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玄元封魔录》 第一章 道胜于式 “叮,叮!” 一片空旷的石台上,一名红衣少女和另一名素衣少年正在过招。二人都是使剑,红衣少女剑法清秀,身法也是极快。少年招式厚重,身手稳健,每一击都是举重若轻,将少女递来的杀招避过,又轻巧一剑还击出去。 可偏偏看似普通的一剑,往往逼得红衣少女难以招架,少年趁红衣少女收势未完,余力将发,将刺来的剑锋朝身侧一带,欺身而进,右剑左掌,剑身跳动宛如游龙,掌中真气恍如风雷,一并涌至。那红衣少女若是撤剑退后,不免要中上一掌,要侧身闪开掌上攻势,势必又躲不开后续剑招。少年眼见胜负已分,便欲撤剑停手。 “呵!” 随着一声轻咤,红衣少女手中长剑猛然一抖,竟既不退后也不闪避,从无力处又递出一剑,手中长剑变刺为扫,向着少年腰腹砍去。跟着左手也是化一掌刀,向前追出。 “胡闹!”身后传来一声怒斥。 那少年临乱不慌,右手平挽长剑,立在身侧挡住红衣少女的攻势。哪知红衣少女长剑刚刚搭上少年的剑锋,左手已经连连攻出三掌,少年侧身避过两掌,第三掌再也无法闪避,幸好红衣少女三掌连发,真气不继,也已是强弩之末,并无多大挂碍。少年受了一掌,立住身子,左手已经立了一个合十,垂首道:“师妹,是你赢了。” 红衣少女也已收回长剑,立身行礼,回道:“承让了,四师兄!到底四师兄入门早,即便这些年来功力没有进境,也差点就打赢我。” 二人转过身来,对着北首的大殿前坐着观礼的门派长辈稽首行礼。只听一声怒哼:“林琳,你也太不像话了!刚才若不是你龚宁师兄手下留情,你岂能安好站在这里!” 红衣少女林琳抬眼悄悄看了一眼,只见殿前端坐的三位长辈都在看着自己,居左二师叔上智子双眸微张,面色平静,右侧四师叔上善子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只是居中自己的师父上德子早已圆睁双目,剑眉上扬。又慌忙低下头,轻声道:“弟子知错了。” 上德子余怒未消:“倘若真的面对邪魔外道,你岂是也要用这种耍赖撒泼的法子去对付?” 这时,上善子柔声道:“琳儿,这场比试,是龚宁赢了。你仗着师兄不会真的伤你铤而走险,只求胜,不求道,这已是误入歧途。你修行未够,比试输给你四师兄又有何妨。你要切记,我们乾天宗不仅是修真正道,更是当世天下正道领袖。并不求耍弄手段获胜,胜了就是胜了,败了就是败了。道胜于式,假若心有不甘,便易堕入魔道,这一节不可不防。” 又回头对着站立的一众弟子喝道:“我刚才所说的,你们也要记清楚了!”身后一众弟子齐声答应:“是!” 上善子又侧过身子,轻声道:“掌门师兄,琳儿毕竟少年心境,好胜心强,也未必就是坏事。还是尽快开始后面的比试吧。” 上德子朗声道:“你们二人退下,林易、陈武,该你们比试了。” 龚宁与林琳退出练功场,回到殿前站到师父上德子身后。二代弟子们依照各自师门站成三列,上德子师兄弟本有四人,只是三师叔上鸿子专注修行,并未收徒,更于十年前离开山门,杳无音讯,再无消息。林琳便是三师叔上鸿子的女儿,也拜在掌门上德子门下学艺。龚宁与林琳回到自己的队伍,师兄弟们轻声道贺,林琳冲众人做了个鬼脸,一脸开心。 龚宁从山上向下望去,只见碧波万顷,一望无际,偶有浮云在山腰飘荡,云潮之下隐隐传来波涛拍岸的声音,一轮落日将将要沉入海面,半边红霞,蔚为壮观,一如十四年前自己初进山门的模样。 此山名为平潮山,于兕水河河口凭空而立,不似天然。一山五峰,立于海水之中,恰巧将涌入河口的潮水挡住,不知受了多少年海潮冲刷。更为奇特的是,五座山峰峰顶都是如刀削般开阔平坦。乾元宗于此处开山立派。将周围四座山峰与中央主峰之间用粗大铁索连接,称之为“天桥”,四座山峰是门内弟子们居住休息之所,西峰上另有一座铁索桥通往海岸。主峰正中,便是乾元大殿,正门上铁画银钩一面铁匾,上书“效乾法天”。乾元殿东西两侧各有一处偏殿,是主管宗派刑罚的戒堂以及主管伙食的膳房。殿北是待客议事的议事堂,大殿正南则是任其一片空旷,稀疏几株巨树零落生长在山顶之上。平日里弟子们就是在此听道修炼,此时正用作一年一度的门派大典的比试之所。 此时西面红霞满天,向东望隐隐有群山苍黑似铁,庄严肃穆,当此情景,令人不自禁地心生感叹。 上德子说完,两名弟子闻声跃上比武台。 “陈武,请师兄赐教。”一名瘦小的少年手中长剑垂立,拱手行礼。另一名俊俏少年微微一笑:“林易,进招吧。” 陈武手中长剑划了半个圈,左手捏个剑诀,严阵以待。林易是上智子的二儿子,从四岁起就开始入门筑基,功力和招式都比陈武要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林易见陈武只守不攻,也不拔剑出鞘,只将长剑挺立而前。手上真气催动,竟将带鞘长剑舞出金玉之声。这股气势令台下的弟子大声叫好。林易得意一笑,睨视四方,享受着众人赞叹的目光,手上剑招如水银泻地,虎虎生风。这边陈武一脸狼狈,仰仗着轻功卓越,对林易攻来的凌厉剑招避而不接,没多久也已是左支右绌,虽然能躲过林易攻来的剑招,每次也是险之又险,身形疲顿,气喘吁吁,显是真气不够充沛,败象已露。 龚宁望着台上二人,只能替陈武干着急,六师弟入门未久,根基不牢,招式与真气上都不及常人,只有轻功一道,颇有天赋,可是此时面对的是二师叔上智子的亲儿子,自小便入门修行,功力招式都颇有长处,众人本不指望陈武能获胜,甚至他能够凭借轻功坚持这么久,已是大大出乎意料。 林易久攻不下,额头上也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若是正面拆解,林易有信心在十招之内就击败对方,可是陈武只在避无可避时搭剑一防,随即又退闪开来,跃出战圈之外。不像是门派内比试修为,倒像是在展示轻功。林易一股无名火起,将长剑向陈武身侧激射而出,封住一侧退路,跟着右手使力,“呛”一声拔出长剑,剑身如一泓秋水,夕阳晚霞倒映其上,鲜艳如血。随即使出一套快攻的剑招,前招未使满,后招已跟至,一招快过一招,身形飘动,虽然依旧追不上陈武,但是剑光如幕,仿佛一堵墙慢慢推向陈武。只等陈武退无可退,便只能认输了。 场上的气氛越来越凝重,连台下的叫好声都渐渐消失了,陈武满脸是汗,只觉得丹田空虚,双腿也渐感沉重。身形倒退之中撞上一株大树,连忙止住身子,双手握柄,剑尖向下,行礼认输。将要开口,林易已冲至身前。 “林师……啊!” “兄”字还未未出口,却变为一声惨叫,陈武背靠大树,缓缓滑倒在地,双手扶着右腿,面色苦痛地昏了过去。上德子“哗”得一声站立而起,暴吼道:“林易!你,你竟对同门师兄下此狠手!”众人惊慌望去,只见陈武一条右腿,竟被齐膝斩断! 林易还剑入鞘,向父亲看了一眼,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笑,左手合十行礼,回道:“刀剑无眼,生死在天,这是他技不如人,也怪不得我。” 上德子怒道:“混帐!以你的眼力,岂是看不出陈武已经将要认输!同门师兄弟比试,何来生死!” 上善子对上德子道:“师兄,还是先看看陈武要紧。” 上德子快步走下比武场,陈武人已昏迷,右腿血流如注。上德子点了几处经脉,止住流血,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从中倒出几粒红色药丸,捏开陈武紧闭的口唇,将药送了下去。此时一众弟子都围了上来,上德子回头,对身后弟子大喝:“龚宁!钟长信!你俩带陈武回东峰疗伤。其余弟子各回山门!” 龚宁与钟长信上前抬起陈武,林琳与八师弟赵峰跟在身后。 “六师弟,六师弟你还好吗?你醒醒啊”,林琳一叠声呼唤着陈武,只是陈武依旧双目紧闭,面色苦痛不减。 上德子轻声道:“没事,小武他只是伤痛难忍,昏了过去,我已喂了他一颗玉还丹,至少性命无碍。” 龚宁低声道:“师父,师弟最得意的就是轻功了,没了一条腿,我怕即便醒来……”上德子拍了拍龚宁肩膀,叹了口气,道:“为师知道,小武随时可能醒来,你们先回峰照顾好他。” 随后转过身子,向着殿前的上智子和上善子说道:“二位师弟同我来议事堂,商议此事刑罚!林天,你也同来。” 龚宁四人带着昏迷的陈武回到东峰。陈武悠悠醒转,两臂用力支撑着想要起身,“啊”剧烈的疼痛令陈武忍不住哀叫一声,又重重躺倒,龚宁和钟长信连忙看向陈武。 陈武呆呆的望着屋顶,一言不发。林琳和钟长信不断的与陈武说话,陈武却只是怔怔呆坐着,仿佛听不见众人的话语,也不向周围看上一眼。龚宁在一侧双目含泪,这时门外八师弟赵峰轻轻叫了一声:“师兄。” 龚宁出得门来,见赵峰将长剑紧握,横在身前,恨恨地道:“六师兄待我情同手足,这口气我咽不下,我要去找林易报仇!” 龚宁道:“胡闹!师父师叔们正在商议对林易师兄的刑罚,况且你入门不久,功力低微,无论如何更不是林易师兄的对手。” 赵峰道:“林易是上智最喜欢的小儿子,如何会真的惩罚于他!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龚宁默然不语,赵峰又道:“是,我没用,不过我即便打不过他,我也不能让他们看不起!我就是死在林易剑下,也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东峰弟子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孬种!”说完拔剑出鞘,转身要走。 龚宁拉住赵峰,夺过手中长剑,低声道:“师弟你好好照顾小武……和琳儿,这个仇,要报也是我去报!” 不等赵峰回话,已是展开身形渡过天桥,绕过议事堂,来到上智子门下所居的北峰。 片刻之后,只听一声暴喝:“林易!出来!” 第二章 婉若游龙 山间松涛和着山下潮水,一阵阵仿佛战鼓敲在龚宁心头。 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天空之中泛着最后的一点光芒,将天空映得一片深蓝,深蓝色之中开始有点点星光闪烁,站在这高山之上,能看到远处山村城寨渐渐亮起点点火光。在这一片祥和静谧之中,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林易!出来!” 不一会,林易与几名北峰弟子从居院门中出来,林易迎着龚宁愤怒的目光,不屑地道:“你要给那瘸子报仇?” 龚宁目光一冷,没有答话,手中长剑出鞘。 林易轻巧拔出长剑,明亮的剑身映着道旁的火把熠熠生辉,剑指林易,傲慢地道:“若是十年前,我或许还会怕你,但是十年来你功力不进反退,你看看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替别人报仇?”林易嘴上说着话,下手却丝毫不慢,话音甫落,长剑已有如游蛇一般咬向龚宁胸口,左手真气凝聚,一霎间风雷之声骤起。这正是白日里龚宁与师妹比试时用出的一招“婉若游龙”,只是此招林易使来,更多了几分凌厉,长剑犹如毒蛇吐信,剑光闪闪,令旁观的几名弟子感到眼花缭乱。 龚宁迎着凛冽剑风,双手紧握,口中喃喃道:“十年,便是十年中我功力不进反退又如何,你也未必就定能胜我!” 十年前的龚宁,入门不过四年,但功力却已经超过了上德子门下大师兄孟笔谈。可是不知为何,从那时起他的功力不进反退,到如今也不过是一众弟子中中等的水平罢了。 林易长剑起落,剑剑不离龚宁的要害,龚宁封闭门户,见招拆招。二人所学相同,但是使出来风格却大为迥异,林易凌厉辛辣,龚宁稳健厚重。 十年间龚宁不进反退,此时纵有滔天战意,也根本不是林易的对手。林易越斗越快,渐渐逼得龚宁只有守势而无还招。不多一会龚宁身上便多了几处伤口,疼痛像一只只小虫,噬咬着筋骨皮肤,沿着经脉钻心上脑。龚宁忍受着身体的痛楚,越战越勇,气势上倒像是龚宁更胜一分。 林易嘴角带笑,虽然龚宁暂时能够支撑住,但是他有信心将龚宁斩于剑下。龚宁正面与他对决,倒比白日里与陈武对战畅快许多! 眼见龚宁真气渐渐凌乱,林易暗中使力,黏住龚宁长剑,真气催动之下,“乒”地一声,龚宁的长剑竟拦腰而断,龚宁心中一惊,半截长剑毫不足用,“呛啷”一声丢在地上,方寸大乱。林易趁势身形暴起,长剑自空中雷霆般斩落而下。 仰头看着林易长剑斩下,龚宁心中电光火石地闪过无数画面,忽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就要死了吗?或许死了更好,师妹,你一定要幸福!长信,小武,你们保重。”龚宁默祷一声,闭上了眼睛,已经放弃了抵抗,“只好来生再见了。”今日的悲愤与哀伤,往昔的欢愉与喜乐一起涌上心头,压制住了心头因面临死亡而产生的一丝本能的恐惧。 林易冷哼一声,长剑下落的速度更快了。心中怒道:今天,就拿你开刀!看看日后还有何人敢来挑衅! “住手!” 不远处上德子怒不可遏,催动身形,便要来抓林易的长剑。 在议事堂的上德子四人听到这边的异动赶来,正见到林易这一剑将落未落,上善子惊骇得面无血色,上德子立即赶来救徒。可是众人距离二人还是嫌远,只见龚宁不免血溅当场。 在长剑落到身上的一霎那,龚宁只觉得从右手上传来一阵灼烧的痛感,这种灼烧像靠近火焰的刺痛,但更像是右手掌内突然多了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从右手指尖将一段段指节、一根根骨头,都燃烧殆尽,就像灼烧了整条右臂而将体内筋骨血肉都化为一股真气——庞大得不受操控的真气。这股真气比自己丹田内积聚的真气还要巨大,像一头上古凶兽,咆哮间突进如风,带动着体内残留的真气,汇聚在右掌的经脉之中。在这股莫名真气带动下,身体不由自主朝右侧一偏,堪堪躲过了这必杀的一剑,同时右手本能地握掌为拳,一招“婉若游龙”的掌法,闪电般击出,正中刚刚跳落而下的林易的胸口,速度之快,快到林易都来不及格挡或闪避。 这迅猛的一拳几乎击穿了林易的胸膛,林易落地的时候,胸口鲜血已经四下溅开,手中长剑直直落下,插入身边土中,眼前一黑,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直挺挺向后倒下去。 龚宁也用尽了全身气力,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众人被这变故惊得鸦雀无声,林天快步冲到二人身前,见到弟弟的惨状,双目倏地一红,从脚边拔起长剑,举头就对着龚宁砍下来,上德子身形微动,右手成爪,便捏住下落的长剑。 上智子双眼微眯,沉声道:“林天,住手。人死不能复生,你杀了他也于事无补,师兄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上德子抽回右手,缓缓点头,道:“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转身对着四周围观的众弟子大声道:“本派上下所有弟子,立刻到议事堂!升刑堂!” 龚宁跪在议事堂正中,三位师长端坐在对面,二代弟子以林天为首,恭恭敬敬地站在两侧。全宗派的人都受命聚集议事堂,上善子身为门派刑堂堂主,掌管刑罚嘉赏,坐在居中首座,左手边是掌门上德子,右手边是依旧一脸平淡的上智子。 良久,上善子长吁一口气,开口道:“龚宁,林易虽然失手重伤了陈武,但宗门自会加罚于他,你私自报仇,杀戮同门,你可还记得我们乾天宗戒律,四戒同门嫉妒、自相残杀!” 龚宁跪在地上,轻声道:“弟子知罪,甘愿受罚。” 上善子道:“依本派戒律,残杀同门,罪当抵命,以正门风。” 龚宁此刻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握拳,轻轻放在腿上,右臂还传来阵阵刺痛。轻声道:“是,弟子领罚。” 上德子有些不忍心地转过了头。突然,钟长信猛地从侍立的弟子中冲上前来,猛地跪在龚宁的身边,大声喊道:“师叔!师父!求师叔从轻发落,师兄他杀了林易,可这一切岂不是林易欺凌我东峰弟子在先?要不是他砍断我陈武师兄一条腿,龚宁师兄他又怎么会找上他!若是非要杀了四师兄,就连弟子也一并杀了吧!”说完,钟长信将头狠狠地磕了下去,“咚”,只才一下,额头上就渗出了殷红的鲜血。 上德子还未开口,上智子冷笑一声:“哼,东峰门下还真是情同手足。我北峰弟子,可一样是乾元宗门下。” 林天踏前一步,指着钟长信喝骂:“龚宁杀戮同门,依本派戒律杀之抵命,正是要以此矫正门风!钟长信你拿性命要挟师叔,眼中还有无尊长?” 钟长信转过头,冷然道:“呵!就因为林易是你的弟弟?林易比武故意伤人,是不是目无尊长?算不算同门相残?心有歹意不去惩治,这时候却开始咄咄逼人,你们只管师兄杀了林易,怎么不问前因后果!若不是林易嚣张跋扈,故意伤人,龚宁师兄又怎么会找上林易报仇!哼!矫正门风?魔修怕是都比你们光明磊落,更分是非黑白!” 林天喝道:“本门首戒欺师灭祖、不敬尊长!在这祖师传下的议事刑堂,岂敢口出狂言,拿邪魔外道污秽我正道宗派、污蔑祖宗师尊?”说着拔出长剑,冷哼一声:“猖狂小子,今日若是不斩了你,来日你定然投靠妖魔,坏我正道,损我乾天宗威名。” 突然身后一身脆响,上善子手掌重重击在椅上,对着堂中怒道:“门派刑罚,还没轮到你们小辈做主。龚宁,你既已知错,念在你心性仍未沦灭,只是冲动报复,失手杀人,罪不当死。但本派已经容不下你,即日起,革除乾元宗弟子身份,下山去吧。你一身修为,若洁身自好,当能福泽一方,盼你好自为之。他日若是听闻你凭借修为为非作歹,自甘堕落,不管天涯海角,我派自有人斩妖除魔!钟长信,你目无尊长,口无遮拦,即日起罚往南峰面壁思过,为期百日。” 林天冷哼一声,道:“师叔,就这样将他赶下山就行了吗?此刻他是老实得很,但是下山之后,谁能保证他不会为非作歹,说不定还会投靠魔头,他一身我派修为,可别让他玷污师门。何况他对宗门的情况了如指掌,又或哪天心生歹念,到时候岂不是得怪我们今日放虎归山?依我看,还是现在就杀……”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上德子怒道:“放肆!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理由,你竟妄动杀念,这样做和那些魔头有什么分别?”林天一怔,一旁的上智子接口道:“那就打散他的丹田,废去他的修为,放他下山去吧。” 钟长信仰头冷笑:“说你们卑鄙小人还真是没错,有你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宗门的一大不幸,废了我师兄的修为,让他拖着病弱残躯下山去等死吗?哈哈哈,杀了人,还落个心存慈善的好名声!好,好!让祖师爷看看现在宗门被什么样的人祸害了。” 林天大怒:“钟长信!你数次顶撞尊长,是不是也想被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突然间,堂中风雷乍起,恍如有一声天外龙吟,从跪在地上的龚宁身上传出,大厅中所有人都惊诧地看过去。只见跪在地上的龚宁,右手上真气隐隐流动,风雷激荡。林天大惊,提剑护在胸前,上德子三人也站起身来,正待说话。就在这时,龚宁提起右掌,一招“婉若游龙”,在所有人或惊疑或担忧的目光之中,重重一拳击在了自己的丹田之上。 第三章 天地有法 “哈啊……啊!”体内真气激散之苦,不啻于万剑穿心,龚宁再也忍受不住,在厅中一声厉吼。 丹田内丝丝缕缕真气乱窜,原本修真之徒经过师长引导,打下一定基础之后,即便不刻意观想内视,以意念催动真气在体内运行周天。丹田内积蓄的真气也会沿循功法所打通的经脉路径,缓缓自行,行站坐卧,皆可勤修不辍。丹田是真气之海,是术法之根,是修真之基,自是最最要紧不过,偏又易于暴露在危险之中。是以各门各派,多有锻炼丹田使其更加坚韧之秘法;不管对决演练,皆是小心保护以防触动修真之根基。上智子要打散龚宁丹田,也不过是凭借高深修为,将自己的真气渡化到龚宁体内,再强行化去丹田内修炼所积聚的真气。这个过程并非毫无风险,只是以龚宁的修为,很难造成有威胁的反噬。至于结果,就是龚宁一身修为,再无丝毫余存。修为被废,短时间内虚弱无比,不及常人,不过一番调养之后,毕竟多年来修行根基还在,身体总还是强于常人。只是再想修真炼元,便是千难万难了。 可是在主人毫无防护之下,强行击打丹田,真气混散,这不仅废掉了修为,只怕残余真气损耗筋骨血脉在目前,更遗留伤痛内患于日后。一条命,已是交掉了半条。 体内真气已经不受控制,仿佛决堤的洪水四下游走。纤细的经脉,被强行拓宽,再被汹涌如潮的真气从内部冲破撕裂。冲破经脉的真气更是摧枯拉朽地破坏着筋肉骨血、五脏六腑。 龚宁的神智已经开始模糊,明明是跪坐在刑堂,却仿佛是坐在了记忆中入门听道的乾元殿,上德子正在讲解修真之法。 “太极分高厚,清轻上属天。人能修至道,身乃作金仙。” “师父,什么是至道?” “天地有法,惟诸法,第一乃丹田,丹田于凡人是性命之祖,于我辈是真气之源。” “静心凝神,耳不闻,目不见,心不狂,意不乱。宁儿你可见到丹田内列星随旋,日月递照?” “宁儿,你要切记,临敌对阵,丹田处最为要紧,千万要守护周全。” “宁儿……” 当今世上,怕是再无第二个人,会用如此拼命的手法,自伤丹田。 “噗”龚宁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再也无法端正跪坐,痛苦地卧倒在地,气息游离。 众人惊慌失措,林琳从人群中冲至龚宁面前,跪坐在地,抱起龚宁,用丝巾擦拭面上鲜血,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嘴中呜咽:“四师兄,师兄,师兄你醒醒,你没事吧?你怎么,怎么这么傻。”赵峰紧随其后,钟长信双目圆睁,低头看着衣上地上斑斑血迹,缓缓蹲下身来,再也说不出言语。 厅堂两侧二代弟子受此惊吓,一个个低头恭立,不敢发出丝毫响动,更不敢言语。上智子仍是端坐椅上,面色平静。上善子脸露惊慌,跟随上德子快步走下堂来。 钟长信突然柔身而起,不知何时已拔剑在手,状若疯魔将长剑向林天砍去,林天慌忙举剑招架,上德子怒斥:“反了不成!长信,林天,都给我退下!”喝声之中钟长信已砍出三剑,林天举剑一一挡住,钟长信身形一顿,反身上前,抢上一步,左掌击出,林天侧身闪过,正待说话,钟长信左手之中突然多了一把匕首,横扫过来,匕首寒光闪闪,显然不是善茬,林天见机迅速,不敢分心,提剑来挡。 仿佛撕裂布帛的一声脆响,林天长剑竟被轻易割断,抽身不及,臂上霎时间多了一道尺长伤口。自己竟被偷袭负伤,林天回身从身后站立弟子腰间抽出一把长剑,火冒三丈,正待发作。却被身后赶来的上善子一把拦住。 上善子微微叹了口气,道:“冤孽!没想到一次门派比武竟牵扯出这么多荒唐事,难道非要将宗门弄得四分五裂你死我活才算完么?就此罢手吧。” 身后上智子淡漠道:“此事该凭师兄定夺。” 上德子转身扫视一周,目光停留在林天身上,朗声道:“龚宁方才已被革除我派弟子身份,现已自废修为,日后同我宗门再无恩怨瓜葛。钟长信,戾气难除,即便留在我乾元宗,也势必无法修身养性,参悟大道,即日起也革除我派弟子身份,你俩下山去吧。林天,你行事鲁莽,心神不静,即日起罚往南峰思过十日,除了送饭弟子,任何人不得相见。” 顿了顿,环视厅堂,大声道:“如此判罚,可有异议?” 上智子轻轻点头,上善子连声叹气,并无反对。林天怨恨地盯着钟长信二人,对着上德子和上善子低垂长剑,抱拳行礼,轻声道:“弟子知错,领受责罚。” 上德子回头,只见钟长信正将龚宁背在身上,龚宁双手无力垂下,呼吸微弱,显是内伤颇重。钟长信抬头见到上德子看着自己,目光之中怜悯有之,担忧有之,悲愤有之,鼻头一酸,双膝跪下,悲声道:“不肖弟子钟长信领罚,只是对不起师父养护教诲,今日一别,日后再无面目相见,徒儿并不是凶残嗜杀之辈,日后必不会逞凶伤人,请师父宽心。至于龚宁师兄,我定会寻访名医,调理康复,我二人都是再无父母的孤儿,日后相依为命,终老红尘便了。师父保重!”说完便又要叩下头去。 上德子一把扶住,双手携在钟长信肋下,将他二人扶起。右手在钟长信头上缓缓拂过,扭头对林赵二人道:“送他二人下山。” 又转头对余下堂中众人道:“众弟子各回山门。上智师弟、上善师弟,你们也回峰去吧。” 在钟长信大闹议事堂之时,东峰上,陈武在房间中掀起被子,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断腿。他醒来后一言未发,心中也是毫无所想。众人的呼唤劝解仿佛是从遥远的地平线外传来,像冬日的阳光一样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灼人而显得分外疏离。 然后师兄弟们突然都消失了,等陈武缓过神来,身边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于是他小心翼翼掀开被子,盯着残废的右腿看了很久,突然之间,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陈武挣扎着爬下床,乍失右腿,爬起来别扭非常。 疼痛,无尽的疼痛传来。陈武强忍着没有叫,开始时咧着嘴皱着眉忍受着断肢传来的疼痛,到后来甚至是痴痴笑着前行,只走出了一小段,就流出大量的汗,原本片刻就能达到的山崖边,此刻竟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陈武身上已经没有几分力气了。他抬眼看去,天桥近在咫尺。