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希壤“鬼神”》 序章:希 壤 生活日复一日,人潮熙来攘往,周围习惯着的一切,让我们很难意识到,我们事实上有多么幸运,又是多么孤独! “我们”是一群生活在行星地球上的智慧生命,拥有大约五千年记载的文明史,自称为人类。 是的,作为智慧生命,“我们”无比幸运且无比孤独! 小时候坐在夏夜的屋檐下,抬头仰望璀璨星空。曾经幻想在那些遥远的星星上,有各种各样的外星生命。 他们过着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生活,未来终有一天会与我们在浩瀚星海间彼此遇见。 几百上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坐在同样的夏夜星空下,曾经幻想着银河两岸住满了神仙。 神仙们过着与地上凡人完全不同的生活,其中有牛郎织女相互爱恋,每年七夕会踩着喜鹊搭成的长桥跨过银河相见。 并有人为之写下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样传诵千古的动人诗句。 在更为久远的岁月里,我们祖先的祖先,围着星空下的篝火,曾经幻想有一位无比高大的勇士,用巨斧为我们劈开了天地。他死后双眼悬为日月、骨骼化作山峦、血液流成江河……。 在祖先们眼中,夜空中的每颗星辰都是一位或善或恶的神明,掌管着人间的风雨雷电、兴衰祸福……。 然而在现实里,我们却始终找不到任何与我们类似的智慧生命,无论是比我们更为强大的,还是弱小的。 自从1609年十月,伽利略第一次用改进后的三十倍望远镜看向九天之外起,四百多年来人类的视野取得了一次又一次飞跃式的拓展。 我们发现了太阳系的全貌,地球只是八颗太阳系行星中的一颗。 我们发现了夜空中那些闪烁着的星辰,都是与太阳近似的炽热恒星。 我们发现了大概三千到四千亿个类似于太阳系的恒星系,共同组成了我们的璀璨银河。 我们发现了银河系有四条旋臂,形似卍字,太阳系处在其中一条猎户悬臂的边缘。 我们发现了像银河系这样的庞大星系,在宇宙中至少还有超过两千亿个。而如同地球这样的行星,数量甚至多过了全世界海边的沙粒。 时至今日,我们的目光甚至已经能够看到宇宙的最深处,能够计算出宇宙的大小与存在时间。但却始终无法在比沙粒还多的行星中,找到另一颗同样拥有生命的星球。 是的,我们的地球似乎是所有行星中唯一拥有活力的舞者,她承载着无数生命,在浩瀚静寂的宇宙舞台上,旋转着、飞奔着、喧嚣着、孤独着……。 从现代科学肇始的那天起,一代又一代科学家前赴后继,所有对宇宙和生命的探索,似乎都在验证着同一个事实: 我们的地球是浩如烟海、难以计数的宇宙群星间唯一孕育了生命的奇迹之地。 而在这颗奇迹般的星球上,生命从诞生的那刻起,似乎每隔几千万年便要经历一场巨大的劫难。 根据考古发现,离我们最近的那场劫难造成了上一代地球霸主恐龙的大灭绝。 但这些曾经的巨大劫难,对我们而言却是真正的幸事。正是这些劫难一次又一次将成为进化障碍的强大非智慧生命抹去,一次又一次修正着生命进化的轨迹,直到作为智慧生命的“我们”最终诞生。 作为目前已知的唯一拥有生命的星球上,仅有的智慧生命。我们无比幸运且孤独着。 我们甚至不知道,为甚么“我们”能得以如此幸运?但我们应该知道的是: 在被我们称为“宇宙”的,这片浩瀚静寂的生命荒漠里,你、我、他,任何一个智慧生命的降生,都是一场奇迹中的奇迹! 行文至此,要说句题外话:正在看这本书的朋友,当你在生命的旅途中,遇到了或大或小的不如意。别太在意,难过一小会儿,就让它们随风去罢。 作为全宇宙生命大奖赛的头等奖获得者,你已经有幸生为一个智慧生命了! 与这奇迹般的幸运相比,生命中任何所谓压力、难关、不公等等,都只是些区区小事。不值得为它们坏了你这场难得生命旅程的好兴致! 民谚有云:“人生除死无大事!”此之谓也。 言归正传,现代科学数百年来的不断进步,使我们的见识不断累积增长,才让我们能在今天意识到,孕育出了智慧生命的地球,是多么独特珍稀。 可令人奇怪的是,当我们去翻阅那些被岁月尘封了的典籍,会发现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宗教“拜火教”,将我们生存的世界称为“希世”! 佛教称此方小世界为“希土”! 道家称之为“希壤”! 希、稀二字在古文中是通假字,《尔雅》——希,罕也。 《老子》——大音希声,希在这里是几近于无的意思。 所以无论是“希世”、“希土”还是“希壤”,表达的都是同一个含义: 人类生存在一片“稀有之地”! 活见鬼了!在数千年前那个刀耕火种、足迹难出百里之外的蒙昧时代里,我们的祖先是如何产生这个概念的?还是说,他们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概念? 作为这片“稀有之地”上仅有的智慧生命,我们的“智慧”究竟从何而来?真的只是“物竞天择”的自然结果? 和我们最为接近的黑猩猩,至今也只能呆在林子里或者笼子里。是它们的祖先做错了甚么? 还是我们的祖先做了些甚么它们祖先没做的? 这样的问题不太可能会有准确答案。其实人类创立宗教、哲学、科学等等的目的,都是为了回答一个终极问题:人类究竟从何而来,该向何处而去? 这个终极问题或许直到人类最终消亡的那一刻,也未必能有准确答案。 不知从何而来,未知向何而去。这是我们每一代人、每一个人都要面对的共同困惑。 好在作为智慧生命,我们拥有其他非智慧生命所不具有的两大特殊能力: 第一是问“为甚么”的能力,并愿意去寻找答案。 第二是我们无边无际的想象力。 所以在接下来的故事里,让我们插上这两大特殊能力所造就的翅膀,共同去展开一段奇幻的旅程。 故事从男孩梦中一场牵涉古今的篝火夜话开始,带我们越过重重迷雾,前往极为久远的年代。 在那个遥远到难以探寻的年代里,当时的人们还把我们的行星地球称作“希壤”。 而被世人尊奉为“鬼、神”的他们,曾经为了脚下这片“稀有之地”,满怀希望地奋战着……!《希壤“鬼神”》 希壤“鬼神”最新章节: 序章:希 壤 第一章:此间有梦曾终古 湾湾明湖如镜,座座青山白头,处处幽谷含锦绣; 缓坡藏羚驰骋,静水游鱼深藏,长空万里见鹰扬……。 八月的昆仑山脉,雄浑壮美,生机无限。 暮色四合,长风浩荡。 风势在西昆仑群山间呼啸回旋,卷扬起终年不化的山巅积雪,纷纷扬扬洒向万壑千岩。 偶尔,有几星细碎的雪沫,乘风扶摇着。比它们纷纷坠落的同伴,飞舞得更高、更远了一些。当风势终于遇阻,它们便悄无声息地,落向一处背风的山谷。 在这个狂风都难以窥伺的幽谷中,散扎着六黄一蓝七顶野外帐篷。帐篷间的空地上,一丛篝火刚刚燃起。 陆曼曼在她自己的帐篷中,于似睡非睡间挣扎了许久。她觉得梦魂深处似乎有片幻境,奇彩瑰丽,曼妙无穷。 她一心想要沉醉进去,但无论怎么努力,那片幻境却总是绚烂着,闪耀在梦的彼端。 就如同生命中那些最美好的期待、最安心的幸福。明明就在那里的!可任凭你用尽了心力,却终归遥不可及。 帐篷外模糊的人语声、篝火的“噼啪”声、汤锅的“咕噜”声,伴着烤肉的香味儿隐隐约约透了进来。陆曼曼的肚子不争气地连声轻叫,以示响应。 她左手猛然拉开睡袋拉链,极不情愿地翻身坐起。右手握出个秀气的小拳头,恶狠狠地自语道:“真要烦死人了!这美梦和美食,简直就是一对天生的冤家对头。” 她气呼呼翻出皮筋,把半长的头发扎成马尾。扎到一半,禁不住“扑哧”一乐,心想:“我干嘛非要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哼!待我吃饱喝足之后,晚上再来发梦。就不信你能逃得出本姑娘的手掌心!” 乌黑发亮的马尾辫左摇右摆,朝着想象中不知飘在哪里的美梦一通示威后,轻快地向帐篷外蹦跳而去。 帐篷外篝火熊熊,七人围坐,汤浓肉美,笑语不绝。 这七人中有五人都是陆曼曼此行的科考同伴,另外二人显然是今晚才遇到的“新朋友”。 陆曼曼停下脚步,仔细向二人望去。这二人一老一少,似乎是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出家人。老者干枯瘦小,身着灰色僧袍,秃顶白髯,满面皱纹堆叠,盘膝坐在篝火旁的一块大石上,是个看上去足有八九十岁的年迈老僧;少年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壮硕,面色微黑,一头寸许短发,看起来是个长得很精神的小和尚。 陆曼曼瞧着这一老一少两位“新朋友”,心底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她本来就酷爱每晚这个时候。深山科考,至为艰苦,晚上的篝火夜话,是一天中最让人期待的放松时刻。 尤其是当火堆旁多了陌生人。不知是这块土地上,民风特别淳厚;还是人没了利益牵扯,更容易打开心扉。一路行来遇到的,无论是牧人、山民还是旅行的背包客,人人都极易相亲相近。 大家今日陌路相逢,天南地北,把酒纵歌,赤诚相待,谈笑忘机;明晨挥手惜别,山高水长,各奔前路,心间脉脉,尚存余温。 在苍莽雄峻的昆仑群山间,如此这般相遇别离,另有一番潇洒自如的味道。这与她从小到大,所经所见的人情世故,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差别。 旅途中的每一个人,包括她自己。似乎仅仅换了种环境,就轻易活出了原本生命中,不曾有过的新意境。 陆曼曼瞧着跳入眼帘,肆意舞动的篝火。脑子里的念头愈发信马由缰:或许,古时候那些真正的侠客、诗人,都该是有着这样味道的人。“落拓江湖载酒行,但为弱小除不平。”……;“把酒笑言平生志,心弦响处语成诗。……” 昆仑山脉地域极为广阔,东起四川西北部,在中国境内横跨四川、青海、西藏、新疆四省,西至帕米尔高原(今塔吉克斯坦境内,中国古称葱岭)。延绵两千五百余公里,全域面积超过五十万平方公里。历史上称其为“中华龙脉”、“万山之祖”。 陆曼曼的昆仑之行,始于四个多月前。但此次昆仑山大型科考,却早在三年前即已启动。 被命名为“生命科学昆仑行”的大型科考活动,汇集了七十多个学科,超过三千名专家学者。分为五百一十六个专业科考小分队,三年多的时间里,几乎踏遍了偌大昆仑山脉每一寸土地。 而陆曼曼她们这支科考队的到来,意味着这项世界罕见的大型科考活动,正式进入了收官阶段。 陆曼曼的爷爷陆明轩教授,是享有国际声誉的物理学大家,被海内外公认为“华人在物理学领域的最高峰”。 半年前,陆明轩在欧洲粒子加速实验室所进行的项目,取得了重大突破。国内随即发来了邀请函,请陆明轩就任“生命科学昆仑行”,大型科考活动后期工程总指挥,负责整个科考活动的验收工作。 陆明轩当即决定,回国接受任命。陆曼曼那时与获得博士学位,仅剩一纸论文的距离。一旦论文通过,十九岁的她就将获得“全世界最年轻的基因及遗传学博士”这一殊荣。但考虑到相依为命的爷爷,已然七十二岁的年纪。她还是决定将论文推后,随同爷爷一起返回国内。 谁知回到国内后,爷爷的一系列举动愈来愈奇怪,让陆曼曼愈来愈觉得摸不着头脑。 开始的时候还好,爷爷到北京正式接任科考活动总指挥后,作出的第一个决定:不批准陆曼曼加入科考活动的申请。 陆明轩的道理很简单:尽管国内并不重视纳税人的观念,但事实是,科考经费全额来自财政拨款,而财政拨款则来自税收。陆曼曼虽然具有与此相当的理论水平,却并无任何相关实际经验。如果陆曼曼参与此次科考活动,无论是否领取报酬,受益者都是陆曼曼。而对纳税人来说,并无任何可以预见的回报。 所以陆明轩决定,陆曼曼想要参加科考队只有两条路,要么证明自己对科考活动,有无可替代的价值;要么随队期间全程自费。 爷爷出的这个难题虽然麻烦,但并不难理解。尽管陆曼曼很清楚,在国内,任何一个掌握权力的人,都不可能把纳税人的利益真当回事儿。爷爷不这样要求,也不会有任何人蹦出来提意见。可爷爷从本质上就是个会这样思考的人,所以照他的要求做到就是了。 