后金精锐主力,每次均以少敌多,怪不得每次都差不多是全军覆没。 这一点感想不过是稍纵即逝,战场上属于韩旭自己的战斗还在继续。 那个拔什库已经又重新调整好了马位,手中虎枪一挥,再次猛冲过来。 韩旭亦是怒吼出声,提起全部的精气神,对冲过去。 这般对冲,稍有犹豫退让,死的便是胆怯的那个,只有在错马之时,抓住任何机会,刺中对方,取得对方的性命,才能获得胜利。 很有可能双方都刺中对方,瞬间同时重伤,然后皆死。 骑兵战的残酷之处,便在于此。 “杀!” 短短距离很快拉近,韩旭感觉到死亡的逼近,在这时他脑海中已经排空了任何想法念头和情绪,眼神之中,惟有这凶猛无比的敌人! “砰!” 虎枪和长矛在第一时间互相架住了。 在对刺的同时,两个凶猛的汉子都感觉到了身体的警讯,错身回手,两支武器在最后一刻都选择回档,架在了一起。 马力对冲和两人的过人手力均展现了威力,韩旭刚刚裂开的虎口再次崩大伤口,鲜血染红了两手,那拔什库也好不到哪去,韩旭的力道显然在他之上,这叫那拔什库感觉十分吃惊,这人三十来岁正当壮年,在女真人中也算是力道过人,眼前这明军甲骑看起来并不如何壮硕,力道却大的吓人,令他感觉十分错愕。 一架之后,两人很有默契的收回长兵,马匹在原地转圈,两人又都是看准时机,再次出手! “砰!” 两支长兵,不出意外的再次架在一处。 两人的手掌均是在沽沽流血,在马上,都是使出全身的力道,拼命的想压下对方的兵器。在这样的较力中,韩旭的大力渐渐占得上风,那拔什库的虎枪渐渐被他压下去。 在对方虎枪被压低之后,韩旭抽回自己的长矛,猛然前击,但在要击中之时,对方及时再次用虎枪封堵,仍然是架住了韩旭的长矛。 两人的马匹不停的交错着,战马身上也是流下大滴的汗水,在这般激烈的较量中,马匹出的力并不比人少一些。 韩旭的额头汗水和鲜血不停的流下,那拔什库也好不到哪去,喘的如牛一般。 就在这时,杂沓的马蹄声响起,两人均用眼睛的余光去看。 一看之下,韩旭大喜,那拔什库却是面如死灰。 赶来的是高小三和贺庆云两人,一人手中一柄长矛,另一人一柄铁鞭,两人一左一右,形成了夹击之势。 形势急转而下,那拔什库势若疯虎,拼力猛击,将韩旭居然逼退数步,接着便是往贺庆云的方向冲过去。 这厮的打算必是以长兵压短兵,冲击过后,自来路逃窜,至于能不能跑出去,自然是听天由命。 “来的好!” 贺庆云精神一振,面对虎枪居然不闪不躲,只是巧妙的一拔马,身形便让过了对方,接着随意挥手一鞭,铁鞭正中对方头颅,沉重的铁鞭之下头盔毫无用处,几乎是被砸中的同时,那个拔什库连吼叫声也没有发出来,连头顶铁盔和头颅一起均被砸扁,从远处看去,似乎整个头都被打回了脖腔之内! “入他娘啊,砸烂了啊。”贺庆云在马上怒骂道:“这一下上头不会不认帐吧。” 不待旁人答话,这厮仔细看了看,又在马上大笑道:“还好,眉眼和头皮还看的清楚,这一下上头想赖帐也不成。” 明军最重首级,没有首级便谈不上战功,更不会有赏赐,贺庆云的担心倒是没错,只是刚刚打死一个强敌,对方首级上鲜血和脑浆沽沽直流,这厮却是先怒后喜,咧嘴大笑,这神经还真不是一般的强大。 韩旭喘了几口气,体力便渐渐回复上来。他曾是一个专业运动员,体能比常人不知道高到哪去,恢复能力也是极强,他催动战马来到那拔什库尸体之前,打量着这个死去的强敌。 “伍长,俺刚看了你与这厮的打斗,这厮确实强,身手够资格当白甲了,不过,伍长你用矛可远不如你用箭……适才你压下他的虎枪,不要直刺,策马向前一步扭身侧刺,他便反应不及,绝挡不住……不过若是用俺的铁鞭,他一开始便连格挡的机会亦没有了。” 贺庆云看韩旭过来,大嘴一张,便是喋喋不休的说起来。 韩旭也觉得自己的冷兵器格斗水平不够强,不过初次实战,对阵的还是够资格当白甲的强敌,表现也足够好了,只是要想在这时代出头,非得加强这方面的短板不可。 贺庆云的表现若换了一般上官,必定叫他这大嘴巴付出代价,当面指斥上司不足,口无忌惮,十足可恶,不过韩旭并不在意,只笑着道:“这长矛我使着是不大得劲,若庆云你看我该用何等兵器为好?” “嗯,这个……俺贺家铁鞭之法是一绝,马上争斗,讲究以快打慢,以短击长,几样马上招式,并不复杂,只消将招法与驭马之法,加使力之法融合,马上制敌易事耳。” 贺庆云一边说,一边在马上做了几个动作,果然十分快捷迅速,而十几斤重的铁鞭在他手中使出来十分轻巧,跨下战马也随着他的动作不停的前进后退,果然是有点儿人马鞭三样合一的意思,适才这厮一鞭打死人,看样子象是拾巧食,现在看来这巧食却不是那么容易拾的,换了别人,刚刚未必能截下那拔什库。 说了半天,贺庆云最后却道:“不过俺贺家鞭法是家传绝学,传男不传女,伍长俺们虽一起上阵杀敌,这鞭法俺却不能教你。” “混帐东西……”韩旭被这厮气的笑起来,高小三也在旁笑骂两句,韩旭看看天色,吩咐道:“赶紧割了首级,搜刮这些死人的包裹,马能带走几匹便是几匹,这些事做了便立刻走,绝不可再耽搁了。” “是,伍长!” 两个部下一起大声答应下来,无论如何,这一仗打完后,韩旭的权威已经深深建立起来。 第十一章 收获 “国勇老哥没怎样吧?” 吩咐两个家伙斩首之后,韩旭策马回到刚刚各人冲下山坡的地方,杨国勇正斜倚在山坡上,贺庆雷也歪在他身边歇着,两人都受了伤,杨国勇刚刚是被那个死鬼拔什库给砸下马来,所幸不是被捅着或刺着,若是那样就只能给他收尸了,贺庆雷是自己慢慢爬下坡来的,身上还插着几支箭,血已经凝固了,看起来十分彪悍。 两人都是歪在道边山坡上,这里青草厚实,半躺着十分舒服,适才的战斗他们当然也看在眼里,对这两人来说,要么韩旭他们获全胜,大家平安返回,要么就只能在这里等死,逃跑的机会也是没有。 “怕是骨头裂了,应该没有大碍。” 杨国勇说是没大碍,还动了一下胳膊,韩旭赶紧叫他别动,那受伤的地方已经肿起老高,估计最轻也是骨裂,若是粉碎性骨折就麻烦了,这时代可没办法做手术,中医正骨是有一手,对粉碎性骨折可是没辙,若这样杨国勇便是废了。 可能也是想到后果,杨国勇神色有些黯然。 贺庆雷却是一脸兴奋,这厮脾气和贺庆云一样,韩旭没说两句,他便提起适才韩旭在马上搏杀一事,喷了一会口水之后,贺庆雷道:“俺那老弟实心眼,鞭法不能传,伍长你寻摸把好刀,俺和你练练刀法。” 这就是说可以把鞭法化刀法传授,韩旭听了也十分高兴,明朝这些将门世家其实是世代习武,所谓的招法可不是江湖卖解的那些花活,一招一式都是怎么制敌杀敌,出手便要伤人或是自保,这般的招式可是学来不易。 “就这样说定了,你先休息,一会还得骑马。” “是,某省得。” 贺庆雷脸色有些苍白,受伤情形较杨国勇严重的多,听了韩旭的话,便又斜倚着休息。 这时高小三和贺庆云骑马过来,手中已经提着几个首级,到得这里又再下马,开始拿着短刀割其余人的首级。 韩旭开始剥下各个甲兵的披甲,后金是按牛录制甲,每战之后,努儿哈赤便会令各牛录打造新的甲胃和兵器,补充损失,虽然其国力比大明不值一提,但始终保证了两万多主力的披甲,相较明军,后金甲胃精良,兵器质量也在明军之上,所谓甲坚兵利,不外如是。 几个跟役无甲,不必费事,黑旗兵的甲胃便是和韩旭身上一样的棉甲,质量稍好一些,另外两个红甲和拔什库身上都是铁鳞甲,受损并不严重,最少值得五十两银子一具,这般的财富当然不可能放过。 “这厮还没死透呢……狗日的,叫你来杀俺们辽东人,打你个狗日的。” 高小三去割一个红甲兵的首级,此前这人被韩旭射成重伤,奄奄一息在原地未动,此时居然还有气息,被高小三踢了几脚后,这人睁开眼来,并不说话,眼神中却有乞求之意。 韩旭对高小三的愤怒感同身受,不过还是阻止道:“小三,杀了他吧,咱们耽搁不起。” “嗯,韩哥俺知道了,狗日的鞑子,受死吧。” 高小三应了声,往这红甲脸上吐了口唾沫,那人知道必然无幸,眼却也不闭,只直楞楞的看向天空,眼神深处,透露着对生命的无限眷恋。 在高小三将短刀压在那人喉结处时,那个红甲兵开始喃喃说话,满口的夷语,各人都是听不懂,也没有人理他。贺庆雷还躺着,贺庆云忙着将此前割下来的首级编在一起,安放在战马身上,强烈的血腥气惊的战马直跳,贺庆云赶紧安抚战马,杨国勇用一只手帮着韩旭将那几领甲放在战马身上,拿绳子捆扎好,韩旭用眼角余光看到高小三将短刀压下去,鲜血开始喷涌,那个后金甲兵渐渐说不出话,脖子渐渐被割开,接着锋利的短刀一路压到底,将颈骨切断,高小三满脸高兴的将那首级提了起来。 看他这般模样,忙完了事的贺庆云笑骂道:“球囊的,高小三你他娘的莫非是杀过人?” 高小三摇头笑道:“俺以前是猎户,杀的野物不少,人怎会杀过。” 他恨恨的盯了手中首级一眼,又道:“这些狗怂和野物也没甚不同,俺杀他们心里高兴的紧,不感觉难受。” “俺也是。”贺庆云坦然道:“俺们兄弟上过战场,手中早有人命,杀这些鞑虏,心里痛快的紧。” 贺家兄弟临阵不惧,不似其余各人那般紧张,果然是上过战场的劲卒。 “赶紧走吧。” 韩旭倒其实是头一回杀人,以前也只是射猎,不要说杀人,便是近距离看杀人也是没有过的事情。适才一直激战,倒不觉得怎样,看到高小三杀人那一幕时,却是感觉一阵阵的恶心反胃。 不过他强忍着,咽下几口酸水,脸上毫无不适的表情。 众人将剥下来的甲胃和兵器放在两匹空马上,其余人赶紧上马,此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光线开始炽热,清晨的露珠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绿草释放出来的清香已经被浓烈的血腥气所盖,所有人都无心在这里逗留,只有韩旭在打马前行时,回头深深看了这个谷地一眼。无论如何,不论他将来能走多远,这一处谷地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起风了。”失血很多的贺庆雷说了一句,他在马上勉强坐直身体,面色苍白的策马前行着。 贺庆云看了他一眼,眼神颇有一些担忧,口气却还是那般大大咧咧,只道:“嗯,快入秋了,入秋好,你的伤在秋天养最好。” 强风忽如其来,夏末秋初,谷道的落叶已经很多,大风将落叶吹高又吹低,不停的打着旋,落叶飘在人的脸上,眼前,在崎岖的山间谷道沿着气流盘旋,人们将头伏低躲避强风,马鬃也被风吹拂着,有时候鬃毛扎的人感觉很痒,马身上的味道很浓,刚刚冲杀时人马都使劲全力,战马流汗很多,现在战马不停打着喷鼻,马蹄踩在泥地上发出得得的声响,也许是马上的骑士们心境大多很好,这马蹄声听在耳中,叫人感觉十分的轻捷愉快。在这种愉快的心境中,发生过一次小而激烈的战斗的山间谷道,渐渐被人们远远的抛在身后了。 第十二章 夸功 韩旭等人的出现,惊动了整个奉集堡。 外围的哨骑远远看到他们一行人,在得知韩旭等人带回十一颗东虏首级,顿时就是吓的屁滚尿流,回过神来后就是大张旗鼓的跑回堡中报信,待韩旭等人抵达堡门前时,已经有几百人在外等候了。 这般的大场面惊的高小三几个都不敢抬头,脸上也烧的厉害,这也真是奇怪,明明是做了这般露脸的大事,这几个却是如同做贼被逮了一般。 “你们几个,抬头挺胸!” 韩旭跨骑在马上,神态安然自若,没有一点儿不适的表情,看到高小三几个的模样,压着嗓子便是吆喝了一声。 这么一断喝,这几个臊眉搭眼的家伙才抬起了头,只是看模样准定还是有点晕乎乎的。 堡门前并无高级武官,多是些千总把总一类的哨官级别的武官,更多的是普通的队官和小军,堡外的流民也有不少被惊动了,待这些人看到马身上悬挂的留着金钱鼠尾的东虏首级时,均是神色激动起来,不少人跑过来破口大骂,当然是指着那些首级在骂,还有人在地上捡东西,似乎是想拿砖头石子来砸这些首级,贺庆云这时醒悟过来,大着嗓门叫道:“你们都给俺住手,一颗首级二三十两银子,谁敢砸试试。” 明军首级便是财富的象征,边军斩获首级奖励不一,不过总体来说是北虏最贵,东虏其次,再次是倭寇和西南夷,现在东虏势强,风头盖过北虏蒙古,各地的斩首赏功规格不一,不过以现在东虏的势头,一颗首级最少也得二三十两,贺庆云的话不算错。 被贺庆云这般一吼,众多流民这才退去,只是脸上恨意不绝,仍有不少人跑过来对着首级吐唾沫,便是韩旭一向施饭的那妇人,看着这些首级眼中也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这时走近堡门,韩旭等人均被认了出来,该管千总王大勇迎上来,看了韩旭等人一眼,说道:“总兵官们已经听说此事,你等带着首级进堡到官厅那边。” 韩旭几人这时已经到得堡门前,看到众多武官在前便下得马来,这时韩旭带头拱手,答道:“是,千总大人。” “嗯,”王大勇点头道:“做的不错,不愧是本官管带出来的好手。” 这人任了哨骑千总几乎不管事,此次大规模哨探行动也没有跟着出去,此时却是大言不惭,韩旭等人心中均是不服,贺庆云更是微微一哼声,只是当众顶撞上官却是大罪,贺庆云虽浑,这点利害还是懂得的,轻哼一声之后,也没有敢说什么。 四周的武官脸上神色均有点不自然,王大勇这般说法自是要争功,只是武官同文官不同,文官坐守后方一样有运筹之功,武官不亲身上阵就不算数,这功不知如何争法? 韩旭再一拱手,答道:“多谢千总大人夸赞。” 王大勇眼中露出满意之色,看来这韩旭不象人说的那样不识好歹,既然如此,眼下颇可以抬举他一下。 当下握住韩旭左臂,高高举起,向四周高呼道:“此是我新勇营的夜不收伍长好汉韩旭,五人斩十一东虏,获马十匹,甲六领,弓矢刀枪十余具,这般豪勇,当是我辽东军中好汉第一人!” 王大勇这千总官当的不怎样,说话却是极具煽动色彩,四周原本围了近千明军,上官们在场,各人均不敢出声,此时听了王大勇的话,众多明军都感觉一阵热血上涌,有人立刻振臂高呼道:“好汉!” “真是好汉!” “我辽东军第一好汉,不错!” 近千人说话,又无人组织,开头只听得乱七八糟的各种夸赞声响,过不多时,便只听得“第一好汉”之声不绝于耳,待韩旭等人往官厅去时,堡中已经到处都是夸赞“第一好汉”的声响了。 官厅是在奉集堡正中,原本的奉集堡千户防守官就在此居住办公,辽东大变之后,营伍兵驻屯在各堡,原本的防守官厅当然被高级将领们征用,韩旭等人抵达官厅附近时,四处早就水泄不通,不仅是堡中的明军官兵跑来看热闹,便是堡中有一些士绅民户,听了“第一好汉”这个噱头,也是跑了出来,远远看到韩旭身影,便是指指点点的议论起来。 好在韩旭不仅神态从容,毫无惊慌之色,仪表气质也很出挑,身形也算得高大,原本稍嫌瘦弱的身材在这一段时间也补了回来,他是标准的运动员体形,看起来十分匀称好看,身上一领棉甲和铁盔,更添了几分武勇,看到他之后,各人心中的一点疑惑尽去,有人忍不住便道:“虽不是想的猛张飞那般的勇武模样,但说这人带着部下去斩东虏之首,俺还是信了。” “不错,是个勇将的材料。” “哼,若俺们辽镇官兵俱是这韩某人的身手胆气,俺们又何至于躲藏在此!” 这些士绅都是有身份的人,出于各种原因困顿在此,心中郁气难开,趁着机会便是攻击辽镇官兵无能,大明文贵武贱的传统已经行之多年,四周的明军不论将校还是小兵,听了之后脸色虽是难看,却也无人敢上去反驳,况且连番惨败,明军上下也早就自信全无了。 官厅中早听得堡中动静,原本各将领都在厅上坐着,后来便是坐不住,由李秉诚和朱万良这两个总兵官在前,其余各将环列簇拥左右,一起出了官厅大门等候,待看到韩旭等人牵马过来,马身上果然挂着十几颗血淋淋人头的时候,李秉诚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朱万良几人也均是如此,明军各处惨败,一死就是几万人,数年之间只有丧师失地,从未有尺寸之功,这一次斩首十余级虽是小功,但报将上去,足可震动中枢! 数十高级将领站在阶前,韩旭赶紧上前,下跪道:“小的叩见各位总爷将爷,此番奉命哨探,我等遭遇东虏哨骑,伏击交手,先用弓箭射死数人,然后双方策马对冲,将剩余东虏刺死,斩杀无马跟役五人,黑旗兵三人,红甲两人,拔什库一人,皆勇壮真虏!” 所谓黑旗兵也称黑营兵,老奴初起时代对汉人防范心理不重,八旗中有不少投降的明军和边境投充汉人,另外还有敌对部落和蒙古人,一律编为黑旗兵,天命年间八旗出兵,各牛录能动员百人以上披甲,到天命晚期努儿哈赤大肆杀戮汉人,将八旗中汉兵也全部剔除出去,八旗动员能力大为下降,各牛录出兵披甲数字远不如天命早期。 眼前这几个黑旗兵,很难说是汉人还是女真,只是各人肯定将这几颗首级当真夷报上去。 李秉诚高兴的满脸放光,看着韩旭夸赞道:“韩旭你们几个都是好样的,各路哨骑均无功而返,还有几处折损人手,只有你这路立下这般大功,本官这便为你们上报请功。” 第十三章 治伤 整个白日奉集堡都在喧闹之中,到了傍晚,上下都疲惫了,天色将黑之时,堡中就十分安静,各处传来不少鼾声,大明朝除了读书人会点灯熬夜看书之外,普通百姓都是入黑就上床,天麻花亮就起身,所谓日落而息,日出而作。 韩旭各人都喝了不少酒,上官们赐酒他们还得半跪着接饮,而且要大口豪饮,否则必定会使赐酒的上官不高兴,这时韩旭才知道封建社会上下等级之森严,纵使他们立了泼天大功,也使得上头夸功赐宴,喝酒还是得跪下才行。 酒至半酣时李秉诚的师爷将上书奏稿写好,李秉诚并无向皇帝直奏的权力,他得向辽东巡抚和新任辽东经略上报,同时向兵部上报,然后由内阁和通政司再向内廷送入,因为辽东战事十分要紧,这师爷估计自己书写的文章能到万历皇帝案前,在书写的时候兴奋的发抖,文字都歪斜了不少,好在这只是草稿,待确定之后,他还得重新抄录几份才是。 在师爷书写时,免不得向韩旭几个确定细节,只是问了几句之后,就由得师爷自行发挥,这师爷文字甚好,将一场小规模战斗写的荡气回肠,要紧的就是特别突出了李秉诚初至奉集堡就挑选精锐,严号令,明赏罚,激励将士之心,然后就是管营游击王文鼎悉心管带,使哨骑上下愿效死力,再下来是千总王大勇统带哨骑出征,虽未亲临战阵,但其所领哨骑吸引了多股东虏游骑,纵无斩获,却也有多场激战,立功亦是不小。 韩旭不论师爷说什么,俱是应下来,他几人也是早早退出,退出来时,厅上酒肉香气也跟着飘出来,猜拳声一直到大门口还能听的到。 “这些狗怂。”到了街上,高小三终于敢张口说话,嘴一张便骂道:“俺们的功劳,叫他们分了一多半去!” 贺庆云脾气最为暴燥,此时却十分安静,看看韩旭,贺庆云轻声道:“每有战功,上头层层分功是军中常有的事,甚至隐没下头战功也是有的,这一次俺们的斩首之功是怎么也隐没不了的,就这已经足够了。” 高小三虽也是军户,以前却是干的猎户行当,对大明军中的事了解不多,倒是贺庆云一直在营伍中厮混,对明军中黑暗之处了解甚多,此时怕韩旭心中不服惹出事来,便是出言劝慰。 韩旭道:“军中向来如此么?不是有监军么?” 贺庆云苦笑道:“监军只管督促诸将奉命打仗,平时还督管钱粮之事,下头小军的事那些文官怎会来管!” 韩旭微微一点头,看着贺庆云,心中倒替这人感觉难受,明明是率直勇武的西军汉子,却也在重重黑幕之下认清了现实,想来这人在此前也受过不少挫跌委屈吧。 他道:“这事不说了,日后自有主张。现在,咱们先去看看庆雷和国勇。” 贺庆雷和杨国勇都受了伤,进堡之后精神就十分委顿,两人被送去医治,夺功游街和庆功宴都未曾参加。 三人走了一阵天便已经黑下来,好在事前就各自提了一盏灯笼,四周都晦暗不明,只有堡墙上的箭楼上有大灯笼挂着,其余地方都黑沉沉一片,街上也有一些明军小队奉命巡逻,不过多半虚应故事,各人靠在街角说笑聊天,见韩旭几个过来,免不得又是一阵夸赞声。 待走到堡西,一切都沉寂下来,堡中没有养狗和鸡,四处寂寂无声,只有隐隐的蛐蛐叫声此起彼伏,算了添了一些生气,堡中的道路也崎岖不平,三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斩首大功到手,很快就会有赏银和官职升赏,但三人的心情都是渐渐平静下来。 到得深巷的一处宅门前,高小三上前叩门,说道:“蒋先生在家么,俺们来看送过来救治的兄弟。” 这奉集堡以前驻有五百多官兵,有一个千户防守官,除了驻军外还有军户和民户数百,口数一千多,堡虽不大,住的人也多,够格坐馆的医生只有这姓蒋的一家,其余的一些游医水平都十分有限,只能四处游走,骗一些乡间穷苦人的散钱。 敲得几下门,有个老仆过来开了门,带了各人进来,庭院不大,不过条石青砖漫地,十余株花树环列其中,过了耳房便是正院,廊檐下几十盆花在火烛光下更艳,左侧厢房灯火亮着,韩旭知是那蒋大夫医治伤患的地方,当下便抬脚进去。 杨国勇正在房门处左侧坐着,他的伤处已经处理好了,胳膊伤处包裹的十分严实,还打着夹板,这年头的中医正骨也没有用石膏,只得用夹板固定,好在韩旭看出这蒋大夫确实手段不错,夹板打的很牢固,手法也很老练,杨国勇敷过药,打了夹板,可能还睡了一觉,此时精神倒是很好的样子,看到韩旭进来,便是微笑道:“韩头儿,蒋大夫说我这只是骨裂,养十几二十天便好了。” 韩旭十分欢喜,他在明军中可是毫无根基,不比那些将门世家出来的或是混了十几二十年的老军官,现在得用的人手只有眼前这几个,眼看他会获得提升,正缺心腹人手,杨国勇无事,自是最好不过的好消息。 只是杨国勇又努努嘴,轻声道:“庆雷的情形不大好。” 贺庆云早过去了,各人虽然相处时间不算长,但有了出生入死,托付性命的战场交情,比之世俗中十年八年的酒肉朋友的情谊可深厚的多,韩旭和高小三脸上的笑容也是一敛,赶紧向前,贺庆雷被放在一张床上,一个中年男子正用夹剪将他腹部的箭杆剪断,贺庆雷胸口也中了一箭,却是被包扎好了。 腹部的伤患十分麻烦,那大夫凝神贯注,韩旭几人围在一边观看,也并不敢出声,边上还有个女子侍立着,随时递上夹剪,小刀,细白棉布等物,灯影昏黄也看不清模样,韩旭担忧贺庆雷的伤势,也不会仔细去看。 贺庆雷脸色腊黄,腹部这一箭入肉很深,好在没有搅烂肚肠,在剪开肚腹皮肉后,终是将箭头给取了出来。 这一箭是重箭,箭头扁平,两侧开有血槽,贺庆雷中箭后失血很多,主要便是这两侧血槽的功劳。 待箭头取出时,贺庆雷闷哼了一声,韩旭等人却面露喜色。不论如何,贺庆雷壮实如牛,只要熬过眼前,总有机会慢慢恢复。 房屋之中,血腥味道甚浓,贺庆雷开了大口子的腹部又开始大量失血,饶是这西北汉子健壮如牛,性格强悍坚毅,此时也是忍不住低低**起来。 韩旭的手握了再松,松了又握,手掌心变的湿漉漉的,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不外如是! ---- 新书大家都在养肥,不过新书更需要支持,肯请大家莫忘收藏,如果肯留下推荐票,那就更加感谢了。 第十四章 秀才 “取金创药来。” 取了箭头出来,那大夫也松了口气,吩咐旁边的女子递上金创药来。 “蒋大夫,”韩旭忍不住道:“请你用最好的金创药才是。” “哦?”那大夫回转头来看了韩旭一眼,眼中满是嘲讽之色。这人年纪还不到四十,生得面色白皙,头上戴一顶方形黑色软帽,下额留着几缕长须,身上青色夹衫,看着十分儒雅,只是眼中讥讽之色叫人感觉十分的不舒服。 看了眼韩旭,蒋大夫道:“你们这些贼配军也配用好创药?随意用些,止了血便是了。” 听着这话,众人都气逆上涌,贺庆云捏着拳头就想上前,但看看蒋大夫的服色,却又松开了拳头,连脸上愤色也是少了不少。 高小三和杨国勇也是一样,虽是气愤,却是连回嘴也不敢。 韩旭也是生气,不过他在这时代屡次遇险,知道这时候民间的医师良莠不齐,用的药也是有明显的区别,好的金创药可以使人快速恢复,差的药却是毫无效果,只是安慰人心,甚至可能会有害。 这年头辽东虽没有云南白药这种圣物,不过民间想来也会有相当多的实用药物,中医差在理论,药方和药效经过大量的试验,有效的会被留传下来,只是有用和好用的实在太少。这蒋大夫能在军堡中存身,想来不会是江湖骗子。 当下只得忍住气,上前叉手道:“我这兄弟也是战阵上搏杀受的这伤,还请大夫莫要辱人,有好药也但请用上。” 蒋大夫脸上不悦之色更重,冷哼一声道:“我这里确有好药,不过用得人参等物,一剂便得五六两银子,你们是不是用得起?再者说你们是贼配军哪里错了,何谈辱人?” 这人脾气倒也强直,韩旭虽是软语相求,他却一句句的顶回来。 韩旭气涌上来,沉声道:“大夫你好生无理,我这兄弟也是与东虏厮杀受的伤,我等五人斩首十一级,杀的俱是东虏,若无我等,大夫能在这里安居否?” “呵呵,”蒋大夫冷笑两声,看着韩旭道:“我这里每日看得无数流民自开原铁岭过来,饥寒交迫,每日俱有无数人死在荒郊野外,你等领军饷的好汉,在开原被屠时却在哪里?再者战守大事,自有朝廷和士大夫做主,哪轮着武夫和你这小兵说三道四。” 韩旭被他说的无语,高小三也过来,轻轻扯着他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韩旭只得闭口不语。好在这蒋大夫虽然无礼,用的药也是细瓷小瓶中倒出来的,装药的器物精致,想来药也不差,用了药之后,贺庆雷便沉沉睡去,大致是不碍了。 “他此后伤口会渐渐愈合,不过能不能活下来,得看他能不能熬过风疾。” 韩旭一听便知这医生还算内行,破伤风的潜伏期六到十日,象贺庆雷这样的伤势虽未引起腹部大面积坏死,但创口很深,破伤风的风险还在,熬过去便好,熬不过去在这年代,神仙也没有办法。 当下深深一揖,肃容道:“我等虽是小军,却也知大义道理,请大夫看我等日后表现便是。今日药费,等斩首赏赐一下来,便来还给先生。” “嗯。” 蒋大夫脸上有明显的疲惫之色,不过听了韩旭的话,眼神还是一亮,只是他这人轻易不夸赞人,更不提社会地位在底层的小兵,当下只轻轻一点头,说道:“这人今晚宿在这里,明日你们来搬他回去,药费不必急,这点担待我还是有的。” 众人不便再留,齐齐一揖出来,待韩旭等人离开后,一直躲在暗影中的女孩子笑着道:“父亲,看着姓韩的确实人还不错,你用了好药偏嘴巴不饶人,何苦来。” 蒋大夫冷哼一声,说道:“听说这人进了堡就让了功劳给王大勇几个,那王大勇是王文鼎的侄儿,王文鼎在萨尔浒一战时率部先逃,什么样人?王家和辽阳张家,沈阳的杨家,卢家那几家过从甚密,这几家平素都做什么样事?谁不知道!这姓韩的就算能战,将来也未必是什么好人,不过,看他言行还不错,姑且再看看吧。” …… 韩旭四人虽不大放心,但贺庆雷已经沉沉睡去,也只得先按蒋大夫所说先行出来,待明日寻一副担架再过来,将人抬回营房里休养才是。 众人一起折返,韩旭看看身边三人,忍不住问道:“这蒋大夫好生厉害,不过我看你们有怕他的模样,这是为何?” 杨国勇闻言扭头,看了韩旭一眼,奇道:“怎地你看不出来么?” 高小三道:“蒋大夫身上穿着儒衫,头上有四方平定巾,这是个秀才相公,咱们是什么身份,怎敢与相公老爷争执。再者说秀才相公就不是文曲星君,也是肚里有文墨的人,俺们哪够资格同他理论。只是韩头儿你真是厉害,居然敢和秀才相公说长论短。” 贺庆云闷声道:“若真吵闹厮打起来,人家一封书子可以直接递给总兵,总兵若不军法处治俺们,再一封信给监军大老爷,到时俺们丢了性命也是有的……韩哥你以前做何营生,怎地连秀才也认不得?” 韩旭大汗,自己的历史水平有限也罢了,穿越过来一路逃亡,那些秀才儒生也混在平民之中,看不出什么身份,就算真有身份也早就坐马车跑了,哪会和平民百姓一起逃难,是以他虽知明朝生员身份贵重,刚刚还真没认得出来。 当下只得含糊说道:“我以前在开原卫没出过门,俺们那里没有进学的相公,是以倒还真是没见过。” 高小三松了口气,说道:“这便好,俺还以为韩哥你心气太高,秀才也不放在眼中。俺们吃兵粮的,还是不要和生员老爷们顶牛的好。纵是俺们有理,旁人听说了,也只说是俺们的不是。” 旁人虽未说话,神情却显然赞同高小三所说,刚刚蒋大夫几乎指着他们鼻子骂街,这些人却没有丝毫不服气的感觉,韩旭心中渐渐明白,所谓文贵武贱,大抵如是了。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笑着对贺庆云道:“你们哥俩是不是犯了事来辽东的?” 黑暗中贺庆云脸似乎一红,答说道:“俺们在榆林与人斗气争执,重伤了一人,轻伤几个,充军辽东……” “国雄呢?” “俺去年儿子重病,没办法偷了东主家的银钱……” “高小三?” “韩哥俺可是老实人,真是东虏进逼,大募营兵进来的。” 韩旭叹了口气,自己果然领着的是一个犯罪集团,明军除了军户入营和募兵外,相当一部份是各地的犯罪份子充军入营,军队社会地位低下,形象恶劣,没有高压就军纪崩坏,变成一群人形野兽,果然也并非由来无因。 他沉声道:“过往之事不提,日后在我麾下,军纪为第一,凡违纪不遵军令者,纵武勇过人我亦不用,各人听清了没有?” “是,听清了。” “俺跟着韩哥走。” 夜色之中,各人参差不齐的答应下来。 第十五章 进步 其后十数日韩旭都没有接到出战的任务,安心在堡中带着两个伤患养伤,其余的各部夜不收眼红韩旭等人的好运气,出战之心猛然高涨,汇集而来的明军将领和士兵也越来越多,新任辽东总兵又换了柴国柱,近期就会赶到奉集堡,大大小小的明军各部分别赶赴辽阳沈阳和沿辽沈防线的各堡各处驻扎,奉集堡驻军很快就超过万人。 夜不收哨骑的数字也从几十人猛涨到数百人之多,新勇营成为正式编制,游击鲍承先奉命接管这个新立的营,王大勇在韩旭的军功上捞了一点好处,被任命为坐营千总,韩旭的军功却不是李秉政等人能做主的,朝廷那边还没有决定,他们自然也不会敢拿韩旭去冒险,总不能朝廷赏赐下来,受赏人却战死了……好在别的夜不收胆气大增,这些天来各总兵接连派人出去邀战东虏,希望再次瞎猫撞到死耗子……怎奈战况不佳。 东虏死了一个小队的人,当时一个牛录不过二百来丁,十几个做战人员是一个牛录可贵的财富,死了这么多人,还叫明军赶走了马,割走了首级,想想东虏高层也会震怒,新派出的夜不收多半受挫而归,有几队遭遇大股东虏甲骑,损失惨重。 这些事暂且与韩旭无关,他已经声名鹊起,等待的就是进一步的封赏,究竟能到何种地步,现在没有谁能说的清。 最低也是一个百户管队官,也可能一步到把总,甚至是千总,再往上便不可能了。 在嘈杂的议论声中,韩旭等人安心住在原本的营房中,夜不收增多了,上头却没有往他这里加人,一排坐北朝南的房子之中只住着他们五人和十来匹马,贺庆雷和杨国勇安心养伤,韩旭等人每日练武不缀……更激烈的战事还在后头,这是每个人都明白的。 “韩哥,他这般刺来,你便这么一让,嗯,对,就是这样闪法。” “这般刺不行,刺的太深枪杆必定陷在人身里,拔不出来,人家还有兵器,你却空手了。” “不需这般花巧,要紧的就是力气和快捷这两样,然后便是借马错位,相中机会,相信自己手上的力道,也要相信自己别旁人快!” “若是平地交战,其实道理也是一样,你的力比他大,眼神来的快,出手更快,不要说一对一,纵是一对十也有机会杀得数人,赶跑更多。” 军队的营房是与百姓家的小庭院不同,成排成片,大明的边境防御体系中,最小的是火路墩,驻有墩军和夜不收,再就是军台,比火路墩大些,再下来便是各防御堡,大小不一,一般都是南北长六七百步,东西二三百步,可驻数百军人连同家属,再上便是卫城和镇城了。眼前这排房舍,因是设计驻军,前后排相隔甚宽,虽是年久失修破烂不堪,用来给韩旭等人折腾倒是最为合宜。 两排房舍之间,韩旭等人放了不少草人,地上扔了不少刀枪铁矛大刀等兵器,韩旭几个时而长兵,时而短兵相接,每日由早及晚,要么打熬力气,要么就是彼此对练,提高战场格斗的本事,每日傍晚,各人还会骑马出堡,在空旷处练习骑战骑射,十几天下来,各人的本事又都精进不少。 贺庆雷伤势渐好,每日倚在门前提点众人,他这般将门世家出身的子弟,不论是理论还是经验都不是韩旭等人能比的,十几天下来,不仅韩旭获益极多,杨国勇和高小三几人也是有了很大的提升。 高小三嘴甜,每常相谢,贺庆雷总是漫不在意的一挥手,笑道:“我等同列一伍杀虏,这点小事算什么,庆云太拘泥迂腐了!” 贺家诸多战场杀伐之法确为当时一绝,众人当时不知的是贺世贤在沈阳一役中,以总兵身份冲杀在前,固然鲁莽无智,但在身上中了多箭以后,以一支铁鞭在马上连杀十余人,多为东虏披重甲的精锐,这般武勇,非世家武将不能为。 韩旭几人,能得到贺家人的悉心指点,确实是不小的机缘。 而在贺家兄弟眼中,韩旭的表现才真正令他们诧异。 武将不论用什么招式,马上反应有多快,格斗技巧有多强悍,终归是要有一副好身体,懂得蓄力发力之法,这般锤炼出来的,才是一等勇武。 韩旭只是普通卫所军兵出身,精妙绝伦的射术还可说是射猎练出来的,只是射箭天赋过人而已,而十几天下来,韩旭的身体蓄力之强,进步之快,已经远远超出贺家兄弟的想象。 “韩头儿你再练几个月,我兄弟二人马上争战,加起来也不是你对手了。” 若是马上近身搏斗,韩旭练过散打搏击的人,贺家兄弟原就不是对手,只是马上使用兵器厮杀韩旭差上一些,这十几天练下来,韩旭的进步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贺庆雷每每出声,话音刚落,韩旭已经按着他所说来改变,到了现在,看韩旭练习时,贺庆雷已经快无话可说了。 “庆雷,庆云,”响午了,高小三和杨国勇去打饭,韩旭用毛巾擦着脸上身上的汗水,对着贺家兄弟问道:“马上厮杀,究竟是什么最为要紧?甲胃坚实,还是兵器轻捷,或是笨重有力?” 贺庆云道:“俺喜欢披坚甲,执重铁鞭,庆雷却喜欢用铁枪。” 贺庆雷道:“又不是人人都有庆云的身手反应,俺就不及些,还是用大铁枪,一寸长,一寸强。” 韩旭点点头,又问道:“什么办法制敌最猛,最为见效?” 贺庆雷答道:“若是普通骑兵,当然是长矛铁枪,刺敌之法也不外两种,一种是长枪刺敌身或战马,中时需以腕力抬高枪杆,借着冲力刺敌的同时,枪杆折断,不会力伤自身,再就是纹眉刀和剑、刀等物,以战马交错时,伤敌要害,一擦而过,却须致伤人命!这般,杀敌同时,仍可保留自己的兵器。象俺家庆云那样用重铁鞭也是类似第二种,只是用的兵器沉重,使用时需有更强的力气和技巧,非常人能用。” 他又道:“不过现在骑战之法,其实都远不如早年讲究,北虏早就不成了,东虏虽然人人有马,其实并不是以骑射之法败我大明军伍,而是以下马步战催锋,他们兵器均用精铁打造,甲胃精良,步阵向前,所向披靡!以步射乱我军心,扰我阵形,步阵催锋,破我阵伍,最后骑兵追斩,前几次大军失败,几乎无人能逃生,原因就在这里了!” 第十六章 密议 韩旭在迅速成长。 有时候他很庆幸,还好自己是一个射箭高手和拥有着运动员的体格,这使得在穿越之初能多次死里逃生,又在此时能够在明军中崭露头角。 若是一个普通的现代人穿越到明末辽东,究竟会遇到什么样的遭遇,经历些什么,他不敢去想。 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却还嫌不够,韩旭在不停的学习和成长着。 夜晚,没有办法再练武,他却在屋中挑灯夜读。 高小三奉命跑了一次辽阳,在辽阳搜罗了大量的书籍。 韩旭给他交代下来,只要不是戏曲,诗,八股文章,凡史事,笔记,特别是兵书武备一类的书籍,一律不要放过,统统买回来。 各人现在手头的银钱是从那十来个死去东虏身上搜罗出来的,凑了几十两银子去办这事,高小三做这样的事很内行,花钱不多,事情办的很漂亮。 大摞的书摆在东屋,码起来有大半人高,韩旭每晚点着油灯,夜读不缀。 开始时看的时候十分吃力,古人没有标点,句读要功力,文字晦涩的很,韩旭运动员出身,后来退役后恶补了多年的文化,这才勉强能看懂,多日之后,才越看越顺畅,只是想要舒服方便的阅读是别想了。 看的最多的,当然是兵书和史书。 本朝的最出名的是俞大猷和戚继光,两人都是儒帅,能文善诗,写的兵书也详细得当,对韩旭的帮助很大。 还有《火龙经》这样的讲火器的书籍,不仅是文字,还配着图画,看起来很方便。 《武备志》当然也要看。 除了兵书,便是史书,看的最多的是资治通鉴,以前韩旭看这书只是以史鉴今,今日却努力看那些字里行间的权谋和政争。 书中那些战争,以往韩旭只是扫一眼,现在却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多少名将的心血,在文人的笔下可能就寥寥百十个字,语焉不详的就把细节给忽略过去了。可能几十个字中,就是几万几十万的军人抛洒热血,斩首建功。 练武,看书,夸功游街后的风光似乎离韩旭而去,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再次踏上征程前的一次等候,可能时间也不需要太久了! …… 奉集堡中的一处大宅之中,有人先幽幽开口说话:“新任经略要到了。” 一转眼,已经是万历四十七年七月二十八日,奉集堡在这些天人马越来越多,堡中各处都乱的可以,不过以各总兵副将为主居住的中心区域仍然十分安静,各将领的标营亲兵和家丁会将闲杂人等赶的远远的,寻常小兵到不了此处,堡中少量的民户也不准到这里来,每日也有人在四周洒扫,是以十分安静整洁。 傍晚时分,几骑塘马从辽阳方向过来,他们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新任经略熊廷弼已经过了牛庄驿,将在明日抵达辽阳。 听到消息之后,各总兵和游击以上将领都决意到辽阳城外迎候,预计明早天一亮就动身,要赶在经略抵达之前赶赴辽阳城外。 而另外一些人,听闻消息后也是紧急聚集在一起,商量他们的要紧大事。 主人便是游击将军王文鼎,四十来岁的年纪,白白胖胖,一脸刚愎模样。 王文鼎辽东的老将门世家出身,萨尔浒一战逃生的将领之一。那一战四路皆败,明军死亡好几个总兵,千总以上军官战死三百多人,普通士兵死亡近五万人,几十年后沿宽甸山路还能发现成堆的白骨,战事之惨烈,叫人思之扼腕。而这人避战逃生,后来在铁岭当游击,又是率部先逃,虽未曾降敌,也是十足可恶。 在王文鼎身边的还有一个叫刘遇节的游击,也是自战场逃回,他的实力折损的厉害,依托王文鼎门下,自从听说熊廷弼要来之后,这人知道老熊厉害,脸上一直就是神思不属的模样,王文鼎不大瞧的起他,不过议事还是叫着他。 还有几人,都是辽阳和沈阳过来的世家大族的主事人或是代表人物,其中沈阳张家是赫赫有名的大皮货商人,发家已经好几十年,卢家和杨家也是有名的商人大世家,这些家族和各地的卫所和营兵将领都有往来,要紧的是,辽东的大商人想要发达,左右就是离不开皮货和人参,每次宽甸和抚顺关开关,大明这边一买就是几万几十万的皮货,皮货价格最贵的不过几两银子,运到关内,一张最不值钱的鹿皮就值五两银子,貂皮狐狸皮就更贵了,人参也是好货物,各地的需求量很大,当时的人参产地和皮货供货都是垄断在女真人手里,这些商人都是和女真人打多了交道的,这几个大家族,和女真那边的关系都十分密切,而今日要商议的,便是与他们身家性命都十分相关的大事。 话题一到经略要来,刘遇节便十分害怕,当下接口道:“熊某人手辣的很,依我看咱们这买卖还是暂时停停吧。” “为何要停?”说话的张儒亭是沈阳张家的人,家里有几个当官的,张儒亭自己本人是个举人,做过一任大挑知县,说话底气很壮,当下就顶回去道:“只要事情做的隐秘,熊廷弼能带多少人过来?他有三头六臂,还是有千里眼,顺风耳?” “这话说的对。”王文鼎呵呵一笑,接话道:“要紧的还是把事情做的机密……大勇,你过来!” 王大勇应声而至,私室密议,他还是穿着六品武官袍服,看起来还很象个样子。听得王文鼎招呼,在门口侍立的王大勇赶紧走过来,也不顾自己武官身份,向所有人都是叉手一礼。 王文鼎看看左右,沉声道:“我这本家侄儿,现在是新勇营坐营千总,新勇营交给了老鲍管带,他哪有心思管营务,再者咱们没事给他塞点银子,平时哨探之事都是我这侄儿管,内外有人,还怕什么?倒是各位在辽阳和沈阳要小心些,那里本官可是鞭长莫及。” 现在奉集堡到沈阳一带,还有抚顺关一线均是由新勇营负责守边哨探,将领的家丁亲骑轻易不会出动,在座的都是大商人,商量的事情就是和后金这个生死大敌继续做买卖,这边偷卖粮食药材生铁过去,往那边买东珠人参毛皮等物,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哪怕是后金杀人如麻,这边的世家和商人们仍然不肯放弃这般大利,国难当头,对这些人来说是根本无所谓的事情了。 第十七章 经略至 “这是王大利,石新,马国斌……”王大勇满脸得意,向在场的商人们介绍道:“原本都是营兵,都信的过,将他们交给诸位当护卫,遇事可以顶一下子。新勇营现在是下官说了算,断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小人见过各位大老爷。” 王大利带头,石新几个赶紧跪下,给这些在场的人叩头。 这些世家商人,说是商家,家族中有不少身有功名的人,不论社会地位和手中的财富,隐形的权力都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就算王文鼎这个游击也不一定压的下他们。就象沈阳张家,张儒亭的族兄张儒绅就是有名的皮毛商人,后金起兵时张儒绅正在抚顺,因此被俘,多少汉人被杀或被强迫为奴,后金那边到底还把张儒绅借了个由头送回来,借张儒绅为使者,向大明求和。张儒绅同时还是东厂在辽东的暗探,虽然这“暗”其实是幌子,辽东稍有能耐的人都知道张儒绅的身份,这般的内联厂卫,外结后金,财富可敌国的家族,岂是寻常人能比的? “看着都还伶俐。” 张儒亭和卢望春对视一眼,点点头,说道:“原本我们都有护卫,这时还是用你们好,平素银子不会少你们的,办事却要多用些心。” “是,小的们一定竭诚效力,不敢在这当口捅漏子。” “对了!”张儒亭又道:“新勇营听说出了一个第一好汉,叫韩旭?报功上去没有?这人不会生事吧?” 一听这话,王大利和石新几人不免咬牙切齿起来。 王大利几个就是被韩旭削了面子,实在没脸继续在营中干下去,好在王大利有关系,托了王大勇的情,给这些大户当心腹护卫,银子还赚的多些,只是前程就很难了,想起来他们几个当然对韩旭恨之入骨。 王大勇笑道:“是有这么一个,请列位放心,下官压的住他。” “如此就好。”张儒亭放下心来,满脸骄矜的道:“不论这世道是大明还是那后金得势,咱们只管安生赚自己的银子才是!” …… 熊廷弼是七月初七陛辞,轻车简从,随员也并不很多,一路从京师过迁安永平,再由关门进入辽东都司境内,一路巡行检视防务,抵达辽阳的日期是七月二十九日凌晨。 在距离城池十里开外的地方,已经有过千人在外等候了。 远远就能看到过百乘的轿子和大量人群在接官亭等着,武将和亲军家丁们都骑着马,甲胃和旗帜十分耀眼,文武环列左右两边,隔的老远也看的十分清楚明白。 “这帮家伙……”熊廷弼刚毅的脸庞上,此时也满是无奈之色。 他是江夏人,少而聪敏,性刚负气,好漫骂,因为家贫,幼时还做过放牛的营生,力气很大,传言他可以左右开弓而射,在明末的文官中是一个标准的异数。 他的胆气也壮,遇事从不推诿,在万历三十六年做巡按时,旁人都对李成梁毕恭毕敬,仰其鼻息,只有熊廷弼对李成梁的几次举措都大为不满,多次上书弹劾。同时,熊廷弼也很知兵,于实务上有杰出的才干,在他任职期间,巡行的地方积谷很多,修筑军堡台墩七百多处,此人,从来不是那种只知空谈,不能做实事的书呆子腐儒。 在杨镐丧师失地之后,廷推之下,熊廷弼毫无意外的被举为新任辽东经略,加兵部侍郎和右佥都御史,未曾出京,熊廷弼对辽东的战守大计,就在他的上疏之中言明了。 一路行来,熊廷弼观察很多,对辽东现在的情形大致摸了个清楚,到了辽阳之后,他还打算去沈阳和抚顺关等处,切实摸清底细之后,他将会再次上书,言明辽东利弊,彻底将大局底定下来。 熊廷弼很有信心,只要万历皇帝帝心不变,朝中不给他使坏下绊子,东事纵不能在几年内彻底平息,但三五年后,收回开、铁、抚顺等关,将东虏推到边墙之外,不复为心腹大患,这一点他还是有把握做到的! “下官张铨,拜见经略大人。” “下官分守道何经魁拜见经略大人!” “下官监军道崔儒秀拜见经略大人。” “下官高出……” “下官韩善原……” “下官阎鸣泰……” 辽阳是整个辽东的中心所在,成立之初就是以辽东都司所在,城池较沈阳大出近一倍,比起广宁也大出很多,只是在几十年前,北虏势大,辽东总兵常驻广宁,辽阳风光被夺去不少,现在沈阳和辽阳复为前线,辽阳更是身后辽河和三岔河的屏障,要紧的就是辽阳护卫辽南,辽阳在则辽南无事,辽阳失则辽南必定不保,这般要紧地方,不仅驻有巡按和各总兵官,熊廷弼这个新上任的经略更是要亲驻辽阳,才能压的住阵脚。 在老熊前来的道路上,一路络绎不绝的都是往西逃的人群,沈阳,辽阳和辽南的富户世家,大半在这人心不稳的当口选择逃走,不仅是士绅商人在逃,举人秀才们也在逃,普通的百姓亦是在逃亡的路上! 哪怕是食草树,树皮,亦要逃离险地! 这样的选择,在事后看来真是对的,但对熊廷弼来说,便是触目惊心了! “末将总兵官柴国柱,见过经略大人……” 文官见礼过后,便是武将,由柴国柱,贺世贤,李秉政,朱万良,梁仲善,姜弼,候世禄等总兵在前,数十员副将,过百参将和游击一起半跪抱拳,齐齐行礼。 “诸君免礼。” 熊廷弼声音晴朗,蕴藏着极大的自信,只是他的态度也很傲岸,对文官不过是虚揖还礼,眼前一众武将,更是瞟了一眼,拂拂衣袖,便算还礼。 他越是这般,在场的人便越恭敬,熊廷弼的脾气,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对了,李总兵请上前来!” 李秉诚听着,战战兢兢赶紧走上前来,为了今日迎接经略,他换了一身最好的铠甲,佩剑,背着弓箭在身,是武将见文官上司最恭谨的打扮,听到熊廷弼叫他,他的心里七上八下,惟恐是什么事情惹怒了经略,若是被熊廷弼在此时下令拿下,恐怕自己便是凶多吉少。 “末将叩见经略大人。” 熊廷弼伸手将李秉诚扶起,脸上居然是罕有的笑意,他看着李秉诚,微笑道:“李总兵所立新勇营夜不收伍长韩旭遭遇东虏,激战之余斩首十一级之事本官已经知道,首级亦验看过,确实都是真夷首级,当此天下骚然,军心不振之时有如此之胜,足堪上慰吾皇圣心,下安百官黎民,本官心中,亦是十分欣慰!” --- 第一,还是恳请大家投推荐票。 第二,感谢书评区各位的留言,感谢打赏的那几位,id我都看着眼熟,是老读者了。 第十八章 升把总 被熊廷弼当众夸奖,李秉诚高兴的满脸飞光,重重叩下首去,连声逊谢起来。 熊廷弼又道:“本官已经做主,赏给前方立功将士每首级五十两银,激发将士报效敢死之心。那个新勇营,一定要多派哨马沿边守备,骚扰东虏,不使其安稳。那个韩旭,现在是伍长,本官做主提为千户把总,令其多带兵马,继续领兵出击,再立新功。这般重赏也是用来激励将士报效,升是升的高了些,不过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么!” 听到熊廷弼夸赞李秉诚,在场的各武将脸上都是明显的嫉妒神色,老李这可真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了。 李秉诚自己心里也清楚,韩旭的事怕是一个特例,自韩旭几人立功之后,夜不收有不少胆气壮的也跑去冒险,这些天接连死了十来人,各处都被打的灰头土脸,那些人心气一失,再也不敢随意冒险,就算赏格颁下去,怕也“激励”不起来将士效死之心了。 银子和官职再诱人,到底也不如自己的性命值钱。 不过经略吩咐,李秉诚也不敢驳回,当下只得毕恭毕敬的答说道:“末将回去之后,一定将经略大人的话晓谕将士,当众升赏韩旭等人,以激励将士效死之心。” “嗯,此人若再立功,本官会再重赏于他,下次大集官兵时,带他来见我。” “是,末将遵经略大人之令。” 