“快了,马上就不会疼了,再也不用烦恼了。” 陈武任由汗水流过眼睛,脸上泪水汗水混在一起,滴如雨下。什么都顾不得了,纵身从天桥边跳了下去。 可是身形忽地一顿,一只大手握住肩膀,陈武只感到身形忽的拔高,再落地时已经好端端站在峰上。上德子负手而立,站在身前。 “师,师父……我……”陈武晃了一晃,勉力站住身形。 “怎么,你断了一腿,便要求死?我上德子门下,岂有以死避苦之徒?天地有法,万法随心,心身意识,丹田第一。你龚宁师兄自行打散丹田,都不会寻死,你丹田仍在,就算残躯弱身,未必就不能修成金仙,自轻自贱,如何洞参大道?” “师,师父,师兄他……他……” 上德子眼望西方,点点灯火映照灵州城,不由得叹了口气:“好好回去养伤吧,他们下山了。” 此时林赵二人也迤迤归来,渡过天桥,正见到师父和陈武立于桥边。 林琳大喊一声:“师父,师弟,你们这是……” 上德子叹了口气,对二人说道:“送小武回房,你们也尽快休息吧。”随后头也不回径直回院去了。 晚风吹动山间松涛,送来阵阵凉意。此时的石峰上,再也没有往日的热闹气息了。上德子枯坐屋中,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呆呆的出神。陈武躺在床上,吹灭了烛火,却如何也睡不着,双目噙泪,紧闭双唇,努力克制自己不哭出声来。 西峰石道上,钟长信背负着龚宁,一步步向前走去,口中喃喃低语。 “师兄,我们又下山了。” “师兄,其实我无处可去,只是我们俩去哪里都好,就是回不了头了。” “师兄,你别死啊,不,不会的,师兄你不会死,师兄你记不记得当年你我第一次见面,那次你被火蝰咬伤了,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这次也会平安无事的。” “师兄……” “好了,长信,别说了……烦死了。” 钟长信呆立当场,扭头看向自己肩后:“师兄,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龚宁声音低哑:“我醒了,师父给我喂食了两颗玉还丹。” “师父?”钟长信疑惑不解,突然一拍脑袋:“对了,一定是那个时候!师父到底对我们恩重如山。” “好啦,继续走吧,无论如何,这平潮山已经不是我们该呆的地方了。这玉还丹应该可以保住我性命一时无碍,可不能救我一世。” 钟长信喜道:“是,玉还丹!师兄,我知道去哪里了!” 此时北峰上。林易尸身平放在床上,上智子凝视着林易,面色平静,半晌后冲身后轻声道:“去吧。” 第四章 苍天有眼 绵长幽暗的山道上,回响着厚重的脚步声。龚宁伏在钟长信背上,使不出一丝力气,浑身经脉,无一处不疼痛非常。 自毁丹田之后,龚宁感觉身体越来越虚弱,尽管上德子悄悄给他服食了两颗玉还丹,性命是保住了,只是想要恢复元气,一番苦难是免不了的。在钟长信后背上下颠簸,星光下凄迷的夜色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往日里难得下山,每次踏上脚下的山道都仿佛孩童过节一般欢喜,今日夜凉如水,空旷的山林回响着凄凉的脚步声,倒像是一对孤魂野鬼。幸好两个人同行,倒不那么寂寞了。 钟长信大闹议事堂,又同林天短暂交手,之后背着龚宁下山,一路不敢稍有起伏,怕稍有动作便加剧龚宁身上伤势,此时渐感疲累,又想尽快下山,不管客栈民宅,总要先服侍师兄安寝。只得强打精神,找龚宁说话。 “师兄,你身上的伤势,我看,只有去找乔师伯,啊,不对,我们已经被逐出师门,怕是不会认我们两个了,也不能再叫他师伯了。” “乔师伯心地良善,又是医道世家,医德更超医术。况且他老人家原本也不是乾元宗弟子,不过是和师父有交,我们小辈尊称一声师伯罢了,又哪里谈得上认不认的。” “是吗,那太好了,我也不太能认得去乔师伯家的路,等明天休息够了,我去当了匕首,我们雇一辆马车,再买几坛好酒……” “又说傻话。” “师兄,这可是你的不对了,我们在师门修行,师父也没说不能喝酒,不过为了修身养性,要我们少饮为上罢了,现今下得山来……” “我是说,如何能让你当了匕首,那不是你父母唯一的遗物吗?” “你我二人都是孤儿,下山来也无亲无故,假如不当了匕首,只怕你我二人吃喝行路都成困难,何况你强行废去修为的伤,只怕乔师伯也不敢担保就能治好。不管如何,有一笔现钱,日后你我二人才好过活。” “乔师伯能够为我治伤自是好事,即便治不了,安心休养一段日子,也未必不能如普通人一般生活。到时候樵采渔猎,贩夫走卒,一样过得了一生。师弟你仍有一身修为,你不是一直梦想着北访涵月,西探南睿,走遍我大虞国三郡六州七十二城,现在倒正是机会,可以像前辈明轩子一样,天下任我行,青山绿水伴明月;一纸录平生,锄奸封魔记寒舟。哈哈,这就叫好男儿志在四方。” “我倒是也想,只是假如丢下师兄你一个人不管,就算走遍四合八荒,写尽奇闻异事,写出比明轩子前辈的《寒舟记》更有趣的书又有什么好开心。况且我想啊,师父定是见你自废修为,性命垂危,才将我也逐出师门,为的就是照顾你,师父也算准了我不会放下你不管。反正我入门之前就浪荡江湖多年,照顾师兄实在是小事一桩。不过我不懂,我们据理力争,师父也未必就要废你修为,更不会害你重伤,师兄你为何要做这般傻事。” 龚宁双眉紧锁,轻声问道:“你可知道师父师兄弟本是四人,师父居长,下有三位师弟,我们本该有三位师叔。” 谈到门派秘闻,钟长信疲累的脸上竟有兴奋之色:“这个我知道,三师叔上鸿子,痴心于道,修为不在师父之下,数年前为求有所突破,下山远走。师姐林琳便是三师叔的女儿。” “三师叔俗姓林,是以师妹她还未取道号,我们以本名称呼,那林天、林易,也是……” 龚宁话说一半,钟长信一声惊呼:“那,那是说,三师叔和那上智,本是一家?” 龚宁接口道:“岂止是一家,二位师叔,是俗家兄弟。” “而且,他们的父亲,便是我们的师祖,金松子祖师。” “这些故事是我入门未久在乔师伯家养伤的时候,乔师伯说给我听的,当年师祖横死于大魔头手中,临终前将掌教传位给了师父,只是二师叔三师叔都是师祖的至亲后代,师父本来也打算将掌教之位传给三师叔,只是三师叔上鸿子一来敬重师父,二来也不愿为门派俗事所扰,不肯受禅。二师叔则有心掌教,但师父怕他心术不正,所以不传。为了得到掌教之位,二师叔暗中可没少使手段。” “长信,你可知我为啥要去找林易报仇。我当时也是气愤不过,找上林易,心想大不了落个身死。我十年来修为不进反退,道心不坚,心中一怒,便提剑找上门去,其实林易他修为经验,无一不高过我,我侥幸竟杀了他。我不怕他们拿我抵命,我只怕上智师叔拿此事要挟师父,逼他做出有违心意的事来。他们要赶我下山,废我修为,那就遂他们心愿便了,只是我不能连累师父,让他难做。”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通往灵寿郡的铁索桥。夜风瑟瑟,吹得二人衣襟猎猎作响。 钟长信回头望去,熟悉的山顶隐没在夜色之中,轻叹一声:“师兄,过了此桥,便出了平潮山界了。” 龚宁伏在钟长信背上,张了张嘴,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离海不远,有一个小镇,叫做连港镇,此地伏在犀角山南麓,北接灵州城,东依兕水溪,为南北往来之要冲,且正对平潮山铁索桥,乾元宗门徒每次下山,都必须路过这里,此时,伏在钟长信背上的龚宁,已经能看到小镇入口船行所立的照明火把。 夜深人静,阒寂无人的小镇入口,只有一旁跳动的火把,映得人影摇晃。 “哈哈,真是苍天有眼,终于找到你俩啦。”从黑暗的廊檐下,悄无声息转出一人。 “大哥真是料事如神,算准了他们会夜宿连港镇,二位旅途劳顿,我看,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身后又转出一人,声音中透着满满的得意。 龚宁勉强打起精神,抬眼看去,二人是北峰上智子门下,林易的师弟,张扬、张楚。二人是一对兄弟,一同拜入上智子门下,入门颇早,功力不弱。 钟长信见二人来意不善,心道:“师兄,看来今日你我要葬身于此了。” 张扬冷笑一声:“还真以为下了山就没事了?”钟长信哼了一声,道:“是上智那个老狐狸派你们来报杀子之仇?哈哈,真没想到堂堂乾天宗,怎么会养出你们这一群心胸狭窄的卑鄙小人!北峰弟子果然蛇鼠一窝!” 张扬面色不变,只是笑的更冷了。张楚在一旁道:“师兄,别和他们废话了,先将他们带回山越分部再说。” 钟长信走到一棵树下,将龚宁安顿好,捏了捏发白的拳头,傲然道:“想带走我们,那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张楚咧了咧嘴:“那就让你看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师兄,对付这个小兔崽子我自己就够了。” 张扬在一旁板着脸,道:“师父的交代务必完成,马虎不得,我们联手,速速擒下他们。”张楚不屑道:“师兄,他入门才几年,还带着个废人,怎么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让我玩玩这小子,我要让他们知道,北峰弟子,可不是他们一样的花架子,等我玩够了,再带走不迟。” 张扬向后一退,双手抱臂而立,站在二人南首。冲张楚点点头,轻声道:“小心点,别让这小子给跑了。”看似随意一站,却将龚宁二人逼得无路可逃,向北是奔流的兕水溪,滔滔溪水在此注入东海,若没有渡船,只凭轻功,钟长信的修为可远远不够渡过此河,东西都是狭窄小路,一览无余。只有向南是一片荒野,在夜色中窸窣作响,此刻也被张扬封住退路。 眼见逃脱无门,钟长信竟将长剑朝地下一掷,对张楚挑衅地勾勾手指,不屑地道:“跟你打,我不需要用剑。”张楚怒极反笑,咬牙切齿道:“好,很好!”也将手中长剑抛下,左拳收于腰间,右拳举在额前,拳上丝丝真气流动,一股深林猛兽的气势扑面而来。 钟长信故作潇洒,额头上已经渗满了细密的汗珠。 张楚双臂蓄力,凝神待发,却发现钟长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既不防御,也不进攻,整个人就是那样站在那里,身上竟也毫无真气运转。大怒道:“放马过来!来试试老子的功力!” 钟长信摇摇头,笑道:“我就站在原地,若是你能令我挪动半分,就算你赢,要杀要剐只好随便你,绝不还手。” 张楚忍无可忍,一声大喝,双拳含怒,朝着钟长信的胸口一同打出。钟长信躲也不躲,冷冷一笑,右手悄然伸入袖中。 在一旁的张扬却看到了钟长信的小动作,大喊道:“师弟小心,这小子的匕首!” 可话刚出口,张楚的拳头已经到了。 拳风刚及身,钟长信就动了,向右轻轻一晃,闪身躲过了这凶悍的一拳,反手还了一掌,寒光一闪,张楚怔怔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试图抬手去触摸喉咙。 他的脖颈,鲜血已经淋漓而下。 第五章 穷途末路 龚宁躺在树下,虚弱无力,丹田中仍有阵阵刺痛传来,只道自己身死无妨,却连累了钟长信,也要死在北峰弟子手中。见到钟长信抛去长剑,想出声示意也无力开口,一双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沉沉垂下。 这边张扬眼见弟弟圆睁双目不甘地倒下,愤怒地拔出长剑,怒喝道:“卑鄙小人,言而无信!” 钟长信捡起长剑,道:“呸,言而无信?今日在议事堂中,诸事已了,师兄更是被逼自毁丹田。你们私自下山追杀,要我二人性命,老鼠跟猫有何信义可谈!” “混账!我要杀了你!”张扬怒吼一声,长剑携着杀气卷来,盛怒之下,原本凌厉的剑法,更是显得凶不可挡。钟长信臂上中了一剑,回转剑身,护住躯体,纵跃退后,绕了半圈,将二人距离拉开。突然手中长剑激射而出,正中龚宁倚靠的大树,剑尖入木,剑身犹自嗡嗡作响。龚宁一惊而醒,只听到钟长信一声大吼:“师兄,快走!”随后转身发力,拔腿就跑。 “师兄,好好活着。”钟长信心中默念一声,蹿进来时的小路,张扬冷冷看了龚宁一眼,龚宁仰躺树下,精力耗尽,一副刀上鱼肉,任人宰割的模样。冷哼一声,脚下轻轻一点,纵身往钟长信追去。 钟长信拼命催动真气,脚下越来越快,身子越来越轻。但尽管他不遗余力,张扬的身影离自己却越来越近。此刻的张扬嘴角挂着阴冷的笑容,像是一只残忍的狸猫,玩弄着已经捉到的老鼠。他并不全力追赶,只是始终与钟长信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心头带着师弟被杀的愤怒,惟愿让钟长信在恐惧中死去。 “哗,哗”不远处惊涛拍岸之声阵阵传来,东海之水千万年来不断拍打侵蚀着海岸,将河流入海处两岸地形刨蚀成一片断崖,虽然对于修真者来说,并不是致命的高度,只是以钟长信此刻的疲惫之躯,掉下去必死无疑了。 钟长信脚步渐缓,张扬讥笑道:“小兔崽子,跑啊,这就叫跑到天涯海角,也休想逃出老子的手掌心!师父只交代要抓龚宁回去,至于你,哼哼!哈哈哈……” “哈哈哈哈。”钟长信停下脚步,正身而立,笑道:“我钟长信半生浪荡,嬉笑怒骂,行无愧天地,道不亏于心!今日穷途末路,只叹苍天不公,正道无存!我修为不济,但即便身死,天地乾坤也知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真男人!总不能死于你这落井下石、卑鄙无耻的小人之手!”说着握起手中匕首,朝颈中抹去。 张扬手中长剑一扬,寒光一闪,已将钟长信手中匕首打落,昂首道:“你现在随我回去,跪在我师弟尸身面前磕头赔罪,我会考虑给你个痛快。” “让我给那白痴磕头,做梦!”钟长信不顾真气已几近耗空,弯腰抓起匕首,奋起上前。张扬一脸不屑,提剑来挡,刀剑相交一瞬,心中一突,撤回长剑,左掌凝气击出,钟长信此刻再无还手之力,胸前中掌,跌倒在地,匕首也脱手飞出。 张扬虽然一击得手,可内心凛然生惧。方才兵器交错一瞬间,只觉如切中碎絮,可长剑已被磕出一个缺口,幸亏自己眼疾手快,及时撤剑,才得以避免长剑遭斫。 目光贪婪的看着地下的匕首,匕首的柄上镶有一颗墨绿的宝石,刀身明亮,只映衬着远处依稀的火光,便熠熠生辉。一眼便知不是凡物。 钟长信捂着胸口,趁张扬的目光停留在匕首上的时候,悄悄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入口中,顺势拭去嘴角血迹。 张扬捡起匕首,仔细摩挲。匕首入手冰凉,寒意沁骨。“好东西。”张扬赞道,“不知道用它来杀人是什么样的滋味。”张扬握着匕首,缓步朝钟长信走去,钟长信躺在崖边,视若无睹,一动不动。张扬蹲下身子,将冰凉的匕首拍在钟长信的脸上,再慢慢滑下去,将刀刃贴上他的脖子,作势要割。 张扬一把抓住钟长信前胸,将他向海中一推,讥诮道:“顶天立地?哼!我要把你的头,和一双脚,割下来扔到海里喂鱼,把你的无头无脚的尸身挂在树上喂秃鹫乌鸦,看你到时候拿什么来顶天、立地。” 钟长信突然邪魅一笑,“噗”的从口中吐出一枚银针,正中张扬眉心,张扬一声低吼,随即眼神涣散,直挺挺朝前栽倒下来,钟长信抓住掉落的匕首,插入张扬前胸,再也无力推开张扬的尸身,二人一齐头下脚上直直坠向崖下大海。 “师兄,赶紧逃命。长信怕是……不能与你一同浪迹天涯了。永别了,师兄……” 不知过了多久,“砰”,一柄长剑扎在身侧,嗡嗡作响。龚宁被异响惊醒,只见张楚手持长剑,狞笑着向自己走来,突然体内生出一股力气,反手拔出身侧长剑,用力向张楚斩去。心念一动,要调动体内真气,可是丹田一紧,空空如也。正当此时,右掌中突然涌出一股真气,先是一丝,渐渐汇聚壮大,汹涌澎湃,周行不绝,游向四肢百骸,全身经脉,连同原本空洞的丹田,都被这莫名真气填满。下一瞬,掌中长剑真气汇聚,猛然划过,带起一声龙吟,张楚应声而倒,尸首分离,颈中鲜血喷涌而出。龚宁意欲直身避让,可突然之间,手脚四肢都不受控制,竟丝毫动弹不得。龚宁暗中运气,双臂使力,身上束缚猛然一轻,忽得坐起身来。 “爹,大哥哥醒啦。”耳边传来一个小孩子稚嫩的声音。 原来是梦! 龚宁握了握双手,丹田并无异状,身体的疲累感已经消失,只是体内只有细碎的真气肆意游动。龚宁尝试用意念催动真气按照乾元功法周天运行,只是体内经脉碎裂的厉害,好不容易凝聚一丝真气,又沿着破碎的经脉分裂散开,根本无法再完成真气运转了。 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扫视了一圈自己当下身处的环境。屋内装饰简单,屋角堆着几件桨橹,看来是镇口的船行。一名七八岁的小姑娘坐在自己床边,被喊“爹爹”的那名中年汉子满面风霜,竖褐旧衣,裸露的手臂黝黑结实。中年汉子见龚宁睁眼醒来,上前轻声道:“小兄弟,你可算醒了。” 龚宁不知昏睡了多久,只觉口中干涩,问道:“大叔,有水么?”中年汉子连连点头:“有,有,小兄弟你躺好,我这就给你拿去。”转身出门取水。 “大哥哥,你好点了吗?”小姑娘关心地问。龚宁勉强笑道:“好多了。对了,是不是一个年轻人把我送来的?他人呢?” 小姑娘摇摇头,思索道:“爹爹前些日子给龙家送货,昨天夜里回来的时候,见你一个人躺在镇子外面,就把你带回来了。” 龚宁一怔:“我一个人?” “淘淘,你先出去玩,爹爹和大哥哥说会话。”中年汉子进得屋来。 小姑娘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中年汉子递过一碗水,脸色阴晴不定。龚宁将水大口喝下肚,身体恢复了一点气力,坐起身来。轻声问道:“大叔,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中年汉子犹豫片刻,盯着龚宁的双目,恭敬问道:“你是附近仙山上的仙人弟子吧?” 龚宁点点头,没有否认。 “昨日夜归,下船后发现你昏倒在门前树下,附近另有一道长,已是气息全无。想来二位道长定是除魔遇险,惨遭毒手。今早镇长已经得悉此事,念在贵派仙人斩妖除魔,以身殉道,万幸终于保得一方平安,全镇上下都感恩戴德,已经将道长的同门厚葬了。只是世代相传,海上仙人与我等凡夫俗子有约,不得擅自上山,不能将道长你送回仙门调养,只好将你安排在此处休息。此刻见到道长醒转,当真是令人欢喜。道长如今可是要回山门?” 龚宁默然不语,不置可否。心中暗自揣摩,“张扬若是杀了钟长信,必然不会放过自己,钟长信修为功力虽然不算高深,不过他半路出家,而且心思灵敏,或许侥幸杀了张扬也不一定,只是若当真如此,又断然不会丢下自己不理。现在自己被船家所救,船家又只见过张楚尸身。种种迹象表明,二人多半是同归于尽,尸身掉落海中,是以乡人不知这其中竟有如此多的异数。” 经过一晚的休息,虽然丹田空虚,体内仍偶有真气搅动,不过总算乔师伯的玉还丹颇有灵效,行走坐卧,已无大碍。谢过船家,出得门来,船家将昨夜龚宁身畔的长剑送还。“这是钟长信师弟的佩剑。”龚宁暗想,不由得一阵凄苦。 此时已是午后,龚宁先到昨夜所卧的树旁,并无丝毫线索。向着记忆中钟长信逃走的方向信步走去,一路上斑斑血迹,依稀可见,将龚宁带至一片空阔的海崖。 长草萋萋,四下无人。 “啊!” 龚宁一声大吼,两日来变故横生,将自己十四年来的安稳生活,再次打破。又仿佛回到了十四年前,自己又变成了那个无依无靠的孤苦孩童。 “为什么!”龚宁双手狂舞,神情凄苦。将一腔无名怒火,化为一句质问,一字一顿,仰天长啸。 可回应他的,是亘古不变的阵阵潮水拍岸的轰鸣声。 第六章 柳暗花明 连港镇节辅驿站院门大敞,龚宁踏入驿站,四处张望。 一名浓眉大眼的壮汉正在喂马,听到脚步声,停下手中活计,快步走到龚宁面前,问道:“客官,是坐车还是赁马?”龚宁笑了笑,道:“马大叔,不记得我了吗?我以前可总坐您的车去古禹镇。” 马大叔仔细端详了一番,大笑一声,宽厚的手掌朝着龚宁的肩膀一拍:“哎呦,是你,得有四五年没见了吧,长这么高了。”龚宁身子一个踉跄,马大叔一惊,这才发现龚宁脸色苍白,连忙扶着龚宁道:“小兄弟,你没事吧?” 龚宁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摇摇头道:“我没事,倒是马大叔更壮了。”马大叔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还好,还好,只是你以前体格挺好啊,最近生病了?” 龚宁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发?”马大叔笑了笑,道:“马上就能走,你等等。”说着,去马厩拉了一匹快马,套上马车,转头对龚宁道:“小兄弟,吃饭了没?”龚宁摇摇头。 “看你脸色就知道一定是饿得慌,你先上车等着。”随后,马大叔进了屋子,出来的时候手中捧着一个篮子,里面装了几张热乎乎的面饼,马大叔将篮子递给龚宁后,笑道:“坐稳咯。”随后扬鞭一甩抖了个鞭花,一声脆响,马车便缓缓前行。 路上,马大叔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回头与车厢内的龚宁闲聊:“小兄弟,会算卦不?” 龚宁摇摇头道:“不会。”马大叔撇撇嘴,一副不信的样子道:“小兄弟莫以为我不懂啊,道长哪有不会算卦的呢!”龚宁一笑,问道:“大叔以为道长都什么模样?” “我听老王说道长神着呢,不但会算卦捉鬼,还求雨祈福,保佑我们老百姓风调雨顺,平平安安呢!”马大叔佩服道。龚宁还未答话,马大叔又道:“小兄弟,肯定是你年纪还小,师父不肯教,等以后你师父教了你可得好好学,以后大叔运道不好了,还指望你给我算上一卦呢!” 没想到真道士在百姓眼里成了普通人,假道士倒成了真神仙。龚宁苦笑一声,随便应付两句,便倚着车厢休息了。车子摇摇晃晃走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古禹镇。 这古禹镇在兕水溪南侧,过河正对着便是灵州城。古禹镇连接官道,兼通兕水,交通便利。镇子不断有外人搬入定居,单论人口,一般的州府大城也未必能及。这些外地来客,几乎都是冲着香湖来的。 古禹香湖闻名之前,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湖,名为“清湖”,这些上了年纪的百姓都知道。要说有哪点特殊,那就是这湖水水质奇特,虽然清澈见底,却不能生养水族,也不能饮用,若说浆洗灌溉,又嫌湖小水浅,是以湖边虽有农田水草,但少有人依水而居,人迹罕至。 可三十年前,一名人送外号“不死不救”的外地神医途经古禹镇,一眼就看上了这片湖水。“不死不救”乔神医,江湖上颇有名气,医道非凡,不管凡夫俗子,还是修真异士,不论寻常小疾大病,还是真气篡逆噬主……只要乔神医肯治,必然起死回生,因此在修真者中颇受敬重,称其“不死不救”,那便是说,凡医能治得了的,便不用来求医,凡医束手无策,乔神医也有法子生死人、肉白骨。 乔神医差人在湖边立了庄园,又种了一颗怪树。从那以后,这湖不知为何就开始慢慢有了活鱼,而且数量颇丰,附近钓客撒点鱼食下去,这鱼便成群结队地浮上水面争抢。湖水还散发出阵阵香味,湖畔植被都被染上丝丝异香。 镇里人大为惊骇,开始是害怕,后来发现这鱼不仅无毒,反而明目健脑,比一般水域所产,更有化毒养生之功效,所以渐渐的“清湖”就改名为“香湖”。这一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附近居民都渐渐搬迁聚落于此。 一开始,大家都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来的,可来此地闻过异香的人,都只觉得神清气爽,身上的疲倦一扫而空,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香湖的大名就传遍了大虞国,甚至西至南睿国,隔东海相望的大贞国,都有人慕名而来。 外来人越来越多,这镇子里的人多半都做起了买卖,开饭馆的开饭馆,开客栈的开客栈,生意自然不用多说,这一切都是托了那神医的福。虽然人家不说,但附近居民都对乔神医敬佩的很,衣食物件,车马药材,不待神医开口,便流水般送至。神医若是开口求一味两味罕见药材,不管是南海鲛人珠泪,抑或是西域白民狐角,也有人天南地北寻访送来。镇上乡民对神医仰崇备至,甚至有人要为之筹立生祠,塑像祭祀。 马车停在一面牌坊下,龚宁下得马车,抬头看去,两侧楼柱上一对楹联,分别是“山穷水尽处”、“柳暗花明时”,横匾上题着“古禹今香”四字。 这便是龚宁少年时来过数次的古禹镇了。 龚宁付了车马费,与马大叔道声“别过”,便进了镇子。四五年没来,镇子规模愈来愈大,途经商铺比之数年前,都显得宏大兴隆不少。 走着走着,龚宁的眉头皱了起来。“奇怪,平日里即便入夜,也不少行人,现在家家店门紧闭,街上竟一个人都没有?” 龚宁心中一突,停住脚步,往右手边正是一家布行,上前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四下里寂静无声。 龚宁用力一推,店门大开。 堂中狼藉不堪,桌子碎成两半,一具尸体仰天躺倒,双目滚圆,瞳孔已经散开,一手张开,另一只手臂紧捂前胸。身后另有一具女尸亦是极为凄惨,满身刀痕,血流一地。龚宁大惊,顾不得眼前二人,连忙朝着湖边医庄跑去。 “千万不要有事。”龚宁心中默念,随着剧烈的奔跑,丹田处传来阵阵钻心疼痛,龚宁左手捂着丹田,脚下丝毫不停。 