于是,陆曼曼花了三天时间,解决了这个麻烦。 第一天她作了个详细的预算:整个验收阶段预计六到九个月,包括飞机、车辆等各种运载工具的分摊使用费;食品、睡袋、帐篷等各种消耗物资的费用;可能用到的各种实验设备的租赁费等等。结果是,尽管她一再降低标准,最终预算也只能被压缩到四十五万。 可怜的陆曼曼此时全部身家,只有十七万多一点点。这是她从十四岁在法国拿到的第一笔论文稿费起,至今的几乎全部收入。当然,没有女孩会不爱美。她之所以很少逛街花钱,只是单纯的因为没时间。至少陆曼曼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第二天的行程很简单,去银行贷款。好在陆曼曼学历够高,在开户行的信用不算太差(对银行来说,很少借钱的人信用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无抵押贷款上限是三十万,她只能一面在心里拼命哀叹,一面无奈地借了二十八万。 第三天是另一个计划,“如何尽快还清银行贷款”。 她详细分析了即将奔赴的工作地点昆仑山脉,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片大小相当于十五个台湾,或五百个香港的广阔区域。无论在历史上,还是在文化上。都有着足够深厚的积淀,和独一无二的地位。 现在,那里有超过三千名专家学者,两倍于此的后勤保障人员,三倍于此的武装保卫人员,以及不知道多少倍于此的原住民和旅行者。这些人无论是否情愿,他们生命中的某一段,都已被深深烙上了属于昆仑山的独特印记。 这就意味着,未来六到九个月。陆曼曼将要遇到的每一个人,心里都至少会有一个,属于他/她和昆仑山的故事。这些故事或许有趣或许无趣、或许欢乐或许悲伤。无所谓,只要故事的主人愿意真心讲述,每一个故事都会有自己独特的韵味。 这样的分析结论,让陆曼曼兴奋不已。她的另一项特长“写作”,终于有机会隆重登场。(只有她自己这么认为,其实到目前为止,她除了论文之外,还没发表过任何文字作品,充其量也就是个普通的文学爱好者。) 在陆曼曼看来,虽然她只有十九岁的生命体验还很单薄,不足以支撑一部好的作品。但只要她够真诚、够努力,未来的每一个讲述者,都会用他们生命中独特的韵味,帮助这部作品丰厚起来。 于是,这部想象中的“好作品”,被陆曼曼命名为《昆仑陌谈录》。 这种类型的作品,想在国内赚到足够偿还银行贷款的钱,是不太现实的。但陆曼曼认真分析了一下,以她能了解到的渠道,她完全可以用中、英、法三种语言,在至少七个国家出版她未来的作品。如果进行得顺利,那短期内偿还贷款就根本不是问题。 更妙的是,这件事和正常的科考活动完全不冲突,只要利用好吃饭、休息的时间就足以完成。 一切设想都完美无缺,简直如同梦幻般美好。 如果说,爷爷在北京找麻烦的行为还好理解,那么当他们到达昆仑山前进基地后,陆曼曼就彻底迷惑了。 指挥小分队在抵达前进基地第一周就宣布成立了。直接为指挥小分队工作的研究助理及后勤人员,多达一百二十四人;配属给指挥小分队的保卫力量,为某山地步兵师的一个加强营。 小分队成员六人:总指挥,物理学家陆明轩,七十二岁; 第一队员,古生物学家周远山,五十六岁(这个没问题); 第二队员,考古及历史学家孙川,四十三岁(这个也没问题); 第三队员,有“昆仑活地图”之称的老向导胡随远,六十八岁(这个是必须的,但向导不是应该在野外起作用么?有什么必要在前进基地里还每天和爷爷泡在一起?关系密切得只能用“同吃同住同劳动”这种过时的词汇来描述了); 第四队员,基因及遗传学博士研究生陆曼曼,十九岁(不但是个打酱油的,而且还是个专程、自费打酱油的。这没办法不让人郁闷!); 副总指挥,材料科学硕士研究生在读,何传礼,二十七岁(这个最让陆曼曼困惑,此人的学术素养,连给陆曼曼当助理都不够格,却堂而皇之地成了仅次于爷爷的项目副总指挥。据说此人的祖父是不久前刚刚退休的国务委员,此人的父亲是某部高官、中央候补委员。此人明显是来捞取学术资历的。可陆曼曼清楚,此人的所谓“背景”,绝不是爷爷默认这一安排的理由。爷爷在学术领域,向来的原则都是“一视同仁”。连亲孙女都只能自费打酱油,有什么理由要容忍这个何传礼呢?实在是让人想不通。当然更让人想不通的是,整个前进基地里,除了陆曼曼,再没有任何人对此有异议。) 好在陆曼曼同学有海一般广阔的胸怀,还有《昆仑陌谈录》这样伟大的事业需要去奋斗。所以一时想不通的事情,可以先抛到脑后不去想它。 科考项目验收工作次第展开,给陆曼曼的感觉是目不暇给、是震撼! 五百一十六个专业小分队,三年多来的新发现、新成果,多达两千余项。其中最多的是地质及古生物发现,高达六百零二项;与生命科学相关的,也有三百二十七项。 尽管陆曼曼不能直接参与这些项目的验收,但她依然开心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似乎到处都是轻飘飘、软绵绵的。能近距离接触这样庞大的科学考察,简直就是人生至此,万事俱足。以后际遇如何,甚至都可以不必再去期待了,生命最好就停留在这一刻。这种感觉是甚么?这种感觉就叫做“幸福”! 陆曼曼被巨大的幸福感环绕着,每一天都是充实快乐的。但幸福也有审美疲劳,渐渐缓过劲儿来的陆曼曼发现,这段时间她其实一直是在“自娱自乐”。 爷爷和另外两位专家,面对报送来的新发现也很高兴。但他们的高兴极为短暂,似乎每一项新成果,都不是他们所期待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个人脸上的失望之情愈来愈浓。 副总指挥何传礼更是奇怪,整天扎在加强营的通讯室里,很少露面。向导胡老爹则持续在作进山的各项准备工作。 陆曼曼忍不住跑去问爷爷。陆明轩的回答让她很意外:“我是签了保密协议的。既然你加入了指挥分队,那就早晚会知道答案,到时候别忘了签保密协议。”然后就甚么都不肯再说了。 时间眨眼就过了一个多月,所有新成果报送完毕。陆明轩要求各专业小分队,于当前位置原地驻扎六个月。研究进度自行掌握,所需物资由前进基地配送。随后指挥小分队单独前出,由东昆仑向西昆仑腹地行进。各支持小组及配属加强营相隔三到五十公里随行推进。 接下来几个月,指挥小分队就在昆仑群山间,沿着一条奇怪的线路走走停停。有时前进、有时后退、有时绕着几座山峰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但每次扎营,都肯定是一处山谷。 每次扎营后,其他五名成员便很默契地无视陆曼曼,直到吃饭时才聚在一起。陆曼曼知道这都是那该死的“保密协议”的缘故。 于是被迫打酱油的陆曼曼,被迫养成了扎营就补觉的习惯。被迫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昆仑陌谈录》这项伟大的事业里。 这下子出现在篝火旁的陌生人,就全成了陆曼曼眼中的人形宝藏。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朝篝火旁瞄来瞄去的眼光,无限接近于盯着鸡窝的黄鼠狼。 今夜西昆仑长风浩荡,残雪漫天。指挥小分队扎营的幽谷中,却是和煦如春。偶尔有几星细碎的雪沫悄然落下,也只是为八月的昆仑翠谷,平添了一分韵致。 陆曼曼被烤肉的香味诱惑着走出帐篷,愉快地发现篝火旁坐着一老一少两位陌生的僧人。她的《昆仑陌谈录》,又多了两个“有故事可讲的新朋友”。《希壤“鬼神”》 希壤“鬼神”最新章节: 第一章:此间有梦曾终古 第二章:有故事的人 篝火旁,号称“昆仑活地图”的向导胡老爹,正忙着给众人盛汤。抬眼间,瞧见了站在帐篷外发呆的陆曼曼,便笑着喊道:“曼曼,发甚么楞啊?何副总指挥刚还说要去叫你,俺和他打了个赌。年轻人的睡眠绝对敌不过胃口,只要肉一熟,指定用不着旁人去叫。瞧瞧,自个醒过来了不是?赶紧的!尝尝俺亲手秘制的‘胡氏烤黄羊’,保证让你满嘴流油,吃了这回,还想下回!” 众人闻言,皆回首向陆曼曼望去。陆曼曼醒过神儿来,朝众人挥挥手,又一声不吭地跑回帐篷里去。 众人皆是一愣,古生物学家周远山摸着他那标准的“地中海”型秃脑门,纳闷道:“怎么个情况?这是要减肥?” 胡老爹答言道:“不能啊,咱曼曼可没那些个毛病,每天吃饭的时候都积极着呐。” 副总指挥何传礼猜道:“小姑娘嘛,许是突然看到有生面孔,害羞了呗?” 考古及历史学家孙川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老神在在地道:“别逗了,曼曼可从来都是把客人当亲人的。这事很简单,看见大师和这位小兄弟在,今天晚上的陌谈录大作战又要开始了。准是发觉自己没带武器,回去抄家伙啦!” 几位同伴闻言都不禁点头,觉着孙川的推论比较靠谱儿。陆明轩笑着对老和尚道:“大师别介意,小孩子做事性子急,倒不是没礼貌。”老和尚不明白几人话中所指,闻言只是微笑点头,示意无妨。 何传礼叹了口气,自失道:“曼曼无论作甚么都这么执着,我要是有这份儿执着,说不定这会儿都博士后了。” 陆明轩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会读书未必就能做事,从古至今例证无数,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这话听着像是在劝慰,实则满是教训的意思。何传礼张了张嘴,一时想不起这话茬该怎么往下接,便闭口不言。 周远山和孙川对视一笑,周远山暗想:“算你小子还有点自知之明,就你那点水平还博士后?给我学生当助手都嫌你不够格,也就是国内学风不正,你那点背景有空子可钻,否则光一个硕士研究生都够你考半辈子的。” 孙川心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陆老这话说得好。何传礼这小子横看竖看,也就爹和爷爷这方面比较长,除此之外要从他身上找长处,还真就不大容易。” 周孙二人这几个月来,是越看何传礼越腻歪。刚开始他仗着家世就任副总指挥,捞取学术资本也就罢了。毕竟国内特权思想深入人心,大环境如此,看不过去不理他也就是了。谁知这小子得寸进尺,明知陆老早就不带学生了,却整天瞎捣鼓,想让陆明轩破例收他做关门弟子。 眼看着折腾了个把月,陆明轩没有一点松口的意思,便把主意打到了陆曼曼身上。整日里大献殷勤,时时处处以护花使者自居。正经本事没有,歪门邪道走捷径的心思倒是一套接着一套。 不过周孙二人皆是学问渊博、心机深沉之辈,不管心里怎么腻歪,嘴上可是一句刺人的话也不会说出口。 几人正沉默间,却见陆曼曼兴高采烈地抱着个纸箱子跑了过来。 陆明轩笑着招呼道:“曼曼快来,先和咱们今晚的客人打个招呼。这位是空念大师,这是沈小兄弟。”随即回头对二人介绍道:“这是我孙女陆曼曼。” 陆曼曼上前两步,没等她开口,老和尚已起身端端正正地合十行礼道:“小施主安好,峨眉释子空念有礼。”他身旁的年轻人随之站起,朝陆曼曼点头示意。 老和尚皱面堆叠,白眉湛然,看上去年纪比爷爷还大得多。却如此谦逊,全不以世俗长幼之别为念。倒教陆曼曼慌了手脚,小脸涨得通红,赶忙鞠了一躬道:“大师好!小师傅好!” 胡老爹笑呵呵地把烤好的黄羊肉一片片割下来,一口昆普(昆仑山地区普通话)南腔北调的调侃道:“俺说老师傅啊,你们出家人就是忒多礼。俺们曼曼可不是那种胆小的女娃儿,愣是教你一合十,就给吓慌了手脚!” 老和尚微微一怔,歉然道:“佛法众生平等,何况出家人受十方布施,不敢稍有我慢之心。有时未免迂腐不通世情,还请诸位施主见谅。” 众人闻言一笑。胡老爹做惯了向导的,看似淳朴老实,其实极善与人打交道。顺口就来了一句:“俺觉着这位老师父,正经是个实诚人儿!” 孙川马上接口道:“胡老爹这话说得质朴,但意思是有了。空念大师以佛眼观众生,以佛法戒本心,的确是有道高僧。现今各处寺庙香客游人往来如织,确是佛事昌盛之世,但未必是佛法昌明之时。如空念大师这样的有道高僧,越来越难遇到了!” 