韩旭的事毕竟真的是一件小事,熊廷弼心里有整个辽东千里防御,有调集十几万明军做战的计划,同时要和辽东的众多文武官员打交道,合众力为自己所用,同时还得和朝中的政敌勾心斗角……他是大明文官集团的楚党成员,不过多年以来因为性格在本党之内也没有真正的盟友,这些年东林党越来越势大,熊廷弼和东林党的几个大佬也没有太深的交情,真正支持他的就是浙党出身的首辅方从哲,说起来熊廷弼在朝中的根基十分浅薄,在出京的时候他心里就明白,自己别无他法,只有踏实安心在辽东做出象样的局面出来,以实绩说话,以功劳见赏。 现在虏情如此紧急,万历皇帝也对东虏之事十分关注,只要有皇帝注意和首辅支持,熊廷弼还是有信心在辽东打开局面,并且大有展布。 他只是又向李秉诚点了点头,接着便是翻身上马,大红的官袍在朝阳之下显的明亮耀眼,仪仗簇拥过来,在大股的文官武将的簇拥下,熊廷弼策马扬鞭,往辽阳城中而去,大明与后金之间的战争,又揭开了新的一页。 …… “韩旭,授给定辽中卫千户,世袭小旗官,任新勇营把总。其余从战将士,杨国勇,贺庆云等人,各授给官职有差,上缴首级皆为真夷首级,每级赏银五十两,此令!” 李秉诚宣谕的是熊廷弼的经略谕令,并不是圣旨,任职千户以上武官,原本应到兵部验看,然后领旨,陛辞,这才算符合手续的任命,只是现在是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熊廷弼又是新任经略,他在途中看到塘报,立刻就有这样的命令,想来朝廷也绝不会驳回,韩旭的官职经兵部任可,也不过就是等手续而已。 杨国勇等人全部授给总旗,一鞭砸死拔什库的贺庆云被授给百户,同时升任管队官。 辽东明军的军制和戚继光的蓟镇兵制有所不同,这里还是五人一伍,十伍一队,把总管队无定额,一般是管三百到五百人,两把总为一千总,两三个千总为一营,由游击将军统管。 明末军制开始败坏,最明显的就是吃空额,一营兵很少有满额三千人的,最多的是两千余人,也有一千五百左右甚至只有千余人的。 新勇营初立不久,现在还只有三四百人,多以夜不收为主,几个月后才能补齐到一千人以上,营官是游击鲍承先,坐营千总是王大勇,还有两个千总各领部曲,人数严重不足,饷额当然也严重不足。 “小人谢过经略并总兵大人的大恩!” 韩旭仍然是灰袍毡帽,任命来的十分突然,李秉诚从辽阳返回就直接带了升赏的命令,以往这样的军功经过巡按认可兵部复核,再颁下升赏,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三个月,这一次算是特事特办了。 “不要自称小人了!” 韩旭毕竟是李秉诚一手带出来的,虽不是心腹,香火情还是有的,李秉诚呵呵一笑,提点道:“腰牌印信官袍一会就有人送来,以后你也是朝廷的六品武官了。” 韩旭躬身道:“一切都是总兵大人的提拔重用。” 李秉诚摇头道:“也是你自己争气。此番你授职把总,新勇营人手尚不足,我和鲍游击说了,先给你补足五十人吧,甲胃什么的,本官叫师爷写张条子,由你到辽阳想想法子,本官这里和其余各营也缺这些……总之韩旭你好做,经略大人亦知道你,若能再带部立功,泼天富贵就在眼前。” 李秉诚又指指桌案上放好的大堆白银,笑着拍拍韩旭肩膀,这才转身走了。 银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台下是新勇营的四百余人,看到韩旭升官发财,每个人的呼吸都是变的粗重起来。 李秉诚离开之后,鲍承先这才过来,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这人新调过来,对军务毫不上心,他有自己的几十个家丁,战功都指望那些家丁,对韩旭这样的普通营官和将士根本不放在心上。 “韩旭你升了把总,却不可忘乎所以。”王大勇是坐营千总,疾颜厉色的对着韩旭道:“凡事需得上报之后再施行,不可擅作主张。惹出漏子,辛苦得来的官职又丢了,那才叫冤枉。” 韩旭不动声色,抱拳道:“凡事请千总大人提点就是。” “嗯。”王大勇满意的一点头,说道:“只要你听本官提调,日后自有富贵到手。我知道你和王大利几个有些恩怨,待本官有空摆场酒,与你们说和了吧。” 王大勇自信简直爆棚,韩旭听了只是一笑,王大勇只道眼前这人刚升了官,还不任由自己揉捏,当下也是志得意满的去了。 …… “恭喜把总大人!” “把总大人,俺弓箭骑射都来得,挑俺一个吧。” “俺也愿到把总大人麾下效力。” 李秉诚一走,鲍承先和几个千总俱走了,只有韩旭几人留下,场中顿时就轰动起来。 数百人拥上来,每张脸上都是满满的笑容,韩旭的事已经是一个传奇和神话,以一个普通的营兵成为夜不收,刚做伍长便奉命出击,一战斩首十一级,立下这般大功之后再升把总,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六品武官,这般人的运气和实力都是叫人眼红的很,最近其他夜不收各部也奉命出击,结果却是撞在灰头土脸,对比之下,韩旭的本事更是叫人心折,这般情形之下,新勇营的那些夜不收愿到韩旭麾下效力,自是不足为怪。 第十九章 下一步 “把总大人,底下咱们咋办?”回到屋中,高小三劈头就问。 任命下了不久,李秉诚的一个亲兵送来了官袍和印信腰牌等物,韩旭已经是千户,腰牌改为铜制,束在腰间的腰带,补服,官帽,都是一应俱全。 明军的营兵将领其实并无官职,国初的总兵副将都用侯伯,那是超品,后来改为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挂印,也是正一品或二品三品不等,营中将领,非得在各地都司或五军都督府有对应的职份,才能确定各自品级。 总体来说,伍长队官一级无品,管队官可能是总旗或百户,把总则对应千户,千总就能挂卫指挥佥事,再往上是守备,督司,游击将军,参将,副将,直至总兵,每一级都有对应的卫所官职,以确定品阶。 除了营中职务和卫所军职外,各将一般都会有世袭职务,为大明效力不仅自己荣华富贵,还能延及子孙后代。 按说这样各将该激发天良,血诚效力了吧?不过事实恰恰相反,将领世袭权力越大的,就越有自己的小九九,辽西的将门势力已经成型,祖家杨家都有过万的军户,几十万亩的良田,养的兵都是自己家丁,地盘和实力才是第一等的,皇帝和大明只能往后靠靠,这种封建将领制度,实在是中国军事发展的一种严重倒退。 好处便是将可知兵,兵亦知将,小规模的战争来说,明朝这种制度保障了一定的战斗力,所谓三大征,就是各地的武将带着亲军家丁打出来的。 韩旭现在当了把总,不仅有资格挑自己的部下,还满可以蓄养家丁,培植自己的班底势力了。 不过他并无此打算,从喧闹的人群中挤出来,各人都是挤了一身的臭汗,五百两银子由各人捧在怀里,每人都是咧嘴大笑,真真是笑歪了嘴巴。 等回到住处,各人都看着彼此身上的官袍,再看看桌上摆的银子,都有一种还在做梦的感觉。 高小三倒是第一个醒悟过来的,官是当上了,赏银也拿了,底下该怎么办? 杨国雄幽幽道:“上头说的明白,咱几个是被立了标杆了,经略大人期许,总兵们也盼着咱再立功,鲍游击和那王大勇都不是好声气,咱们的情形,就象是小媳妇,上头公公赏识,可每天对着婆婆的阎王脸,没事还得给小鞋穿,难呐。” 这人平时十分稳重的样子,这会说的话倒是十足有趣,贺家兄弟先大笑起来,高小三和韩旭也是忍不住笑将起来。 高小三心思伶俐,笑了几声就又接着说道:“老杨的话说的好笑,不过也是实情。就有一层,俺有些想不明白,那王大勇一伙人,总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平时做事也瞒着人,俺们把总刚一升,他就忙不迭的敲打,叫咱们老实本份些,俺就想不明白,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需得这般谨慎小心?” “了不起连他一块儿打一顿就好了。”贺庆云不改粗人本性,大大咧咧的说道。 “不对……”高小三还是沉吟着道:“若说是记着打王大利的仇,不该是这般模样。” 韩旭敛了笑,王大勇一伙的表现也是有些反常,不过这事不在他考虑之内,兵来将挡便是。倒是高小三一开始起的话头,他已经思索再三了。 看韩旭陷入沉思,其余几人也住了话头,这么多天下来,韩旭已经是各人眼中毫无疑问的主心骨,各人也都习惯凡事听他的,由他说了便算。 “长远来说,咱们还是要再立新功,不负上下所望。”韩旭顺着自己的思路,缓缓道:“这些天我除了在堡中练武看书,也走了其他几个地方。小三,国勇,你们都是咱辽镇本地人,说说现在的辽镇兵马怎样?” “唉。”一说这个,两个辽东本地的都是摇头叹息。 杨国勇沉声道:“从两方面来说,一说官将,几次大战,千总以上到总兵以下,死者五六百员,降者游击数员,千总以上一百余员,存留下来的将官,多半畏虏如虎,不敢出战。” 说到这,杨国勇笑笑,对众人道:“若非如此,我们把总大人也不会有这般良机,扶摇直上。” 辽东明军盛时,没事就打打女真,称汗的和各部的贝勒也杀过好多,女真在努儿哈赤之前的各部落之主,有好下场的没几个。当时明军主要对手还是势大的蒙古,打女真只是稍带手的,不当回事就办了。 韩旭若是在那时,想要出头,不扎扎实实的打十年以上的恶仗,那是想都别想。 李成梁是打几仗就出了头,可人家原本就是有世职,起步就是军官,哪是普通的小兵能比的? “再说兵士,”杨国勇接着道:“没甲胃,没兵器,各营都不发饷,各兵都装死扮活不肯出战,新募的营兵,多是贪图厚饷入伍,无赖刁滑之徒很多,无甲无兵,瘦弱不堪,哪能打仗?”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韩旭应声而答,肯定了杨国勇的话。他这阵子,确实走了不少营伍,从外地新调来的还好,宣大蓟镇的兵好歹还有兵样子,辽镇本身的几万兵真的是烂到家了,已经是和死狗没有区别,没饷没军器没甲胃没战马,更要紧的是将士皆无战心,士气不振到马营的骑兵把自己的战马饿死或偷偷杀死,无马就不能去当哨骑或出战,这样可免上战场。当兵吃粮的人,畏战至此,还有什么用场? 新勇营这里算是个特例,毕竟是从各营中挑出来的悍勇之辈,又有韩旭这个例子,士气确实比一般营伍高的多。 “总的章程,就是咱们还得再打仗,越是各营无用,咱们只要稍立战功,就能引起各方注意,上头满意,王大勇这样人就为难不得咱们。往细了说,就得分好几步。” 韩旭的思路已经十分清楚,当下越说越顺畅:“第一步就是挑人,国勇小三你们几个负责挑人,记得一定要找好手,想赚银子不怕,想升官的也不怕,只有一宗,以前当过逃兵的绝对不要。” 原本韩旭想说作奸犯科过的不要,一想到自己底下这几个一多半都是犯罪份子,这一条是说不得了,不过日后有机会独掌一营的话,夜不收这种彪悍的骑兵可以商量,真正的营兵是绝不再收有前科的犯罪份子。 至于不要逃兵,那确实是最要紧的,桀骜不驯不怕,作奸犯科可以拿军纪约束,当过逃兵,甚至骠掠过自家百姓的官兵连强盗也不如,那种老兵油子是断然要不得的,怎么样也管不好。 第二十章 往辽阳 韩旭看看众人,他的语调不疾不缓,从容不迫,蕴藏着极强的自信,所有在场的人,不知不觉之间,便是随着他的话语和思路在思索着。 “第二步么,就是务求甲坚兵利,咱们人不多,可以设法多弄甲胃和好马,多弄一些上好兵器。我看资治通鉴,唐太宗李世民自陈每战多胜之法,只是四个字:甲坚兵利。我想,人多办不到的事,我们现在人手最多五十,这还是可以想想办法的。” “第三步,就是求获胜之法,东虏打了几十年仗,我们这边不要说普通的营兵和咱们这些哨骑,就算是各将身边的家丁遇着东虏也讨不了好,光咱们这些人,断没有山谷伏击,射敌后背点名杀人的好事了,碰上了硬干,就算咱能打赢,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般胜仗打上两次,怕就没有人继续跟着我韩某人了。” 兵凶战危不是说着玩的,每名将领在营兵心里都有一笔帐,打输多还是打赢多,对下头是不是大方,肯不肯颁赏,愿不愿提拔人,每次出征,带多少人出去,能回来多少……这些东西在史书上肯定看不到,普通的营兵心里又怎么能不惦记? 可能会有不少人蔑视强敌,无视生死,不过这般豪情的汉子可能就眼前贺家这俩楞头青吧……就算高小三和杨国勇两人,虽然也忠心不二了,如果每次出征都有可能丧命,而且机率很大,这两人是不是能长久保持旺盛的士气和忠诚,那也就难说的很了。 这些底层小军官和小兵的心思,不在其中,真的是很难理解啊…… 如果给韩旭一个根基地和从容的时间,他也会慢慢摸索一条自己的带兵之路出来,等团体成型之后,向心力和凝聚力就会解决很多问题,不过现在么,再打胜仗,获得更多的军功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话说到此算告一段落,各人一起站起身来,贺家兄弟和高小三杨国勇一起抱拳,齐齐大声应道:“是,把总大人!” 韩旭一笑,指着眼前的银子,说道:“还叫我声韩头儿便成,自己人私下里没必要这般正式……眼前这银子,大伙儿分了吧?” 高小三眼中露出欣喜之色,不过不待他说话,贺庆云和贺庆雷彼此对视一眼,便是抢着说道:“韩头儿既然说还要招人打仗,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老实说这点银子根本不够使的,我等现在吃穿不愁,跟着韩头儿还授了官,这一身官袍,眼前这银子可买不到,若再贪图这钱,俺们岂不是毫无人心。” 杨国勇点了点头,说道:“是这个理。” 高小三一咬牙,也道:“这银子当然给韩头儿使费,咱们不要。” 韩旭满意的一点头,不过还是取了两锭银子在手中,塞给了高小三和杨国勇,笑道:“贺家这哥俩和我同吃同住,有银子一起用,你们俩都有家小在辽阳,过几天随我同去,送些银子回家。” 高小三和杨国勇都是大喜,两人一起深深躬下身去,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 八月初三日,韩旭领着挑出来的二十余骑一起出了奉集堡,赶往辽阳。 堡外的流民人数已经减了很多,稍有力气的都继续往西或往南走,辽中和辽南都还太平,普通的百姓都往那边去了,他们不曾想到,几年之内,复州和金州等地会被屠成白地,有多少人自开原铁岭一带逃出去,最终却死在辽南。 往辽西去的,可能一路停在松山杏山塔山诸处,或是在锦州,广宁一带停留,最终也难逃噩运。 只有少数幸运儿,一路逃到宁远到山海关一带,最终保住性命。 韩旭看到那疯妇人还是倚坐在那里,四周人越来越少,她的疯状似乎好了一些,眼神渐渐清明,不过眼神中的痛苦之色也变的十分明显,他叹口气,与这妇人一般遭遇的人还有很多,逃难途中,老人和孩童是最早倒下来的,他们死后,最痛苦的当然是亲人,这妇人看样子还不如继续疯着的好。 现在他升了把总,已经交代了人继续给这妇人一碗饭吃,若不是他,怕是这妇人早饿死了。 二十余骑上了大道,开始往辽阳方向疾驰,从早晨出来,响午时分巍峨广阔的辽阳城已经在望,道路两侧的农田已经收割了,麦子还没有种,地都光秃秃的,人心浮动,不少人在观望,不知道是留下还是逃走,有地的多半是富绅豪商和卫所军官,他们是辽民中人心最浮动的一群,东主都拿不定主意,佃农们当然乐得偷闲,一路过来,大片的田亩都荒着,翻垄的事都无人去做。 八月初的天气,响午时还有一些热意,马背上的明军也都汗流浃背,马蹄敲击在浮土很多的官道上,激的尘土飞扬,每人脸上都染满了黑灰,十分狼狈。 道左两边有一些人家,听到马蹄声,家家都关门闭户,大白天的,没有哪家敢开门出来,韩旭看到屋中有不少人由窗子向外窥探,眼神都十分畏缩,他在心中一叹,辽东这里向来称是民风彪悍,辽镇也向来是大明的强镇,不料连番大败之后,军心民气居然颓丧至此。 “韩头,前头挖沟了,咱要绕道。” 高小三几个是辽阳土著,由他和杨国勇带人先行,韩旭带大队在后,听到高小三的话,韩旭和他身边的明军将士都是控骑停了下来。 “啐。”一个一脸横肉的彪悍汉子吐了口唾沫,骂道:“真他娘的事多。” 韩旭扫了这人一眼,对方先是想瞪眼回来,接着想起韩旭身手和身份,这才收回眼神,将头低了一低。 韩旭身边这二十几人,有魏峻峰,任尚武,韩国梁,李威等人,均是自原本的夜不收队中挑选出来,在这个时候还敢入夜不收队中充哨骑的,都是胆气均豪,只是这些人身上各有毛病,韩旭还在慢慢调理他们,适才骂人的便是任尚武,沈阳中卫出身,不知犯了多少次军法,身后皮鞭鞭痕数也数不清,若不是有些本事,早就被斩首不知多少次了。 韩旭只打算招五十人左右的部下,和原本的哨骑总数相当,明军之中,哨骑就是普通精锐,家丁才是各部明军中的天子骄子,一个游击可能会养着四五十家丁,参将一两百人,副将和总兵养家丁不一,多者千多到两三千人,李成梁当年养着八千家丁,均是骑兵。韩旭的哨骑,论武艺肯定多半在家丁之下,若是武艺一等强悍,必定会将领先一步挑走了,只有少数脾气不好,秉性不佳的强梁之辈,纵有高超武艺,也难入选家丁。 眼下在韩旭身边,一个个脸上显露出桀骜神色的部下,多半就是些刺头了。 第二十一章 相遇 前头确实在挖壕沟,离城里许地方是最外的一道沟,总数有近万人的民夫如蚁群一般,在长十六里有余的辽阳城四周挖沟。 在城西上游处,也有大股人群在忙碌,高小三上前解释道:“韩头,适才我打听过了,那里在修筑护城河的闸口,东边也在修水口,遇到敌袭,开闸蓄水,很快便能将护城河放满水去。再于城外修三道壕沟,宽六丈,深两丈,用来隔绝敌兵,不使其能轻易抵达城下。” 这修壕沟和护城河的事看来对高小三和杨国勇的鼓励都很大,两人家小都在城中,辽阳充实城防对他们来说是好消息,不论是谁,都会掂念家中妻小的安危。 韩旭心中却对此毫无喜悦之情,他的历史水平虽是一般,明末清初的事也还知道一些,沈阳和沈阳两城都是被后金毫不费力的拿下,眼前的辽阳城广阔巍峨,角楼箭楼俱全,羊马墙马面墙都有,再有这壕沟和护城河,看似雄壮坚固,万夫莫开,但历史的事实就是这两个城池都没能守住。 他的心中依然沉重,脸上却显露出笑容,对高小三等人道:“熊经略大人果然不凡,刚到辽阳,便有这些举措出来。” “正是。” “如此俺们跟大人在前方搏杀,心中也安稳些。” 众人说说笑笑,沿着长壕绕道而行,找到小西门外一处留着的通道,沿着通道过羊马墙,一路抵得城门下,城门处也是守备森严,最少表面如此,一个守备带着一队的兵把守,韩旭等人远远就下了马,各人将腰牌都递上去与那守备验看。 “你就是韩旭?” 那守备四十余岁年纪,身形高大,面容俊秀皮肤白皙,神采过人,两眼闪闪如电,下颔留着几缕美须,头戴铁盔,穿着铁鳞甲,不似别的武官喜着袍服,部下看起来也是威严整肃,不似别部明军那般散漫混乱,部下中也有一些穿着棉甲或布甲皮甲的,手中兵器也是明军的制器武器,长枪枪头如鸭嘴,各人都是昂然站着,有不少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韩旭等人。 “正是下官。”韩旭一边答应,一边将自己的千户麒麟铜腰牌递了过去,由对方验看。 韩旭声名已显,一路过来遇着的明军将校很多,有人看一眼便走,也有人攀谈几句,眼前这守备看来就属后者了。 那个守备扫了一眼腰牌,脸上就显露出欢喜之色,他还给韩旭腰牌,说道:“本官?パ舯な乇该?牧??啥??街?螅?饔??巧サǎ?鑫藕?炎苷堵蚕资资?蝗耍?钊氲腥耍??髑柯玻?嬲?ㄗ秤率浚∥牧?誓揭患??弈沃笆卦谏聿坏蒙美耄?袢漳芸吹胶?炎埽?晌搅肆艘蛔?氖掳 !?p>  毛文龙看来是读过书的,不是那种只知道在马上砍人的明军将领,一席话说的条理分明,颇有文采,在说话的时候,两眼直视韩旭,显现出沉深的感情出来,在说话的时候,毛文龙还紧紧握住了韩旭的手,重重握了好几下。 韩旭心中滋味却是十分复杂,他没想到,在进入辽阳城之前,就先遇着一个鼎鼎大名的历史人物。 毛文龙,现在的守备,不久后升任督司,再升游击,后来的东江镇帅总兵,他的赫赫大名来自于自身的悲剧性的结局,堂堂一品武臣,被袁崇焕以尚方剑诛杀,后来袁崇焕被杀时,擅杀边帅,就是一条明显的罪名。 只要稍看几本书和喜欢浏览一些历史军事网站的人们,恐怕想不知道这一段公案的,也是很难。 韩旭不是历史学家,看这些东西也只是一扫而过,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亲眼看到毛文龙的一天。 这种感觉,真是十分奇妙。 那段公案先放在一边,毛文龙到底是贪污枉法有自立之心的桀骜藩镇,还是一个汲汲于恢复故土,一心抗击后金的名帅,这一切暂且还和韩旭没有关系,最少在眼前,毛文龙显示出亲近之意,他没有理由拒绝。 当下深深躬下身去,答说道:“守备大人如此夸赞厚爱,下官真不敢当。” 毛文龙道:“韩老弟何必这般外道,本官深喜你的武勇胆气,你若愿意,叫声毛大哥便是了。” 韩旭微微一惊,这毛龙文也太热情了些,自己不过是个千户把总,毛文龙最少也是加到正三品的卫指挥使或是都指挥同知,明朝万历末期后卫所官职份低贱,远不能和营兵实职相比,有营务实职的,品阶很容易升上去,韩旭只是一个兼职千户,官职较毛文龙相差很远。 韩旭答道:“守备大人虽如此厚爱,下官实在愧不敢当。” 毛文龙还想再说,身边一个将校却向他微微摇头,毛文龙也知自己太心急了,呵呵一笑,说道:“老弟这么说,本官亦不好再说,只是若有机会,你我当置酒一会,畅论当今大局!” 明末武官,以粗鲁勇悍为荣,多少历任总兵,只知道带着家丁冲阵,不要说识文认字,便是兵书这等本职内应学的东西亦不曾看过,戚继光身后的蓟镇总兵多半如此,带千余家丁冲阵是他们的本事,统兵十万,将千里防线守备的水泄不通,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些将领加起来也不如戚继光的一根脚指头。 毛文龙不过是个守备,却要畅论天下大势,光这一点来说,不知道比寻常将领强过多少。 韩旭在这事上当然不会拒绝,点头应道:“下官虽愚鲁无知,但愿受守备大人教诲。” 毛文龙哈哈一笑,转过话头问韩旭来意,待知他们想来领取装备时,毛文龙摇头道:“现在辽阳这里也严重缺乏军器,饷,械都十分不足,经略大人已经派人到京师催办,你来的不是时候。” 韩旭心中一沉,说道:“难道数十人的甲骑均难措办么?” “这事还是李总兵有些滑头……”毛文龙话说了半截,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挠了挠头,说道:“你人来了,总要试试……张盘,过来,你领韩把总到管库游击陈大人那里去试试。” 第二十二章 小人 “是,守备大人。” 一个矮个子的圆脸青年笑嘻嘻的站了出来,看腰间悬着的木牌来看是个总旗官,他向韩旭等人拱了拱手,笑道:“城中不准骑马,以免骚扰地方,韩把总和诸位都请随我走上几步吧,好在天不太热,那库房边上还有家茶铺子,诸位等候的时候,可以叫杯茶润润喉咙。” 这人很热情,也会说话,几句话功夫韩旭身边的人都听的直点头,高小三凑上前去和那张盘说话,不一会功夫两人就很熟络了。 待韩旭等人走后,刚刚摇头的青年军官上前对毛文龙道:“大人刚刚还是太心急了,这韩旭和俺们素不相识,又是李总兵一手提拔上来的,大人就算有交结接纳之心,也要从容一些才是。” “哼,继盛你说的对,我后来也想到了。”毛文龙虽在辽东多年,承袭了大伯的职位,又在辽东考中武举,开始发迹之路,但在杭州长大,口音中南音还是很重,他冷哼一声,接着道:“我刚刚点了他一句,不知道他想明白没有,虽然本官现在只是守备,但论进取之心,全辽也没几个比本官强的,而且李秉诚虽用他,却根本没有拿他当心腹来看,些许甲胃器械,堂堂总兵真拿不出来?将人往辽阳推,自己勒?踝挪荒茫?眯∑??印?上П竟偈滞芬裁挥惺裁炊嘤嗉孜副?鳎?裨蚰贸隼锤?馊吮闶恰!?p>  说话的青年将领是毛文龙的亲信将领,姓陈名继盛,和王辅,张盘等人一样,都已经跟随毛文龙多年,这时看毛文龙这么推重韩旭,心里有些不舒服,不禁说道:“大人也太重这韩旭了吧,他斩首之功确实了不起,不过终究只是个把总,军功也有侥幸得来的,要看他是不是池中之物,总得再看看才是。” 毛文龙心中已经认定韩旭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有名扬天下的一天,但他没有再和陈继盛多说,只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是,看看再说,然而现在辽事如此,我心忧急,巴不得这样的好汉都能为我所用才好啊。” …… 辽阳城分为南北两城,北城是后筑的,当年是为了收纳女真和蒙古降人而筑,后来成为普通的居民区和贫民所居的地方,城中一样的是衙前街为主的丁字大街,南边有高上帝庙和学宫,中间是总兵衙门和副总兵衙门,还有各道衙门,定辽六卫中有五卫都在城中有官署,都司衙门就在兵备道衙门西边不远处。 经略衙门便设在原本的都司衙门之中,旁边是司狱司,左手宛马寺和分巡道,往西南是左卫仓,正南方向是中卫仓。 城中驻军现在慢慢增多,有限的甲胃就在几个卫仓中储存着,这些甲胃兵器包括战马及火器在内都是军国重器,最终的控制权就在经略手中,连城中的总兵也不能擅取擅用,毛文龙瞧不起李秉诚的原因就在此,总兵不直接拨给下属甲胃兵器,却叫韩旭自己来城中设法,其实就是要战功,别的一律不管,这般上司,确实是没担当的很。 韩旭此时也明白过来,心中自有一番计较,好在李秉诚还会写公禀给经略,最少在手续上并无太大问题。 张盘也是辽阳本地人,不过是本地缙绅世家出身,只是家道中落,最近募兵待遇优厚,他在几个月前从军,本身认字,能力也好,被毛文龙提为总旗,张盘为人十分机警,看出毛文龙一心结纳韩旭,是以十分卖好,一路边走边说,将辽阳城中各营驻军的情形,经略府邸的大致运作等事说了不少,这些事对韩旭果有帮助,待走到中卫仓内时,韩旭对张盘的印象也是极佳。 “韩把总到仓内官厅看看,陈游击每日都坐堂到响午为止,下午一般无事就不来了。”张盘指指一处官厅,轻声道:“韩把总需知,杜游击最爱黄白之物。” “有心,多谢了。” 韩旭自怀中掏出一两多碎银,伸手递过去,笑道:“张兄弟拿了去喝茶。” “这银子要收了,守备大人知道非开革了小弟不可。”张盘笑笑,让身几步,拱手告辞。 高小三去送张盘,韩旭叫杨国勇拿了自己的拜帖,到了官厅外向人打听了陈伦还在厅中,杨国勇便拿着帖子进去,过不多时出来,却是里头传韩旭进去。 韩旭是五品千户,这陈伦却是加的都指挥同知,从三品游击,有的游击也能加到二品都指挥,不过是那种战功卓著,颇有实力的将领,这陈伦只是负责管库,想来不属前者,韩旭拿着手本,进了厅在当间唱了名,接着跪下行礼。 这般下跪当然有一点屈辱感,不过这种无谓的心理立刻被韩旭抛在一边,自从他自开原挣出性命之后,有很多原本生命中以为会坚守一辈子的信念都被完全的放弃,眼前这一点屈辱又算得什么? “哦,你就是韩旭?” 陈伦是一个白胖军官,大明军中上阵杀敌的武将多半粗鄙不文的莽汉形象,在后方坐营屯田管仓储军械马匹的又多半是白白胖胖,陈伦便是典型的一个,他看看韩旭,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这个小军,一战成名,从小军直接到千户把总,着实侥幸的很,也叫陈伦感觉有些不舒服。 他抬抬手,说道:“韩把总请起。” 韩旭起身谢过,陈伦便道:“你拿的李总兵信来,还有公禀文书,本官都知晓了。然则,现在中卫仓这里也并无太多军械,有多的,几位总兵早就抢了去,哪轮着你这一个把总来领?替本官回复李总兵,就说抱歉了。” 韩旭道:“陈大人,下官是尖哨夜不收,身上责任极重,还请通融一下。” 他向侍立在下的杨国勇微一示意,杨国勇赶紧上前,将一个小小包裹放在桌上。 陈伦看了眼,见只有几十两银子,心中顿时不喜。 他知道韩旭等人得了五六百两的赏银,心中打算最少敲百两以上到手,这几十两若是别人送的,也能将就着收下,给对方一些军械甲胃,这韩旭却是有钱的很,不能轻易放过了。 当下陈伦变了脸色,将小包丢掷回去,怒道:“韩把总当本官是乞丐么?实话同你说,你要四十领铠甲和头盔,皮带,刀枪等物,拿五百银子便有,没银子,就什么也没有!” 第二十三章 痛殴 陈伦开出价码来,韩旭反松了口气,遇小人是难免的事,以大明辽镇上下现在的情形,不遇这般小人才是奇怪。整个军镇都烂在根子里了,李成梁镇辽几十年,早年锐意进取,屡败蒙古诸部,斩首数万级,从嘉靖到万历这几十年,因军功封爵的只有李成梁一人,彼时的辽镇,对女真时不时的打击,不使其坐大,而到李成梁晚年后,只顾贪污享乐,李家成为根深蒂固的辽东第一将门,上下皆失进取之心,特别是唯一的将才李如松英年早逝,更使辽镇上下无人,也是从那时候起,努儿哈赤借着同李家的深厚交情,开始东征西讨,开始了统一女真各部的步伐。 这二十多年来,辽镇上下皆是这般,总兵副将们都是十分贪婪,下头这些将领怎会独善其身? 只是这价码也太高了些,一般的棉甲也就值得二三十两银,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十两,只有精制的铁鳞甲才值得百两左右,上等闽铁打造的好刀,值得七八两银,普通的制式长枪几杆才抵一柄腰刀的钱,盾牌亦值钱,弓箭更贵些,这一次韩旭要领的主要便是铠甲,兵器他自有打算,是以若按陈伦开价,差不多就等于是按价购买了。 “游击大人,”韩旭没有动怒,抱拳沉声道:“我等银两实在不足,还请通融一二。” 陈伦冷笑道:“韩把总当我是傻子么,你不是刚领了五百多两赏银?” 这人贪婪到几乎毫无底线和完全的不要脸皮了,一旁的杨国勇已经气的面色发红,若非身份地位相差太远,杨国勇几乎想挥拳而上。 陈伦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在辽阳这里捞了一些,但数字远远不够打点上司调任辽西的,现在人人都想往辽西去,但擅离职守是大罪,除非是贿赂巡抚和兵备道一级的军官,将陈伦直接调任,否则的话只能坐困于此,在眼前的危局下,固然有熊廷弼这样的经略坐镇,也有毛文龙那样渴望建功立业的将领,但更多的人还是想着怎样脱离险地。 只是兵荒马乱的时候,陈伦亦没有太多捞钱的办法,叫他变卖家产去贿赂旁人也是舍不得,眼前撞着韩旭这只肥羊,他怎会轻轻放过? “陈大人,我等的银两已经分了不少,下官这里实在只有三百两,还请大人赏收。” 陈伦摇头道:“五百两,少一文也不成。” 韩旭气的笑起来,只道:“这铠甲兵器皆是镇中所有,大人不过管库,非是买卖,三百两已经不少了。” 陈伦面露不屑之色,答道:“韩把总不愧是小军升上来的,不知究竟。历来镇中上下取领军械谁不要花钱?便是本镇向工部领械,亦要贿赂管库之人才行。” 正说时,外间传来嘈杂吵闹声响,陈伦正欲彻底压服韩旭,听到声响心生不悦,走到窗前就要喝斥。 不过一眼看过去,却是看到经略仪仗已经抵达近前,熊廷弼就在窗外不远处问话,几十个管库的吏员皆跪着回话,陈伦吓的浑身一哆嗦,他管库颇多不公之处,贪污也不少,熊廷弼不知怎地想起到此,若是被熊经略抓到什么把柄,那可大事不妙。 当下回转身去对韩旭道:“经略大人来此巡查,本官要出迎,韩把总你的事情稍待一下,等经略走了再说。” 韩旭此时也听到动静,听着陈伦所说他心中一动,也跟着走到门前,果见一个穿着大红官袍,乌纱补服的中年官员站在庭院正中问话,四周是仪仗和随员,熊廷弼看来是不怎讲究威仪的大员,随员并不多,也没有太多的护卫,若非身上的那耀眼官袍,几乎看不出来这是掌握辽东数百万人生死存亡的经略大员。 “小心,小心。”陈伦已经满头大汗,韩旭跟过来他连忙警告道:“经略大人威严刚毅,不可胡乱答话,不可散漫无礼。” 陈伦话音未落,韩旭却一把拽住了他的脖领子。 这人穿着乌纱官袍,大袖博带,若非补子和乌纱帽翅稍短,几乎看不出文武之别,韩旭一把擒住他,陈伦下意识便想扭开,他虚胖的身子却是一点力气没有,连番挣扎几下,却是感觉韩旭两手越来越紧,自己根本挣脱不开。 “你大胆……”陈伦脸涨的猪肝一样,大着舌头喝道:“韩旭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韩旭怒喝道:“我等出身入死,干冒奇险,用性命搏得的赏银你也要贪墨,你这厮心都黑透了,今日我非痛揍你一顿才是!” 看到韩旭扭打上官,陈伦的几个亲兵赶紧过来,杨国雄开始也是一征,他知道韩旭虽是勇猛,不过心思缜密,绝不会胡乱发火,刚刚还在讨价还价,怎地一下子就上前扭打上官?只是杨国勇现在已经紧跟韩旭惯了,知道韩旭做事都有考量,当下上前一步,铁塔般的身子一横,便是将那几个亲兵挡住了。 韩旭一边喝骂,一边就将陈伦往外扭去,出门后便是将陈伦的乌纱帽打落在地,接着又是猛抽了陈伦几个耳光,他虽是做戏,心中也深恨这般败类军官,这厮若在后世也是个副军职的高级武官了,却是这般不要脸皮,也是着实可恨。 陈伦被打的十分狼狈,死命挣扎也无法挣脱,他心中恨极了韩旭,身为游击,却被一个把总殴打,他死命高呼着,下令驻扎的军士过来解救于他,然后将韩旭拿下,重重法办。 熊廷弼就在不远处看着,他初见此事也是十分愕然,后来听到韩旭喝骂的话,脸上怒气显现,陈伦这人他知道风评很坏,贪污之事明显,今日就是过来查察此人,不料当着自己的面竟是发生勒索前方将士之事,令得他感觉十分愤怒。 “住手,经略大人在此!” 熊廷弼没有出声,他的家丁管队上前,喝止韩旭。 韩旭初时假作没听到,又打了几下,接着熊廷弼的身边的其余各人也上来,连声喝止,韩旭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松开了手,陈伦原本被他拉着,韩旭一松手,这人胖大身子重心不稳,已是重重摔倒在地上。 这陈伦在管库这边也有几个亲信,此时赶紧奔上来,将狼狈不堪的陈伦扶起。 “你,你好大胆子。”陈伦起身后,两眼中满是怨毒,他转身向熊廷弼跪下,哭叫道:“经略大人,韩旭以下犯上,殴打上官,大人亲眼所见,还请下令将此人斩首,以肃军纪!” ----------------------------感谢以下的各位,何处是酒家,春心莫漾,天下纵横有,顺顺666,yili120,刀切馒头奶,我本是只狼,温猪猪,abc8565215,rg1969,用户某人,狂岚焚风,冥翘儿,黑帮老大,曼大联王,满天火炎,巴丹。 感谢各位的支持,不论是打赏还是推荐票,真心致谢。 感谢老断和石章鱼两位老哥的支持,感谢霞飞。 顺道恳请大家继续给我投推荐票,我会好好写下去的。 另书评区有人说我以前几本太监或烂尾什么的,我以前确实有过,年轻总会犯错,成绩不好沉不住气,自己走错的路人家指责也没有办法,不过在这本之前我有连续五本全本,两本是两百万字以上的,可见我已经改过自新,大家可以放心跟这本书。 第二十五章 如愿 “此人其情可悯,其志可敬,可才可用,”熊廷弼看着韩旭,脸上终显露笑容:“殴打陈伦也是事出有因,以本官看,交代其该管营官严加训管,也就罢了。” 其余各人看出熊廷弼有爱才之念,自然都是凑趣,绝不会有人反对。 韩旭心中大喜,腰杆一软,差点想趴在地上。 他这一次,当然是行险之至! 给陈伦银子也能将军器带回,不过手中一点银两也无,底下连最基本的维持也很困难,他还要打造合用兵器,自己练兵,需得大量银钱,眼前这一点银根本不够使的,如何再全拿出来给别人? 再者,他也有意要给熊廷弼留下深刻的印象,韩旭知道熊廷弼不会久在经略位置上了,但最少还有年余时间,而且似乎还有一次起复,这样的大佬赏识,韩旭在军中的仕途会较现在顺畅的多。 有军功,还需上头有人赏识才是。 此番行险,终告成功! “经略大人容禀,”韩旭却没有见好就收,又出声道:“下官打算挑兵五十人,训练一段时日之后就沿边巡逻,相机斩杀犯边的虏骑,不使虏骑肆意深入,铁甲与弓箭等物都很急需,还请大人拨下。” “李秉诚一点没给你么?” “总兵大人那里也很难,给了人和战马已经很不容易了。” 韩旭没有再说本部大佬的坏话,否则刚打了一个游击,又攻讦自己的总兵,给人的感觉就太坏了,文官天生就会警惕魏延式的人物,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听他这般说,熊廷弼叹了口气,说道:“辽镇几次惨败,百年积储兵器和战马几乎一扫而空,本官过来之前,听说有些参将亲兵都无有战马骑乘,本官已经奏调九万匹战马到辽东,不过还有俟时日,军器么,本官打算筑定边大炮三千余尊,百子炮数千尊,三眼枪,鸟铳近万杆,铠甲五万副,枪刀,锐叉数万件,火箭数十万枝,火罐十余万个,战车五千余辆,半年之内,当全部造成,到那时,辽镇情形便大为改观了。” 这些打算,都是熊廷弼在赴辽阳途中亲眼看到辽镇情形,以及抵达辽阳之后,与幕僚部属们商议定了之后的想法,有的已经上奏施行,有的还在谋算,今日之事正好和他的打算相合,是以就这样说了出来。 他脱口而出后,看看韩旭,笑道:“看你的模样定是说远水不解近渴?” “是!”韩旭碰头道:“下官与虏有血海深仇,况且虏骑连王大人屯和虎皮驿地方都经常派兵巡行,若大人有意驱虏于关墙之外,徐图恢复,就非得从驱赶东虏哨骑着手,若等半年后再给尖哨具甲装备,恐怕有些晚了。” 韩旭没有看过熊廷弼的上疏,不过说的话正合熊廷弼的战略思想,总体来说就是要地重兵驻守,恢复实力,进行不间断的小规模的骚扰战,用明朝强悍的国力消耗后金虚弱的国力,这等战略思维是十分高妙的,熊廷弼此时调来辽东的兵马,最多两三成的老兵和精锐,大部份都是新募兵,而且士气低迷,用这样的兵和后金搞大兵团会战是找死,只有对内严守防线,对外联络叶赫,朝鲜,察哈尔蒙古各部,笼络他们与后金为敌,使敌无良机强攻会战,然后不停的小规模战斗练兵,抵销后金的国力和锐气,这样几年之后,才谈的上决战。 可惜朝中的士大夫知兵的不多,懂得大战略的更是屈指可数,明朝此时的虚骄之气十分明显,上上下下对后金重视的不多,那些士大夫看得几本兵书就自诩知兵,做事不成,攻讦别人倒是头头是道,对熊廷弼这种战略欣赏的人真心不多,更多的是想聚集大兵,一战而定乾坤,一次性根本解决掉后金这个麻烦。 从数字上来说,当时后金八旗所有男丁不过六万人,这其中有不少还是负责种地养马和渔猎的丁口,战兵只是牛录丁口中的一部份,主力最多两万人左右,明军轻松能聚集十万战兵,应该是以碾压之势消灭后金才是。 可惜,战争从来不是数字的对比,持这种想法的人最终都失败了。 明末杰出之士也很多,但从战略家这个角度来说,熊廷弼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也罢。”熊廷弼此时对韩旭已经从惜才惊艳到十分欣赏,在这种时候,仍然不改初衷,不想着邀好自己获得更多好处,只是惦念着上阵杀虏,这般的将校,才是熊廷弼用辽人复辽土的希望所。当下熊廷弼呵呵一笑,对左右道:“怎么办,这韩把总算是将住本官不放了?” 都司徐国用对韩旭也是十分赏识,上前笑道:“下官的都司武库中尚有一些铁甲,夜不收该用的飞斧,标枪短矛,勾索,短弩,弯刀,药包,水壶,骑枪,镗把,刀棍等物俱还有一些,若是数十个尖哨也装配不起那就真真成了笑话了。” 夜不收和尖哨的装备其实都是十分精良,明军的尖哨对北虏经常时深入草原千里,潜伏多日,不论体能心志都是一等一的好汉,装备上也尽可能给好的,辽阳这里面临河套大敌,夜不收和尖哨的装备是旧年积储,几十骑的倒真是凑的出来。 “好了,”熊廷弼看着韩旭,笑道:“你这下可如愿了。” “下官定拿东虏首级,回报经略大人和都司大人并诸位大人。” “嗯,好口采,也知礼,好了,你起去,本官这里还有事……过几日本官犒赏三军,杀牛数百头,置酒千坛,蒸饼十万个,连续大吃几日,提振士气,你若愿意,留下来吃喝几天再去前方。” 明战略,严军纪,修城防,赏三军,熊廷弼到任没几天,诸样事做起来都是十分精到老练,韩旭心中暗自佩服。 不过他还是拒绝了熊廷弼的好意,抱拳答道:“下官领了甲胃兵器后就走,敌情如火,还是待再次斩首前来辽阳报功时,再领经略大人的牛酒吧。” 熊廷弼闻言叹了口气,对韩旭的印象又加深一层,不过他只是点了点头,示意韩如可以离开,接着又是继续带着部属和幕僚们继续清查这中卫仓的库存,身为经略,熊廷弼要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 各位,若觉本书还可看,敬请收藏,如能留下推荐票,感激不尽。 第二十六章 温情 待韩旭走后,熊廷弼忙完公务,骑马回经略衙门。 路途之中,夸赞过韩旭的幕僚刘子瑞向熊廷弼道:“东翁看那韩旭如何,学生看他真是一等一的忠枕赤诚,这般将校,委实难得。” 熊廷弼呵呵一笑,说道:“我兄也不必这般夸他,这人确实与虏有深仇,此点并无错处。不过说他一心为公,满腔赤诚,倒也未必尽然。今日之事,事后想来都在这小子算度之中,后来的那种慷慨激昂,算是半真半假吧,不过功利之心人皆有之,只要他一心想杀虏,本官还是会成全他的。” 刘子瑞想了想,说道:“全辽都人心崩坏,纵使韩把总有些功利心,也是着实难得可贵。” “正是此理了。”熊廷弼哈哈笑道:“不怕人想得功名富贵,就怕畏敌如虎,连功名富贵也不敢要!” …… “韩大真是好样的!” “了不起,怪道能斩东虏的首级回来。” “连游击都打了,俺真是服了。” 出得大门,都司徐国用令韩旭等人先到都司衙门等着,他在熊廷弼这里事完便回,到时候会批给军需物资由韩旭直接带走。 李威和任尚武等人看到韩旭出来,便是齐声大笑,杂着怪叫唿哨之声,真是群情激昂到了极处。 韩旭打陈伦时,这帮家伙几乎吓的尿了裤子,甚至有人想直接就跑路……长官打人,谁知道会不会祸及到他们?殴打上司可是大罪,何况打的是游击将军?大明的总兵相当于军区司令,参将算正军级,游击算副军或正师级的高级武官,韩旭月前还是一个小兵,今日就敢痛殴游击,这种胆气,在场的这些军中刺头自忖没有人敢,待韩旭出来时,所有人脸上都是一脸的崇敬。 这种副作用韩旭事前倒没想过,现在眼前的这十几二十人都是胆大包身的刺儿头,若非如此也不会在此时当夜不收,寻常喝骂这些人浑不放在心上,打军棍也等闲,只有砍脑袋才能威胁到这等恶棍,他们投到韩旭麾下只是想跟着发达,本身的情份和服从精神都十分有限,今日之事,效果便是叫这些家伙知道韩旭是何等人,目光之中,果是多了很多敬服。 韩旭倒没想过眼前这事还有这般效果,当下只得苦笑摇头起来。众人上马的时候,韩旭想了想,随口吩咐道:“国勇,小三,你二人各自回家去,晚上关闭城门之前再来汇合,一起出城……对了,小三再雇几辆大车跟着出城,再采买些米面肉一类的军需。” 高小三嬉笑一声,拍着胸脯答应下来:“是,韩哥,准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高小三一家原在宽甸堡外围当猎户,后来战事一起,后金驻在宽甸的守军开始肃清外围,他一家只得迁来辽阳,日子过的十分困窘,此番韩旭给了他二十两银,算算应该足够一家老小两年的生活费用,又允许他送回家去,见见家里人,这叫他心里有一种欢欣雀跃的感觉。 高小三拔马离去,杨国勇却并没有离开,随众人向前走了一阵,韩旭扭头看看,杨国勇便解释道:“寒家就在前头右手边的巷子里……” 韩旭听得哈哈一笑,杨国勇神情却变的忸怩起来。 行得一阵,前头巷子里却涌出不少人来,敲锣打鼓,足有过百人之多,还有人拿香头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起来。 韩旭一看便是明白过来,必是杨国勇行前就送了信回来,他家是辽阳军户世家,不过是世代的小军,突然出了一个总旗,自是脸上有光,非得这般郑重庆贺一番不可。 杨国勇看到这动静,面色更红,韩旭看的一笑,对着杨国勇笑道:“壮士阵前搏命,无非是图的封妻荫子,光耀乡里,这是人之常情,谁能免俗?国勇你今日是总旗,安日未来不能到百户千户,甚至更高?锦衣夜行太杀风景了,这样挺好。” 一席话说的杨国勇昂首挺胸,四周的任尚武等人也是面露羡慕之色,也有人沉思起来。 到得近前,杨国勇跳下马来,他身子矮壮,身上的官袍叫人改短了些,看起来还是挺合身,乌纱官袍长靴在身,手搭腰带按刀而立,立刻便有一番威严气息出来。 巷口头的人群都止住了脚步,只有几个老者迎了上来,杨国勇这时才走上前,躬身行礼。那几个老人都神色激动,围在杨国勇身边连声说着什么,想来都是些夸赞的话语。 有一个三十许的妇人,看模样年轻时必是俊俏的很,此时带着几个孩童走上前来,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顿时抱着杨国勇的腿,杨国勇脸上露出爱怜之色,俯身将那小孩抱了起来。 韩旭看的心头一阵温暖,这阵子见多了的就是死人和屠杀,想的都是厮杀之事,铁血太多了,见一下这种柔情场面,心中只觉十分欢喜。 他们一行相隔还远,韩旭也不愿掺合到这样场面中去,当下便拔马而走,刚行几步,斜对面却是也有人骑马过来,正与韩旭等人撞了个对脸。 “毛守备?” 毛文龙已经换了一身便服,单人只马,只有腰间悬着一柄宝剑,,这叫人看出他武夫的身份来,若非如此,他的脸上神色十分柔和,恐怕就象是一个普通的倦归男子。 “哈哈,真巧。” 毛文龙一边下马,一边同韩旭打招呼,此时巷口处也有一个妇人牵着个孩童过来,毛文龙身列守备,家境当然比杨国勇那边强的太多,这妇人身边有几个保姆和丫鬟模样的跟着,小孩子打扮的也很光鲜,脖子上挂着一个老大的金项圈,不过这小孩子扑过来抱住毛文龙的样子,倒是和杨国勇那边一样。 “抱歉……”毛文龙原想和韩旭攀谈一番,不过被儿子缠住,毛文龙只得将那小子抱起来,几乎没有办法和韩旭交谈了。毛文龙已经戎马半生,膝下只有这一子,自是爱若珍宝,每日公事回来,这孩子也会在家门前等候父亲,这般父子之情,虽是名将身上,亦与常人无二。 “守备大人,日后有的是机会。” 韩旭做了一个手式与毛文龙告别,引领着众人离开了。 第二十七章 领甲 一路再沿着大道行走,没过多久就抵达了都司衙门之中。 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都司林国全在几个家丁的簇拥下策马返回。 原本辽东收复之初,大明还没有营兵,除了各大将军临时受命领军出征外,平时的镇守和小规模的战事都由各地的都指挥使司负责,各都司受大都督府指挥,后来大都督府一分为五,各地都司受文官节制,再下来便是营兵兴起,卫所无用,各地的都司渐渐无权,辽阳都司亦是一样,不过辽东情形较关内有些不同,各地没有设立府、州、县,几百万人口都在卫所管辖之下,辽阳都司要负责炼铁,采盐,驿传,文官兵备道则负责民政管理等事务,都司较别处地方还算有些权力。 “韩旭你武勇过人,见事也明白,本官看你是个汉子,敢杀虏就是好样的。”林国全并没有与韩旭太多寒暄,双方身份相差较大,况且林国全并无营官职务,见面之后,夸赞几句便令人去武库搬取军械过来。 过不过多便有人将铁甲刀枪投枪飞斧等物俱搬了过来,堆成一座小山一样。 叫韩旭吃惊的是那甲都是铁甲,不是普通棉甲或锁甲。 “这些俱是真正铁鳞甲,本官这里库藏不足百领。”林国全看着韩旭表情,高兴的笑道:“本官家丁也并没有都着铁甲,只有少数人穿着,这甲原是要献给经略调拨使用,不过给你也是一样了。” 