一路无人,到了香湖,龚宁已是气喘吁吁,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熟悉的天香树,一下跪倒在地。天香树枝叶依旧繁茂,虬干盘旋,异香阵阵。 龚宁跪在地下,双手掩面,竟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大树之上。垂着一具尸身,正是自己熟悉的乔师伯。 龚宁此刻只觉得血脉逆流,五感顿失,周遭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眼前忽的一黑,龚宁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太阳不知何时已经垂落山后,一轮冷月孤傲地悬挂在夜空中,几颗微星带着寒意,忽明忽灭。一阵微风吹过,龚宁渐渐醒转,却并没有睁开眼睛,往事袭上心头,泪珠止不住从紧闭的眼角不断滚落。 湖水依旧,香树依旧,一如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年方六岁的龚宁身受重伤,断骨一十六处,五脏六腑都受到巨大侵害,上德子虽然也精通医术,却也拿这伤毫无办法,只能以续命玉还丹压制内伤,却挡不住龚宁生气渐渐流失。于是带龚宁来古禹镇寻“不死不救”乔神医。乔神医性子古怪,并不看病人是什么身份,也不收诊金。对他来说,只要守规矩,那病就一定能治。 这规矩便是得答应他三件事。乔神医早些年云游四海,能见着一面便是奇缘,想访得乔神医治病救人,真的是但凭天命。后来定居古禹镇香湖医庄,也是经常外出散心采药,四处游历,对于有缘遇到的求医之人,向来是来者不拒。 那时乔神医正好在庄内,上德子与之有十数年故交,拜庄得见。入得庄来,上德子先是拱手见礼,口中称道:“昂兄别来无恙,驻颜有术,丰神伟貌,看起来竟是比在下还要年轻。” 乔神医看看龚宁,开口道:“这是你新收的弟子?嗯,根骨不错。真气耗费过度,身体根基不稳,若是不加调治,日后只能是废人一个。嗯,是有点棘手,好,好!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救人可以,只是要他答应为我完成三件事。” 上德子听他对龚宁的伤势连声叫好,却也不怒,答道:“别说是三件事了,就是十件事,一百件事,在下也在此答应了。” “这等小伤,虽然棘手,却并非高不可攀的难事。但我的条件不是由你答应,也不是由你来完成,而是他。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乔神医眯着眼睛坐在摇椅上,看都不看这位名动天下的正道之首乾天宗掌教,指着小龚宁说道。 一旁上德子接口道:“这孩子是我半月前于一山崖下所救,浑然不记得自己姓名身世,现下拜我为师,我让他随我俗姓,单名一个‘宁’字。” “嗯,龚宁,龚宁。”乔神医正欲说话,忽然屋内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急忙返回屋内,片刻后抱着一个大声啼哭的婴孩出来,不住哄弄。上德子问道:“这便是师兄新得的千金么?老来得子,可喜可贺!” 乔神医点点头,皱眉道:“只是不知为何,我这姑娘比一般孩童更爱哭闹。整天不是睡就是哭,从早到晚,没完没了,雇了几个奶娘也哄不过来。”乔神医无奈地抱着小雨轻声逗弄,来到二人面前,略带无奈地说道:“我已安排客房,你们先住下吧,凡事明日再说,今天不看病了。” 上德子正待出言安慰,躺在乔神医怀中大哭的小雨突然就止住了哭声,一双灵动的双眼盯着龚宁,粉嫩的小手上下摇晃,口中呀呀自语,显是十分开心。 “哈哈。”乔神医大笑一声,奇道:“怪事,怪事!好小子,行啊,看不出来你还和我女儿倒算有缘呢,跟我来,来来来,我们去配药!” 第七章 言念君子 龚宁仰头道:“老爷爷,您还没有说要我答应你什么条件。”乔神医摆摆手:“你小子怎么这么啰嗦,老子想什么时候提条件就什么时候提条件,嘿,从来都是老子提要求为难别人,你小子倒好,还敢主动问?”龚宁悻悻住嘴,不知如何回答。 上德子喜道:“宁儿,还不先谢过乔师伯。” “谢师伯。” 片刻功夫,乔神医就带着上德子配好了药,又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对龚宁说道:“小子,这块玉你拿去,也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玉佩只两寸见方,正面镌刻着细腻的花纹,背面却是四个精细小字——“言念君子”。玉质玲珑,色泽融美,端的珍贵无比。 龚宁不敢接,回头看着师父。上德子道:“师兄愿意给小徒治伤,已经是恩泽深厚。这么贵重的礼物,如何使得。” 乔神医道:“这暖玉是前些日子一个有人送来作为小女子玉的生辰贺礼,此玉采于竹山。呐,他寻访巧匠,雕了一对玉佩给我,算是报答我的救治之恩。这对玉对于常人,无非就是个补气养人的小玩意罢了,小女身有一块,治不了啼哭之症,又有什么用处?可是龚宁若将此玉贴身佩戴,有温润身体之效,正可以治疗你虚脱之症,这块玉,也可算一味药材。没什么好推脱的,你就带上吧,我可还指望你治疗小女的啼哭之症呢,嗯,你也可算一味药材。” 上德子啼笑皆非,只得替龚宁拜谢收下。 就这样,龚宁在香湖医庄住了半个月,身子果然渐渐痊愈。这半月之中乔子玉每次见到龚宁,就开怀大笑,当龚宁临走之时,这啼哭之症,竟然也被“治愈”了。 这一日上德子带着龚宁,拜别神医,动身返回山门。 乔神医怀中抱着子玉,提出了当初约定的三个条件。 “第一,十年内,宁儿每年都得来我这医庄住上三个月。” “第二,宁儿来此,为的是学我医术,不得用心不专,心猿意马。” “第三,嗯,第三嘛,待我日后想起再说。”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一晃十年。 这十年内龚宁虽然口称师伯,但是心中实实在在是将其当做恩师一般无二。龚宁得其传授医术,虽然所学不多,但比之俗世庸医,自是高明许多。当日音容宛在,此刻尸骨已寒,令龚宁心口一阵酸楚。 龚宁仔细检索医庄,并无乔子玉遇害线索,将医庄上下悉心葬了。跪在师伯墓前,心中暗道:“师母七八年前仙逝,现下除了师父和家中老仆尸首,也并无他人。不知子玉生死,也不知凶手为何行凶。甚至凶手是向师伯寻仇而来,之后迁怒镇上百姓,还是有流匪图财害命,劫杀了全镇居民都不得知。可是,又有什么势力能将全镇上下,不分官府百姓、游客商家,一并屠戮殆尽?” 龚宁思索半晌,毫无线索。痛苦地摇摇头,在墓前又拜了几拜,隔着衣衫紧紧握了握胸前佩玉,站起身来。心道:“乔师伯放心,若是子玉尚在人世,不管天涯海角,千山万水,我龚宁立誓将其寻访回来,保护周全。”随即返身回镇上驿站牵了两匹快马,毅然离去。 龚宁从古禹镇出发,一路向西,不几日,穿过离山,离山为灵寿郡与南宁郡界山,已是来到南宁郡内。一路上走走停停,看多了往日不曾见的名山大川,心中的忧郁悲愤之情渐渐淡去,只是性情不免愈加冷漠。 半月后,南宁郡凤羽城东门外,一道装青年背负长剑,牵马走来。众人正围着城墙上新张贴的告示,哓呶不休。有人大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涵月北戎,觊觎我大虞国土数年之久,遣派斥候匪卒刺探我军情国情所在多有。为保我大虞国国土不失,众百姓安居乐业,现将赋税加收五成,每户出一名男丁充军,以壮我国威,捍我国土。不日将遣御史巡抚,督办此事,特此晓谕百姓,昭告宇内。战事一了,大赦天下,免税五年。” “要打仗了,哎,受苦的还是普通百姓。”龚宁心中一声叹息,牵马进了城。凤羽城附近所产丰盛,不止在南宁郡内,即便放眼整个大虞国,都是名声洪亮的繁华城市,城中行人络绎不绝,一条原本宽大的街道,被两旁满满的叫卖的风味小吃和小物件的商贩挤得满满当当。 过了这条拥挤的街道,小商贩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有模有样非常气派的店面。龚宁走了不远,便看到前面有一家酒楼,一条店招斜斜挑出——“千古一香”。 龚宁拴了马,进了酒楼,径直朝着靠窗的空位走去,店里的小二见有客人,立马迎了上来,招呼道:“这位客官,您一个人?” 龚宁点了点头,道:“二斤切牛肉,一壶清茶。”小二见这客人不爱说话,连忙下去吩咐去了。 龚宁静静坐着,目光投向窗外。此处景观甚好,凤羽城原本地势高峻,千古一香则鹤立城中,而龚宁的所在,无论是向西向北,都可尽收眼底。向西远眺,鹰峰山宏伟雄奇,正是南宁郡与鼎州交界,向北则是青冥一片,长天怡人。凭栏四顾,城中繁华尽收眼底。 “鹰峰山,唉,十四年了。”龚宁心底一声长叹。 这时,一道红色倩影从街角转出,映入龚宁眼帘,脚下轻轻一点,便跃出好大一段距离,路上行人纷纷退让。那道红影身后有四人正拼命追赶,看样子功力虽不及前者,但也差不到哪去。 其中距离最近的一人大声叫道:“师姐,姑奶奶,你别跑了,这让师父知道肯定会责罚你的。”红色身影边跑边回头,吐着舌头调皮笑道:“我才不回去呢,你们抓不到我,爹爹肯定先责罚你们,先顾好你们自己吧,嘻嘻。” “别,别……师姐,您大人大量,有话好说,先别跑了,我们几个可都跑不动了。”那女子停下脚步,转过身子。身后四人也一齐停下。 龚宁心生一丝好奇,向下望去,只见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此女竟似下凡仙女一般,丰色绝代。女子左手掐着纤腰,右手指着四人,娇笑道:“我才不信你们几个胆小鬼哩,除非你们答应我去绝道崖!” 那四人一听“绝道崖”,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师姐,别闹了,那地方不是咱们这些小辈能去的。” 那女子见几人果然不同意,索性又要跑。四人为首的年轻人连忙讨饶道:“哎呦!我的姑奶奶,绝道崖那是咱祖宗的祖宗的祖宗辈就定下的规矩,只有一门之主才能上去,咱万万不能忤逆了祖训啊。” 那女子忽然大惊失色,指着四人身后叫道:“爹爹!您怎么来了?”那四人当即回头,龚宁顺着众人目光望去,却不见有人。再回过头,那女子已然消**影。 为首那人含恨跺了下脚,气道:“又上当了!快追!”四人顾不得休息,再次追去。 待四人过了转角,消失在龚宁视野后,那女子竟施施然从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中走出来,大摇大摆的进了“千古一香”,此时酒楼内人满为患,其他桌少说也有三两人,只有龚宁是独坐。 那女子扫视一圈,不顾周围垂涎的目光,朝着龚宁的位置走了过去。 “喂,这里没人吧?”女子直截了当地问道,也不等龚宁答话,拉开长凳径直就坐了下去。 龚宁没有理会。此时小二正好将切牛肉和清茶送了上来,龚宁拿起筷子就夹起一块牛肉送入口中,那女子也不客气,当即对小二吆喝道:“给我拿副碗筷,一壶桃儿酒,快点。”小二唯唯诺诺,连忙去取,不稍片刻便给女子送了过来。 那女子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龚宁盘中的牛肉,大口咀嚼,顺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满意地点点头,笑嘻嘻的吃喝起来。 龚宁皱了皱眉头,又喊过小二:“再给我上一份切牛肉。”小二心道:“这二人还好难伺候。”但手脚却一点不慢,没一会果然又端了一份上来。 那女子竟然转手又开始夹新上的这盘。 “我不认识你,干嘛总吃我的?”龚宁冷冷问道。 那女子嫣然一笑,回道:“我叫杏儿,现在我们认识啦。”说着,将龚宁杯中的清茶倒在桌下,给他斟了满满一杯桃儿酒。 “年纪轻轻的喝什么茶,喝这个。” 龚宁漠然,没有接过杯子。杏儿笑道:“见到本小姐还不动心思,你也算是不错了,可惜根骨太差,还是个假道士。不过相见便是缘分,我也不白吃白喝,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不过,你可不能打我的主意。” “我的要求就是你快点走,别烦我了。”龚宁毫不客气地说道。 “小哥哥,你为什么不喜欢和杏儿一起喝酒?杏儿哪里惹你烦了?”杏儿嘟着嘴道。 龚宁索性不去理睬她,埋头吃起了牛肉。 “要不杏儿教你功夫,怎么样?杏儿的功夫很厉害呢,平常人想学都学不到,我这可是赐你一场造化啊!”说着,杏儿端起桌上酒杯,丝丝寒气顺着指尖流转,杯中酒转瞬间就生出几丝冰茬,好不威风。 杏儿眨着眼睛娇笑道:“爹爹不让我在普通人面前动用真气,你是第一个。只要你跟杏儿说想学,杏儿立马就教你,怎么样?” 第八章 天煞孤星 龚宁闻言,冷冷道:“厉害,可我不想学,玩够了的话,赶紧走。”杏儿一愣,心念一转。从小到大,别人都是主动向自己献殷勤,没想到今天遇到的这人竟然这么不识趣,不过这样才有意思。 杏儿不依不挠,笑吟吟地道:“小哥哥,看样子你是第一次来凤羽城?” 龚宁并不搭理。杏儿撇嘴道:“小哥哥不愿理会杏儿,那杏儿便走了。”说完站起身子,真的扭头便走。龚宁如释重负,吐了口气。 谁知刚走了两步杏儿突然回头:“我真走了?”龚宁头也不抬,佯装不闻。 杏儿双眼一红,登登下楼去了。龚宁心下开始同情起那四人来,连忙将牛肉吃完,斟了杯清茶,大口喝掉。会钞之后,便大步离开了酒楼。 龚宁牵着马出了凤羽城西门,正见到杏儿的一个师弟面色焦急的盯着路过的一个个行人,寻找杏儿的下落。龚宁摇了摇头,骑上骏马兜转马头快速离去。 行出里许,突然从道旁蹿出一袭红衣,杏儿脚下一点,轻飘飘落在龚宁身后马上。龚宁连忙吁马停下,调转马头,目光冷冷盯着杏儿。 杏儿歪着头笑嘻嘻地道:“小哥哥,你看看,你骑马都没我跑得快,假道士学的都是花架子,还是跟我学真气吧,虽然根骨差了些,但杏儿定会尽力教你。即便杏儿教不了你,也可求爹爹亲自教你,到时候求他收你做一名入室弟子,怎么样?”说着抓紧马缰,双脚一夹马腹,催马南行。 龚宁纵马赶上,一手牵住缰绳,那马毕竟随龚宁跋涉数千里,温驯地立住,顺势一招“婉若游龙”,迅疾而出,击向杏儿肩头。 杏儿一怔,笑道:“原来小哥哥会两手功夫啊?难怪不愿意和我学呢,但是你这个功夫出手虽然精妙,但没有丝毫真气,可无法伤我。况且太重外功可是容易入邪成魔的哦!还是和我学内功吧!” 龚宁沉声道:“实话和你说,我的丹田毁了,没法再修出真气了。你若是非要找徒弟,另寻他人吧。” “什么?什么人毁了你的丹田?这可是生死大仇,杏儿给哥哥报仇去,若是杏儿打不过他,便回去求爹爹替小哥哥报仇!”杏儿攥紧了粉拳,“恶狠狠”地说道。 “那你杀了我吧。”龚宁道。 “难道是小哥哥你自毁丹田?”杏儿有些不可置信,凤眼睁得大大的。但见龚宁认真的模样,心中一凛,顿了一下,不敢再调笑。 “所以,你我就此别过。江湖流水浮萍,后会或许有期。” 杏儿沉默半晌,却不肯下马,再一抬头,仿佛换了个人。柔声安慰道:“不就是丹田被毁无法修道么,以后大哥哥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就找杏儿帮你,我就在……” 龚宁却怒喝一声,打断杏儿说话:“我是天煞孤星,刑亲克友,只会给周围的人带来灾祸,我不需要谁的保护。滚!不要再跟着我了。” 龚宁突然翻脸,杏儿呆若木鸡,握着缰绳的手也不住颤抖。当即,眼泪就丝线般的唰唰流出,龚宁面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保持着冷漠之色,将马贴近过去,抓过杏儿双手,回过头去将脸庞贴近杏儿的脸。 “你一个姑娘,脸皮还真够厚的,你若想留下,也不是不行,恰好我缺个脸皮厚的女人给我暖床,你就跟在我身边做我的女人吧。”脸上传来的灼热的呼吸,本就委屈流泪的杏儿心中一怒,用力甩了龚宁一耳光,跟着身体一拔,翻身下马,脚下连点,起落之间已经跃出数丈。回头对险些摔下马背的龚宁喝道:“臭淫贼,若不是白白吃了你一顿,我今天非得杀了你!”说完恨恨地扭头离去。 望着边走边擦眼泪的杏儿,龚宁只有一声苦笑。 正要回头,从道旁突地蹿出二人,手持血红大刀,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朝着杏儿追去,龚宁大惊,对着杏儿大喊道:“小心,后面有人!” 杏儿听到呼声,急忙回头,一柄大刀正攻向杏儿的面门。杏儿仓促之下低身躲闪,身子在地下打了个滚,另一柄大刀跟着斩下,被将将躲过,劈在地上,泥土四溅。两柄血红大刀上下翻飞,几次将要得手,都被杏儿险险躲过。 杏儿左支右绌,非常狼狈。好容易躲过了一轮凶狠的攻击,松得一口气,仓皇间站起身子,背对着龚宁,拔出腰间一柄淡蓝色短剑,做出抵挡的姿态,头也不回地大声喊道:“快跑,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若是可以麻烦你,去城里找我的师弟,共有四人,我出城的时候看见他们还在城门口,跟我一样的道袍装束,应该很好辨认。请帮忙报个信,就说魔修对杏儿动手了。” 龚宁身体一震,复杂地看了杏儿的背影一眼,犹豫片刻,调转马头而去。 “白杏儿姑娘,魔主大人想要的只是你们寒冰阁,你若是束手就擒,乖乖跟我们回去劝白阁主归顺我教,不但不会死,而且还能得到魔主大人封赏。我想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应该也不想这么早就香消玉殒吧?”二人并没有理会离去的龚宁,阴笑着对杏儿说道。 杏儿冷眉一竖:“休想!我寒冰阁名门正派,岂能与你魔修同流合污,废话少说,有胆便来拼个你死我活。”更不待二人答话,一袭红衣翩翩,短剑带起一阵寒意,袭取二人面门。 杏儿曼妙的身姿如同九天玄女一般飘渺灵动。短剑宛若活物,招式间伴随着冰凉的寒气,一进一出都令与她对敌的二人心头阵阵寒意上涌。杏儿以一敌二,丝毫不惧,手下精妙剑招使出,竟是越战越勇,不落下风。 此刻杏儿战意高涨,不似方才被偷袭时的手忙脚乱,二人渐感吃力。杏儿剑上不停,手上冰寒真气不住催动,逼得二人竟不敢近身,只有勉力抵挡的份。趁着一个间隙,杏儿短剑陡然加速,朝其中一人胸膛刺去,那人一刀扑空,全身要害尽数暴露在剑芒之下,慌忙中举起大刀立于胸前,堪堪挡住了这一击。谁知杏儿催动短剑,一股冰寒真气顺着剑身流转,那人身子一滞,脸色也变得煞白,显是极为辛苦。另一人见杏儿攻势凌厉,同伴不敌,沉下身来,双手握着血红大刀自下而上朝着长剑挑来。 杏儿见招,丝毫不慌,短剑一撤,剑尖在迎面扬来的大刀上一点,向后一闪身,又与二人拉开距离。 二人久攻不下,相视一眼,一齐点了点头。 杏儿见状,心下大骇,催动真气,朝凤羽城逃去。身后二人原本不算强壮的身体,竟然渐渐鼓了起来,合身的长衫也被撑破,变成一缕缕布条不堪的挂在身上。 片刻后,二人已是双目赤红,眸子中透着疯狂嗜血的光芒,将血红大刀也随手抛在一旁,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异常强壮的身体,双臂怒张,死死盯着逃向城内的杏儿。 “吼……” 暴躁的嘶吼声从喉咙中挤出,二人的动作看上去不太协调,跑起来歪歪扭扭,有些笨重,迈出数步,二人便熟悉了异化的身躯,调整好身形,速度远胜于前,紧逼杏儿脚步。 “轰隆隆……” 杏儿刚刚跃过一块巨石,这巨石就被二人用蛮力推倒在一旁,杏儿见到此景,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努力催动真气,加快步伐追向龚宁离去的方向。 后面的身影越来越近,二人呈直线状追赶着杏儿,一路上所遇的障碍物都被二人以十分残暴的方式击碎或是击飞。杏儿奔驰中回头一看,被二人凶恶的面相吓得花容失色,只觉双脚发软,颤抖不止。 “抓住,快!“ 杏儿听到声音,猛地一抬头,见龚宁赤着上身,站在道旁一座二十多米高的小山崖上,衣服被撕成布条,绑在一起做成了一条长长的绳子。 杏儿顾不得其他,连忙双手抓住绳子,踩着陡峭的崖壁,吃力地朝上爬。身下一声低吼,那二人竟已追到崖下,杏儿惊慌不已,脚下一滑,身子荡在空中。龚宁大急,用力地向上拽着绳子。 那二人如同疯狗般疯狂的扑了上来,可这是山崖,不是普通大石,无法一掌推开。其中一人奋力一跳,竟也抓住绳子,朝杏儿爬去,去势迅猛,比杏儿更快三分,眼见就要抓到杏儿。龚宁见状,连忙伸手用力抓着杏儿的右臂,臂上使劲将她拽了上来。 那恶人口中喘着粗气,双手已经攀住了悬崖边,只消一个呼吸,便能翻身上来。说时迟那时快,龚宁反手拔出插在一旁的长剑,横劈下去。 剑光一闪,金属入肉的声音只轻轻响了一下,再定睛一看,眼前只有几根手指,那人顺着悬崖直直的掉了下去。 “呕……”杏儿哪里见过这种血腥的画面,当即就捂着嘴在一旁吐了起来。龚宁淡淡地将几根手指踢下山崖,又将绳子割断,顺势朝山崖下望去。 断指男子掉下去后,手上鲜血兀自流淌不止,痛苦挣扎间身形渐渐缩小。另一人见了鲜血,疯狂地冲过去将其撕成两半,脸上身上,溅得尽是鲜血。 龚宁拍着杏儿的后背,柔声安慰:“怎么样,好点了么?” 杏儿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龚宁从地下拾起水袋交给杏儿,杏儿大口喝下,脸色渐渐变得红润,抬头偷看龚宁一眼,又快速低下,脸色变得更红。平日里调皮玩闹胆大包天的寒冰阁大小姐,此刻如同一个普通少女一般,低着头,手指小心地摆弄着衣摆,心中小鹿乱撞,砰砰直跳。 龚宁伸手抓住杏儿的手说道:“跟我来,我们得赶快走,待会他要是明白过来,定会绕后堵截,快!” 第十二章 天下第二 龚宁身着一件裘皮大衣,站在妇人面前,脸上虽然挂笑,却带着浓浓不舍之意。 妇人整理好龚宁的衣服,抚着他黑亮的发丝,担忧道:“宁儿你有事要走,我不留你,只是一路上要注意保重身子,注意安全,不可惹是生非。” 龚宁点点头,拍拍胸膛笑道:“娘,虽然我修为不在了,可我还有招式在身,寻常人哪能欺我,何况我又不去招惹别人,您就放心吧。”妇人含笑点头又道:“杏儿姑娘是个好孩子,若是遇到了给娘带回来看看。” 龚宁脸色潮红,连连摆手道:“娘,您误会了。杏儿姑娘和我只是一面之缘,今后也很难再见了,何况我……”话没说完,妇人笑道:“好了,娘不说,看把你急的。” 徐挚在一旁笑道:“娘,您回屋吧,我去送哥。”妇人点点头,再次嘱咐了龚宁一番才放二人下山。 “哥,你能帮我一个忙么?”到了山下,徐挚神秘兮兮地说道。龚宁疑惑:“哦?什么事?”徐挚小心从怀中取出一封崭新的信,交给龚宁。 徐挚道:“小时候我曾得一名师指点,可师父只教导了我两年便云游四海去了,已经有六七年未见了。如今哥哥你也要四处游历,若是侥幸能遇到我的恩师,就将这封信交给他。”龚宁点点头,将信纳入怀中收好,问道:“我如何能找到你的师父?” “师父并未对我说过他的名号,但他却很好认得,若是哥你遇到师父,一定能认得出来。”徐挚接着道:“师父为人很正派,修为非常高,背上背着一柄三尺六寸的青霄剑,从不离身。可是更显眼的是他身边跟着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叫花子,那叫花子喜欢自称老子,整日疯疯癫癫,每日吵着要与师父比武争天下第二。若是你遇到这老叫花子就一定能找到我师父。” 龚宁细心记下,想到天下奇人异事多如牛毛,行事洒脱、笑傲俗世者所在多有,不由得一阵心驰神往,笑道:“天下第二?那他们可曾说过谁是天下第一?”徐挚挠了挠头道:“我也问过师父,师父却不理我。” 龚宁对徐挚道:“我若有幸见到二位前辈,你的信我一定送到,好好照顾娘。”徐挚点点头,笑道:“大哥一路保重,下次回来带个嫂子。”二人同时大笑一声,挥手告别。龚宁背负长剑,自寻小路下山西去。 鼎州是大虞国西南屏障,与南睿国隔山而望,南北都是高山层峦,林深树密,只有与懿州接壤的一块区域,地势稍缓,古来便是人口繁息之地,是以人口多聚居于此。至于山峦之间,人所罕至,野兽奇珍,中原人多不识;更有避世修真之人,隐居其中,偶为人见,惊为天人。 鹰峰山更向西,层峦耸翠,绝道崖,便在这山峦之间,森林深处。此地名为崖,倒不如说是一块山一般大小的巨石,石上寸草不生。崖顶却有一棵巨大茶树,树下屹立一石碑,茶树与石碑都已年代久远,岁不可考。石碑上铁画银钩三个大字“绝道崖”,气势逼人,摄人心魂,着实了得。石碑左右两侧又各有一排小字。 左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右书: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传说很久以前,一名陆地神仙在此地羽化成仙,乘风而去,惊动无数凡人,引为神迹,纷纷敬拜。 此日龚宁孤身西行,不由得想起当年师父对自己说起此地的情形。 “师父,您说的绝道崖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上德子神秘一笑:“道之起源。” 龚宁似懂非懂,问道:“师父,那我可以去吗?”上德子将小龚宁抱在怀中,道:“哈哈,师父当然是希望你可以去,所以你要用功修行,早日随为师去绝道崖看看。”那时,上德子的目光中充满了对龚宁的期待。 龚宁心中暗道:“师父,徒儿不会负了您的期望,马上就要到绝道崖了,您知道了一定很开心吧?” 如此行了五日,这日傍晚,龚宁出了鹰峰山,穿过幽深密林,抵达了向往已久的绝道崖。 