话当然是恭维话,不过联想到自己有幸见过的几位局级方丈、处级主持、张嘴就问你一个月赚多少钱的大和尚。孙川这恭维话说的,也的确算不上亏心。 老和尚淡淡一笑,道:“孙施主过誉了。自我佛妙悟菩提以来,佛法行于世间近三千年。世事如云,代代变改不穷。心有佛法者,自然勇猛精进,照见真如本性;心无佛法者,随势聚散。一时引人慨叹,终究于佛法无碍。” 孙川树脂镜片后的小眼睛一通猛眨,随即正色道:“大师说得是,修持在我,原本与世情无涉。孙某着相了。” 古生物学家周远山在一旁打趣道:“小孙,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你这着的究竟是哪一相啊?” 几个人说笑间,陆曼曼已经从箱子里翻出个平板电脑,还有一个装满了活页纸的大夹子凑了过来。挤在爷爷与老和尚中间坐下,规规矩矩又叫了声:“空念大师好”,将活页纸夹子递了过去。 老和尚不明所以,接过夹子朝陆曼曼望去。见她也不解释,一双大眼睛满是期盼之色,便只好点了点头,打开夹子看了下去。 陆曼曼见状,心中甚是得意。随着素材愈来愈多,她现在连解释都可以省了,故事本身就是最好的说明。看过前面的故事,别人自然知道她要甚么。 这种篝火夜话的方式,氛围实在太强大了。迄今为止,不仅没人拒绝讲述,甚至还颇有几个人,为自己的故事不够精彩,向她表示歉意。 她笑眯眯转向下一个目标,先是甜甜地叫了声:“小师傅好。”随后便把平板电脑递到了姓沈的年轻人面前。 那年轻人全没想到还会有他的事,慌忙把碗里最后一口汤咽下,伸手接过平板电脑,看向陆曼曼。陆曼曼照旧不说话,只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他。 年轻人想了想,郑重向陆曼曼解释道:“我叫沈鸿叶,虽然与大师结伴同行,头发又剃得比较短,但确实没有出家。” 陆曼曼从善如流,马上改口又叫了声:“大叔好!” 这三个字一出口,沈鸿叶猛然咳嗽起来。似乎被最后那口汤呛到了,一时间竟咳得面红耳赤。 众人见了大笑,何传礼更是笑得差点背过气去。连空念老和尚都不禁莞尔。 沈鸿叶见众人笑他,更是不好意思。断断续续解释道:“我就是……咳咳……,进山前还是……咳咳……叫别人叔叔的年纪。咳咳……突然……。” 孙川就坐在年轻人旁边,当下伸手轻拍着他后背,帮他顺气。插言道:“甭解释,千万甭解释,先把这口气喘匀喽。我们都理解!二三十岁的大小伙子,突然碰见个漂亮小姑娘管你叫大叔。好家伙,这么致命的打击,搁谁也接受不了呀!甭怕他们笑话,你算不错了。要是我搁在你这个岁数,少说也得郁闷一个星期,弄不好还得内伤。” 接着转头朝陆曼曼笑道:“曼曼,咱可不带这么毁人的啊,杀伤力忒大!”陆曼曼扑哧一笑,年轻人脸上更红了。 陆明轩怕众人调侃起来,年轻人面子上挂不住。岔开话题问道:“小兄弟进山时多大年纪了?” 沈鸿叶这会儿缓过气来,微红着脸道:“进山的时候二十一岁,算起来和大师到昆仑山也有三年多了。”说着忽然问道:“你们科考队也是‘生命科学昆仑行’的小分队之一吧?” 周远山接道:“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沈鸿叶道:“这两年遇到的科考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都是你们的小分队,每次都是不同的人。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型的科学考察。” 周远山笑道:“呵呵,那是!整个昆仑山地区五百一十六个小分队,你们三年多遇到百八十个不稀奇。这么说起来,虽然咱们是头一次见面,可你们算得上是我们科考队的老朋友喽。” 周远山话说得顺口,还打算接着往下聊。忽然留意到陆曼曼正在对面气呼呼盯着他,连忙打了个哈哈道:“瞧我这脑子,曼曼还等着她的篝火故事会呢。你先看。长夜漫漫,等故事会完了,咱们要聊天,有的是时间。” 沈鸿叶不明白他说的故事会是甚么。刚一愣,就瞧见陆曼曼一双大眼睛朝自己盯了过来,不由自主便向手里的平板电脑上看去。心中暗想:“这小姑娘可真有意思,看来科考队的几个人都挺宠她。难道她也是科研人员?可怎么干的事好像和科考不太沾边?”平板电脑上的故事都不长,有的还挺精彩。看着看着,他也就看了进去。 陆曼曼见老少二人看得津津有味,心下大慰。挪到胡老爹身旁,美滋滋地吃着烤黄羊、喝着蘑菇汤。觉得自己很像蹲在田边的老农,地也翻了、种子也撒了、水也浇了、肥也施了。眼巴巴地数着手指头,盼望能有个好收成。 她的视线越过二人,落在火光边缘,他们支起的那顶蓝色野外帐篷上,不禁微微一凝。 这可是她见过最野外的帐篷了。说它是蓝色当然没错,可仔细看去,上面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补丁。深蓝的、浅蓝的、天蓝的、湖蓝的、灰蓝的、宝蓝的……,有的补丁上还摞着补丁。也不知这打补丁的人,是从哪找来这么多同色系的碎布。 这顶不折不扣的“杂蓝碎片帐篷”,让陆曼曼对老少二人即将讲述的故事,陡然间信心大增。如果她是这顶帐篷的主人,那她完全可以毫无愧色地在帐篷上题诗两句:“曾住千山万水,久立雨雪风霜。” 显然,他们这三年多来的昆仑山之行,是一场异常艰苦的跋涉。到底是甚么缘故,让这一老一少在昆仑群山间,如此苦苦追寻?他们当然不可能是“全中国最有韧性的业余科考爱好者”。 陆曼曼收回视线,眉花眼笑地一小口、一小口品着蘑菇汤。心中默念:“有故事的人呐!我喜欢。”《希壤“鬼神”》 希壤“鬼神”最新章节: 第二章:有故事的人 第三章:耳语 孙川和周远山靠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些甚么。何传礼坐在沈鸿叶正对面,隔着篝火打量这老少二人。心下暗自盘算:“资料上就是这两个家伙。他们还真熬得住,在这穷山沟里待了三年多,居然还不腻歪。” 想到这,他不禁对三位学者大为鄙夷:“真他娘‘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放着一个加强营在山背后,前进基地还遥控着整个昆仑山地区的驻军。别说眼前这么两个老百姓,老的老、小的小;哪怕就是对付一支军队,那也是搓圆搓扁一句话的事。掌握着这么强大的力量,居然还要搞甚么‘渐进式接触’、‘无障碍合作’。纯属学问太大,把脑袋充傻了!” 当然,这些想法何大公子是不敢形诸于外的。他此行目的很明确,就是以项目副总指挥的身份,在即将到来的重大发现中,占据一席之地。 最大的功绩自然属于陆明轩,要不是他在欧洲的实验取得突破,这个已经耗时三年多的“大型科考活动”就会变成一个进退两难的大笑话。总不能这一老一少在昆仑山里待二十年,科考活动也跟着搞上二十年吧? 所以最佳方案是:成为陆明轩门下的博士研究生。有了副总指挥和衣钵弟子的双重身份,未来与这次发现相关的所有项目,都将是他何大公子的项目。人生重大的机遇,没有几次。这一仗把根基打牢了,未来无论在学术界还是政界,等待他何大公子的,都将是一片坦途。 周远山声音低得如同蚊蚋振翅。孙川嘀咕道:“老周你稍微大点声不要紧,我都快听不清了。” 周远山目光朝老和尚那边一溜,稍微把头向孙川耳边又凑了凑,依旧低声道:“我不是怕教人听见,提前把底泄了嘛。看来今儿晚上是要揭盖子了,你觉着,最终结果会如预期吗?” 孙川悄悄瞄了那老少二人一眼,也低声回道:“揭盖子,我看问题倒不是太大,这两位又不是甚么坏人。陆老爷子会上定下的‘开诚布公’原则,我还是很认可的。能否在现实中,验证这一重大猜想,三方的精诚合作,是必要条件。” 周远山皱眉道:“三方?不是只有他们和我们两方吗?” 孙川道:“不,准确地说,是三方!根据资料判断,空念大师和姓沈的小伙子,目标并不完全一致。包括咱们在内的三方,可以说是为了同一地点、同一事件走到一起,但目的截然不同。所以你说最终结果是否符合预期?我倒觉得,很可能是一出科考版的‘盲人摸象’。” 周远山不耐道:“少说概念,具体点!” 孙川低声笑道:“我是说最终结果,很可能与我们三方的目标,都不完全相同。这么形容吧:空念大师是来找绳子的,结果找到的,很可能是像绳子的大象尾巴;姓沈的小伙子是来找柱子的,结果找到的,很可能是像柱子的大象腿;咱们是来找蛇的,结果找到的,很可能是像蛇的大象鼻子。” 周远山道:“你是说就像哥伦布要去印度,结果发现了新大陆;穆拉德想治疗心脏病,结果出现了‘伟哥’。” 孙川道:“然,庶几近之。” 周远山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也有类似的感觉。就陆老爷子在欧洲实验室取得的突破来看,这次发现的意义,或许比我们当初认为的,更深远!呵呵,小孙你说,眼看就要见真章了,陆老那是不是也正百爪挠心呢?” 孙川低声笑道:”这可不好说,老爷子的境界,咱可没法断言。兴许就是‘每临大事有静气’呢?我倒是觉着,这盖子由老爷子直接揭开,还是有点愣。不管咱态度多诚恳,人家追寻了一辈子的事儿,突然跑出几个陌生人来,说:‘咱们必须得合作,不然就会怎么怎么样。’你说搁你身上,你能画过这个魂儿来吗?” 周远山琢磨了半天,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不管态度多诚恳,条件多充分,这个弯都不好拐。真要是一开始就隔着心,后边万一遇到情况,说不准就得出乱子。你说怎么办?咱俩想法唱一出垫场戏,给他铺平垫稳喽?” 孙川笑着摇摇头,道:“咱俩都没戏,这事儿得看小丫头的。” 周远山皱眉道:“曼曼?不能吧?咱们六个人里,可就她一丁点儿内情都不知道。词儿都没背呢,这戏怎么唱?” 孙川又用手指推了推眼镜,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低声道:“要的就是个不知情,这才能有自然而然的效果。咱都在这山里钻了好几个月了,你就没看出来?曼曼那本《昆仑陌谈录》,它就不是本书!” 周远山情不自禁,又去摸自己“地中海”式的秃脑门,纳闷道:“不是书是甚么?它还能是个茄子?” 孙川气得低声直乐,笑骂道:“甚么茄子,还烤地瓜呢!您都奔六十的人了,还没事儿装傻充愣的瞎捣乱。我就不信以你的智商会想不到,这东西它就是个和陌生人套近乎的无上利器。” 周远山嘿嘿一笑,道:“别生气,俩人逗闷子,总得有人捧哏不是?你是说,咱俩顺着曼曼的音儿敲点儿小边鼓,想法把这出垫场戏给他唱圆喽?” 孙川点头道:“没错,咱俩都提着点心,弄好了没准儿就能给空念大师整一出‘引人入胜’,后边的事儿可就好办多了。” 周远山正要点头赞同,却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太确定地问道:“你说陆老爷子半年前在北京的时候,让曼曼自己想辙来昆仑山,这才逼得曼曼整出本《昆仑陌谈录》来。不会是他那时候,就想到了今晚这出垫场戏吧?”周远山随即摇了摇头,道:“不会,应该不会。要真是这样儿,那也高的太离谱儿了!” 孙川嘬了嘬牙花子,沉声道:“你还别拿土地爷不当神仙,这事儿现在琢磨起来,倒真是十有八九。宋玉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对了,‘其来也渐,其入也深。’” 周远山截道:“行了,别分析了。刚才猛一想起这个茬,我这脖子后边的寒毛都站起来了,到现在还没下去呢!”喘了几口气,周远山才慢慢道:“这要是真的,那陆老爷子比咱俩,高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别笑话我,我刚才那是本能反应。” 孙川道:“都一样,同样是人,忽然知道别人能想到这么远,偏偏做出来的事儿还滴水不漏、无迹可寻。是个人都会害怕。不过心机深本身不分好坏,关键看怎么用心机。