明军铁甲储藏也是不多,这东西一甲制成要耗费工匠数月时间,一个个的铁叶用牛筋整合穿成,配合铁盔护肩护胫铁手套全套相加价值在百两左右,非得百户以上军官或是大将的亲兵家丁才有资格穿着,普通的营兵是想也别想,更好的山文甲和冷锻铁甲,就是非领兵大将不能穿着,一领青唐甲,价值千金。 眼前这些铁甲俱是真正的铁鳞甲,做工精致,用铁叶极多,随手一拎就感觉十分沉重,一领棉甲重三四十斤,用铁不过十斤,只能勉强挡挡弓箭的伤害,眼前这铁甲虽不及山文甲也是十分优良,就算是奉集堡的过万人驻军中,这种铁甲也就几百领,不会再多。 有眼前这厚礼,加上那些做工很好的腰刀盾牌和投枪飞斧一类的武器,韩旭已经完全不虚此行。 “多谢都司大人厚恩!” 韩旭单腿跪下,向林国全致谢。 这一次下跪却不是因为对方都司的官职,而是这一次的鼎力相助。 “本官助你有一半是因为拍马屁,”林国全笑道:“一半是看你真能杀虏,说实话本官无甚本事,但有能杀虏的,总归会出力相助!” 韩旭默默又行一礼,明军中固然有很多胆怯投敌或是贪图富贵甚至贪污军饷拥众观望的无耻之辈,但也有眼前林都司这般的豪杰之士,只是这样的人多半湮灭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不为人所知,反而不如那些败类有名。 …… “韩头儿,俺买了六百斤细面,每斤十个钱,用钱六千,粗粮两千斤,用钱三千,猪肉二十文钱一斤,俺买了一百斤,用钱两千文,鸡是四十文钱一只,俺买了五十只,鸭和鹅甚贵,俺没有买,羊买的是活羊,却比猪价还便宜,俺买了十只羊,赶回去慢慢宰杀了吃便是,菜蔬买了一车,还有那些掌柜奉送的香油猪油小半车,葱姜也是人家送的……” 傍晚时分,高小三赶了过来,看到成堆的甲胃兵器也是大喜。他回家之后也是满脸荣光,从一个世袭小军实际的猎户到七品的冠带总旗是一个完全的飞跃! 内地卫所官不值钱,百户也就是村长的感觉,七品总旗根本不算什么,在辽镇这里毕竟是军卫一体,卫所官还有尊荣体面,高小三家里还有老娘在堂,由他兄弟奉养着,想来回家之后,也是获得了和杨国勇差不多的待遇,这厮从军之日,怕是万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感激之情,自是更深重了几分。 有这份心田,高小三赶紧吆喝雇请来的大车装车,他同时还带了两车买来的各种吃食,也是赶紧向韩旭报起价来。这人在数字帐目上有天份,这事在后世一个小学生怕也能做,在万历年间的大明,有这份本事的就算能耐人了。 高小三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钱是在钱铺子里换的,一两银只换九百钱,俺砍了半天才加了二十钱上来,这实在没办法,非是俺不中用……” 这物价其实还算便宜,钱价也公道,韩旭知道日后明朝似乎有连续几十年的天灾,物价飞涨,辽东这里一直有战乱,估计物价会持续走高下去。至于银钱兑换也是一样,明朝采用的是银本位,官府铜矿开采严重不足,铸钱完全不够民间使用,自是钱贵银贱,高小三要买的零碎物品甚多,换钱买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韩旭打断高小三的话头,笑道:“你罢了,现在又不是在查帐,你说说一共用了多少吧?” “共用了二十七两四钱。” “还算好。” 韩旭盘算一阵,眼前这两车吃食物品堆的小山一样,花钱却不算多,手头还有四百多两银子,足够养活五十人很久了。 他的部下当然也在营中有饭食,不过下一步韩旭打算增加部下的体能储备和加强训练,这些人都是桀骜不驯,军纪再严厉如果不在待遇上加强一些,恐怕也管束不住。 此时杨国雄也赶了来,脸上也满是骄傲之色,跟随韩旭第一次出击的现在都已经官职在身,这叫其余刚投效的夜不收满脸羡慕之色。 各人一起相随出城,打算天黑之前再走十来里路,从辽阳到沈阳和奉集堡地方有很多骡马大店可以投宿,韩旭的时间十分紧迫,容不得一点耽搁了。 在暮色渐渐上来的时候,各人在大车旁纷纷点亮火把,车夫们坐在车辕上也点亮灯笼,长长的队伍似乎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火龙,在蜿蜒曲折的道路上一直向前,韩旭耳边时不时的传来骑兵们的低语和说笑声,马匹的嘶鸣声,大车行走时的吱呀声响,所有的声响汇集在一处时,整个队伍似乎是融成了一个整体,似乎每一点动静,都与韩旭息息相关,血肉相连。 第二十八章 一巴掌 在天黑透之后,车夫们表示不可再走,他们当中有一半多有夜盲症,夜间行走完全看不到路,这官道两侧俱是密林,渐少人家,若是两眼漆黑撞到林子里去,这罪可不是容易受得的。 说话的时候,车夫们控住了辕马或骡子,开始咔嗒咔嗒的用火石打火,点燃烟锅,一缕缕青烟在灯笼火把的亮光下升起。 烟草进入中国时间并不久,但在北方已经广泛种植,特别是在辽东,不论高低贵贱,喜食此物的人已经很多了。 “客官等一共二十八人,需得二十八间房,每房一晚十个钱,再得打火做饭,通共再加二十个打火钱,香油小店奉送,客官俭省些用,共给三百个钱便是。马匹豆料粮草若用,需得再算了。” 韩旭等人在路边寻得一处骡马大店,倒也宽阔,门前挑了一排灯笼,醒目的很,这里是奉集堡到辽阳的中心地带,这店在这里,生意很不坏,韩旭等人进门时外间已经停了不少车马了,有几个店小二正在跑前跑后的张罗着。 这类客栈与城中的旅店不同,主要是方便赶路的人歇宿,有地方照料和喂食马匹,客人自己打火造饭,吃饱了躺下睡一觉,十分方便。 进门时,有人“咦”了一声,韩旭扭头一看,并没有说什么,高小三和杨国勇脸上都露出惊奇之色,眼前也巧,正是王大利和石新马国斌等人,在这店中撞上,倒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王大利等人俱是一脸傲然,他们身上都佩带腰刀,只是没有着甲和戴盔,身上一袭劲装,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护院庄丁。 两帮人擦身而过时,眼神都是十分犀利,彼此眼中如有电光闪烁,石新几个用怨毒的眼神不停的盯着韩旭,杨国勇和高小三对这几人也是十分鄙夷,气氛不对,李威任尚武等人俱是好事的,一眼便看出来,顿时也是按刀围了过来。 王大利这边人也甚多,也有二十余人,一看情形不对,也是围拢过来。 “小三国勇,不要生事。” 韩旭一皱眉,感觉十分无谓,王大利几个虽然与他有恩怨,不过他并未吃亏,相反是占了不小的便宜,这几人既然都脱离军中,日后也再无瓜葛便是。 听了韩旭吩咐,高小三和杨国勇收敛脸上挑衅神色,打算随各人先回屋中。 一见如此,石新和马国斌等人面露得色,石新对王大利道:“那姓韩的倒还有眼色,知道现在惹不起俺们。” 王大利也是这般想,不过他队官职务干不下去,在军中成为笑柄,这都是拜韩旭所赐,他心中怨毒难消,两眼仍是盯视韩旭,手也按在刀上,恨不得将韩旭拉过来,乱刀砍死。 这般怨毒眼神韩旭自是感应到了,扭头看了王大利一眼,仍是神色平淡。 他只是将眼前这人当蚊虫般的存在,若烦了便一掌拍死,并不放在心上,王大利却只道韩旭怕了,脸上神色更是嚣张起来。 正在王大利欲上前生事之时,一个穿着皂绦长袍,头戴黑色方巾的中年男子自院中踱了进来,见到店内情形,那男子微微一征,再看到韩旭不过是一个五品武职官时,那男子眼中便露出鄙夷之色。 王大利看到那男子进来,赶紧跑了过去,小心禀报眼前之事,他自是添油加醋,说是韩旭等人挑衅生事。 听王大利说完之后,那男子眼中满是轻视之色,看看韩旭,带着吩咐的口吻随意道:“韩把总,请过来一叙。” 那男子便是与王文鼎密议会商的张儒亭,此次各家买回的货物自虎皮驿和奉集堡一带汇集,车队有近百辆之多,押送人员也有好几十人,为了怕发生什么意外,张儒亭这个举人找个借口亲自押队,在他身边也有十几个本家的护院,都是招纳的江湖亡命之徒,从武力来说,张儒亭亦不惧怕韩旭等人。 “这位是张大老爷,”王大利狐假虎威的吆喝道:“做过即墨知县,韩旭你还不赶紧过来行礼见人!” 张儒亭一脸矜持,大明文贵武贱,他在即墨任知县时,即墨营的守备是四品武职官,见了他也是拿着手本行下属礼,到登州城办事时,城中的总兵副将游击等官亦是对他客客气气,张家在山东也有贸易往来,那些武将都争着讨好于他,象韩旭这样的把总,哪曾放在他的眼中了? 看到张儒亭的模样,还有王大利等人狐假虎威的模样,韩旭只是微微一笑,向高小三说了一句。 高小三精神一振,昂然道:“我家把总大人说了,今日倦了要歇了,公事到大兴墩分说,私事……他和不熟的人没私事!” 这话象是重重的一巴掌打在张儒亭的脸上,他脸上的骄矜之色立刻消失,面色瞬间就是变的铁青。 “姓韩的小竖子,走着瞧!” 张儒亭自恃自身的身份,却不好在这里与韩旭这般武夫争吵,况且他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将货物安全送到辽阳,若是途中生事反而不美,当下眼中强忍怒气,只用手在桌上重重一拍,死死看了韩旭一眼后,底下便是再无动作。 “东家,这姓韩的好生骄狂,我们上去收拾了他又如何?” 石新忍不住跑过来说话,张儒亭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听了这话,“啪”的一巴掌便是打在石新脸上,接着张儒亭便骂道:“狗才,滚开!” 吃了这么一巴掌,石新赶紧闪在一边,脸上神色十分沮丧,王大利等人也是面若死灰,看到眼前一幕,高小三和杨国勇都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的人不当,却去做狗。” 进了铺房之后,高小三还是忍不住和杨国勇议论着,杨国勇摇头叹道:“其实此前我亦是做的这般行当,主家越有身份自己便感觉越有光采,估计当时那副模样,也未必比石新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两世为人!” 高小三道:“也是奇了,王大利有王大勇这个族兄,还有王文鼎游击这个族叔,怎地要出来当人家的护院?” 杨国勇随意道:“怕也是当了个护院头目,拿的银子还多些。” “总是有些不对……” 高小三十分伶俐,心中想着总是有些不对,正嘀咕时,却见韩旭推门进来。 两人一起站了起来,韩旭神色如常,说话声音却小了不少,他轻声道:“小三,你去偷偷看看这张家车队押送的货物是什么,要小心行事,莫被人发觉了。” 高小三精神一振,道:“韩头儿你也发觉王大利不对了?” “王大利?”韩旭一皱眉,说道:“他做护卫是有些怪,不过更怪的是那张儒亭,我听说他和王大勇过从甚密,适才故意激怒他,他却忍了。这样的人眼高于顶,哪会受这般气,这事十分怪异,要好好查一查。” --------------- 感谢每日给我投推荐票的朋友,也希望能继续支持。 恳请看到本书喜欢的朋友加个收藏,谢谢。 第二十九章 登高 “狗日的!” 半夜时分,客店寂寂无声,杨国勇重重一拳打在床铺上,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 隔壁房的人似乎翻了个身,接下来也就无动静了。 高小三平时嘻嘻哈哈惯了的人,这时也是面色铁青,神色十分的难看。 韩旭倒还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在后世的见闻非眼前这两人能比,不论是明末还是清末,或是抗战时期,无耻之徒比比皆是,卖国求荣出卖祖宗的人一拨跟着一拨,没有什么出奇的。还好华夏也有更多的好儿女,否则这大好河山早就不知道卖给谁去了。 这车队防范其实很差,高小三一查便看出来车队装运的全部都是自东虏那边买过来的特产,都是些人参东珠毛皮等物,这些货物运到内地便是十倍以上的利润,这百辆大车所运的人参买来一斤是九两,运到江南最少十倍以上的价格出售,而且经常是有价无市。 其实建州卫女真的壮大就是和明朝的贸易息息相关,抚顺关等几个关年年开市贸易,明朝卖给他们的是粮食和耕牛,盐,布匹,药材,这些和部族壮大息息相关的东西,女真各部出售的却是人参毛皮这一类的奢侈品,一场贸易几万两银子的贸易额,明朝抽取的赋税最多几十两到百余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为了羁縻女真各部,明朝经常会给这些部族抚赏,各部到京城朝贡时带的货物,朝廷也会花几倍的价格买下来,等于是另一种变相的赏赐。明朝赐给各部的敕书就代表朝贡的资格,也是赚银子的本钱,所以女真各部中,拥有多少道敕书就代表这个部落有多大的财力和实力,努儿哈赤的发迹,亦是和父祖留下的敕书有关,真以为他是十三副甲打天下的人未免太天真了。 几百年间,大明等于一直在为这些迁移过来的野人部落输血,一步步养活壮大了他们,最终这些野人向恩主举起了屠刀。 “这种时候和东虏贸易,实在是该死。”杨国勇气红了眼,对韩旭道:“大人,我们去告发他们怎样?” 韩旭摇头道:“张儒亭是举人知县不过是个押车的,军中知道的便有王大勇和王文鼎,还有哪个副将,总兵还不知道,背后还有什么样的文官大吏我们也不知道,贸然出告,国勇,我也痛恨这样的行径,不过我们的力量不足自保,不能自寻死路啊。” “哎!”杨国勇重重一声叹气,抱着头坐在了地上。 韩旭站起身来,在杨国勇的肩膀上拍了拍,用最坚定的口吻说道:“放心吧,这样的小人绝不会有好下场,我一定会设法了结此事,国勇若信的及我便等着。” 杨国勇抬起头来,沉声道:“是,俺信大人。” 高小三也道:“俺也信大人。” 韩旭满意的一点头,这事叫这两人办还是不错的,若是贺家兄弟知道,这会子怕已经打成一锅粥了。 …… “这里就是大兴墩了……” 两日之后,和奉集堡中又挑出来的二十余人汇合,五十人的队伍终于聚齐,韩旭决意到奉集堡东北方向的大兴墩去驻扎,在奉集堡这样的大堡驻扎更令人有安全感,是大多数明军将校的选择,不过对韩旭来说,还是驻在堡外更靠近敌人巡逻区域的地方为好。 他挑出来的人也不愧是悍勇之徒,听说离开奉集堡到大兴墩这边也无人胆怯离队。 奉集堡管辖之下有好几个军台,十来个墩堡,每个墩堡按远近不同分为边墩或接火墩,有的夯土,有的包砖,这大兴墩为奉集堡最外围,墩堡高十余米,有望厅房屋和灯杆,也备有火箭火铳等发火报信的物件,每遇警讯,这些边塞上的墩堡便是第一轮被冲击,及时报信,甚至骚扰敌人的塘马和后勤,只要墩堡中的兵士悍勇敢战,便可发挥不小的作用。 整个辽东边墙是三里一墩,五里一台,台堡更大些,驻军也更多,再加上密集林立的几百个大型军堡,所城,卫城,镇城,这是一个严密的防御体系,在明朝早期和中期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可惜到得此时,军无战心,再坚固的防御也是无用了。 韩旭等人抵达大兴墩时这里已经被废弃多日,内里垃圾成片,污水横流,到处都是墩军逃走时丢弃的物品,恶臭熏天,天气转凉,人近墩时,仍有大片的苍蝇在四周飞舞。 韩旭当先攀上墩台最高处,十来米的建筑在大明已经属于高楼,韩旭极目远望,只见苍山仍是碧绿,在他身后隐隐是一些村落,眼前却是寂寂的田野和荒地,在往前是边墙所在,不过已经有多处毁损,起不到遮蔽阻挡敌骑的作用了。 左手和右手边均有墩堡,不过毫无人踪活动的痕迹。 整个辽东地区已经丢失近半,敌骑可以越过沈阳和虎皮驿到王大人屯各地抢掠和巡哨,抚顺关等原本为大明所有的地方更是属于敌区,无人敢去,大地一片苍茫,广袤的黑土地绵延成片,一眼看不到边,密林处处,韩旭看了一阵就发觉不少野兽的踪迹,相比于东北广大的土地,此时的人口很少,土地肥力十足,自然资源十分丰富。 韩旭看了好一阵才下来,这个废弃的墩堡暂时成为他的基地,这里他说了算,一种建功立业的豪情涌上心头。 这时他才渐渐明白,除了心头的民族大义和仇恨之外,自己果然生来就喜欢冒险和权力,估计每个男人心头都有一些,只是或强或弱,可能每个男人都喜欢眼前这舞台,只是做的好些或更差些。 “大人,”高小三气喘吁吁的爬了上来,脸色十分不好,他看看韩旭,说道:“下头闹饷了,任尚武和魏峻峰,李威,阎松,李可忠,这几个都在内。” 高小三说的这几人都是韩旭挑出来的伍长,各有特长,高小三任军需官,所有银钱开销购买物品皆是他负责,贺庆云和杨国勇均是管队官,五十人分为两队,由他二人统带,贺庆雷是贴队官,是队官的副手。 底下的伍长皆是后挑的,韩旭和世家将门不同之处就显现出来,若是世家出身,少不得带一些家丁在身边,队官伍长大半用自己家丁便是。 第三十章 分裂 韩旭闻言一皱眉,说道:“他们才跟着几天就要饷?这不是胡闹么。” “要的不是月钱,说是要上阵搏命,家小不安,要安家银子。” “更是胡闹,他们募兵时不是给过了?” “道理是这样,不过他们说若不是当尖哨也没有性命之忧,所以要额外多给一次。” “放屁。” 韩旭走下来时,墩堡院子中已经站满了人,这墩台修的倒是真好,因为是楼台,大约得用五六万块包砖,这砖在后世没有人当个事,在此时却是值钱的硬通货,明朝的国力也没有办法给所有墩堡包砖,大半的火路墩是夯土而成,这里不仅墩台主楼是包砖,外围有一道防御围墙也是砖墙,院子里也铺了砖,只是肮脏的很,这些夜不收也不管,有人站着,有人就屈膝坐在垃圾堆里。 看到韩旭下来,阎松眼一亮,上前道:“大人,俺们跟着到大兴墩来这没啥,不过还要给一次安家银子……俺们知道大人手头尚有不少银两,若是大人无银便也算了。” 这人明显是个挑头的,任尚武耿直,魏峻峰看着阴沉残暴,其实没太多城府,李威是典型的没脑子的货,只是武勇过人,这几人能当伍长已经算是比普通人强,更多的夜不收只是能骑射和马上搏击,胆子也大,说白了就是穷凶极恶,这年头的大明军人不仅是大字不识一个,一个几百年后的现代人就算不识字,接受的逻辑和信息常识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比的。 阎松一开头,任尚武理所当然的接着道:“是啊大人,俺们要银子养家小。” 魏峻峰道:“俺家好几口子人住辽阳,吃上顿没下顿。” “就是,还望大人周济。” 韩旭没想到自己领兵没几天就遇着闹饷的事,明军闹饷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蔚然成风,自万历十年之后便有记录在史书上的多起兵变,有副将被逼的跳墙逃走的,也有巡抚被乱兵打跑的杭州兵变,辽镇这里也不能免俗,不过以前有李家的强力弹压,闹饷多半在中下层就被解决掉了,不象别处地方一直闹到总兵巡抚一层。 说到底还是饷械不足,眼前这伙已经有两三个月没发饷,熊廷弼上任后的第一件要紧大事就是向户部催饷,只说物资军饷已经源源不断运来,但缓不济急,现在还有大批军人很久没领过军饷。 阎松说的有一点很对,若韩旭无钱也罢了,现在各人均知他手头还有不少银子,这些夜不收胆大包天,想到了便做,就是指望韩旭拿赏银出来发饷。 群情汹汹,韩旭却是面露微笑,看着任尚武上前一步,这人看韩旭过来,下意识的便是退了好几步,手亦按在腰刀把上。 贺家兄弟和高小三杨国勇赶紧围过来,夜不收中大半人犹豫,小半人在阎松几个带领下,也是赶紧站在任尚武的身后。 “任兄弟和魏兄弟确有家小要养,还有一些兄弟都有家小,这些事我心里都记着。” 韩旭一边说,一边将人群中有家小要养的名字点出来,人也不多,只是十来个。 阎松几个闹的最凶的反而是没家小的,光棍一条,连家也没有。 韩旭脸上还是笑呵呵的,接下来却是词锋甚利:“有家小的先各领五两安家银,没家小的就忍忍,一起吃饭睡觉,本官每日还要练兵,过一阵便去杀虏,要银子做甚?再说这银子不是公中饷银是本官自己的赏银,你们随本官杀敌斩首自然会有。” 一番话说的众人面面相觑,任尚武几个已经有银可拿,气焰顿时就下来了。 他们也确实想弄点银子给家小,此时到阵前杀虏不是说笑的,很有可能丧命,以前拿的些许银子早就用了,现在一家给五两也并不少,有地五十亩的军户,除去上交的子粒银一年也就能落个五六两银,春种夏播秋收,一年四季不得闲也就这些,老实说并不算少了。 “这……”任尚武已经不打算再闹,魏峻峰也是,不过就这样将阎松几个撇下又有些不讲义气,脸上都是迟疑起来。 韩旭已经上前一左一右揽了这两人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对高小三道:“小三拿银子过来,有家小的都过来领,旁人也不要散了,这墩中脏的不象模样,各人开始打扫,晚上之前我要这墩里干干净净不见一点脏物,小三你带两人煮一大锅肉汤,做完活就吃肉喝汤啃饼子。” 一番话说的大半人眉开眼笑,阎松嘀咕了一句,也是软了下来,这一次闹饷各人原是下定了决心要叫把总拿银子出来,同时削弱一下韩旭的权威,现在军中都是这样,普通营兵敢闹的不多,这些精锐兵马底气很足,动辄就是找个由头闹事,几年之后辽镇这些兵连巡抚也逼死了,将领也弹压不住,韩旭这一次算是轻松化解,而且丝毫未损自己的权威。 一时墩堡中上下都动起手来,各处大扫大抹,烟尘大起,众人一边做事一边说笑,阎松几个死眉瞪眼的甚是沮丧,不过手上也不敢停,这时这几人才知道韩旭厉害,三两句话就将各人开去,就算阎松再想出什么新主意,任尚武几个也未必肯与他一同进退了。 韩旭将任尚武几人拉在屋中,也无坐处,各人均站着说话,韩旭面北向南,站在中间,其余各人低头站在北端,韩旭也没有斥责,语气平和的说道:“尚武,峻峰,你们几个都是本官看重的,尚武胆气过人,峻峰你善射,还有李威几个,也是武勇过人,本官挑你们出来当伍长,原本就是看重的意思,日后再立新功,本官再升上去,少不得再抬举你们,小三和国勇几个已经是总旗,贺庆云当了百户,月前他们还只是普通小兵,你们就不想如此么?” 任尚武道:“自然是想,若不是这般,何苦到大人麾下去冒险。” 魏峻峰道:“小人不合受了阎松的怂恿,下回绝计不会了。” 两种回答,立显两人的性格,韩旭看了这两人一眼,微笑道:“这事本官就记着了,切切不要有下回,军中闹饷也是看时候,这会子新经略刚来,各家都要显本事的时候,你们出来添乱,就算我没办法,上报上去,你们肯定全部斩首,只是我要费事再挑一批部下,另外没面子,和你们的自家性命比起来,谁更吃亏,自己多想想吧。” 第三十一章 开销 魏峻峰和任尚武几个出来,看眼前尘土飞扬,他恨恨的道:“入他娘的阎松,听韩把总这么一说,俺们真是提着脑袋陪他闹。” 任尚武也是不满道:“俺们出来是想立功受赏,和韩大人闹什么闹。” 两人正说着,却见阎松提着一个水壶拿着个碗,也不知从哪里烧的开水,一溜小跑就进了里间,里头又传来说话的声音,却是这厮送茶给韩旭喝。 “这狗怂。”任尚武骂了一句,各人也赶紧拿起扫把,在院中打扫起来。 …… 转眼间几日功夫便已经过去,几十人在这小小墩堡中同吃同住,各人只以为打扫一日便算完事,谁料底下几天全部都在做清洁的事,明军的住处向来没有什么讲究,各兵闲了就去游荡,哪个将官都不会在意这样的事,扎营也是讲究防御,预备敌人突袭或是夜袭,能做到这一点的已经是良将,就算是事无巨细都会说两句的戚继光,在卫生上头也是未见提起。韩旭要求墩堡各处都用水洗一次,垃圾不准随意抛在外头,而是要所有人一起挖了一个大坑,抛丢垃圾后就填埋一层,弄的人烦燥无比,厕所也是挖的一个大坑,一般处置……谁也没有想过,这位把总大人连这事也要管,各人都是哭笑不得。 除了打扫便是叫各人搞队列训练,每日立正最少一个时辰,然后什么前后左右转,来回的折腾。 每日到了傍晚,这些铁打的汉子也是累的筋骨松软,练这些东西,感觉上比打一仗还要累些。 韩旭每日均是看着,这时他也不同各人客气,时不时的大声训斥,每日挑两个训练成绩最好的出来,谁做的不好就用棒子敲过去,打的各人鬼哭狼嚎。 打人的当然得意的很,不过第二日一般都会换人,头日挨打的再反打回去,下手也不会轻,依然是一片惨叫声。 每日都有人寻韩旭抱怨,韩旭这一次态度十分强硬,哪怕是所有人都站在对立面,连贺庆云也忍不住抱怨,他已经是百户官,一样需得在队中站着,也得挨打,自然免不得嘀咕,韩旭却是一点情面不给,人人均不得例外。 其实韩旭只有粗浅的军训知识,当年做运动员时年年均要搞军训,当时十分不以为然,也没有用心体悟,现在回想起来,这种队列训练其实在体能和做战的本事上没有什么用处,但用来培养团体和服众精神却是有一等一的效果,这些东西是欧洲古典军国主义复兴时开始出现,经过多年的去芜存精留存下来,韩旭懂得的虽是不多,也是足够锤炼眼前这伙子桀骜不驯的明朝悍卒了。 变化会一点一滴的产生,韩旭没指望短期的训练能从骨子里改变眼前这伙人,但在带着这些家伙上阵之前,他希望有最基本的信任,这才能使他将后背交给这些家伙,做为一个毫无根基的穿越客,他只能从这些微末小事上慢慢做起。 …… “这是辽阳和顺昌布行的宋掌柜,这是铁行李掌柜,这就是俺们韩把总。” 八月十一日,天气渐渐转凉,韩旭命高小三联络城中的布行掌柜,购买大量布匹过来,除了缝纫冬衣之外,被褥也需得购置,明军待遇之差已经到惨不忍睹的地步,奉集堡的明军被褥和衣袍多半都是破烂不堪,保暖性极差,熊廷弼大宴明军的事已经过去,军器也打造很多,军服被褥这些东西却是迟迟发不下来,经略府和户部的人也不会在这些事上太过上心,一个小兵的战袄穿着十年不换也不是希奇的事,明军除了少数精锐外几乎就是乞丐加犯罪份子的集合体,这样的军队没有归属感和集体荣誉感,出卖友军甚至是身边的战友和上司都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宋掌柜是个五十来岁的矮胖老者,寒暄几句后就不紧不慢的道:“粗棉一斤五分,上白棉一斤五钱八分,棉钱一斤一钱二分,中白棉一斤五钱……诸暨一匹五钱,阔白布一匹四钱,三梭布一匹六钱,阔白三梭布一匹六钱五分,另羊毛一斤五分钱,大人所需五十人用的棉袄军服均需染红,还得再加费用,现总计价银需得六十五两银。” 最近用钱如流水,韩旭的银子已经所余不多,每日训练均需吃喝肉食,否则练下来人人体能均受不了,而且就算粮价也是节节攀高,天近寒冬,各家都在储粮,奈何今年年景不佳,秋收全辽都在减产,而且据说关内各地也是一样,蓟镇宣大一带也是减产的厉害,对面的山东年景也差,现在一石精粮已经涨到一两银子,这个价格已经十分可怕,更可怕的就是粮价还有攀升的趋势,很多人预计明年春荒时粮价会有破计录的增长,韩旭手头银子所余不多,还得供给部下额外的衣着被褥开销,一旁的高小三是一脸的心疼。 “所制袄服照军袄裁制,当然也要染红,这钱本官会出。” 明朝的织染业十分发达,可以染的颜色十分繁多,北方还好,若到江南繁华地带,妇人身上的衣服可谓五颜六色,便是男子也不在是灰黑为主,军服则是以青色和红色为主流,明军又称为“赤籍”,也是因为军服尚红的缘故。 红色的胖袄服如果是精心制成的新衣服,穿在人身上也是很有精神,大笠帽配红胖袄,军队的精气神便出来了。 韩旭不理高小三在一旁的眼色,还是令这李掌柜将袄服染色。 铁行李掌柜则是送来数百斤精铁,全部是由京师转运买到辽东的上等闽铁,大明北部植被毁坏严重,大量的居民所需的木头都是砍伐得来,又不知保护,开发时间越久的地方就越惨,黄土高原和中原地区就是典型的例证,谁能知道黄河地区春秋以前还有大象和犀牛?因为木头不足,北方炼铁都是用煤,杂质太多铁的质量自然不行,韩旭要打造兵器又没有根基自己炼铁,只能购买。 一斤铁一分五厘银,价格倒没有涨,韩旭买了几十两银的上好闽铁,不过李掌柜有言在先,现在各地物价腾贵,下次估计就得涨价了。 “大人,”高小三哭丧着脸道:“俺们的银子可不足二百了。” 第三十二章 大杂烩 赶走了哭穷的高小三,韩旭脸上也露出沉思之色。 底下还要买大量吃食,粮价一贵,各种物价都会上扬,肉价,菜价,盐,油,这些生活物资跟着一涨,所有物价都会跟着涨。 听人说辽阳高上帝庙和城隍庙的香火一天比一天好,现在快收割旱季作物,收成很差,再过一阵子就会种小麦,人人都期盼今年有个好收成,不过韩旭知道这都是白费功夫。 除了人之外最要紧的就是马匹,往后去枯草束也要花钱买,要紧的是韩旭这五十多匹马都要养肥用来做战,平时还要有高强度的训练,别部明军有故意把马养死的,韩旭这里的马平均每匹得二十多两银子一年,一个月花销在二两左右,养这马比养人贵的多了。 在他率部出击之前,看来得先弄一笔钱了。 这时高小三又进来,脸上显露出无奈神色道:“大人,匠户过来了。” “哦,带他们过来。” 韩旭叫人在辽阳找了两家匠户,明朝的军户是社会底层,不过就象地狱也有十八层一样,匠户就是军户下面的那层,在匠户之下就是奴婢贱民了。 “小人卢望财叩见韩将爷。” “小人李春叩见将爷。” 两个匠户一个是铁匠,另一个是木匠,按说还应该找个皮匠,这样才凑起一个能打造铠甲的班子,不过韩旭暂时没有自己打造甲胃的打算,眼前这两户应该够用了。 韩旭将这两个工匠扶起,匠户和军户一样都是世袭家传,不准改习他业,这两人是户主,每家都有几个快成年的孩子,两户匠户够使了。 韩旭和颜悦色的道:“本官需得打造一批长枪,套管不必长,枪口不需打成鸭嘴形状,就用锐头,枪头要长些。” 卢望财是铁匠,跪下答话道:“这个易办,小的支起炉子来便开始照大人说的那般打造。” “一日能打多少枪头?” “从早到晚不停,怕能打五支。” 韩旭道:“时间紧迫,最好能再快些。” 卢望财有些害怕,叩头道:“小的一定出尽全力。” 这铁匠其实不到四十,身体可称膀大腰圆,特别是两只胳膊特别粗壮,不过韩旭知道这些工匠都是在透支生命,这卢望财头发都是白了一半还多,在后世这年纪的人大半都不会如此。 韩旭又看向李春,说道:“长杆需得加长。” 李春碰头道:“不知将爷需要多少枪杆?” “你们讲话不必如此拘束,本官前一阵还是一个小兵,断不会在乎你们礼仪……本官要打造丈六长的长枪。” “啊?”李春有些吃惊,明军的制式长枪是一丈,丈六长枪几乎多出一半还多了,这般的长枪枪头部份与执手处相隔太远,容易重心失调,不易使用,不过韩旭一说,他吃了一惊以后,赶紧又答应下来。 “长杆不要选桐木,亦不要白腊杆,选用硬质好而杆脆易折的那种,在手握之处,最好加一层护腕,护一下手。” 两个匠户不是随意找来,都是辽阳都司打造过兵器的熟手匠人,手艺算是上等,饶是如此,韩旭说到此时两个匠人都是一脸的不解,根本不知道他要制的这长枪到底是何用意。 明军长枪最好的便是用桐木,要选用长而直,有韧性的上好木头,经过若干的工序处理,能使长枪有弹性为最好,最次的就是随意选用的木头,套个枪头便算长枪,那自然是最下等不过的武器。 骑兵用枪更为讲究,韩旭要打的这种,最少从工艺和选料上来说都很简单。 “好生去做,本官会提高你们的待遇,去吧。” “是,多谢大人。” 两人匠人带着家小一起叩头致谢,韩旭从目前来看很是和蔼,不象别的上司那般威胁恐吓,非打就骂,不过两家人对提升待遇也不抱什么指望。 待外人出去之后,高小三一脸好奇的问:“韩头儿这枪到底有什么好处?” 韩旭道:“过几日有了样枪开始练习时,你便知道了。” 不论这枪还是骑战之法,韩旭早就在思索了。 他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军官,麾下这五十人还算破格给他,若不然这五十个夜不收级别的精锐骑兵,最少也得一个带指挥佥事衔的千总才能统带,没有土地,军户,所谓的“种田”现在远谈不上,况且努儿哈赤也不会给他时间,韩旭记不得后金攻伐沈阳和沈阳的具体时间,不过料想也不会太久,现在经营地盘训练强军反推后金,韩旭是想,但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五十人在一定时间内可以收服,这些人的个人武艺和胆气都过的去……不过也就是如此了,这些明军中的精锐相比后金八旗兵来说最多到普通马甲兵的水准,可能还稍有不如,不论是兵器和马匹也还差一些,尽管韩旭尽可能的想做到甲坚兵利。 若想获胜,需得独辟蹊径。 骑战之法,要么就是个人武艺发挥到巅峰,要么便是合战破敌。 中国的南北朝时期是重骑兵的巅峰,人马皆具甲,可惜怎么装备,骑兵战法究竟怎么个打法,史无详言,对韩旭来说,也就只能借鉴他山之石。 欧洲的重甲骑兵持长矛冲锋是中世纪的战法,后来被训练良好的重步兵和火枪打的落花流水,骑士退出舞台,相当长的时间里欧洲骑兵就是杂鱼的角色,后来干脆叫他们拿着火枪机动,算是机动火枪骑兵。在本时空的前不久古斯塔夫二世又重拾重骑兵,不过恢复的是严格训练,讲究战术配合与团队做战的新式骑兵,这样的骑兵一出现就再次成为战场的主角,不论是德、法,英列强均是有优秀的骑兵队伍,集团冲锋成为骑兵的克敌良招。 一直到机枪和壕沟战的出现,骑兵才正式谢幕。 韩旭的打算是将两个欧陆的特长结合起来使用,现代陆军的训练法来锻炼服从精神,明军中最优裕的伙食和生活条件使上下一心,大明的赏功制度和对功劳的期许使壮士愿意效死一拼,最后用中世纪欧洲骑士的骑枪和近代欧洲骑兵的集团冲锋之法来获得胜利…… “我这说好听点叫兼收并用,海纳百川,说难听点就是大杂烩吧……”韩旭心中这般想着,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第三十三章 打算 大兴墩外全是荒地,韩旭叫人将一些杂草烧掉,土坑填平,弄出了一个不小的校场出来。 五十人被他分为三队,每队均着双甲,内穿棉甲外套铁甲,武器则是第一队使用李春按吩咐打制出来的超长骑枪,第二队与第三队则全部使用腰刀。 什么膛把,纹眉刀,铁枪,马槊,铁鞭,狼牙棒均被弃用,连贺庆云也被迫将铁鞭挂在腰间,训练时也使用骑枪,不过这厮拿着这枪冲过两次后就赞不绝口,一寸长一寸强,这枪远远超过贺庆云以前认识的骑枪,能及远就代表能抢得先机,当然要紧的是能掌握好这超长骑枪。每日李春都被第一排的骑手叫过来,重心不停的调整,李春一家都为此事忙碌,两家匠户都和众人吃一样的饭菜,顿顿管饱,韩旭又管束众人不得欺凌这两家,他们在这墩堡中住着竟是比在辽阳舒服百倍,感激之心溢于言表,做事也比在辽阳时用心百倍。 要紧的是骑队训练,韩旭的训练目标是三队人进退如一,不论是加速冲锋还是缓步慢跑均可保持住队形,这一点尤其困难。 三排人排成了三队长长的横队,各举兵器控马向前,待持着旗枪的韩旭下令前行后,数十步后骑队就开始混乱开来,各人马速控制很难与同伴同步,或是两三人能同步,一个横队近二十人,跑到几十步外就跑成了一个斜线,跑到几百步开外后,各队的队形已经完全跑散了。 这个时代根本没有这样的骑战之法,当然也没有这样的训练,明军的精骑都是家丁,有空隙就随将领冲锋,先声夺人得了利就大砍大杀,若败便卷旗逃走,便是后金虽有重骑兵,也是布置在死兵和锐兵之后,相机冲击明军两翼,很少有正面用重骑兵击溃明军阵列的战例,韩旭的这种训练,可以说完全是按着粗浅的后世记忆在进行,重骑兵进行严格的步兵队列式的训练,这里头学问其实很多,不仅是人员互相间的配合,马速,风向,阵列,包括战马平时的训练和喂养都有细节上的学问,欧洲国家也是摸索多年才最终成型,韩旭这般练法只能慢慢自己总结,好在知道大体的目标为何,还不算完全的胡来。 下午时分,望厅上的人报信,不远处有烟尘泛起,估计有十来人的小队骑兵往墩堡这里飞驰而来。 韩旭自己停了训练,但三排骑兵仍然在继续练习,几个没参练的人搬来了马的豆料,打开了麻袋口,将豆料倾斜倒在马食槽中。 战马每日都在奔跑,豆料要保证充足,每日训练一完就要涮洗,还要定量喂给食盐,夜晚天凉还需注意给战马保暖,这东西十分娇贵,韩旭这里战马只多出几匹,万一瘦弱或是死掉几匹,战马数字便会立刻不足。 将战马豆料备好,这几人才又跑去操刀切肉洗菜,不一会厨房便传来肉香菜香,墩堡这里空旷的很,秋风将香气传播去很远,韩旭坐在墩堡前的椅子上看着,不远处几百步外的三队骑兵不仅跑斜了,连最起码的三排横队也没有能保持住。 “这帮龟孙……” 韩旭笑骂一句,这时那队骑兵驰的近了,远远看到打头的是满脸官司坐营千总官王大勇,韩旭脸上笑容依旧,只眼神一冷,人却起身迎了上去。 “下官拜见千总官。” 把总和千总级别相差不大,韩旭用不着给王大勇行跪礼,远远迎上去兜头一揖,礼数就算齐备了。 王大勇看看韩旭和不远处跑的乱成一窝蜂的骑兵,一脸纳闷道:“韩把总你这是什么练法?” “下官寻摸一种长骑枪,可以以强制短。” 王大勇已经看到了长骑枪,韩旭也就不打算隐瞒,坦然相告。 “呵呵,韩把总还真是有一套。” 王大勇使劲憋着笑,红通通的国字脸差点扭曲了,马上骑战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长骑枪,重心不稳,如何挥舞奋战?怕是只能远远戳刺,人家骑队稍微变化,拿这枪的就成了靶子,转动也不灵活,不知道韩旭如何拿这东西克敌制胜? 这时正好贺庆云戳刺到一个草人,用力太大,隔的老远众人听到咔嚓一声,那骑枪自枪头下方发出一声巨响,立刻断裂。 王大勇好悬没笑出声来,不过他的随员中还是有几个哈哈大笑起来。 “韩把总最近就在忙乎这事?” “是,下官预备练成精强骑兵,再去找东虏巡哨的麻烦。”韩旭不动声色,答说道:“听说最近东虏没有再深入到王大人屯一带,巡逻几乎就是沿马根单堡和东州堡再到抚顺关一带,往南也收缩到原宽甸各堡区域了,每出巡哨最少数十骑,多则百骑,也有少量一两骑的游动哨,甚难伏击,下官最近忙着练兵,便是打算练成之后,找大股东虏去拼一场。” 王大勇静静听完,脸上忍不住露出讥讽之色,纵是有心隐藏,下巴也是微微倾斜,显示出明显的轻视色彩。 这韩旭也太异响天开,就凭眼前这般骑兵和练法去与大股东虏拼杀?怕是要全折损在战场上了! 王大勇心中这般想,嘴上却道:“韩把总武勇过人,心思又全用在练兵上,甚好,便在这墩堡继续苦练兵马吧。” 韩旭答应一声,又道:“天色傍晚,千总大人留宿在此如何?若是巡行,可要下官带人同行,一起巡看?” 王大勇摆手道:“不必,本官出来就是巡查各堡,你这里距离边墙最近,不邻官道,也是本官最不放心的地方,既然你在这里安心练兵,本官便放心许多。” 韩旭道:“还是叫下官带人跟随吧,这里距离东虏那边很近,万一遇到游骑就不好了。” 王大勇不悦道:“莫非韩把总以为本官麾下就无人了?” 韩旭低头道:“不敢,既然这样,下官恭送千总大人。” 王大勇忍不住又道:“听说你上次在客店顶撞了一个举人老爷,韩把总你立功为官不久,凡事需得谨慎小心,否则哪一日丢了官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韩旭躬身未语,王大勇还想再说他几句,不过他自己手头的事十分要紧,既然韩旭在这里老实练兵,不曾有什么异动,那就最好不过。 当下又冷笑一声,策马离去。 第三十四章 夜会 不久天黑了,三队骑兵满是疲惫的跑了回来,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天黑之后风就冷的很,这个时候的辽东正常是农历九月下雪,不过有时候八月也会落雪,这几日白天还好,太阳照着还不算冷,晚间风速变大而且转冷,冷风吹在人身上,不多久就是全身冰凉。 好在厨房已经有了热腾腾的肉汤和蒸饼子,各人忙着先换了衣袍,每人有一身胖袄,**却有三身之多,就是为了训练流汗脏污更换,换完衣袍后又是给战马喂料涮洗,精心照顾,每个人都是如此,凡有疏忽导致战马变瘦或生病的会导致严厉的惩罚,韩旭已经将各人军饷领来,凡有违反他规定的便是扣饷,这手段比打他们军棍还要厉害,人人都十分害怕。 这些天下来,种种规矩慢慢加在这些人身上,将他们暴烈的性子慢慢磨下去,此时不要说闹饷,便是韩旭将某人的饷银扣光,也是无人再敢生事了。 所有事情都做完之后,各人才进了厨房等着吃饭。 任尚武换了衣袍还是一脸的汗水,他是贺庆云的助手,第一排的旗队官贺庆云,副队官便是任尚武,两人都是一样的脾气秉性,这些天下来已经十分熟捻,进了厨房各人都按三排旗队分别就坐,这厨房韩旭叫人扩建过,原本只容纳十来个墩军吃饭,现在制了长条桌子和长凳,三排人坐下还绰绰有余。 军官们不能坐下,伍长们拿着大盆在轮值的几个火兵处等着,现在这几十人全是精兵,没有专门火兵,韩旭也不打算将钱花在雇请夫子这事上,火兵每日三个,都是轮值,人人不得例外。 待盆中打满肉汤,又打了两大盆的菜,任尚武和贺庆云分别拿着勺子给自己的部下装满肉汤,别的旗队也是一样由军官打饭,分了饭之后,各人也没有动,待韩旭在桌子一头坐下之后,值星的杨国勇示意各人可以开动,所有人才把两手从膝盖上抽离,开始大吃大嚼起来。 贺庆云一边大嚼饼子,一边开喷道:“大人诸事皆好,就是这吃饭也这般讲规矩,俺刚刚等的好急。” 韩旭事事都讲规矩,就是说话可以相对随意些,布置任务时也是可以容许各人说话,包括建议和诉苦都行,不象别的明军将领军议时威风凛凛,说一不二。 不过下达军令后就不准任何人完不成任务,否则必受惩罚,现在一共这几十人,还没有正式的军法官,也是各伍长级以上军官轮值,大家轮流盯着对方,都不愿别的伍占了便宜,于是谁都落不着好。 贺庆云这大嘴巴向来如此,韩旭一笑不出声,其余各人闷头吃喝,也无人理他,贺庆云看看面前那碟小炒肉渐渐稀少,也忙不迭伸筷子,顾不得再说。 这般的吃饭和种种规矩也算是潜移默化的一种,韩旭的权威和军官在普通夜不收中的权威也慢慢建立起来。这段时间,看来平淡,韩旭可以说是绞尽脑汁……一个穿越客所知道的一切手段,都是被他给用了出来。 吃罢了饭值星官带着火兵收拾,其余人等开始盘腿在墩堡正中的大厅之中,堡内原有的桌椅都朽烂了,李春忙着打造骑枪,没功夫做这些东西,各人均是盘腿坐着。 “今日跑的已经较昨日进步,不过各排的间距还是没有保持好,各人之间也是越跑越乱,彼此的马匹仍然一跑便开,明日继续训练的还是冲刺和保持间距,要记得,第一排冲刺敌阵,杀敌靠的是第二和第三排,第一排不论刺人还是刺马,俱要在高速下找准目标,最好不要空刺而过,你空刺了,身后的兄弟可占不着便宜。第一排穿过,第二排第三排在同时控制好速度,找准目标,战刀用划身而过的法子,不一定想要斩敌要害,哪怕从敌人马身上划一道大口子也是好的,骑战之法,要的是整体压倒敌人,仗着自己武勇脱离队伍杀敌的,纵有斩首,回来一样打军棍,直至开革……各人听清楚没有?” “听清了!” “大声些回答!” “是,把总,我等听清了!” 这一次声若雷鸣,不过答完之后,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笑容,每人都瞟向贺庆云,谁都知道,训练场上总忍不住个人行动的便是这个武勇的百户队官。 “看俺做甚。”贺庆云揪着自己的短须,怒道:“老子上战场绝不会不听大人的军令!” …… “各人坐下。” 入更前,大半的骑兵都入睡了,鼾声大作,似乎要将墩堡掀翻。 这些汉子,已属明军的精锐,在韩旭的训练之下,仍然每日几近耗光体能,几乎是一挨枕头就着。 被韩旭召来开小会的,贺家兄弟,杨国勇,高小三,这几个是老班底,当然一个不缺,新人之中,任尚武和李威,邵忠,魏峻峰,李可忠,韩国梁和包括阎松在内,每个伍长级的武官均是被叫了进来。 这批人被选为伍长,原本也是因为有过人之处,或豪胆,或武勇,或善于交际,总之在人群之中,皆有自己的特长。 十余人皆在韩旭卧房盘腿坐着,房间不大,挤的满满当当。 墩堡上方有值夜的人,每隔一阵敲响平安梆子,悠扬的梆子声中,韩旭将客店之事与今日王大勇的事一并说了出来。 “操他狗日小娘的!”贺庆云第一个跳了起来,贺庆雷和任尚武几个紧随其后,各人均是破口骂道:“这个时候还和东虏做买卖,还他娘的是个人不是?” 此时的辽东明军汉奸很多,不过哪怕是李永芳也是试图抵抗,打一下不成之后才降顺后金,但没有人会觉得六万丁口的小部落能成什么大事,了不起能如北虏那样强盛一时,给大明添一阵子的麻烦而已。一直到天聪年间,蒙古被皇太极征讨收服,大半个辽东和奴儿干都司旧地被后金纳入囊中,皇太极得到故元的传国玉玺,建国称帝,成为幅员万里的大国,就算到那时,大汗改为皇帝以后,八旗上层和贵族们除了少数之外,也没有多少觉得自己能进入关内,混元一宇……后金和清的实力都太弱了,任何一个朝代得国单纯论力量都比他们强的多,在此时,辽东多处地方被屠杀,明军死伤惨重,正是同仇敌忾之时,人们在绝对强势的力量压迫之下会有多种选择,但无论如何,在这种时候选择与敌人勾结交易,这是不折不扣的对本民族和国家的叛卖。 第三十五章 计较 “你们看这事怎样?” 韩旭没有说什么,仍是叫各人继续说下去。 贺庆云毫不犹豫的道:“上报经略和都司,各总兵处,他们再牛也不能这些地方全买通了,一处查他们,就能抄他们的家,灭他们的族。” 韩旭笑笑没出声,杨国勇在一旁道:“贺队官说的不妥,那日俺们看到车队是举人押队,还有咱原本营里的队官当护卫,可见不论官场还是营中都有势力,俺们跟着把总是想封妻荫子,纵算战死也只是运道不好,若是俺们前头厮杀,后头家小不宁被人报复,贺队官莫说俺齿冷,你家小是在榆林,俺们可都是辽阳本地人。” 阎松一听这事就感觉十分不妥,想抽身走都嫌晚了,他心里十分后悔,原本以为是韩旭召集军官来说些私房话,是以颠颠的跑来,若是知道是眼前这事,那是打死他也不敢来,此时听得杨国勇这话,阎松赶紧点头道:“国勇总旗这话说的是了,俺们一时义愤不打紧,自己纵死了又如何,原本做的就是这刀头舔血的勾当,只是人家势大,俺们家小也是性命啊。” 在座的除了贺家兄弟,只有少数几个是打辽南过来,剩下的全是辽阳和沈阳这边的军户出身,以韩旭说的眼下这事,背后定然是吓死人的庞大势力,报复起来,确实不是几个军户家庭能承受的。 任尚武原本要跟着贺庆云一起跳出来,听了杨国勇的话后也觉有理,但心里憋闷,不过他敬重杨国勇,杨国勇这总旗没有什么架子,为人稳重敦厚,当下便是向着阎松所在的方向啐了一口过去。 阎松只得苦笑,他很善交际,也善于观察和左右人心,是以在闹饷一事上能一呼百应,后来被韩旭釜底抽薪解决了此事,阎松气势一泄千里,后来韩旭又分析给各人听其中利弊,参与闹饷的几个头领无不后怕,任尚武现在看到阎松便气不打一处来。 “那怎办?”贺庆云和杨国勇还有贺庆雷三人分任三个横队骑兵的旗队官,要协调全队的步调,每日均做的是指挥的事情,已经较以前有很大的进步,此时被杨国勇这么一说,若以前他必定暴跳起来,此时倒也知道体恤旁人。 “俺们不说了,”杨国勇看向韩旭,说道:“一切听把总的。” 贺庆云脸色转晴,也道:“这事还是听大人的,俺们拿不出啥主张来。” 任尚武也道:“这事只要把总大人定了,有啥后果俺都认了。” 魏峻峰等人没有出声支持,脸上神色均十分为难,但亦无人出声反对。 阎松几个没有家小的也表态道:“只要把总定下章程,俺们一定跟着把总干。” 韩旭看看各人,心中也觉安慰。 这个团体,算是渐次成型。用尽种种办法,最少在军官这个层次上,算是真正收服了众人。一个穿越客能做到如此地步,除了拿的出手的射术外,韩旭可以说是付出了所知和所能做的一切。 “小三,”韩旭看看高小三,问道:“咱们这里还有多少银子?” 高小三向来话多,因为生性伶俐,算是能举一反三,各人之中,贺家兄弟等人韩旭每常会抽空讲一些兵书给他们听,众人都听的昏昏欲睡,高小三却已经开始学习识字,他做猎户时大字不识一个,后来给人当伙计学了几个字和一些算学,现在又将书本重新拾了起来,遇着不认识的就去问韩旭,好学如此,进步当然很快。 “咱这里银子还真不多了。” 高小三十分机警,在韩旭说话的时候,看了韩旭眼神一眼,要确定一下韩旭的意思再说。 以往墩堡里还有多少银子只有他和韩旭二人知道,连贺家兄弟和杨国勇都不便告之,有银子人心才安稳,现在高强度的训练,不管是人或是马都是有赖于这银子的支撑,马料俱是精料,人也是顿顿可以吃到肉,饼子可以吃到饱,隔几日韩旭会选出训练头名,加以赏赐,是以人人争先训练,每日再疲惫也是能坚持下来。 若是无银,吃的便是和奉集堡驻军一样,训练也无赏银,凭着韩旭的威望还能坚持训练一段时间,长久了便一定会崩盘。 高小三已经隐隐猜到韩旭想做什么,他心里有一些害怕,更多的是兴奋和跃跃欲试。 “咱银子剩下不到五十两了。”高小三看看众人,幽幽道:“五十人加两家匠户每日盐菜米面开销需得五六两银,马匹十来两银,这些天下来已经花销很多,加上制成的棉被,军袄,换洗贴身衣物,打造骑枪,枪头,修补铠甲兵器等花费,大人的几百两赏银已经用了九成还多,剩下来的,只够维持三五日的开销了,再往下去……” 高小三摊开手,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杨国勇急道:“咱们上头不是还有军饷下发么?” “有是有,”高小三道:“当发月饷和盐菜银是一百一十多两,实际只发七成,银子成色还差,还得去两成,实际到手只有五十来两,这银子发给各人军饷还不够,难道还拿来当公中开销不成?” 新勇营其实人人是马兵,而且是夜不收,尖哨,按辽兵传统应是发二两四每人月饷,盐菜银和赏银另算,但招收时饷械不足,李秉诚只允发一两八每人,招募时说是实发,实际也只发下七成,现在熊廷弼已经充实辽饷,新勇营的饷却始终没有补足,好在相比别的营头拿的还是稍多些,上头也不怕有人挑头生事。 杨国勇一听赶紧摇头,说道:“若是这般,平日吃用还是俭省些吧。” 高小三道:“咱们大人练兵是要找东虏拼命,大家搏一个前程,若是省了这钱,和东虏拼命却又没有把握了。” 贺庆云道:“小三你有甚办法赶紧说,莫说这些话叫人心里发慌。” 高小三道:“俺没有办法,大人若有办法,叫俺杀人也干。” 任尚武道:“小三这话说的不对,叫俺们去杀百姓,抢百姓银子俺可不干。可惜附近没有土匪窝子,不然俺们去剿匪杀贼,洗几个土匪寨子,银子便有了。” 韩旭挑人时便有言在先,抢过百姓和逃兵不要,这样的人再武勇也定然无法管教,各营那么些人,时间久了彼此底细都是一清二楚,确实也有不少人渣,辽镇的军纪原本就差,万历二十年时的壬辰倭乱辽镇出兵援助朝鲜,军纪在朝鲜就坏的很,多年之后还叫棒子们拿出来说事,就算对本国人,抢劫杀人这事辽镇官兵也不少干,眼前这几十人没做过这等勾当,在明军中已是难得的好人。 第三十六章 向火 说到最后各人都无办法,绕来绕去都绕不过银子,好在所有人都知道韩旭必有主张,否则也不会召集诸人,最后所有目光都投在韩旭身上,他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主心骨。 韩旭要的也是这般效果,权威就是这样一点一滴慢慢建立,王霸之气也玩意也不是没有,象本朝开国太祖那样,要你全家性命就连一只鸡也不放过,那些打的蒙元闻风丧胆的军头大将没有一个敢反抗的,就是蓝玉这般的豪杰也只能束手待死,要紧的就是权威早立,无人敢于违抗,甚至连想法也不敢有。 “今日说的是两件事,”韩旭看着众人,缓缓说道:“一个是王大勇等人与虏相通,继续与东虏交易的事,另一个是咱们缺银子的事,你们想想,这两件事能不能放在一起解决?” 大半人均是先一楞,接着不少人眼中露出沉思和惊喜交杂的色彩,只有贺庆云挠着脑门说道:“这两事第一件俺说去告,你们不答应,另一件更头疼,俺想不出怎么一起办?” 所有人都将脸扭向一边,连任尚武都一样,杨国勇这老实人兴致勃勃的道:“若是这样办的话,算是一举两得。” 任尚武道:“俺肯干,咱当兵吃饷不能再祸害百姓,不过那些畜生比土匪杆子还坏,俺宰他们心里一点不别扭。” 阎松犹豫了一会,就听韩旭说道:“此次就是眼前这些人去做,事机要秘,不能留一个活口,事后各人嘴要小心,泄露出去本官未必如何,你们多半首级不保,还牵连家人。参与行动的,每人赏银五两……” 听到这,阎松立刻道:“俺也去,算俺一个。” 韩旭微微一笑,看着诸人道:“这不是自觉自愿的事,进了这屋听到现在,不去的自然军法从事,阎松你当这是请你吃酒么?” 阎松听的打了个寒战,赶紧一低头,各人也都是心一沉,知道眼前这把总果然不是好相与的,这事看着象是商量,到这时已经人人均无退步余地。 接下来便是商议细结,王大勇亲自过来,说明往东虏那边的车队必定离此不远,最近的路当然就是从东州堡直赴抚顺关,再由抚顺关出关往赫图阿拉,这时抚顺关虽未被后金占据,不过毁关之后明军也没有恢复防御,后金哨骑正常在这里巡逻,根本没有人敢往东州各堡去,更不必提到抚顺关一带,车队只要过了韩旭这里,一路往前都不会有什么风险,只要过了东州,东虏哨骑接应一至,那就更保险了。 这个时候商人与东虏继续贸易,可想而知利润有多高,所谓富贵险中求就是如此,辽东大旱,东虏那边也不会幸免,以前东虏是渔猎为主耕地为辅时尚且还好,但部族仅凭渔猎发展不起来,努儿哈赤从祖、父子三**始专注于种地,从明朝这边的记录来看,从塔克世觉昌安时代就一直到抚顺和宽甸马市买耕具和耕牛,粮食和盐也是交易的主要目标,几十年前建州卫积累了大量物资,开垦大量土地,整个部落才发展成如今这般实力,只是现在的后金汉人包衣尚且不多,旗下的旗丁只有少量精锐能脱产,普通的披甲兵在农忙时还要种地,更不必说那些普通的旗丁,健壮妇人也需下地做活,建州此时已经几近标准的农耕部落,可想而知现在的天时不利对他们也会带来沉重的打击,此时与东虏贸易的汉人商人,确实是人人可杀。 对韩旭等人来说,利润越高,说明车队携带银两物资便越多,众人想起来心气便是越高。 “连我在内共十三人,各人除了不带弓箭,投枪和飞斧会用的便带上,短弩有多少带多少,武器亦带足,记得见面我动手之后再动手,之前先选好目标,我估计这车队最多连车夫在内有三十到四十人之间,有不到二十人的护卫,以我们的身手,应当不会有漏网之鱼。” 韩旭缓缓说着,杀气显露无余,屋中所有人都凛然起身,白日训练的疲惫感已经荡然无存。 韩旭此时的部下均是夜不收出身,魏峻峰和阎松还干过尖哨,所谓尖哨便是懂一些夷语,可以化装深入敌境腹里,风餐露宿潜伏多日,一直到带着有效情报回返回止。 突袭杀人是这些人的强项,今晚这事简直是叫李白写诗,柳永填词,韦小宝去**,内行人做内行的事,各人在做准备时,不少人还在低声说笑,没有人畏惧害怕,不象是暗夜突袭杀人,反而象是去野外踏青郊游一般。 …… 三更时分,从沈阳和辽阳两地出来的车队汇合在一起,躲在一个废弃的村落中避风。 八月的辽东夜晚已经很冷,气温应是降到零度以下,这阵子随时可能会落雪,车队中的每个人均是冻的瑟瑟发抖,听到停车休息的命令后,人人均是松了口气。 此次张儒亭没有押车,跟着车队的是几个大家族派出来的心腹人,另外还派了王大勇这个坐营千总带着部下跟随过来,这样有官面的千总护持,加上车队原本的十来个护卫,光是武力护卫就有三十余人,不论是官面上的盘查还是小股的流匪都不足为惧,这些家族与东虏勾结也是为了发财,万一走漏风声势力再大也难遮掩,是以不论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此时从沈阳到抚顺关这大片地方都荒芜废弃,往北铁岭开原一带更是如鬼城一般,车队从官道赶下一处岔道,王大勇等人督促车夫小心隐藏痕迹,不过不多时便做的烦了,料想也不会有人在这天气出来巡哨,只是在入村时王大勇等人又策马在四周巡行一番,没有丝毫动静,倒是惊动了几群野狗,这半夜时分,四处狗吠声响成一团,吵的人心慌意乱。 村中房屋被烧了一小半,剩下的久未修葺倒塌了不少,正中的祠堂是青砖砌成,除了灰尘甚多外没有什么毛病,各人将十来辆大车赶在祠堂外围成半圆,骡马亦系好了,在祠堂中生好了火,够身份的都向火坐了取暖,护卫和车夫们乱糟糟的坐在外围,一个个坐着打盹。 “入他娘,真是够辛苦的。” 王大勇向火坐着,叫人帮着脱了官靴去烤,屋中烤的一阵臭味弥漫,旁人都是皱眉,他也不管。 坐营千总的身份已经不低,搁大明太平时节,弄千多亩地,养几十家军户种着,还能贪污些军饷,吃点空额,一年几百两的收入稳稳到手,现在却是不成,辽东这里是死地,王大勇根本不想要这边的土地和军户,他和叔父王文鼎的打算只有两条,要么降了东虏,以求活命,要么就想法调往辽西那边,不过那需要大捧银子疏通关系。 东虏势强,现在熊廷弼虽在折腾,最多也就一个守势,万一有什么不妥之处就是全盘皆输的局面,王大勇认为现在与东虏的交易是件好事,将来就归降时还能先混个脸熟,此番他打算一路跟到抚顺关,回去之后上报说自己前往关门一带巡哨,没准还能获个嘉奖。 “都给我小心着,护卫出去看看,莫要懈怠。”王大勇半躺下来,自有亲兵替他垫好毯子,看看王大利一群护卫也在屋中,王大勇一皱眉,便是吩咐各人出去巡哨。 ---------- 这两日杂事缠身,简直是意气消沉,不过今日周一,多发一章求推荐票吧,能在新书榜单上多上一两位也是好的。 第三十七章 祠堂血夜 “队官,千总还是你三哥,一点儿照顾也没有。”马国赋还是习惯叫王大利为队官,好在王大利也是这护卫的小头儿,叫队官也不算太突兀。 王大利心里也抱怨王大勇将自己当骡马使,一点宗族兄弟的情谊也没有,嘴上却道:“俺这三哥对俺已经不错了,这般要紧事也是叫俺掌总管着,此次回来,每人最少二十两银,要是还当营兵,这辈子你能赚到这个钱不能?” 马国斌赶紧笑道:“队官这话说的是,俺们跟了前几趟已经落着不少,若不是队官这关系,这样好事哪轮着咱们。” 王大利一脸阴沉,说道:“待银子赚够了,俺和三哥说说,还是回新勇营里,他答应俺直接补个总旗贴队官给俺做,到时候,俺们再和那韩旭来过。” 上次韩旭的事,王大利几人均是没脸,后来听说人家斩首回来要升官,三人赶紧托了门路出来,后来一想,那种恐慌气氛多半是王大勇营造出来,韩旭压根没有继续找三人麻烦的打算,不过就算如此,王大利几人也不打算放过韩旭,只是韩旭现在官大,而且武力值超高,一想到如何报复之事根本毫无成算。 两人说话时石新从外面进来,马国斌笑道:“石矮子你又跑肚了?” 石新愁眉苦脸道:“是啊,前几日半夜老是起来,受了风,这两日老是跑肚。” “你老娘的病如何了?” 石新眼神一黯,答道:“还是那样,拖日子罢了。” 王大利和马国斌对视一眼,都不打算拿自己体己银子出来帮石新一把,石新倒是个孝子,赚的银子多半拿去给老娘治病,可惜银子没少花,他老娘的病是丝毫不见好。 马国斌假惺惺劝慰了几句,王大利听的不耐烦,说道:“石新既然跑肚,也不要进来了,找匹马骑着,到村中和村外各处看看,莫藏着土匪杆子。” 石新明白自己最近没有拍王大利的马屁,也没有银子奉上,这般苦差就落到自己头上,他不仅没有抱怨,眼神也毫无异样,立刻就答应着道:“队官放心,俺一定好好巡查。” “这厮还算伶俐。”马国斌笑骂一句,说道:“就是狗日的没钱还要充孝子,何苦来。” 这时外间传来轻微的声响,远处的野狗也叫的厉害起来。 “嗯?”王大利道:“石新刚出去,怎地就又有声响了?” 王大勇和护兵都在祠堂正中,几个押车的也在里头,十来个车夫都在外围坐着打盹,发出阵阵鼾声,王大利和护卫们在最外围,王大勇叫他们出去巡哨也无人去,除了个石新外,其余人睡着了,这声响却是来的十分怪异。 马国斌看着膀大腰圆,却是胆小的很,此时向外看去只见外面黑黢黢的根本瞧不清楚什么,一幢幢草房东倒西歪,北风呼啸而来发出阵阵唿哨声响,野外时不时的传来阵阵野狗叫声,马国斌缩缩脖子,笑道:“估计是黄大仙什么的……还真怪吓人的……” “你就这么点胆子……”王大利自己也吓的够呛,他刚刚手一直按在腰刀上不敢松,不过始终没敢拔刀出去瞧瞧。 “哟,老王,老马。” 韩旭一脚踏了进来,脸上满是笑容,穿着武官袍服,大步迈进来的样子是满脸春风,似乎不是进了这荒村里的祠堂,而是在赴什么宴席一般。 “韩旭?”王大利眼神一凝,下意识的就又将手按在刀上,他大声道:“你来做什么?” 马国斌没有出声,悄没声的就想往里头走。 “本官出来巡查,老马你别动,有你这么没规矩的么,见了上官连个礼节也没有?” 马国斌听着这话便真不走了,扭头道:“什么上官,俺现在又不是在营里,不受你的拘管。” 王大利也冷笑道:“韩旭你莫要在俺们面前摆上官架子……日后还真不知道谁是上官,待俺有了机会,咱们的帐再重新算过……” 他们倒真有自信与自己这般人为敌,眼前两个人若不是今晚遇着,韩旭脑海中根本都没这两人的模样了,他伸手右手,做了一个可以动手的指示。 这时“崩”的一声响,一支重箭准确的命中了马国斌的脸庞,凶猛的力量如铁锤一般重重敲在这人的脸上,箭矢撕开了马国斌脸上的筋肉和骨骼,直插进去半支箭身,只余下尾羽部份在外不停的颤抖着。 王大利已经吓的呆住,整个人站在原地动也未动,此时一柄飞斧带着绳索一起飞来,飞掷时的斧声发出嗡嗡声响,最终斧刃部份准确的劈斩在王大利的喉间,锋利的斧刃将这人的喉咙整个切开,脖径部份翻开如婴孩之嘴,只是这嘴鲜红,鲜血不停沽沽留出,还有气泡翻滚,王大利两眼很快翻白,翻身倒地,抽搐几下后没一会便没了气息。 这时一群护卫惊醒,看着情形都傻住了,这时便看出这些人也就能吓唬百姓,遭遇敌袭,无人反应过来起身抵抗,他们和衣而卧,兵器就在手头不远处,却无人想起去拾起来与韩旭等人搏斗。 一个头发杂乱,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下意识手撑着地想起来,韩旭上前一步,手中的云梯刀往那人脖间一抹,顿时便切下半个人头,这刀的刃口是纯钢打制,十分锋利,韩旭原只是想割喉,不料差点切下整个人头。 他身上喷了半身鲜血,眉宇间却毫无变化,这时任尚武等人都冲了进来,任尚武手中飞斧又一次丢出,这一次砸中一个护卫的面门,将对方五官都砸的稀烂,那人却一时没死,在地上翻滚着哀嚎起来。 高小三投出一柄投枪,准确的刺穿一人的胸口,半截枪身穿了过去,可能扎中那人的心脏,那人连一声也没吭,立时死了。 杨国勇大步跨前,站在哀嚎那人的身后,相准后脖,手中戚刀斩下去,将那人首级砍了下来。 魏峻峰与李可忠韩国梁几人或是手持重斧,或是手拿长枪,刺,戳,斩,砸,几乎每下均是重手,顷刻功夫,便杀伤多人。 贺应云和贺庆雷这兄弟二人仍在一处,两人并没有与众人一起杀这些护卫,里间的人已经被惊动,他二人每人手持多支投枪,里间距外面不过二十余步,又有篝火照亮,贺庆雷先出手,一支投枪扎中一个明军的小腹,整支投枪没入那人腹中,巨痛之下那人开始在地上翻滚,篝火也被他压住,火柴堆的木块散的到处都是,整个祠堂中到处都是火星飞溅。 贺庆云的投枪刺中另一人的胸口,兄弟二人均是秦军中的好手,世家出身,不论是系着绳可以回收的飞斧,还是连续投出的投枪,或是弓箭,硬弩,这两人均是使的极好,此时每人一捆投枪,接连不停的投出,待二人走近时,对面王大勇的护卫已经被他二人投中杀伤大半。 整个祠堂中到处都是哭叫哀嚎声响,韩旭几人也跟在贺家兄弟身后,遇着想往外逃的便是刀枪齐上将人杀死,祠堂中很快便到处都是伏尸,重伤未死的躺在地上倒气,整个祠堂如在地狱之中。 那十几个车夫也是惊起,不少人先楞着,接着醒悟过来便想往外逃出,门口处李威几人守着,见人过来便是用硬弩射过去,明军的尖哨和夜不收也用这种特种武器,因为火器的普及,在前宋和元时都很常见的各种弩在大明都不多见,军中要么弓箭要么用各种火器,只有夜不收等特殊部门才配给短弩,这种弩不能及远,但在近距离杀伤力惊人,车夫们纷纷中箭,多半一时不得死,躺在地上哀哀哭叫求饶起来。 --------------- 求推荐票啊!!!!! 第三十八章 收获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本官是千总,坐营千总,你们这是造反,要诛连九族……莫杀我,我叔是王游击,韩旭,是你,你果然是好贼子……不要动手,千万不要动手,韩旭,我保你当千总,你当千总是我叔一句话的事……” 外间还在不停的杀人,祠堂里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人在地上爬着,一直 爬到王大勇这边,后头人追上来,在后背便是一枪刺进去,枪尖在后背破开很大的血洞,鲜血狂喷出来,溅了王大勇一脸鲜血,这人嘴里不停的叫着,求韩旭饶他一命,先说要保韩旭当千总,后来干脆说保韩旭一路到守备,游击,甚至是参将副将,估计再保下去,王大勇得保着韩旭造反了。 这人如此无用胆怯,身子软的如烂泥一样,整个人都瘫在地上,从头到尾,这人和身边的几个护兵都没有想起来结阵自保,而是看着一个个同伴被杀死,他们却始终没有反抗的念头和胆气。 对手这般无用,原是好事,韩旭心头却只觉一阵愤怒,若是百姓怕死是应该的,可眼前的这位不仅是军人,还是坐到千总的职业军官,这般表现,怪不得辽镇屡战屡败。 “王千总!”韩旭怒喝一声,看着王大勇激灵一下坐直了,韩旭说道:“今日这事没有什么可说的,你们替大户押队与东虏贸易,不要说死于我手,便是这事暴露出去,国法也饶不得你,怎么说也是一个死,情不屈理也不屈,你认了命,安心上路吧。” 在韩旭说话时,王大勇脸上的神情始终在变换着,从希冀到惶恐,再到愤恨,最终是绝望,韩旭说完之后,王大勇脸上露出悲苦之色,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坐直了身体,垂下脑袋,口中开始念念有词,离的近的人,听出他念的似乎是一段佛经。 “狗日的,”魏峻峰上前道:“你他娘的叛卖大明,君父和同僚均给你卖了,你这样人准下地狱,有什么脸在这里念佛。” 魏峻峰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掂了掂手中腰刀,说道:“不能便宜了这厮,高总旗,杨总旗,俺听说这厮和那死了的王大利曾经为难过你们和俺们把总,我先割他耳,再砍下他胳膊腿,叫他死零碎了可好?” 这人说话时面色阴沉,眼神中露出十足的阴冷之色,王大勇虽然已经能坦然受死,此时还是又浑身颤抖起来。 “庆云。”韩旭轻轻叫了贺庆云一声,站在一旁的贺庆云心中了然,他手中提着一柄上好戚刀,还是上次在辽阳城里从都司衙门里掏弄出来的好货,当下斜举戚刀,刀锋在外,手肘轻轻一推,刀锋划过王大勇的脖子,轻松切断,人头落了下来,王大勇似乎还向贺庆云眨了几下眼,接着身子倾颓倒下,鲜血狂涌。 韩旭没有看王大勇的尸身,而是转向他人,缓缓说道:“我等杀人。应该是在战阵上,不是敌人死便是我们自己死,一切手段都用得,包括下毒用毒烟这样的事也是使得。做尖哨细作的,给敌人井水里下毒,毒他们牧场的牛羊,这事不少尖哨也做过,也无甚可说。如今日之事,毕竟不是阵上搏杀,杀人亦是情不得已,只不过这些人我们不杀,朝廷也饶不过他们,不义之财,取不伤廉,是以这事本官带你们做下来了。若是在此虐杀这王大勇,今日这事就失了味道,我等慢慢也成了土匪恶棍,杀人这事,也就不是军人本份职守了,味道一变,你们说,人还是是个人么?” 魏峻峰眼中暴虐之色稍减,低头不出声,其余各人刚刚杀的性起,也不觉得什么,现在置身在这杀场之中,四周全部是死人和鲜血,一些重伤的还在**,此时回过神来,就算是凶悍之徒,也是一个个面色发白。 韩旭知道,如果放纵属下杀戮的欲望,这支军队的战斗力肯定又上去一层,后金的所谓白甲精兵,多半就是在战场上和杀戮中这样培养出来,八旗军一路从关外杀到关内,屠铁岭,开原,后来屠辽南,宽甸,屠镇江,又从北方一路屠杀到江南,扬州和江阴,再到嘉定,杀的人越多,军队中暴虐之色越足,所谓的精锐越多,古往今来,不少军队都用这样的路子来培养部伍,韩旭不打算这样做,这样做法培养出来的军队天花板在哪清晰可见,他也没有努儿哈赤三十年不间断战争培养军队的根基和时间,他必须要做的更好! “各人动手杀掉那些重伤的,莫叫他们白受罪,也不要有遗漏……”韩旭大步往外走,门口那些车夫其实死的有些无辜,只能用他们也与东虏勾结来解释,不过看着那些老实巴交的人被杀,韩旭心中毫无快感。 “大人,赚大发了。” 高小三已经抢先一步出来点视那些车辆,骡马和大车其实也是不小的财富,但这车马不能赶回去,叫人看着了事情就算败露,只能解开骡马挽具,放着这些大牲口自己跑开,高小三一辆一辆的看过了,此时已是一脸兴奋。 “一共十六辆车,小半车金子,多半是足色金,还有八分金和七分金,不过不多,银子俱是官锭,都是大锭的五十两一锭,装了七车,另外俱是些好货,有潞绸,红纱,黑青线罗,红绒棉,天青罗,绵绸,红罗,红绿罗,黄平罗,杭纱,黄熟大绢,大红线罗……俱是值钱的好物事啊。” 高小三说的满嘴都是白沫,人也快昏过去的样子,这厮也真是博闻强记,身为一个猎人认得这么多绢绸罗布,实在令人惊异。这些东西,都是南货为主,从南运北,物流费用极高,大明官方的钞关虽然不多,但一路架不住豪强和地方官府私设税卡,一路抽分北上,运费人力加上钞关私卡,费用实在不小,最便宜的黄线纱也得二两多一匹,其余的潞绸在京师就小三两,运到这里来定然更贵,不会低于四两一匹。 这种物事,在辽阳沈阳也只是少数富贵人家才舍得买来穿戴,普通中产之家有一两件便算不错了。 ------------- 凄风苦雨中拜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三十九章 归程 “尚有乌纱帽数百顶,革带百条,红色带,黑角带,黑束带,红束带,各色皮靴,黑履鞋,黄丝云头履鞋也是不少……” 说起这些,高小三也诧异,说道:“东虏弄这些做什么?” 韩旭也是楞了一会,半响才道:“东虏自也有朝廷百官,怕是他们封的官也要穿戴这些吧。” “戚,”高小三拽文道:“沐猴而冠!” 一旁杨国勇笑道:“戏文里听的词吧?” “那也得俺记性好……大人,这些东西咋整?加起来可是不少银两呢?” 现银估计有小两万之多,金子也值一两万,加起来小四万的银两,这银子和熊廷弼为辽镇请的三百万的军饷比起来犹如沧海一粟,但对眼前这几十人来说,这是一笔毫无疑问的巨额财富。 金银不说,眼前这些丝绸和用具加起来也能值几万两,整个车队,财富当在十万左右。 怪不得连王大勇这个千总也跑来押运,整个祠堂刚刚屠了怕有近五十人,这么多人在这暗夜从沈阳辽阳各地汇集在此,明晚之前车队过抚顺关,贸易的利润估计还在这车队价值之上,据韩旭所知,辽东这里按斤称的人参,到江南一带一根人不要的参须也能卖几两银子,整根的一两以上的人参,那是黄金的等值物。 以往辽商与东虏贸易,多用铁器,耕牛,粮食,食盐,布匹等物,这一次却多是现银和奢侈品,看来风声渐紧,这些汉商要是用粮食布匹,车队加十倍也不嫌多,每次抚顺关开关贸易,大小行商有好几千人,光是皮毛交易一次就可以是好几万张,换粮食得几百上千车才够。 不少人围拢过来了,很多人呼吸变的沉重,甚至眼神也变的阴狠起来。似乎谁要说错一句话,便可以引发一场血拼。 “丝绸绢布和乌纱帽等物俱放火烧了,一样不准取,金银取下放在马上驼回去。时间不早,各人抓紧动手。” 韩旭这么一说,高小三万分不舍的道:“这些丝绢可值不少银子,咱们把车赶回去,过一阵风声弱了再变卖不好么?” “什么时候穷当兵的也有这些丝绢物事了?”韩旭笑笑,拍拍高小三肩膀,说道:“这一次收获已经不小,这些银子本官除去赏你们的,剩余的用来养兵买马,打造兵器,日后招募更多人手,这般乱世,手头实力越强,将来格局便是越大……你们跟着我,日后便会如高总旗杨总旗贺百户一般,迟早也会封妻荫子,眼前这一点蝇头小利,莫要迷了自己的眼睛。” “是,大人!” 最早答应着的反是阎松,接下来才是任尚武等人,各人眼中狂热之色慢慢褪去,不少人将按在武器上的两手松了下来,接着便是乱哄哄把那些武器挂好,接着便是喜气洋洋的到车上搬取金银。 “呼……” 隔的不远,韩旭分明看到高小三吐了一口白气出来。这厮刚刚财迷心窍,拼命分说这些物事值多少银子,说的各人心痒难挡,这会醒悟过来,怕也是后怕了。 原本这群夜不收就是一群恶狼,刚刚还大杀大砍了一番,血气激的各人凶性大发,现在能按韩旭的吩咐办事,只能说这些人真的被收服了。 火光熊熊而起,任尚武等人在祠堂里也放了把火,大火之下,堆在一起的尸体被烧的蜷曲起来,自辽东战事起后,不知道有多少地方是眼前这般情形,只不过这一次被杀的是一群华夏民族本身的败类。 外间的车辆也被堆在一起烧着,各人将金银分散放在各自的马身上捆扎好,不少人高兴的直搓手,按韩旭事前的允诺,各人也会得到一小笔的赏银,虽然眼前这大捧银子不属于自己,不过未来也会用在自己身上,现在这种每日三餐都有肉吃有精粮下肚的生活,大家也是真的不想改变,况且还有银子拿,未来前途亦有了希望,想来也是心满意足。 或许有少数人心不甘情不愿,不过在大势之下,也只能装作满意的模样。 “大人,似乎有人在此前就离开了这里!”贺庆云打着火把在四周巡视,却看到一溜马蹄印直通村外,脚印明显是踩的时间不久,做过尖哨的人不会这一点细处看不出来,当下他便叫出声来。 各人一听均是十分紧张,韩旭也是过来,他皱眉看了一会,说道:“怪不得我心里觉得少了什么,现在想想,是那石新不见了。” “这狗日的溜的倒是快。”高小三怒道:“俺们分散骑马追,跑不掉他狗日的。” “不必了。”韩旭说道:“适才我们动手前巡看过,四周并无人藏着,石新应是被派出去巡视,这会他看见火光怎敢过来,王大勇等人死的干净,大明这边他不敢回来,定是往东虏那边跑,又不曾看见我们人,不必管他了。” 确实如韩旭所说,祠堂中人被杀了个干净,尸身和车马货物均解决了,只剩下石新一个往东虏那边跑了,就算日后这厮命大又跑回来也不知是何年月的事了。 此时杨国勇过来道:“大人,王大利怀里还藏着封书子,封的严实,俺不识字,也不知是什么话。” 韩旭接过来,启了书信一看,脸上先是露出愤怒神色,接着神色转为轻松,笑着道:“有这封信加王大勇的人头都是好东西,国勇你将这些带回墩堡收好,有用的很。” 旁人皆带金银,杨国勇马身上却挂着颗人头,因为韩旭的话,还得小心翼翼的护持着,见到这样情形,众人都是大笑起来。 “回墩堡吧。”火光之中,韩旭当先而行,他的马身上绑着一百多斤黄金,加上他本身的重量,使得马匹走的十分吃力,这马不停的打着喷鼻,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缓慢的走着,此时已经是后半夜,月色变的十分皎洁,启明星渐渐发亮,十余人和战马走在静谧的平原之中,耳边传来人的低语和轻笑声,马蹄声得得的响着,韩旭回首眺望,身后近十里处那荒村祠堂的大火还在燃烧着,在地平线上腾起的火焰已经变成一个红色的小点,似乎是一颗更大更亮的星星在不停的闪烁着。 第四十章 消息 转眼已经到九月中,墩堡这里已经下过两场大雪,天气很冷,气温很低,韩旭估计气温肯定在零下二十度以下,四周的积雪完全未化,墩堡的堡墙都被雪给压住了,还是人们用扫把将雪推开,勉强保持住了墩堡的外围界限,积雪这般深,人要想出行已经很困难了。 高小三每隔几日就得去奉集堡一次,奉集堡现在驻军很多,他采买物资十分方便,墩堡这边骑兵练习对冲已经不怎样方便,一旦下雪就只好停止,有的地方雪积的很深,积雪都能没到马腹,也没有办法练骑阵,韩旭着人在一个荒弃的村落外找了一处原本的打谷场,费力清掉积雪,这才又将训练继续进行。 马匹仍然很肥壮,和别处不同,韩旭对待战马怕是比一般人对亲儿子还亲,每日照料的十分周到,精料,草束,食盐,还有定时涮洗,每匹马虽然几乎每日都要奔跑也不曾跑瘦,这便是小股精兵的好处,一般的明军或是北虏和东虏肯定都将马放在马厩中歇息,不等开春不会轻易用马了。 祠堂血夜之后,各地均是十分平静,几十人被杀,一个坐营千总和护兵失踪,还有十万以上的货物消失,这些事在沈阳和辽阳似乎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无人追查,也没有什么风声,只有奉集堡那边假模假样的派了一些哨骑出来寻找,各路哨骑当然找不到人,上头也不曾催逼过,似乎王大勇这个千总只是一个普通小兵,走失了也无所谓,根本无人放在心上。 表面如此,底下肯定暗流涌动,不过韩旭也丝毫不理,他这里照常每日练兵,从奉集堡和辽阳分别来过一些人,都是打着巡查路过的名义,看韩旭这里没有丝毫异常,练兵不缀,明明是来查探的,反是夸赞了几句方能走,这么来过几回之后,没有查着丝毫不妥,反而韩旭的名声又变的响亮许多,人人都知道韩旭这小兵升了官后还在锐意进取,每日练兵不缀。 惟一叫韩旭担忧的便是底下这些人,他不曾放这些人假,一个也不准擅自离开,每人都发了一些赏银,也不准自己送回家,由高小三分批送回,这样动静不大,不会被人盯上,只是韩旭心里明白,虽然待遇优厚,但这些夜不收已经不停的练了很久,如似弓弦已经崩的太紧,近期不想办法的话,墩堡军心可能会有所不稳。 九月十九日,从奉集堡过来个哨骑,墩堡外正在化雪,这哨骑半截身子都是甩的泥巴,狼狈不堪,不过在路过时看到驻守兵马还在一处平地上策马对冲,这哨骑也看不懂什么,只是觉得这些骑兵的队列练的十分齐整,很少见到有骑兵用这种密集阵形练习,一般的骑兵,要么配合步兵,放在两翼,敌阵若有破绽便冲过去破阵,要么就是步兵战胜之后骑兵追杀,只有少数骑战是彼此间用骑兵对冲厮杀,规模不大,均是各种武器齐上,这大兴堡这里武器似乎很是单一,骑阵也太过密集,这哨骑看看便笑歪了嘴,这般密集骑阵,若是遇着大股弓手步射,恐怕三两下便都被射成刺猬,这韩旭果然是军户小兵出身,完全不懂兵法,虽是勤力,不过看来是瞎练。 “什么,经略要巡行到抚顺关?” 哨骑送了消息便走了,墩堡这里不便留人,高小三给了这哨骑一串小钱,送了几个饼子,那人欢天喜地的走了,韩旭换了衣甲,正要到校场去与众人合练,这阵子骑阵已经有点样子出来,各队间的间距保持的不错,彼此之间的战马距离也是十分密集,冲击之时也有点势若雷霆的感觉了,只是有很多细节每练一次便发现一些,要慢慢解决。这骑阵要真正成型,估计最少还得半年,要想练成百战莫回的骑兵精锐,一年以上的时间是最少的。 这东西,说着简单,做起来甚难,韩旭也在不停的摸索,适才就是在屋中用笔记录下心得体会,以免有些细节时间久忘了,只是这里只得毛笔,他写的十分别扭,底下又全是些老粗,高小三认得字也不多,更不必提书写,韩旭只得自己亲力亲为,好在有贺庆雷被他抓来当勤务兵,替他磨墨按纸,这厮也根本不懂文墨之事,看到韩旭果然能写字,当场便大呼小叫一迭声的夸赞,韩旭听的脸红,将这厮赶了出去,正打算出门时,高小三便带来这个惊人的消息。 “上次经略不是派前任兵备道阎鸣泰往虎皮驿,从我们这里过,大红官袍的官员,哭的涕泪交加。”韩旭一脸轻蔑的道:“去个虎皮驿都吓成这样,经略居然要去抚顺关?” “正是呢。”高小三笑道:“经略真是好样的,这消息传开来,咱辽东的人心气就起来了。东虏其实没啥可怕,俺们老高家和他们世世代代为邻,也没见他们多长两只胳膊……” 高小三絮絮叨叨的废话很多,不过韩旭还是吃惊于熊廷弼的果决和胆气,没有把这家伙给赶出去。 上个月时,熊廷弼初到辽阳不久,正在忙着请饷请兵,请派战马,打造兵器,同时宰了几百头牛犒赏三军,光是蒸饼子就发了十万个,这么大吃大喝一通,又严密关防,辽阳气象立刻不同,士气大为提振。 与此同时,熊廷弼派出身边的文官大员,开始巡视各处,阎鸣泰是原兵备道,三品文官大员,如果熊廷弼和辽东巡抚不在,整个辽沈一带按理是均归兵备道节制,总兵副将也需听他的军令行事,怎料此人胆小如鼠,虎皮驿距离沈阳极近,近来东虏哨骑早就不曾深入境内,这阎鸣泰却畏敌如虎,走到往虎皮驿的半途中大哭而回,韩旭等人在墩堡中亲眼得见,所有人都对这文官大员嗤之以鼻,万分鄙视。 这事传扬开来,辽东不高的士气为之一跌,现在熊廷弼居然要以经略之尊亲自巡行,并且明言要到抚顺关,这事若传开来,整个军心民气都会大有不同。 其实大明辽镇现在的实力,攻不足而守有余,要紧的就是士气和军律,熊廷弼算是大战略在行,小的细处也十分明白,明末文官知兵第一人,名不虚传。 第四十一章 女真都城 “不过这事轮不着我们操心,哨骑跑来做甚?”经略要出行,肯定是总兵副将级别的跟着护卫,万事熊廷弼出了什么岔子,各人都是罪过非小,最轻的也会丢官罢职,重则会掉一大批脑袋,是以熊廷弼一出来,定然辽沈驻军的大佬们都会惊动,韩旭只是一个小小把总,这事轮不着他操心。 高小三嘿嘿一笑,眉宇间尽是得意之色,他道:“原本是和俺们无关,不过经略大人派了一个幕僚对各总兵传下堂谕,经略大人亲自点名叫把总大人你带精骑随行护卫……大人,这事可真是天大的命子,刚刚那姓黄的大个子哨骑和俺说,奉集堡那边人人羡慕,当初俺们挑人时不曾来挑的,现在都后悔的直拍大腿。” 这话韩旭倒信的实,他挑人时有不少人都躲着,夜不收和尖哨也不是人人都亡命,留在奉集堡虽是危险,也没有跟着韩旭直到前方更险,那是真正拼死玩命的勾当,是以当初挑人时有不少人都躲着不曾来挑,现在知道熊经略对韩把总如此看重,韩旭果真是升官只在异日,前程不可限量,大明军中就是这样,跟随越早,日后随的人官职越高,当年亲随官职便也是越高,从李成梁到现在的各总兵大将均是一样,投效早的,可以早早改姓为家丁,日后韩旭当了总兵,现在跟着的最少也能当个督司,守备,听说此事,恐怕后悔的人当真不少。 “这些狗日的,悔死他们才好。”高小三乐不可支,一方面他有幸灾乐祸的快感,更重要的是他也看清了韩旭的前程似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可惜韩头儿就是打死不收家丁,他和杨国勇早就提过几次,连贺家兄弟也愿意给韩老大当家丁,改姓也不在话下,可惜韩旭打死不收,在这事上十分固执。 高小三接着道:“总之,上头有令,叫咱赶紧到奉集堡迎接,经略今日至奉集堡,明日抵虎皮驿,然后巡看沈阳并外围各堡,一路再到东州,马根单,最后抵抚顺关,随行是贺国贤贺总兵,还有一些副将什么的,小的没有听清,那哨骑怕也记不得太多。” “嗯,吹集结号,召回所有人,洗涮过后去奉集堡。” 眼下这事确实比训练还要紧,韩旭也没有犹豫,直接便是下令。 高小三除了是采买总管后勤官,还兼旗牌官,鼓手,号手,韩旭叫铁匠打了柄号,教给高小三一些简单的音符,一共是熄灯号起床号集结号几种号声,声调简单,各人听了几遍后就记得了,现在校场那边训练正激烈,纯粹以旗号集结怕是无人看的见。 待所有部下集结完毕,韩旭简单说了原由,听说被经略亲点去充为护卫,各人脸上也都是兴奋之色。 日常的训练确实十分枯燥辛苦,这些夜不收成长起来已经经历了艰苦的训练,没想到现在每日还是如此,若非韩旭诸般手段用尽,恐怕眼前这些人早就坚持不下来。 “瞧你们这模样,好不丢脸。”韩旭笑了一句,心中也感觉一阵轻松和快慰,能得到熊廷弼的赏识对他来说也是一件足可自豪的事,哪怕是强韧如他,能够短暂的放松一下也是一件开心的事。 至于此行是否遭遇战事,韩旭估计可能性不大,老熊这一手十分突然,谁也想象不到经略会轻身而出,在这寒冬之时,东虏此时还几乎没有完全脱产的部队,旗主的护卫也就几个人,仓促之间很难动员,等他们听到消息再进行动员,熊廷弼估计已经回辽阳了。 尽管如此,韩旭谨慎的性格还是使他下令全军携带足够的武器和给养,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 赫图阿拉此时是个绵延数里的大寨子,城寨建立多年,外围的木栅围墙有不少地方都朽烂了,后金现在兵威赫赫,除了大明之外内部已经毫无威胁,努儿哈赤近来打定主意,预备来年开春就收拾掉老冤家叶赫部,彻底解决内部隐患。 只要叶赫一灭,整个沿大明辽东千里边墙之外尽属后金所有,唯一的对手,只是边墙以内的大明而已。 这个后金的都城分为内外两城,外城住的是普通旗民和包衣阿哈,此时这里也落了几场雪,到处都是一片雪白,城寨的屋子很矮,很多房屋没有开窗,半截房子埋在地底,这样的建筑最易于保暖。 人们很少出门,被迫出门的都是有事在身的人,行色匆匆忙着赶路,少量的包衣在照料主人的马厩里的战马,或是喂食牛羊,城中有大片的铁匠铺子,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这里也是重要的战略区域,有不少披甲的旗兵在这里看守,看到可疑人过来便远远吆喝喝令走开,不准闲人靠近。 另外各旗也有衙门设在外城,石新进来的时候眼前便是这般情形,这赫图阿拉就象是一个极普通平常的后金寨子,只是走路的人看到石新明军穿戴,眼神中便露出挑衅神情,就算知道他是降人来归,眼中的傲气和杀气也缓解不掉。 石新幼时也在抚顺关见过来贸易的女真人,那时候这些人也是一样的穿戴打扮,男子穿箭袄戴大帽,贵人头顶饰着东珠,妇人戴金环,也有在鼻子上穿金环的,看着就十分野蛮,但那些女真人对汉人都是十足恭谨,看到汉人都是点头哈腰,也有一些女真男子眼中露出桀骜和仇视的目光,不过都是转瞬即逝,看到的人也只道他们野性未驯,谁知道这些人不仅觊觎大明的财富,还觊觎着关内肥沃的土地和大量的汉人丁口,后金的野心已经暴露出来,他们不仅要混一女真,还要和大明争夺辽东这片沃土。 “兀那蛮子,一会随我进内城,汗王宫和议政衙门都在内城,大小贝勒和阿哥还有备御总兵官们都在内城住着,那里都是贵人往来,你不小心冲撞了谁均是砍头的罪,谁也救不得你,你听清了没有?” 一个女真通事叉着腰教训石新,大冷的天这人穿着袄子,却是光着脑袋,大半个脑门剃的精光,只在后脑勺留着一撮小辫,辫子很细,头发稀少,按制要通过铜钱方可,辽东这里每年打仗,女真各寨之间的战争经常是在彼此城寨之间展开,均在大山和密林深处,行军时经常穿越山林,是以如后世那样的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是不可能存在的,那般辫子反是违制,轻则鞭打,重则砍头。 石新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在这通事的带领下,往着赫图阿拉的内城走去。 -------------- 兄弟们千万莫忘了给我推一票,要紧要紧。 第四十二章 汗城 内城关防较外城更加严密,街道上的积雪也被扫了,沿着寨墙的建筑要高大巍峨很多,石新一路过来,知道两边的大屋子有不少都是内城的衙门,门口均有甲兵站着警备,他心里颇瞧不起这些蛮夷,什么正白旗衙门只是一幢青砖砌的屋子,正堂不过三开间,抵不过辽阳普通大户人家的门房,但在他路过一个衙门时,里头可能判决下来,一队甲兵拎着一个犯人拖出来,按在院门前,那犯人垂头丧气跪着,不一会又有一个官员出来,宣布判决,说的均是夷语,石新听不懂,但那官说完之后,有一人拉着犯人辫子,另一人抽出腰刀,直而锐利的长刀闪着寒光,这时跪下那人突然不说夷语,却是说的汉语,低泣出声,石新听了几句,却是这人怀念父母妻儿的话,说了没几句,那个横眉立目的夷兵突然出刀,刀光一闪,那颗人头顿时被砍落在地,鲜血溅在雪白的地上,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哈哈,死尼堪,在黑营里还不肯安心效力,说些怪话,斩了活该。” 那女真通事应该知道这事的内情,被斩的果然是汉人,只是投效后金很早,效力多年,这几年努儿哈赤对明朝用兵,各旗下的汉兵甚至汉人官将都有些人心不稳,这人被斩应该是与这两年女真内部的暗流涌动的相当的关系。 所谓黑营兵亦可称黑旗兵,努儿哈赤初起时就有黑旗,后来改八旗之后,黑旗或黑营成为汉军营的称呼,就算营中还有少量的各部族夷兵,也是以汉族兵为主。 黑营兵多受歧视,从后来的满文老档来看,黑营兵中有汉人炮手,也会下发棉甲,不过明文规定,各牛录打制新甲归满洲兵用,旧甲淘汰给黑营。在老奴时代,各牛录披甲人数在一百左右,极限动员在二百左右,八旗可以动员主力加旗丁超过六万人,主要就是在各旗下大量使用了汉兵,在天命后期,老奴疑忌汉人过甚,汉兵多半被赶出,这时八旗的动员能力就急剧下降了。 现在的女真人对汉人也是十分猜忌和防范,最少从这个通事对眼前这事的反应上就能看的出来。 石新心中一阵悲苦,若非自己被迫逃亡,何必陷入眼前这种险境中来。 那通事带着他一路走,过不多时来到一处庞大的院落之前,这里距离中心地带的汗王宫也并不远,大门口站着几个穿着银甲的护兵,这些护兵年纪都在三十左右,身上均披着银光闪烁的耀眼铁甲,身上佩戴双插弓袋和撒袋,腰间插着长刀和短刀,手中还拿着虎牙枪或长刀等兵器,每个身形均是鼓鼓囊囊,眼神锐利而凶恶,几乎人人脸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刀疤痕迹,看到这些人,连那女真通事也十分害怕,小声道:“这里是三贝勒家门前,眼前这些均是他的白摆牙喇护兵,你要小心自己的脑袋。” 石新心中更加害怕,身形躬的更加厉害,这是一个白甲头领走过来,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就是眼前这人?” 通事小心翼翼答道:“是,就是这人自称知道商队遇袭的事。” 石新此时已经跪下,那白甲头领横过眼看他一眼,石新正好与他眼神对上,发觉这人的两眼微微发黄,犹如他曾经在密林里随人打猎时遇到的猛兽一般,漠然而毫无感情,只蕴藏着深厚的杀意,石新吓的赶紧垂下头,根本不敢再看一眼。 “你这尼堪随我来,三贝勒主子很忙,你若敢胡说八道,一会就砍下你的脑袋。” 石新赶紧答道:“小的说话句句属实,绝不敢胡乱编造。” 那个白甲头领没有理他,从正门到正中间有并排的十余间大屋,不过石新没有被领进去,两人在这大院中绕行,石新也不敢左右张望,老老实实的低头跟着,只不过眼角余光扫到,发觉院中到处都是弓马甲胃各色兵器,四处散乱放着,有一些旗丁模样的在不停擦抹着铠甲和兵器,有几柄硕大无比的弓箭被拆开了,弓弦被取下来保养,除了兵器甲仗之外,院中和道边到处都是马粪,四处都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这里的人似乎毫无感觉,各人都忙着做自己的事情,这些人多半脸和手都冻的通红,看起来仍是行若无事,甚至有人衣袍都是用兽皮做成,内里光着,看到石新过来,这些人都拿眼看过来,各人眼神均是凶狠无比,石新只觉得自己在一群猛兽群落里走路,心中无比害怕。 到得一处楼房下面,那白甲头领先上去,接着又转身下来,对石新道:“三贝勒和阿巴泰阿哥,西乌里额附均在,你可上去老实回话。” 石新不敢耽搁,赶紧攀上楼去,女真人很喜欢楼居,可以登高望远,也可以隔绝地寒,当然这是贵人们的喜好,普通的旗民和中下层的贵族官吏都没有兴造高楼的能力,就算时此时的各大小贝勒们,能有财力兴造楼房的也是不多。 这楼造的也十分简单,只是二层的地上均铺着厚实的毛毯,中间部份没有铺毯子,大冷的天升着篝火,一个锅子吊在上头,一阵阵香气从锅中飘出来,雪白的蘑菇和羊肉在白色的肉汤里上下起伏,几个剃了头的汉子穿着青色或黑色的袍服,光着头,正围在锅边吃的十分高兴。 “小人叩见三贝勒,阿哥爷,额附爷。” 石新记性甚好,不过他不知道女真人的忌讳,没有敢叫出各人的全称,他趴在地上砰砰叩头,自己都不知道叩了多少次。 吃喝的那三人也不理他,石新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得不停的有吸溜吸溜的吃喝声响,他腹中也甚饥,甚至头昏眼花,不过在这时只能咬牙硬撑着。 “你叫何名?” 终于有人用汉话问他,石新赶紧将姓名履历均报上,不等人家再问。 “嗯,你还算机灵。你是汉人,为什么想来投我大金?” 还是刚刚那人问,语气中威严之感甚重。 石新额头冒汗,赶紧答道:“小人亲眼看到同伴被杀,杀我同伴的人绝不会放过我,失掉车队的辽沈的大家族也不会放过小人,除了投大金之外,小人没有别的出路。小人家中尚有老娘在堂,小人只想多赚银两奉养老娘,小人绝不会是明国细作。” “嗯,你起来!” 问话的人看来满意了,吩咐石新起身。 石新赶紧起来,心中仍然七上八下,害怕的厉害。 这时他终于看清眼前三人,三人虽然都是留着小辫子的汉子,不过明显是两个真夷一个汉人,那两个真夷小眼圆脸,身形都是无比壮硕,特别是胳膊粗壮,一看便知道是长年射箭打仗的痕迹,这两人的眼神也特别冷漠,看向石新的时候如盯着死物,两人的脸上均有刀疤,披着的袄子内里露出来的地方上也是遍布疤痕,一看便知道是在战阵中出生入死多次。 问话那个明显是汉人,身形高一些,也更显瘦弱,脸亦长的多,眼神较两个真夷也要灵活很多,只是威压之感就弱了不少。 第四十三章 内争 “你将详细经过说说,不可夸张也不可遗漏。” “是,小人必定不敢。” 石新定定神,开始讲述那晚的经过。他被王大利赶去巡哨,不过天气甚冷,石新并不愿走远,牵着马在庄子外走了一圈便往回走,半道上便听到祠堂内的厮杀声响,他趴在一个隐秘处偷看,祠堂内的情形看了个大半,看到韩旭等人辣手杀人,一个不曾留下,王大勇这千总都被砍头,石新知道自己只要稍露痕迹便必然无幸,当下不敢再看下去,引马先走了一段,然后便是上马狂奔。 他确实如自己适才所说,知道回奉集堡或辽阳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不论韩旭等人还是这商队背后的势力都不会放过他,当下思虑再三,这厮还算有急智,索性便一路向抚顺关,在关**着女真巡哨,差点被人一刀宰了,接着便说出祠堂之事,这商队事涉重大,底下人不敢擅自处置,便是一路将石新送到这汗城里来。 在石新说话时,那个开始问话的汉人不停的将他的话翻译成女真话,待石新说完,在场的三人均是重重点头。 那汉人大官说道:“这个叫石新的所说应该是实,三贝勒和阿哥以为呢?” 他话一出口,才想起自己说的是汉语,又赶紧用女真话说了一次。 那三贝勒和阿哥脸上都是满脸的怒气,叽里咕噜的猛说了一通,说到怒时,三贝勒站起身来,不停的咆哮起来。 石新心思还算灵动,他这人最擅长的便是看人脸色,分析旁人心理,王大利便是被他哄的甚是舒服,只是最近老娘病重,神思不属,是以被王大利不喜,派了个苦差,若非如此,也必定丧了性命,此时一看便知道,这一次被袭的商队,所运货物多半是眼前这两个女真贵人的无疑。 他隐约知道女真人分为八旗,除了大汗掌握全部军政事物之外,其余各旗下都自行其事,包括财产收益和支配也是一样,各旗的旗主对自己的旗负责,损失牛马人口和财物,如果不是为了公战就得自己负责,象是和汉商做生意这种事,除了直属公中的财物之外,各旗肯定自行其事,这一次被抢的物资多半和眼前这两人有关。 石新猜的不错,事实上这一次贸易眼前这位三贝勒也就是莽古尔泰损失最大,他的正蓝旗才二十来个牛录,人丁不旺,财力也不强,这一次被抢的货物有一大半都是他要的,事前已经付款,虽然汉商会想办法补偿一部份,但损失仍然十分巨大。要紧的是莽古尔泰已经和旗下人吹过牛,他旗下那些总兵,副将,参将,备御,各牛录额真中有不少都在等着他赐下丝绸,官服,丝履等物,这些蛮夷虽然仇视大明,鄙夷汉人,但对汉人的官袍衣物都十分喜欢和向往,在皇太极当政时还有女真巴克什劝他改学汉制,穿汉人衣袍,后被皇太极严词批评,建议的人因此引来杀身之祸,不过这时的后金还没有统一认识,对汉人衣物特别是官服的喜爱并没有被禁止,莽古尔泰此次事前就向不少心腹部下许诺赏赐他们明国上等丝绢和官袍,怎奈车队被抢,银子还是小事,脸丢大了。 