漆黑如铁的巉峻山崖直插云霄,巍峨耸立,龚宁抬头,竟一眼望不到顶。回想师父当年所形容,怕是数十丈不止。 天空中冷月高悬,散发着微弱的亮光。龚宁绕着绝道崖走了一圈,发现了唯一一条“路”。此路异常陡峭,莫说寻常人不肯把这当成是路,便是普通修者,怕也会摇摇头苦笑否认,若是一个不小心怕是便会摔个重伤难治,能算是路? 龚宁目光坚定,将背后长剑紧了紧,小心翼翼的朝上爬去,依靠着岩石凸出的地方,几乎是一寸一寸向上挪动。只爬了十数丈,刚刚能俯视崖下上古巨树树梢的高度,就花费了半个时辰,若是不小心,怕早就摔成重伤。 突然,身后劲风阵阵,携着破空声呼啸而来。龚宁此刻贴在崖上,勉力回头看去,只见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踏着树梢朝着龚宁的方向冲了过来,眼看要到了龚宁的身后。龚宁左手紧紧抓住岩石,右手反手去拔背后长剑,黑衣人跳跃间右手伸出,龚宁还未触到剑柄,黑衣人已抓住他的手臂。 龚宁一急,左手用力向身后袭去,岂止双手一松,身体不由自主向后仰去,脚下无力,再也无法攀住崖壁,眼见要跌下悬崖。黑衣人伸足在崖上一踏,双手将龚宁挟住,竟丝毫不停,身子已向上蹿出丈余,脚下在崖壁上连连点过,只片刻功夫,居然带着龚宁一齐上了绝道崖。 龚宁立住身子,只见那人黑衣蒙面,身材高大,龚宁戒备道:“你是谁?”那黑衣人操着沙哑难听的嗓音道:“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是谁。” 龚宁一愣,问道:“你曾见过我?”黑衣人摇摇头,道:“从未得见。”闻言,龚宁冷笑一声:“你从未见过我,便信口雌黄说认得我,我一介无名小卒,你如何能认得,快说,你到底是谁?”那黑衣人不语,只觉脚步未动,却已经到了龚宁面前,抓小鸡般抓着龚宁,夹在肋下道:“跟我来。” 龚宁用力挣扎,可那人体内真气丝丝流转,溢出体外,有如实体,如细绳般将自己紧紧缚住,动弹不得。 黑衣人脚下不停,三步两步到了绝道崖北侧,竟毫不迟疑又跳了下去。龚宁被挟在肋下,只觉此人在茂密的森林中快速穿梭,起伏纵跃,如履平地,几个呼吸间便将绝道崖远远甩在身后。 龚宁心头震骇:“此人功力似乎竟比师父还高,这轻功更是胜了师父不止一筹,天下人都说师父是正道之首,群雄领袖,道法超凡入圣。可这人到底是谁?难不成是那天下第一?” 黑衣人没有在意龚宁的震惊,出了森林后再次加快速度朝着北面方向飞奔,这下绝道崖已彻底消失在龚宁的视野中。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龚宁张口问道。黑衣人头也不回道:“快了。”“你都说了六次快了,怎么还没到?”黑衣人索性直接不理龚宁,继续赶路。 “我饿了,你放下我,我吃点东西。”龚宁叫道,那人还是不理。 就这样,龚宁一路喋喋不休,黑衣人则保持着冷漠的姿态,不言不语。 天色渐渐泛起一丝亮光,天空尽头的一抹深蓝渐渐被初升的烈日染得通红。一夜之间,黑衣人跨山越水,丝毫不倦,直到东方天色变白,在一处人迹罕至的险峻山峰下,寻了一个隐蔽的洞口,钻了进去。龚宁一路努力观察,这山洞入口虽窄,走了几步,豁然开朗,洞内光芒大盛,这才停了下来。 黑衣人放下龚宁,龚宁惊奇地看着眼前一块巨石,巨石上竟隐隐有五彩斑斓的光芒闪烁流转,绚丽非常,一时说不出话来。一名白发老者身穿道袍盘膝坐在巨石后,双手死死抵在石上,面色严肃。 黑衣人将龚宁放在地上,用嘶哑难听的声音对老者道:“师兄,我把人带来了。”老者抬头道:“辛苦你了,师弟,最近封印挣脱的越来越厉害,只凭我这点修行,怕是镇压不了多久了。要不是这小子离得近,还真感应不到。” 那黑衣人道:“可是他好像丹田被毁了。”老者眉头一皱,巨石突然异光一闪,晃人双眼,老者随即手上一紧,用力催动真气才将光芒压制下去。 老者缓了口气,道:“无碍,我来想办法,你去吧。”黑衣人应了一声,出了山洞,几个闪身便消失不见。 龚宁揉了揉一路而来被风吹的有些疼痛的脑袋,问道:“请问老先生,这是哪里?”老者抬起头,笑了一声道:“这里是封魔岭。”龚宁疑惑道:“封魔岭?我怎么没有听师父说过。” 老者不以为意道:“知道这里的人屈指可数,你师父才什么修为,哪有资格知道这里。”龚宁当即沉下脸来,怒骂道:“呸!深更半夜将我抓来,如今又口出狂言,辱我师尊,看招。”说完拔起背上长剑,一招“碧海青天”携着孤寂使将出来,威力竟比之真气相持所差不多,此招一往无前,虽然凌厉,却少了防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乃是万不得已时换命所用,若不是有把握功力超出对方很多,轻易不会受伤,绝少有人使用。 老者身形动也不动,任由那威风八面的“碧海青天”朝着自己刺来。一来,龚宁虽然朝自己使出剑招,但出手前提醒了一句“看招”,此乃君子之风;二来,此招看似凌厉却仅有怒气却无杀气,此乃为师正名;三来,老者修为虽不可知,那黑衣人口称师兄,在老者面前也是服服帖帖,岂能弱了?那自然不怕。 龚宁瞳孔微缩,身体硬生生停住,长剑止在老者身前一寸处,缓缓垂下。剑气荡起一丝微风吹动老者衣衫头发,但老者到头来也没使出一丝真气,还上一招半招。 寂静半晌,老者突然大笑三声,叠声道:“好,好,好。小家伙尊师重道,不卑不亢,和我老头子很像。”随后,老者沉声道:“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师父当真是个人物!”龚宁怔怔盯着这神秘老者,道:“谢前辈,只是二位前辈功力深不可测,若要杀我,晚辈本是万难抵挡,花费精力将晚辈带至此处,到底所为何事,还请前辈明示。” 老者道:“我名为叶光纪,你可以叫我大爷爷。”龚宁疑惑道:“大爷爷?那黑衣人说知道我是谁,难道……难道你们……你们真知道我的身世?” 第十三章 血脉之力 闻言叶光纪疑惑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你叫什么?”龚宁点点头,道:“师父十四年前在一处山崖下救了我,当时我从山崖上跌落,昏迷不醒,若不是师父恰巧经过,恐怕早已成了饿狼嘴下枯骨。可是那之前的事情,就全不记得了,至今仍然全然不知自己的身世。晚辈叫龚宁,名字也是师父起的,若前辈真知我身世来历,还万望示知。” “如果我没‘看’错,你是我三弟赵翰的后人,所以让你叫我大爷爷。”龚宁又道:“赵翰?那你认得我的父母?”叶光纪摇了摇头,道:“我与三弟最后一次分别时,只知道他育有二子,却从未见过。我确知你是赵家后人,却也不知你父母究竟是谁。” 龚宁手中长剑‘呛啷’一下落在地上,失落道:“您……您也不知道我的父母……那您如何确信我是赵家后人?”叶光纪微微点头,道:“四十年前,正魔决战,天下大乱,邪魔外道手段残忍,将我等正道修士逼得处境窘迫,若是我们战败,不仅修真正道要在我辈手中倾覆,更怕天下苍生也危在旦夕。我兄弟四人斩妖除魔,共同进退,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便极少说起家世。” 说着似乎触到了什么痛处一般,深深叹了口气,又道:“那一战后,我们兄弟四人便又各奔东西,他们子承父业,各有归处。只有我师长尽亡,故人也尽都阴阳永隔,又在红尘中孤身游历了十年,却发现心魔的力量竟远超师尊所预料,已然将要冲破封印。若是任由它吞噬封印,逃出生天,这天下怕是再无安稳,毁灭在即。我便在此地守着心魔,凭我这身修为,只能勉强压制住这心魔封印罢了,是以这些年再也没有出此洞穴一步,也没机会再见几位兄弟。我的确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但你身上的血脉之力,却是一个无法伪造也不会雷同的明证。” “血脉……之力?”龚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叶光纪道:“这些往事今日说来,也依旧是惊心动魄,唉。其实百年前,天下修真门派当真不胜枚举,各派林立,互相间多有交流,当真要按功法而论,其实只分两种,其一修道,其二修佛。” 龚宁不解道:“那魔修又是……?” “所谓魔修,其实与我道宗颇有渊源。宁儿,你可知道,那佛修是源出西域,与我辈修真道途迥异,功法理念都相差巨大。可道修与魔修,却是出于同宗!” “宁儿,你可曾想过,功法何来?” “大爷爷,我听师父说过,我们乾元宗的乾元功法,是祖师根据前辈的修真功法,加入自己的修炼所得而创造出来的。” “正是如此,可你是否想过,那前辈的修真功法,又是如何所得?” “那自然是……”龚宁张口欲答,突然想到,若是依然源自前辈所创,必有一人无源头可循。 叶光纪微微一笑,接着道:“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灵长。但人寿命有常,世人闻得楚南有冥灵,以五百年为春,五百年为秋,更有上古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无不羡嫉非常。不知从何时起,有不愿限于天赋命数的能人异士,开创了修真之途。而我们后辈所学的功法,便是前人根据自己的体悟而创。” “唉,前人异智,当真鬼神难测,千百年来后辈才智所限,所学不精,不知多少精妙功法失传难解,更有精妙功法,因为太过深奥,后人在修习之余,便添加了自己的理解进去。那功法,便一传再传,面目全非了。即便如此,也胜过湮灭不传。这些精妙功法被后世庸俗之辈以此方式传下,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道法渐趋没落,这还好说,更加不妙的是,后人以一人之私心,将道途强行一分为二,其一贵修心练气,肉身为辅;其二重锻筋炼体,借外物入道。二者本是同本共源,奈何各入歧路,越走越远。” “直至百余年前,天下修真者中,两派渐成水火,互相非议。后来,灵火宫出了一个天岚子……” “这天岚子也算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奇才,他将练体一途,修至巅峰。” “可是此人心肠狠辣,视人命如草芥。凭借独步天下的修为,滥开杀戒。不仅道修他要杀,佛修他也杀;不仅正道他要杀,魔修也要杀。一时间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正道中人联络起来,商议合力除魔。可反遭算计,连我的师祖都陨落在天岚子手下。恩师景云子,苦于那魔头的压力,冒险修了一门威势极强的残缺功法,却不慎练出心魔……” “这心魔本是无体之物,本应伴师尊而生,随师尊而去。待师尊的修为能够压制魔头之时,心魔竟也强横的离谱,以至于后来师尊只能散去全身功力,方能消灭心魔,可那时魔头未灭,师尊自然不能散功。” 叶光纪又叹了口气,接着道:“师父本打算除去天岚子那个魔头,便散功除魔,可天不遂人愿,待师尊灭了那魔头时,已是虚弱得很,心魔自然不肯给师尊休养时间,趁虚而入,便欲强行控制师尊心智。师尊万不得已下将体内真气化成两份,一份将心魔封印在此处,另一份一分为四,分别传于我们兄弟四人,我的那份比他们三人加在一起还多出些许,便是以防万一。师父散功后,弥留之际交代我,心魔未灭,大约能封印五十年,要我兄弟四人,修为精深之后,再来合力铲除心魔。”叶光纪言语中带着悲壮与浓浓的思念,老泪早已纵横。 龚宁跪下身去,对着异光流转的巨石重重磕了三个头。口中叹道:“大爷爷,您真了不起。大爷爷的师父也是非凡人物。”叶光纪闻言爽朗一笑:“好小子,终于肯叫我大爷爷了。”龚宁挠了挠头,尴尬道:“不是,刚才一着急就忘了,嘿嘿。” 叶光纪面色转瞬一变,微怒道:“宁儿,你跟大爷爷说,是谁将你的丹田毁了?”龚宁低着头,捏紧了拳头道:“大爷爷,这丹田是我自己毁的。”叶光纪扭过头,两眼一瞪,大声道:“你真当你大爷爷老了,好骗是吗?快说,到底是谁干的?” 龚宁目光躲闪,低声道:“真的是我自己毁的丹田。”叶光纪目光死死盯着龚宁,问道:“跟大爷爷也不愿说清来龙去脉么,难不成是你那师尊?”龚宁脸色一变,心下又浮起师父不忍的模样,头埋得更低了。叶光纪怒道:“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连大爷爷的话都不听了么?嗯?” 龚宁缓缓抬头,慢慢道出了从大师兄去世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叶光纪眉头紧紧皱起,一言不发。 “我也不知道那一拳是怎么使出来的,那一剑斩来,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而且,而且他的剑法给我的感觉很奇怪,虽是和我同出一门,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剑招特别狠辣,不似我们其他弟子厚重。” 叶光纪冷哼一声,怒道:“糊涂,你师父和师叔都糊涂,被你打死的小子明明用的是魔修。” 龚宁一怔:“啊?他用的明明是我乾天宗剑招,如何是魔修?”叶光纪冷冷道:“魔修又如何不能修习正派剑招?剑招本无正魔之分,但若使在魔修手中,便是邪招。那小子分明是魔修,使出的邪招自然和你乾天宗原本的招式风格不同。” “大爷爷你是怎么知道的?”龚宁紧张道。叶光纪缓缓道:“刚才我同你所说,魔修源自我道修,那我正统道修与魔修有何不同?” 龚宁道:“我修道者自然是以真气为主,魔修却以身体为主。这又和剑招有什么关系?” 叶光纪道:“自然有关系,我等以气御剑,稳重大气;魔修却以剑御气,剑招凌厉,狠辣,招式虽然相同,剑意却全然不同。二者初来不过是剑招有别,可修为渐深,那心性便要受功法影响。修道者会愈加淡泊,修魔者则越来越暴戾。”龚宁点点头,慌忙道:“那我师父岂不是危险了?” 叶光纪道:“岂止是危险?若是我没猜错,你大师兄之死就是他们干的。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你们东峰弟子的身上,岂有如此巧合之事?这样做不就是蚕食你师父一脉,最终夺得乾天宗的一个阴谋么?” 见龚宁不知所措的模样,叶光纪叹道:“没想到魔修竟然死灰复燃了,唉,估计这次魔修出世和二十年前的封印震荡有关,应该是那时心魔逃逸出去了一部分,否则魔修不可能这么快就重振旗鼓。”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师父身处险境。”龚宁急道。 叶光纪沉思片刻,道:“办法倒也有,就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龚宁连忙问道:“什么办法?”叶光纪沉声道:“如今封印震荡愈发猛烈,怕是不久后心魔就彻底冲破封印了与当年逃逸的一部分合一了。既然如此,我就帮你一把。你将手贴在封印上。” 龚宁闻言将双手按上封印石,如同老者一般。瞬时,一种莫名的力量在龚宁体内流转一圈又回到封印上,反复数次。龚宁只觉得右掌灼烧起来,疼痛难当,手臂也渐渐变得通红。 “嘭”的一声,龚宁被弹了出去,后背重重摔在了地上,可他非但没感觉到疼痛,反而觉得神采奕奕,似乎失去的修为又再次回归体内。 连忙催动真气,却发现丹田依旧空空如也,不禁有些气馁,只是看着自己的右掌,不知所措。 “这是?”龚宁傻傻地看着右掌。叶光纪笑道:“你的血脉之力已经彻底激发了。十年前的你修为倒退其实只是你的真气被聚在了右掌,以试图激活血脉之力,待血脉彻底激活,实力便会突飞猛进,没想到你却中途丹田被毁,这也无妨,虽然麻烦一些,但丹田被毁还有办法。若是你这血脉中的真气也没了,就真的没办法恢复了,也算是你运气好。”叶光纪又道:“只是,想要重新修行,却不是那么容易。” 第十四章 道魔同修 “大爷爷!我……我真能恢复修为?”龚宁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叶光纪面色严肃道:“这方法无人试过,据我所料,若成了不但能够恢复修为,还有可能一飞冲天,但若是失败,其后果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于事无补,或许会加重伤势也未可知。” 龚宁连忙问道:“究竟是什么方法?” 叶光纪道:“我辈修真,采天地灵气于体内,真气汇聚,周天行运,而终归于丹田,聚气海,结金丹。即便是那魔修,重体而不求炼气,也有微弱真气,也是聚于丹田之中。师尊当年冒险所修的残缺功法,其理近乎魔修,炼体重过炼气,效果却是极为霸道,师尊从这功法之中,悟出一个法门,我辈修真以丹田为根,丹田不济,则万事皆休。师尊便想,若是没有丹田,化全身经脉皆为丹田,那便怎样?” 龚宁一愣:“全身经脉皆为丹田?” “正是如此,师尊耗费三十年之久,集毕生所学与那残缺功法融会贯通,创出一部功法。这功法之基础,便是废弃丹田,而化全身经脉皆为丹田。如今你丹田被废,却正好修炼此功法。” “可是景云子前辈不是修炼出了心魔?”龚宁问道。 叶光纪道:“当年正道倾覆在即,四方压力巨大,师尊明知不可急切修炼,但只有那残缺功法能在最短时间内提高实力,因此师尊只得冒险全力修习残缺功法,也因此才令心魔有机可乘,若是给师父足够的时间细细参悟,定然不会如此结果。你朝东走二十步,把那块大石掀起来,快去。” 龚宁点点头,走过去将那块百余斤的大石用力掀了个跟头,露出下面黑色的泥土。 叶光纪又道:“将大石下的泥土挖开,里面有一个锦盒。”龚宁连忙照办,用手拔开泥土,渐渐现出一个一尺长的锦盒,也不知里面是何物。龚宁拿在手中走到叶光纪面前:“大爷爷,找到了。” 叶光纪点点头,道:“将锦盒打开,里面便是师尊修行的功法了,你要修此功法,切记心存良善,不可有一丝偏执恶念,否则一魔未除,一魔又生,后患无穷。” 龚宁用手轻轻将锦盒上的泥土拍落,慢慢打开,一本铂金制成的功法静静躺在里面。 龚宁慢慢翻动,完全投入其中,不知不觉三日时间悄然过去,期间也仅仅吃了些黑衣人送来的野果子。 “呼……”龚宁重重吐了口气,轻轻将功法合上。叶光纪道:“看完了?”龚宁面色神往道:“看完了,景云子前辈果然天纵奇才,此功法比之我乾天宗功法高明了不知多少,若是修成,威势不敢想象,虽然没人练过,但我愿意一试。只是这功法却不知景云子前辈给它取了什么名字?” 叶光纪道:“此功法从未流传,并无名号。师尊也已仙去,就称之为‘景云诀’便好。你既然愿意修习此功,大爷爷便帮你一把。你要切记,你是我三弟的后人,你身体血脉,便注定了你要努力提升修为,担负起铲除心魔匡扶天下的重任!” 说完身上道袍高高鼓起,一股雄浑的天蓝色真气猛然从体内涌出,随后又一分为五。 龚宁没来得及反应,五道真气便来到眼前,顺着龚宁的天灵以及四肢狠狠扎在龚宁体内。 叶光纪的真气侵入龚宁体内后,如同波涛汹涌的洪水一般,疯狂地在龚宁全身经脉游走。龚宁疼痛地哀号不止,身体却麻木的丝毫动弹不得,像是被绳子束缚住,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咬紧牙关忍受着剧烈的疼痛。 “嗖”的一声响起,叶光纪的真气没有丝毫停留直接离开了龚宁体内,回到了叶光纪的身上,比起之前暗淡不少。 疼痛渐渐消失,麻木的身体开始有了知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体内渐有一丝真气开始流动,随着真气流转经过原先破损的经脉,渐渐有丝丝缕缕真气汇聚进来,待到运转两个周天,体内真气竟丝毫不输丹田被毁之前。 叶光纪笑道:“感觉怎么样?”龚宁激动地打量着被汗水浸湿的身体,激动道:“我的经脉彻底好了!”叶光纪点点头:“毁丹田伤了经脉无非就是经脉被郁结真气堵塞,冲开了就好,好了,你休息一下就去凌虎爷爷那里尝试修炼新的功法吧,你可让他为你护法。” 龚宁点点头,歇了片刻后便迫不及待地进了洞外竹林。 竹林深处一间小木屋前,凌虎正盘膝修炼,听到脚步声后站了起来,目光静静看着走来的龚宁。 凌虎声音沙哑道:“什么事?”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龚宁笑了笑:“凌虎爷爷,大爷爷叫我在这里修炼,顺便让你帮我护法。 凌虎点点头,伸手指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台道:“你去那。”说完又原地盘膝,不理龚宁。 龚宁也不在意,快步走到石台前,盘膝坐下,将《景云诀》摆在面前,直接翻到第一页,开篇内容浮现在眼前:道法,阴与阳,气与力。阴重则阴虚,而阳已去,气重则气虚,而力已去,反之亦然。固阴阳交泰谓之道,气力融会谓之法,二者皆在谓之道法。 龚宁心中疑惑道:“阴阳交泰,气力融会,岂不就是同时修炼道与魔?景云子前辈难道不知道魔不两立?” 半晌后,龚宁心中念道:“景云子前辈乃人中之龙,岂会不知道魔之争?道魔同修,道魔怎能同修?……为何景云子前辈毕生心血是道魔同修呢?难不成前辈要破开千年成见,道魔同修,追本溯源,直指大道?”龚宁思索半天,却也得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作罢,盘膝照着功法开始修炼起来。 练这《景云诀》与其他功法一般无二,都须得先修出真气,以真气为引贯通全身上下再辅以外功修炼,二者齐头并进。龚宁与常人不同,常人只需吸纳天地灵气,化为自身真气便可真正修行,可他却是毁了丹田真气犹在,偏偏用不得。 《景云诀》又与其他功法相差甚远,龚宁三日查看虽是看的粗略,却也知道自己所学功法《景云诀》中都有,甚至其中理念还高出数个层次,而平常未曾听闻的,这里也有。 龚宁照着功法练了不久,原本龟缩在右掌内死活不动的真气像受了蛊惑,再也憋不住,一股脑的顺着龚宁刚刚修复好的经脉流转不止,眨眼间便运行了一个大周天,比从前快了几倍不止。并且不用刻意念想催动,便自然运转不止,而每一次运转周天,便加深几分功力。如此下去,长久之后必见奇效。 失而复得的感觉令龚宁激动的差点流出泪来,但此时正在修炼,强行压下心头喜悦,又沉浸在了修炼之中。 叶光纪对于《景云诀》能恢复龚宁修为、使龚宁得以继续修行十分肯定,但修出了真气之后是好是坏,他便没有什么把握。可龚宁身负重任,不可没有修为支撑,即便是冒险,也必须尝试一下。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龚宁和叶光纪都万万没想到《景云诀》像是为龚宁量身订做的功法般,没一会便取得如此成果。 龚宁细细感受着澎湃地真气,与之从前相比强横了数倍有余。心下又念起与林易过招经过,再细细比较,自信若是此刻再遇到林易,怕是三两招便能将其击败,就算是对上林天也不在话下,至于上智子,龚宁虽无多大把握,但心中隐隐觉得自保是没问题的。 如此又过了三日,龚宁每日胡乱吃几颗果子便认真修炼,总算是将第一页中内容悟了个七七八八,但就此一页也早已超脱于往日所学许多。 半月后,龚宁前半日盘膝运转真气,呼吸吐纳。后半日便在竹林中打拳练剑,奔跑跳跃,修炼体魄。偶尔与凌虎和叶光纪交流一番,只是凌虎一直冷冰冰的,只得龚宁自问自答,身边有人陪伴,即便绝少答话,倒也不寂寞。 又两月后,龚宁先是以真气带动身体,从身体不能完全与真气协调到身体完全与真气融会;再以身体牵动真气,从真气凝滞到能与身体如影随形。 至此龚宁将《景云诀》第一页的功法彻底修至大成,手上用出的气力分寸、大小分厘不错,毫发无差,身体看似随意一站,却开中有合、极静极动、极刚极柔,前进后退间,处处洽合,随意转换。全身上下无不得力之处。 此时漫天飞雪,白雪皑皑将竹林里的竹子都压弯许多,龚宁双手垂立,往事一幕幕在心头浮现,打湿了思念,忘了孤单,梦却在最美时醒来。下一刻,龚宁猛地抬起手中长剑,在冰天雪地中舞出《景云诀》第一页中唯一一套剑法“沧澜剑法”,这套原本飘逸洒脱的剑法从龚宁的手中使出,却是夹杂着几分浓浓的思念。 凌虎站在木屋前的木阶上望着不远处的龚宁挥洒出的剑招,目光中隐约多了几分柔软。 “第七式——海市蜃楼!”龚宁手中长剑不住颤动的朝着空中刺去,周围看似有数道剑影闪动,飘忽不定。 “第八式——海中捞月!”长剑刺出后再轻轻上扬,飘身而进,剑锋上下连点,若是对面站着一人定会发现这几下连点,竟处处直指要穴,连消带打,且战且走,以攻代守,竟封死对手进攻之势,实在是应了那句海中捞月,只是这月须得让对手捞了。 “第九式——波澜壮阔!”突然,龚宁手中长剑凛然翻转,有几分像是那日在门派大比所见的“婉若游龙”,但气势上却超出许多。只见长剑翻转过后一点一削一挑一挂,竟一招胜过一招,几轮下来竟给人一种无路可逃的渺小之感,剑上真气涌动,面前雪地被那最后一剑散发的剑气击出一条七八丈长的泥土小路,可见其中威力之大。 龚宁将长剑随意仍在雪地上,身体向后重重躺倒,眯着眼看着不知多远的冷月。 随后缓缓伸出右手,雪花落在手上不稍片刻便融化了,然后再次落下,不知疲倦。 “三个多月了,不知师门怎么样了……”龚宁口中喃喃道。 第十五章 何以忘忧 翌日清晨,洞外琼华满树,银装素裹。龚宁来到封印石前。 封印石上光芒飞速流转,似乎挣脱得更加猛烈,叶光纪不为所动,双手上真气流转,死死压制着。龚宁在一旁惊讶问道:“大爷爷如今到底什么修为?”叶光纪笑道:“以后你自然会知道,切记不可好高骛远。那心魔分身此时恐怕遇到麻烦了,这边挣脱的厉害,不过想从我手里逃出去,哼!