老爷子这么多年的为人行事放在那儿,起码有一点我能确认,他心正,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去害人。有了这个前提打底儿,心机再深,也不要紧。” 周远山点头道:“你比我见得明白,老爷子要真是这么高段位的选手,眼前的大事儿上,跟着老爷子走,心里头反而踏实了。” 孙川笑道:“那是,别说陆老爷子。今天晚上这圈人里,除了那位自以为挺厉害的何衙内,基本上都是能隔空换招的高手。咱俩可得小心点,别在高人面前露了怯。” 周远山拿眼一溜沈鸿叶,笑问道:“你甚么眼神?就那位也是高人?” 孙川把脸一板,故作肃然道:“你甚么眼神?看看刚才人家那小脸儿红的,这叫甚么?这叫质朴!无欲则刚没听过?质胜文没听过?小心人家给你来个以力破巧!” 周孙二人悄声笑闹不绝,其实不是为了把事情分析得多么清楚,更多是为了化解彼此内心深处的紧张感。 而陆明轩此时既不像孙川说的“每临大事有静气”,也不像周孙二人那么内心忐忑。他望着篝火旁笑意盎然的孙女,心里颇为感慨:“这傻丫头,简直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单纯、执着,外加自得其乐。” 他本不想陆曼曼介入此事太深,因为局势过于复杂,下一步会怎样,谁都没把握。可这件事又太大,儿子、儿媳早亡。相依为命的孙女,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要是把孙女放在局外,这件大事的任何一点余波,对于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女来说,都将是灭顶之灾。九曲回肠、百般掂量之后,他还是只能把孙女带在身边,不管局势如何变幻,能看得见人,总归安心一点。 所以此刻的陆明轩,完全没有“大事将行”之类的使命感。反而觉得甚么重大发现、甚么划时代成果,甚么可能出现的重大威胁,都只是些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甚至自己一直标榜的“永不停歇去探索未知领域的热情”都不再那么要紧了。只要孙女能一直这么单纯、执着、快乐,那生命中的一切得失,尽可随风。 他当然知道孙女被迫作了好几个月打酱油的闲人,其实是很郁闷的。此刻忍不住想道:“待会儿要说服这老少两位通力合作,自然得把一切前因后果交代清楚。曼曼知道是为了这些缘故,才被晾了好几个月。会不会大吃一惊呢?会不会觉得爷爷是个阴谋家呢?”《希壤“鬼神”》 希壤“鬼神”最新章节: 第三章:耳语 第四章:希壤宿梦 空念老和尚放下眼前的活页夹,朝陆曼曼淡淡一笑,道:“小施主的故事集很有趣。看起来是要老僧也讲一个‘我与昆仑山’的故事喽?” 陆曼曼一步跳近来,接过活页夹,开心道:“多谢空念大师!”说着,又回身从纸箱中翻出支录音笔,笑嘻嘻地挨到空念老和尚身旁坐下。 老和尚道:“不忙谢,你们是科考队。老僧来昆仑山的缘故,若从科学的角度看,未免有些荒诞不经。不一定就能合小施主的心意呀。” 陆曼曼猜到:“大师您是要讲个神话故事吗?那也很好啊!昆仑山本就是许多神话的源头。大师您讲吧,我不会不喜欢的。” 老和尚笑道:“倒也不是神话,只是些让老僧不得不来昆仑山的旧闻轶事。没证实之前,很难说是不是虚妄。既然小施主不嫌弃,那老僧就说来供诸位施主一笑。” 科考队中除了陆曼曼之外的其余五人,都看过空念老和尚及沈鸿叶二人的背景资料。但那些,毕竟只是生硬的背景描述,以及调查人员的某些推测。现在,当事人在全无戒心的状态下,主动开口讲述。显然会带来完全不同的视角,和较为生动的细节;更便于把握其真实心态,以利后期合作。 几人隐秘地交换了下眼神,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耳朵都竖了起来。孙川心中琢磨:“曼曼这个《昆仑陌谈录》,果然有作用!听话听音儿,看来空念老和尚是有说点儿干货的意思。就是不知道能说多少?但愿会有资料之外的新内容。” 空念老和尚微闭起双眼,似乎在追忆某些甚为久远的细节。片刻后沉声讲述道:“老僧今年八十三岁了,这把年纪还要千里迢迢到昆仑山来,夙缘便种在昔日年幼之时。 旁人出家,总要在俗世先有个‘家’。老僧却是襁褓时,便被弃掷在峨眉山大坪寺山门外。幸得寺中怀清大师怜我孤苦,将我养大成人。自记事起,我便在怀清大师身边做一个小沙弥。” 陆曼曼同情道:“大师您小时候真可怜。” 空念慈和地笑了笑,道:“也说不上可怜。世人多苦,那个年代国家又战乱频仍。父母弃我于不顾,想必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何况师父待我极好,大坪寺地处深山,小时候为了给我熬口白米粥喝,师父往往要步行上百里山路,到峨眉县城才能换到一点白米。俗世亲生父母待子女,也未必皆能做到如此。所以幼入佛门,于我反倒是场幸事。” 孙川在一旁说道:“大师乐天知命,通达明澈,人所不及。” 空念老和尚摇了摇头,也不回言,接着讲述道:“大坪寺向称峨眉藏书第一,怀清恩师又素有净土宗大德之名。是故来寺中探讨佛法的同道很多。其中便有流亡在外的九·世·班·禅,及随行的一众喇嘛。 我那时只有六、七岁大,于佛法全无所解。印象最深的,反而是个大我四、五岁的小喇嘛。他当时给我念了许多藏密典籍中的故事,其中有一篇莲花生大士当年入藏时的笔记。我年纪小,也只当故事听,还觉得蛮有意思。多年后回想起来,才知事关重大。老僧今日的昆仑之行,便种因于那时。” 孙川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大骂:“做背景调查的全是一群蠢货!原来起因和藏密有关,竟然还牵涉到莲花生大士的入藏笔记!只是不知是否为真迹?搞了这么多年,如此重要的关键线索,背景资料里居然连点影子都没有!” 陆曼曼听到这里,却有点迷糊。她对藏传佛教没甚么概念,只知道班·禅是两位活佛之一。可活佛为甚么还流亡呢?至于莲花生大士就更不知道是谁了,观音大士她倒听过。 她是个遇事必求甚解的性子,既然不明白,那自然是张嘴就问。 空念大师还没接口,孙川眼珠一转道:“曼曼,我来给你说吧!省得大师还得作名词解释。”空念闻听也无不可,点头道:“如此劳烦孙施主了。” 孙川对陆曼曼道:“藏传佛教历史悠久,教派众多。真要全解释清楚,够在大学里开好几门课的。我就给你简单说几句,咱们好接着听大师的故事。” 陆曼曼道:“成,能让我对上号就行。具体细节回头我再去查资料。” 孙川解释道:“简单点说,莲花生大士是藏传佛教,也就是密宗的开创者。梵文称巴特玛萨木巴瓦,印度那烂陀寺僧人。就是历史上唐三藏去取经的那间寺庙。 公元七百余年,大概是咱们唐朝武后年间。莲花生应藏王赤松德赞迎请入藏弘法。传说他是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诸佛在人间的化身。被密宗各派尊为释迦牟尼之下的第二佛陀。他以密宗法术神通,收服了苯教八部鬼神及藏地诸多凶神邪崇,建立了密宗宁玛派,也就是俗称的红教。 其后藏传佛教的其他教派(噶当、格鲁、萨迦等)的持教大德,多数是莲化生大士的化身。其中最有名的化身,便是元末明初时的****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大师,而宗喀巴大师的最小弟子根敦朱巴,就是追认的一·世·达·赖·活·佛;宗喀巴大师的另一弟子克珠杰·格勒巴桑,就是追认的一·世·班·禅·活·佛。 到清朝时,逐渐形成了达·赖·活·佛统御前藏,班·禅·活·佛统御后藏的局面。 民国时期,九·世·班·禅,暨班·禅·额尔德尼·曲吉尼玛。在与十三·世·达·赖的权力斗争中败北,被迫于一九二三年翻越唐古拉山脉出逃。此后在国内各地流亡了十四年,一直未能返回西藏。最终于一九三七年圆寂于青海玉树大寺甲拉颇章宫内。 推算起来,空念大师遇到小喇嘛的时候,正是一九三五年,九·世·班·禅流亡到四川之际。” 陆曼曼眨了眨大眼睛,调侃道:“孙叔叔您可真不愧是历史学家!简单点,居然还说了这么一大堆。” 孙川笑道:“这不是为了让你概念清晰么,已经是最简化的版本了。”接着向空念大师问道:“大师,您那时如何得知笔记确是莲师真迹?” 空念老和尚道:“我那时自然不知,只当是个奇怪的故事。直到成年后潜心修习佛法,多次进入藏经阁中翻阅佛经,才偶然发现这份笔记,夹在一部宗喀巴大师所著的《菩提道次第广论》中。 笔记为梵文所书,写在几张印度佛家惯用的贝叶之上。看起来像是最后一次翻阅这本佛经之人,拿它作了书签的用途。也不知是不是当年那个小喇嘛。” 陆曼曼发现,空念老和尚再次提到小喇嘛时,苍老的面颊上,不经意间蕴出一抹笑意。想必与小喇嘛的相处,是他童年时极为愉快的一段记忆。 老和尚顿了顿,接着讲述道:“怀清恩师那时已然圆寂,那些藏传佛教的典籍为何会在藏经阁,寺中已无人知晓。想来必是当年九·世·班·禅因居无定所,索性将这些不便携带之物寄存在寺中。九·世·班·禅在青海圆寂,旁人不晓得其中关节,也就一直未能取回。 再见到这份笔记时,我一眼就看出,这是小喇嘛当年读给我听的那个奇怪故事。因为佛经中的故事通常都是第三人称的,而这份笔记,它用的是第一人称。 笔记开始时写到,他很是烦恼,虽有藏王的全力支持,但传法、建寺都极为不顺。苯教的八部鬼神各有秘法,且信徒众多,时来侵扰,难与抗衡。 而后,有一位自波斯国来的摩尼教密乌没斯拂多诞前来拜访。言及有位琐罗亚斯德教,也就是拜火教的善火神使,自吐火罗而来,在昆仑山中清修。其人多秘术,或可降服苯教八部鬼神。 他本不想借旁人之力传法,但摩尼教因其创教之主摩尼,宣称自己是佛祖、琐罗亚斯德和耶稣的继承者,故而摩尼教中人对三教均很友善。且拜火教也是古老的强大教派,善火神使在该教中地位极高。他便抱着与会高人之心,与密乌没斯拂多诞一同前往昆仑山访友。 三人在昆仑山一处山谷中谈经论道。月圆之夜,忽闻山中有人吹奏洞箫。三人循声而出,惊见群山起舞,佛母行空。 随即,三人陷入一场无边大梦之中。梦里不知是梦,经历了长达凡人百世的光阴。其间种种变怪神奇,迥然不同于俗世,梦醒后依然历历在目。 三人各怀心事,匆匆作别。摩尼教、拜火教二人东入大唐,他则返回藏地。 回到藏地他才惊悉,这场大梦整整让他在昆仑山中,沉睡了十二年。虽然平白失去了十二年的光阴,但梦中修炼密宗神通的种种体悟,并没消失。现世中再用出来,尽管威力不及梦中十之一二,却已是无人能抗。令他轻而易举便收服了苯教八部鬼神。” 陆曼曼疑惑道:“空念大师,您口中的这个‘他’,应该就是莲花生大士了。可我怎么觉着,他写的还是神话故事,居然说自己能收服鬼神?” 孙川笑道:“苯教八部鬼神并非真正的鬼神,而是指拥有秘法神通的护教武士。其中尤以神本、龙本、魔本、沃本四部最为强大,其护教鬼神被称为‘人界修罗’,密宗称其为‘****魔巫’。” 空念老和尚点头道:“孙施主果然渊博。” 孙川客气道:“哪里,哪里。搞考古和历史研究的么。也就是认认老物件、作点名词解释啥的在行。大师您接着说,曼曼有不懂的地方,回头我跟她解释。” 空念老和尚闻言便接着讲道:“笔记上说他时隔多年,仍不能忘却梦中所历种种。盖因人之一生长不过百年,与梦中度过的百世光阴相比,倒短得如同一场春梦。且梦中所习诸般神通,现世虽不能用,但依其理催动原本的密宗术法,仍令威力大增。可见此梦与寻常梦境不同,绝非自人心凭空而生。 此后,他每隔几年便往昆仑山中一行,却再也无法重归梦境。想必是缘法已尽之故。 到晚年时,他的佛法修为日益精进。明悟到当年所历,并非梦境。乃是无量劫前之人,以绝大神通施展附梦之法,留给后劫之人的一段信息。盼后劫之人能知前人自何处来,因何得失成败。以为镜鉴,以为依凭。 他在圆寂前,将这段经历,用笔记的方式记录下来。并在笔记最末,嘱咐后世弟子:前劫之人耗费偌大精力,留此附梦之法,显见对后劫之人,有殷殷至嘱之意。他既有缘得知,不可使之淹没无闻。凡密宗传人,皆可前往寻觅。但有缘则行,无缘则止。不可沉迷于此事,耽误了佛法修持的正途。”