阿巴泰损失也不小,他现在还只是阿哥,和多尔衮阿济格多铎等小兄弟一样的身份,莽古尔泰排老五,是四大贝勒中的三贝勒,他排行老七,年纪相差不远,当不上旗主不说,贝勒也没得封,相比于莽古尔泰对脸面的看重,阿巴泰更心疼自己的银子。 西乌里额附,便是在抚顺投降的李永芳。 在后金大军突袭时,李永芳其实第一选择是想抵抗,发觉打不过时他就立刻投降,总之是性命要紧。 后来后金连拔清河诸堡,打下开原铁岭,赢了萨尔浒的明军主力,李永芳也因此断定后金前途广大,就算不能掩有辽东,最少割据局面会维持相当长的时间,他因此下定决心替这个异族政权效力,在几次大的战事中都有上佳的表现,特别是老奴将对明国的情报渗透工作大半交给了他,李永芳的表现十分出色,汉官在这事上有先天的优势,不是女真官员能比的,相对于臃肿迟缓的大明,后金对情报渗透和收买工作十分看重,李永芳不仅积功升任三等总兵,还被赐给了不少汉人编户,同时努儿哈赤将阿巴泰的女儿赐给他当老婆,李永芳因此成为西乌里额附,也就是后金统治集团内部的一份子,等于老奴赐给了他一点原始股,也算是一个小股东了。 阿巴泰和莽古尔泰均是十分愤怒,吵了一阵后,两人又问石新韩旭等人的驻地,后来等翻译不耐烦,这两人其实能粗粗听懂汉语,待石新确定韩旭就在大兴墩,距离虎皮驿等地不远之后,莽古尔泰便道:“这个汉狗死定了,我要亲自领兵去斩下他的人头。” 李永芳吓了一跳,不过他不敢出声,赶紧看向阿巴泰。 阿巴泰劝道:“五哥何必为这一点小事出去,天这般冷,受这苦不值当。而且出兵也要父汗同意才成,不能擅自做主。” 莽古尔泰使劲抓了抓头,还是道:“这事不能这样放过去,从来只有老子抢别人,今日居然有人敢抢老子……冷僧机,过来!” 一个旗奴模样的赶紧从楼下跑上来,打了千等着吩咐,莽古尔泰道:“叫拜音图阿领两牛录甲兵先至抚顺关,待我说服父汗后着他去打明军墩堡!” “是,主子!” 阿巴泰微微一笑,又道:“这事要叫老八知道,必定又要说你,也肯定把我挂上。” 莽古尔泰闻言大怒,骂道:“老八就是事多,前几日我带人去打猎,也跑父汗跟前说了我好一通,他不过就是想当大汗,上头还有二哥在,便是你我也不比他差了,凭什么就是他!若这般,这兵我非派不可,一定要派!” 老八便是四贝勒皇太极,在老奴诸子之中,智计最多,打仗最有章法,勇猛不在莽古尔泰之下,平时又善于结好人心,虽然皇太极排行第八,地位反在阿巴泰等诸兄之上。其实皇太极发迹的最要紧之事就是当年和代善联合斗倒了大哥褚英,当时褚英已经掌握相当大的力量,成为努儿哈赤在旗内的强劲政敌,父子之间已经相仇,皇太极等人挑头出来,努儿哈赤顺水推舟,父子几人将褚英斗倒,后来囚禁而死,褚英留下的势力大半被瓜分,只有镶白旗留给了他的儿子小贝勒杜度。 皇太极天生聪敏,晓畅大势,不仅能说汉文,还能看懂汉人典籍和书写,现在的努儿哈赤诸子中,最被看中的有两人,第一是代善,现在是事实的长子,老成稳重,手握两红旗,势力最大,其次便是皇太极,再下便是多尔衮和多铎这两个小阿哥,诸人都是知道,将来汗位必在这数人之中,莽古尔泰和阿巴泰心中均是不服,不过阿巴泰向来不受宠,势力很弱,不象莽古尔泰实力强劲,自然脾气暴躁。 第四十四章 细作 眼前等事李永芳不要说去掺合,便是听也不想听,在两个女真贵族说话时,他只能尴尬的坐在一旁发呆,他这个小股东地位很低,这等争夺汗位彼此相争的大事,挂上他便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好在莽古尔泰也不为难他,或者说看不上李永芳,和阿巴泰说了一气后,莽古尔泰便对李永芳道:“这个尼堪西乌里额驸带走吧,这人想来还有些用,由额附随意使唤。” 李永芳如蒙大赦,赶紧带着石新离开,他在汗城也有居处,有自己的几十个家丁当护卫,还有几个汉人千户归他管理,家里也一般有不少奴仆伺候,单以排场来说,已不在普通的总兵之下,不过李永芳知道这都是虚的,眼前一切论享受已经远不如他在抚顺当游击的时候,更何况还有大明随时讨伐的利剑高悬,这边的内部斗争也十分残酷,远不如当年辽东官场那样有底线,稍微不好就可能丧命,他只有踏实做事,拿出十足的能耐来效力,就算这样,也是常常忧心自己和家族的前途,每到半夜时常惊醒,但他已经踏上这条贼船,想下亦是下不得了。 “石新你暂且不必剃发,”李永芳入房坐在正中,看着惴惴不安跪在脚下的石新,吩咐道:“这两年大汗随时可能对明国用兵,那边的情报十分要紧,辽阳和沈阳那边我会帮你铺路,你也学习一些打探情报的法子,也学些这边的话和蒙古话,这两者有不少共通之处,好学的很,等开春之后,便派你去当细作打探消息。” “是,小的一定好生学,为大人效力。” “唉,是为大金国和大汗效力。”李永芳满脸疲惫的挥挥手,叫人将石新带走了。 …… 韩旭带着麾下抵达奉集堡的时候,制造了一场不小的轰动。 在他到来之前几位总兵已经到了,柴国柱和贺世贤、尤世功,姜弼等俱在,武靖营总兵朱万良和李秉诚算是主人,远远出迎,将各位自沈阳各处前来的总兵迎入堡中,另外还有十余个副将参将也赶在奉集堡,各将俱带着亲兵家丁前来,一时间奉集堡中将星耀眼,堡门外的官道两侧和几个邻近的村落四周,包括田野之中,到处都是骑马经过的甲骑,大股小股的士兵汇集在堡门内外等候军令,游击和督司,守备一级的武官,到处带兵巡行戒备,整个奉集堡四周数里处均是守卫的十分森严。 韩旭到时,五十余骑打把总旗帜,仍按练习时那样分成三队,只不过冲刺时是三个横队,现在改为行军纵队。 每十八人成一纵队,三人一排行进在道路上,旗队长和副手,还有一个塘马走在一排,旗队长掌旗控制行进节奏,每三人之间容留的空间也几乎一致。 除去在官道上的行军纵队,韩旭还抽派出一个伍的架梁马,负责在先头开道,同时在行军途中,多次试验警备,遇敌,迎战等队列的变换。 待这五十余骑抵达奉先堡时,扬起的烟尘和整肃的队伍焕发出来的杀气使不少人为之心惊,离的老远,便已经有明军哨骑惊动,接着原本散在各处说笑的各部明军均是被惊动起来,不少人瞬间脸色变的惨白,很多人以为是后金铁骑突至,有个千总原本站在田埂边上与人说笑,看到烟尘腾起,数十甲骑整肃而至,他啊啊惊叫两声,赶紧就想翻身上马,但仓促之间攀不上马背,半只脚却伸在马镫里,整个人栽倒在地上,被马在地上拖行了十只步后才被人救了下来。 一直待韩旭等人走的又近些,人们看出来打的是明军把总旗号,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很多人用复杂的眼光看着韩旭等人,战马膘肥体壮,马身上的皮肤闪亮着油光,战马喂养的极好,不比东虏的差上一分,马上的几十个骑士均是穿着铁鳞甲,甲叶齐整,保养擦洗的极好,身上的衣袍似乎也是新做出来不久,赤红的内袍配上漆了红漆的外甲,赤帜之下,当真是威风凛凛。 在这些明军打量韩旭等人时,韩旭也是打量着这些兵马。 普通的大明营兵他已经见识不少,所谓正兵奇兵援兵游兵,各营还各有名目,比如朱万良的营原本是游兵营,朱万良升任总兵后他的营就成了正兵营,并且命名为武靖营,听着是十分好听,但这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一营不到两千人,步兵占了近九成,剩下的一成是朱总兵的亲兵家丁和塘马哨骑,真正打仗时能用上的也就是这二百多骑兵,步兵恐怕连炮灰的资格也不够。 骑兵实力也有限的很,只有百来个家丁算是精锐,也就是比普通夜不收强一些的水平,箭术和骑术更好,关键时顶的上去,只要将领不跑,这些家丁也只能死战不退。 今日诸将云集,奉集堡外聚集的多半就是这些明军中的骄子,这些骑兵多半穿着青色或红色的袄服,外罩棉甲。 棉甲亦分两种,一种是外饰铁钉的棉甲,另一种内饰铁叶,较为坚实,防护能力加强了不少。 只是棉甲毕竟是棉甲,防护力有限,这些家丁只有小半人有资格穿着真正的铁甲,也有少数队头模样的,不仅有铁甲,马身一侧还绑放着棉甲或锁甲,遇战时,可以套双甲而战。 和后金大为不同的是明军没有配给马甲,后金的少量重骑兵配有马甲,不仅骑士套双甲,战马亦披甲,是后金关键时用来一锤定音的最强精锐。 这些家丁大股有二三百人,小股数十人,散乱的站在官道和废弃的村落边上,要么就是牵马站在荒芜的农田里头,每人都是韩旭熟悉的神情,满脸的桀骜不驯,眼神凶厉。 任尚武突然道:“这帮狗日的,看着和老子两个月前一副德性。” 众人闻言皆轻笑起来,各人对自身和这支队伍发生的变化亦是感觉深深的骄傲,在墩堡时还不觉怎样,此时与这些别部明军一比,哪怕对方是家丁队伍,也是明显感觉不如自己。 这种感觉很微妙,只有在墩堡中锤炼过的人才知道原因何在。 很多小的细节,一举手一投足,包括仪容,体能,队列,军令旗帜,鼓号,均有与普通明军完全不同的感觉。 当然,这感觉是自己更强,身处的这支队伍更强! 韩旭也是一般的看法,他在明军中已经超过半年,对很多事已经了若指掌,这些家丁只有个人武勇,将领挑人也是一样,遇战时一拥而上凭个人武勇杀敌破阵,破口之后营兵接上,若不利则抛弃营兵先逃,可惜辽东这里不利局面居多,眼前士伍强壮的样子只是假象,一遇战事便原形毕露。 “经略大人到了。” 有人在不远处叫了一声,韩旭拿眼去看,但见往辽阳方向的官道上有兵马仪仗前来,人数并不很多,熊廷弼出行不喜排场,眼前这队人既打着仪仗,必是经略前来无疑。 “走。”韩旭道:“我等也赶过去迎接经略。” 第四十五章 冲突 熊廷弼没有如一般文官那样坐轿出行,他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身边是自己的五六个亲信幕僚,另外便是二十来个亲兵护卫,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看着奉集堡的场面,熊廷弼面无表情,心中毫无喜悦之感。 近来,他连续派了几个高品文官出行各处,怎奈几个文官均在半道折返,无人敢去,甚至有在路上大哭而回的……原本是要提振士气,结果却是适得其反。 熊廷弼一怒之下决定自己巡行,他在辽东当过多年巡按,到处都走遍了,甚至单人独骑也不在话下,只是此时与当年不同,这一次前往抚顺关,虽然遇敌可能不大,亦是只有熊廷弼有此胆略。 “叩见经略大人!” 五六员总兵在前,副将参将游击在后,其余督司守备等人排的更后,坐营官千总把总一类,根本挨不上边,密密麻麻三百余员武官在道路边上跪下行礼,每人均是在经略近前时高捧手本,唱名禀见,总兵官级别的虽不至此,亦是执礼甚恭。 “各人免礼,本经略此番出巡是为了巡察防备,观看各营操练,看兵马是否强壮,诸位将军当在这些事上用心,礼数什么的,但有就行了,做好本份比在本官这里唱名禀见要强的多了。” 熊廷弼说话真是又酸又辣,在场的大将们脸上笑的尴尬,中层以下的军官都面露惶恐。熊廷弼要查的事情就是他们最害怕的……哪个营都在吃空额,将领们疏于训练营伍,军心低落士气不稳,若是熊廷弼查到了,事情便大大不妙。 熊廷弼用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徐徐又道:“辽东此前之事本官不管,自此之后,巡行之事本官会经常进行,只要查到各营仍然积习不改的,带营将官必受严惩,各人可以现在带着自己部下各自归营,不必在这里守候跟随!”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脾气,也知道他办事雷厉风行,不打商量,各人心中都是敲着小鼓,知道以后日子难过,军法必严,管束必严,有人心中大骂,但表面上都十足恭谨,等熊廷弼进入奉集堡后,众人便胡乱散去。 “热脸贴个冷屁股,何苦啊。” “老胡,响午咱能赶到沈阳不,聚贤楼来一桌,怎样?” “没的说,老子写条子,叫那几个当红头牌俱上来陪咱。” “成,这就赶路!” “经略不要咱,咱就去喝酒,吃了酒,再说整顿营务的事。” “不就是三日小操五日一大操,咱弄这个没啥难的,饷械给齐,练兵是啥难事不成?” “嘿嘿,和俺说没用,和经略说。” “姥姥……啊,这天气哪来的蚊子咬,真他娘的晦气。” 各将官俱是满脸的不自在,各人巴巴跑来,却是碰的这般大钉子,而且回去之后不得轻松,以前可以借口饷械不足忽视营伍军纪,更无操练,现在熊廷弼接手辽东,朝中不停的送了军饷物资过来,众人无了借口,又害怕熊廷弼威严刚毅,免不得要吃一番辛苦,偏营兵又都是放纵惯了的,想一下子练起来真是千难万难,所有人均是一脸不悦,路过时,再看向韩旭等人的眼神均是十分不善。 “一个小把总,为甚这般张狂?” “咱辽镇出人才嘛,人家有斩首之功。” “入他娘,什么时候斩十来个东虏首级也成了能耐了?咱家二百来年将门,光是我爹当年跟着李大帅,斩的首级也小一千了。” “说不得,现在也不是李大帅当年的光景,什么猫啊狗的都窜出来了。” “这辽镇现在还是咱们当家不是?莫要落到老子营里,到时候看他还这般张狂。要说很该和老李说说,看他的部下怎地这么狂妄。” “带几个夜不收,披身铁甲就当自己了不得了?俺当年跟着大帅,八千铁骑皆披重甲,人人是不了起的好汉,这几个小猫小狗也当自己是豪杰壮士了?真真是笑话。” 说怪话的有九成都是辽镇将领,辽镇连吃败仗,面子丢光,却突然冒起一个韩旭立了军功,声名大显,现在又带着部下耀武扬威的出现在奉集堡前,这些将门世家出身的将领都是眼高于顶,看不顺眼,怪话自然便出来了。 听到最后几句话,贺家兄弟和杨国勇等人俱是气的满脸通红,不过他们官小位卑,说话的最少也是游击,地位相差太大,无人敢出声说什么。 “各人稳住了。”韩旭看看部下们,说道:“将来以军功见赏,说别的无用,还是看谁立的功劳多些。” 他没想着压低声响,在场的将官们都听到了,当然韩旭的部下听的最为真切,所有人都直起了腰杆。 在场的辽镇将官没有想到一个小小千户把总居然敢于当面削他们的面子,虽未对着一个人说话,却是等若一巴掌扇在所有人的脸上,适才说话的将官们都面露惊怒之色,有个火爆脾气的副将已经打算策马过来,手中马鞭亦是扬起,预备当众抽韩旭一通鞭子。 明军上下等级十分森严,若是这游击麾下,漫说把总,便是千总守备亦一样可用鞭子说话,但看他过来时,韩旭却是将腰间佩刀抽了出来,一见主将如此,贺庆云等人亦是全部将兵器亮出,弩弓飞斧投枪俱有,加上铁甲森森,气势一下子就压倒了那游击和他的部下。 “经略有令!” 剑拔弩张之时,一个传令塘马策马飞骑而来,一边跑一边叫道:“着把总韩旭进堡见面!” 这塘马一边跑一边喊,此时各处将领还多,将旗到处都是,他也认不得一个小小把总,只得扯开嗓门叫喊,待看到这边情形,塘马惊的张大了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今日有经略替你撑腰,”那个副将有了台阶下,手中执鞭对韩旭道:“老子叫李平胡,下次定要你这竖子的性命。” 此人须眉白了大半,韩旭听说过这人,是李成梁家丁出身,积功至副将,是李家这个大将门的外围中坚。 韩旭冷冷一笑,执手道:“随时恭候高明。” 李平胡气的发昏,但也不敢再上前寻韩旭麻烦,只得眼中喷火的看着韩旭等人离开。 贺庆云和任尚武等人多事,经过之时故意斜眼看向李平胡那边,将对方上下均是气了个死去活来。 …… “末将叩见经略大人。” 这是韩旭第二次见熊廷弼,此次熊廷弼没有穿大红官袍,也没有坐蟒,玉带,连乌纱帽也没有戴,只是角巾和一袭改制过的棉袍,袖口和下摆都缩短了,利于骑马。自辽阳一路赶过来,天气苦寒,沿途积雪未化,天空阴云密布,狂风大作,熊廷弼的脸和手脚均是冻的通红,他却端坐不动,似乎丝毫不觉其苦。 韩旭进来见礼,熊廷弼抬了抬手,示意韩旭起身站在一旁,厅中总兵贺世贤原在讲话,此时又接着道:“经略的意见众人皆懂了,此番动静不小,全辽上下皆知经略的胆魄和决心,又何必轻身犯险呢?既然经略说辽阳是第一等要紧地方,非沈阳等处可比,大人就应该坐镇辽阳,不宜轻动啊。” 第四十六章 突如其来 贺世贤这个总兵说话时,熊廷弼静静听着,待这人说完,熊廷弼方答道:“辽阳重要的是城池防御,不论对辽中还是辽南,或是辽西,辽阳的地位均无可取代,辽阳在,广宁便在,锦州便在,前屯便在,宁远便在,山海关便是稳如泰山。然则城池重要,却不是本经略不可轻动,否则本经略负全辽之责,却缩在辽阳一城不敢出来,凡事交办下去,亦不知办的如何,岂不容易被人蒙蔽?” 话说到些,已经是十分尖刻,贺世贤听的脸色十分难看,他倒纯粹一番好心,不想叫熊廷弼去冒险,另外就是沈阳到抚顺均是他的防区,熊廷弼真的出了事,他其罪非小。怎料眼前这经略真是油盐不进,性子太那啥了。 “唔,不过本官亦知贺总兵是好意,心领了。” “是,末将多嘴饶舌,险坏经略大事。” 熊廷弼草草一拱手,算是“谢”了贺世贤的好意,贺世贤得了这个台阶可下,也就赶紧退了下去。 熊廷弼站起身来,说道:“此次就由贺总兵陪同,韩把总带兵护卫,其余各将管带营伍,各自警备。本官先自虎皮驿,再到沈阳,再至东州各堡,是否到抚顺关,到时候看看再说。” “是,经略大人!” 所有武将亦是起身,不少人打量着韩旭,几位总兵对韩旭受到这样的赏识得用感觉不满,就是李秉诚看向韩旭的眼光亦有一些嫉妒,此时一位须眉皆白的总兵走到韩旭跟前,上下打量一番,用勉励的口吻道:“韩旭你是好样的,适才听闻人说你带来的兵极好,莫要畏惧人言,安心做好自己的份内事,但能杀虏立功便是好的,朝廷必不吝惜封赏,好做。” “是,多谢总兵大人勉励,末将一定杀虏报国。” 韩旭行了一礼,他知道眼前这位老将军是从南方过来的援辽总兵陈策,这位老将军戎马一生,中过武举和武进士,是自己一刀一枪搏杀出来的功名富贵,也曾经打过露梁海战,杀倭甚多,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将。 …… 傍晚时分,熊廷弼换了便服,在刘子瑞和两个亲兵的陪同下,来到韩旭驻地之中。 虽是小小营地,熊廷弼进来之后便是赞不绝口。 营地是临时拨给的空地,别的营伍搭起帐篷就算完事,韩旭这里却设了外围游动哨,内里也有轮值的哨兵,皆披铁甲,执强兵,远远见人就盘问来意,问明身份之后,这才放了熊廷弼等人进来。 “韩旭你带的好兵,想必下了不少功夫。” 熊廷弼是何等人,比不得朝中那些一路读死书的京官,比起普通的地方亲民官也是强过百倍,自进来之后便是赞不绝口。 “下官只是尽了本份,带兵那些心得皆是从兵家书本上学得,论天份比起戚少保这样的名将来差的远了。” “能尽本份,能学他人长外,见自己短处,这已经很难得了。你这些兵,彪悍勇武自不在话下,料想骑射本事也很不坏,要紧的就是有一股令行禁止,上下一心的劲头,能练兵到这般地步,辽东诸将中,百中无一了。” 熊廷弼眼光独到,一眼便是看出关窍所在,韩旭这阵子抓的也就是军规纪律,并且在凝聚团体上下了不少心血,不过能叫这团体在短时间内成型倒不是那些水磨功夫,那得花更长的时间,要紧之处在于伍长一级的军官皆是参与了祠堂厮杀,各人都等于纳了投名状在韩旭这里,人人皆动了手,这般事做下来,这个团体算是一下子就有了向心力,各人都拿了一些赏银,也知道韩旭手头有更多的银子,可以招兵买马,在现在这世道里有银子便有实力,韩旭升官,他们这些人自然水涨船高,这么一来心气便是有了,凝聚力自然高涨。 熊廷弼不知端底,还以为韩旭短短时间便使得麾下人人归心效力,心中对韩旭的评价自是又上了一层。 “东翁此番下的决断还是不错,”刘子瑞在一旁凑趣道:“以学生看来,韩把总这五十人也抵得一个参将的实力了。” 一般参将当然不止五十个家丁,最少也二三百人,但论眼前这些人的精气神和实力,还有人人具甲的实力,一般的参将,恐怕还未必强的过去眼前的韩旭所部。 熊廷弼点点头,看着韩旭,沉吟着道:“辽镇现在渐渐恢复元气,各部调来兵马也甚多,南兵中以浙兵和川兵为主,这两部兵马,坦率说,具甲装备不比辽兵强什么,但论将领的战意和兵士的精气神来说,比辽镇高出太多了。本经略赏识你,未来还打算提拔你,你道是为什么?” 在熊廷弼说话时,韩旭静静站着,他这个帐篷也不很大,就是普通的行军牛皮帐,只是修补过了,不是满顶破洞,熊廷弼这般身份的人,多少总兵将领想见一面也很难,他方巾道袍,带着几个随员到自己这里来,当然不是来闲话家常。 答案韩旭早便有了,不过他还是假作沉吟了片刻,方才答道:“经略大人的意思便是,辽兵上下离心,士气不振,是以要特意拿下官和下官所部做个榜样么?” “差不多罢……本官思量如此,不过还有些话要嘱咐你……”熊廷弼点点头,刚要往下说,却听营门处传来吵闹声,不一会靴声囊囊,有人在外道:“韩旭你出来!” 熊廷弼听出是总兵李秉诚的声音,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出去吧。” 这意思便是说不欲与李秉诚照面,熊廷弼对李秉诚和朱万良等辽东将领并不喜欢,只是表面上不得不做出倚重的姿态来。 自熊廷弼到辽东后,逮捕拿问的当然全部是辽镇将领,辽镇将领战场上确实不大争气,相反各次大战外地来援辽的将领却是几乎全部战死,这也叫辽镇上下抬不起头来,心中怨气难免,只是表面上不得不做出恭谨的姿态来。 双方都是心怀成见,李秉诚突如其来,熊廷弼当然不会愿意在此时此地与他照面。 外间隐隐传来韩旭与李秉诚见礼的声响,刘子瑞低声道:“东翁适才的话未说完,学生揣测,是不是担心他与这些辽镇大将走的太近,和光同尘,失了锐气,是以要嘱咐他几句?” “嗯。”熊廷弼心中是有此顾虑,不过此时顾不上和刘子瑞细说,外间声音甚大,却是李秉诚在训斥韩旭。 ---------------- 感谢大家上周的支持,感谢每日给我投推荐票的朋友,感谢留言的朋友,里头有不少老id,我都认得,谢谢你们,感谢额外打赏的朋友,非常感谢,新的一周,继续恳请大家支持,谢谢! 第四十七章 决绝 李秉诚骑在马上,左手还按在腰间,过来时他便气势汹汹,身边跟着中军和亲兵数十人,守门的是杨国勇,见状没敢拦着,只是一溜小跑在前,原想通知韩旭一声,不料熊廷弼又在里间,只得任由李秉诚一路策马到军帐前,大叫着令韩旭出来,待韩旭出来见礼时,杨国勇只得用眼神对韩旭致歉,韩旭微微一笑,示意无妨。 若他严令杨国勇不得放任何人进来,杨国勇当然执行,不过这种办不到的任务交代下去,除了使部下为难,损失自己威信之外,毫无用处。 “韩旭你好大胆子!” 李秉诚脸涨的如猪肝一般,不等韩旭见礼完就指着骂道:“本官看你还算武勇忠枕,给你升了官,赏银一两不少你的,还叫你挑人扩充你的部曲,本官何处对不起你,现在你胆大包天,当众顶撞上官,现在人家都说我李某人当了总兵便张狂了,放纵部下犯上无礼,你说,你这般行事,到底为得何来?” 今日韩旭被召李秉诚也是知道的,陈策说完之后,李秉诚也淡淡说了几句官面上的话,韩旭得到经略这般赏识,李秉诚心里并不舒服,韩旭虽是他的营伍兵出身,当日却并未挑成家丁,也没有施恩,完全算不得心腹,今日韩旭当众顶撞李平胡,得罪的却是在场的大半将领,那些将领不论驻在辽东还是辽南辽西,皆是辽镇的中坚,得罪一个都很难搞,得罪一群的话就几乎没有李秉诚的立足之地了。 “下官并非狂妄自大之辈,总兵大人提拔重用之恩,无一日不放在心中。” “那你就到李副总兵处,向他负荆请罪。” “这个实在难以办到。”韩旭语气平淡,却是无比坚决的道:“下官并无错处,李副总兵对下官无礼也罢了,讥讽辱骂下官和所有部下,下官若不顶一下,日后如何带兵,叫麾下如何看待下官?” 李秉诚盯着他道:“你可知这样的话你需得罪多少人,日后全辽各处地方都很难有你的立足之地了?莫以为经略看重你就可以所为欲为,流水的经略铁打的将门,不论谁来当经略,辽镇却一直是我等将门的天下,你真以为你能打东虏便能一路升上去?今日这事你若不服个软,日后经略一走,你如何自处?” 韩旭单膝跪下,坦然道:“下官只知为国效力,余者皆无足虑。” “你好,你好。”李秉诚气的笑起来,他调拔马头,回头说道:“韩旭本官也不为难你,不过本官需向众人说明,你我再无关系。” 其实韩旭已经不在李秉诚麾下,明朝军制甚是特别,总兵说是统带某地或某镇兵马,真正直属的就是自己的正兵营,临阵之时,总兵可以指挥节制诸将,平时各将的营务总兵却很难插手,如果总兵硬要干涉某营的营务便是有违制度,会受到兵备道或监军的弹劾,很容易被弄到丢官罢职。 韩旭已经是新勇营的把总,并不是李秉诚直属的营头,今日这般一闹,李秉诚发掘使用他的情份也就没了,日后自然两不相干。 “下官恭送总兵大人。” 待李秉诚离开,熊廷弼从帐中踱出来,看着韩旭道:“本官只问一句,你真的不忧心以后的事么?” 韩旭道:“下官只想为国效力……” 熊廷弼打断他,说道:“放屁,说实话给老夫听!” 韩旭一滞,楞了好一会,方道:“下官确实想为国效力,再则,下官也不愿处处仰人鼻息,伏低做小,既然经略赏识,下官会设法多立军功,最少在将来有自保之力。” “你野心不小!” 熊廷弼没有再说什么,翻身上马离开,出营之后,刘子瑞道:“东翁现在是何意思?” “韩旭可以大用!”熊廷弼道:“半年之内,老夫会保他升到游击,给他一地驻守。不过,老实说这个人野心勃勃,到总兵之后,老夫担心他是另一个李成梁!” 刘子瑞道:“现在的辽东,不正是缺一个壮年时的李成梁么?” “所以老夫说他能大用。”熊廷弼心中有些烦忧,他没有将内心底处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眼前的韩旭,实在叫他有一点担心,这个青年将领,未来是不是能到势大难制的地步,也是难说的很了! …… “大人……”熊廷弼等人离开后,杨国勇等人眼中除了崇敬之外,亦满是担忧之色。 先得罪李平胡,再就是李秉诚,熊廷弼走时也没有什么好声色,各人心中不免充满担忧。 “无妨。”韩旭微笑着道:“经略大人心里很欢喜的,各人早些睡下,明早护卫经略大人往虎皮驿去。” “是,大人!” 经历今日之事,整个小团队中的自豪和骄傲感自是再度增强,没有人喜欢跟着一个唯唯诺诺胆怯怕事的将领,韩旭的表现,足可令所有人为之心折。 韩旭一直微笑着,看着众人回到帐中歇息,由始至终,他没有向部下解释什么,有些事,自己知道原由便足够了。 今日之事,当然是他有意为之。 辽东局面现在看似越来越好,其实韩旭明白只是假象,几年之内,后金不仅得了辽东,也包括辽中和辽南,大明只余辽西一地。 无数辽镇将门退缩在山海关到锦州宁远一带,争权夺利,将军户和土地瓜分,另外还有一年几百万两本色折色的好处可以分润。 在女真人的威胁下,朝廷不得不加赋来养育辽镇,辽镇的回报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全军覆没,从万历末年到天启一直到崇祯,辽镇除了守城之外没打过一次胜仗,几次惨败包括松锦之战,动辄一死就是几万人十万人之巨,明廷的几千万两的白银和无数物资,就是被这些将门一次次浪费掉了,而从宣大蓟镇陕西四川浙江各处调来的援兵,也是一次次被辽镇叛卖,辽镇著名的将领都是一群吃人狂和逃跑健将,卖队友的事他们最擅长,打硬仗冲锋在前就免了,这样的一群人韩旭觉得是世间最无耻的一群,完全没有底线和下限!自己现在混在辽镇之中,要想将来脱离团体之外,必须在此时还属微末时就与之划清界限,上官用人时自然就会有所考量。 最直接的好处便是可以进一步巩固在熊廷弼心中的地位,熊廷弼要用他,韩旭便做给他看,自此之后韩旭只认经略一人,绝不与将门眉来眼去。 纵使有一些负作用,比起近期的好处来,亦是值了! 第四十八章 行军 “奇怪了,天还不见黑下来。”熊廷弼将手搭在眉间,远远眺望着。 北边的天空是一片灰白色,北风吹的十分狂躁,几乎是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很多人被风吹的气息不匀,不得不随时转过头去,大口的呼吸着。 每人均是穿着厚实的袄服,身上还披着挡风的披风,有一些人甚至将棉被放在马身上,自己就骑跨在棉被上,身上的袄子也穿了好几层,就算这样,也是被北风吹的浑身冰凉,手脚都冻成为黑红色,北风将各人的眼泪都吹下来,泪珠不停滴落,又在脸上结成了冰块。 熊廷弼亦是一样,上天不会因为他的经略身份便厚爱几分,他穿的也不比旁人厚实,但一举手一投足间,还是保留着朝廷大臣的独特风采。 韩旭在一旁也是一样,不论天如何冷,他始终精神抖擞。 听到熊廷弼的话后,韩旭在一旁道:“经略,天要下雪,今晚找个村落先休息吧?” 北风越来越大,远处似有碎雪被吹过来,大地一片苍茫,此时韩旭才知天地之威,后世人的绝想不到,身处辽东这般苦寒地带的先民是如何开辟出这一片沃土。 他们从奉集堡出发,两日后又离开虎皮驿,在沈阳城中呆了两日,熊廷弼召见了不少沈阳的文官武将,会见当地的缙绅,为各个阶层鼓励打气,同时召见沈阳驻军,宣布犒赏,这般事做下来,沈阳一地的民心士气自然高涨。 熊廷弼却并没有至此停下脚步,在沈阳呆了两天将事做完后,就宣布要前往抚顺关。 总兵贺世贤再次苦劝,熊廷弼道:“似此冰雪满地,断不料经略轻身往!” 一句话堵的贺世贤说不出话来,叹一口气,只得自己带着数十家丁陪同,这般天气,除了带精锐家丁也别无他法,真的动员几千营兵跟随,半路上就哗变了,况且也担心城中有东虏细作,动静一大,容易走漏消息。 熊廷弼没有同意韩旭的建议,四周野地寂寂无人,积雪将村落都掩住了,官道只能勉强辨认出来,田野中的积雪之下犹有尸体没有收埋,时不时的能看到,这使得他心情大恶,只愿早些赶到东州堡,到了东州可以暂休一晚,明日就可赶到抚顺。 天黑之前,北风终于带来了大雪。 须臾之间,雪便落的很大,碎屑般的雪粒被北风不停的吹打在人的身上,脸上,手上,令人更难呼吸,天和地瞬间被黑色的浓云和白色的雪花吞没,极目望去,视力几乎很难超出里许之外,人人都将脸藏在衣领和披风之内,顾不得再去看路,马走的也十分艰难,不停的喘着粗气,打着喷鼻,扭动着身体。 天黑之色,路更难走,人们只得跳下马,打起火把照亮道路,并且用手牵引着缰绳走路。 只有贺世贤和熊廷弼的几个幕僚没有下马,亲兵们用手替上官们牵马,每个人的手都冻紫了,这般情形之下,冻伤难免。 韩旭也下马走着,他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雪野寂寂,四处是黑与白的交映,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种奇怪的灰色,废弃的村落,田野,树木,还有一个个丢弃的墩堡都在眼前,不远处似乎就有怪物隐匿潜藏着,他不得不打叠起精神来,注意一切可关注的可疑迹象,然而在这个时候人力太微弱了,天地之间只有大雪和北风在肆虐着,很难想象,在这种天气能遭遇敌人,每个人和每匹马都是精疲力竭,就算有敌袭都很难应战了。 贺世贤的家丁开始小声抱怨着,这般天气出行,是从所未有的事。 韩旭的部下们还在坚持着默然前行,士气也是跌落到了谷底。 “任尚武!”韩旭在风雪中突然叫道:“打仗苦还是这般走路苦?” “这般走路苦。” 任尚武不假思索的便答回来。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韩旭也是大笑,这厮这般回答是必然的,当下他又笑道:“打仗会丢命,还是这般走路会丢命?” “打仗。” “想走路还是想打仗?” “自然想打仗!” “为什么?” “立军功,升官,发财!” “说的很好。” 此时所有人都在凝神听他们的对答,熊廷弼和贺世贤也是一样听着,但听韩旭又大声道:“平日训练苦,走路也苦,吃得诸般苦,才能阵上杀敌,斩首立功,受不得苦,便打不得仗,对不对?” “对!” 这一次不止是任尚武,所有的韩旭部下都是一起怒吼起来。 “前面,”韩旭指着前方,吼叫道:“东州堡就在前面,叫东虏夺了去,现在经略带我们重回东州,抚顺,经略随我们一起吃这苦,我们当兵的好男儿,这点风雪还苦么?” 贺庆云叫道:“苦还是苦,不过这苦俺们吃得!” 紧接着贺庆云又叫道:“大人你不怕这风雪,不怕吃这苦?” 韩旭大声道:“老子还真不怕苦,只因老子刚升把总,还掂记着升千总,你们这些家伙想不想?你想不想,贺百户?” “想!”贺庆云昂首挺胸,答道:“被大人这么一说,俺觉得这雪都暖融融的,扫在身上,甚是舒服!” 众人又是大笑,还夹杂着唿哨和怪叫声,这般大叫大笑一回后,虽又吃了一些雪在嘴里,但士气出奇的高昂起来。 韩旭也是跟着众人大笑,也吹了几声口哨,不仅是他的直属部下和他一起笑闹,连贺世贤的家丁们也是一样,不少家丁原本对韩旭和他的部下都十分不屑,他们才是军中的天子娇子,对韩旭等人根本看不上眼,此时这些家丁也跟着韩旭等人大喊大叫,原本低迷的士气恢复了不少。 “好,好。”熊廷弼眯缝着眼看着眼前情形,连赞了好几声,刘子瑞原本缩在马背上不敢抬头,此时也是仰起脸来长声而笑,贺世贤面露惊容,在一旁说道:“韩把总带兵的本事,某这总兵官都是自愧不如。” …… 起更之前,在前方哨探的游骑返回,东州堡四周一切正常,并无敌踪,斥候们都是累的脸色惨白,这样的恶劣天气里,他们要来回的赶路,体能被透支一空。 等赶到东州堡后,人们都顾不得别的事,勉强将房间打扫了几间出来,再升起篝火,也顾不得吃饭,众人啃点饼子便蜷缩在地上睡下,熊廷弼也裹着自己的斗篷躺在地上休息,韩旭在安排了值哨的事之后,也是倒在地上睡着了。 天明时分,熊廷弼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清醒过来,感觉浑身无处不是僵硬,他挣扎着站起来,步到门外,贺世贤等人还在隔壁房间睡着,外间雪白一片,亮的晃眼,好在雪停了,风也小的多,熊廷弼看到堡墙高处有一道身影巡行着,仔细看去,正是韩旭。 第四十九章 尖哨战 天明之后,各人均起身,都是健壮汉子,除了熊廷弼的几个随员,其余人的体力都恢复过来,在篝火上煮了点开水,各人就着水吃干粮,刘子瑞叹道:“不想戎行之苦,竟至如此。” 熊廷弼笑道:“本官在万历三十六年时巡行全辽各处,差不多也是这般,不过那时并无敌情,各人都很心安,走起来感觉也是不同。” 韩旭心中也是感慨,古人吃的这些苦,后人绝难想象,他回想二百多年前时,华夏先祖用竹枪驱逐暴元,一路高歌猛进,恢复辽东这苦寒之地,又用二百年光阴经营,虽失了奴儿干都司那广大的地盘,亦是将辽东经营的与内地无二,要知明初时辽东几无汉人,亦无基地补给,后人纸上谈兵总说前人无用,其实亲身体会一下,才知道这些事有多么不容易! 一时饭毕,熊廷弼在东州堡四处走了一下,四处均是残垣断壁,那些瓦砾之中隐约可见伏尸处处,后金在此时尚未对全辽汉人进行灭绝性的屠杀,但每战过后,必定死伤甚惨,东州堡和马根单各堡均是在努儿哈赤袭抚顺时被分兵拿下,城中居民要么被杀,要么被强行迁走充为包衣阿哈,成为各旗下的奴隶,这些人的命运都十分悲惨,幸存者十不存一。 巡行一周后,各人的心境均不大好,熊廷弼也阴着脸不出声,他未来两年的打算是先稳固辽沈,练出精骑骚扰后金,等有与后金会战的能力之后再收复抚顺各处重新建立沿边防线,预计最少五年之后才谈的上出边墙主动邀击,不过看了眼前情形后,熊廷弼也恨不得能将自己心里的时间表提前,可惜身为经略督师,熊廷弼知道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辰时过后,所有人出了堡城,开始沿着大道向抚顺关出发。 此时天色明亮,阳光极好,没有昨日的风雪,行军感觉舒服很多,马匹也奔跑的格外有力,但人群寂寂,少有人说笑。 近午时分,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几个游骑的身影。 白雪覆盖的地面叫人的视力极好,可以眺望到极远的地方,这一小队明军当然也派了哨骑在前,但这地方一马平川,哨骑还没有回报,这边已经看到了对面的骑兵踪影。 “这当是东虏哨骑。”贺世贤有些不安,他小声吩咐几句,又有十几个家丁策马向前疾驰而去。 此处是东州堡与抚顺关的中间地带,还偏向抚顺关一些。自明军历次惨败之后已经很少有人能至此,熊廷弼这一次确实是轻骑冒进,但若非如此又不能迅速扭转人心,此行毕竟还是太冒险,队伍中的气氛立刻凝重起来,韩旭也是有些意外,在他料想之中,这样的天气和近期明金双方的战略目标来看,应该不至于有这样的遭遇。 此时后金一方的哨骑也发现了骑兵队伍,同时双方的哨骑距离接近,明军哨骑开始策马提速,向前疾冲。 后金一方吹响了海螺号,并且开始迎击。 双方哨骑都十分悍勇,转瞬间便相隔极近,明军人数稍多,而且后面贺世贤又派了援兵上来,哨骑们挥动手中的兵器,向前疾冲。 相隔到四十步距离时,后金哨骑开始射箭。 隔的老远,仿佛都能听到弓弦的崩崩声响,十余个后金哨骑连续发箭,轻箭不停飞向半空又疾速掠空而下,韩旭等人在数里之外,还能看到半空中飞蝗般的弓箭掠过。 这些箭大半落在明军哨骑的战马身上,冲前的哨骑接连落马,有的马被射中要害,在雪地上翻滚着扑倒在地,将马上人的摔成重伤,也有的哨骑机警,在落马时原地翻滚着,尽量减轻伤害,就算如此,一时间也很难起身恢复战斗力。 近二十步时,明军哨骑开始打放三眼铳,这种沉重的火铳是辽东明军的标配,铳管三根,点燃引信后可以轮流施放,只是子药均不好,封闭性也差,威力太弱,不到近前施放了根本毫无用处。 连绵不断的火铳声接连响起,战场上积雪飞溅,白烟滚滚,夹杂着人的呐喊和马的嘶鸣,只不到二十人的小规模前哨战,便是十分的激昂惨烈。 三眼铳的威力虽不高,近前打放毕竟也有些效果,后金哨骑也被轰下几人,队伍显的更加稀少。 双方很快就弃了手中火铳和弓箭,各自举着手中长兵,对冲起来。 飞驰的战马很快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人在马上十分颠簸,同时要瞄准目标,四周的景色飞速从眼前掠过,正面只有穷凶极恶的敌人,跨下的战马疾驰如飞,对面敌人手中的武器亦越来越清晰可见,这个时候,便是对男子汉最大最强的考验! 非胆壮者,不能为骑兵精锐! 韩旭隔着老远,亦是看的心驰神摇,他心中很是奇怪,自己并没有害怕的感觉,相反却是跃跃欲试,可能他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已经被唤醒,此时此刻,他只是愿意上阵厮杀,好男儿原本应该如此,疾驰挥刺,斩虏之首踩在自己的脚底下酒! 双方的阵形拉的很开,韩旭看到不少人对冲之后毫发无伤,连马匹也没有受伤,也有一些人被刺中了,落下马来,重重摔在地上,有人被疾驰的烈马踩踏而过,必然身死当场,也有人挣扎着想站起身来,但一时无能为力。 不少人的长枪和矛杆折断了,或是对冲时力道太大而被迫丢弃,对冲之后,双方人数比的差距就显现出来,明军人数尚多,调整过后又疾冲回来,后金方面开始往两翼撤走。 “虏骑故伎!”贺世贤看到哨骑想追击,反是变了脸色,立刻命人吹响喇叭,召唤哨骑归来。 明军哨骑放弃追击,侧逃的后金兵反而又回转过来,他们在马上拉动骑弓,开始使用轻箭骚扰明军,有人甚至立身站了起来,使用重箭射向那些明军哨骑。 他们向两侧败逃,原本就是要引明军哨骑去追赶,人一分散,他们再在马上转身回射和侧射,用弓箭消耗对手,然后再转身还击,贺世贤好歹和他们打了多场,知道虏骑惯技如此,明军没有上当,这些后金骑手只得再策马回来,但射得几箭,贺世贤派的援兵已经近了,分成两翼来反包这些后金骑手,一见如此,有个背插黑旗的壮达喊叫了几声,剩下的后金骑兵汇成一股,开始真正后撤。 这样撤退定要丢弃自己一方的伤兵,也会失去首级,明军对后金斩首向来不多,一则是后金以骑兵为主,难以追击,而且明军败多胜少,败兵哪来斩首?二来便是后金向来重视收殓自己一方阵亡将士的尸身,如果战场抢回同袍尸身带回,按制可以分享死者家财,是以后金这里轻易不会放弃战亡者和伤者。 一见后金兵真撤走,十几骑的明军一起拨马赶来,众骑簇拥在一起,马头和人挤在一块,人和马都喘着粗气,跑到刚刚战场时这些人就争相跳下马来,每人都抽出云梯刀抢上前去,有个明军先按着一个重伤的后金伤者开始割头,不料旁边又有一人过来拉着那伤兵的辫子,云梯刀接连斫了几下,鲜血飞溅,颈骨咔嚓断裂,那人已经抢了首级在手上,脸上溅满鲜血,却是咧嘴大笑起来。 第五十章 动员 被抢的明军骑兵只得自认晦气,在他脚边还有一具尸体,这人赶紧跪趴在这尸体身上,两臂护住人头,开始斫斩起来,待他三两下将人头砍下,也是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战场上有几处地方开始有小的争执,还好这些明军全部是家丁,彼此熟识,若是普通营兵定然已经打起来,甚至会血拼。 战场斩首一级以普通兵丁的身份就是一级大功,可以坐升一级,另外有几十两赏银,辽东一户人家拥有三五十亩地,一年收成去掉成本开销,能落下五六两银,一下子便是一个家庭十年的纯收入,争抢和殴打甚至血拼都在所难免。 首级不多,很快就分割完毕,这些明军刚刚经历生死之战,也有几个同袍或死或重伤,此时重伤者还在地上哀嚎着,他们比后金的伤者幸运,可以被放在马上带回去,能不能挣出性命就看老天,明军虽有军医,其实就是摆设,或是用来服务军官,寻常士兵,就算是家丁亦没有一点医疗保障。 此时后方吹响喇叭,明军纷纷抬头,隔着不远看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在雪地上疾驰而来,他们知道是后金兵大队前来,当下不敢耽搁,赶紧上马离开。 一到马上,所有人神经放松下来,不少人感觉嘴巴干的张不开,赶紧从马身上取出皮袋喝水,虽然这水早就冰冷,灌到嘴里,仍然感觉无比甘甜,喝下腹中,感觉无比舒服。 有人的皮袋水囊在冲阵时掉落了,或是被敌人枪尖划破或箭矢射破,这些人在马上低声骂着,强忍着嘴巴的干渴。 此时贺世贤等人簇拥着熊廷弼向前,没有人说逃走的话,双方都在目力可及之处,明军四散而逃只能给对方不停追杀的机会,从这里一路逃到沈阳不被追到得靠逆天的运气,既然如此,只有殊死一搏。 尖哨们全部返了回来,纷纷下马,继续喝水,也有人拿出饼子来吃。 生死之间的搏杀对体力的消耗无比巨大,很多人先是感觉口渴,回到自己一方这边以后便是感觉到腹中无比饥饿。 老兵们知道这是正常反应,纷纷开始吃喝起来,吃了几口后就给战马喂水喂料,和人一样,战马在刚刚的互相冲阵时也消耗了大半的体能储备。 这时后金兵主力已经显现出全部阵营,大约有二百五六十人的规模,这些后金骑兵排成了一个半圆形的阵列,此时双方相隔不到二里,可以看到后金方面仍是轻甲在前,重甲在后的格局,正中间的大旗是甲喇额真旗,这就说明眼前的八旗兵最少是两到三个牛录的兵马。 贺世贤一边看着对方阵列,一边向熊廷弼解释,他将自己最武勇的几个家丁派在了熊廷弼身边,明军这边人少,加上韩旭所部不到百人,贺世贤现在后悔没有召集自己所有的精锐家丁,因为害怕动作太大走漏风声,故而只带了总兵府内现成的人手,若早知如此,定然不能带着熊廷弼出来冒险。 现在只能寄望打退这些女真人,实在不行只能由那几个家丁簇拥熊廷弼逃走,只要熊廷弼能逃出性命,贺世贤觉得自己就是死在这里也值了。 熊廷弼也是皱眉,眼前明军只有贺世贤的三十多个家丁,加上自己的亲兵也不到五十人,然后便是韩旭的五十骑兵,相加不到百人,对面的女真兵比这边多出不少,而且后阵近百人皆是甲骑,队列中银光闪烁,显然最少有近二十个白甲,他在辽东多年,知道那些白甲都是后金那边的精锐,战斗经验和技巧十分强悍,一人抵得普通明军多人,这么多白甲,最少也有两三个牛录才凑的起来,这一次看来真的是凶多吉少。 他心中委实有些不大明白,为什么这一次轻骑巡边,居然会这么巧遇着这么大股的女真骑兵?这般天寒地冻天气对方出动这么多人马,难道真的是走漏了消息? 在两个文武高官皱眉之时,大半的明军也感觉十分紧张,虽然明军也全部是家丁精锐,但人数毕竟比后金兵少的多,这几年来大明王师对女真屡战屡败,这也挫伤了明军整体的自信,面对后金兵时,底气明显不足,若是普通的营兵,此时恐怕已经开始准备逃走了。 韩旭也不大明白为何有这般巧事,这一趟原本只当走个苦差,在经略面前表现一下自己怎么带兵就行了,谁料居然遇着敌袭。 他看到士气不振,拔马走向前方,再调转马头,面向所有的明军。 在拔马前行时,韩旭脑海中酝酿着说词,亦闪过很多画面。 “大伙儿听好了,这里是抚顺关前,距离东虏地盘近,距离咱们地盘远,天寒地冻,若亡命奔逃,定是被人一路撵着杀,多半人都逃不出性命,纵一时逃了,离了大队,这方圆二百里地均是人踪不见,脱了大队,这般天气里多半冻死饿死,纵回去,失了经略和总兵,多半也被判斩,左右是死,现在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好汉子便与我一起与虏奋战一番,各人都想升官发财,经略和总兵大人就在此,男儿舍身杀敌报国,便在今日!” 韩旭到最后已经形若嘶吼,话语亦打动人心,所有人都为之动容,贺庆云第一个怒吼出声,振臂高呼:“杀虏!” “杀虏!” 所有的明军皆是一起怒吼起来! 韩旭策马至贺世贤马前,说道:“总兵大人,恕末将僭越。” 贺世贤道:“虏骑在前,韩把总不需客套。底下你觉得应该怎办?” 不知不觉中,贺世贤已经将韩旭当成可以平等商议的对象。 “虏骑较我兵多出一倍还多,不过仍打的是轻甲骑兵在前,抛射乱我阵脚,重骑再冲阵的老主张,依下官看,以我兵分成两排,直冲敌阵,两翼拖后,中间破阵以后,两翼包抄,可以兜下来不少人,斩首必定少不了。” 贺世贤直直盯着韩旭,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韩旭的打法就是要和后金打对冲,打对冲也罢了,贺世贤也只能这般选择,不过若是他布置的话应该采取更稳妥的战法,纵不能胜,也要消耗后金那边的人力和马力,为熊廷弼安然逃走做准备。 而韩旭的打算在贺世贤眼中简直是疯狂,中间突阵,两翼拖后预备反包,这是把后金强兵当杂鱼在打么? “韩把总,你有几成把握?”原本贺世贤打算破口大骂,不过话到嘴边却是变成这般,他恨不得打自己两嘴巴。 “兵凶战危,没有绝对的把握。”韩旭微微一笑,坦然道:“不过下官有十成把握不会吃亏便是。” 若他说十成把握能赢,贺世贤准不理这个疯子,不过既然说不会吃亏,贺世贤自忖自己的家丁勇猛不在后金兵之下,刚刚尖哨战便打赢了,他自己也可以一当十,他带两翼明军反包,中间只要纠缠一阵,足可叫他打出漂亮的战损比来,到时候两翼再支援中间,这一仗就能打成烂仗,后金那边想顺利破明军之阵也不是那么容易,最终如果打成不胜不负的局面便是邀天之幸了。 贺世贤眼中也露出疯狂之色:“入他娘,干了!” ======================= 向大家解释一下更新。 年纪大了,思维变慢,而且家里事很多,不象多年前可以心无旁骛的码字,最近连续写了十几万字,累坏了,而且情节有些滞碍,调整休息一下,为下一段大情节做准备。 还是要厚脸皮求推荐票,多谢大家的支持。 第五十一章 布阵 不到百人的明军排成两排,开始向前方机动。 骑兵将跨马的战马调成小跳步伐,马匹的步速不快不慢,轻捷的纵上纵下,带着马背上的骑兵高低起伏的前行着。 