再等个十年八年吧。” 龚宁道:“大爷爷,我想与你打个商量。”叶光纪道:“你是想离开,回到山门救你师父是吗?” 龚宁心中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眼睁睁看着恩师置身险境而不顾?此番我定要将上智老贼的阴谋揭穿,再将那一窝魔头斩杀殆尽,否则我对不起我的诸位师兄弟,更对不起师父对我的期望,即便是死在山上,也在所不惜。” 口中答道:“是,谢大爷爷这段日子对宁儿的照顾,待我将恩师救出再来与您会合。” 叶光纪人老成精自然看出龚宁心中所想,低吟道:“宁儿,你要记得,心魔一日不除,天下便一日难安,切记切记。这份重担,虽不是你自己所选,但是即便你没有这血脉之力,斩妖除魔,匡扶天下,也本是我辈修真之徒的责任。” “况且,你若早生几十年,见过当时天下大乱的样子,见过你祖父如何为天下苍生舍身御魔,也会为你的身份自豪,便也知这份重任,是一份莫大荣耀。” 龚宁身体一颤,连忙回道:“大爷爷,宁儿知错了。天下苍生,自是重过一己私情,只是……” 叶光纪笑了一声,道:“勉强你留下,也未必就对你我有什么益处,你能下山历练一番,增长修为,对将来铲除心魔也未必是坏事,叫凌虎爷爷送你走吧,凭我的修为加持,这封印应当至少能坚持五年,你要记着你身负重任,五年内,必须返回此处。还有,若要成事,未必一定要力敌。” 龚宁双膝重重跪下,朝封印石后的叶光纪磕了三个响头:“大爷爷保重!” 龚宁走后,封印石又是盛光一闪,叶光纪双手一紧,面色严肃,口中喃喃道:“这封印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唉,故人已辞,使我心愁;嗟尔昔人,何以忘忧?嗟尔昔人,何以忘忧……三弟啊三弟,这个孩子倒还真的挺像你……” 此刻,凌虎一言不发快速穿梭在森林中,一脸轻松,一双脚所过之处仅留下浅浅的印痕,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龚宁虽然修为恢复,远超往日,又学了新的步法“踏雪无痕”,可留下的脚印却比之凌虎的明显许多,身上也是大汗淋漓。 龚宁心道:“若不是凌虎爷爷一路吊着脚步等我,我怕是早就被甩到十万八千里外了,这天下奇人异事何其多,以前只道师父是天下正道领袖,修为便是登峰造极了,今日看来,真是井底之蛙,浅薄至极。不知像大爷爷、凌虎爷爷这样的隐世高人还有多少……” 凌虎放慢脚步,与龚宁并肩前行,罕见地主动道:“在想什么?”龚宁道:“我在想,这天下还有没有比得上凌虎爷爷和大爷爷的人呢。” 凌虎眉头一扬,似乎想起了什么,咧嘴道:“比我们厉害的人多得很,我们算的了什么?” 龚宁一怔,讶道:“怎么可能?”凌虎又道:“天下之大,没什么不可能的。” 一路上,龚宁满脑子都在回响着凌虎的话,心中震撼难平,亦渐渐生出几丝向往之意。 一日后,二人又回到了绝道崖。凌虎拍了拍龚宁的肩膀道:“一路小心。”说完身形一闪,比之来时又快了许多,龚宁甚至没有道别的机会,一句“再会”都没来及说出口,只得苦笑一声:“凌虎爷爷的脾气真是怪得很。” 上一次来到绝道崖,丹田被毁,内力全无,只能试图爬上去。此番重临,体内真气比之往日功力最盛时亦是壮大了几倍。当下寻到崖下登临小路处,运起真气,脚下用力,身子拔地而起。龚宁身体前倾,低伏在峭壁上,脚下在凸出的地方点过,凭着《景云诀》上精妙的“踏雪无痕”步法,一路扶摇而上。虽然在陡峭处不免仍然需要手脚并用,不过一刻钟功夫,龚宁已经登上崖顶。 面前只有简单的一棵巨大茶树,这茶树不知是何品种,异常高大,枝叶硕壮繁茂。树下一块古旧石碑,在这寸草不生的崖顶,也是突兀得紧,龚宁走上前去,轻轻读出了石碑两侧的铭文。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天法道,道法自然……道法自然……” 当此奇境,龚宁心中又念起师父往日养育教导自己的一幕幕,以及自己在平潮山上度过的一十四年,想到四散零落的师兄弟,大师兄孟笔谈身死,二师兄三师兄出走,六师弟被削去一条腿,自己被逐出师门,七师弟又为救自己而死,只觉胸中苦闷,一股真气运转不畅,当下不由得大吼一声,声震山林,群山回音阵阵,良久方停。龚宁又伫立一阵,转身便下了绝道崖,头也不回向东而去。 龚宁此时早已寒暑不侵,但却依然要满足口腹之欲,这荒山野林,其他季节倒是能找到些野果子吃,可如今,入目的不是山石,便是白雪。 心中念起凌虎不知从哪里抓来的野味,口水便流了出来。龚宁捧了一把雪塞入口中,又继续赶路。只要离开这里到了城镇,便能痛快地吃上一顿好的。 突然,一道褐黄色影子闪过,龚宁眼前一亮,一只狍子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龚宁连忙抓了一把雪捏成个雪球,真气一转,手中的雪球朝着狍子飞击而去,谁知这狍子精明得很,龚宁这一下竟然被躲了去。 龚宁玩心大起,又抓了一个雪球朝着狍子扔去,和刚才一样,这个雪球依然被面前的狍子轻松躲过,那狍子回了下头,看了龚宁一眼,便跑开了,似乎对龚宁没有丝毫的好奇,与龚宁所知的狍子竟然大相径庭。 这好不容易出现的猎物,龚宁怎会让它就这样跑了?真气聚在涌泉穴,脚下一轻,便跃出六七丈远,那狍子见龚宁竟跑得这么快,当下向南撒着蹄子飞奔而走。越向南走,地势越高,山林也更茂密。 龚宁心中道:“我便这样吊着这傻狍子,待会说不定能端了一窝,总算不用吃几天雪了。” 此刻龚宁跑得轻松,不似先前追赶凌虎那般,这下若再细细看去,这脚印竟越来越浅,这一人一兽一个追一个赶,竟给了龚宁一个练习“踏雪无痕”的绝妙机会。 半日后,天色渐黑,龚宁已不知自己追到何处,只知道此处乃是一座大山的山脚,那刚刚还在龚宁面前的狍子竟一溜烟功夫没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龚宁自言自语道:“人都说傻狍子傻狍子,我看狍子一点都不傻,竟给我追丢了,肚子啊肚子,我对不起你。” 再细细看了一遍周围,虽是天色暗淡,对他来说却差别不大,只是没有白日里看的那么透亮罢了。 突然,那跑掉的狍子再次出现在了龚宁的视野中,从一处黑暗的林子后闪出,下一瞬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龚宁心中好奇,快步走到刚刚狍子消失的地方,发现此处竟有一大一小两处洞穴,小洞仅有一丈方圆,里面除了一堆干草再无其他,龚宁看了一眼便将目光停在大的山洞上。刚刚这狍子便是从小洞中蹿进了大的洞穴中。 洞内漆黑无比,以龚宁的眼力只能勉强看清五指,再也看不清其他事物,龚宁心中叫苦:“没想到今日竟被一只狍子戏弄了,怕是吃不上肉了。” 龚宁退出了洞穴又抓了几把雪胡乱吃下,便探进了洞中一丈深的地方,倚着石壁眯上双眼准备将就睡这一晚再说。 谁知那狍子像是戏弄龚宁一般,嗖嗖地蹿了出来,立在龚宁面前,龚宁借着洞外微弱的光亮瞧着面前狍子高傲的模样,也不知从哪里升起了一股莫名怒火,大吼道:“连你一只傻狍子都敢戏弄于我,当真以为我抓不到你么?”说完柔身而起,腿上发力,右手朝着狍子抓去。 狍子抬脚向后轻轻一跃,轻巧便躲开了龚宁,朝着山洞深处跑去。 龚宁心中怒火中烧,哪里还管能不能看见,便听着狍子跑动的声音跟了上去,一路跌跌撞撞,碰了不知多少次壁,这下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了,不知那狍子是天生好眼力,还是平日里在这洞中活动久了,竟然在这漆黑的山洞中穿行自如。 这黑漆漆一片,饶是龚宁胆大包天也不禁有些心虚,心中的怒火也一下子灭了个干净,萌生一股退意。 当下转过身子朝着来时的路退去,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却始终没有看到山洞出口,要知道来时也就用了不过一刻钟功夫。 “是走错路了吗?”龚宁心中暗道,此时那狍子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洞中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安静得有些诡异。 “啪。” 龚宁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脆响。 “轰隆隆……” 下一刻,巨大的声响传入龚宁耳中。龚宁只觉得身体失重,竟是不知为何脚下石路裂开个地洞,径直掉了下去。眼前遽然出现了明亮的光芒,映照得龚宁不由得闭上了双眼。好在这地洞似乎不是为了杀人所用,只是片刻,龚宁摔落在了一堆软绵绵的干草上,并没受伤。 龚宁晃了晃头,慢慢睁开眼睛,心道:“这山洞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还有机关?莫非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环顾一圈,洞中亮如白昼,不知谁那么大的手笔,竟在此处放置了七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突然龚宁脸色苍白如雪,一脸惊愕。 原来洞中竟有两具枯骨,看上去岁月已久,积尘颇厚。其中一具倚着墙坐倒在地,头骨上插着一把匕首,四肢骨骼散落得到处都是。 另一人离他较远,手骨边散落着一柄赤色长剑,剑身竟无丝毫积尘,映着周围的夜明珠,泛着隐隐血光,尸骨的头顶墙壁上有一处一尺来宽的小洞,不知是何作用。走近一看,这洞竟是隐约通向山外,有丝丝凉气阵阵传入。 第十六章 万寿无疆 龚宁心道:“这洞穴也不是很高,这二人难不成跳不上去?如何会困死在这里?”疑惑地抬眼朝上看去,只见自己掉下来的洞口竟不知何时悄悄闭合,龚宁心头震骇:“这机关竟如此诡异,难不成我也要被困死在这里?这人定是被困死的,那这个洞,岂不就是为了逃生而挖出来的?” 龚宁顾不得其他,拔出背后长剑对着那还若有若无的小洞砍削,火星点点,竟然仅仅留下一道白痕,而长剑上却多了几个小小缺口。 龚宁心中懊恼:“这石料怎会这般坚硬,即便我这口长剑是用凡铁打造,可也不至于连块破石头都劈不动啊……” “乒。” 龚宁低头一看,自己竟不知不觉踩到那赤色长剑,眼前一亮,心中又念:“此人能挖开这一尺宽的小洞,若不是功力夺天造化,便是仗着神兵利器,看这长剑似乎不是凡品……” 蹲下身子,将长剑轻轻拿起,在手中握了握,随后长剑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对坐姿枯骨行了个礼,口中念道:“前辈勿怪。”便催动真气,打算再试一次。 哪知真气运转,刚及剑身,赤色长剑突然红光大盛,龚宁低头看去,剑身上刻着扭扭曲曲的两个古字,与龚宁所知的颇有差距,但可以依稀辩得其中第二字为“焱”,另外一字便完全不识。 握着此剑,龚宁心神大定,一种所向披靡之感从剑中传出,似乎给了龚宁莫大的安慰。 随着龚宁将真气灌入,长剑光芒愈盛,直至亮的令人无法直视,龚宁反手一抖,将长剑递出,正是“沧澜剑法”第九式——“波澜壮阔”。 点削挑挂,赤色长剑在龚宁手中抖动飞快,威势一下胜过一下。只是这山中石质竟异常坚硬,如此威势的剑招再配合神兵利器,每一下也仅仅能磕掉拇指大的石块,不过山毕竟是死的,又如何能阻住龚宁? 随着最后一击一出,洞中回荡着一声爆响,龚宁面前已有一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洞口。 龚宁心中却有纳闷:“我功力恢复未久,增长有限,并算不得太强,为何我一个后辈无名小卒持此神兵片刻便击出一个大洞,此人看上去功力不弱,何至于被困死洞中?” 龚宁无奈摇了摇头,对着两具尸骨道:“今日晚辈误入此洞,幸而得到二位生前所遗留的神兵,方能有法逃出生天,也算是一场缘分,晚辈该当掘窟埋了二位前辈尸骨以报救命之恩。”便用赤色长剑在脚下空旷处挖了一个浅坑权当墓穴,万幸脚下泥土不似山壁如此坚硬,片刻功夫即成。龚宁将长剑缚在身后,先将那断了四肢的尸骨收归一处,又转身将原本在赤色长剑旁边的尸骨轻轻抬起,打算将二人同葬了。 哪知刚刚抬起这具尸骨,竟发现尸骨下面密密麻麻刻着一排排小字。 龚宁擦去积尘,仔细辨认,第一段写着:“若后人有缘来此,觊觎本座阳焱神兵而置本座尸首不顾,必将承受穿心蚀骨之痛而死!若是能发现此处遗刻,便可见来人心存善念,当以解毒之药相报。营营一生,终有一死,万事成空,罢了罢了。本座一世英名,与邪老儿斗了一生,没想到到头来终于击败了他,却亦是身受重伤,无力逃出这‘九连山’……” 读完此段,龚宁只觉得浑身奇痒难耐,再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已经变得乌黑,可见这毒性之猛烈。 龚宁拭去浮尘,继续朝下段看去。 “此毒解药埋在本座身下,取出后立即服下三颗,一个时辰后再服下剩余六颗,毒性自除。本座一生只为参透长生不死之秘,不知学了多少秘法,外人都道本座乃天下第一高手,可本座岂会看得上这等虚名?天下传闻若能寻到万寿老祖羽化飞升前闭关所在,便可得到万寿老祖所留下的‘万寿丹’,突破生死桎梏,得享万寿无疆。本座明暗差人调查百余年终于寻到此处,岂料那邪老儿竟一路跟踪本座寻到此处,又偷袭本座,若不是本座寻得‘阳焱’神兵,怕是就要被那邪老儿得手了,本座一怒之下割其喉,戮其首,但也身受重伤。待我将他四肢折断,又将贴身匕首插在他的天灵,方泄心头之恨,只是伤重难治,怕是难捱一日,更勿论逃出此地。” 龚宁心中道:“这长生不死有什么好,看着亲人朋友一个个老死,岂不是难受死了?为了这等传闻便送了性命也太不值当!” 将身侧枯骨抬起,龚宁挖出了解药依言服下三颗,不稍片刻手掌上的乌黑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想来此人虽然心计毒辣,却极为重信。 将两具枯骨放入坑中摆在一起,龚宁坐在地下,口中道:“两位前辈相斗一生,却死在一起,为了那长生不死便将性命提前葬送,说句不中听的话,即便前辈真的长生不死了,这茫茫岁月又如何渡过?还不如乐天安命,为师友而活,为正道而活,当欢则舞,当悲则哭,当死则死。天下大道,哼,天下大道若是长生不死,大道岂不苦甚?不管二位前辈前世有何恩怨情仇,如今都只剩下枯骨一具,只好将二位葬于一处,免得曝露荒野。二位前辈还是罢手言和吧。” 龚宁说了一通,自顾地点点头,觉得自己说的有些道理。又朝着那字继续看下去。 “本座来此不过一日间,来前又将知**全部杀了,便是隐藏此处大秘密,天下当无人知道我与邪老儿是葬身此处。本座名讳冷傲,外人敬称本座丹圣。此乃本座毕生所学,后来人可记下……”写到“记下”二字,这字已模糊不清,料想当年丹圣写到此处已是无力为继,一生绝学就此失传。 龚宁叹了口气,将二人埋骨之坑填上,对着这无名的一方矮墓道:“何必长生?何必不死?到头来徒丧性命,到今日又有何人记得前辈名号故事?”说完又将土拍实,就此二位不知何年代的天下第一号的人物终归是入土为安了。 龚宁走到洞口,刚要朝外爬去,犹豫了一下,又将原本用的长剑捡起,顺手取了颗夜明珠拿来照明,便顺着此洞爬了出去。 刚刚出洞,龚宁深深吸了几口气,劫后余生的感觉令他兴奋异常。突然,背后的阳焱猛烈颤抖起来,隐隐有要飞出的意思。 龚宁连忙将阳焱握在手中紧紧抓着,可阳焱此刻有如活物,气力也是大得很,竟飞在空中,拖拽着龚宁朝一个方向奔去。前方又是漆黑一片,龚宁左手死死抓着阳焱,右手拿着夜明珠,将一路上照的透亮,只见所经之路,竟是无数具枯骨铺就。 好容易才离开了一个密洞,本以为就此可以逃出去了,哪成想又来到了更恐怖的地方,真是出了狼窝又入虎口。龚宁此刻心头有苦难言,只得将希望寄托在手中不催而动的奇怪神兵“阳焱”上。 过了无数尸海所在的长廊,一面巨大的黑墙堵在面前,“阳焱”终于是停止了颤动,安静下来。 龚宁握了握手中的赤色长剑,剑身微微有光芒闪耀,目光向上,仔细打量着这堵漆黑的石墙,心道:“这里被墙挡住,那边入口又锁死,贼老天,我才刚恢复修为,你便要如此折磨于我么?” 龚宁恶狠狠地踹了一脚黑墙,黑墙却纹丝不动,龚宁捂着脚,直疼得双目眦裂。 手高高扬起想要砸在墙上,又悻悻罢手,啐道:“破墙,我才不会用手打你。”随后将阳焱高高举起,催动真气,一招“波澜壮阔”悍然使出,狠狠击打在黑墙之上。 “刺啦”一连串火花划过,石墙丝毫无损。龚宁心中不服,再次砍去,效果却如刚才一般无二,石墙仍旧完好无损立在龚宁面前。 龚宁目瞪口呆,这阳焱神兵的威力他才领教不久,可现下却如凡铁长剑一般,丝毫奈何不得此墙。 龚宁在四周又转了一圈,并无任何机关痕迹,除了墙下数级石阶,眼见处尽是枯骨,不由得一阵心寒。转过身靠着石墙,缓缓滑坐在地,凝视着不远处的枯骨尸海,心中死灰一片。 “这墙如此坚硬,看来我也要葬生于此了,只是……” 孤独不可怕,可怕的是孤独得等死,一想到若干年后,自己便会和这些枯骨一般,刚刚逃出一方密室的龚宁就觉得心里像是堵了块大石,压抑的要疯掉。 龚宁用后脑用力撞着背后的黑墙,拳头也不停地打在坚硬的地面上,没一会便血肉模糊了。 “我不想死,我还要完成长信的愿望,还要替乔师伯找到子玉,还要见师父,见……师妹,哪怕是一眼……” 忽然听到“啪”地一声脆响。 龚宁不知撞到了什么,口中还在喃喃碎语,原本堵着的石墙却突然转动起来,将龚宁推到一旁。 “轰隆隆……” 沉重的石墙轻轻转动着,带起一片尘土,龚宁一惊,连忙跳起来,再看这石墙,竟不知不觉地打开了。 第十七章 当局者迷 黑色石墙突然打开,倒是把龚宁吓了一跳。 龚宁小心地朝里面走了两步,只见内里是一个巨大的密室。密室左侧有一张石床,上面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中间有一顶巨大的三脚鼎炉。鼎炉前,一个蒲团上端坐着一具盘膝打坐的枯骨。龚宁仔细一看,只觉这枯骨与常人不同,常人枯骨乃是暗白,方才所见丹圣与邪老儿的枯骨隐约有些晶莹,而这具枯骨则是完全晶莹剔透,煞是奇特。 龚宁将各中细节比较一番,发觉功力越高,死后所留尸骨则越是晶莹剔透,就此算来,此人功力比之丹圣和邪老儿又高出了多少? 龚宁心中一惊,难不成这人就是丹圣所说的“羽化飞升”的万寿老祖?想来能让当时天下第一的丹圣如此推崇之人,多半错不了了。 依丹圣所知,万寿老祖乃是羽化飞升了,可谁能想到,万寿老祖竟死在这里,不但没有飞升,更没有长生不死。若是让他知道了,也许就不会为了突破生死桎梏,而千辛万苦来此地寻求万寿老祖所留下的万寿丹了吧,更不会因此而枉送了性命。 抬起头来,龚宁将目光停在万寿老祖身后墙上,墙上依稀绘着一副地图,线条歪歪斜斜乱七八糟如同迷宫一般。 龚宁细细看去,心中暗道:“这莫非是此山内部通道的图示?”随后仔细看去,图中左侧画了一个三脚鼎炉,和密室内的一模一样。龚宁思索来路,与墙上图示一一比对,距离方位,大致都能对得上。随后试图寻出出路,却见鼎炉一旁绘着一柄长剑,非常显眼,剑身上刻着的二字赫然就是“阳焱”。 龚宁拿起手中阳焱长剑,此刻这柄神兵竟又毫无异状。只是想来此二物画在一起,其中定有一番道理。龚宁便走到三脚鼎炉旁,仔细观察鼎炉有什么特殊之处,绕了一圈,还真就发现了一丝奇特。 炉顶有一个扁口,宽度和“阳焱”差不多。龚宁心道:“莫非是将‘阳焱’插入其中?反正也无路可走,试试看!” 想到此处,龚宁便提起阳焱缓缓插入其中,剑鸣声忽的响起,阳焱剑柄以下完全没到鼎炉深处,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咔嚓”一声,这鼎炉盖子突然缓缓旋转一周如同机关一般自行裂开,龚宁将阳焱令取出,背在身上,探头去看鼎炉内部。 里面是个小小的玉瓶,龚宁拿起玉瓶,心道:“藏在如此隐秘山洞的密室内,还得用鼎炉封存一层,再用玉瓶封存一层,莫非这便是丹圣口中的‘万寿丹’?” 玉瓶上写着两个扭曲古字,和阳焱上所铭刻的一样古朴难辨,想来同是出自万寿老祖之手。 这玉瓶上写的正是“长生”二字。 龚宁顿时有些啼笑皆非,这天下豪杰所争所求的长生不死之秘竟是在这小小的玉瓶之中? 龚宁对着那枯骨道:“守着长生之秘而死?丹圣、邪老儿费百年时间寻你洞府,又落得个殒身下场,却不知你竟守着长生之秘而死,可笑可笑。”说着竟没有一丝留恋,将玉瓶扔回了鼎炉内。 又道:“我虽是修道之人,但却不信什么长生不死,天道循环本就是大道所在,大道不在长生,况且大道煌煌,又岂是一个玉瓶所能承载?”言语之中已然带着几分不屑之意。 上德子曾对龚宁说过:“修道便是修心,若心生执念,便是坠入邪魔。” 此刻再想起这句话,龚宁更是深信不疑。 万寿老祖、丹圣和邪老儿这样的强者竟因长生而产生极深的执念,便是深深坠入魔道不能自拔。 修为再高又如何?空活一世,还不如一个修为平平的人看的透彻,这样的道不修也罢,这样的长生不寻也无憾。 龚宁说完,那枯骨突然散落一地,随后散落的骨头又化为碎屑缓缓飞扬,无风自扬,消失不见,仅留一个蒲团。就好像是听到了龚宁的话颇感惭愧,再也无颜存于天地之间一般。 龚宁见此情景也是目瞪口呆,难不成这万寿老祖空余尸骨还能听到自己说话? 摇了摇头,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诸脑外,龚宁回首去看那副地图,想要寻找脱困之法,仔细辨认之后,却发现离开这里的道路仅仅只有那裂开的石路一条,再无其他。 龚宁此刻头晕眼花,又困又饿,走到左侧石床前,捂着鼻子将厚厚的灰尘拍落,便一跃身跳到石床上将就着睡了。 哪知待他刚刚跳上石床,一声清脆异响从身下传来。龚宁连忙翻滚下床,用手指敲了敲石床板,又敲了敲地面。 龚宁咧嘴一笑:“天不绝我,这床板竟是空心的,上面尽是灰尘,谁能想来这里瞧上一眼?若不是自己又困又饿,恐怕此时还在别的地方寻找出路,当局者迷啊!这下面一定就是出路,这是闭关修炼的密室,又不是囚牢,岂能没有出口?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师父,我可不用困死在这里了。” 龚宁退后一步,真气运转,剑尖猛地点下去。石质床板不似外面的顽石坚硬,一下便被击成粉碎,一股大风从内部爆涌而出,石室内顿时尘土飞扬。龚宁连忙后退两步,只听得碎石“骨碌碌”滚动的声音。 龚宁等尘土散开之后,再一看石床,入目的是一条长长的青石阶梯,石阶悠长深远,也不知通向何处,只是这大风“呼呼”在密道内刮着,带给了龚宁无限的希望。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密道的情形,不见什么异常,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密道,龚宁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眼前忽然有一束微弱的亮光闪过,龚宁凝神望去,竟是那只狍子。 黑暗中那只狍子眼睛散发着亮光,瞧了龚宁一眼便信步跑开一段距离,龚宁摇头苦笑,心道:“你把我害的好惨,还想来捉弄我,再和你走怕是又得被困一次。” 那狍子见龚宁竟不追自己,又掉过头来跟在龚宁身后,保持着一小段的距离慢慢跟随。 龚宁猛然回头,那狍子吓得连忙转身逃跑,龚宁哈哈大笑:“哈哈,让你再跟着我,让你再陷害我,吓死你。”说完朝着狍子做了个鬼脸,一副孩童模样。 狍子见龚宁似乎并无伤己之心,自己也没什么危险,又跑了回来跟在龚宁的身后,龚宁几次回头吓它,这狍子也是配合,每次龚宁突然回头大喝一声,狍子必然会转身逃跑,过一会又追上来。 没一会龚宁便见到了出口,外面的山林雪地已经就在眼前,龚宁回头看了一眼狍子,道:“你这坏东西,害人精。若不是我有些功力,非得给你害死,以后要是让我知道有人被你带入这九连山害死,我定会斩了你做汤,嘿嘿。” 龚宁又笑了一声:“傻狍子,和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反正你又听不懂。走了,再也不见!” 龚宁一转身,那狍子扬起头,呜咽一声,奇怪地看了一眼龚宁的背影,转身回洞。 “终于出来喽,我逃出来喽!”龚宁兴奋地大喊,喊完又抓了几把雪塞入口中大嚼吞下,第一次觉得雪的味道也是如此美味,想到此番死里逃生,全凭运气,不禁有些后怕。 出得九连山神秘墓洞,龚宁一时不辨方位,不知此刻身在鼎州还是南宁郡,只知无论何地,该向东走才能回到灵寿郡平潮山。一路翻山越岭,东行数日,这一日依稀可辨身在鹰峰山脉东南,越过此山,大约就是南宁郡界。就在他刚刚攀上一处山崖绝顶之时,一名素衣老者兀然出现在面前,那老者听到身后动静,回头探视,却突然脚下一滑,站立不稳,手中一朵雪莲花也抓之不住,随风飘落。 龚宁一惊,连忙上前抓住那老者手臂。老者脚下四处空蹬,无处着落借力,双手也虚弱难支,这崖壁上冻雪未消,滑得厉害,几经辛苦也爬不上来。 龚宁咬着牙,额头青筋鼓起,左手死死扣住崖边一角,右臂上真气催动,一用力将老者提了上来。 那老者鹤发童颜,身形消瘦,衣着单薄,倒也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小心站好之后,仔细打量了龚宁一番,拱手行个礼道:“老夫韩墨,多谢少侠仗义相救。” 龚宁笑道:“老先生不必客气,不过如今天寒地冻,此处又是悬崖峭壁,老先生冒丧生之险,来这里做什么?” 