《希壤“鬼神”》 希壤“鬼神”最新章节: 第四章:希壤宿梦 第五章:惑当年 空念老和尚说到这里,对孙川道:“适才孙施主问我,如何得知笔记确为莲师真迹?其实到了今日,老僧依然不知。毕竟莲师离世上千年,世间已无确证的莲师真迹可供比对。 老僧所以相信这份笔记并非杜撰,原因在于最后一张贝叶上,还留有宗喀巴大师的一段附注:他说他已三次前往昆仑寻访无果。在他之前知晓此事的藏密传人,也没听说有谁找到过线索。 但前劫之人所留的信息,既能经历成、住、坏、空之大劫而不毁,自然不会轻易湮灭。想必是没人有莲师那样大的福缘。他把这份笔记传于弟子,希望将来那个有缘附梦的,会是****中人。 宗喀巴大师的手迹,****留存甚多。当年九·世·班·禅寄存的典籍中,就有几部大师手书经文。老僧反复比对过,笔记上最后一段文字,确是宗喀巴大师的真迹无疑。在老僧想来,以宗喀巴大师的为人,当不至杜撰这样一篇笔记,用以欺骗后人。” 孙川闻言点头道:“大师言之有理。” 陆曼曼问道:“孙叔叔,你刚才的解释不是说,宗喀巴大师是莲花生大士的化身吗?怎么从笔记的口气来看,不太像呀?” 孙川笑道:“这个关于前后几位创派大德,皆是一人化身的说法,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类似的话二·世·达·赖·活·佛说过、四·世·班·禅·活·佛也说过,但宗喀巴大师自己,可从来没说过。你这么聪明的姑娘,想一想自然就明白其中的道理喽。” 陆曼曼吐了吐舌头,道:“原来是这样,那可真不好玩!”而后又向空念老和尚问道:“大师您就是因为这个来昆仑山的么?要找那个能让人附梦的山谷?” 老和尚笑着摇摇头,道:“小施主,老僧念经敲木鱼,脑袋可不是榆木疙瘩。密宗那么多传人,找了上千年都没线索。怎么可能看到份笔记,就傻呼呼跑到昆仑山来?要是事情到此为止,那就只是老僧年轻时知道的一件旧闻轶事罢了。” 周远山在一旁点头附和道:“大师言之有理,孤证不立嘛。” 孙川道:“老周,你一个搞古生物学的,不要剽窃我们考古专业的术语好不好!” 周远山笑骂道:“臭小子,净瞎掰!甚么考古专业术语,这是一切调查研究工作的基本原则好不好!少瞎扯淡,听空念大师往下说。” 老和尚一笑,接着道:“找到这份笔记那年,我还不到三十岁。所以愿意花精力去研究它,与其说,是对笔记本身感兴趣,还不如说,是为了对逝去童年的追忆。搞清楚了,也就撂开了手,很快便将这件事忘记了。 那时候新的国家刚刚在废墟上建立,社会的变化很大、很快。甚至也影响到了佛门,但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是欢喜的。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强大、人们生活富足呢?哪怕是我们这些出家人。 哪知道没过几年,那场席卷了一切的浩劫,就汹汹而来。峨眉山自然也无法幸免。” 周远山听到这里,一拍大腿道:“那份笔记也被……?” 孙川脸上现出一抹痛苦之色,接口道:“甭想了,何止是那份笔记呀!” “破四旧”是那场十年浩劫的开端。许多战火中依然幸存下来的文物古迹,被人为摧毁;无数善本典籍,被焚烧一空。对于孙川这样的考古学家,这是无法面对的伤痛。尽管那场浩劫只是他童年的记忆,但从前辈手中看到过的损毁名录,曾让他难过得几乎夜不能寐。 陆曼曼疑惑道:“你们在说甚么呀?是文·化·大·革·命么?” 陆明轩拍拍孙女的头,道:“是呀!纵观人类历史,能被称为浩劫的,也没几次!听大师说下去吧。” 空念老和尚接着道:“那时大坪寺的藏经阁被一把火烧光了,佛像全部打碎,僧舍殿宇被砸得只留下残垣断壁。我们这些出家人都被迫还俗,押到牛心寺接受改造。 所谓改造,其实就是被红小将们押着,满山去毁寺烧书。对我们这些出家人来说,亲手去砸毁佛像、焚烧经文。实在是痛不欲生,可红小将们说这很重要,这叫精神改造。” 空念老和尚讲到这里,略微一顿。他脸上虽无特别的表情,但篝火旁的每个人其实都知道,那段经历对他而言,绝不是甚么愉快的回忆。陆曼曼张嘴欲问,陆明轩朝她缓缓摇了摇头。 空念老和尚银白的眉毛微微一振,接着道:“世间际遇之奇,往往出人意料。不成想这等毁佛焚经的恶行,倒让我发现了昆仑附梦之事的另一个例证。” 说到昆仑附梦的另一个例证,空念老和尚口中一顿。雪白的眉梢微微颤动,他伸出手指,抹了抹眉梢,这才继续道:“那是去拆毁华藏寺的时候。华藏寺是峨眉最古六寺之一,始建于东汉年间,历代增修,殿宇众多。一群人足足砸了十几天,领头的红小将才算满意。最后一天砸到碑林,夜里,我们这些需要改造的人,便睡在碑林旁的回廊上。 那晚是满月,银辉铺洒在院中的残碑碎刻之上,显得异样凄迷。可能是受了环境的影响,我一直心神不定。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受些折辱不算甚么。但被迫日日毁佛焚经,心里终归不能没有怨忿。更何况我襁褓即入佛门,现在忽然别人说:‘你不能再作僧人了,这世上从今以后,也不许再有任何出家人了。’心中兜兜转转,尽是迷茫。不明白往后的日子该怎么活?不明白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不会有答案的思索,让人头疼欲裂。为了不再胡思乱想,我索性借着月光,去读那些残碑碎刻。却在一处掀翻的碑座缝隙下,见到似乎有金属的光泽。挖开来细看,是个破损了的青铜盘。盘上有铭文五百余字,均为大篆所书,勉强可辨。” 空念老和尚说到这里,略微一顿,接着道:“那青铜盘上的铭文大意是:越王勾践已复国破吴,封赏有功之臣。念及当日南林处女,以剑刺搏杀之技教导士卒,功劳甚大。传剑已毕,则飘然身退,连姓名都未曾留下,果然有高人之风。越王只得呼其为‘越女’,称其所传剑法为‘越女剑法’。 后据大夫范蠡所奏,曾听越女自述剑法来历,传自峨眉山白猿祖师司徒玄空。言祖师少年时游于昆仑,闻箫声而见神女。神女赐梦,一梦三载。梦中遍历天人之土,习得种种神技。醒后知神技无法于人间施展,乃依其理,仿猿猴灵动之姿。创‘通臂拳法’、‘猿公剑法’,传于世人。 越王勾践闻奏,言白猿祖师者,必为神仙中人。今虽无处寻访越女,其功不可不筹。特赐会稽山之阴为白猿祖师驻锡之地。命人铸盘刻铭,礼送至峨眉山。望白猿祖师有暇,东游吴越之地,与越王一会。” 听到这里,孙川微微一笑。空念大师这段讲述,与调查结论基本一致。那只铭文青铜盘原件,此刻就放在前进基地,他的恒温保存柜里。 根据当年的记录,空念发现这只青铜盘的次日清晨,领头的红小将就将其当做所谓“罪证”搜走,并在事后偷偷藏匿了下来。一九八二年将此人抓捕后,在其家中查获的各类文物、金银器皿等,多达上百件。好在器物的来历,他还都能大致回忆清楚。 正是因为读过当年那份审讯记录,孙川不禁在心里对空念大师暗自佩服。尽管为了讲述方便,老和尚没有直译铭文。但内容大意与孙川的研究结果基本符合。 要知道春秋战国时代,各国文字虽都称为大篆,可各有不同的变形,彼此差异甚大,文字交流极为不便。这也是秦始皇征服六国后,命李斯作小篆统一文字的根本原因。 而空念大师从发现青铜盘,到青铜盘被搜走,前后不过半晚时间,又不会有资料供他查阅。竟然将铭文之意解得如此清楚。孙川自问,换了他在那种情况下,万万达不到这等地步。 他前面口口声声叫着“大师”,不过是敬其年长之故。此刻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心里暗自嘀咕:“果然是学无止境。人家可没经过甚么专业学术训练,他那时的年纪也就三十多岁,本事可比我现在强多了。这几声‘大师’,叫得正经不冤!”《希壤“鬼神”》 希壤“鬼神”最新章节: 第五章:惑当年 第六章:源流 这时候,胡老爹把茶煮好了,陆曼曼给空念老和尚端过一碗。朝孙川问道:“孙叔叔,越王勾践的故事我知道,越女剑的传说也听过。这个白猿祖师司徒玄空是谁?在历史上很有名么?” 孙川解释道:“司徒玄空在历史上名气不大,但就目前的资料来说,他是有文字记载的中华武术第一人。 在咱们国家,武术主要有三大流派。武当派武术,创自元末明初的张三丰真人,大概时间是在公元一千三百年左右; 少林派武术,创自南北朝时期来华的菩提达摩,大概时间是在公元五百年左右。当然,也有另一种说法,说达摩祖师到少林寺所传的,只是禅宗佛法。少林武术则源自稍早于达摩,建立少林寺的北魏高僧跋陀赦,现存的少林拳谱中,还有跋陀传授方便铲和一路大刀的记载; 峨眉派武术,创自春秋战国时期的司徒玄空,大概时间是在公元前五百年左右。比少林武术的创立还要早一千年。 司徒玄空字衣三,号动灵子。因其爱穿一身白衣,故弟子皆尊称为‘白猿祖师’。其所创的‘白猿通臂拳’、‘猿公剑’,习练之人甚多。想必‘越女’也是其弟子之一。 后来东汉时赵晔所著的《吴越春秋》说,越女道遇一老翁斗剑,而后老翁化为白猿上树离去。就颇有点后世聊斋的味道了。比较起来自然是司徒玄空传剑,这个说法更容易令人信服。” 陆曼曼听了,向空念老和尚问道:“原来峨眉山是中华武术的源头,那大师您也会武功么?” 空念老和尚笑道:“峨眉山佛、道两派,皆有武技流传,老僧自然也会一点。只是绝没有小说、电影中描述的那么神奇,最多也就是强身健体,让老僧八十多岁还能来昆仑爬爬山而已。” 陆曼曼奇道:“大师,既然您会武功,怎么还被那些红小将欺负得那么惨?” 周远山在一旁笑道:“小丫头,你以为武功高强就不受人欺负啦!没听说双拳敌不过四手,饿虎架不住群狼么?更何况欺负大师的,也不是当年那群小屁孩,而是造就了无数疯狂革命战士的那个环境!” 空念老和尚叹道:“是呀,都只是些走错了路的孩子!而且那时候也没人敢说他们是错的。不管怎么样,那十几年终究是熬过去了。我又能出家做僧人了,可峨眉山的大多数寺庙都没有了。我索性动了云游天下的念头。 那些年我到处行脚,交游的大多还是方外之人。或许对昆仑附梦的故事印象太深,与同道交流时。总会特别留意与昆仑山相关的信息。如此一来,还真的又多了些线索。 譬如莲花生大士笔记中提到的,一同附梦的摩尼教、拜火教二人,东入大唐后,皆为当时皇室所重。摩尼教先在长安建大云光明寺,随后拓展到各地皆有寺院,唐人信众甚多。拜火教被赐名‘祆教’,信众仍以西域胡人为主。 有趣的是,两教的中文典籍,多处提到昆仑山,以昆仑为神山圣地。要知道两教的发源地均在西亚,与昆仑山远隔万里,本无关联。中文典籍中的这等变化,不能不让人联想到,昆仑附梦给两位传教之人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深刻印记。 后来唐武宗会昌灭佛,取缔所有外来宗教。这两教秘密转入地下,竟然神奇地合二为一,变成了后来历史上大大有名的明教。 那明教拜‘明尊’,以火为光明象征,以昆仑山为明尊圣域,以‘为善去恶,清净光明’为教义。 自北宋方腊时起,明教徒不断起义反抗朝廷。后又与南宋茅子元创立的白莲宗相结合,演变出白莲教。 到元末,明教的力量愈发壮大。元朝官员向元顺帝奏报说:‘今天下反贼多半出自明教,其大股者如韩山童、刘福通、朱元璋、韩林儿等,每以‘明尊出世’为号召……。’ 后来明教徒朱元璋终于取得天下,建立了明王朝。立即反手将禁绝明教写入《大明律》。 从此世间再无明教,许多明教徒加入白莲教。白莲教也不敢公开传播,转而化名为白阳、青阳、红阳等诸多教派。 这时明朝边军中有个叫罗清的戍卒,传言此人自白莲教徒手中,得到了明教某代教主所传秘本。遂落发出家,依秘本寻访十余年,寻得洞箫一支。 他携此箫远赴昆仑,亲见无生老母临凡,得以梦入诸天佛国。七年后,此人自昆仑归返中原,改名为罗梦鸿。以‘无生老母,真空家乡。’为八字真言,创立无为教。 自无为教一出,此八字真言几乎影响了明、清两代大多数民间会社,罗梦鸿也被后世教徒称为罗祖。” 孙川点点头道:“不错,从明朝的白莲教各支派,一直到民国的青帮。有资料记载奉此八字为教义的帮派,就有一百零七个;没有资料留下的,还不知有多少? 