战场的中间是一条笔直的官道,这是由东州通往抚顺的大道,两侧都是废弃的农田,几处林子并不很茂密,远处是掩映在积雪中的几座小山,越往前山脉越多,这里是长白山脉的支脉所在,从抚顺关出关越往女真地界行,山脉就是越多,平地少,山地多,河流多,自然条件十分艰苦。 …… 看到明军排成两排队列向自己这边开过来,拜音图阿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眼睛出了毛病,这几年来明军屡战屡败,历次大战拜音图阿都参加了,早期明军还算有点胆色,但部伍混乱,器械不精,军队战力十分低下,几乎都是一触即溃,历次大战,后金这边死伤均十分有限,到后来明军几乎到了望风而逃的地步,八旗光打死的大明总兵就有好多位了。二十年前,各部落提起大明均是万般敬畏,拜音图阿小时候对明朝也充满敬佩和向往,明国之大,之富饶强盛使得女真人五体投地,对边关的汉人和明军,他们也是敬服有加,虽然提起明国人就是尼堪蛮子的乱叫,内心深处这些女真人却是充满着自卑之感。 现在局势反转,女真人对明军已经充满鄙视,虽然明国还是庞然大物,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在老汗的带领下,女真八旗战无不胜,三十年未尝一败,每个人心中都有强烈的自信,眼前这些明军不跑反而上来迎击,拜音图阿一楞之后,心中怒火腾腾升起。 “迎击,杀光这些尼堪!” “杀明狗!” “杀汉狗啊!” 女真披甲兵们也和他们的主将一样,对明军充满了蔑视之情,对眼前这些上来挑衅的明军充满愤怒,他们心中怒火燃烧,浑身燥动,两手紧握着自己手中的兵器,恨不得立刻与明军交手。 …… 拜音图阿这一次的出现,完全是因为莽古尔泰的严令,原本因为努儿哈赤决意消灭叶赫,兵向北关,对明朝一方实施战略收缩,只进行哨骑巡边的战略,所以沿抚顺关到界凡一带后金方面都收缩了兵力,被韩旭带人伏击过后,哨骑出行都奉命收缩,在这当口,老奴不愿与明军交战,更不愿前哨战变的频繁,这会导致不必要的损失。 此时的努儿哈赤,大战略十分明白,执行也十分果决,对汉民虽然内心深处十分疑忌和痛恨,也多次主持屠杀,但最少在表面上他表示愿意抚育汉人,只要投降来归就一视同仁,这也使得后金方面能够招降一部份汉人并使之为后金所用。 莽古尔泰损失了大量的金钱物资,虽然有老奴严令,天时亦是不利,仍然下令拜音图阿这个甲喇额真带着自己麾下牛录兵马出征,三个牛录出动了二百六十丁,其中黑旗和红甲兵一百一十人,摆牙喇兵十七人,剩下的是不披甲的旗丁,这些旗丁都是可以骑射的好手,是从三个牛录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他们可以充当弓手游兵,轻骑游走,用轻箭和重箭轮射,骚扰明军阵脚,破坏明军骑阵。如果明军战败逃走,这些不披甲的旗丁就可以轻骑追击,明军就算披甲,也是露出后背来任人追砍,这还是骑兵对骑兵,正常情形下是八旗轻骑追砍明朝的步兵,丢盔弃甲毫无组织的步兵毫无抵抗力,就算是轻骑也能轻松消灭大股的明朝败军。 在这个时候,八旗甲胄的缺口还很大,要到天启年间,努儿哈赤在辽西打了一次大草谷后,各旗的披甲才渐渐补全,普通的旗丁也会有棉甲或锁甲可穿,马匹也是皇太极打败林丹汗,成为蒙古各部之主以后才补齐,现在八旗六万丁,全力而出的话,有两到三成的兵只能步行,并无马匹,和印象中后金人人精通骑射,个个均为骑兵的形象完全不同。 “摆牙喇至两翼,甲兵全部分为两队,游兵旗丁在前骚扰放箭,甲兵在后!” 拜音图阿老于战阵,还在万历三十年时就已经随老汗出征,从一个完颜部被收编入旗的余丁一路厮杀,一直升至甲喇额真,他一眼便看出对面明将的打算,将普通骑兵放在中阵,用来纠缠自己一方主力,两翼放着的明显是家丁精锐,冲阵时一团混乱,两翼的精锐明军再夹击过来,以收奇效。 “真是白日做梦啊这个明将。”拜音图阿为自己的眼光和决断自豪,久历战阵的他知道什么是最应该做的,建州部也不是没打过艰难的仗,有时候部下们也不是那么勇猛,对哈达部等大部的时候,将领畏惧不敢战,旗丁沮丧后退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冷兵器时代,很可能因为一点微小的战场变化引起崩盘,眼前这明军将领既然敢这么做,显然对自己的家丁还是很有自信,拜音图阿决意谨慎从事,厚兵中阵,快速击破当面明军,冲阵过后,再与两翼配合夹击明军的家丁,后金和明国已经打了几年,对明军将领家丁的能耐,各级领兵将领还是很清楚的。 “出击!” 号角声响起,旗丁们夹起弓箭开始策马向前,披甲的甲骑紧跟在后,十几个穿着耀眼银甲的摆牙喇兵在一个摆牙喇拔什库的率领下分散到两翼,有这些摆牙喇在,拜音图阿自信可以粉碎对面明将的阴谋! 至于正面的那些明军,拜音图阿观察了半天,确实也穿着铁甲,不知道是亲军还是家丁,不过他坚信这些明军是被放在中间的炮灰,披甲只是迷惑自己,刚刚的前哨战他也看了,明军的家丁十分骁勇,有的家丁身手甚至不在摆牙喇之下,现在那些明军尖哨都放在两翼,所以他绝不会上明军将领的当,两翼才是重点所在,中间那些明军,不过是杂鱼罢了。 二百六十多八旗兵开始行动,壮达和拔什库,分得拔什库们分别背着各式小旗,他们在队伍之中负责提调指挥,维持整个骑兵队伍的整齐,老奴能百战百胜绝非侥幸,身为李成梁的好徒弟,努儿哈赤这么多年训练出来的军队绝不是只讲个人武勇,整个后金八旗军的部伍行整,战法已经成型,轻骑,重骑,弓手,锐兵,死兵,各有做用,战场上位置十分妥当,此时在甲喇额真的命令之下,所有骑兵分成整齐的两排队列,两翼稍稍突前,在行进到预定的距离之后,拜音图阿下令吹号,两排的骑兵发出阵阵吼声,他们开始策骑加速,马蹄翻飞,泥泞和积雪被溅起老高,雪白的大地上两排骑兵如同黑色的小点,他们溅起了黑白色的尘雾,距离越近,吼声越发响亮,其声震天,大地在马蹄的踩踏下抖动着,兵器和甲胃闪烁着寒光,所有人都目视前方,眼角处是伙伴们一起并肩向前的身影,在这种时候,纵使是懦夫亦鼓起了全部的勇气,这便是骑战对冲,男儿的最高荣誉! 第五十二章 对冲 韩旭便在第一阵中! 这次和上次的伏击战不同,那时的他更多的依仗自己的射术和几个伙伴的武勇,而现在的他已经指挥着五十人,这支军队在这几个月里是他用自己的所有的一切捶打训练出来的部曲,他的所有精气神和心血均用在这支军队身上,虽然只有区区五十人,虽然只是一只小的可怜的队伍,但却是他全部心血所在,甚至他未来的前程和心中的抱负,亦是要看今日这一小支骑兵队伍的表现! 韩旭需要在阵中,亦是必须在阵中! 风在他耳边掠过,眼前的景物在不停的从眼前倒掠过去,马速已经很快,但还并没有到极致,此时的韩旭已经心无旁骛,他将队列指挥都放给了贺庆云和杨国勇两人,贺庆雷与任尚武等人在旁协助,如果旗队长阵亡,就由贴队接过旗枪继续指挥,一切都在数月的苦训中反复演练过了,韩旭不负指挥的责任,他只是手端着自己的骑枪,眼中惟有对面的敌人,心中只想着向前搏杀! 向前,杀虏,向前,杀虏! 他没有畏惧,以前总以为自己是胆怯怕死的人,自小便是生活简单,除了射箭和练习搏击特长外,其实他和同龄人并没有太多不同,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个时代,在大明这个危亡时刻,手持骑枪,腿跨烈马,向着最凶恶的敌人,发起着最迅猛的冲锋! “加速!” 贺庆雷这个贴队官在一旁大叫着,旗枪长在东侧,贴队官在西侧,其实是两人一起叫喊,现在骑兵队伍已经进入三百步内,因为是双方对冲,所以测算下来碰撞时间已经很快,两个旗队官和副手都在大声喊叫着,所有人的骑速都几乎在同一时间加快。 大地在韩旭身下震颤着,不曾身临其境的人很难想象韩旭眼中的情形,在这种时候,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左右两翼的明军并不曾提高马速,他们与中阵的距离拉开了。 他还看到了贺世贤,这个猛将提着铁鞭与自己的家丁混在一起,一身的山文甲在队伍中十分显眼,必定会遭遇到后金兵的集中火力,然而贺世贤艺高人胆大,丝毫不惧。 在阵列最后,熊廷弼和几个幕僚和最后的几名护卫呆在原地,一旦前方不利,那几个护卫就会簇拥熊廷弼逃走。 “虎!” 贺庆云怒吼着放低了自己的旗枪,几乎是与他同时,第一排的二十多名骑兵也是一起平端旗枪,长长的骑枪枪尖斜举向前,骑枪架起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经过长久的训练,每个枪骑兵均能掌握好手中的骑枪,重心平衡,枪尖斜平向前。 此时两翼突前的后金游骑开始施放弓箭,双方的距离相隔不到二百步,后金游骑根本不敢挡明军前锋。 明军中阵三百步时开始提速,但骑阵几乎没有多少散乱,整齐的队列如墙而进,巍峨如山,闪亮的骑枪枪尖犹如钢铁从林般整齐划一,碾压而来,这些游骑均是余丁或跟役,还没有披甲的资格,看到眼前的情形他们不敢距离太近,原本的箭雨骚扰也做的很差,只有少数的箭支落到明军阵中,前队的骑兵几乎都是穿着棉甲和铁甲两层重甲,这些远远抛射过来的箭矢几乎毫无杀伤,只有两三人的马匹被箭射中,马蹄前翻,骑士在马上摔落掉在地上,转眼便是被后阵的马蹄淹没。 距离近二百步以后,所有的后金游骑纷纷闪避,他们丝毫没有起到骚扰的作用,相反被惊的往左右躲闪逃避,反冲乱了自己的左右两翼。 双方此时都提快了马速,战马奔驰的速度达到最快,韩旭在马上感觉犹如风驰电卷一般,他的骑枪亦是平举,眼前的敌人形象也是越来越清楚,同样是两排的骑兵,后金的披甲多半是棉甲,手中也是持着长矛大刀等长兵器,后排则是各种短兵,骑兵冲阵对这些后金兵来说也并不常见,相隔不到百步,韩旭分明能看到这些人脸上都满是紧张之色。 百步距离,几乎是转瞬即逝。 这般的冲阵战法,后金那边也几乎无人放箭,跑到两翼的轻骑游兵试图兜回,不过拖后的明军家丁也是赶了过来,两翼也很快就要接触,这些游骑几乎没有施展的空间,很快便继续往后退却。 “杀虏!” 最后时刻,贺庆云等人放声吼叫,后金一方亦是吹响海螺号,所有骑兵均是一起怒吼起来。 枪矛如林,双方均是披重甲持长枪,甲光耀眼,矛刺如林,数百骑彼此对冲,积雪和泥土被翻的满地均是,两排对两排的骑兵队伍如同厚实的坚壁,转眼便已经到了碰撞边缘! 熊廷弼与刘子瑞等人均在后阵看着,骑兵彼此对冲居然是如此声威,众人都是看的心驰神摇,纵然熊廷弼向来号称知兵,眼前的战争场面却也是头一回看到,他两手紧握着自己手中的马缰绳,手掌心已经是被汗湿透了,刘子瑞则是张大了嘴,半个字亦是说不出来。 轰! 两股铁流转眼间碰撞在了一起,接着便是明军骑枪断折的噼里啪啦的声响,人的惨叫声,马的嘶鸣声陡然压过了马蹄声响,骑士们纷纷落马,马和马碰撞在一起,人马翻仰,人带着马在地上翻滚,马被刺死,人被刺死,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在瞬间发生,骑士落马之后,战马变的轻快,敏捷的在骑阵中穿透而过,留下死去或重伤的主人,当然,在骑阵碰撞时,更多的骑士在刺出自己武器的同时俯身躲让,所以第一波冲撞之时,战马纷纷被刺中,它们更多的遭遇到枪尖和刀锋,身上被刺出硕大的血洞或划开长长的口子,无数战马发出悲鸣,开始不受主人的控制在战场胡乱奔跑。 明军的长枪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在彼此对冲的最后瞬间,密集的阵形和超长的骑枪使得对面的八旗兵损失惨重,落马的骑士有一大半均是后金甲兵,明军更多的是战马受创,长长的骑枪可以更远的瞄准目标,并且使敌人无法成功闪躲,明军第一队冲过之后,除了五六人落马和多人战马被刺死外,他们成功的挑落了最少二十个后金甲兵或是刺中了对方的战马,看到有人落马后,后排的明军在后挥落长刀,要么砍在敌人头顶上,破开铁盔,斩中头颅,要么便划过敌人脖颈,一刀斩首,后金兵阵列被冲乱,根本无法有效抵抗明军第二排的杀戮! 韩旭所部第二排的日常训练便是跟在第一排后,趁敌阵散乱时杀伤零散或落马的敌人,持刀的方式是平端举刀,这亦是韩旭的改革,任何人不得例外,在第一排如利刃一般切开敌人阵列后,第二排的明军给了这些野蛮人严重的杀伤,血腥气开始弥漫着,不停有人被砍中头颅,后背,砍下脑袋,砍掉胳膊,重伤的人拼命嘶吼和呐喊着,似乎要将全身力气用尽就能挽回身上的重创,但一般这样做的人,死的越发快! 第五十三章 交错 韩旭刚刚并没有刺中敌人,他的对手十分狡猾,在他骑枪递过来的一瞬间侧身伏在马身一侧,但他的战马没有办法躲避,韩旭感觉右手巨震,然后枪杆后端处猛然断裂,枪尖刺中了敌人的战马右侧,开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洞,战马发出悲鸣,两蹄前倒,整个马身在地上翻滚着,那个女真甲骑被甩下了战马,跌的头昏,刚刚想站直身体,第二排的李威路过,刀锋划过,正好将那人的头颅整颗砍飞。 韩旭松了口气,心中刚刚感觉一阵快慰,却一眼看到贺庆雷的战马腹部被划开一个大口子,贺庆雷整个人被抛落下马,重重摔倒在雪地里头,有几个女真游骑看到了,远远便打马过来,韩旭赶紧策马过去,将贺庆雷拉上自己的战马,两人并骑,继续向前冲去。 整个骑阵十分轻松的破开女真中阵,后排对后金甲骑的杀伤尤其严重,待韩旭等人冲出数百步后,按平日训练,两排骑兵开始重新调整队列。 此时他们身后已经是一片混乱,女真中阵甲兵和游兵数字是明军的两倍还多,但此时他们已经不复有完整的队列,被韩旭等人冲过的地方似乎是被牛群呼啸而过,地面泥泞,人和马死的了不少在地上,有一些背插黑旗的壮达和拔什库也落在马上,身上的黑旗格外显眼,伤兵和伤马在地上爬着,发出阵阵悲鸣哀泣,鲜血溅在雪地上,格外的触目惊心。 身经百战的女真甲骑们和旗丁混杂在一起,原本还算整齐的两排队列已经混乱不堪,两个牛录额真在拼命收拢部下,奈何战马和人都受了惊,到处均是人马在乱跑。 此时两翼亦是打的十分激烈,明军两翼开始前包,两边均是先射箭,破甲重箭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发出嗡嗡的声响,接着便是短兵相接,刀枪与狼牙棒,铁鞭,骨朵等物相接,不停的有骑兵被打落下马,一旦有人落马,两边的骑兵就会蜂拥而至,用枪或矛将落马的人攒刺而死。 贺世贤犹为勇猛,手持一根铁鞭,动作迅猛而快捷,与他对手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躲闪都很困难,有几个白甲看到贺世贤的打扮装束,知道这是一个明军大将,蜂拥而至来围攻,贺世贤与几个亲信家丁迎上去,几回合之后,贺世贤便用铁鞭打翻这几个白甲,死者要么被砸中脑袋,要么将胳膊打成烂泥,普通的重甲根本防不住沉重的铁鞭。 拜音图阿在自己的右翼,正对着贺世贤,他想带兵冲上去,他的护卫白甲阻止了他,剩余的白甲集结起来,前去抵挡贺世贤。 这里的战况正好符合拜音图阿的判断,明军果然是精锐家丁,武勇过人,不论骑射和马战的技巧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不过中阵的惨状叫他张大了嘴巴,看着两边冲阵后的结果,拜音图阿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恐怖之极的恶梦,却是怎么样也醒不过来! …… 后金中阵没有在原地停留,战马对冲,铁流奔腾一般,根本停不下来,所有的骑兵都往左侧跑去,待他们跑了一个大弯之后,却发觉身后的明军再一次整队完成,又向他们冲击过来。 两个牛录额真只能咬牙调整队形,尽可能的召集更多的甲兵组成队列迎击,此时他们若继续败逃,明军便可以用完整队列袭击两翼,整个战场就崩盘了。 后金中军仍然比明军人数要多的多,只要能缠住这股人数不多的明军,多消耗一些,接着便是看两翼的战果了。 想到这两个牛录额真都是苦笑,原本是叫他们轻松击溃正面明军,支援两翼,现在看来,能支撑到两翼来援就算不错的结果了。 战场并不大,数里方圆对骑兵来说是转瞬即至,但这几百骑兵已经展现出了极多的战法,也是叫熊廷弼等人看的心驰神摇,激动不已。 “王师讨贼之威,竟至如此,竟至如此!”刘子瑞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但就是口不能停。 在他们身边的几个亲兵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辽镇精锐,此时他们脸上已经是满脸的崇敬,对韩旭和他的部下,各人都是敬服到了骨子里头。 “底下如何,嗯?” 熊老头也很激动,他其实也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精采的骑战,心里隐隐约约有不少想法,他对韩旭的指挥很有兴趣,刚刚彼此对冲的时候,明军保持着相当完整的队列,只是在最后接触之前,两排横队才稍稍跑斜,另外熊廷弼看的出来,两队之间的衔接还有很大的问题,第一排冲刺的时机和出手的时机也不纯熟……这些东西都是要靠时间来磨练成熟,韩旭的这支骑兵,其实离真正的无敌铁骑还有相当大的距离。 一个家丁小心翼翼的答道:“刚刚对冲,咱们中军前队也有五六人落马,几人受伤,虏骑被两队冲过,落马二十来个,不过仍然有一百多甲骑,两翼现在打的激烈,都腾不出什么手来,就看中阵再冲这一次了……不过就算冲赢,韩把总的部下,折损也必定很大……” “我明白了。” 熊廷弼心中明白,这个时候,便是看指挥者的心思和决心,他此时亦帮不上什么忙,只恨不得身前没有一只大鼓,他好在这里击鼓助威! …… “旗队长,整队,再冲!” 韩旭没有犹豫太久,他也知道再次对冲必定损失惨重,每个部下都是他的心尖子,这年头的军队死伤超过一成就可以说是损了元气,刚刚已经死伤了一成,但他部下的战斗力和士气未损,再次对冲,仍然会损失人手,但在这种时候,绝不是保存实力和心疼部下的时候! 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将者,就是需要在关键时刻,舍得拿人命去填来获取胜利! 双方再次对冲起来,与上次不同的是,明军仍然是两列横排,只是队列比上前更显混乱,而后金方面则几乎已经成了两三人并列的纵队,甲兵和余丁混杂在一起,士气低落,部伍不整。 转眼之间,两军再次交错! 第五十四章 溃逃 明军的骑枪大半已经受损,前后两排均使用厚背钢刃的戚刀,也有人取出自己心爱的武器,贺庆云便是使用了自己的铁鞭。 队列仍然十分齐整,所有人还是用右臂平端着自己手中的长刀,直冲向前。 韩旭手中长刀平举,跨下马匹快速奔驰着,在距离不到百步时,马速再次提升到最快。 对面的女真人开始怒吼,不少人投出了标枪和飞剑,骨朵,有几个明军将士被砸下马来。 韩旭心中一片空明,此时顾不得心疼,他瞄准了对方阵中前方的一个插着背旗的分得拔什库。对手身披铁甲,手中一柄精铁打成的虎牙枪,两骑很快交错,虎枪并没有刺向韩旭,明军的队列太整齐,这个拔什库感觉自己面对多个敌人,先是迟疑,接着刺向另外的目标。在对方突刺时,韩旭的右手使劲斩去,感觉手腕一震,刀锋一阵凝滞后,他迅速抽离长刀,刀尖上鲜血淋漓,那个拔什库铁盔都被斩开,头颅后露出一个巨大的创口,鲜血和脑浆沽沽流出,人垂在马背上并没有掉落下来,战马继续前奔,身上背负着自己已经死去的主人。 韩旭找到了自己下一个对手,他的戚刀刚刚破开了一个缺口,但还不影响使用,所有人都在继续策马向前,后金的甲兵还在抵抗,余丁多半却丧失了勇气,一个旗丁正在拔马,想着侧让逃窜,韩旭将刀身横着在这旗丁身边掠过,刀锋及处,那人的右胳膊被划过,齐锋被斩断,顿时便惨叫起来。 两排队列再次冲阵而过,此次落马的女真甲兵和旗丁都甚多,最少落马三十余人,加上前次落马,已经有过半后金骑兵落马和被砍死。 明军此次迅速调整马头,再次冲回,此次后金兵没有再组织抵抗,所有骑兵开始四散奔逃,贺庆云威风凛凛,开始拿着铁鞭追杀敌骑,任尚武等人亦是一样,手持戚刀,不停的追砍着混乱的敌骑。 韩旭等人开始抽出长弓,射向那些奔逃的后金骑兵,韩旭抽出一支破甲重箭,箭头扁平,两翼很宽,铁制的箭头特别沉重,他看准了一个奔逃着的披甲骑兵,猛拉开弓,再松开弦,破甲锥飞啸而出,直插入对方的后背,因为箭头沉重,力道极大,箭矢将那兵的棉铁甲破开,轻松射穿身体,再刺伤内脏,从前胸透了出来。 那个甲兵呕出几口鲜血,回头看了一眼,掉落下马。 韩旭继续射箭,几乎箭不虚发,连续射落多名甲兵,一直到这些骑兵均逃出射程之外。 此时两翼传来明军的高呼声,不少明军开始大呼万岁,兴奋之情从喝叫声中显露出来。韩旭看向两侧,两翼其实也混乱了,明军和后金方面均没有保持队列阵列,中阵的后金兵和两翼一起东逃,很快夹杂一起,明军一边高呼万岁,一边继续追击,此时均是散兵,连韩旭的部下也是和贺世贤的家丁混在一起,再无人保持队列。 只有阎松等人还算机警,请示了韩旭之后,开始跳下马来割人头。 贺总兵就在边上,熊经略就在身后几里处,这时候不赶紧把战功落实了,还待何时? 十几个骑兵喘着粗气跳下马来,各人抽出云梯刀开始斩首,有一些伤兵未死,这些明军也不会去管,自管去割头,阎松踩着一人的胸膛,那个后金兵还在倒气,两眼死死盯着阎松,喷出来的血水染红了阎松的皮靴,这厮却只管将刀挥斩下去。 过不多时,贺家兄弟和杨国勇等人纷纷策马回来,他们往前追了小五里地,又追斩了二十余人,看看马力支撑不下来,而且离虏境越来越近,各人便掉马回转。 在他们的马身上悬挂着歪眉瞪眼的人头,血水淋漓,还有几领棉铁甲,最显眼的就是贺庆云马背上的一领银色铁甲,银光灿然,甲衣上的铁叶都打磨的十分光亮,看起来坚实异常,各人看到韩旭眼光,杨国勇笑道:“贺百户一鞭过去,这白甲便了帐,好生英勇了得!” 各人也均是大赞,不过韩旭看到贺庆云身上有斜斜一道刀痕,从肩膀处到小腹,铁甲都被破开,隐隐有血痕从衣物里透到甲面上,甲衣的铁叶坏了不少,想来这白甲一刀过来,差点也要了贺庆云的命。 贺家的鞭法就是这样,勇往直前,只攻不守,真真是疯子般的打法,也亏得贺庆云能多次在这样的生死之斗里存活下来。 看到韩旭的眼光,贺庆云微微一笑,脸上满是自豪之色。 正如他说的那样,贺家在西北镇守多年,替大明和华夏守备边土,为了内地百姓的平安,这个家族贡献良多,也不知道这世代下来,多少贺家子弟死在与异族抗衡的战场之上。 这时所有的骑士均跳下马来,各人都是口干舌燥,大家都拿出水囊来饮水,每人均疲惫不堪,在韩旭允许之后,不少人脱了身上的铠甲放在马背上,只穿着军袄,卸下重甲后,每人身上都轻快了不少,眉宇间的疲惫之色稍减,这时就算有敌袭而来,众人也是顾不得了。 开始有总兵的家丁牵着马过来,不过这里战场已经被打扫干净,几十匹东虏留下的肥壮战马被阎松和高小三几个牵在一处看守着,死去东虏的甲胃也被剥了下来,铁盔收拢了,那些精铁打造的兵器也是一件没有落下。 首级也被全割了下来,韩旭部下打扫过的战场,竟是如水洗般的干净。 贺世贤家丁们也没有抢功的打算,韩旭等人刚刚对冲时的表现也折服了这些军中的骄子,他们用崇敬的眼光自韩旭身边走过,每个人虽都是疲惫不堪,但脸上都是敬服不已的笑容,有一些有把总甚至千总官职在身的家丁,在路过时都是主动向韩旭拱手问好,那种骨子里的骄傲和矜持已经荡然无存。 战场上所有人都在饮马,喝水,有不少脱下甲衣的在原地盘腿坐了下来,大冷的天,每人身上均是十分燥热,有一些骑士失去了战马或朋友同伴,守着同伴的尸身,在原地默默的坐着。 韩旭开始点检自己部下的损伤,连贺世贤策马过来他也没有注意,他面色沉重,这里每一个死去的战士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精锐,这时他才明白自己看过的一段话,死的每一个战士都仿佛是在割他的肉,阵亡的每个骑士,仿佛都是砍去了他的手足。 ----------------- 大家莫忘投推荐票啊,拜谢了! 第五十五章 点检 贺世贤跳下马来,两手攀住韩旭两只胳膊,紧紧握了几下,说道:“韩老弟,自此之后,你便叫我贺大哥,多咱有了空,咱俩换帖子。” 韩旭没有推辞,挠了挠头,答道:“好,就听贺大哥的。” 贺世贤哈哈大笑,又用力在韩旭身上拍了多下,他的掌力简直惊人,以韩旭的身板还被打的连连后退,差点儿被砸趴下。世代将门,武举出身,果然是了不起的人物,刚刚韩旭看到,贺世贤连接挥鞭,亲手砸死多名后金白甲,所谓的老摆牙喇精锐,在大明总兵的鞭下也就那么回事,打了十几二十年仗的老兵,到底还是不能和大明的大将相比。 只可惜贺世贤这样身手的毕竟还是凤毛麟角,而且这些世家多半不会将武技外传。 贺世贤为人真诚直爽,原本他也不怎么将韩旭放在眼里,一路下来,韩旭已经给了他足够多的惊奇,今日这一战,原本凶多吉少,岂料韩旭异军突起,居然大败虏骑,以少敌多获得大胜,真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有此原由,贺世贤才与韩旭兄弟相称,还说来日可以换庚帖,总兵大将与一个把总地位相差甚远,贺世贤这样的表示,只能说明他对韩旭的前程,异常看好。 “大人,咱们折损甚多。” 贺世贤示好之后,又前去迎接熊廷弼过来,此时高小三开始向韩旭汇报损失。 韩旭面色沉重,他的部下死了十一人,重伤七人,余者人人带伤,五十人的队伍,损失可以说是十分惨重。 说到最后,高小三颇为沉痛的道:“韩国梁兄弟战死了。” 任尚武和魏峻锋等人俱是走了过来,杨国勇和贺家兄弟也是站在同袍的尸体之前,战死的十一人多半是前排冲阵的,尽管身披重甲,仍然损失十分惨重。 骑兵对冲,原本就是考验勇气,反应,骑术,缺一不可,明军应对的是八旗精锐,人数还多过自己这一边,能击败敌人已经诚属不易,有这样的战损,除了骑阵没有成型外,敌人的强悍也是重要原因。 “韩兄弟一路走好,各位兄弟一路走好。”韩旭单膝下跪,送别这些战友。 对他来说,此时没有上下尊卑之分,眼前的这些人,在不久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人,是他的部下也是战友,此时他们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韩国梁有家小,有父母在堂,也有儿女,上次闹饷只是想给家里弄点安家费……这些事对庙堂上的大人物来说不足为道,对老行伍将领来说也很寻常,对韩旭来说,这是第一次的体验,可能在老行伍看来他有些矫情,但他就是想这么做,否则心障难破。 “大人不必如此,兵凶战危,俺们吃这碗饭时就知道了……唉,各位兄弟一路走好。” 贺庆云原本在劝韩旭,话到最后,自己却也是跪下送别。 贺庆雷,杨国勇,高小三,阎松,任尚武,一个个军官和伍长们都跪下送别自己的战友,原本嘻嘻哈哈无所谓的家丁们也神情肃穆,这些家丁都是老兵油子,却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每人心头从无所谓变的若有所思,心头自有一种肃穆和感动的情绪涌了上来,不少人瞬间便是觉得,韩旭这样有人情味的长官上司,确实难能可贵。 熊廷弼等人赶了回来,贺世贤微微摇头,熊廷弼却是点头,刘子瑞轻声道:“东翁,韩旭真是有赤子之心。” 熊廷弼没觉得韩旭这般单纯,但也为他的行为所感动,所谓那些爱兵如子的名将熊廷弼在现实中一个没瞧着,只有喝兵血吃空额的无赖将领,拿小兵当奴隶才是主流,不论韩旭此时是何心理想法,他始终会令部下敬服。 韩旭此时吩咐道:“将各人尸首放在马上带回,到沈阳一带雇着大车送回辽阳。重伤的兄弟要挺住,到沈阳便送到城中着大夫替你们医治。” 说话时韩旭还是一脸忧虑,重伤兵人数不多,但伤口都失血很多,失血带来的虚弱和高烧,还有破伤风都是致命杀手,这些人未必能活下几个来,其中还有伍长李威,被一个东虏甲骑一刀斩在脸上,从左眉到右下巴开了深而长的口子出来,失血很多,就算治回来一只眼也废了。 一共十个伍长,这一仗战死一人,重伤一人,也可真是惨烈之至了。 眼前肃穆哀伤的情绪终究过去,贺世贤的部下们也斩了不少首级送过来,所有首级汇总在一处,有人开始点检,最终报上来,斩首八十九级。 贺世贤笑的合不拢嘴,他是总兵,武职已经到顶,无可再升,下一步就是能升任辽镇总兵官,佩征辽将军印,然后就是加保傅,军职他现在是都督同知,可以想的就是加到右都督,然后左都督,下来还有武勋可以加到护军甚至更高一层,这些都是要拿军功来换的,眼前这军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犹其在这辽镇屡次惨败的当口,斩首近百级,这是不小的功劳,最少也会简在帝心,最重要的是这一仗就是在经略大人的眼皮底下打的,可想而知,只要熊廷弼在一日,他老贺的江湖地位就绝不会有所动摇,这一点,才是至关重要的! “此战韩把总和其所部立功很大,”贺世贤很光棍的道:“请经略大人明察。” 熊廷弼就在后阵看了全程,贺世贤这总兵就算是想昧下韩旭的功劳也是绝无可能的事,索性光棍一些,可以想见,韩旭原本就得经略看重,此仗又是经略眼皮底下建立奇功,想必是要扶摇直上了。 八十九颗首级,贺世贤部下只斩下十来颗的样子,这是两翼混战的结果,贺世贤的家丁也折损了十来人,和后金损失大略相当,八成左右的首级是中阵所获,也就是韩旭和其部下的斩获,堆在熊廷弼面前如小山一般,奇形怪状的首级血淋淋的堆放一处,高小三和阎松等人俱是全身染血,若非脸上流露着得意洋洋的表情,还真叫人以为是这两货也受了重伤。 高小三对心思灵动的阎松臭味相投,一心想收这厮当自己的副手,不过韩旭没有同意,他对阎松另有任用。 “甚好,甚好!”熊廷弼脸上终显露出满意之极的笑容,这一次的抚顺之行,实在是所行不虚! 第五十六章 声名鹊起 “韩把总,”熊廷弼深深看了韩旭几眼,郑重说道:“此番你获斩首数十级,所部不过五十人,足可叫你升迁数次,本经略会按规矩办事,该给你和你部下的升赏,一定会尽快办下来,赏银回沈阳后就会颁发,尔等可以放心。” 以老熊头经略的身份,当面这般许诺,各人的官职和赏银等若已经在身,当下所有人都是欢呼大叫起来。 韩旭心中也甚是高兴,也隐隐有些按不住的得意,他毕竟还是一个青年人,心志再坚韧城府再深,此时也是忍不住在脸上显露出高兴的笑容。 见他如此,熊廷弼和刘子瑞等人均是抚须微笑起来。 明军斩首之功为第一,又分个人和带队武官两种,看所带兵马和斩首数字来计功,韩旭这一次以五十骑兵斩下来的首级比自己部下还多,可以算好几级大功,足可以叫他坐火箭般的升上去了。 抚顺关当然不能再去了,熊廷弼只是鄣显自己经略威仪,提振辽东人心士气,并不是要真的去冒险,只是原本要兵行险着,出奇不意的往抚顺关去,料想东虏不会知道,也反应不及,突然遇袭,熊廷弼等人都深感其中必有蹊跷。 “经略大人,今日斩首时,我等发觉十分怪异之事。” 众目睽睽之下,杨国勇提着王大勇的首级过来,韩旭沉声道:“适才战阵上没有留意,斩首时却发觉了我新勇营坐营千总王大勇的尸身首级,又在其怀中搜出一封密信,下官没有敢擅自开启观看,还请经略大人亲阅。” 韩旭说着,便是将王大勇首级和书信一并递了上去。 这颗首级,杨国勇偷偷收藏,适才泡在血水里,又故意踩踏过,虽然已经斩下很久,现在这模样也瞧不出异样来,书信倒是货真价实,王文鼎叔侄原本就脚踩多条船,又暗中与东虏贸易,书信往来,在王文鼎看来自己是说些客套话,为将来留点退步余地,在熊廷弼看来,则是毫无疑问的私通东虏,叛卖大明! “该死的东西,吾必杀之!” 熊廷弼脸上青气掠过,他原本就打算拿王文鼎开刀,不过王文鼎滑不留手,铁岭败逃一事遮掩甚好,熊廷弼还在寻他的漏洞,一时没有得手,这一下有这一封书信和王大勇的首级,此人在劫难逃! “此事韩旭你就不要居功了。” 熊廷弼是文官,朝廷大员,拿捕或杀掉王文鼎对他来说都是小事,对韩旭这个身在辽镇的小武官来说,王文鼎一事可能会叫他在辽镇难以立足,原本因李平胡一事,韩旭在辽镇已经受到众人非议,再有王文鼎的事,韩旭必成众矢之的。 “经略大人如此体恤,下官十分感念。”韩旭也没有在这时候充好汉,原本这锅就是要老熊来背,他这才收着王大勇的首级,原本就是等适合的时机,今日这一场大战,趁乱取出最合适不过,熊廷弼能主动提出隐去他的功劳,那是最好不过。 这事不仅是辽镇内部的观感,还有辽沈一带甚至辽西大户们的仇视,熊廷弼算是一起替韩旭扛下来了。 …… 数日之后,韩旭和贺世贤等人护卫熊廷弼折返回沈阳,不到十日,东州堡的这一战便是传遍全辽,东虏自上次被伏击之后,又是吃了这般大亏,这一次熊廷弼十分重视,毕竟斩首已经近百级,是一次值得夸耀的胜利,经略驻地派出飞骑,星夜向京师方向报捷,相信自萨尔浒一战后,这一次的胜利,足可令京师上下为之扬眉吐气,熊廷弼经略辽东时间不过数月,除了重振军心民气之外,已经连续有两次斩首,加起来超过百级,东虏龟缩不出,防线大大收缩,原本的嚣张气焰大减,抚顺关一事后,沈阳和辽阳一带的民心士气终于复振,年前又有大股客兵先后赶至山海关进入辽东都司境内,也有一些将领先至辽阳拜见经略,明军不仅士气复振,实力也开始缓慢回升,这所有一切,均是使得熊廷弼在辽东威望急剧攀升。 与熊廷弼一并被众人瞩目和肯定的,当然便是韩旭。 按官方的说法,韩旭是开原卫人,在东虏入侵的屠杀之中,亲族尽没,韩旭孤身逃出,以小军身份投入新勇营中,初为小兵,然后为夜不收伍长,立功为百户把总,这一次抚顺关大捷之后,熊廷弼第一时间替韩旭向朝廷报功,自上次伏击之后,韩旭声名先是闻名于辽镇,此番过后,想来已经进入朝堂视野,朝中诸公的心里,大明猛将的名录之中,必定会添上一个韩旭。 …… “各人有家小的均给假五日,无家小的给家三日,各人可随意四处走动玩乐,只一条,不准滋事打架,不准赌钱,违者必受我军法严罚!” 转眼已经快到春节,这个节日原本是元日,明清时越来越受重视,辽东的风俗与韩旭记忆中后世的春节风俗相差不多,只是更加隆重,在礼节上更加重视,有些东西人人均不得例外,传统的力量很强,就算韩旭也不能免俗。 他在这个时代没有家小,也根本没安下家来,大兴墩这里收拾的很好,年前不打算再做战,韩旭吩咐李春和卢望财两家打造了一批生活器具,衣柜和床均新打了好多套,桌椅也齐全了,韩旭自己留在墩堡过年,预备三十下半夜就出发,到辽阳和奉集堡的上官处拜年,他现在虽还只是把总,不过年后必定升官,官场中的这些东西已经不可不讲,韩旭虽在辽镇特立独行,不代表他可以忽视这些日常的礼节。 在韩旭说话时,三十来人均是眉开眼笑,富贵不能还乡等若锦衣夜行,这些人大半还是有家小的,上回抢了那么一注,韩旭每人赏了几十两银,这些慢慢都送回家去,此次又有斩首之功,赏银也是下发,每人都又得了大几十两的银子,其中还有相当多的人会得到官职升赏,各人辛苦几个月,又拼死厮杀,当然都是盼着回家夸耀,得到亲人宗族的敬仰佩服,当然过年时也能休息几日,享受一番。 在韩旭宣布纪律时,特别注意各人的表情,只有杨国勇和贺家兄弟等人注意听着,阎松和任尚武也是点头应着,一半左右都是口不应心,散漫应了,想来不会怎么放在心上。 韩旭心中暗叹,眼前这些人,吃苦和打仗拼命都不怕,怎么维持他们的军纪,不要被辽镇这大染缸给染黑了,这才是他最忧心的事情。 ... ... 第五十七章 年前 “大人,这是卢九德,这是卢望贤,这是卢望义,都是小人本族,这是杨秉诚,这是杨秉德,也是辽阳手艺好的匠人,按大人之令,小人将他们都寻了来。” 卢望财站在墩堡的官厅正中,此处现在收拾的很齐整干净,四周壁上挂着韩旭的铠甲和兵器,擦抹保养的很好,厅中摆着官帽椅和书柜,韩旭日常见人说话,读书办事均在这里,地上的方砖换过一回,清洁整齐,一大堆人跪在地上,听着卢望财介绍到自己,就赶紧在地上嗑一个头。 李春也带了一堆人过来,当然大半都是木匠,而且是按韩旭吩咐,找到的都是有正经本事的匠户过来。 这一次除了铁匠和木匠,还有两户皮匠,能打三眼铳和虎蹲炮的匠人很难找,韩旭也没有要。能制火器和佛郎机的匠户在辽阳这里很少,各军镇除了少数地方外,打造火器是受到限制的,一般来说大型火器都是京师出产,在京师有专门的火器打造点,崇祯年间发生过剧烈爆炸,整个京城都被震动,可想而知京师的火器基地有多大,到崇祯时,各军镇拥有自铸火炮的权力,不过后果很差,登州孔有德部不仅有大量的铸炮专家,还有不少雇佣的欧洲技师甚至是操炮教官,也有葡萄牙步兵教官,这些都在孔有德等人叛乱时大半带到了皇太极那边,从此后金也开始自己铸炮。 辽阳火器光是佛郎机按工部记录就拨给了一千多门,分列在各处城墙上,小型火炮更是不计其数,多不胜数,辽镇自己也能制,三眼铳万人敌一类的小型火器当然更能自制,只是会受到限制,这种火器匠人很难得,最要紧的就是韩旭不觉得明军的火器有什么用处,最少在现阶段对他来说是无用的,三眼铳的威力他亲眼见过,二十步都不一定打死人,韩旭小时候老家治安很乱,经常看到小混混们拿着大刀火枪互殴,坦白说那种自制的民间火枪威力都比明军的三眼铳大多了,一个现代人真心看不上这时代的火器,再说他也没那财力和时间去慢慢仿造研制,现阶段火器的制造使用不会提上日程。 李春介绍到的人当然也是嗑头,韩旭走上前,将这些匠人一一扶起来。 这些匠户都是一样的面黄肌瘦,面带苦色,身上的肉倒是很结实,下苦的人,透支生命练出了一身的疙瘩肉出来。 他们在辽阳等地当匠户,均是吃不饱,穿不暖,社会地位也十分低下,韩旭这样身份的武官亲自扶起他们,所有人都是面露欢喜和震惊的混杂神色。 “你们随我来。” 韩旭没有多说什么,说话不如行动。 外间的院子也扫的干干净净的,墩堡的卫生现在保持的很好,过年期间贺家兄弟和阎松等没家小的还住这,各人轮流值班洒扫,好处就是年后旁人回来了,过年期间值班的人就不必再排班,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贺庆云百户和贺庆雷总旗一个手拿笤帚,一个高持抹布,正在打扫厨房和院落,看到一堆匠户出来,两个穿着官袍的仍然继续着,慌的李春和卢望财赶紧吆喝人群中的妇人们去帮忙打扫,贺家兄弟眼巴巴的看着韩旭,韩旭哈哈一笑,说道:“便宜你俩了。不过内务还是自己来,不准找别人。” 贺庆云赶紧将手中抹布一丢:“是,谢大人!” 贺庆云从军的时候没想过自己会为了不抹桌子真心诚意的感谢上官,现在他们就巴望着赶紧扩军,多招些人手,然后有专门的火兵辅兵来干这些事,最少他们这些当官的不必亲自动手了。不过韩旭早就有言在先,个人内务和打饭这些事,官兵一致,仍然会继续保持传统,用来加强军中的团结和凝聚力,对此贺庆云倒也不是太排斥。 院中还有几辆大车,几匹挽马和骡子被系在外头,阎松正在给这些骡马喂草料,豆料很贵,这些杂马每天喂的很少,不怎么掉膘就成了。 战马叫各人骑回去各自照料,不然现在近百匹马叫眼前这几人喂,非累死不可。 匠户们住在墩堡外,在那里新修了十来间房,俱是六两一间成本的瓦房,匠户会越来越多,韩旭还打算招兵,已经在墩堡附近选定了地址,年后会招来大批人手盖房,最少得够几百人住才行。 现在的好处就是上官们都躲在沈阳辽阳和奉集堡这样的大堡之中,对外的墩堡几乎不管不问,由得韩旭自己折腾,地也是无主荒地了,那些地方上的豪强士绅跑的精光,民户要么被杀要么跑了,这些地也由得韩旭随意使用。 若非有后金时刻威胁,韩旭几乎可以在这里屯田,无奈他知道眼前的好景不过是昙花一现。 “这车上的冻肉,鸡,各种蔬菜,各家均有一份,面也是都有,在这里不准人私斗,若你们受了委屈,可寻值班的军官报告,自有人报给本官知道,若是值班军官不理或处断不公,可自寻本官来告状便是。” 韩旭指指大车,车身上放着小山似的各种肉和粮食,各家各户都可以分到很多,足够过一个好年,李春和卢望财很跪下,其余匠户都跪了下来,大人们脸上先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接着才是欣喜,有的妇人已经低低哭泣出声,小孩子们倒纯粹是单纯的欣喜,不少小孩跑到车边,吮着手指看着车上的肉发呆。 韩旭心中泛起一种柔软的情感,他这时倒恨高小三不够伶俐,该买些糖果给各家分分。眼前的小孩子们一个个脏的不成,又瘦又小,在此这前必定受足了苦楚,这些孩童不仅小时受苦,就算没有夭折长大成人,一生也没有什么盼望,娶一个军户或匠户的女儿,然后再当一辈子奴隶,再生一堆小匠户出来。 这样的匠户做事,怎么可能出心卖力,上头又克扣材料,打造出来的东西怎可能是好的? 看着眼前乞丐们的人群,韩旭道:“尔等过个好年,恢复下精神体力,除了给你们吃食住处,本官还会赐给衣物被褥与你们,好生呆着,待年后本官这里还要招募新兵,该用物事和打造的兵器均是要你们去做,每家均月给五斗粮,月钱五钱银,好生做吧。” ... ... 第五十八章 未来 年三十这天,韩旭叫齐了部下,各人均换了官袍彼此揖拜,外间贴了新的对联和门神,算是将新桃换了旧符,有了这些东西年味便出来了,墩堡外那些匠户家家都腾起白色烟柱,主妇们都在做着年饭,墩堡里的饭菜也是她们做的,味道实在平常,这些妇人并不笨,不过给她们一桌食材做饭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好在各人也不挑剔,桌上摆放的均是肉食,都不是富贵人家出身,对肉食均有割舍不掉的喜爱,要紧的是桌上还摆着酒,韩旭对部下找女人并不排斥,训练和打仗都是叫男人崩的太紧,找个女人放松一下是好事,但赌钱和喝酒在他这里绝不被允许,这两样都是能叫部队丧失战斗力的东西,平时是绝对禁止的。 “哈……”韩旭宣布开动后,贺庆云先狂喝一大口,哈了口气后,脸红了大半,看来这厮虽然爱酒,量却不大。 阎松就守礼的多,举着杯敬韩旭,两人碰杯后这厮小口饮了,看享受的样子也是个好酒的。 这年头叫人享受的东西实在不多,军汉们厮杀为生,酒对他们确实是好东西,可韩旭绝不会放纵这些家伙。 各人几杯下肚,看到墩堡外小孩子们跑来跑去闹的欢腾,饭菜香气还在不停的飘来,贺庆云与贺庆雷都停了杯,若有所思的看向外边,这个场景,可能也叫他们心中升起了思乡之念。 “大人,年后就招兵?要不要小人先去奉集堡各处看看,有想到大人麾下又合适的,就先定下来?” 韩旭年后升官是板上钉钉的事,他的直属部曲肯定要扩大,但目前各人还都不懂韩旭真正的想法,只知道他扩大匠户规模是为了招新兵做准备,余者都不知情。 贺庆云虽恼阎松破坏了情绪,不过对这事他也十分关切,当下便道:“大人,俺前日去了一趟奉集堡,那边有风声说大人直升游击恐怕很难,就是辽镇那些总兵副将不乐意,经略大人虽然能一言九鼎,到底不好太逆了众人的意思,最要紧的,也不好将大人推在风口浪尖上头去。” 韩旭立功虽不小,贺世贤对他也欣赏,但贺世贤等将领是外镇出身,真正辽镇内部的人对韩旭意见很大,这种时候熊廷弼也不好将韩旭拔的太高,以防下头的反弹太厉害,这样对韩旭反是一种伤害。 “这个我无所谓,迟早的事罢了。” 当着几个心腹部下,韩旭也无谓隐藏自己的情绪,游击将军就算步入高等武官的行列,能得到当然很好,能自领一营,得不到也真无所谓,熊廷弼在辽东时间不会太久,自己硬被拉上去确实也不是好事,老熊一走,接任的经略怎么用他?辽镇那些家伙,还不得把他给生吃了? 贺庆云接着道:“要么守备,要么督司,加到都指挥佥事或指挥使,最差也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 说到这几人眼光都很热切,韩旭升的高,这天花板就升的高,他们的向上余地当然也就大了。这年头人想升官发财是很正常的思维方式,没有谁讲什么无私奉献啥的,就算真有淡泊名利的也是信佛修道去了,谁要是一心奉献也行,不过得做好被人当疯子看的心理准备。 韩旭心中了然,点点头道:“我升上去,你们当然也水涨船高,各人底下做事仍然要多用心,日后自然还会再升。” 众人都是欢喜,一起高举杯到眉心,毕恭毕敬的敬了韩旭一杯。现在韩旭已经俨然是朝廷三品武职的大官,就算武职官不及文官职位值钱,三品官职也很看的过去了。 想想看,这位爷去年还只是个小兵呢! 阎松道:“大人如果为守备的话,不知道派哪个堡?” 贺庆雷摇头:“现在谁还去真的到各堡任职?辽西和沿三叉河辽河的各堡现在不会派大人这样的勇将过去,沿边墙各堡都残败了,奉集堡虎皮驿这样的地方以前就派个防守官,现在都是总兵副将们带兵守着,大人能去哪个堡?我估摸着还是留奉集堡这边,仍然留新勇营。” 贺庆雷这估计和韩旭自己想的也差不离,现在这局面辽沈一带最要紧,虎皮驿沈阳奉集堡就是前线,没有几年功夫不要妄谈收复沿边各堡,韩旭就算升了守备,恐怕也是在奉集堡或虎皮驿沿边驻守的多。 贺庆云接着道:“下一步,大人是不是该多养一些营兵了?以咱们现在的财力,养上千多人不在话下,有这些人,加上咱们这几十人在,大人将来升游击,甚至参将,都无人敢说二话。大人再弄些土地军户,如此就算有了根基,日后我等子孙与大人后裔世代镇守均有田土军户可为倚仗,为国效力也无后顾之忧。” 游击到参将,副将,乃至总兵,直领部下人数都在一千到三千之间,当然总兵也看地盘大小,实力有强有弱,一直盘踞宁远的祖家就是超级将门,别看祖大寿现在也只是一个游击,拥有的实力却不是一般总兵能比的,更不要提韩旭这样毫无根基的小人物了。 按贺庆云的说法就是辽东将门标准的发展之路,先立功,再兼并田土和军户,养一部份精锐,弄些营兵充门面,底下的心腹分别水涨船高,各自领兵,一个以韩家为核心的辽中将门就算成型了。 韩旭对眼前这几个也无有必要隐瞒自己的想法,还要指望他们做事,当下摇头道:“未来一年之内,咱们仍然要走精兵之路,将精锐骑兵扩充到二百到三百之间,仍然要人人有坚甲强兵,有战马可乘骑。” 养二三百骑兵的费用和养三千步兵的费用相当,若不是韩旭抢了辽沈大户们狠狠一票,恐怕根本想也不敢想这事,目前这五十人就养的很费力气了。 “既然大人这么说,必有道理。” “嗯,俺们只管按吩咐办事。” 韩旭原本还想与他们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不过涉及到明朝和后金之间的战略大势,其中有一些东西是自己晓得历史进程才有的判断,一时都不好措词,这三人倒是好,连问也不问。 “奴骑在一两年必然再来犯我辽镇,”韩旭还是打算解释,他希望自己未来的军官团保持质朴单纯的军人本质,但对战略层面也要稍有涉猎,不象普通的明军将领一样,就只知跟着老大挥刀砍人。他看着眼前几人,沉声道:“若想按部就班,庆云的法子可以考虑,若是这两年内仍想建功立业,精骑则越多越好。” 贺庆云有些震惊的道:“虏竟然真的胆敢图谋沈阳,辽阳?” 韩旭叹息一声,神色凝重的道:“老奴初起兵时,就是图谋的我大明土地,初时还只是想打一两仗,谋我大明割地求和,然则大明绝不与其行和议之事,他只有一打到底,最少辽东和辽中辽南之地,老奴是志在必得。这些话,你们可向同僚宣讲,平素自己也识些字,多看些兵家的书,未来十几二十年内,恐怕都是辽镇与东虏用兵之时。” ------------------------- 拜求推荐票! cj./picture/20150331_105145.jpg 发现精彩天地,赢取多样好礼! 马上打开微信,扫描二维码或搜索公众号“”, 添加关注,拿下起点微信独享好礼!