韩墨苦笑一声,道:“实不相瞒,老夫乃是江湖郎中,采药人干犯天险,履临死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死方能有生。数十年来,老夫行走江湖救了无数性命,兴许因此坏了天道平衡,这老天竟降一场大病在我女儿身上,老夫以寻常医术救之不得,只得冒险上山来寻雪莲花为她续命,续得一时便是一时,总好有个盼头,可这雪莲花却……” 龚宁记起刚刚随风飞走的雪莲花,叹道:“这雪莲花虽有续命之效,却不能治本。不知令嫒所得疾病有何症状,在下也略懂一些医术,或许能帮得上忙。” 第十八章 天地生人 韩墨面色凄苦,摇摇头道:“没救了,唉!罢了,罢了,只怪我那苦命的女儿福薄,无缘得此雪莲花,少侠好意老夫心领了。”龚宁正欲再说,韩墨却是摆摆手,阻住了他,道:“少侠不必多说,老夫虽然医术不精,却也能瞧得出此刻我女儿已是病入膏肓,如今雪莲花寻不到,怕是三两日也未必能捱过了。唉,命当如此,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龚宁见韩墨如此,也不愿触及老者伤心事,便闭口不言,二人一同翻山越岭向东去,韩墨身体不便,龚宁不时便拉他一把,半日后总算是过了这山。 出得山来,山脚下正是一条官道,虽然此时依旧春寒料峭,但是路上行人却也不少,想来此地离附近村镇也已不远,道旁有一茶摊,用蓑衣旧布挡了风,几张方桌,中间正有几炉茶水兀自烧得沸腾,往来行人也有不少在此歇脚喝茶,韩墨便指着路边茶摊道:“小兄弟,这天寒地冻的,不如你我二人喝杯热茶再走?” 龚宁点点头,随韩墨进了茶摊。茶摊布置巧妙,既不受风,又有沸腾茶水烘烤,好不舒服。韩墨从怀中取出一包茶,吩咐小二道:“泡这个。”小二应允一声,便去泡茶。二人找了位置便分别坐下。 龚宁道:“老先生,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如今年岁已高,以后还是不要冒险去山上采药了,这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让家里人徒增伤心?” 韩墨凄声道:“家里如今就只剩老夫和小女二人相依为命,小女若是去了,那老夫也定难独活,正好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在黄泉相聚了。” 龚宁又道:“老先生此言差矣,天地生人,生一人应有一人之业;人生在世,生一日当尽一日之勤。如今涵月国与我大虞国交战在即,将来定会有无数百姓受苦。您老精通医术,若能心怀天下,悬壶济世,救得百姓性命,立下一番功德,岂不更好?” 韩墨闻言一怔,踌躇片刻,点点头道:“那自然是极好,极好的,天地生人,生一人应有一人之业,不错,不错!今日听少侠一言,受用终身,老夫这一生真是白活了,白活了。”说着起身对龚宁行礼,龚宁连忙起身将其扶起,摆手道:“老先生折煞小子了,小子胡言乱语罢了,就是希望老先生不要轻生。” 此时小二也将茶泡好送来,韩墨举杯大笑,道:“好,好,好。少侠侠肝义胆心系天下,老夫深感佩服,来,喝茶!” 二人举杯相碰,细细抿了一口。龚宁热茶下肚,只觉茶香四溢,一股热流在四肢百骸中流转一遭,竟如真气一般自行流转至丹田气海,而后缓缓散去,遍体生温,便是仍旧置身冰雪之中,全身却是温暖异常。不由得赞叹道:“此茶甚妙,我可从来没喝过如此奇异之茶。不知老先生从何处得来此茶?” 韩墨面色一寒,随即展颜,道:“天地间多有灵物,而人所不能尽知。这茶,这茶……便是一个行商从涵月国得来,老夫偶然得之,不值一提。这涵月国常年酷寒,物资匮乏,是以民风凶悍,不过虽有战意而无物资可恃;再看我大虞国,风调雨顺,幅员辽阔,百姓养尊处优,不喜争斗,可娇贵惯了,虽有物力怕是难有精兵强将。这场战争,胜负难料,恐怕要打很久了,可不知道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能救几个。” 龚宁笑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老先生救得一个便是一份功德,救得两个便是两份功德,都是救人,何苦为救几人而自寻烦恼。” 韩墨笑道:“是是是,少侠言之有理,咱们不谈这个,老夫与少侠甚是投缘,多喝几杯,今日你我就在附近寻个地方住下,秉烛长谈如何?” 龚宁道:“令千金病危事急,老先生不去家去看看么?” 韩墨一怔,手中把玩的茶杯抓了一圈,口中道:“对对对,不如待会少侠去寒舍一聚,如何?” 龚宁点头应允道:“那好,令媛此刻怕是痛苦得很,莫不如我们即刻动身。”韩墨却按住龚宁肩膀道:“不急不急,老夫已请了人伺候小女,你我二人相谈甚欢,何不将这茶喝完再走?” “也好,这茶却是中原罕有,若此刻就此走了,也是暴殄天物。来,老爷子我敬您。”龚宁举起茶杯道。 韩墨眯着眼看着龚宁将茶吞下,缓缓道:“不知少侠是哪位仙长门下高徒?” 龚宁叹气道:“唉!哪里是什么高徒,不过是被逐出门墙的弃徒罢了。” 韩墨道:“哦?少侠一身正气,何以被逐出门派?” 龚宁刚要回答,突然觉得呼吸一窒,丹田处一痛,旋即又恢复正常。再细细查看,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心中惊疑不定。 “少侠,你没事吧?”韩墨的声音传入耳中,龚宁连忙笑道:“啊?没事,没事,刚刚突然想起一些旧事。您刚才问我什么?” 韩墨又道:“我说少侠为人正直,为何被逐出了门派?”龚宁道:“此事不提也罢,徒增烦恼。”韩墨板着脸道:“莫不是少侠看不起老夫,不愿与老夫说说心里话么?” “老先生说的哪里话。”龚宁苦笑一声,道:“是在下为师弟寻仇,私斗同门,失手杀了同门师弟。因此不得容于师门,被逐出山门。” 韩墨道:“看少侠侠肝义胆,想来此事决计不是少侠过错。说起来,老夫也认得一个仙门的掌教,他们门派想必很是欢迎少侠这等人物。若是少侠不嫌弃,老夫便向他举荐你入派,你看怎样?” 龚宁摇了摇头,道:“老先生费心了,即便乾天宗不要我,小子也不会改投他派苟且偷生的。大不了便独自浪荡一生,岂不逍遥自在?” 韩墨点点头道:“少侠果然是奇男子,来,喝完这杯我们便走吧?” 龚宁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跟随韩墨出了茶庄,龚宁被风一吹,突然觉得头疼欲裂、身体沉重,眼见就要跌倒了,模糊中只见刚刚还与自己相谈甚欢的老者韩墨右掌击出,重重打在自己前胸。 龚宁“啊”地一声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灵剑宗久负盛名,曾被誉为道修三大门派之一,奈何岁月冉冉,往昔盛名渐去,如今竟沦落为几无人知的一个小门派,若不是门人念着祖上余辉,苦苦支撑,怕是早已销声匿迹在修真界之中,再也无人知晓。 此时,灵剑宗祖师祠堂内,十余名宗内弟子跪在祖师牌位前,双手被麻绳束缚,脸上挂着浓浓的怒气,歪着头,一言不发。 一名面色阴翳的红衣男子从祠堂外大步走进来,十名黑衣人站在祠堂内两旁同时对红衣男子行礼道:“见过洪堂主。” 那姓洪的堂主身形壮硕,双目圆睁,大喝一声道:“还没说么?”其中一名黑衣人上前一步,道:“启禀堂主,这些人骨头硬得很,饿了三天了也不肯交出‘灵剑诀’,依小的看,他们也许是真的遗失了那剑诀,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洪堂主淡淡道:“嗯?你是在为他们说话?” 那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恐惧道:“小的不敢,小的并无此意,求堂主开恩。” 洪堂主冷笑一声,一掌击在此人头颅上,骨裂声响起,那人当场毙命。洪堂主摆摆手,两名弟子连忙上前将这人尸身抬走。 “你们给我听好了,我知道剑诀在你们灵剑宗,若是识趣,便交出剑诀,归顺我教,如若不然,灵剑宗从此除名。”洪堂主右手一划,做了一个抹杀的手势,阴冷道。 前面跪着的一名中年男子猛地一回头,朝着洪堂主吐了一口口水:“呸,莫说这剑诀早已遗失,便是在我们手中,也不会交给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是皱一下眉头,叫老子不得好死,魔教作恶多端,干犯天道,迟早会遭报应,哈哈……” 洪堂主一怒,从一名黑衣人手中拿过一把大刀,走到中年男子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口中怒道:“狗东西,找死。”举刀便砍。 “等一下。”门外传来一名老者声音,洪堂主听到这声音,面色微变,大刀硬生生止在中年男子头顶一寸处,好不惊险。随即将大刀随手扔在一旁,连看也不看眼前众人一眼,转身快步走到门前,跪拜道:“参见魔主大人,魔主大人万寿齐天。” 这魔主正是韩墨。 韩墨手中提着龚宁,信步走过仍旧跪拜的洪堂主身边,径直来到灵剑宗等人面前,随手一抛,将昏迷的龚宁抛在身侧人堆之中。 韩墨淡淡道:“起来吧。”洪堂主连忙爬起,低头站在韩墨身后,道:“魔主大人,余通冥顽不灵,不肯交出灵剑诀。” 韩墨点头,没有理会,转而对那中年男子余通道:“余宗主,你不交灵剑诀没关系,只要你们灵剑宗肯加入我教,本座也不要你祖传的剑诀,还可帮你重振灵剑宗威名。由我暗中相助,半年之内,贵帮声势,要超过那乾元宗也轻而易举,如何?” 余通身体一震,目光灼灼地看着魔主那无喜无忧的脸,又转身去看香烛后供奉的列祖列宗的牌位。 一旁一名中年弟子急切喊道:“师父,不可轻信魔……”只是这“头”字没喊出来,便被洪堂主一刀砍掉了脑袋。 其他弟子见此情景纷纷噤若寒蝉,面面相觑,惊恐地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洪堂主拎着血红大刀顺着诸人眼前指了一圈,冷冷道:“魔主大人与你们宗主对话,若是再敢插嘴,定斩不饶。” 韩墨轻声一笑,缓缓道:“灵剑宗千余年传承,是今朝彻底覆灭,还是从此刻重振威名, 第十九章 流芳百世 一时间大厅内竟是鸦雀无声。 余通面色复杂地看着死去的弟子,踌躇片刻道:“让我考虑三日,三日后给你答复。”洪堂主一怒,喝骂道:“他妈的,还要三日?啰啰嗦嗦的,要死还是要活,痛快点,魔主大人日理万机,哪有时间陪你在这跟个娘们似的思前想后。” 余通扭过头去,不看洪堂主。 韩墨双手负后,气定神闲。颔首片刻,道:“无妨,三日就三日,老夫却不急这一时。” 随后回身对洪堂主道:“给他们松绑,再给他们做些酒食,不可怠慢了。” 洪堂主一惊,道:“这,这要是给他们跑了……”韩墨突然迅疾出手,“啪”得一声打了洪堂主一个耳光,反问道:“跑了?他们中了本座的‘五毒封神散’,个个动不得丹田之气,你倒告诉我,他们怎么跑?” 洪堂主扔掉手里的刀,扑通一声跪倒,连忙讨饶:“小人知错,求魔主责罚。”韩墨冷冷道:“废物。我刚抓来那小子,你亲自看守,若是让他跑了,再责罚不迟。”顿了一下,怒哼一声:“我还有要事,这里事还是你来办,若是再沉不住气惹出麻烦……哼!我走了。” 洪堂主伏倒在地道:“恭送魔主大人。”其余魔教徒众纷纷跪拜,齐声颂道:“恭送魔主大人!” 见韩墨渐行渐远,洪堂主对众黑衣人喝道:“还不快给他们松绑?废物,这点小事还得让我吩咐么?你们三个去备吃的,快去呀,他妈的!” 冲着手下一通喝骂,洪堂主亲自替余通松了绑,拱手道:“余宗主,这几日多有冒犯,还请见谅。日后若是有机会,还请在魔主大人面前替在下美言几句,洪某感激不尽。” 余通冷哼一声道:“你洪堂主如此大人物,怎会冒犯我这个‘狗东西’?” 洪堂主尴尬一笑,上前抓着余通手臂亲热道:“余兄这便是不对了,以前乃是各为其主,以后便是同属魔主大人手下,自然要忘了以前的不快,齐心协力,好为魔主大人解忧排难。” 余通又道:“谁说我就一定会同意的?”洪堂主笑道:“灵剑宗乃是余兄列祖列宗的心血,灵剑摧锋,决云,决云……后边怎么说来着?总之余兄先祖凭一剑之长,开宗立派,流芳百世,若是到了余兄手里断了,岂不是一大憾事?” 余通默然不答,径自带着众弟子回了居处。 洪堂主冷冷一笑,叫过一名手下,道:“多带几个人,日夜轮换,看住他们,若是有什么闪失,他妈的你可知道后果?” 那人连连点头,口中称是。叫了几人便出去了。 洪堂主见灵剑宗弟子都陆续出去,堂中只剩韩墨带来的龚宁一人依旧昏迷不醒,大踏步走到龚宁面前,一手将他提起抗在肩上带回房间。进房后随手将龚宁仍在床边,取出麻绳将他反手绑上。又冲房外喝道:“他妈的,先把老子的酒菜端上来,一帮废物!”待屋外随从弟子答应了,口中兀自喃喃咒骂不休。 月上梢头,夜深人静,龚宁晃了晃昏昏沉沉的头,双目轻轻睁开。 “我这是在哪?”龚宁看到坐在自己不远处自斟自饮的洪堂主,手中一动,却才察觉自己双手被反束身后,心中只道自己中了韩墨暗算,兀自不解,却不知眼前又是何人。 洪堂主正对着龚宁,自然是见到了龚宁已经醒来。今日被韩墨训斥,又被命令独自看管龚宁,还受余通一股闷气,换做往日,早提刀直接砍了余通,偏生此时不知魔主心意,一肚子无名火无处发作,心里自然是极不舒服,此刻这杯中之物又喝了太多,半醉半醒之间,想也没想便将杯中残余半杯酒水泼在龚宁脸上,骂道:“他妈的小兔崽子,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挖了你的狗眼!” 龚宁凝神内视,催动真气行了一个周天,只在丹田处略有滞缓,经脉并无大碍,却不知面前此人何来,当下不动声色,悄悄催动真气凝聚至手腕,口中问道:“这是哪?你是谁?”洪堂主站起身来,在桌上擦了擦手,突然上前两步,抬脚用力踹向龚宁,口中骂道:“老子让你说话了吗?老子让你说话了吗?一个个欠收拾的狗东西,他妈的!” 龚宁身上仍有绳子束缚,躲闪不得,被连连踹了三五脚,心中怒火中烧,索性不躲不闪,怒目圆睁,对洪堂主喝道:“你为何害我?” 洪堂主狞笑一声,道:“哈哈,小兔崽子,老子要踹你便踹你,要杀你便杀你,今天老子非得踹死你不可,到了地下别忘了和那阴间十殿阎王说说你是怎么死在阳间血衣阎王洪天一手中的。”一边说,一边珍而重之地从腰间拔出一把血色长剑。 拔出长剑后,洪天一轻轻抚摸长剑,仿佛手中是自己亲密的爱人。转头瞪着龚宁,狞笑道:“此剑名为饮血,今天就让它喝个痛快吧,哈哈哈哈……” 龚宁冷哼道:“装神弄鬼,今日我就替天行道收了你这魔头。”说完催动真气,双腕用力震碎了麻绳。 洪天一剑尖直指龚宁面门,惊怒道:“你怎么没被封住丹田?怎么可能?” 龚宁啐了一口,道:“废话少说,看招。”身畔双剑尽数被韩墨带走,此刻已无兵刃护体,只得赤手空拳来与洪天一对战。 洪天一见龚宁并无兵刃,笑道:“就算你小子没有被封住丹田,凭你赤手空拳也想打得赢我?狗东西,看你洪爷今天怎么收拾你。”血红长剑朝前递出一招,剑身微侧,抢先进攻,直指龚宁丹田要穴,出手凌厉狠辣。 龚宁连忙闪躲,身子侧卧打了个滚,却听耳边凉风飒然,心下大惊,足下连点退至门外。 洪天一弓着身子,自下而上连点六剑,分别是双足、双腕、丹田和胸口,凶险至极。 龚宁眼见长剑袭来,忽得记起《景云诀》“沧澜剑法”中有一段便是记载着如何破此剑招,只是龚宁此刻没有长剑在手,只得以拳替剑。 龚宁猛然后退,撞破了木门,脚下又轻轻一点,身体便朝后飘出数丈,洪天一亦是破门而出跟了上来,长剑始终直指龚宁前胸。 突然龚宁自信一笑,左脚立住,右足一翻,迅速向上一点,荡开当胸一剑,脚下发力,向后翻了个跟斗,随后腿脚加力,一蹬地面,双手早已握拳,真气凝聚,风雷之势锐猛无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攻过来,洪天一见龚宁拳势沉猛,倒是吓了一跳,匆忙中挥剑斜削,要来砍他手腕。 龚宁见状只是一笑,侧身躲过这一剑,又化拳为掌在剑身下方拂过,反手抓住洪天一右手手腕大力一扭,洪天一手腕受痛,长剑自然握不住,远远甩飞了去。左手捏拳,用力抡了过来。 龚宁见洪天一身材高大,不愿力拼,一击得手,退开数步,面色亦有些沉重,刚刚他也是全力一击,却没有像预料一般捏碎洪天一的手腕,可见此人于身体淬炼一道,也有极深的造诣。龚宁暗中思量,即便是师父上德子对上此人,也难说可以轻松打发,此人如此张狂,倒也不算自大。 此时灵剑宗上下,魔教徒众听到打斗之声,顾不得看管灵剑宗弟子,都惊慌跑了出来,四处叫骂,灵剑宗弟子闻声而出,远远站在一旁观斗。众人循声望去,正见到洪天一被龚宁击飞长剑一幕。 洪天一受了挫折,也不似先前那般狂妄,面色渐渐沉重。活动了一下手腕后,对龚宁道:“小子,手劲挺大,像是我魔门中人啊,你是哪一堂的?” 龚宁道:“胡说八道!受死吧。”他与洪天一斗了一会,也大概知道洪天一的实力,此刻二人手中都没有兵刃,对龚宁来说更是倍添信心。 “好小子,今日若是败在我手中,便入我魔门,我让你做我号室分部的副堂主,你看如何?”洪天一目光中带着几分疯狂。 龚宁不去理会,右手伸出二指直指苍穹,真气拼了命般汇聚在指尖之处,如电芒般流转不止。 洪天一也不是弱手,仰天长啸一声,身体突然暴涨数倍,足下用力一踏,竟将院中青石石板踏出个深深的脚印来。 二人还未出手,仅凭气势竟已将旁观众人逼得呼吸一窒,气血翻涌,而刚刚从房中跑出来的那些被封住丹田的灵剑宗门徒已是手足发软,险些跌坐在地。 “洪堂主脾气虽差,但是手下的功夫不弱,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堂主逼到如此地步,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一名黑衣人出声询问同伴。 “杀死他,杀死他。”余通及其座下弟子心中默默念道,传承千年的灵剑宗,此刻上下数十人竟是将希望寄托在了一个年仅二十不知来历的年轻人身上。 余通心中一阵凄苦,但是更让他不解的是,此刻担负着灵剑宗生死重任的年轻人,竟是无人识得。 第二十章 名门正派 余通比任何人都关切这场战斗,这少年来历不明,但是至少看得出是友非敌,只盼这少年能击退这姓洪的魔头,解救灵剑宗于灭顶之灾。 不知何处刮来一阵狂风,吹得众人长衫猎猎作响,不管是魔门徒众,还是灵剑宗弟子,他们此刻根本没有能力参与到这场战斗中去,只得远远旁观。 龚宁右手指天,手上风雷涌动,此招乃是《景云诀》中所记载的“引灵式”。先将真气汇聚在指尖处,引动周围十余丈的天地灵气,之后将天地灵气引入体内,再以秘法引导至体外,维持在周身运转不息,此时真气充沛,体内真气便源源不断,亦有增强肉身本身威势之效。若肉身不强,则承受不住海量真气,轻则对身体造成损害,重则经脉爆裂而死;若空有强横身体,无法引动真气,亦是不能使出此招。 而且随着自身修为进境提高,能引动的天地灵气范围也越大,自身能承受的真气也越多。此招式威力自然更大。大量的天地灵气对肉身亦有不小的淬炼效果。 不过此招虽强,却也有极大缺陷。以龚宁目前的身体,只勉强能用一刻钟左右,一刻钟一过,不论战况如何,体内所有的真气都会溢出体外,融合到天地之间,所谓“有借有还”。这个时候,若是敌人发难,龚宁是万万难以抵挡。 而洪天一所使出的招式,《景云诀》中也略有记载,乃是魔修中比较常见的“巨灵变”,短时间内可令自己身体变大,威势大增,攻守兼备,与‘引灵式’一样,都会随着修为提升而增加维持时间。虽是普通功法,却经过历代炼体之徒修习完善,如今这“巨灵变”修炼到高层,威势不在高等功法之下。 龚宁见洪天一分明还带着理智,料定此战并不似先前想的那般容易,当下提起真气,打算来个以暴制暴。 “嗖……”龚宁足下连点,“踏雪无痕”的速度令他如风浪中的一朵鸿毛般飘忽不定,带来的气势又像是一座高山般,沉稳厚重。 洪天一亦是气势如虹,令人窒息。此刻他原本就强横的身体又提升数倍,眼眸中的一丝冰凉,却不失明智,一眼即知比之追杀杏儿那二人强出不知多少。 龚宁转眼间攻到,二指一收,化为重拳,狠狠砸向洪天一前胸处。 洪天一只觉得一阵凉气袭来,却不动如山,威风八面,身体紧绷,虽无真气,隐隐间竟只凭肉体生出一股肉眼可见的淡淡威势,看来是要硬生生承受这一击。 “嘭……”龚宁右拳重重击到洪天一身上,只见洪天一踉跄着后退两步才堪堪站好,身上却并无伤痕。龚宁一击得手,向后轻跃,二人相隔三丈距离。 如巨人铁塔般的洪天一朗声大笑:“好,好!他妈的你小子不错,再来!” 看到此人如此狂妄,气势比方才有增无减,观战的灵剑宗弟子不禁为龚宁担心起来。一来二人身体相差巨大,龚宁在众人眼中便先烙上了“弱者”的形象,二来,龚宁的攻击看似强大,却连破了洪天一的防御都做不到,还如何能胜? “师父,这位小兄弟怕是要输了。”人群中观战的一名弟子小声对余通说道。 余通神色凝重,缓缓道:“还不一定,二人现在还只是互相试探,这姓洪的未必避不开刚才的一击,他也是想试试深浅,二人究竟谁更胜一筹,再看一会就知道了。” 另一名弟子又上前问道:“师父,这小兄弟怎么真气和肉身都这般强横,到底是我道修之人还是魔修之人?” 余通皱眉,继续看着二人战斗,良久道:“从此人招式上看,还是偏于使用真气,如此年轻,便将身体淬炼得如此强横,实属匪夷所思,但魔修若是想修炼如此耗费真气的招数,却是绝无可能!况且此人嫉恶如仇,自然是名门正派之后,只是我却不记得那一宗门有这么出色的弟子,想来此人是某位隐世高人的亲传弟子。” 不远处的黑衣魔修狂妄道:“什么隐世高人、亲传弟子,也不过是银样镴枪头,在我们洪堂主面前,一时三刻就要他乖乖认输!哈哈哈……” 这一笑引来其他几位黑衣魔修一同大笑,嘲笑声不绝于耳。余通冷哼一声,索性不去理会,凝神观战。 洪天一狂笑道:“小子,你是在给你洪爷挠痒么?大力一点,洪爷受得住,哈哈。”在承受了七拳后,他的身体竟比之先前还要壮上几分,此刻正是借龚宁的力修炼巨灵变的大好时机。 龚宁闻言,身体猛地一停,站住身形,额头上已经见汗,心道:“此人已将巨灵变练到了极深的层次,若是再不用全力,怕是他会越来越强,必须将他一举击溃才行……” 随意活动几下手脚关节,龚宁冷冷道:“口气不小,既然如此,接招吧。” 龚宁口中说话,将真气催动,运行了一个周天,下一瞬,突然将真气一敛,收于体内,猛然一跃,脚下踏过之处石屑飞舞,右掌一翻,真气携着一股劲风向洪天一天灵击去,这看上去招式平平的一拳却偏偏给洪天一一种难以硬抗的感觉。 洪天一嗅出杀机,侧头避让躲过这一掌,双手猛得朝龚宁后腰一探,反守为攻。龚宁身形连动,闪身避过,身体刚刚停留之处竟被洪天一打出一个深坑。 洪天一功力虽强,可修炼过魔功心性难免受损,抑制不住得嗜血凶残。此刻久攻不下,心中戾气难除,自然是杀气毕露,拳、脚、抓、钩招招狠辣,携着杀气朝龚宁袭去,身躯虽然庞大,却越打越灵敏,一击快过一击。 龚宁一个躲闪不及,胸前被洪天一狠狠抓了一下,一股剧烈的疼痛传来,胸前长衫一瞬间变得鲜红,旁观的魔修哈哈大笑,指手画脚。 余通叹了口气,心中苦闷难平:“难道灵剑宗要毁在我手中吗?唉,正道不幸,灵剑宗堂堂名门正派竟被魔门逼迫至此地步!没想到这洪天一竟强横如斯,这少年……危险了。” 龚宁捂着胸口伤处,心道:“好厉害,没想到这人攻势竟比防守更为霸道,不知此人在魔门中是何身份,料想是不会低了,若这样的人再多一些,恐怕……” 念及此处,龚宁也顾不得伤口疼痛,一刻钟时间所剩不多,必须速战速决。 龚宁大吼一声,足下再次用力一蹬地面,高高跃起,竟全然舍弃防守,露出空门跳到洪天一头顶之上。 “小心!”围观众人不禁出声提醒,连魔门徒众也意外之极。 洪天一大喝一声,双掌聚力,迎上龚宁。龚宁在空中左腿屈起,将全身真气催动凝聚在右腿之上,使出一招稀疏平常的“千斤坠”,狠狠踏下,笔直地站在洪天一掌心之上,长发随风飘动,竟显得潇洒无比。反观洪天一,已是横脸赤红,双膝微屈,脚下地面裂痕如蛛网般四下散开,显然这一击超出了他的预料,此刻再想抽身已来不及,只能苦苦支撑,狼狈至极。 旁观的灵剑宗弟子见龚宁占了上风,心中阴霾顿时一扫而空,拍掌叫好,浑然忘了自己仍是“囚犯”身份。 洪天一渐渐感到手脚无力,巨灵变的力量也即将消散,慌忙之下连忙撤掌。正欲撤身避让,龚宁一击得手,如何能给他休整的机会,当下乘胜追击,足下交错一点,在空中短暂停顿片刻,又狠狠踏在他双肩之上,用力将心生退意的洪天一压得单膝跪倒在地,站立不起。 “啊……你,你这不是千斤坠,千斤坠不会……这么强……”洪天一惊恐道。 龚宁冷笑道:“谁说这不是千斤坠?给我踩!”正待催动真气,龚宁突然觉得丹田处又传来一阵刺痛,手足忽的一软,竟从洪天一肩上跌了下去。 洪天一肩上突然一轻,连忙站起身来,右掌一翻,拼尽全力重重一拳击在龚宁丹田之上,龚宁眼前一黑,几欲昏去,全身上下剧痛过后,几乎一片麻木,整个人直直向后飞去,半空之中,他口中鲜血已如泉涌一般喷了出来,随后重重撞在石墙之上,满是血痕的身子,软软滑倒在地。 龚宁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这一刻,黑暗仿佛永恒,吞没了一切。 余通拳头捏的发白,死死咬着牙根,复杂地看了一眼昏倒的龚宁,对众弟子喝道:“回房去。”身后弟子唉声叹气,无力地走在余通身后,回了房间。 那几个黑衣魔门徒众大声齐呼:“堂主威武,堂主威武,恭喜堂主得胜……” “等一下!”洪天一大声喝住余通等人。 余通面如寒霜,冷冷道:“三日未到。”洪天一揉了揉肩膀,轻蔑笑道:“三日?你们这些狗东西,一边盼着这小子赢了我,一边又算着三日宽限?还真是打的好算盘啊!” 