可以说这八个字,影响了近六百年来,我们这块土地上从南到北,几乎所有民间帮会组织。” 孙川顿了顿,问道:“大师以为这八个字,虽然被用来号召教徒,但其实只是罗梦鸿的个人经历。与青铜盘铭文、莲师笔记,说的是同一件事?” 空念老和尚笑了笑,道:“虽然表述各有不同,但几个关键之处,惊人的一致。很难不让人作此联想,不是么?当然,到此为止,依然只是些旧闻轶事,听过供人一笑罢了。 后来,老僧年纪愈来愈大,辈分自然也就水涨船高,成了孙施主说的,所谓‘有道高僧’。峨眉山的寺庙纷纷恢复重建,一众弟子也纷纷写信请老僧回山。老僧回到峨眉时,已年届七旬,本以为余生再不会出峨眉山。 谁知果然天意弄人,三年多前,沈小施主带了支洞箫来,请老僧帮忙辨认箫身上铭刻的文字。那文字竟与昆仑附梦之事相关。 自幼时直至年老,‘昆仑附梦’四个字,在老僧心中足足萦绕了七十多年。这一见之下,如何还忍得住,只得陪着沈小施主,巴巴地赶到昆仑山来。” 空念老和尚说着,朝陆曼曼一笑。道:“老僧和昆仑山的故事,讲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旁人没有老僧的经历,听了难免觉得有些虚妄。不知是否能合陆小施主的心意?至于沈小施主和昆仑山的故事,那讲与不讲,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陆曼曼兴奋得双眸发亮,开心道:“合心意,简直太合心意了!又神秘、又曲折,居然从公元前五百年,一直迁延到现在。这是我到目前为止,记录的最有意思的故事了!” 说着又朝孙川甜甜一笑,道:“再加上孙叔叔在旁边解释得好!” 孙川还没来的及回应,她忽然想起些甚么,瞪着一双大眼睛,冲沈鸿叶道:“你就在这儿,等我把记录整理一下,哪也不许跑!” 沈鸿叶年纪轻轻,这几年在昆仑山中,除了空念老和尚,跟他正经说过话的人都没几个。更何况是陆曼曼这等青春无敌、明艳照人的美少女。一见她朝自己说话,沈鸿叶心里先自慌了。当下只是糊里糊涂地顺口搭音道:“我没跑……。” 陆曼曼截道:“没跑也不行!你待会儿必须讲你那支洞箫的故事,不许说别的糊弄我!” 沈鸿叶又涨红了脸,小声分辨道:“你这么凶巴巴的干甚么?我又没说不讲。” 陆曼曼听他这么说,得意地‘哼’了一声。装作面无表情,低下头整理录音笔上的音频记录。心中早已乐不可支,暗想:“他可真好糊弄!这下子被我赚到了,两个故事竟然还是有关联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像空念大师的故事那么有意思?要不是惦着爷爷,跟他们去找那个能附梦的山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事儿听起来蛮有趣的。不过,他们都找了三年多了,看样子也没甚么效果。又说密宗的人前赴后继找了上千年都没线索,简直就是前途无亮。只是可怜空念大师了,一辈子的念想啊!只能祝他们好运啦!”《希壤“鬼神”》 希壤“鬼神”最新章节: 第六章:源流 第七章:异变 陆明轩此时看了看孙女,又用眼神环视了周远山、孙川、胡老爹、何传礼四人一圈。略微沉吟,开口对空念老和尚说道:“大师适才所言之事,其实在我看来,绝非虚妄。或许从物理学的角度,会有不同的解释。” 空念老和尚闻言,诧异地看向陆明轩,反问道:“物理学的角度?”随即正色道:“老僧虽是方外之人,陆施主的大名,却也是如雷贯耳。以陆施主的身份,既如此说,想必能有以教我。” 陆明轩客气道:“不敢,准确地说,是从量子物理学的角度来解释。”而后对孙川道:“小孙,麻烦你把我从欧洲带回来的那个箱子取来,就是蓝色那个。” 孙川会意而去,片刻取来一只淡蓝色的小箱子。陆明轩接过打开,里面大半是海绵状柔性填充物。中间放着一个同样淡蓝色材质的,十几厘米见方的盒子。盒子上方有个明显呈哨状的小旋柄。陆明轩将旋柄扭转了九十度,盒子里发出咔哒一声,盒盖却并没打开。 陆明轩对空念老和尚道:“大师既然幼习武技,想必对传统的吐纳之术不会陌生。请大师此刻稍作尝试,看看与平日相较,会不会有所不同。” 空念老和尚听陆明轩如此说,不禁疑惑道:“所谓‘吐纳之术’,无论佛家、道家,包括密宗在内,都是在一呼一吸之间做功夫。看似简单,实则花样繁多,彼此间如同泾渭分明。仅老僧所知便有七十余种,陆施主是要老僧一一尝试,辨别其中的不同么?” 陆明轩闻言一愣,抬眼向胡老爹望去。胡老爹咧了咧嘴,道:“空念大师渊博,俺只知道三种。” 陆明轩微微摇头叹道:“真没想到单单一个呼吸之法,古人竟能琢磨出如此多的变化。看来我们从资料上读到的,不过是一鳞半爪。大师不须这么麻烦,拣您觉得最有效果的几种,稍作尝试即可。” 空念老和尚看了陆明轩一眼,又看了看那只蓝色小盒子。微微点头,不再多言。依佛门七支入定之法,盘膝趺坐,双目似开似闭,呼吸逐渐悠长起来。 此时篝火旁的几个人中,除了陆明轩之外,其他人都不知这么做的目的何在。陆曼曼和沈鸿叶,是从头到尾一无所知,只好奇地看着;胡老爹心知肚明;周远山、孙川、何传礼三人,知道此事的全部背景,也知道这淡蓝色盒子里的内容,就是陆明轩在欧洲实验室取得的所谓‘突破’。但为甚么此时拿出来?让空念老和尚现场习练内功,是想要验证甚么?他们也无法判断。 当下七人都默不作声,盯着空念行功。山谷中四下静寂,只有山谷外狂风呼啸之声远远传来,篝火猎猎微鸣,燃烧着的木柴偶尔噼啪作响。 空念的呼吸之声初时微不可闻,慢慢地似乎周围愈来愈静。老和尚的呼吸之声也愈加悠长,隐隐竟和山谷外的风声、篝火的猎猎之声逐渐趋同。 再后来,似乎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篝火与狂风都如响斯应。眼前的整片天地,宛若在他的呼吸声中活了过来,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生命。 篝火旁的其余七个人,禁不住面面相觑,连空念老和尚自己都发觉了不对劲,一双雪白的长眉,微微蹙了起来。 猛然间‘呼’的一声,整堆篝火腾空而起,如同金红色的浪涛般在众人头顶上变幻周流。而烧火的木柴,还黑呼呼架在原地纹丝没动。眼前的场景诡异莫名。 空念老和尚双目一睁,紧盯住头顶上空那片无根的火焰。双手一瞬间似乎结了数不清的手印,最后定格为不动明王法印。空中的火焰随之变幻凝实,渐渐显出一只头尾俱全的金红色猛虎。箕口大张,仰天长啸。 火焰化成的猛虎,虽作长啸之状,自然不会有啸声传出。可众人却觉得身上一紧,山谷外的狂风随着这无声之啸轰然大作。此时月亮应该已经升起,但还没爬过山巅。东面山峰的积雪隐约泛出淡淡银辉,轻轻如水流般晃动不休,眼见就是一场雪崩。 陆明轩心智清明,连忙伸手将盒子上的哨状旋柄拧回起始位置。火焰猛虎应声而散,炸作漫天火蛇,落归柴堆。 众人晃神之间,一切回复原状。篝火依旧熊熊,众人依旧围坐,山谷中依旧静寂无声。方才那一幕,倒真应了《金刚经》所言: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众人全都哑口无言,空念老和尚惊骇过后,低头沉思片刻。首先开口对陆明轩道:“看来陆施主此行,是有所为而来呀!” 老和尚话说得委婉,可陆明轩是何等明达之人,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见责之意。立刻坦然道:“大师果然睿智。世上巧合之事甚多,但咱们这出‘昆仑偶遇’,显然不在其内。大师若信得过我,等一会儿我定然作个完完整整的交代。” 说着看了还在犯迷糊的陆曼曼一眼,笑道:“不过我这孙女对她那本《昆仑陌谈录》上心得很。大师雅量,咱们先让沈小兄弟,把他的那份故事讲完了再说,如何?” 空念老和尚朝陆明轩熟视良久,缓缓点头,不再多言。 陆曼曼把眼前每个人的表情看了一圈,脑子里如同走马灯般,又把回国后的所有经历串了一遍。心中已经隐隐猜到,爷爷突然回国、那个莫名其妙的甚么保密协议、其他人古怪的默契,这些都和眼前这一老一少有关。或者说和他们故事中的内容有关。 到目前为止,空念老和尚所说的那几个关于“昆仑附梦”的奇怪故事;爷爷拿出淡蓝色小盒子后,老和尚近乎于撼天动地的非人表现。这些都给今晚这场篝火夜话蒙上了一层神秘妖异的色彩。 虽然很震惊、很好奇,不过爷爷既然已经答应了空念老和尚,那么待会儿等姓沈的小伙子讲完故事,他自然会解释清楚的。不知这姓沈的小伙子又会讲出个甚么样故事? 想到这,陆曼曼迅速把其他想法抛诸脑后,心中的《昆仑陌谈录》之魂,重新燃烧起来。她转头冲着还有点没弄清状况的沈鸿叶喊道:“嗨,大叔!想甚么呐?该你啦!” 沈鸿叶被陆曼曼又一声“大叔”叫回了现实。他吐了口长气,苦着脸问道:“你就不能换个称呼?” 陆曼曼笑道:“我觉得这个称呼,让你迅速清醒的把握比较大。” 沈鸿叶犹自不敢相信方才看到的一切,向陆曼曼问道:“刚才你也确实看到了,是吧?” 陆曼曼没出声,生气地回过右手,一指自己眼睛。那含义很明确:我长这么大一双眼睛,会看不到么? 沈鸿叶感受到了陆曼曼的急切,但还是先朝空念老和尚与陆明轩二人看去。方才的对话,他也听到了,自然不会没有疑惑。 老和尚双目微闭,趺坐入定。一副除非陆明轩开口解释,其他事都与他不相干的样子;陆明轩向沈鸿叶微笑着伸出左手,作了个“你先请”的示意。含义也很明确:你先把故事讲完,接下来才轮到我。 沈鸿叶点了点头,对陆曼曼道:“看来就算天塌地陷,也挡不住你搜集故事的热情,是吧?” 陆曼曼笑意盈盈地反问道:“你说呢?” 沈鸿叶无奈摇了摇头,道:“好吧,那我就把来昆仑山的缘故,从头到尾说一遍。不过此事和昆仑附梦有关联,还是当初请教大师,翻译那支洞箫上的铭刻时,大师告诉我的。原本我要到昆仑山来,只是为了找一个人的坟墓。或者说,我是来收尸的。” 陆曼曼听到这么个开场白,大感意外,圆睁着眼睛看向沈鸿叶,心中那股神秘妖异的感觉似乎更加强烈了。沈鸿叶却有些不好意思与她目光相接,转头看向篝火,自顾自说了下去。《希壤“鬼神”》 希壤“鬼神”最新章节: 第七章:异变 第八章:遗愿 沈鸿叶的嗓音有些沙哑,讲述起往事来,也不像空念大师那般层次分明。可从他开口的一瞬间,陆曼曼便感到无比熟悉。同样的神情、语气,她从小便在爷爷身上见得多了。 每当谈及她早逝的父母,爷爷就是这幅模样。那是纠缠在眉目唇齿间,挥之不去的淡淡哀伤;“明知此生不复见,人间无计锁相念。”这是对逝去亲人,难舍的眷恋。 “我的家在天津,四年前也是这个八月。当然,天津的八月可比昆仑山闷热得多了。每年一到暑假,我都会住在奶奶的小院儿里。 在外人看来,我奶奶是个很奇怪的人。我有六个叔伯、五个姑姑,加上父亲。奶奶一共有十二个儿女,三十一个孙子孙女,连重孙辈都有了十几个。我算是奶奶最小的孙子。奶奶九十多岁了,有这么多晚辈,她却坚持自己一个人,住在津城郊区的小院儿里。儿孙们没办法,就每天轮流去看她。她总是淡淡地说几句话就赶人走,说不要扰了她的清净。 父亲说那是因为奶奶和爷爷的感情太深。爷爷在十年浩劫中就去世了,奶奶一个人把十二个儿女拉扯成人。儿女长大后,她就不愿意再见陌生人,连亲戚都很少往来。 我是唯一到小院儿里,不会被奶奶赶走的人。父亲说那是因为,我长得和年轻时的爷爷很像。 有一天傍晚,忽然有个梳着大背头、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来拜访奶奶。他和奶奶关起门来谈了两个多小时,等他走后,我发觉奶奶明显是哭过的,手边还多了支从没见过的洞箫。 我问奶奶到底发生了甚么?奶奶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挥手赶我回去睡觉。那一晚在隔壁,我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奶奶至少哭了大半夜。 从那天之后,奶奶的精神明显垮了下来,身体也日渐衰朽。短短半个月内,就被两次送医院急救。