第五十九章 拜年 年三十下半夜韩旭几人便起身,外间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天空星月俱无,整个大地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墩堡只留了一人在最高处望厅,若有敌袭前来,可以提前发现,燃放烟火报警,通知墩堡的各家匠户逃走,别的事就不必多做什么了。 韩旭等人裹的严严实实,犹自感受着刺骨的寒气,小冰期时代的辽东大地寒冷异常,獾油是必备之物,涂抹在手上和脸上,靴子里也要垫着干草,否则手脚和脸都会冻伤。 每个人的马上都捆绑着礼物,韩旭到城中便是去拜年送礼,有一些离的远辽南官员,提前一两天就得赶到辽阳,否则拜年送礼都赶不上趟,稍迟一些便会得罪人。 待他赶到辽阳城中时,天光大亮,街道上已经有不少出来拜年的人,各家各户都是门户大开,互相见面之后就是揖让着说些恭喜新春的话,去年时,辽阳还是一片愁云惨雾,今年的气象大为不同,贺家兄弟和阎松几个牵着战马,彼此也低声说笑着,虽然半夜起来赶路,进城之后看到这般新春气象,还是叫人心情放松而愉悦。 韩旭连早饭亦来不及吃,只从马鞍下面取了块干饼子嚼着吃,其余几人也是这样,他们进城已经稍晚,拜年怕来不及,况且这年头也不会有店家在年初一开门,给再多钱也没用。 待各人走到城南高上帝庙前时,人群已经开始慢慢拥挤。 不少拜了年的全家都跑出来到这里烧香祈福,庙会是这个年代从上到下最喜欢的集体狂欢,犹其受到年轻人群的喜欢,平日轻易不能出门的妇人女子也会在这天出来,在人群中步履轻快的走动着,纷纷到庙里替家人烧香,这些青年女子身边都会围着大群的小伙子,明着骚扰当然不敢,不过只要是长的稍微过的去的青年女子,脸上总会感觉到一股股热辣的目光投射过来,女子们多半面露娇羞,时不时的拥在一处,发出阵阵明朗轻快的笑声。 韩旭吃着饼子,感受着这个时代的快乐,自己的心情也变的十分愉快。 此时一群女孩子嘻嘻哈哈的说笑着经过,大户人家的女孩子在这天也能出门,不过需要遮住脸庞,且有不少陪同,中产和小门小户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若是江南风气开放,女子整年都能出门,甚至能顶门立户,辽东这里风气稍微保守些,不过在年节之时,青春妙龄的女子也能和小伙伴们出门玩乐一番,到庙中烧香或是在暮春时出城踏青折柳。 韩旭这阵子久在军营,每日均是阳刚之气,此时忍不住打量着这些少女。 这几个少女都是丽色逼人,看身上衣袍和妆容便知是中产之家出来。 韩旭盯着人打量,其实颇不礼貌,更不合他武官身份,不过贺家兄弟和阎松亦好不到哪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颇多艳色女子,这几个家伙早就口水湿了衣袍胸襟。 一个俏丽少女感受到了韩旭的目光,白了他一眼,轻轻嘀咕一声。 另一个身形窈窕的美丽少女也看到韩旭,先是吃了一惊,红润的小嘴微张,甚是可爱,接着竟是向韩旭嫣然一笑。 双方并未说话,这时代礼教大防远不及清季那般**,不过亦没有陌生的青年男女当街搭讪说话的可能。 眼看那少女笑了之后,混入女孩子之中,又嬉闹着离开,韩旭竟是一时摸不着头脑。 “怪了,怪了。”贺庆云三人也看到了,贺庆云拍着腿道:“俺不觉大人比俺英俊,怎地那小娇娘朝大人笑起来?” 贺庆雷道:“你那胡子留的太长,早说了叫你剃了去,你看大人就是隔天剃一次胡子,看着就英武之余还有些小白脸的感觉。” 阎松也道:“这一笑就能定姻缘,大人要不要叫小的去打探是哪家女子?” 以韩旭现在的身份,只要那女孩子不是熊廷弼或分巡分守兵备道家的小姐,一提亲准没有不成的,不过韩旭也觉得身边这几个家伙太吊丝了,敢**家笑笑便是看中了自己,男人自我陶醉起来也真是可怕啊。 “对了!” 贺庆雷突地猛然一拍腿,说道:“俺想起来了,这小娘子是蒋韩宾韩大夫家的女儿,那阵子俺在那里治伤,她给俺配过药,俺说怎地这般眼熟,原来是她。怪道她朝大人笑,人家是笑大人你当日吹牛皮,结果到现在也没有将诊资给人家。” “原来如此。” 韩旭也想了起来,心中一阵懊恼,那蒋大夫很是无礼,当日他虽说是有钱便加倍给诊资药费,结果这事没放在心上,现在被人家这么一笑,身边这三个大癞蛤蟆还说人家瞧中自己,却不料这笑原是嘲笑。 想起这事来,韩旭此时心情急迫,当即便吩咐阎松去寻高小三,将蒋大夫在辽阳的住处打听出来再说。 众人先赶到经略衙门,外间门房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轿子和车马从府门前一路排开到巷子口,文武官员有不少都在耳房处等候,上到穿红袍的三品和四品文官,穿一品武官袍服的总兵和副将们,最下的便是韩旭这个千户,到经略衙门来拜年总要自己惴度一下自己的身份,若是身份不够,来了也只是惹人笑,甚至会被斥责,韩旭一过来时,人群中却有不少对他注目而视的,还有一些相识的人过来说笑打招呼,总兵贺世贤,陈策几人算是欣赏韩旭的,拉着他说了好一会的话,其余的辽镇将领,多半神色冷淡,韩旭是辽东出身的正经辽镇将领,在辽镇内却不受欢迎,这种气氛十分诡异,贺世贤撇撇嘴,低声道:“这帮家伙就是这般模样,本镇初至辽镇也是这样,上下都排挤,后来本镇还不是一刀一枪厮杀到了现在这位置上?韩旭你不必放在心上,以你的本事,将来必晋到总兵之位。” 陈策也道:“莫惧人言,莫惧人排挤,其实天下各军镇都相差不多,要紧的还是自己的本心,多做事,多立功,自有出头一天。” 韩旭心中着实感激,对这两个总兵由衷说了些感谢的话,他的拜年大红帖子已经投了进去,自己也亲笔在门簿上写了姓名,不过今日前来的文武官员实在太多,估计熊廷弼也未必会见他。 cj./picture/20150331_105145.jpg 发现精彩天地,赢取多样好礼! 马上打开微信,扫描二维码或搜索公众号“”, 添加关注,拿下起点微信独享好礼!

第六十章 党争 韩旭与贺世贤和陈策说了几句后,这两位总兵分别被召见进去,接着又过来一些川军和浙兵的将领与韩旭攀谈,这些将领多半是熊廷弼奏调前来,川兵和浙兵有一部份已经先抵关门或宁远各处,还在继续往辽中这边进发,这些将领带领先头部队先至,预计要到夏初之时,各部才会逐渐齐聚,沿辽河三叉河各堡和辽阳沈阳一带驻囤,全部军队连辽镇在辽中的兵马在内,人数在十三万左右,战兵数字也接近十万人,其中有近半的老兵,大明在辽东的布局目前为止按熊廷弼的方针在部署,实力已经渐次恢复。 川军和浙兵的将领在韩旭看来较为务实,对战事也很上心,十几个将领将他围在正中,七嘴八舌的询问前两次战事的情形,不论是伏击战还是东州的骑战都问的十分详细,对后金兵的战力和特点尤其关注。 韩旭也是坦诚相告,这些友军将领相比辽镇的将领更叫他觉得象个将领的模样,最少没有把心思用在捞好处和给自己脸上贴金上。 在他们交谈时,一旁的文官都丝毫不感兴趣,不少文官聚堆闲聊,说的无非是些风雅之事,辽阳在熊廷弼的管制下逐渐恢复平静,这些文官的闲情雅致也是上来,又是新年时节,各人低声说的多半是风月之事,时不时的传来一阵笑声。 辽镇的武将也是聚在一堆,各人说的也多半是追欢买笑的事,对韩旭等人聊起战事十分鄙夷,他们神情冷淡,根本不将客将和韩旭等人放在眼里。 说得一阵,文武官员进去好几拨,多半是位高的文官和总兵副将一级的大将,待叫到韩旭时,还有不少参将和游击一级的武将不曾进去,内间出来一个家丁,高声道:“经略大人有令,把总韩旭到客厅见面说话。” 此语一出,门房内外为之侧目,不少道嫉妒的目光向着韩旭这里瞟了过来。 “经略有召,恕下官要失陪了。”韩旭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向他身边的各人拱手致意。 “韩把总随意。”川兵游击将军周敦吉面露微笑,向韩旭拱手告辞。 适才说话时,周敦吉便是问话最多的一个,问的也是十分详细,不过韩旭总觉得周敦吉傲气过人,亲热和笑容流于表面,在自己说起后金兵有丰富的战场经验和格斗技巧,而且战阵稳固娴熟,令行禁止,甲胄坚固,兵器精良,战马配给多而养育良好等情形时,周敦吉脸上总是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但他与其余客将一样,都没有出声反驳,韩旭觉得这人的笑容背后藏着极大的骄傲,与陈策这个老总兵的态度完全不同,陈策也曾询问过后金的武力和战场情形,讨论时并没有因为自己戎马一生就骄傲自满,相形之下,周敦吉等人太过自傲了一些。 不过韩旭也知道周敦吉领的是川兵中的石柱兵,这支兵马是由副将秦邦屏率领赶赴辽东,在西南地区是第一等的强兵,纪律严明,韧性十足,这种土司兵也是父子相承,以家族形式当兵出战,部伍十分团结,战斗力自然强悍,周敦吉等人的自信也并非完全无因。 韩旭在心中暗叹,表面上还是露出笑容,他在引领下进入二门,从仪门旁边绕道而过,再穿过一道角门,便是熊廷弼会客的厅房所在,待他到了阶下便是赶紧报名请见,进屋之后,嗑头见礼,口中自是要说些拜年的话。 “这般俗套话韩旭你便不必说了。”熊廷弼的态度一如既往的不好,声音有些尖锐,语意也不大耐烦,韩旭赶紧抬头起来,笑道:“大人可以不讲究,下官怎敢疏忽礼数。” “算了,算了。”熊廷弼嘀咕一声,他身上穿着青衿棉长袍,头上一顶方巾,脚前生着白云铜火盆,屋中还算暖和,不过脸上神思不属,看起来不大开心,仔细点看,竟象是有点受了气的样子。 眼前这掌握全辽的大人物居然受气,韩旭脸上都露出惊奇之色,他赶紧把这神色掩了,惟恐叫熊廷弼看了出来。 “韩旭你也莫做这般模样。”熊廷弼自嘲一笑,说道:“大约叫你看了出来,老夫心中郁郁,确实是受了气。” “哈,”熊廷弼接着道:“说是读书养气,可老夫就是这般较真顶硬的脾气,有什么法子?朝中那般人,看本孙吴兵书就自诩知兵,营伍如何管带,行军如何,粮草怎么齐备,敌情怎么打探防范,大势若何,地理山川水利如何,一律不管,偏生笔下生花,又抱成团,老夫这般不党不群的人,也就只能在这般人笔下吃亏了。” 熊廷弼感觉十分愤慨,他的身份地位,原不应当在韩旭这样的下属面前说这些报怨的话,但熊廷弼的脾气向来就是这样,有话便是憋不住,一定要狂喷一通心里才舒畅,韩旭心知这样不妥,不过以他的身份根本没有立场可以劝解,当下只得闷头坐着,任老熊在自己面前狂喷一通。 说到最后熊廷弼方道:“朝中那些书呆子乱讲也便罢了,首辅大人亦不知何意,年后打算派工科给事中姚宗文前来辽东点检校阅兵马粮草诸事,这小辈毫不知兵,完全废物一个,老夫还得受他的点检查阅,真真是岂有此理。” 原来老熊为这事不高兴,韩旭心中才醒悟过来。 熊廷弼是楚党外围,一个党的核心并不一定要官做的大,有时候还恰恰相反,能团结同党一起行动,说话有份量,平时以党务为重的人,这样的人才是合适的党首或是中坚,比如东林党早年的核心大佬赵南星,官位一直不高,在东林党内却是一言九鼎。熊廷弼在楚党中只是外围,而且现在楚党势微,渐渐有投靠浙党的打算,楚浙合流,为的就是对抗东林。 辽东这里现在是举国观注的重心所在,熊廷弼也因此成为众矢之的,虽然他到辽东并未做任何错事,相反在熊廷弼的经略之下辽事大有可为,而朝中对熊廷弼的攻讦却早就开始,攻击的重心就是熊廷弼过于持重求稳,不早与虏决战,这样造成师老财匮,浪费国家不宽裕的财富,这些言官说话反正又不担风险,站在京师庙堂上对熊廷弼不停的指手划脚,其中的主力当然是东林党,浙党为了不落人把柄,首辅方从哲主动派本党的给事中姚宗文巡查辽东,为的就是给熊廷弼分担压力,减少攻击的火力,熊廷弼心中明白这一点,然而遇着此事,他仍是忍不住要狂喷一通。 韩旭明白之后也是替熊廷弼委屈,不过看着慷慨激昂的熊廷弼,韩旭仍是忍不住在心中苦笑,经略大人若是凡事稍微退让一些,能够稍许和光同尘一些,或许下场就不会那么惨吧? cj./picture/20150331_105145.jpg 发现精彩天地,赢取多样好礼! 马上打开微信,扫描二维码或搜索公众号“”, 添加关注,拿下起点微信独享好礼!

第六十一章 城中 “老夫叫你来,当然不是说这些……” 熊廷弼其实也不是见人就狂喷一通,韩旭现在隐隐算是他在辽镇安排的一颗重要棋子,算是他在军中的头马,心腹班底,加上内心深处他很喜欢眼前这奋发上进,野心勃勃的青年军官,是以见面之后,一喷而不可收拾。 说了半天之后,熊廷弼终是醒悟过来,神情也有些尴尬,指指眼前座位,先叫韩旭坐下,方又接着说道:“年前兵部已经回文到辽阳,老夫原欲保你直升游击,奈何现在你战功够了,资历尚嫌不足,兵部的意思是你去年还是一个小兵,今年便是任游击,怕上下不和,将士不服……那帮混帐,他们哪里知道兵是怎么带的?好在还是升了你为练兵督司,加定辽中卫指挥使,这般你也是正三品武职,今年之内,老夫好歹再保你到游击,独领一营!” 韩旭站起身来就欲跪谢,熊廷弼看他一眼,说道:“韩旭你莫来这一套,你表面恭谨心中桀骜,老夫不要你跪谢,省得你心中骂娘。” 韩旭哭笑不得道:“经略一手栽培,下官感恩尚来不及,怎会如此。” “这且不说。”熊廷弼蛮不讲理的道:“你坐下,当了练兵督司,本经略会下令开武库贴补于你,上回你得的那些东虏的巴牙喇甲,铁鳞甲,棉甲,皆留给你用,你与老夫说说,打算怎么练兵法?” 旁的不说,韩旭得的那些铁甲俱是难得之物,犹其是巴牙喇甲,银光闪闪,坚固非常,俱是用最上等的原料和工匠打制而成,后金的巴牙喇不到三千人,俱是百战精锐,披甲也是坚实和华美兼具,就是辽镇这边的大将麾下也没有几领这样的好甲,那些铁甲也是价在百两左右,棉铁甲也值三五十两,韩旭这真是算是朝中有人好当官了,不仅这些缴获全给他,还额外再从武库中多领一批出来,若是别部将领在此,听闻此事,想必眼中都要喷火了。 韩旭对熊廷弼自是实话实说,将自己的打算全盘说出。 听说韩旭不打算多练兵马,熊廷弼也感觉有些意外。 辽镇大大小小几十个营伍,除了祖家那样的大将门外,各营将领多半自行其事,各守信地,熊廷弼是打算叫韩旭先练兵马,在他看来,韩旭练兵很有一手,多练一些兵马便有了实力,资历再熬一阵子也够了,他在辽镇,便算有了一个颇有实力的心腹大将。 奈何韩旭却与他想法不同,熊廷弼心中不悦,板着脸不语。 韩旭也没有退让的想法,低头站立不语。 良久之后,熊廷弼方淡淡说道:“都是说老夫脾气又臭又硬,韩旭你好不到哪去。算了,由你去做吧。” 韩旭跪谢道:“多谢大人,韩旭心中感激不尽。” “滚吧!”熊廷弼顿足一喝,脸上还是流露出一些笑意来。 …… 韩旭自熊廷弼住处出来,也是感觉心头一松。 他的全盘打算就是抓紧时间,半年内练出一支三百人规模的精骑队伍出来。这一年内,练步兵绝对是找死,在大势之下,个人的努力毫无用处,白白的把机会丢掉。当然在外人看来他这般行事并不聪明,没听说哪个将领不扩大营伍,增加自己的实力话语权,然后吃空额再养家丁,反而是这般反过来行事的。但韩旭心中拿定主意,终能得到熊廷弼的支持首肯,心中自是一宽。 出得经略府邸,不免又得到城中各大员家中再去拜年,从巡按御史张铨到户部的督饷郎中傅国,各当政的文官家中都去了,各文官有的自矜身份,不肯见他,韩旭放下拜帖和银子便可走人,也有的见他一面,说上两句便可告辞,这些官也是先到熊廷弼处拜年,然后回自己家中等候别人,初一这一天,整个辽阳官场都是这般,这还是辽阳,若是京师便更加了不得,半夜就出门的官员比比皆是。 待韩旭从各武将门前走了一圈后,带着的几百两银子已经用了大半,他现在是当红的人,又和辽镇不少人不和,只是面子上还必须照顾的到,大半天跑下来,人已经累的半死,比在校场练一天还累的多。 这一日韩旭在辽阳住了下来,这住处是年前就定下来,否则连住的地方也是没有,阎松和贺家兄弟仍是跟着他,这几人也无处可去,往年他们都拿着银子往赌场跑,赌光了回营睡觉,若赢了就胡吃海塞一通,再去下等妓院嫖婊子,总之玩的胡天黑地也无人管,今年跟着韩旭,晚间闲下来韩旭教这几人识字读兵书,讲一些史事给他们听,再教画地图,掌灯后不久这三人俱困的欲仙欲死,下课之后,三人倒在床上便睡,不一时便鼾声大作,当日风雪夜往东州赶路,亦未见贺庆云等人这般累法。 …… 翌日正午时分,高小三赶过来,他已经打听好蒋大夫在辽阳的住处,前来引领韩旭前去。 诸人换了便装,也不骑马,就在城中安步当车的走着。 辽阳城是辽东第一大城,也是辽中和辐射辽南的商业中心,城中街道商铺林立,幌子招牌甚多,年节时虽不开门营业,路过时也能感受到商业繁华和勃勃生机。 路上的行人多半步履从容,一年到头,这些日子是最为轻松,很少有人会急急走路。过了响午时分,往各处庙里去赶庙会的人越发多,街面上熙熙攘攘的全是人群,每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和愉快的笑容。 身处在这样的人群中,韩旭心境也很放松,况且未来的大事已经定下来,短期内也不会有人寻他麻烦,手头尚有的银两足够撑到沈阳大变之时,自己亦从一穿越客成为大明的三品武职官员,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蒋家住在城东方向,这里的城门官道直通辽南四卫,距离城中心区域较远,韩旭等人一路穿行到此,却是等于将大半个辽阳城均是逛了。 热闹之余,韩旭也看到城中流民乞丐很多,时不时的有人用小车推着尸体出城烧化掩埋,到处均是堵塞的水沟暗渠,垃圾也很多,城中角落四处都很肮脏,其实明朝在收容流民和养育孤儿老人都有专门机构,可那是王朝之初的事情,此时王朝末世,听说北京都脏的要命,更不必提早前人心崩坏,流民满地的辽阳了。 cj./picture/20150331_105145.jpg 发现精彩天地,赢取多样好礼! 马上打开微信,扫描二维码或搜索公众号“”, 添加关注,拿下起点微信独享好礼!

第六十二章 入室 “蒋先生在家么?” 蒋家门户不大,和在奉集堡时相差不多,高小三一敲门便是那日那老仆开门,见着高小三倒还认得,笑着道:“主家正在家里请客,尊客是来拜年的么?留下帖子便成了。” 蒋大夫还是有点身份的,门头摆了张旧桌子,放着白纸笔墨,边上还有一摞大红拜帖摆着,来客放了帖子和礼物,会写的留下姓名,就算是上门拜过,蒋大夫会选重要的亲自回拜,不重要的也派仆人去投个帖留个名就完事。 这种拜年的感觉和后世的群发短信倒是相似,大家都省了不少事情,韩旭看着暗笑,却听高小三道:“俺是随俺家大人过来,这是帖子。” 韩旭的帖子还是半路上才写好,新鲜出炉的练兵督司,署职是指挥使,在辽东若不是现在这般总兵副将云集的情形也算是大人物了,那个老仆是识字的,看看是个三品武官,他家主人不过是个有名望的秀才兼医生,当下也不敢怠慢,先将韩旭几人请进来在门房坐了,又叫了一个小厮过来奉茶,自己拿着帖子赶紧往上房去回禀。 过不多时,韩旭远远看到上房门被推开,仍是一脸倨傲的蒋朝宾踱步过来,看到韩旭这三品武官也不过只是略一拱手。 韩旭倒客气的紧,他自己理亏,当然不能介意别人的态度,先说了两句客套话后,一旁的高小三便取出一锭大银拿在手中,韩旭十分诚恳的道:“韩先生莫怪,那日之后在下与部属前往大兴墩驻扎训练,忙碌的很,这诊费一事竟是耽搁了,今日一则来拜年,二来便是将诊费付清。” 蒋朝宾随意瞥了那锭大银一眼,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他这个医生很有名气,收入颇丰,奉集堡驻军多了之后生意原本更好,但他厌恶奉集堡驻军太多太乱,是以搬到辽阳祖宅来住,这样人当然不是很在意银子,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身边有一个小厮过来,将那银子收了。 拿了银子,蒋朝宾也不好就下逐客令,对韩旭随意道:“韩大人还请到厅上坐坐。” 韩旭也不知这年头的规矩,只得应了,随蒋朝宾往客厅去。 高小三在韩旭身后小声提醒道:“大人略坐一会,推说有事便可离开。今日初二上门都是内眷亲友,俺们坐久了不合适。” 韩旭闻言汗颜,不过已经来了也不好再走,只得一路进客厅去。 蒋家在这辽阳的院子比奉集堡的要大很多,有大门耳房,庭院森森,几株树木长的很高,台阶院墙角落都有青苔生长痕迹,四周还有葡萄架的基桩,想来夏日之时,树木和葡萄带来凉意阴阴,躺着闲谈纳凉,吃些西瓜葡萄之物,看看闲书,也是人生至趣。 正中是五间上房,两边均有青砖碧瓦所盖的偏厢,有几个仆人在厨房忙碌着,还有几个妇人想来是蒋家的内眷,蒋姑娘也在里头,妇人们看到韩旭过来,脸上都露出吃惊神色。 待韩旭走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向蒋姑娘道:“大妹,似乎你认得这人?” 说话这青年妇人姓王,是蒋姑娘的表姐,嫁的人虽只是童生,但胜在年轻,才思敏捷,人都说下一次县考必中秀才,举人亦不在话下,辽阳这边的军户中连童生亦不多,王表姐平素颇有些傲气。 “这人便是韩旭,现在甚是有名。”蒋姑娘抿嘴笑道:“两次打赢东虏的豪杰,人都说是一等一的好汉,也确实是青年才俊。” 王表姐听她这般夸赞,又见韩旭是初二这日上门,心中不免有些吃味,当下冷笑一声道:“我家夫君每常说武夫只配上阵厮杀,挥刀抡斩,才识俱是最下等,还有不少作奸犯科之辈,这般人怎配称什么才俊,怎地这样人姑父也引领进家门里来了。” 蒋姑娘板着脸听了,回道:“表姐夫这般见识,怕也是不对。” 王表姐对夫君敬若天人,一听便急了,说道:“怎地不对?他们拿着饷银,上阵杀敌就是本份,朝廷又不曾亏待他们。” “他们杀的东虏,非寻常敌人。” “东虏又怎地,还不一样是人,两国相争不是常有的,改朝换代的事也是读书人辅佐着明君,武夫到底只是武夫。” 蒋姑娘原本只是看韩旭顺眼,不料王表姐说话太过盛气凌人,她不免又多辩驳几句,王表姐气不过,冷笑道:“莫不成大妹相中了他,也难怪,人家毕竟也是当官了。” 这话拿来说未婚女孩,杀伤颇重,蒋姑娘眼中含着泪水,一赌气回内宅去了。 其余妇人劝了几句,这事原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况且各人倒觉得王表姐对的多,到底读书上进才是正途,听着各人的话,王表姐心中得意,脸上傲气更重了些。 …… 外间妇人说的话韩旭未曾听到,他随蒋朝宾进了上房,带着生人进来,蒋大夫向座中的五六个男子解释道:“这位大人是新任练兵督司韩旭,就是上日在东州随经略大人杀虏的那位军中好汉。” “原来是韩大人。” “有礼了。” 厅中坐着的多半是穿着青衿长袍,头顶方巾的读书人打扮,各人脸上均是一脸矜持,韩旭一进来便感觉气味不对,不过此时也只能坐下。 他一进来,原本话题自是变了,各人都应景说些战事,对熊廷弼各人都是夸赞的多,然后提起来的便是张铨和胡嘉栋,高出等人,谈的俱是文官,今日做何事,明日又如何,说起来透着亲热,城中的武将,倒是一个也未曾提起。 韩旭听的满不自在,只是刚坐下,各人话题又绕着兵事在说,他一时不得就走,好歹各人将话题说到辽镇各处兵马诸事上,不过话锋一转,竟满是批评。 “前日俺城外大舅老爷家丢了一只羊和几只鸡,”有个胖士绅笑道:“不必问,必是有营兵经过。” “俺家门前驻了一队川兵,真真是叫花子一般,有个千总还上门来,说要到俺家借住,俺说写条子问问高监军是否可行,吓的他立刻走了。” “师老饷乏,经略大人一直在提振士气,甚至因此而妄斩大将,现在也该到了用兵的时候了,再耽搁下去,金国得了北关,灭了叶赫,我大明必再受其攻,两国相争,气盛者胜,经略当击鼓集将,大集三军,誓师而出抚顺,则必胜之!” 说话的是一个青年士人,慷慨激昂,说话其实还是有些见解的,只是一看就知道是未曾经历世事的读书人,对大势还算有所了解,但对兵事几乎一无所知。 韩旭感兴趣的是他对后金的称呼,当下客客气气的插话道:“东虏虽是自立,宁先生说他们是一国,似乎不大妥当吧?” 宁先生傲然一笑,答道:“天命汗久称大汗,我大明也未曾怎样,三十年前,金国汗便自称女真国主,行文朝鲜和我大明边将,朝廷也未曾为难,今起兵与我大明相争,称为国主,有何不可?” ------------------------------- 这几日都是过度章节,但过度是难免的,不可能一直在紧张的厮杀和快节奏中,还是希望大家继续支持了。 ... ... 第六十三章 说兴替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跃马回明》更多支持! 这姓宁的还真是博闻强记,而且所说也确是事实,努儿哈赤称汗立国没几年,但早二十年前就已经自称建州国主或是女真国主,与朝鲜的文书往来足可证明这一点,大明这边不是聋子瞎子,当然也知道努儿哈赤这般自称,建州渐渐势大,形同自立,明朝的地方官也曾经发出过警告,不过万历怠政,李成梁一心扶持努儿哈赤当自己在女真那边的打手,后来发觉势大难制已经晚了,李成梁的应对就是放弃边墙外的宽甸各堡,全面退缩,不给努儿哈赤动手生事的机会,怎奈实力一强,七大恨那些狗屁不通的理由仍然可以拿出来用,势力大就是不讲理,你能怎样? 姓宁的又傲然分析道:“大辽也曾是大唐的羁縻部落,后来怎样,和大宋是兄弟之国,前朝大金也是在辽东兴起,灭辽伐宋,淹有中国,和大宋是叔侄之国,今观建州所立金国,未必将来就不能成一大国,当然,我大明国力远在其之上,我还是不看好这努儿哈赤。” 韩旭静静的道:“那么华夷之分如何?” “以夏入夷则夷,以夷入夏则夏。”姓宁的一脸鄙夷道:“古人都知变通,韩大人连这道理也不知道么?朝代兴亡更迭是常有之事,难道北魏北周便不是正朔?巍巍大元,疆域万里,难道不是我华夏诸朝?” “暴元拿汉人当三等四等人,肆意杀害,掠我华夏财富,毁我文明,那老奴纵兵杀掠,难道宁先生不知道么?” “暴元不道,我皇明更替之,而兵凶战危,常有之事。” “看来先生自忖有脱困解难之道,对旁人生死是无所谓了。” “韩大人说笑了,在下只是陈述见解,不是凡事非引上自己身上。况且兵凶战危之时,保住自己和家人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宁先生的意思是不妨投降归顺,那就保命了。” “学生并无此意思,韩大人莫要曲解了。” 这时旁人都听出两人动了意气,蒋朝宾一脸复杂,却也不好说什么。 正常的大明士绅读书人在此时肯定是鄙夷后金这种蛮夷部落建立的小国,而且正常思维也会痛恨烧杀抢掠的女真八旗兵,但眼前姓宁的是亲友,而且所说的话在读书人听来也是正道,只要蛮夷一方能“入夏为诸夏”,遵守儒教规范,那么朝代更迭也是常有的事,坦白说韩旭进来之前众人谈论的正是大明的气数,各人都是饱学之士,大明现在朝局混乱,内困于皇帝和权阉,外有北虏和东虏为祸,要紧的是年年有灾异,这在蒋朝宾等人看来是天人感应的明显征兆,只是大家还弄不清楚,一般王朝由治而乱到最终覆亡都有时间,大明究竟是很快会亡国,还是会大乱之后,又复有短暂的中兴吊命?对王朝来说几十年近百年匆匆而过,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就是一辈子的时光和几代人的命运沉浮,谈论这些,各人也是各抒意见,说的正是热闹时韩旭过来了,现在又起争执,各人心中不免都有些鄙夷,谈论政治果然还是得和读书人谈,眼前这武夫还是只管去马上厮杀最好。 “好吧,在下要离开这里,敢问宁先生大名。”韩旭站起身来。 姓宁的有些惶恐,不过还是答道:“学生宁完我,韩大人请了。” 韩旭知道此时的人很少家国之念,普通百姓只关注自己的家族和田地的收成,读书人也没有国家的观念,只有朝代兴替,一直到近代中国才有国家民族的完整概念,也就是那时起,想侵略中国,完成朝代更替才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此时的大明山东的人不会关心山西人的生死存亡,济南府的人不会去管保定府那边的情形,由大推小,小到村落和宗族,不是本族的就不会去管,整个国家虽大,却完全没有形成凝聚力,北方人在被屠杀时,江南那边歌舞升平,等北方平顺时,江南人的反抗自又徒劳无功,后人总是奇怪,为什么庞大的明朝亿万人口会被六万丁口的野蛮民族征服,其实大而无当的国家反不及对方能上下合力,大明内斗内耗,被人以汉制汉,自诩文明的民族被人牵着鼻子走,最终不要说国家和文明,连最基本的礼仪服饰发型都没保住,还妄谈什么以夏变夷,谈什么融合同化,拜托,那是你被人家屠杀过后的降服,别人只是取你民族中利于统治的学说,用来控制大而温顺的羊群,这般就算同化,那么这同化也太可笑了些。 韩旭站起身来,静静看了宁完我一阵,他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杀气,韩旭已经上过战场多次,兵凶战危,生死之间俱经历过,身上自有一股常人没有的气息,宁完我被他这么一看,不自禁有些慌乱,但一直以来对武人的优越感撑住了他,他坐在椅中,仍是能与韩旭对视着。 “韩大人,”蒋朝宾有些艰难的道:“我等只是随口议论,并无实指,其实东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等都痛恨非常,没有人会想着叛离大明去投虏。” 韩旭对蒋朝宾笑笑,说道:“蒋先生说的是,不过在下心中始终有一些难改的定见,皆因我亲眼见过屠杀,看到我大明子民被杀害,老人和孩子的尸身填满沟渠,妇人被**,被抢走当猪狗一般用绳索牵走贩卖,侥幸未死者被当奴隶使唤,这些是我亲眼所见的血泪,诸君这般的读书人根本形容不出,亦记录不下,所以凡如宁先生这般说话者便是我辈武人之仇敌,若在战场上,适才我已经抽刀,一刀斩下他的人头!” 韩旭的话,铿锵有声,杀气有若实质,蓬勃而出! 宁完我终撑不住,两手一撑,自椅中站了起来。 蒋朝宾也有些惶恐,韩旭一般震住了他,他慌张道:“请韩大人莫要动粗,宁小友也是我辽阳城中知名的人物,和寒家也有姻亲关系,我等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韩旭哈哈一笑,手按腰刀,昂然向外,边走边道:“宁完我,小人,呸!” 众人为他气势所摄,一时竟无人出声反驳,纵是被韩旭喝骂的宁完我也是面色惨白,跌坐椅中,良久不敢出声。 蒋朝宾看着韩旭背影,只觉脑中涌出许多古人夸赞豪杰之士的词汇来,他对宁完我的一些说法也不赞同,最少蒋朝宾也痛恨东虏杀掠之事,对汉人中与之合作的也十分鄙夷,但他顾虑亲戚关系,而且也不好当众夸赞一个武人,最终这些话涌到嘴边,却是始终没有说出口来。(我的小说《跃马回明》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cj./picture/20150402_192434.jpg 扫码送起点币啦!!! 马上打开微信,扫描二维码或搜索公众号“”, 添加关注,拿下起点微信独享好礼!