突然,洪天一深吸一口气,对身旁众魔门徒众爆喝道:“将他们带回号室分部严加看守,放火烧山!” 余通一急,叫道:“你敢违背你们魔主的命令?”洪天一大步迈到余通面前,食指点着余通脑门道:“魔主那边我自会交代,好酒好菜伺候着还不满足,他妈的,那就什么都别吃了,滚!统统带走!” 说完,洪天一又走到龚宁面前,心中暗道:“我还想魔主亲自给他服下的五毒封神散怎么会不灵,现在看来这药效才刚刚发作。这小子也真行,打的老子疼得很,若是能当了我的副堂主自然再好不过,只是这性子嘛,太倔,太倔!还得好生折磨一番才是,哈哈。” 此时,魔门徒众已经将灵剑宗众人押送而出,准备放火烧山。 余通身后一名弟子双目噙泪,大声哀求道:“求求你们,不要烧了山门,我愿意归顺,我愿意归顺啊……”那手持火把的魔门徒众压根不去理会,蔑视的看了一眼这名弟子,又看了看面色难看的余通,口中狂笑不已。 这弟子见无人理会自己,又转头跪倒在余通面前,双手抱着余通小腿,哭道:“师父……爹……您就同意了他们吧,爷爷留下的基业不能就这么毁了啊……” 听上去此人竟是余通之子。 余通双目赤红,扭头不去看他,其他弟子亦是各个面色痛苦,却不敢多言。 突然,那魔门徒众将火把仍在干柴之中,得意洋洋地与余通对视一眼。 余通重重掴了儿子一耳光,喝道:“竟儿!起来!祖宗留下的基业可以再建,可若是连祖宗的骨气都丢了,还怎么捡?” 又转头对众弟子道:“我灵剑宗虽已没落,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名门正派,若是我座下弟子谁再敢说出大逆不道之言,休怪我……无情!” 哪知话音刚落,余竟又抱住余通,悲声哭道:“爹,我不要灵剑宗覆灭,我不要……爹,您就同意了他们吧,再不同意山门就真的烧没了!” 余通大怒,翻手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狠狠插在余竟胸膛,口中喝道:“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我怎么……”再去看余竟,眼神渐渐涣散,已经没了呼吸。 余通心中由怒转悲,“呛啷”一声扔下血红的匕首,抱起余竟的尸体,口中呜咽,说不出话来,老泪纵横,涕流满面。 第二十一章 决云谁高 号室分部水牢通道内,墙上零星挂着几盏油灯,发出淡黄色光芒。地面皆是由粗木制成,两根粗木之间仅留拇指粗细的空隙,每走十丈便有一处铁链捆绑粗木,上面还挂着一把长锁,是为牢门。 步道下尽是死水,已是有些发臭,隐约间可见几具枯骨漂浮在水面上,显得阴森可怕。 一名黑衣魔门弟子与一名紫衣弟子并肩前行,身前三名喽啰监视着灵剑宗众人,身后又有两人抬着昏迷不醒的龚宁。 余通精神萎靡,缓缓走在数人之中。突然那黑衣弟子冲上前几步,右腿用力踹在一名灵剑宗弟子小腿上,将他踹倒在地,厉声喝道:“快点,再磨磨蹭蹭老子宰了你,你还以为号室分部是你灵剑宗呐,嗯?” 这名弟子捂着小腿痛处,坐地不起,恨恨得咬紧牙关,死死瞪着黑衣魔修,一言不发。 黑衣弟子怒极反笑,拎着大刀指着他道:“嗬,还敢瞪我?再瞪一眼老子挖掉你的狗眼。”走在前面的余通听到此言,回过头对这名弟子使了个眼色,道:“平桓,快起来,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平桓缓缓爬起,任凭那人拳脚相加,一瘸一拐的跟上众人。 一旁的紫衣弟子嬉笑道:“哈哈,兄弟可以啊,这些硬骨头还真让你收拾的服服帖帖!”黑衣弟子指着余通得意道:“你看那老儿,他就是灵剑宗的宗主,我们放火烧灵剑宗时,他儿子都给洪堂主下跪求饶了,儿子这么没出息,真不知这老子哪来的脸活在世上苟且偷生!” 紫衣弟子哈哈笑道:“还有此事?哈哈,这帮人自居名门正派,不是常说那个什么,‘子不教父之过’,对不对?要我看啊,这么一个儿子死了也好,要是等到老家伙死了,这灵剑宗还不得败坏在他手里吗?哈哈,哈哈,死得好!看不出洪堂主平日里脾气挺大,到头来也会做好事,卖人情。对不对啊,兄弟?” “不对,不对,要说洪堂主神功盖世,那是自然。不过这好事嘛,却是万万不会做的。这没出息的小子啊,是他老子自己了结的。你说洪堂主杀这种没用的孬种,可不能坏了他老人家的名声。” 二人一唱一和,嘲讽着余通及灵剑宗众人。余通座下弟子各个面红耳赤,心中升起一团怒火。 平桓忍无可忍,转身大喝道:“我师父误中小人奸计,才着了你们的道儿,我灵剑宗千年传承,浩然正气,岂能容你们侮辱!我跟你们拼了,啊……” 余通一惊,连忙回身去抓平桓,可平桓口中怒骂,身子已冲到那黑衣魔修面前,双拳怒挥,可惜丹田受制,毫无真气。 那黑衣魔门弟子不躲不闪,任凭平桓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体上,随后从容伸出一手抓住平桓长发,硬生生将他提起。 余通双目赤红,大吼道:“不要。”身后其他弟子亦是跟着哀求,面露恐慌。 “服了‘五毒封神散’还敢跟我动手?这可是你找死,怪不得我了。”黑衣弟子并不理会余通等人,右手一甩,将平桓重重砸在墙壁上,左手拔出腰间血红大刀,电光火石之间刺中正在滑落而下的平桓胸口,竟将他活活钉死在墙上。 余通双膝一软,冲着平桓尸身无力地跪倒在地,扬起头嘶吼道:“啊……天杀的魔头,但教我余通活着一天,必有一日生啖尔肉,生饮汝血!与尔等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紫衣弟子不屑道:“号室分部,有进无出,你若是能逃出去,我这项上人头不用你取,我直接送到你面前,哼!好好在此呆着吧。”随后使了个眼色,那三名小喽啰上前架着跪倒的余通,抬着龚宁的二人连忙跟上,将众人带至数十丈远的水牢最深处。 紫衣弟子拉着黑衣弟子道:“兄弟,咱俩去外面喝两杯,让他们看着就好,走!” 黑衣弟子踌躇道:“洪堂主吩咐……”紫衣弟子打断道:“这些人都服了五毒封神散,随便派几人即可,哪用的着我们亲自出马,走,给兄弟讲讲你们是如何火烧灵剑宗,也好让兄弟瞻仰瞻仰哥哥的威风。” 黑衣弟子眼前一亮,豪迈道:“好,那就边喝边讲。”说着二人勾肩搭背离开了水牢。 众人被带到水牢最深处,一名小喽啰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打开长锁,将铁链取下,掀开牢门,将灵剑宗众人逐个推入臭水中。 走在最后的两个弟子像是丢垃圾一般将龚宁也丢入水牢,当先的小喽啰又小心将铁链捆上,用锁锁住。 余通等人刚刚入水站定,见龚宁仍然昏迷未醒,连忙站在牢门正下方接住龚宁。 有一丝阳光顺着一扇小窗投入水牢中,又透过木缝照入水面,映射到四周,总算是让众人能看得清周围。 进了水牢,众人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是难受得很。 一来众人常年生活在高山之上,大多不通水性;二来此刻丹田都被封住,比普通人的身体强不了多少;其三近日又三番五次遭受打击,心力交瘁;最后就是脚下所居之水实在臭得很,此刻虽只是齐胸高度,却令众人无法忍受,胃中翻涌不止。 勉强扶着龚宁走到墙边,靠墙站好,余通扶住龚宁的头,面上阴晴不定,看到此刻昏迷的年轻人,又不免想到跟龚宁年岁相仿的亲儿子,心中苦痛难熬,沉默不语。那些年轻弟子多有忍受不住,跑到一旁干呕不止,只是一日油米未进,却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什么来。 “师弟,不能睡啊,师弟……”一道微弱的声音从不远的黑暗处传来,众人慌张之中,先前并未看到这水牢之中还有旁人。 余通唤来一名弟子,将龚宁交付与他照顾,缓缓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了约莫七八丈,密密麻麻的粗木拦住了余通的去路,再不得前,余通扶着粗木,朝里面张望去,只见黑暗中似乎有两人相互扶持,一人已是摇摇欲坠,几欲沉入水中,另一人苦苦支撑,看上去摇摇晃晃,怕也是难以支撑多久了。 余通低声问道:“二位,在下乃是灵剑宗余通,敢问二位哪门哪派,师长是谁?” 那人身形一震,连忙抬头看过来,答道:“余宗主,真的是你吗?晚辈寒冰阁白冼,师承阁主白暮春,这是我师弟白鑫。” 余通道:“原来是白师兄高徒,二位也被捉至此,那寒冰阁目前……” 白冼苦脸道:“阁内想来并无大碍,前些日子杏儿师姐遭魔修阻截,斩杀了追兵得以逃脱,连夜将魔教有意进攻的消息传回阁内,师尊便下令命阁内弟子做好了防范,晚辈二人便是那时奉师命去各宗报信,却不料撞到数位魔头,被抓了来,不意今日竟再次见到余宗主。” 余通叹气道:“唉!魔修来势汹汹,不知还有多少同道惨遭毒手啊!”随后顿了顿,又道:“对了,这水牢既然都是相互通联,那你可知你东面关的是哪派弟子?” 白冼扶好白鑫,道:“那边是火云宗宗主铁无涯、韩天啸与郭金穹二位长老以及十数名弟子,再往东则是素真派弟子,其他的晚辈也不太清楚。” “哗啦啦。”铁链声突然响起,只见两名魔门喽啰分别掀开两个水牢牢门,用绳子吊下一个铁盆,里面七八种菜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恶心至极,灵剑宗弟子看了一眼,并不接过,只是冷眼看着那人。 白冼也连忙扶着白鑫去接,对余通道:“余宗主,快去将那铁盆扶好,还是将就吃了吧,今日不吃怕是又要饿上三日,三日后怕是就成我二人模样了,若不是盼望着师父能寻到这帮魔头踪影,来救我等,晚辈也不愿受此屈辱……” 余通闻言,回头对弟子喝道:“把铁盆扶好,快吃,有了力气我们才有机会逃走,快吃!” 上面的喽啰狞笑道:“还想着逃呢?下次吃饭是六日后!倒要看你们一帮废物怎么逃,哈哈。” 众弟子哪能忍受此等侮辱,意志稍弱的当下就流出泪来,默默不语。余通走过来一把抓过铁盆,不顾恶心,将那剩菜胡乱抓了一把塞入口中,又塞给另一名弟子道:“我灵剑宗得以传承千年,‘灵剑摧锋,决云谁高’的名头何人不知?但这名头岂是因我等凡夫俗子而响?非也,是因为我们正道气节!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之辱,来日报之,天道昭昭,邪不胜正!快吃吧。” 那弟子接过后依样葫芦塞了一口,顿时觉得胃液翻涌,流着泪强行咽入腹中,又依次递下去。 龚宁下水没一会便已醒转,见此一幕心中一酸,一巴掌打飞了铁盆,怒道:“别吃了。” 余通怒目圆睁,盯着龚宁,缓缓道:“不吃就会死。”龚宁道:“若是一日不得出,就在这里受辱一日,若是一生不得出,岂不是要在此受辱一生!我不会让你们死,我有办法逃出去。” 众人一惊,纷纷将目光转向龚宁,就连余通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龚宁道:“我真气还在,这水牢并非牢不可破,逃出这水牢应当不难!” 余通气道:“你真气还在?怎么可能,今日你眼见就要打败洪天一,却突然跌倒,不是毒素发作是什么,怎么还会留有真气,不要戏耍老夫!哼!” 龚宁低声道:“方才确实是毒素发作,但我修炼功法奇特,这毒只能暂时压制住我,偶尔影响我真气运转。而且我对医道也略知一二,若是连续被这毒制住三次,可对不起那传我医术的师伯。洪天一那时一掌击在我的丹田,虽然声势极大,却并无内伤,看来他并不想废掉我。方才我已将毒素尽数压制,数日内不会发作。这些人如此信任魔主的毒,定然不会想到我们会有人恢复修为而提高警惕,这正是我们逃走的大好时机!” 余通眼前一亮,颤声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我余通今日逃出此地,来日定当斩尽妖魔以洗今日苟活知耻!”随后深深吸了口气,对龚宁拱手行礼,道:“不知少侠是哪位高人门下,少侠大恩大德在下永不敢忘,来日登门拜谢。” 龚宁一怔,乔师伯传医时的严肃、子玉玩闹时的欢笑、钟长信背着自己下山时的坚定、陈武断腿时的哀嚎、林琳挽着赵峰手臂时的娇羞还有师父上德子慈祥的面容一一在眼前闪过,尚在水下的拳头早已捏的发白,最终都化为一声苦笑。 龚宁道:“前辈言重了,小子无门无派,散修一个,万万称不上少侠二字。先商量一下如何逃离此地要紧!” 余通见龚宁功法奇特,修为亦是不低,见其不愿透漏师承来历,想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道:“我方才与隔壁寒冰阁两位贤侄对话,得知此地关押了至少四派之人,若是救,便须得将所有人一同救出,因此我们只有一个办法。” 龚宁听到“寒冰阁”三字,当即想到那日缠着自己的调皮可爱的杏儿,不禁紧张道:“寒冰阁的人也被抓了?” 余通见龚宁分外关心寒冰阁,暗暗留心,道:“是有两位寒冰阁弟子,不过少侠放心,寒冰阁目前无恙,早有应对之策,待你们逃出此处,我们便一同去寒冰阁暂且避下,再做打算。” 龚宁点点头道:“那前辈所说的办法是?” 第二十二章 妖邪横行 余通道:“当下唯一的办法便是潜入水底,自我们这间牢房开始,将没入水中的粗木击断两根,一路潜到最东面的牢房,将人全部救走,再从那边将牢门打破,然后自外向内把这些妖邪喽啰全部杀了。” 龚宁道:“那我从此地上去,将这些喽啰全杀了,再抢过钥匙,将你们都接上去不是一样么?” 余通解释道:“当然不一样,你从这里上去,便会打草惊蛇,外面的喽啰听到里面的动静自然会出去搬救兵,少侠自是不怕的,可我们这些人就……” 龚宁尴尬地挠挠头,道:“前辈虑事周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小子倒是没想那么多。”余通一笑,道:“少侠年纪轻轻,修为之深不弱于我,若是比我这活了半百的老头子还会算计,那我这些徒弟岂不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哈哈!”一旁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龚宁道:“那就依前辈所言,我先潜入水底,你们在此等我。”说完,也顾不得这死水刺鼻的臭味,走到那边粗木旁,深吸一口气,身体扎入水中。 龚宁在水中紧闭双目,真气催动,注入掌中,肌肉高高鼓起,死死抓住粗木,狠狠一掰便将这粗木掰断一大段。 上面聊得火热的一名喽啰突然听得一声闷响,说道:“什么声音?”顺着缝隙朝下看去,仔细看了一圈,却并未见到什么异象。 旁边的喽啰道:“别看了,这些人都服了药,哪还能折腾出什么浪花,你刚才说的那个红香院……啥时候带哥几个见识见识?” 那喽啰当即转过身接话去了,再也没有朝下看。龚宁将数个囚牢挨个打通,悄声告知被关押的众人暗中准备逃跑,一炷香功夫就到了最东面的那间牢房。 这间牢房只关押了一人,此人披头散发,看不清脸上模样,赤着上身,脖子上挂着一串骨牙项链异常显眼,又显得颇为怪异。 龚宁与那人说道:“在下龚宁,不知兄弟哪门哪派?”那人充耳不闻,兀自靠着墙壁,对龚宁不理不睬。 龚宁心道:“此人对我不理不睬,莫非是个聋哑之人?”当下无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旁,那人回头看着龚宁,目光之中透着凶残之色,面色冷漠。 龚宁一怔,随即笑着指了指上方的牢门,口中一字一顿念道:“一会我带你逃出去,你先养好精神,待大家都准备停当。” 那怪人突然出声道:“你有办法逃出去?”龚宁一愣,讶道:“原来你会说话。”怪人道:“自然会的。” 二人一问一答,一个问得奇怪,一个答得好玩,不禁相视一眼,笑了起来。 怪人又道:“你是如何过来的?” 龚宁指了指水下道:“从水底掰断粗木,一路游过来的,你东面还有几间牢房?”怪人道:“我这里就是第一间了,再那边是墙壁,你说你能掰断这粗木,你是魔修?” 龚宁摇摇头道:“我不是。”怪人道:“不是魔修,中了五毒封神散怎么可能掰……”下一个“断”字还未说出,龚宁打断道:“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先逃出去要紧,我先回去将众人带至此处,一会咱们就在这里打破牢门,自外而内将这些喽啰全杀了,然后设法逃出去。” 怪人点点头道:“好,我在这等你们。”龚宁一笑,道:“嗯!”转身扎入水底,又回到关押灵剑宗弟子的牢房之中。 龚宁刚浮出水面,众人立刻围上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龚宁。 余通问道:“怎么样?那边一共关押了多少人?” 龚宁道:“还好不是很多,寒冰阁二人,火云宗十四人,素真派六人,最后一间只有一人。我们现在出发吧,来,慢点,大家小声一些。” 看着弟子一个个出了牢房,眼见此计可行,余竟心中感慨:“没想到灵剑宗千年传承,到如今生死难测,一波三折,本以为覆没在即,上天却派来这样一位少侠助我灵剑宗,大难不死,大难不死啊。” 龚宁此刻站在白冼白鑫身旁,对余通小声喊道:“前辈!”余通回过神来,悄悄擦了一下眼角,闭气潜入水中。 人数渐多,众人动作非常小心,所以速度放慢许多,所幸的是一路都非常平静,并未惊扰到看守的喽啰,一个多时辰后,众人尽数抵达最后一间关押着那个怪人的牢房。 怪人对龚宁道:“方才我听到上面的一名喽啰说那洪堂主一会要过来找一个小子,但是奈何我伤重难行,又不敢大声呼喊,无法传递消息,不知那姓洪的……” 众人当即急了,一名年轻弟子道:“那怎么办,那姓洪的厉害的很,若是他突然回来,我们怕是一个人都逃不出去。” 余通和怪人没有说话,将目光停在龚宁身上,显然是要听龚宁有什么想法。 龚宁面色严肃道:“这分部除了洪天一,不知道还有什么高手?”众人摇头表示不知,怪人皱眉道:“还有一个魔头,也是个堂主,想必不会比姓洪的差。” 火云宗郭金穹长老道:“要不我们先潜回去,待来日再做打算?”白冼在一旁道:“不行,且不论能否来及在那魔头赶来之前都回到各自的牢房,经此一番折腾,我师弟此刻已是昏迷不醒了,再不出去怕是撑不住了。”火云宗的韩天啸长老紧跟着道:“个人性命微不足道,若是因为他一人害我们所有人全都逃不出去怎么办?这里几十条人命你担得起么?” 白冼比郭金穹等人又小了一辈,这时候不敢顶嘴,只是咬着牙,一言不发,显然心中十分痛苦。 余通见白冼的模样,也是感叹他品性过人,不理韩天啸和郭金穹,对火云宗宗主铁无涯说道:“无涯师兄,你看该当如何?” 铁无涯道:“我觉得郭兄说的有理,这个时候应该以大局为重,我们还是先潜回去吧。”余通摇摇头道:“不妥,若要不惊动魔修而潜回去,怕是还得一个多时辰,假若这时候那姓洪的来了,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逃出去了,这是唯一的机会!” 铁无涯有些不耐,竟放大了声音对余通喝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在这等死?”龚宁一惊,连忙示意噤声,可却来不及了,铁无涯的声音已经传了出去。 两名守门喽啰跑了进来,见所有牢房里的人竟然都聚集在一起,大声对外喊道:“犯人要逃!快去禀报两位堂主,快去!” 龚宁气愤地推开铁无涯,身体一跃而起,在空中凝神发力,一掌击碎牢门,破牢而出。性命攸关,不容多想,使出踏雪无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到那叫喊的喽啰面前,掌刀一起一落,切在那喽啰后颈之上,又直接冲到另一名喽啰身边,一记掌刀切中后颈。 两名喽啰先后倒地,里面的喽啰闻声也都冲了出来,持着兵器与龚宁对峙。 余通等人冷冷盯着火云宗众人,铁无涯则是冷哼一声,大掌一挥,水面顿时波涛汹涌,向余通席卷而去,哪里还有半分被封印丹田的迹象? 怪人叹了口气,没有动作。白冼见状勃然大怒,大吼道:“铁宗主,你竟然投靠魔教,背叛正道,我与你拼了。”说完将白鑫交与一名灵剑宗弟子扶着,朝铁无涯冲去。 铁无涯不屑一笑,反手一掌挥出,轻巧将白冼打飞,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短剑,直指被拍倒的余通。 几名余通弟子连忙上前,瞪视着铁无涯。 铁无涯道:“余通,别再冥顽不灵了,如今正道都凋零成什么样子了?归顺我教吧,我会替你向魔主求情,饶了你逃狱和不敬之罪,否则别怪我不念往日旧情。” 韩天啸与郭金穹两人此刻也动起手来,将其他人全部制住。龚宁自然也是看到这一幕,只是此刻分身无暇,因为门外正有二人结伴而来,身后还跟着报信的喽啰。 此二人其一正是洪堂主洪天一,另一人想必就是怪人口中的另一个堂主了。 洪天一笑着对身后的喽啰道:“事情办的不错,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那喽啰当即跪倒在洪天一脚下道:“谢堂主提拔。”洪天一笑了笑,又透过破碎的牢门看向铁无涯等人,道:“铁无涯,此事禀报得很及时,我会在魔主大人面前为你请赏的,你先将他们看好,一会我收拾了这小子你们就不用在下面呆着了。” 铁无涯大笑道:“谢洪堂主!” 洪天一点点头,对龚宁道:“小子,还真有你的,看来这药是毒不倒你了。” 龚宁心中气急,但也知晓此刻情况不妙,单是一个洪天一已经极难应付,何况还有另一名不知深浅的堂主以及下面的铁无涯等三人。 龚宁朗声道:“余前辈,小子今日怕是难逃一死了,只是连累了你们,心中难安。” 余通身体一震,抬起头朝上喊道:“少侠说哪里话,正道不幸,妖邪横行,这岂能怪少侠?我等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会怪你?若是今日少侠不幸丧于这些魔头之手,那我等也随少侠而去,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岂不快哉?” 白冼也喊道:“余宗主说得对,少侠尽管放开手脚,今日灭得一人便是不赔。” 龚宁长笑一声,战意浓浓,对洪天一喊道:“来吧,今天好好斗上一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第二十三章 一言不合 洪天一仰天大笑,大声回道:“他妈的,好小子!来吧,白日里你洪爷爷我也没打够,今晚就再来打一打!” 洪天一身旁的那位堂主面色原本苍白如纸,此刻竟是渐渐红润,将手中所持的描金折扇向右一拦,阻住已踏前一步的洪天一,咳嗽一声,道:“洪兄,我来看看这小家伙配不配做你副堂主,若是不配,小弟便将他带走杀了,如何?” 洪天一转过头来,目光如炬,盯视良久,忽的哈哈大笑,道:“田兄,请。” 姓田的堂主上前一步,将手中描金折扇直指龚宁,道:“咳咳,小家伙,老夫毒秧子田世明,你且记着我的名号。哈哈,来吧,让我看看你有何不同之处,能让洪兄对你青眼相加。” 田世明咳嗽声有些怪异,龚宁初一听胸口就有些发闷,当即小心翼翼的向后轻轻退了两步,这才觉得舒服了些,同时目光紧紧盯着田世明。 田世明见龚宁后退两步,却不进攻,不但没有轻视之心,反而变得严肃起来,将手中折扇握的更紧了。 “嗖……”田世明抢先一步出手,也不知用的何种怪异步法,竟比龚宁的踏雪无痕还快上三分,身形如鬼魅般冲到龚宁两丈开外,轻轻一跃跳起身来,折扇点向龚宁百会穴。 龚宁向后一仰,一股劲风从头顶吹过,霎时将他激出一身冷汗,龚宁熟知医理,对穴位自然了解的透彻,知道这百会穴乃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会,被击中便会脑晕倒地不省人事。 田世明见他躲过一击,连忙侧过身,又点向龚宁的太阳穴,这太阳穴乃是奇穴,被击中后则会头晕耳鸣,眼前漆黑一片,那还会有力战斗下去? 龚宁慌忙之中来了个驴打滚,好容易才躲过这一下,可田世明手中折扇破空而来,直直点向龚宁檀中穴,檀中穴乃是任脉,被击中后,内气漫散,心慌意乱,神志不清。 从这几下攻击手段来看,田世明竟是精通穴位之人,处处点向龚宁要穴,轻则昏迷重则横死,下手极为狠辣,这些招式看似轻飘飘,没有刀剑相交来的爽快,但用的纯熟了,却比刀剑给人的威胁更大。 龚宁此刻已是避无可避,连忙伸出两掌将下落的折扇夹住,铆足了力气,将田世明推的连连后退五六步才止住身子。 田世明入魔门以前,便是一方名医,自然知晓人体穴位,入魔门后拜了魔主身侧亲信为师,师尊其人医术惊人,解毒施毒之手段更是高深莫测。因此他也心悦诚服,甘心吃下他师尊给他服下的多种灵药**,将他弄成了现在的毒秧子模样,体含剧毒,在攻击之中更是缠杂着重重毒雾毒粉手段,令人难防。 他与那魔主亲信学了些年头,又下山为魔门立了不少功劳,没多久便成了如今鼎鼎有名的毒秧子田世明,是魔门六位堂主之一。且自视甚高,并不大看得起洪天一等炼体之辈。 用毒或是打穴他样样精通,可身体气力却不似魔教中其他人一般蛮横,连最普通的“巨灵变”他也不曾去练。此时被龚宁夹住折扇自然就被推了出去。 洪天一站在原地笑而不语,身后的喽啰自然不敢多话,连水牢中众人亦是屏住呼吸,静静观看二人比试。 田世明稳住身形,轻轻咳了两声,刚刚站起的龚宁突然觉得胸口有些痒,低头一看,被洪天一抓伤的皮肉处此时竟隐隐发黑,显然是中了毒。 龚宁不看还好,一看伤处更是奇痒难耐,众人见状不禁心神暗淡,替龚宁担忧。 哪知龚宁眼神一狠,竟是重重在伤处打了三拳,直打得自己猛地一口猩红的鲜血吐在地上。 龚宁擦了擦嘴角血痕,催动真气,手上真气凝聚,低声道:“再来。” 