全家人都急得不得了,可面对她九十二岁的高龄,任何医生的态度都一样,急救可以,谈到治疗方案,就四个字‘保守治疗’。 等到九月初的一天,奶奶忽然间精神很好。她把全家所有儿孙召集到床前,要开最后一次家庭会议。 奶奶一开头就对父亲、叔伯和姑姑们说:‘你们的爹走得早,这几十年来风风雨雨,我一个人把你们十二个拉扯大。好多人都曾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值吗?我今天告诉你们答案。 你们的爹是个甚么样的人呢?他这人是个大老粗,没甚么文化。而且还不讲卫生,身上的坏习惯数都数不清。可他有一点长处,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儿,哪怕是天塌地陷,他也能一往无前。说白了吧,这个男人,有肝胆!这辈子嫁给这么个男人,我不亏!可我养大了你们十二个人呐,从你们哪一个的身上,都没能找着他的影子。’ 奶奶说着用手一指我,接着道:‘我为甚么最疼小二十七?不是因为他是最小的男孙,我没那个重男轻女、嫌长爱幼的臭毛病。我最疼他,是因为就他身上还有几根骨头,长得像他爷爷。说白了吧,也是个天生的拧种!’ 奶奶歇了几口气,接着道:‘人活到了我这个岁数,甚么时候该走,那心里就跟明镜儿似的。你们也别一听这个话头儿,就先忙着哭。仔仔细细把我要交代的事儿听清楚,就是孝顺儿孙了。 你们的爹,骨灰就在香案上供着,这么多年,年年拜祭不用多说。我走以后,用不着大操大办。我和老头子都不爱看那个虚套子,你们也用不着为了面子搞甚么假热闹。 简简单单,想法子买两块相邻的墓地。我和老头子的骨灰合在一起,埋在第一块墓地里。另一块墓地我有其他用处。这是你们该尽的义务,我这么安排,都没意见吧?’ 奶奶一辈子在家里竖立起来的权威,可不是儿戏。所有人都来不及思考,异口同声,一切肯定按奶奶的交代执行。 奶奶见儿孙们都无异议,便点了点头,接着道:‘你们都知道,我这一辈子再苦再难,都很少朝别人张口。对你们,更是从没求过一件事。今儿个我该走了,最后有件事儿得求你们成全。’ 这话说得有点重,众人纷纷道:‘都听您的。’‘您怎么吩咐我们怎么办。’‘您说吧,多为难只要您说了我们也得办到!’…… 奶奶等众人一一说完,便道:‘那好,从今天起,小二十七就算是成人了。从今往后,他做的事,家里任何人不能有异议;就算有人忍不住说三道四,二十七你完全可以不理。他的财务支出,任何人无权过问。’说着看了我父亲一眼,接着道:‘包括你们这当爹娘的。’ 说罢,奶奶从枕头下抽出一封信、一本存折和一本房契,接着又道:‘早些年家里边困难,没存下甚么钱。后来你们都成家立业了,日子好歹松快点。我的全部存款都在这,一共二十七万;还有就是这个小院儿,地方偏了点,也就值个几十万吧。我已经委托律师立下了遗嘱,存款和将来房子卖得的钱,全部交由小二十七支配。你们要是同意呢,咱们就省点事,挨个给我表个态,事儿就这么着了。要是有人不同意,那就费点事,请律师来宣布遗嘱。’ 众人闻言都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出声。 奶奶见冷了场,便缓缓道:‘你们也别觉得不公平,我把钱都留给小二十七,可不是偏着他。我要交代他帮我了个心愿,说实话,这点钱恐怕还不够。还是刚才那句话,我走之前,最后这个心愿求你们成全。你们能不能让我安心闭上这双眼?’ 奶奶这话一说,大伯头一个坐不住了。连忙站起身来道:‘娘,您千万别这么说,儿子都没脸待在您眼前了。这是您自己的钱,别说让小二十七去办事,就是没这个缘故,您说留给谁,那也是您一言而决的事儿。儿子绝对没有异议,孙子辈更没这个资格。要是有人不懂事,从我这儿就过不去。’大伯说完赶紧瞟了二伯一眼,二伯、三伯、父亲和姑姑们也赶忙一一站起表态。 等所有人都表态完毕,奶奶点点头,道:‘能不为了老人的钱起龌龊,你们都算是孝顺懂事的了。既然如此,事从两来。娘这里也没甚么背人的私密,我这就当着你们的面,给小二十七交代清楚。’ 奶奶说着指了指放在床边的长条木盒,道:‘二十七,来,打开它。’我依言上前打开木盒,里面放着的,似乎就是那晚那支洞箫。 那晚的事,家里每个人都知道了,一切的起因似乎就是那个金丝边眼镜、大背头男人来访和这支洞箫。可这大半个月来,无论众人怎么套问,关于那晚的事,奶奶一个字都没说过。 奶奶侧首看着那支洞箫,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良久才道:‘二十七,奶奶临终前的最后一个心愿,是要你去帮奶奶找到一个人的尸首。这个人的名字叫顾江南,表字春风。他少年时出身中医世家,又曾拜我父亲为师学习西医。后经推荐留学欧洲继续深造,归国后便在天津我父亲开设的医院里挂牌行医,算是我的师兄,也是我第一个恋人。’ 奶奶说到这里,全家众人集体石化。这是甚么情况?上一刻提到老头子时还情比金坚、死则同穴。怎么眨眼之间老母鸡变鸭,又冒出段老太太的早年情史来了? 大伯、父亲和姑姑他们眼神交错,张口结舌;二伯额角上汗都淌下来了;七叔抿了抿嘴,刚想站起来,又坐了回去,这会儿说甚么似乎都不大合适。 奶奶明明都看在眼里,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时我们本来就快完婚了。一九三六年十月,鲁迅先生逝世。我父亲与鲁迅先生,曾是同赴日本学医的同学。当时接到庆龄先生发来的讣告,父亲决定携我去上海,为鲁迅先生送葬,师兄留下主持医院。 谁知半个月后,等我和父亲回来时。师兄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从此人海茫茫,再无半点音信。 后来抗日战争爆发,我作为医生从军。追随国、共两党的军队转战万里,就为了寻找他的消息。我当时想,以他的为人,只要他还活着,得知外敌入侵必然会奔赴战场。或许我就能在某个野战医院,同他不期而遇。 谁知等到日本人都投降了,国、共又开战了,依然没有他的消息。我整整找了十年的时间,走过了好多个长征的路程,却没能找到他的半点踪迹。’ 说到这里,奶奶抬眼环顾了叔伯、姑姑们一圈,道:‘我就是在寻找他的路途中,在东北野战军的战地医院里,遇到了你们的爹。在那个年代,作为医生,我不止一次救过他的性命;作为战士,他不止一次冒着失去性命的危险,卫护我的安全。当年我答应嫁给他的时候,曾经原原本本将这段经历讲给他听。那时我们有过一个约定:这辈子我们二人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但万一哪天有了师兄的消息,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希壤“鬼神”》 希壤“鬼神”最新章节: 第八章:遗愿 第九章:铭文 奶奶说到这里,叔伯、姑姑们似乎同时透了口长气。奶奶根本不去理会,接着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这把年纪,我早就断了还能有师兄消息的念想。 谁知天意弄人,半个多月前来的那位林先生说,是他父亲当年亲手埋葬的师兄,师兄在临去世前,还托他父亲给我带了消息。 他说他父亲在十年浩劫的时候,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不得不逃入昆仑山躲避追捕。崇山峻岭、缺衣少食,他父亲在逃入昆仑山脉两个月后,已是奄奄一息。 没想到却在这时,遇到了因病将亡的顾江南。他说师兄用食物救了他父亲,又指点了许多野外生存的窍门。但师兄自己,却因病入膏肓、身边又无凑手的药材,故空怀超绝医术竟不能自救。 师兄临终前,将当年法租界的医院地址,和我的名字告诉了他父亲。托他父亲将一支刻有铭文的洞箫转交给我,并告知死讯。 他父亲在一个山谷里埋葬了师兄。为了感念师兄救命之恩,他父亲在坟墓周边以品字形种了三颗小树。由于没有趁手的工具,只得用小刀在每棵树的树腰位置,都刻上了顾江南三个字,以为标记。 其后他父亲历尽千辛万苦,沿昆仑山脉进入四川、从四川取道云南、从云南潜越缅甸,自缅甸潜入越南、自越南偷渡香港,最终由香港飞赴美国。 他父亲于六十年代末到达美国,娶妻生子。这些往事,他父亲在他小时候曾讲给他听,他只记得大概内容。等到九十年代,他有实力到国内投资时,他父亲已经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当年的一切细节均已忘却。 好在他还记得那支洞箫和事情的梗概,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进入国内起,他便开始寻找、仅凭着我的名字和一个抗日战争前的医院旧址,寻找的过程极为艰难。 直到半个多月前,他才非常偶然地得知我的住处。他说隔了这么久的岁月,他早就不报希望了,以为最多只能见到当事人的子女,此行仅仅是抱着给父亲还愿的目的。’ 奶奶说了这么一大堆话,躺在床上喘息了良久。家中众人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往事,人人都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 奶奶缓过劲来,忽然紧紧盯住我说:‘二十七,奶奶知道难为你了。诺大的昆仑山脉,何止千谷万壑?四十年前用小刀刻在树上的字迹,就更是个笑话。 奶奶能知道的,只是人家讲给我的这点梗概。还有就是这支洞箫,此物并非当年师兄所有,上面的铭文奶奶不认识。若是能找到懂行的人,这铭文也许是个线索,但更大的可能是毫不相干。 不过我想,师兄万里迢迢托人送这支箫回来,或许是为了解释他当年为何突然失踪,为何此后三十年不见踪迹,最后又默默死在了深山里。 可奶奶的时间到了,这个谜,奶奶是解不开了。我找了他大半生啊!直到生命的尽头才知道,原来他早在四十年前,就已不在人世。和你爷爷去世的日子,也就是前后脚的事。这两个男人呐!一个如龙、一个似虎;一个抛我半世念,一个空我一生心。 可奶奶当年嫁给你爷爷的时候就说过,这辈子我生生死死都随他。但万一将来有了师兄的消息,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二十七,奶奶要你在我临死前,当着众人发个誓:只要你活着,无论多么艰难,你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到顾江南的尸骨,带他回家。就把他葬在我和你爷爷身边,别让他独自在深山老林里,做个孤魂野鬼!’” 沈鸿叶讲述到这里,双目微微赤红。他不再盯着篝火,转头向山谷入口处望去。口中闷声道:“当时我哭着给奶奶立了誓,夜里奶奶便陷入了昏迷状态,再没醒过来。两天后奶奶便去世了。 奶奶去世后的将近一年时间里,我把课余的全部功夫,都用来找人翻译洞箫上刻着的两行铭文。 本来我以为,与到莽莽大山里找一座孤坟比起来,翻译两行文字,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很难。哪知找了上百位学者,竟没人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倒是大多数人,都对那支洞箫的材质很感兴趣。 快到毕业的时候,我终于托人找到北京一位甲骨文研究的权威。老先生对着实物研究了两天后,对我说,这两行铭文虽然在字形上也是方块字,但其造字规则与汉字的‘六书’造字规则,即象形、指事、形声、会意、转注、假借中的任何一种都不相类。 要知道汉字从甲骨文开始,历经金文、大篆、小篆、隶书等,直到最后,定型为目前普遍使用的楷书。数千年来,无论字形、字意如何变化,始终在‘六书’造字规则的范围之内。超出六书规则的汉字是不可想象的。 可眼前的两行铭文,确实不在‘六书’规则之内。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是某些造假之徒,胡编乱造出来唬人诈财的噱头。