第六十四章 新兵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d”并加关注,给《跃马回明》更多支持! 韩旭大步从蒋家出来,终觉心头一股恶气消散。 贺庆云和高小三等人都迎了上来,各人都是面露愤色。 贺庆云往房门处猛吐一口,骂道:“狗屎一般的人,俺们拼命厮杀,死了好多弟兄,保的是这般人?” 高小三也将刚刚厢房里的事说了,骂道:“那妇人是这姓宁的女人,果然是一家子孬种。” 韩旭倒没想到蒋家那小姑娘居然还有点见识,能替自己说了几句话。 他看到各人皆是一脸愤色,当即说道:“我等行伍中人为的不是一家一姓,是吃的全天下百姓血汗变成的军饷,我辽民向来困苦于东虏和北虏,现在东虏之祸越演越甚,说便宜话的现在不必去管他,将来必定有他吃亏后悔的时候,我等但做好本份便是。” 一番话说的各人怒气稍减,韩旭没有在辽阳多停留,这里气味不对,叫他感觉十分的不舒服。明明这半年来对东虏已经有战略优势,熊廷弼行事样样得当,但到头来朝中还在攻击熊廷弼,地方上也是人心各异,其实光是辽东一地的力量就远在东虏之上,东虏现在不过是全族二十来万人口,丁口六万多人,辽东汉人一说是五百余万人,最多可能接近七百万人,战兵就有十万人之多,力量远在对方之上,但就是这样无休无止的内耗使得大明这边力量分散,最终这些心思各异的人除了少数人外,多半都是死在了明亡清兴的战争之中。 想独善其身的人,往往被卷入漩涡,畏缩保命的人,往往身先殒命,只有上下齐心与敌抗争方能有一线生机,而这个道理,懂得的人却偏偏太少了! 出辽阳城的时候,城头挂着一长溜的人头,其中便有龇牙咧嘴的王文鼎,回想数月之前,韩旭挑为夜不收时这人还高坐在台上,韩旭还得向他叩首行礼,几个月后,这人自己问斩身死,和其余那些辽镇逃将被熊廷弼奏明朝廷后,一体问斩,现在人头便是挂在辽阳城头之上,他们最高不过是游击将军,也就没有资格去传首九边,再挂一阵之后,便可以取下来由家人拿回去入葬。 “看。”韩旭用马鞭指指城头上王文鼎的人头,淡淡笑道:“这便是聪明人的下场。” …… “站好了,立正!” “***罗长春你这么蠢,两手垂下来,不要搭着,你那腿是罗圈腿,不知道咋是站直了么?” “王茂材,今日你午饭取消了!” 贺庆云和任尚武几个已经成了专职的军训官,墩堡的大校场正中站着小三百人,均是大红军袄穿在身上,远远看还算威严整齐,若是离近了些看,就能看出队列很不严整,各人站的模样都不象话,有人缩手缩脚,站不直,有人两手都不知怎摆放,每个小队都站的十分歪斜,传个口令下来,转队之间,每次都有不少人撞成一团。 刚刚开春不久,辽东这里还是十分寒冷,每日早晨和晚上校场上的土地都冻的铁硬,响午时又化冻,这些新兵都穿着靴子,每人身上均沾满了雪泥污点,靴子上也满是泥土,下午还有练习攀爬的训练科目,到时人人均换灰色的短作训服,每人都滚的泥猴子一样,晚上均要在冷水里洗衣服。 辛苦当然是极为辛苦,但每个新兵都有一两的月饷,另外吃饭精粮和粗粮各半,顿顿都有荤腥,这般饭食十分难得,四周一些村落和集镇的猪鸡牛羊都被韩旭派人买了来,李春等匠户在墩堡外筑了百来间棚子,里头全养的这些牧畜,每日均宰杀几头,日摄入量要保证在每人最少有四两,这个数字其实只是能叫这些新兵扛住大量的体能训练,要想将他们亏耗的身体补回来禽蛋摄入还是稍嫌不足。 韩旭又渐渐加了内务条例和个人卫生条例,叠被子和涮牙等事都在规范之内,这些连贺庆云等人都是有些抗拒,但也只能慢慢接受下来。 年后韩旭到新勇营的驻地领了练兵督司的大印,这一次鲍承先对他十分客气,但还是有很明显的防范和排挤,好在韩旭没有留下来和这人争夺营中权力,领了告身印信之后就重回墩堡,这叫鲍承先很是松了口气。 新招的兵都是从流民中选出来的,在辽阳城内外,奉集堡内外仍然有大股流民,在去年冬天的严寒之中,大股的流民冻饿而死,但每次韩旭经行之时,各城堡内外还是一眼看不到头的人群,这些人群在不停的死去,犹如入冬时的蚊虫一般,成群的死在枯寂冷冰的辽东大地上,尸体匍匐在地上,死姿千奇百怪,春天来时厚实的积雪开始融化,死尸们呈现在大地上,令所有见到的人心情灰败。 去岁年末时,熊廷弼令全辽东各处收捡遗骨掩埋,今冬一过,又是伏尸满地。 此事亦不能怪熊廷弼,去年时户部连辽镇兵马的粮饷也未能保证,还是熊廷弼再三督促粮草才渐渐充足,流民当然还顾不上,入冬后开始大量死亡。 韩旭没有大规模的招兵,虽然流民不论男女都身体强壮,不强壮在的流亡途中和严寒中早都死去了,老人和孩子是最早顶不住的,他们早早离开人世,重入轮回,留存下来的只有少量妇孺老弱,多半都是青壮年的男子和妇人,这些流民中的男子深恨东虏,提起来便简直能咬碎牙齿,很多人都是阖家遇害,自己孤身逃出,真真是负有血海深仇,辽镇中新募的兵马有不少就是从这样的流亡军户中招募。 这些健壮流民是宝贵兵源,然而韩旭心中明白,未来的辽东会遭遇更多的屠掠,流民队伍会越来越多,全辽东和辽中,辽南各地几乎被屠杀的几无遗漏,只有少数城市居民留存了下来,在未来,只要他能保持住自己的骨干队伍,流民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因为抱着这样的态度,这一次他招募新军特别严格,要求是健壮孔武的男子,而且最好没有家室之累,同时能够骑马和步射,最好还能识字,在成千上万人的流民之中,募集到这二百多人,已经是优中选优,在最近这个阶段,精兵政策是韩旭不会更改的定策。(我的小说《跃马回明》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m..m.00sy. ... ... 第六十五章 讲授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跃马回明》更多支持! 入暮时分,韩旭骑马从校场营地返回墩堡。 相比现在几百人的规模,墩堡显得太小了。 暮色之下,小小的墩堡被大片的养牧畜的棚户区围着,匠户们的居住区在第二重,暮色之中,匠户家的小孩子们在地上跑着,嬉闹着,韩旭看到这些娃子挤在一起抵御晚上的寒气,彼此骑着打仗,屈膝单腿压来压去,用狗皮帽子接着丢过来的沙包,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这些游戏,原本有这般源远流长的历史,自己在幼时,亦曾玩过呢。 看到韩旭几人的马过来,小孩子们也不躲,小的还在自己玩,大一些的拥过来,远远的给韩旭鞠躬行礼。 韩旭索性跳下马牵着走,他从不刻意讲上官威仪,但在营中的威望却越来越高。 在韩旭看来,上官威仪不是板着脸骑在马上叫亲兵挥鞭开道,也不是动辄对士兵非打即骂和用鞭刑斩刑,他的威望不是这般建立起来,下马步行和这些少年说笑几句,并不有损于他的丝毫威信。 有个憨头憨脑的少年便在路旁叫道:“大人,俺叫林三娃,长大了也给你当兵。” “大人要俺吧,俺胆子大的很,比林三娃胆大。” “呸,李二狗你胆子哪大了,上回看到那只野狗是谁吓的爬回家了?亏你还叫二狗。” “你胡说!” 一群少年从表决心到彼此揭短,然后横眉立目,韩旭微笑着止住他们,给这些半大娃子承诺道:“日后本官自会招一些亲兵护卫,你们平日好好锻炼身体,到时候个子不够高,力量不够大招不上,哭鼻子亦不顶事。” 这些少年听得这话,个个高兴的跳起来,顿时又跑到一边,商议着怎么锻炼身体的事去了,这些娃子对韩旭的尊敬和当对当兵的向往定是受了家中父母的影响,韩旭对匠户一视同仁,军队纪律严明,待遇优厚,这些外围的匠户们都看在眼中,虽然兵凶战危,当兵有丧命的风险,但沿奉集堡到各墩一路四处均有死尸,这般乱世,当不当兵一样都有性命之忧,那不如在韩旭这里效力,最少在待遇和训练上明显是强军的样子,甚至还可能封妻荫子,成就一番功业。 韩旭面带微笑前行,墩堡墙基外围便是后修的兵营,贺庆云等军官也不在墩堡内居住了,分别带着部伍住在新修的军营之中,现在整个韩旭所部有三百二十余名战兵,原本的老兵大半都被保成军官,最差也是个伍长了,贺庆云会升为千总,杨国勇和高小三也升千总,任尚武等人升百户把总,贺庆雷等人有的是百户,有的为冠带总旗,或是加小旗官,这些最下等的卫所军职十分易得,也就是韩旭和辽阳的林国全都司打个招呼就办了。 各人升赏有差,心气都很高,营中一片整肃,内务搞的便是很好,韩旭四处看了,到处都一片整洁,被褥都叠的方方正正,虽不是豆腐块,看起来也很顺眼,各伍的兵器保养的也很好,军服换洗都有固定的区域,边厕所亦是比别处干净的多,这些事都是韩旭一手订立的规矩,一点一滴的建立起来,终成现在眼前这般模样。 任尚武等人各带部下在校场训练,此时才沿着废弃田埂往回走,这般行走亦打着各色认旗,还唱着辽东明军中流行的军歌,太阳在地平线上只留下最后一点红色的残影,晚风吹拂过来,已经有些微的暖意了。 …… “任尚武你怎么就这般蠢?我教你的时候你到底用心学没有?他娘的你连数手指也不会,砍人算首级数时你那机灵劲哪去了?”韩旭气的恨不得拿教鞭抽方头方脑的任尚武一顿,五十加三得五十三,这厮倒是记住了,换一下说法问他三加五十得多少,这厮楞是说得三十五,气的韩旭跳脚。 眼前的高小三忍不住呵呵笑,其余各个军官也都憋的脸红。 任尚武和贺庆云几个后进份子都燥眉搭眼的低着头,眼前的白红上有几个大而刺眼的红叉在上头……这自然是韩旭批的卷子。 每日这些小旗伍长以上的军官都得到韩旭这官厅来,厅里加铺了一层皮褥子,各人盘腿坐着,面前摆着一张小方桌,每人都有一摞白纸和削出来的木棍当笔,韩旭叫人到颜料坊里调了一些颜料来,眼前这些大汉便当成小孩一样,由他们在白纸上写写画画,韩旭调了一些红色颜料,专来给这些家伙打分考评,贺庆云和任尚武几人得到的红色最多,也是最叫韩旭最为恼火的几个。 每晚吃罢晚饭后,各军官带自己的部下讲评,一日训练成果如何,该当从何处改进,被处罚的也会得到相应的惩罚,这些事做完之后那些士兵可以有短暂的休息放松时间,军官们会安排识字的给众人读些话本闲书来放松心情,读一阵后再教这些新兵辨认各级认旗,这些旗帜十分重要,明军的认旗和金鼓加铠甲背旗各种制度是易于指挥的,只是各部标准不一,训练也不上心,士兵们在战场上往往无所适从,一旦做战稍有不利,队形一乱整支军队就会瞬间崩盘,认旗训练其实十分要紧,这些戚继光的兵书中其实都有,但没有哪个将领放在心上。 在士兵认旗听书的时候,军官们则聚集到韩旭这里认字,他们要辛苦的多,每日均要认生字,还要默写昨日学习的字,然后听韩旭讲读兵书,再学习算学,最后还得学画地图,这些课程对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粗来说无比困难,光是一个珠心算是后世幼儿园中班就开始学了,贺庆云和任尚武便学了多日还掌握不好,气的韩旭无法。 “各人都散去吧,留一点时间多背几日今天所学,明日再学时看你们谁掌握的最好。”韩旭看看众人,无奈道:“记得这东西在我这里也算功绩,谁学的好将来可能升官升的快些,你们莫要笑,我可不是说笑。” 任尚武嘀咕道:“俺一次斩首数多少便是多少,这算术学了到底何用?” 韩旭闻言大怒,喝道:“你现在领三十人,每日吃多少粮领多少饷银,马匹用多少谷料草束都要算计,日后领兵更多,每次出征多少时日需用多少,看地图算追击时间所需料草,这些东西你不学算学你算的出来?看来你这一辈子就打算领这三十人就行了?日后你当了将领也和别人学,雇几个师爷替你做这些事?师爷能替你算开销,打仗也帮你指挥算计么?” 一番话说的任尚武低头不语,韩旭气咻咻的又道:“旁人都走,高小三留下,贺千总任把总也留下,给你们开小灶加班。” ------------ 新的一周开始,上周事很多,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所以说码字得趁年轻写,年纪大了家庭琐事能烦死你,身体也顶不住,这周会多更新些,大家多支持,谢谢。(小说《跃马回明》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cj./picture/20150402_192434.jpg 扫码送起点币啦!!! 马上打开微信,扫描二维码或搜索公众号“”, 添加关注,拿下起点微信独享好礼!

第六十六章 潜藏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跃马回明》更多支持! “今日他们归营又迟到了半个时辰,魏峻峰说是去替大人你挑选精良戚刀,在城中逛兵器铺子耽搁了。” 韩旭一边看书一边听阎松说话,油灯一晃一晃的,两人的脸彼此都有些看不清。 “连续十日魏峻峰请假了三次,每次归营都迟到,训练时也是有心无力,任尚武说了他几句两人还争执了起来,差点动手,后来贺千总过来,斥责一番后魏峻峰认了错,不过这几日都没有和任尚武说话。” “他们那一伙共五人,均是原本住辽阳南门外军户出身,当兵有小十年,各处均去过,几人的交情非同一般,是以就算有什么打算也必定是一起。” 韩旭此时放下书本,问道:“他们在辽阳赌钱没有?” “赌,日日均赌。” “这事确实么?” “确实。”阎松道:“俺在辽阳有几个朋友,均是在街面上厮混,年前大人吩咐了俺就托了他们几个,在辽阳日日盯着老魏几人,他们日日赌钱,晚上去妓院里住,银子哪经的起这般用法,年后不久就用光了。” “这几日他们见何人?” 阎松面露难色,说道:“他们在酒楼妓院都是包的单间,见人说话都在屋里,俺那几个朋友不得进去,这事却是怎么也打探不出来,只知道他们每次去辽阳,均是见人说话,并不单单自己去玩乐。” 韩旭盯着眼前这人,脸上露出微笑:“阎松你忠诚可靠,本官心里记着你这事。本官现在已经是练兵督司,魏峻峰几人糊涂,其实再过几年本官升任游击,他们哪一个到不了千总把总的位子,急功近利,本官甚为叹惜。你与他们不同,见事明白,日后本官少不得会因今日功劳好好栽培你,富贵可期,打探的事,你再好好想想办法,下去吧。” “是,大人。” 阎松躬了个身退出去,到房门口还轻轻带上门,出门之后他还在皱眉沉思着,韩旭刚刚的话看似平常,其实内里的内容十分丰富,特别是最后强调叫他再好好想想办法,阎松心里明白,对自己来说这是一个真正的考验。 他比不得高小三杨国勇还有贺家兄弟几人,那是当初和韩旭一起从小兵厮杀上来的心腹基础班底,自己这几十人现在也说是心腹了,到底还不能和那几个老人相比,又有魏峻峰等人离心背德,韩旭对他们有所防范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眼看着韩旭已经从韩把总成为韩督司,一跃三品,日后一两年内韩旭必到游击,以他之能,将来晋位总兵看来也并不困难,何去何从,真要好生思量一番了。 “老阎,皱着眉头想啥呢?” 阎松一激灵,发觉魏峻峰就站在自己眼前,他下意识的一叹气,说道:“又被大人排揎了一通,说是俺远不及高千总机灵,帐目什么的算不清楚。” 魏峻峰呵呵一笑,随口道:“你当初还领头闹过饷,人家高千总是什么时候跟着大人的,纵有不当之处也定是训你。” 阎松并不反驳,将脸一板,冷哼一声转头便走了。 “狗日的短脸子,有空找你喝酒。” 魏峻峰骂了一声,脸上神色也变幻了几下,到了韩旭门前他喊了一声报告,开门的却是高小三。 “高千总。” 魏峻峰很随意的敬了个军礼,韩旭取消了他部下的跪礼和半跪打千各种礼节,凡是有损军人身份和尊严的俱都取消了,当然这只是对内,对外的话仍然要使用通行于大明军中的各种礼节。 “嗯,魏把总你来了。”高小三呵呵一笑,拉开门让魏峻峰进来。 听到高小三的称呼,魏峻峰轻轻哼了一下,不过声音极小,他感觉只有自己能听的到。 魏峻峰性格勇猛甚至可称暴戾,打仗也是敢打敢拼,冲阵时也是第一排的一员,上次东州堡外一战他亲手刺死两人,后来追斩又杀了两人,他的部下斩获也很多,是各伍长中表现最亮眼的一个,结果现在高小三等人俱升千总,他只升了把总,署职也最多是百户,他不曾想自己在此前只是一个普通夜不收小兵,当兵十年也毫无寸进,在韩旭这里几个月就升了百户,但人心就是如此,魏峻峰几人只惦记自己失去多少,心生不平,而没有去想想自己已经得到了更多。 “是峻峰来了。”韩旭看到魏峻峰过来,微微一笑,指着眼前座椅道:“不要行礼,坐下说话吧。” 魏峻峰咧嘴一笑,果然依令坐下,他人高马大,坐的椅子咯吱一响。 “俺得了一把好刀,送给大人。”魏峻峰坐下便将手中抱着的一柄戚刀递了过去,韩旭接过时看到刀鞘上镶嵌着几颗名贵的宝石,做工异常精美,抽出厚背直刃的刀身时,似乎是抽出一抹秋水,刀光潋滟似乎在手中流动,刀把紧握的感觉也是十分称手,他站起身,虚劈几下,感觉重量也很合适。 高小三在一旁道:“这刀不少银子吧?” “只要大人喜欢就好。”魏峻峰随口道:“俺有不少赏银,这刀俺买的起。” 高小三笑道:“又没说你穷,只这刀真是名贵,俺们大人以前怕也没用过这般好的。” 韩旭脸上果然满是欢喜,魏峻峰着实又将这刀吹捧了一番,最后韩旭拍着他肩膀赞了一气,魏峻峰又呆了一阵后,才高高兴兴的退了出去。 “这厮的事没有那么简单。”人一走,高小三掩了门道:“他没这心眼,眼前这事定是别人教他做的。” “嗯。”韩旭将刀放在桌上,叹气道:“就盼他陷的不深,还有挽救余地。” …… 石新住在沈阳张儒亭家的后宅里,张家是沈阳商家中的大族,不仅广有田土资财,族中还有几个考中进士在外为官的,只是官品都不太高,在沈阳还算望族,在江南等地就不算什么。这处宅子由十几个小院组成,亭台楼阁俱有,光是仆人便有过百,石新装成张儒亭的远房亲戚,假借探亲名义住了进来,一晃便是多日。 这些天他还没有与其余各家的主事人见面,只见过张儒亭,那日的事他也没有尽数吐露出来,他在李永芳那里受过严格的训练,已经熟知不少间谍细作的规矩和做事的办法,不会一下子把底牌全露出来。 拉魏峻峰等人也是他的主意,石新虽不是韩旭部下,当日韩旭挑人和用人的过程他略微知晓一些,现在几次接触下来,石新已经有把握将姓魏的拉过来,他做这样的事,处处都是危险,随时可能丧命,这些天躲在张宅中不敢出去,连患病的老娘亦不敢去看,在这里每日闷在屋里,原本一张黑脸,居然白净了不少。(小说《跃马回明》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cj./picture/20150402_192434.jpg 扫码送起点币啦!!! 马上打开微信,扫描二维码或搜索公众号“”, 添加关注,拿下起点微信独享好礼!

第六十七章 连环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跃马回明》更多支持! 张儒亭几人进来时,石新猛然警醒,他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从窗子缝里瞧着外间的来人,见是一伙穿青衿长袍的,为首的还是张儒亭,他才放下心来,跳到喉咙口的心又落了回去。 在李永芳处,石新受到的是最严格的训练,短短时间就晓得不少细作的规矩,也知道落到朝廷手中他是什么下场……斩首是必然,甚至很可能是凌迟处死,一想到自己可能被绑在木桩上,小刀一刀一刀的剜肉割心,石新感觉浑身的肉都在颤抖。 他不愿干这行当,但已经上了贼船,想下来亦不可得了。 “这位就是石一诚石先生,大家见过了。” 张儒亭不大瞧的起石新,石一诚是石新的化名,石新表面身份是辽西商人,但石新给张儒亭当过护卫,以前就是个普通人,甚至是穷苦人出身,张儒亭心中不大瞧的起石新,只是这人现在是大金国派过来的,说好听点便是密使,难听点也是个细作,这样人不比寻常的下头人,信息可以直通到女真那边的高层,稍微在措词上给自己上点眼药便是了不得的事,是以张儒亭隐藏着自己的真实想法,表面上对石新十分的尊敬和客气。 今日随张儒亭前来的也多半是沈阳和辽阳各大家族中的代表,各人云集而来,便是因这石新带来的消息。 石新将那日祠堂之事说完以后,各家代表的面色都十分难看,上次的事各家都损失惨重,货物银两被抢,各家又凑了一半的货款银子,想方设法送到女真莽古尔泰那边,虽说这事各家其实没有责任,但莽古尔泰隐隐透露出威胁之意,这些和女真人贸易的家族多半是软蛋,立时就吓的屁滚尿流,凑了银子再送过去心中也是不安,今日石新前来,说起祠堂的事,各家的代表均是恨韩旭等人入骨。 “可惜当时为了大事忍了那韩旭一次,若是当日便下令动手屠了他,怕也无后来之事了。”张儒亭心中十分后悔,那次王大利等人与韩旭冲突,自己这边人手占优,当时害怕出事,忍了此事,记得当时还打了石新一耳光,结果不但丢了面子,还因此露了形迹,失了货物银两,各家心中怨气都很重,说起来诸般事都因那次的事出来,张儒亭心中十分后悔。 石新心中明白,以韩旭等人的战力,那日就算是自己这边动手也讨不了好,他也不和张儒亭分说,只静静又道:“东州堡一战亦因此事而起,三贝勒听闻货物被抢,下令派兵备战,结果遭遇贺世贤与韩旭等人,折损甚重。那日拜音图阿败回赫图阿拉,汗城内外十分震怖,老汗闻信大怒,严词斥责了三贝勒,召集各衙门管事并各备御总兵和游击以上会集,三贝勒鞭责拜音图阿,败逃兵中挑出数十人当众斩首,拜音图阿夺去游击和甲喇额真职,降为普通白甲,三贝勒被罚马十匹,鞍十具,银千两,也是大丢脸面,这事因失银丢货而起,老汗为此亲自召见了我,问询情形,后来亲自许诺,日后用兵,斩得韩旭首级者赏两个前程,劝其归降者赏两个半前程,此事老汗亲**代,绝无虚假。” 张儒亭面色难看,说道:“怎地劝韩旭投降,赏的还重些?” 石新安然道:“老汗最重人材,李额附便是因归降而被重用,还有佟额附,老汗赐婚,将自己的亲生女儿给佟额附结亲,韩旭这人虽可恶,但能正面击败大金兵,足见人才难得,是以老汗十分看重。” 其实投降的佟养性实力远不及李永芳,投降也有先后之分,但李永芳只得了阿巴泰的女儿,佟养性却是得了老奴的亲生女儿,远近亲疏十分不同,要紧之处就在于佟家自称是女真人,是女真董鄂氏后人,老奴因此待之不同,后来一直到皇太极和康熙时期,佟家其实一直是投降汉官的领袖人物,康熙的生母便是佟家出身,一样是投降,到底是和女真攀上关系更占便宜些。 这些龌龊事外间人当然不得而知,不过此时的努儿哈赤也很重视收降汉官,招降韩旭一事自然是真实想法。 张儒亭道:“韩旭这人恃材傲物,又得熊经略欣赏,恐怕不易招降。” 石新点头道:“在下亦是这般看法,韩旭这人心高气傲,一心向上,绝不会在此时归降。” 屋中各人彼此对视一眼,心中都是明白各自的想法。 韩旭等若是死敌,纵然老汗开的赏格更多,各人也不会去设法替金国招降此人,否则不论成败,自己这边都毫无好处可言。 石新又道:“少务之急还是请各位多刺探大明这边的驻军情形,各将操守,能力,粮草,军械,经略如何调度兵马,近期有何打算,这些方是重要之事,韩旭的事在下已经着手收买他的下属,只要那几个韩旭部下反水出面首告,咱们给他栽一个纵兵抢掠民财,杀伤多人的罪名,纵有经略护着,只要各家使力,最少也能将他夺官降职,短期内不复为患也就是了。” 张儒亭瞟了石新一眼,这人在他这里当护卫时只是个普通人,最大的特长便是拍马奉迎,毫无才具,隔了几个月居然俨然有了几分能耐,见面说事条理十分清楚,层次分明。 其实石新这事并不稀奇,比起有东厂和锦衣卫的大明,后金对情报工作是真正重视,派出细作侦视大明方向的情报,收买明朝官将士绅,制造种种谣言,努儿哈赤得辽东的全过程中,情报细作最少得占三成功劳,当时的后金情报人员甚至收买了大明兵部的提塘官,明军的最高层情报各地的调兵动向,努儿哈赤无所不知,堂堂大国还有专门机构,情报战上却是一败涂地。 今日前来的就算不是铁了心要投后金,最少也是首鼠两端,想着要两头下注,听了石新的话各人均无异议,乱纷纷答应下来。 张儒亭最后才走,看看石新问道:“那魏峻峰的事有把握么?我已经和高监军胡监军二人打过招呼,两位大人都说只要有证据,一定重重办那韩旭。” 石新道:“做这种事急不得,不过只要姓魏的再来一次,事就成了。” “他如何做?” “我叫他带着他们抢来的银两和一些物事偷逃到辽阳,到了这边自然由你们安排。为着不叫韩旭起疑,这几日叫他拼命讨好韩旭,不要露了形迹。” “好,”张儒亭满意一笑,脸上却满是杀气,他重重一顿足,说道:“这一次非要将那韩旭钉死不可!” 此次算是一个连环套,由里到外张儒亭下了不少功夫,当然不止出一口气这么简单,也是要做事给大金汗看的感觉,顺带还讨好了三贝勒莽古尔泰,若能成事当然最好不过,至于熊廷弼的观感张家不是很在乎,他们是这里的世家,经略再大也是外来的,只要没有明显的把柄被抓着,经略也奈何他们不得。 石新微微苦笑,他当然希望能成事,后金那边法度十分严苛,除了几个大贝勒和大汗的亲儿子们谁也不保险,真斗起来老汗连亲弟弟和亲儿子也杀过,旁人又算得什么。上次拜音图阿败退回来,努儿哈赤爆怒,当场斩杀了败兵三十余人,石新在刑场外围观看,行刑的后金兵砍下几十颗脑袋,没了头的脖腔里鲜血一股股的喷出来,将雪地染的一片血红,那种情形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行事定要谨慎小心。”看着一脸骄矜的张儒亭,明知道对方不大听的进去,石新还是认真嘱咐着。 ================== 再次拜求推荐票!(小说《跃马回明》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 ... 第六十八章 班次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跃马回明》更多支持! “儿子叩见汗阿玛。” “奴才们叩见大汗。” 原本空旷的大屋里不一会功夫便挤满了人,能进来议事的都是后金的最顶级的存在,从几个大贝勒到那些小贝勒和台吉,科尔沁蒙古那边派来的台吉,几个被看重的额附,然后是几个备御总兵官,最低层次也得是各旗的固山额真,比如正黄旗的固山额真阿敦,进来给努儿哈赤见礼之后,便是盘腿在后头坐着。 这时的后金国礼数还很粗疏,最顶级的议事会议便是眼前这样。 天命后期改为各旗主贝勒议政,也就是后世传的沸沸扬扬的八王议政,几个大贝勒和旗主小贝勒加和硕贝勒衔,奉命议事,其实就是协助老汗处理国政,天命后期努儿哈赤年纪已经接近七十,长年的戎马生涯和高龄使得他精力衰减,不得不将国政托付给几个儿子和侄儿们。 除了重要大政之外,平常的国事已经交由旗主贝勒处理,这种贵族议事政体其实也是原始部落的一种残余,各旗的人力和财物私有也是如此,甚至连努儿哈赤本人也不能随意剥夺旗主的牛录,后金的牛录分为三种,一种是公中牛录,另一种是私有牛录,另外便是汉军阿哈牛录,也就是奴隶牛录。 今日是年后的第一场重要会议,努儿哈赤盘腿在屋中正中间坐着,他的左右手两侧便是阿敏和莽古尔泰,另一侧是代善与皇太极。 再就是杜度和岳乐等小贝勒围坐着,再外是阿巴泰与阿济格多尔衮等人,最小的老十六阿哥费扬古和多铎两兄弟坐在最下首,他们还是孩童,来参加只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阿巴泰是庶子,地位远不能和皇太极这样的大贝勒比,连侄子杜度也比不过,人家也是旗主贝勒,他年纪比皇太极还大,结果连小贝勒也还没封,还和几个小娃娃一样是阿哥,私有的牛录也只有六个,披甲不满千人,实力很弱,他心里不管如何想法,在这般场合都是一脸的泰然自若,只有点他的名时阿巴泰才说话,否则这种会议他宁愿沉默不语。 接着便是东乌里额附恩格德尔,西乌里额附佟养性,抚顺额附李永芳,然后是费英东与额亦都等元勋总兵和各旗的固山额真,屋子最外的是乌纳格巴克什领的一群蒙古将官,这屋中的座次也是后金每年新春朝会排班行礼的座次,虽然后金还只是一个强盗集团,地盘不大,人口不多,但努儿哈赤摆的排场并不小,礼仪十分森严,老奴曾经多次入觐大明,对礼制来说远比草原上的蒙古大汗们讲究,当然唯一不同的就是所有人见着他均需称奴才,整个后金所有的一切均以他的意志而行。 待各人行了礼后,努儿哈赤看看众人,开口道:“一年已经过去,去岁下半年本国便已经收缩兵力,歇了一冬,今年开春当定国事大计,到底是攻伐辽阳,倾其根本,或是打下沈阳,去其藩篱,或众人说的熊经略已到,彼必有备,当先北关,去内患?” 去年一年,后金一直在摇摆着,本来下半年已经定下先攻北关的大政,后来被韩旭两次搅和,后金高层被激怒后国策又有摇摆,此时莽古尔泰接口道:“明国辽事已经败坏,熊廷弼虽好,一人如何急忙整顿兵马得来?不如攻伐沈阳和辽阳,尽得辽中之地,过百万汉人阿哈可得,我大金国力方可变强。叶赫不过是小患,倾国之力去攻它,好处又少,实在不值得。” 莽古尔泰一说便定了调子,旁人一时不好说什么,努儿哈赤看向代善,代善知道父亲心意,回话道:“还是攻下北关,去我心腹之患,此后再无后顾之忧的好。” 阿敏向来也是跟着努儿哈赤,当即也表示攻北关,皇太极道:“明国辽事败坏实在其内忧,我看熊廷弼性格严刚,过刚易折,必不能久,迟早去位,到那时我们攻辽沈不迟。” 这也算委婉的反对莽古尔泰,只是语气柔和的多。 三大贝勒均定了调子,就算是努儿哈赤也轻易扳回不得,其余参与者原本也愿先打叶赫,辽东那边源源不断的情报送过来,都是明军实力增强,熊廷弼军令森严,各营伍都在加强戒备的话,加上在东州的失败,使得上下都觉得明军还有一战之力,更不愿在这种时候跑去与明军大打出手,若是撞的头破血流,后金这边实力远不能和大明相比,岂不是自寻死路。 莽古尔泰得不到支持,气的面红耳赤,脸上戾气变的十分明显,胆小的都不敢去看他,只有代善几人仍然行若无事,后金这里实力为尊,代善和阿敏皇太极三人实力都在莽古尔泰之上,他们当然不会畏惧这个兄弟。 “抚顺额附怎么看?” 最后努儿哈赤想起还要问问汉官们的意见,他没有问佟养性,直接便问李永芳。 李永芳忙在地上嗑了个头,毕恭毕敬的答道:“三贝勒说的是,明国比北关富强的多,夺下来有益于我国,四贝勒说的也是,明国上下心不齐,内忧不停,迟早内部生患,不象我国事事只在一人,大汗好我国便事事都好,奴才意思便是如此,凡事请大汗决断。” 努儿哈赤听的哈哈一笑,最终定调子道:“便是如此,我意也是夺取北关,再打插汉,这般免我内顾,将来明国内患我国再全力去攻辽,沈!” 众人赶紧嗑头应下来,起身之后,代善笑道:“汗阿玛,我昨日打得一只肥壮白鹿,这种天气十分难得,白鹿也很罕见,请汗阿玛赏脸,到我府中烤鹿肉吃。” 努儿哈赤点头道:“春天射得肥白鹿,这是好兆头,我国必将兴旺,不过光是鹿肉太单调,我到山上去打一些野鸡,给你加菜。” 代善赶紧应下来,努儿哈赤看向多铎,笑道:“小十五,陪你阿玛去打猎吧?” 多铎个子不高,脸虽是典型的通古斯人的脸型,胜在年纪小眉目还算清秀,而且皮肤白皙,象个美少年的样子,平素就得到努儿哈赤的喜爱,大小事均喜欢带着他,多铎年纪不大已经是一脸的骄横,他应了一声,拿着自己的弓箭站到努儿哈赤的身边,又拉起同母兄长多尔衮,努儿哈赤笑了笑,令多尔衮也跟着,他对这个儿子其实更加喜爱,只是多尔衮年纪稍大些,努儿哈赤想提高他在众人中的威信,故意没有叫他,此时这小兄弟两人就拿着弓箭跟着出去,行走时傲气十足,对兄长和其余人等,丝毫不放在眼中。(小说《跃马回明》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cj./picture/20150402_192434.jpg 扫码送起点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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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青烟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跃马回明》更多支持! “五哥,等一下。” 会议一散,努儿哈赤带着多尔衮多铎小哥几个出汗城去打猎,自有一队两黄旗的白甲兵跟着,其余各班人等纷纷散去,莽古尔泰一脸愤色,他的几个旗奴均是小心翼翼的跟着走,唯恐触怒了他,遭遇不测之祸。 自东州战败后,莽古尔泰心中怒火一直未熄灭,多日来旗奴多有被责者,上日旗奴冷僧机因小事见责,被重重打了二十鞭,今日还在家中趴伏休息,不得起身,所有人跟在莽古尔泰身边,都有以身伺虎之感。 就在此时皇太极赶了上来,皇太极此时还算在壮年,他生的方面大耳,眉毛很浓,两眼很大,眉宇间透着坚毅和自信混杂的神采,他的身形在努儿哈赤诸子中算长大的,两腿稍有罗圈,臂膀也粗壮有力,平日使的合力弓有近一人之高,力道极大,就算八旗中有名的勇士白甲们也多有不及,而叫皇太极地位高出旁人的还有他的才智,他能识汉文写汉字,晓畅明朝典故,通阅读典籍,最少肯定不是只看三国演义的水准,这使得皇太极不仅英武,还能在国策上给努儿哈赤很多建议,而且多半精准,抚顺一役时,后金拔城后离开,辽镇总兵率部追击,皇太极建议回击,果然全灭明军。 萨尔浒一役时,杜松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在北虏和东虏中都素有威名,皇太极持弓箭率部先突,率先冲入杜松阵中,后来杜松阵亡,皇太极立功也是不小。 此时皇太极穿着普通的青色箭袄,头上戴一顶暖帽,两只小辫垂在脑后,随着他的步伐左右摆动着,他几步抢上前去,极亲热的揽着莽古尔泰的臂膀,笑着道:“适才没有支持五哥,五哥心中定是不悦。” 莽古尔泰道:“老八你不是说冬日打猎伤马力,今日怎地不说了?” 莽古尔泰心中对皇太极自是十分不满,是以出言讥刺。 皇太极安然道:“一事归一事,冬日出猎马会疲瘦,非万不得已不能动马,今日我还是这般说,只是父汗在上,当众不能触怒,私下我自然还会再说。” “那你跟上来做甚?” “用兵一事,其实我和五哥一般想法,打北关和蒙古不如去打大明,随便拔几个大明的堡寨就抵的过打蒙古了,那帮人现在穷的要死,打他们除了夺些马毫无好处。只是二哥昨日找到我,说是五哥因怒兴师,叫我今日议事不可说伐明一事,五哥恕罪,二哥亲自找上我,叫我如何说是好,只能随口说些,两边都不得罪。” 今日议事代善亲口反对用兵大明,莽古尔泰心中已经极是不悦,皇太极这般一说,他心中怒火更是熊熊燃烧起来。 “二哥他真以为自己是大汗了?老子第一个不服。” 皇太极见莽古尔泰脸色,微微一笑,又道:“二哥现在骄狂的很,父汗已经年过花甲,常年征战,身子骨不算好,底下一帮小兄弟侄子都奉迎他,叫我又能如何呢?” 莽古尔泰脸色十分难看,四大贝勒阿敏力量不强,又不是努儿哈赤的儿子,没有希望继承汗位,然后就是代善和他还有皇太极三人均有机会,代善现在是事实的长子,又掌着两红旗,几个儿子也成年了,打仗都是好手,论起势力来八旗里确实没有谁是代善的对手。 要紧的是老汗对代善也很看重,若无什么意外,代善在未来几年会被老汗加力扶持,不停巩固势力,直到老汗一死,代善势力最大,自然顺利继承汗位。 “五哥,光是说气话没有用。”皇太极道:“要紧的还是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莽古尔泰斜睨这个八弟,皇太极在他们兄弟中脑子最活,主意也多,平时为人很傲气,这般和人商量事情其实并不多见。他虽是鲁莽却并不愚笨,为了上位也是可以不择手段,皇太极当然也是不怀好意,不过现在代善势力最大,莽古尔泰觉得先和皇太极联手打击代善也不错,拿下代善再和这个聪明的弟弟好好说道说道。 “前日我旗奴来说,二哥与大妃颇有些瓜葛,大妃经常派人送饭给二哥处,两人这般交往,实在不妥当。” “送些饭算什么?”莽古尔泰凝神细听,一听是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顿时就不以为然。 当日他们大哥褚英那才是飞扬跋扈,经常欺凌底下的兄弟,跟随努儿哈赤多年的老奴才也有不少被褚英欺压的,就算这样,当年拿下这大哥也费了老大的事情,代善眼前这点事,算什么? “五哥有所不知。”皇太极笑眯眯道:“事情是小事,但事涉大妃,父汗能忍的下这口气?再者说,就算是只送个饭,我等一起哄,二哥和大妃越瞄越黑,父汗能信他们才怪。” 莽古尔泰盯着这兄弟看了半响,皇太极神色仍是坦然,莽古尔泰叹了口气,说道:“这事就这样办了,不过下次再议事说征明时,八弟需站在我这一边。” “那是自然。” 皇太极心知对北关用兵要费时良久,然后要将叶赫部众分散打入各旗,再打插汉各部蒙古,没有半年以上时间收不了兵,到那时还得休整一下兵马,再用兵最早也需一年以后,那时得看明国情形再说,若明国那边仍然兵强马壮戒备森严,各旗都自有话说,现在不管如何,先答应下来也未尝不可。 …… “居然是石新。” 阎松办事颇有章法,在魏峻峰等人面前透露出对韩旭的不满,接着就与那几人喝了几次酒,魏峻峰感觉时机成熟以后,就将阎松也引入了自己的小圈子,并且带到石新处,石新对阎松也有所承诺,只是没有透露出自己的背景。 阎松道:“那石新虽没明说,俺觉着他现在是在东虏那一边做事。” 韩旭微一点头,说道:“这般时候,死鱼烂虾都现形了。” 他心中略微有一些挫败感,不过并不强烈。对人性的黑暗早就有所预料,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部下这般经不起考验,明明跟着自己前程远大,却因为一点银子和诱惑就叛卖了自己。 只是转念一想,便也释然。 现在出几个叛卖者很正常,将来只怕会更多。那种穿越者掌控一切,手下均一直效力到死的情形绝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世界,人心复杂多变,怎可能全数为上位者掌握。 “这事先放着不急,你和高小三带几人轮流盯着……给事中姚宗文要来了,阎松你下去知会各人,千总以上随我到辽阳迎接。”眼前一灯如豆,韩旭盘膝坐着,看着灯芯上青烟缓缓升起,心头浮现出一种若有若无的焦虑与无助之感。(小说《跃马回明》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cj./picture/20150402_192434.jpg 扫码送起点币啦!!! 马上打开微信,扫描二维码或搜索公众号“”, 添加关注,拿下起点微信独享好礼!

第七十章 官心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跃马回明》更多支持! 三月底时,工科给事中姚宗文奉命巡视辽东,即将抵达辽阳。 姚宗文预备自广顺门入城,传骑早早便到了。 给事中又是本朝以小制大的代表人物,官位不高而权力极大,特别是话语权极强,国政大事,这些人均可上书建言,姚宗文本人又是浙党中坚,与当今首辅方从哲过从甚密,此次奉命巡阅辽东兵马粮草诸事,可谓无所不管,自姚宗文的仪卫出现在牛庄驿后,各地的驻军将领和官员开始慢慢向辽阳汇集,预备迎接。 韩旭率贺庆云和杨国勇等人提前两日奔赴辽阳,贺庆雷和高小三等人留守墩堡,主持日常的训练,魏峻峰等人每日仍是行踪诡秘,据阎松说,他们已经开始在营中拉拢更多的人,韩旭心知这脓包已经到了要挤的时候。 “下官见过经略大人。” 熊廷弼穿一身青色的道袍,头上一顶纯阳巾,手中拿着一本书,书本卷着,人看着闲适,脸上却是明显的心烦意乱。 “韩旭起来。” 熊廷弼瞟了韩旭一眼,指指眼前座位,说道:“坐下说话。” “是,谢过经略大人。” “莫要满口经略经略了。”熊廷弼不满道:“叫声大人就行了,坐下说。” “是,大人。” “我听说,”熊廷弼说话向来如他的性格一般,单刀直入,简捷明快:“最近城中有一些官员对你颇有微词,他们搜罗证据,说你有一些不法的事,要弹劾你。” 韩旭对此早有预料,既然石新出现,想必祠堂的事已经为人所知,只不知石新当日看到多少。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就是已经烧毁了证据,只留一些金银,而且邀天之幸,自己又立新功,升了官,在熊廷弼心中地位稳固,若是自己还是一个寻常把总,恐怕早就有人来拿自己了。 至于魏峻峰这个人证……韩旭心中明白,这个部下得赶紧处置,留不得了。 “你的事老夫不管,有什么漏洞自己须赶紧补上。”熊廷弼看着韩旭,霸气十足的道:“全辽皆知你是老夫心腹,若有人针对你便是针对老夫,这件事自然是老夫替你背着,你莫要心慌,只管安心练你的兵,实绩战功才是最要紧的。你部下越强地位便是越稳当,纵使我不在辽东了,你地位亦安稳了。” 韩旭起身要跪,熊廷弼摆摆手,笑道:“算了,你那跪姿别扭的很,还是省省吧。” 韩旭依言坐下,看着熊廷弼道:“大人为何说不在的话,叫人听着心中慌乱。” “朝中近来攻讦老夫者甚众。”熊廷弼面露惘然,说道:“首辅大人前几日有信来,攻者颇众,他亦为难。好在皇上还信着我,凡攻讦的奏张全部留中,只是时日久了,不知道皇上心意会不会变。” 韩旭赶紧安慰几句,熊廷弼也不和他多说这些,又问些练兵的事,最后看看屋中沙漏,熊廷弼道:“就在我这里便饭吧。” “下官还有些事要处置,经略大人不必客气了。” 熊廷弼拿着书的手臂摆动了几下,脸上有一些落寞之色,他说道:“唉,也罢,你去吧。” 熊廷弼孤身一人至辽东上任,他不象普通官员,按大明律法官员都是异地任职,也不准带家小,否则会被弹劾,明中期后规矩废驰,但正室肯定还是不能带在任上,但也有不少官员在外纳妾,这样好歹身边还有人照料,熊廷弼没有如此行事,有公务忙还好,若稍微有些闲暇,便是在异乡千里为异客,天涯孤旅,不过如此。 此时下起小雨来,细雨朦胧,天地间似是笼罩了一阵薄雾轻纱,庭院中有一些小吏抱着文书匆匆奔走,熊廷弼的幕僚们在偏厢办事,写公文谕令,文书禀帖,私人信函,除非有必要,熊廷弼这样层级的官员私信亦是人代回,一日数十封信,亲手回要累死人,幕僚的用处不少。一小队家丁样的明军在门房边闲坐着,倒没有人敢赌钱说笑,熊廷弼治军极严,自己身边的亲卫当然管束的很好,韩旭等人经过时,不少人拿眼瞟他,不论如何,韩旭现在名头已经够大。 几个外乡人也在门房等着,都是一脸焦虑,这些人多半是湖广那边过来,先到京师再到辽阳,走几千里路就是为了谋事或是告帮,熊廷弼也不能完全的不近人情,要么安排些事,要么给一笔银子打发了,看到韩旭等人,这些人的眼光也是一片茫然。 这里是府前街,从经略门前出来,不少穿着绿袍蓝袍的官员和缙绅坐轿经过,天气开始转暖,下些小雨反叫人精神爽利,不少官员的轿帘打开,也有几乘轿子并排走的,坐在轿中的人隔窗说笑攀谈,韩旭在一边听着,这些人是今日就出城,准备远迎三十里去迎接钦差,这般做法只能今日就出城,明早才赶的及。 轿子络绎不绝的向广顺门方向去,韩旭心中明白,这就是官场的风向标,熊廷弼在城中十分不得官心眼前这情形就是明证。 姚宗文的作派已经从辽西传过来,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吃拿卡要,因为应酬很多,走的很慢,和熊廷弼上任时的速度相比可称是龟速。 这样的人与熊廷弼是天然的对头,何况不论方从哲本心如此,从朝中派人出来到辽阳各地查察就是针对熊廷弼这个经略,此人一来,自有一番龙争虎斗,而城中官员和缙绅急着去见钦差,官心可见。 “韩大人还住我这里,实在是叫小人脸上有光。” 韩旭年上租住了一户人家的临街小院,屋主姓郑,五十来岁光景,是在兵备衙门里当差,是个典吏,世代的吏员家族,在城中盖起了三进的小院,两进自住,一进临街的出租,韩旭当日租了一年,典金二十两,七八间房,又靠近府前街,十分便宜,韩旭这回仍住这边,姓郑的房东赶紧过来奉迎,这房东怕也没想到,当日韩旭租住时还是个把总,现在已经是督司。 “郑老爹客气了,”韩旭拱拱手,因听正院传来读书声,便问道:“可是令弟在屋中在带人读书?” “正是。”郑典吏摸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两眼笑眯眯的道:“舍弟不去就馆了,留在家中招了一些小童教授,赚点盐菜钱罢了。今年秋闱舍弟打算再撞撞运气,或许可以侥幸得中。” 郑典吏的弟弟是个秀才,也是郑家一门的骄傲,韩旭不曾见过这人,他也没有去见的打算,因见院中有不少箱笼,还有人来来往往,韩旭道:“贵府来了客人,我这里什么都有,不需劳烦郑老爹在这里看着,还请回去待客要紧。” “是,小人得罪了,小人叫家下人送些酒菜来,算是一点小小心意。”郑家确实来了客,而且是要紧的远客,当下郑典吏叫人搬来些鱼肉蔬菜和米面吃食,菜油香油和盐也均送了些来,再三再四的告罪之后,郑典吏才由着小门回到自己院中。 回到正院刚至廊下,他弟弟郑秀才踱了出来,一脸阴沉的看着韩旭那边,对自己兄长道:“大哥日后莫理那韩某人,这人脾气桀骜的很,而且听人说城中官绅有不少对他不满,我家和这样的人往来非是好事。” ------------------ 感谢范宣子兄弟的打赏,回来的原因很多,不宜多说,总之感谢关心抬爱了。 也拜谢其余各位兄弟的打赏和推荐票,这书在现在已经算是小众,我本人才力有限,想跟主流也很难跟,总之大家的支持对我来说很重要,谢谢了。(小说《跃马回明》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 ... 第七十一章 各处 郑秀才是郑家次子,年纪比郑典吏小了二十来岁,年轻气盛,向来是目无余子的脾气,郑典吏也不大放在心上,只随口道:“他脾气怎生不好了,俺看他同俺说话甚是和气。” 郑家兄弟两人身边也站着兄弟二人,都是身形高大,眉目生的虽是清气,但顾盼之间,颇有豪侠气概,两人也都是青衿长衫,头顶方巾,这般打扮自是有功名的秀才方可以穿着,腰间却都佩着剑,在秀才中算是异类。 听着郑家兄弟说话,兄弟二人一起点点头,兄长李遇春笑道:“我远远看了,这韩旭甚是有名,不过和大老爹说话也甚和气,没有什么官威架子。二老爹有所不知,在我们盖州地方,纵是个千户也是官威甚重的。” “就是呢。”弟弟李光春也道:“我兄弟二人在盖州时就听闻这人,铁剑孤胆,数人就敢伏击东虏,又在经略眼前阵斩数十级,这般豪杰颇投我兄弟脾气,刚想劳烦大老爹引见,二老爹便说这样的话了。” “贤兄弟有所不知……” 郑秀才一脸无奈,李遇春和李光春兄弟二人是秀才中的异类,平日就好谈论些兵家之事,又喜习武操弓弄剑,平日在乡里喜欢替人出头,若是那种包揽诉讼的秀才也罢了,好歹赚些银子,这些年光看这兄弟俩往外赔累,地方上的官吏和乡绅还不欢喜,这一次又不知惹了什么事躲到辽阳来,真是一点也不安生。 “就是如此了……”郑秀才将那日韩旭在蒋秀才家中的事说了,冷笑着道:“这人是不是狂妄之至?若是武夫均是他这般,还要我等读书人做甚?我还听说他有不少不法之事,咱们辽家张家和贾家,刘家各家都对他不满,还有人告到监军处,若有实在把柄,纵有经略他也得灰头土脸,总之这般人我们积善人家还是少招惹为妙。” 郑老爹在一边听着,总惦记厨下叫人发的熊掌不知好了没有,这东西甚是金贵,他家虽然家境还过的去每常也不总吃,这一次是有亲友来家里住才特意叫人发了一只,需得他亲自到厨下看着才能放心。 当下听着弟弟的话有了个话头,郑老爹赶紧笑道:“这些事自有上头的人拿总,不管东虏也好,韩督司也罢,俺们这位份还操不上来这个心,既然二弟不喜欢这韩大人,咱们少理会就是,咱安生过自己的日子,要操心国家大事,二弟和两位老弟都考中举人,再到京里考了春闱当了官再说罢,厨下发了熊掌,还有鸭子,叫人做了葱烧海参,白煮羊肉,汤熬的雪白,又叫人在后院花树下起了坛酒,俺们喝酒耍子,管那些无关的事做甚。” 李光春笑道:“大老爹你莫馋人,听的我口水要下来了。” 李遇春道:“东虏一至,恐怕大老爹就没得熊掌可吃。” 郑典吏连连摆手,笑道:“朝廷派了十来万大军到俺辽阳沈阳各地,东虏那些许人马能杀过来,俺可是不信。” 郑秀才也道:“大事自有朝廷操持,地方上有大人们坐镇,武夫但听指派,用心阵上杀敌,天下便可无事,我辈只管安心读书准备应举业,这才是正道。” 提起举业,李家兄弟二人均无心如此,考上秀才已经费了十年苦读之功,再揣摩时文大卷子,每日苦读,这般事委实做不下来,当下打个哈哈,一众人往客厅去,那里酒菜齐备,自可边饮边谈,要比站着说话,舒服许多。 …… 这几日张儒亭一家都预备迎接钦差,上下忙成一团,姚宗文不打算住城中的驿馆,他的前导官已经在城中挑中了一处宅子,正好就是张家的别业,这件事张家上下当然乐得答应,也是脸上有光的事,因着这层关系,张家不少有功名的人也预备一起出城迎接,这府里上上下下乱成一团,石新已经无意居此,正好魏峻峰的事已经接近成功,今日他便向张儒亭告辞。 “石先生辛苦。”张儒亭对石新道:“监军高大人,胡大人处我已经早就打过招呼,只待你将姓魏的人带来,这事自然就成了。” 张儒亭白净清瘦的脸上满是骄矜之色,这阵子他待石新仍然是十分客气,但骨子里的畏惧明显少了很多,石新心中清楚,主要原因便是新传来的消息,女真主力已经向北关动兵,自去年下半年来暧昧不明的局面终于有了定局,北关和蒙古才是后金国用兵的方向,大明这边的沈阳和辽阳,最少一年内不复再有刀兵之忧。 这样一来,各地首鼠两端的人态度自是一变,当然这些人有这般表现也不奇怪,他们本就是为后金的威胁而暗中投靠,也会因威胁远离而改变态度,一切的决定在于力量,石新对此没有丝毫意外。 韩旭这事,其实无关后金和大明相争的大局,一个督司掌握的力量有限,决定不了什么,要紧的就是这事已经成搅动辽阳官场的布子,张儒亭别的事不管,只盯着石新催促,原因便在于此。 石新道:“魏峻峰已经带人回到辽阳,他和在下说,得先给付一半银子。” “这事容易。”张儒亭道:“回头我叫帐房将银子支出来便是。石先生你这般辛苦,自然也有一份。” “多谢。” 石新面露笑意,拱手致谢,张儒亭也不在意,些许银两对他家来说算不得什么。打发走石新后,他换了一身衣服,坐上一顶二人抬的小轿,直奔城东而去。 张儒亭到的是监军高出的住所,辽阳兵马众多,文官数量也是激增,原本只有辽阳都司和辽镇副总兵官署,后来加设总兵官署,又派驻巡按,接着经略也驻于此,辽阳地位的提升是和北虏东虏的力量变化息息相关,原本广宁最重,现在辽阳又复为辽东中心重镇,除了高出之外,城中尚有多名文官监军,等张儒亭进门之后,客厅中已经坐了好几个人,看他进门,各人纷纷起身,大家作揖行礼,彼此都是十分客气。 “赞画也来了,”张儒亭向一个四十来岁的缙绅打扮的中年人拱手,说道:“这些日子赞画辛劳国事,委实辛苦了。” 他致意的是刘国缙,此人在萨尔浒一战时是军前赞画,原本是李成梁的义子,李成梁晚年贪污舞弊,弃守宽甸等事,都与此人脱不了关系,萨尔浒一战李如柏阵前退缩,后来弃地而逃,这些事都是与此人一起做下,后来明军惨败,这人却到处散布消息,将责任推在其余各路战死的总兵身上,力挺杨镐和李如柏无罪,数月之前,辽沈一带人心惶惶,朝廷也失了章法,这人上奏说以辽人守辽土,从户部领了二十万两白银招兵,至今兵尚未见在何处,熊廷弼已经打算查办他,但这人是东林党的成员,熊廷弼在朝中的势力浅薄,弹劾武将经略可以一奏一个准,对刘国缙这种进士出身的辽东本土的地头蛇,熊廷弼却是没有什么办法,刘国缙仍然大摇大摆的在辽阳各地活动,丝毫不受影响。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