田世明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打上几拳,便能用疼痛压住这奇痒?小家伙,你真是天真得很,不过嘛,这毒也只是小毒,痒上两日便自行消除,碍不得事。” 刚刚二人交手,看似繁杂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龚宁已知晓此人身体弱得很,当即也不废话,欺身而上,打算与他近身相博,扬长避短。 龚宁脚下发力,右拳直来直往,带着一股真气照着田世明面门打去,同时左拳收于腰间蓄力,这一记直拳被田世明侧身闪躲开来,龚宁右拳急收,左拳又跟了上来,拳风刮过田世明脸侧,竟将他那苍白的脸庞划出一条伤痕,丝丝鲜血瞬间流出。 可他根本顾不及脸上伤口,龚宁的下一拳已经携着真气打了过来,拳拳不离面门,田世明空有一身本领却遇到这样泼皮打法却也只得拼命躲闪,以他的身板,中了一拳,怕是当场就要昏倒不省人事。 几个呼吸间龚宁已是打出数十拳不止,田世明的轻功也确实了得,硬是尽数躲了去,龚宁心道:“若这样打下去也是白费力气,该怎么办?” 哪知就这一个走神的瞬间,田世明一个后翻,单掌撑住地面,双脚快若无影,连环踢中龚宁下巴,将他踢到在地。 田世明站在龚宁面前,“呼”的一声将描金折扇打开,散开一团绿色薄雾,缓缓降下,将龚宁周身完全笼罩。 龚宁用力晃了晃昏沉的头,目光迷离,隐约间见那扇面上所绘的奇怪的树非常眼熟,正待细细思索,田世明却阴险一笑,提扇又点向龚宁百会穴。 水牢中余通大声喊道:“少侠,快起来,快!”铁无涯一怒,手中短剑轻轻一刺,余通脖颈上立马流下几滴鲜血。 余通却突然一笑,其余众人也是重重吐了口气,原来是龚宁已经躲过了那一下,站起身来。 龚宁听到余通的喊声时猛然惊醒,眼见百会穴被扇子点中,连忙将左手护住头顶,那折扇点在了手掌之上,虽然也是疼痛难忍,比之晕倒却好过数倍。 龚宁料想那毒应该是短时间内迷惑心神之用,站起身时,已不再头晕眼花。 此时再细看那折扇上的怪树,差点要叫出声来,这怪树正是乔师伯香湖边栽的那棵天香树。 龚宁心思流转:“天香树极为罕见,我也只在乔师伯那里见过,没想到这人扇面上竟画着天香树,难道此人与乔师伯有关?不可能!乔师伯虽是‘不死不救’,性格怪异,却黑白分明,怎会与这等狠辣的魔头往来?但此人与乔师伯定然有什么关系,莫非与乔师伯惨死有关?” 念及此处,龚宁站稳身形,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田世明轻笑道:“我乃魔主手下六大堂主之一毒秧子田世明,我与你说过……”话音未落,龚宁抢言道:“你扇上所绘,是天香树?” 田世明一怔,道:“你是谁?”竟是与龚宁问他语气相差不多。 龚宁冷冷道:“乔师伯是不是你杀的?快说。” 这一番对话,将众人听的云里雾里,左右互问这天香树到底是何物,却无人知晓。 田世明面色狰狞道:“那老废物是你师伯?哼!正好,今日你就留在这吧!”说完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一个玉瓶,打开瓶塞,将瓶内的液汁滴在扇面之上,扇面上突然升起一团青烟,田世明张开大嘴,贪婪地将青烟吸入体内,脸上忽青忽紫,过了片刻又变成原本那副煞白的模样。 “哈哈哈哈……”田世明放声大笑,身形一动,疾风一般奔到龚宁面前,那惨白的脸几乎贴在了龚宁脸上。 龚宁一惊,连忙后退三步,却发现每退一步腿上的力气便少几分,这三步退去,已经是足下无力,跌坐在地了。 “这是什么毒?”龚宁不可置信地问道。 田世明阴笑道:“到下面问你师伯去吧,他一定知道,哈哈哈。” 龚宁怒道:“你为何杀我师伯,灭古禹镇上下数百口人?”田世明撇撇嘴道:“哼,我为什么要和你说?我偏要你做个糊涂鬼。” 说完掌心携毒,狠狠劈下,欲将龚宁斩杀当场。 “慢!”洪天一从容不迫地喊道,声音铿锵有力,震慑心魂。 田世明下落的右掌猛然止住,悬在半空,转过头看着洪天一,面露轻笑。 洪天一道:“田兄,我还指着这小子做我的副堂主呐,你若将他杀了,我的副堂主谁来做?你做?” 田世明笑道:“我六堂都只有堂主,从没有副堂主之说,再说,这小子实在弱得很,配不上洪兄手下副堂主身份,不若我将他杀了,来日再给你找个更好的,洪兄你看可好?” 洪天一摇摇头道:“不好,不好,他妈的我就看他顺眼,待我好生****,定是我的左膀右臂,今日给我个面子,到此为止,如何?” 田世明分毫不让,道:“我与这小子有些私怨,今日非得杀了他不可,你我同为堂主,莫非洪兄连这点面子不给我?” 洪天一脸上挂笑,嘴上却骂道:“他妈的,老子今天就不给你面子,你能怎样?要不你和我比划比划?” 田世明怒极反笑,道:“正要讨教,看看你这第一堂主到底是否名副其实。” 水牢中观战的众人没想到结伴而来的二人竟在如此关键时刻针锋相对,铁无涯心中打鼓:“这魔修堂主之间竟如此不和,若是自己将来与他们一言不合,单凭田世明的手段来看,自己都难以望其项背,以后的日子恐怕……”想到这,浑身一颤,竟是通体冰凉,不敢继续想下去,心下隐隐有些后悔。 余通等人则是暗中叫好,巴不得这二人拼个鱼死网破。 洪天一扭头对龚宁道:“他妈的,小子你听好了,老子为了你可都和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爬虫打起来了,你要不给我当副堂主,老子一会收拾完他可要扒了你的皮。”言语中竟是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田世明怒道:“洪天一,你去死吧!” 第二十四章 势不两立 洪天一挑衅地勾勾手指,道:“不是要看看我这第一堂主是不是名副其实么?来吧,我不用‘巨灵变’。” 田世明愤怒地大吼一声,双臂猛地一抖,灰白色毒气竟在空中汇聚成丝,卷向洪天一。 洪天一淡淡一笑,左掌猛然挥出,掌风凌厉,一出手便将毒气吹散,却并不进招,只是负手而立,从容等待田世明的下一招。 田世明本就没打算这丝毒气能够伤到洪天一,却也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松就将毒气打散,心道:“这厮好厉害,单凭掌风便能吹散我这毒气,这人在魔主手下能有此地位,号称六堂堂主第一,却也不是浪得虚名。”暗暗思量一番,便将描金折扇收于怀中,取出一把暗金匕首。 下一瞬,田世明消失在原地,眨眼就到了洪天一身后,匕首正刺他后心之处。 洪天一身形较田世明大了一倍有余,却不觉迟缓,回身一肘击向田世明头颅,田世明不敢硬抗,连忙将身子一翻,躺倒在地,足下连点,竟是从洪天一胯下穿过,手中匕首趁势刺向他左膝。 这匕首上沾满剧毒,被刺伤一下,当世能救治之人屈指可数,洪天一虽然自大狂妄,却不是傻子,他左腿朝后一撤,身子一转,竟一脚踩在田世明的腿上。 “喀拉……”骨裂声响起,田世明定在原地,右膝被洪天一一脚踩碎。 田世明疼痛难耐,冷汗顿出,却不敢放松,手上真气一转,将匕首朝洪天一胸前掷去。若是中了,他便赢了,若是没中,就只能任其宰割。高手与高手之间的过招从来从没有那么花哨,都是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平日里手中持着折扇,其实这匕首才是他最强的武器,就算是与龚宁相斗时也未取出,显然当时并未用尽全力。 匕首来势极快,眼见就要刺入洪天一胸膛,田世明看在眼里,心里隐隐有些自得,这一飞刀之术,他也是苦练许久,自大成以来,还从未失手,料想今日亦是不会失望。 洪天一确实没法闪躲,他没有闪躲,定定地站在原地,在匕首离自己两寸之时,突然伸出二指,将匕首夹在指间,“叮”一声掷在地下,不屑地笑道:“他妈的,就这点本事还敢和老子叫板?”一脚重重踩在田世明没有受伤的左膝上。 田世明双腿齐断,疼痛钻心彻骨,大声呼叫。洪天一蹲下身子拍了拍田世明苍白的脸,道:“解药呢?” 田世明倒吸一口凉气,呲牙咧嘴道:“什么……什么解药?你又没中毒。” 洪天一突然抓住田世明左腕道:“不要跟我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田世明扭过头去,将目光停在龚宁身上,恨恨道:“原本我不想杀你,只是在你胸口下了‘三日奇痒粉’,可你竟识得天香树,喊那老废物“师伯”,我便又在你身上下了毒性不大的‘革蝎尾’和‘牛蜂针’,这三种药物本来也都不算难治,可若是一个人同时中了这三种毒……哈哈哈,那他就死定了!” 洪天一用力一捏,将田世明左腕捏断,冷冷道:“给我解药,他妈的,老子不想再多说一遍。” 田世明仰头大笑道:“这毒天下只有三人能解,那老废物已经死了,我和师尊是绝对不会替他解毒的,就算你杀了我也没用,他死定了,死定了,哈哈……”说到后来竟渐渐舌头打卷,瞳孔渐渐放大,当场断了气。 洪天一气急,对一名喽啰吩咐道:“将这恶心人的狗东西烧了,烧干净点,他妈的。” 吩咐过后,几名喽啰哆嗦着将田世明尸首抬走。 洪天一又对铁无涯喊道:“你把他们都带到院子里去,叫那些弟子看守,等会你们三个去我房间一下。”说完,提着龚宁离开水牢。 路上二人一言未发,又回到了洪天一的房间。洪天一将龚宁扔在床上,独自坐在桌前,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龚宁沉默地看着洪天一,心道:“这人明明比我厉害许多,和我对战却只用几分力,到底在耍什么阴谋?我是正,他是魔,本应势不两立,可他却偏偏为了救我杀了他的同伴,他到底想干嘛?”心中思虑万千,几次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洪天一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不用全力和你打,还有我在耍什么阴谋?” 龚宁点点头,道:“正是,你明明修为远超于我,比我厉害很多,却假装不敌,不是有阴谋诡计是什么?” 洪天一哑然一笑,道:“你小子想的真多,我跟你说老子在那灵剑宗呆不惯,想早点回来乐呵乐呵,你信么?” 龚宁缓缓摇头,道:“不信。” 洪天一又道:“信不信是你的事,他妈的老子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难不成还要受你管?” 龚宁沉吟片刻,道:“你不怕将那田世明杀了,魔主会找你麻烦?” 洪天又喝了杯酒道:“老子将他杀了,魔主最多就是骂我两句,他算什么狗东西,能值得让魔主找我麻烦么?哈哈,老子早看他不顺眼了,就故意和他说你小子如何了得,再跟他说说副堂主什么的。他们堂本来实力就弱,什么事都做不成,在魔主手下抬不起头来,这时候巴不得从老子手里抢人,老子就将计就计,弄死了他。他妈的老子是不是智勇双全啊?” 龚宁不知如何回答,心道:“这人看起来脏话连篇,一副莽夫模样,心计却深如大海,此人对我正道的威胁,却未必小过那魔主,不可不防。” 正在此时,只听门外有人喊道:“铁某三人求见堂主。” 洪天一呷了一口酒,坐定朗声道:“进。” 铁无涯推开房门,身后跟着韩天啸与郭金穹二人。三人毕恭毕敬,小心走到洪天一面前,不复往日从容面对洪天一的模样。 洪天一站起身,拍了拍铁无涯的肩膀,道:“这件事情你们做得不错,应该赏你们什么呢?” 铁无涯目光躲闪,不敢直视洪天一。细声道:“能在堂主手下效力,是小人的荣幸,哪敢要什么奖赏。” 身后韩天啸与郭金穹连连点头,连声道:“是是是,堂主大人修为精湛,神功盖世。能在堂主手下做事,是小的三世修来的福分,这便是天大的恩赐了。” 洪天一大笑道:“哼,修为,我一个魔修,体内无一丝真气,在你们名门正派眼中,也算有修为?哈哈,你们三个马屁精,这才几天,就跟老子手下那帮没用的狗东西学得脸厚心黑。老子要给的封赏还没人能拒绝,你们要是不说,那我便自主决定给你们封赏了?” 铁无涯三人齐声恭敬道:“全凭堂主决定,属下莫敢不从。” 洪天一转过头,对龚宁道:“你想让我赏他们什么?” 龚宁目光死死盯着三人,若不是身体动弹不得,只怕已经冲上去将这三人杀死了。当即恨恨道:“自古至今,反骨之人就留不得,今日他三人能背叛我天下正道,来日我正道之人灭你魔教之时,这三人定会再次叛你魔教,我看,这等小人还不如就此杀了,以绝后患。” 洪天一面露疑惑之色,沉吟半晌缓缓点点头,道:“说的也是,不错,不错,说得好,他妈的就得这么办。” 铁无涯三人方才眼见洪天一杀田世明亦是眉头不皱,心道此人心狠手辣,毫无顾忌,大惊道:“堂主,小人绝不敢背叛您,背叛魔主,我三人忠诚之心苍天可鉴啊!堂主可不能因为小人谗言就自毁长城!” 洪天一喝道:“若你们痛痛快快的领死,或许还能留你们一命,可你们三人刚刚才说全凭我决定,莫敢不从,翻脸便便忤逆我,这是什么忠心!这小子说的对,你们三个狗东西还是去死了好。” 三人只觉得通体冰凉,寒毛直竖。洪天一如同高高在上的天神,三人的命运全凭他一手掌握。 洪天一坐到龚宁旁边,对三人笑道:“你三人虽然个个都是身有反骨之人,但也算是为我做了点事。这样,我准一人不死,你们三个自行商量,看看谁死谁活,再告诉我即可,若是商量不出,那便三个都杀了。” 此言一出,铁无涯三人当即面无血色,郭金穹与韩天啸互相对视一眼,一齐将目光锁在铁无涯身上,杀气凛然。 铁无涯连忙拔剑戒备道:“两位师弟,你们,你们竟想杀我?” 郭金穹道:“师兄,三人中只能活一个,我与韩兄修为都不如你,只得先联手将你杀了,然后我二人再比过,否则我二人都得死。” 韩天啸道:“你若是还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便自行了断吧,省的我二人心中愧疚。” 铁无涯怒道:“愧疚?你们二人还会愧疚?当年若不是我,你们早就饿死了,哪能入得火云宗,当上如今这长老之位?” 韩天啸又道:“若不是我二人与你联手夜袭陆师伯,你又怎么能当得上宗主?我二人欠你的早在二十年前就还清了,哼!既然你非要撕破脸皮,那就动手吧!” 说完二人同时拔剑,一左一右攻向铁无涯,铁无涯功力虽比二人强上三分,可却双拳难敌四手,几招一过胸前便中了韩啸天一剑,双足踉跄,郭金穹跟着一剑追出,正中咽喉,铁无涯双足圆睁,登时毙命。 洪天一拍了拍手掌,叹道:“铁无涯虽是没脑子的莽夫,可功夫却不弱,“火云双子”果然深藏不露。” 韩天啸长剑垂立,拱手道:“我二人情同手足,自幼便是一齐长大,求堂主开恩,放我二人一条生路。” 郭金穹站在韩天啸身侧,也将长剑垂立,对着洪天一拱手行礼。 洪天一道:“他妈的,老子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说一个人活就一个人活,你们莫非是逼我动手?” 话音刚落,郭金穹突然向后一跃,长剑颤动,直刺韩天啸后心。韩天啸像是背后生了眼睛,手中长剑一转,“当”的一响,挡住这一剑,郭金穹长剑又跟着刺到,韩天啸将身子一仰,手中长剑掷向郭金穹,这一下使上了九成真气,长剑铮鸣,气势夺人。 郭金穹连忙伏地闪避。那长剑从他头顶掠过,削断些许长发。韩天啸乘胜追击,抢身而进,右手前探,挥掌拍出。郭金穹此刻右膝跪地,举剑削他手腕,韩天啸却突然变拍为拿,反手勾出,夺过了郭金穹的长剑。 郭金穹大惊失色,转身欲捡韩天啸方才掷出的长剑。哪知韩天啸出手更快,剑光一闪,便扎入郭金穹喉头。 韩天啸先是联手杀了铁无涯,又力斗郭金穹,此刻虽是赢了,可也耗了不少真气,脚步虚浮地走到洪天一面前跪倒,拱手道:“我三人商量一番,他二人都觉得由小人活下去为堂主大人效力比较合适,还请堂主恩准。” 哪知洪天一却突然哈哈笑道:“你这样的东西活着比条狗还不如,还是死了好,死了好!” 第二十五章 不死不休 韩天啸哪里能想到洪天一此人之前还一副说一不二的样子,这才片刻功夫就忘了自己许下的诺,可他体内真气已经去了十之八九,再也没有力气躲过洪天一打过来的一掌,当即倒地身亡。 恶人自有恶人磨,铁无涯三人私下里不知做了多少丧尽天良之事,今日落得这等下场,不得不说苍天有眼。 洪天一击毙韩天啸,对龚宁笑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他们三人活下去,不过死这么快,倒和你脱不了干系。不过没关系,这样的货色我也看不上眼,死就死了吧。” 龚宁道:“你如此算计,迟早也会栽到别人手里,不要以为杀了他们三个叛徒我就会感激你。” 洪天一道:“算计过我的人都死了,以后也一样。倒是你,他妈的真的没救了?” 龚宁缓缓摇摇头。 洪天一叹了口气,道:“如今天下能治你这毒的人只有一个,我恰好认识,但他确实不会救你。” 龚宁心中暗道:“这人必定是毒秧子田世明口中所称的‘师尊’了,此人虽然浑身被毒物腐蚀,难以看出年龄,但无论如何总不及师父上德子和乔师伯那般年高。想来是乔师伯弟子一辈,那此人师尊,该当是乔师伯的师兄弟。自己曾常住乔师伯的香湖医庄,可从未听师伯谈起过其医道传承,想来此中有难言之隐。田世明与其师尊,必定与乔师伯之死有关。” 正要开口询问,转念又想:“洪天一此人看上去粗鄙,实则心计毒辣高深,自己尚有许多难解之秘,万万不能对其透露口风。”便回道:“反正被你关在这里,救不救得好对我来说都一样。” 洪天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将你关在这里?说不定我哪天一高兴就把你们全给放了。” 龚宁道:“把我们全放了,你们魔主如何会放过你。” 洪天一竟难得露出了一副不快的样子,道:“在魔主眼里,这些名门正派都不如我半根汗毛,他们凭什么和我比?”言语中颇有苦涩之意。 龚宁能感觉到洪天一说到这里的时候心情十分沉重,就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样。 良久。 洪天一对门外喝道:“来人,将这三人抬出去,扔到院子里。”门外几名喽啰听到命令连忙推门进来将铁无涯三人尸首抬走。 洪天一又对龚宁道:“走,带你出去看看。”说完,提起龚宁出了屋子。 号室分部的所在,很是隐秘。龚宁被洪天一胁着,从其居所中走出来,穿过两间大院子,所行一路遇到的魔门弟子,都毕恭毕敬对洪天一行礼。龚宁打起精神向四周看去,只见重重高墙外隐约有群山崇崇,暗自推想,号室分部应该是建在一处隐蔽的山坳。 不一会来到外院,院中十来名火云宗弟子围成一圈失声痛哭。圈内正是铁无涯三人的尸首。 余通有些感慨,原本对这几个正道叛徒恨之入骨,可当这三人的尸身摆在自己面前,心中竟有种莫名的滋味。 洪天一大步流星走来,一众喽罗连忙单膝跪地,恭敬道:“见过堂主。” 洪天一点点头。 一名火云宗弟子突然暴起,持着长剑朝洪天一斩来,愤怒道:“洪天一,你这魔头杀我师尊,我陆无言和你拼了!” 洪天一淡淡一笑,身子一侧,右掌前探,反手已捏住陆无言的手腕,道:“你是铁无涯的大弟子吧?” 陆无言没有答话,用力挣着手腕,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洪天一手中稳稳抓着陆无言,口中淡淡道:“我听说铁无涯收的第一个弟子是他师父陆博通唯一的儿子,此人是你没错吧?” 陆无言道:“是我又怎样?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你尽管动手,何必问这么多?” 洪天一道:“只是觉得你很可怜,被人骗了一辈子还要为他伸冤,若我是你就当场自刎了。” 陆无言一怔,继而更为愤怒道:“魔头,你胡说八道,师父待我视若己出,五年前便将宗主令交给我了,怎会骗我?” 洪天一道:“铁无涯二十年前联合火云双子弑师夺取宗主之位,那时你才多大?五年前给你宗主令,可你当上宗主了吗?天真!” 陆无言从怀中取出那枚珍藏了五年的宗主令,紧紧攥在手中,久久无声。关于父亲的死,不是没有闲言碎语传到他耳中,只是二十年来铁无涯待他却也不薄,一身修为尽数传授,毫无藏私。但铁无涯和郭韩二位长老卑颜屈膝投敌之状,一众小辈也是看在眼里,陆无言尽管心中百般不愿相信,但心底却知道,自己一介无名小卒,洪天一没有理由骗他。 洪天一道:“我看你这有情浪子陆无言,不如改成认贼作父陆无颜更好一些,你哪还有颜面在这哭丧?” 陆无言突然双膝一软,跌坐在地,痴痴道:“爹……他说的是真的么?师父,师父真的是害死您的人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突然,陆无言提起长剑,寒光闪过,竟是在自己的脸上划了数刀,毁了自己清秀的面目。 毁去面目,鲜血淋漓,陆无言忍者疼痛,并没有停手,又提起长剑朝着脖颈抹去。 余通在陆无言提剑毁容之时便冲向陆无言,一名小喽啰欲上前阻拦,却被洪天一大声喝住,得以让余通及时赶到陆无言面前,余通此时运不转一丝真气,只得以一双肉掌,去挡长剑。 “呲”的一声响起,长剑狠狠划在余通的左掌之上,顿时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院中寂静无声,余通左掌满是鲜血,滴滴答答砸入地面,每个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陆无言双目无神,头也不抬,死气沉沉道:“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 余通一把将他长剑夺过,用力一扔,斜斜插入身旁地面,摇头叹道:“这些妖邪放火烧我山门,毁我祖上留下的千年基业传承,可我还活着,你明白么?” 陆无言沉默了许久,身体猛地一震,双目渐渐恢复神彩,抬起头看向余通有些苍白的脸,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知错了。方才多有不敬,还请原谅。” 余通点点头,欣慰地微笑着。 “对了,前辈您的手……”陆无言回过神后连忙问道。 余通道:“无妨,只是些皮外伤。”陆无言将长袖撕下一块,小心为余通包扎伤处,惭愧道:“我先是认贼作父,后伤我救命恩人,今后这天下没有陆无言也罢,我便叫做陆无颜。从此后跟火云宗也无半分关系,今日死在魔教手中,也不算玷污了火云宗正道威名。我生父二十年前死了,杀父仇人今日死了,对这红尘俗世本当了无牵挂,只是不能亲眼见到魔教覆灭,心有不甘。” 洪天一没有理会陆无言对魔教大不敬之言,转头对龚宁道:“我先前对你说过,若是我心情好便放了你们,此刻我心情正好,你们赶紧滚吧,以后可他妈的再也别让我看到你们这群没用的狗东西。” 众人闻言,面上都有喜色,互相搀扶着转身向门外便走,只有余通和那怪人却面色凝重,站立不动。 洪天一看向余通,道:“怎么,不想走?” 余通摇头道:“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洪天一又问怪人,道:“你呢?”怪人说道:“阿腾在哪?” 洪天一饶有兴致道:“你还想找巫腾的麻烦?上次他只是将你打成轻伤,已经是看在你们同出一脉的份上手下留情了,他受魔主器重,功力进境不是你所能想象,此刻你还要找他,是打算去送死么?” 怪人冷哼一声,不答所问,只是道:“巫腾在哪?” 龚宁在一旁道:“谁是巫腾?” 洪天一道:“我教左护法,仅听魔主指令。跟这小子都是巫黎部落的遗民。” “巫黎部落?”龚宁疑惑自语道,却不知这是一处什么样的地方。 怪人怒骂道:“胡说八道,巫腾是我巫黎族不死不休的敌人。” 洪天一嗤笑道:“你和他的事我懒得管,但我奉劝你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报仇靠嘴皮子可不够,还要有相应的实力。否则这辈子你都没有资格站在巫腾面前提报仇这两个字。” 怪人道:“我不怕死,死算什么?我已经无亲无故,只剩仇人了。” 龚宁突然接口,铿锵有力道:“所以你更要忍住,提升自己的实力。你死了倒是轻松自在,但那是逃避。你想过你死去的亲人么?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你却不能替他们报仇,你有什么脸面在九泉之下面对他们?不怕死自然容易,可是不怕报不了仇没几个人能做到。” 龚宁一句句发自肺腑,与其说这番话是在劝这怪人,倒不如说这是龚宁在鼓励自己。 人活着,都是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龚宁原本最大的使命就是杀掉上智子,为支离破碎的东峰一脉讨个公道,如今上智子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因为还有个更大的使命等待着他,就是除去心魔。 怪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心中挣扎不休。 龚宁心道:“总有一天,我会和魔教的众多高手对决,不如就带上这怪人,到时不但可以多一个帮手,还可以给他一个活下去的信念,也是一件功德之事。” 念及此处,龚宁又道:“如果你想报仇,不妨跟着我,我保证总有一天,会让那你和那个巫腾公平对决,到时谁生谁死,能不能报得大仇,就看你自己能力如何了,怎样?” 半晌。 怪人重重地点点头,走到龚宁身边,搀扶着他。洪天一看也不看,手上一松,转身欲走。 龚宁转身对洪天一道:“那我们这就告辞。” 洪天一背对众人,大声骂道:“老子要去喝酒了,他妈的赶紧滚吧!”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