从洞箫的材质和铭文镌刻的精美程度来看,这种可能性近乎可以忽略不计。 要么这就是完全不同于华夏文明,但文化积淀同样异常深厚的某一文明的遗存。鉴于物证目前仅此一例,更合理的解释是,该文明如同创造了楔形文字的美索不达米亚文明一样,早已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值得注意的是,即便与汉字完全不同的楔形文字,也同样遵循‘六书’造字规则。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早在像华夏文明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这样,地球上现存最古老的文明兴起之前,该文明已经消失。 这个推论把老先生自己都吓了一跳,但他还是很负责任地对我讲,即便给他几年的时间,他也没有把握翻译出这两行铭文的准确含义。就他所知,国内目前唯一比他水平更高的人,并不在学界,而是远在峨眉的空念大师。他认为,尽管空念大师能识别出这两行铭文的可能性依然不大,但如果我还不死心,大师将会是我最后的选择。 于是我拿到毕业证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包行囊,远赴峨嵋。谁知大师一见这支洞箫,便将两行铭文译了出来。并且从头到尾给我讲述了昆仑附梦的几段往事,告诉我这支洞箫很可能就是昆仑附梦的那把关键钥匙。 大师和我一拍即合,所以便马不停蹄地从峨眉赶到昆仑山来。大师来找那个能让人附梦的山谷;我来找那个有座孤坟的山谷。不过结果你也看见了,三年多了,我们两个人唯一的结果,就是没结果。” 沈鸿叶的讲述到此结束,他这才转过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曼曼,道:“我知道我讲的故事不够精彩,你可能不太满意。比如顾江南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和这支洞箫究竟有甚么渊源?为甚么他临死一定要托人把这支洞箫带给我奶奶?其中会有甚么样的深意?甚至大师和我分析过,那个来给奶奶送箫的人都很可疑,他说的话未必就能够全信,其中太多巧合与遮掩。可惜这些疑点我都无从知晓,能讲给你听的只有这么一个没头没尾,我自己都感觉困惑的故事。” 陆曼曼笑眯眯地盯着沈鸿叶,漫声道:“大叔,这下子你可猜错了,我对你这个故事特别满意!”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沈鸿叶意料之外,他甚至连再被叫做‘大叔’都没反应过来,顺口追问道:“为甚么?” 陆曼曼给了个极其肯定的答案:“因为我喜欢你奶奶。” 这个答案显然大出沈鸿叶的意料之外,他心里暗自纳闷,嘴上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曼曼自然不会主动跟他解释,为甚么喜欢他奶奶之类的问题。貌似奸诈地嘿嘿乐了几声,低头整理故事记录去了。 一时间谁都没开声,篝火旁的八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希壤“鬼神”》 希壤“鬼神”最新章节: 第九章:铭文 第十章:代表 副总指挥何传礼皱了皱眉,隔着篝火打量对面的老少二人组。心中暗道:“空念老和尚方才不是想要陆老的解释么?怎么这会儿没人说话,他倒也不着急了?一个个都是老奸巨猾的家伙,这么讲故事、逗闷子地耗着,没准耗到天亮都扯不到正事上去。” 想到这,他正准备开口打破沉默。陆曼曼却忽然抬起头来,对沈鸿叶道:“整着记录才想起来,最关键的问题都没问。说了半天那两行铭文,到底翻译过来是甚么意思呀?” 沈鸿叶张口正要回答,陆曼曼急忙又道:“等等,等等,先别说正确答案。我能不能先看看谜面呀?引起这么多风波的关键,到底是支多特别的箫呀?” 沈鸿叶闻言一愣,转头向空念大师望去。空念老和尚淡淡一笑,道:“你自己的东西,当然由你自己做主。” 沈鸿叶低头想了想,抬头道:“行吧。”说罢起身向那顶陆曼曼心目中的‘杂蓝碎片帐篷’走去。不过片刻,他就双手提着个半人多高的大背囊回来,顺手往地上一放,‘咚’地一声闷响,显见份量极其沉重。 何传礼方才本欲开口,不巧被陆曼曼打断了。此刻见沈鸿叶提着背囊回来,心里忽然转过一个念头:“这小子跟女孩儿说几句话都会脸红,显然还嫩得很。那支洞箫是此行的关键,与其和这么个生瓜蛋子小心翼翼的合作,还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更可靠些。 他随即又想到自己副总指挥的官方身份,以及背后强大的支撑力量。觉得只要他开口吓唬对方几句,对方除了乖乖把那支洞箫双手奉上,不可能还有别的选择。这也让他对三位学者的态度更加鄙夷,明明有猛虎的力量,偏要按绵羊的方式去行动,简直不知所谓。” 想到这,他当即重重咳嗽了一声,把脸一沉,开口叫道:“沈鸿叶是吧!” 沈鸿叶正低着头解背囊上的搭扣,听到有人叫他名字,语气似乎还不怎么好,疑惑地抬头朝篝火对面望去。 何传礼接着肃然道:“我正式的身份,是‘生命科学昆仑行’科考工程副总指挥。我现在以国家的名义,正式通知你。你手里那支洞箫,与此次科考活动有重大关联。 我代表国家给你两个合理的选择:要么,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服从科考队的所有命令,一切行动听指挥;要么将那支洞箫,暂时交由国家保管,待科考活动结束后,视情况予以发还。” 沈鸿叶听了明显一愣,不由得眉头紧皱。何传礼双眼微微眯起,盯着沈鸿叶缓缓道:“千万别急着回答,想明白了再说话!我的身份代表着甚么,你应该已经听清楚了。如果你的回答不能让我满意,那么你个人,将会面对甚么样的后果,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空念老和尚闻言,抬眼朝陆明轩望去。陆明轩花白的眉峰微微轻挑,却并没开口;周远山张口欲言,孙川用胳膊肘在他身侧轻轻一撞,周远山便又把话咽了回去;陆曼曼则忿然道:“何传礼,你……?” 何传礼见陆曼曼有责问他的意思,立即张口截道:“陆曼曼同志!注意你的身份,你是科考队指挥小分队成员。说话前要先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别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即便你个人有不同意见,在工作中也必须服从大局!” 陆曼曼在海外上学的时间比较多,虽然对国内的环境并不陌生,但还真是头一次,面对面感受颠倒黑白的官僚式表演,被何传礼气得一下子都不知该说甚么好了。 就在这时,却见沈鸿叶点点头,伸手从背包顶部的缝隙间探进去,抽出一支淡紫色的洞箫来。看也不看,猛然间反手将洞箫抽在脚边的石头上。只听“咔嚓”一声,竹箫已断成两截。 沈鸿叶将手中剩下的半截洞箫,往篝火里一扔。顺势缓缓坐了下来,抬头盯着何传礼,用左手指着自己的耳朵,一字一顿道:“将会面对甚么样的后果?你多说点儿,不要紧,我听着呐!” 沈鸿叶这么爆烈的举动,彻底出乎何传礼的意料。他脑子里顿时‘嗡嗡’直响,只剩下一个念头来回盘旋:“他把箫给砸断了!他居然敢把箫给砸断了!这……,这……,这支箫是一切一切的关键,他怎么敢把箫就这么砸断了? 他竟然敢把箫就这么砸断了!……我该怎么办?我……,我捅篓子了。……不对,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问题!他这是以暴力对抗国家!我该怎么办?对了,加强营就在山背后三十多公里。明天一早就呼叫齐营长,等部队来了我就逮捕他!……” 陆曼曼见状也急得要命,朝沈鸿叶叫道:“你怎么这样啊!有话好好说不成么?再说爷爷也不会让他乱来的。干嘛非得把箫毁了呀?这可怎么办?这不是要把人急死嘛!……” 陆曼曼着急,何传礼发蒙,可其他几个人却行若无事。 周远山摇了摇头道:“这小脾气,可是真够暴的!要看刚才脸红那会儿,反差实在是有点儿大。” 孙川应声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人家奶奶早有定论,是个天生的拧种。” 胡老爹左腿一摆,把滚落到他脚边的另外半截竹箫,也踢进了火堆。 陆明轩朝空念大师一笑,老和尚缓缓点头,双目微合,又是一副入定的样子。 陆曼曼毕竟聪慧,瞧见这几人的样子,立刻不急了。大眼睛朝沈鸿叶一瞪,问道:“刚才砸的不是那支有铭文的洞箫对吧?” 沈鸿叶应道:“嗯,那支箫太沉了,音色倒是好听,可老拿它吹曲子实在有点累人。我就又买了只竹箫,平时练手用。” 还在发蒙的何传礼,听到陆曼曼和沈鸿叶的对话,立时清醒过来。他这才想起,自己是读过那支洞箫的检测报告的,那种特殊的材质,单凭人力怎么可能损毁。都是刚才事发突然,自己一时来不及深思,这才被对方唬住了。想明白了这点,他不由得更为气愤,立刻指着沈鸿叶大吼一声:“你居然敢骗我!” 沈鸿叶看了他一眼,反问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你有甚么值得我骗吗?” 陆曼曼“哼”了一声,接口道:“人家那不是为了骗你,人家是懒得跟你说话,用行动表明态度罢了。这都想不明白,你还真够自恋的。” 这句话把何传礼顶得够呛,直接让他的脸色由白转青。可他正在气头上,偏偏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反驳,便转头沉声向着陆明轩道:“总指挥,组织原则还要不要讲了?我们可是此次科考,在昆仑山地区的最高领导机构。作为一个有战斗力的集体,怎么能允许出现对外口径不统一的错误?而且刚才这个姓沈的,行为极其恶劣!我们科考队,对于这种明目张胆的恶行,必须有个明确的态度!” 陆明轩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道:“何副总指挥,既然你问得这么直接,那我也只好明确回答你:首先,你说的组织原则,我不太理解。我虽然应邀成为了此次科考活动的总指挥,但别忘了,我并非贵组织党员。 其次,是统一口径问题。我们是有统一口径的,临行前就接触问题我们开过会,当时除了曼曼,我们五个人都在。会上确定了与空念大师和沈小兄弟接触的首要原则,就是‘开诚布公’;接触方式应是‘渐进式接触’;希望最后达到的目的,是‘无障碍合作’。关于这个统一口径,你在会上,是举手同意了的。今天恰恰是你的行为,破坏了会上形成的统一口径! 最后,说到沈小兄弟刚才的行为。我觉得那是正常反应,尽管你用了科考队和国家的名义,但当面白拿别人的东西,哪怕是以国家为名,也改变不了这是强盗行径的本质!我还能说甚么呢?总不能我这个国家任命的科考工程总指挥,支持副总指挥,为了科考兼职‘打劫’吧?” 陆明轩的语气并不算严厉,甚至可以说很温和,但说出的内容却句句如刀,直戳何传礼肺腑。何传礼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知道几位学者或多或少对他都有看法,可那又如何?心里不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但没人敢表现出来。只要是在国内,以他的身份背景,绝不会有人愿意和他撕破脸。 可眼前这算怎么回事?以陆老的身份、涵养,就算对他不满意,也完全没必要亲自赤膊上阵来敲打他。陆老这是要彻底和自己撕破脸么?他为甚么要这么做?《希壤“鬼神”》 希壤“鬼神”最新章节:第一卷 诡梦深深篝火熊 第十章:代表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