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公主谋之祸乱江山》 01公主名声 建安二十三年,燕国一派繁华,初秋的凉风刺入骨髓,都城建康之中却是熙熙攘攘,令人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彼时,沿街叫卖声鼎沸至极,几乎淹没少年们相互追逐的嬉笑声音。 五六个少年郎有衣着华贵者,皆是十三四岁,端得是韶华张扬,鲜衣怒马。 “公子,公子你们慢点儿啊!”这时,身后有六七个小厮气喘吁吁地的跟了上来,为首的小厮看向那蔚蓝衣袍的贵气少年郎,苦着一张脸,忧心忡忡道:“今儿个那位出宫,咱们可得小心些才是。” 小厮晦涩的提起‘那位’,让其余几个少年郎都不由面色一僵,颇有几分惶恐的模样。 蔚蓝衣袍的少年闻言,却是丝毫没有畏惧之意,只扬了扬下巴,手中的雄鹰纸鸢愈发气势汹汹:“小爷堂堂镇国公府的十一公子,难不成还怕那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不成?” “哎呦喂!公子啊!”小厮脸色惨白,急的团团转:“奴才的好公子啊,您可别说了!这俗话说隔墙有耳,何况是大街上呢?要是给那位听到……” 小厮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那少年郎冷哼一声,依旧很是不屑:“本公子怕她做什么?不过就是个公主罢了,终将有一日是要嫁去旁的蛮夷之地,用作和亲。” 他一边说着,一边挑眉看着自己手中的雄鹰纸鸢,好不自得:“小爷是镇国公府的公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意让她揉搓捏扁的!” 他镇国公府的人,怎么会惧怕小小公主?哪怕再怎么受宠,也不过尔尔罢了,上不了什么台面。 就在他一脸不以为意之际,身侧略微年长两分的玄青衣袍的少年忍不住出声叹息:“元绽,你这是方来建康,不知那临安公主的厉害。” “有什么厉害的?”唤作元绽的少年郎嗤笑一声,依然不为所动:“不过就是个公主罢了,我镇国公府世代承袭爵位,就不信这区区公主能拿我怎么样!” 他虽说是年少的,但到底不算不经世事,朝堂的事情他不知道,可也明白所谓的制衡有道。他父亲是镇国公的嫡次子,他又是父亲唯独的儿子,就是那临安公主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未必敢拿他怎么样! 众人见他如此,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镇国公府的楚元绽,的确在镇国公府中很是得意,但他常年待在金陵那处陪伴父亲养病,根本不知道临安公主乃是这建康中人人谈之色变的魔头! “哎呦喂,奴才的小祖宗啊,您是不知道……”小厮正要说什么,身侧忽然有公子哥拍了拍那玄青衣袍少年的肩膀。 “陈兄,你快看那不是临安公主的走狗吗?” 这声‘临安公主的走狗?’径直便让楚元绽挑起了眉峰,一双涉世未深的眸子,直直便落到了不远处的身影之上。 就见远处的少年郎,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姿挺拔而高挑,隔着人海望去,竟是也被看出了几分阴柔之气。 “临安公主的走狗?”楚元绽收回自己的视线,看向一旁的陈家三公子:“那是谁?” 他口中的‘那’,俨然就是不远处的少年郎了。 “辛家小公子,元绽年少时还与他见过几面,忘了?”陈家三公子一边说着,一边又作恍然之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失笑道:“是我忘了,是我忘了!元绽离京的时候,这辛家还未出事儿呢!”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口吻,但是从陈三公子的口中透露的,竟是带着一股子嘲讽之意。 辛家……楚元绽闻言,一时间陷入回忆。 辛家当年,据说是朝中极有权势的一族,辛家家主稳坐丞相之位数年,一度是朝臣人人攀附的对象。可谁也没有想到,朝廷有官员检举,说是辛丞相贪赃枉法,罪证确凿。为此,当今陛下派人入丞相府抄家。 就在众人都以为,丞相府最多没落而已之际,领军抄家的司徒大将军竟是发现,丞相府贪赃枉法不止,还勾结外敌,可谓是犯了通敌卖国的大罪了! “辛家不是……全族诛灭了吗?”楚元绽看了眼远处渐渐眉眼清晰起来的少年,语气一时间有几分诧异。 通敌卖国不是小罪,当初辛家满门抄斩,震动了整个建安城,怎么可能还有余孽存留?更何况,这余孽竟是还在短短的三五年里,招摇过市! …… …… ------题外话------ 新书上来啦哈哈,连续几更,求收藏 02初见燕蒹葭(上) 辛氏一族当年悉数覆灭的消息,即便楚元绽尚是年少且远离都城,也略知一二。这件事在当年,可算是举国震动,楚元绽自是记忆深刻。 “可不是全族诛灭吗?”另一个少年伸了伸脖子,故作老成的唏嘘道:“谁知道当年杀出了个”程咬金“,生生就保住了辛子阑的命!” 他话还没有说完,下一刻便听身侧又一个少年冷啐:“不过是谄媚事人而已,我可瞧不上这种低贱的货色。” “此话怎讲?”楚元绽问。 “元绽兄不知,当年辛氏一族的确湮灭,但因着辛子阑与咱们燕国的公主交好,便生生保住了一条性命。”少年唇角冷冷,不屑道:“只是这些年辛子阑一直在公主府里头苟延残喘,依着我看,倒是不如死了算了。” 一个丞相府的公子哥,即便是丞相府没落了,也该是有着他自己的骨气才是。可为了保命,辛子阑依附在临安公主的身上,整个建康城谁人不知,公主府里头养着男宠许多,而辛子阑便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人! 听着少年模棱两可的话,楚元绽不由略显愕然的挑起眉梢,如若他没有意会错,那这辛子阑莫不是当真……成了临安公主的裙下之臣?这公主也当真这般荒淫不成? 就在他分神之际,辛子阑已然是渐行渐近。 “呦,我看是谁呢,原来是咱们临安公主的裙下之臣啊?”楚元绽还未出声,一旁少年便率先嘲讽出声,惹得众人皆是瞩目,连带着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自发停驻脚步,似乎打算瞧瞧这贵族公子哥的热闹。 楚元绽看了眼少年,倒是一时没有动作。这说话的少年,其实便是方才对辛子阑嗤之以鼻的李家小公子,李溯。李家在建康也算是颇有名望的一族,虽说近两年来从仕子孙不多,但李溯的父亲依然是稳坐大理寺卿的位置。 辛子阑站的不远,自然将李溯的话到了耳中,但辛子阑却是不予以理会,只身一人买了发钗,便打算离去。 “喂,辛子阑!”李溯眯起眸子,显然是觉得在众人面前被如此低贱的人无视了,颇有几分颜面扫地:“本公子叫你,你竟敢装聋作哑!” 他一边说,一边便冲了上去,一把揪住辛子阑的衣领,眸底闪着一股年少轻狂的傲慢。 十三四岁的少年,即便和辛子阑一般年纪,却是不如辛子阑来的挺拔俊朗,他站在他的面前,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童,嚣张而叫人忍不住为之蹙眉,就连一旁的楚元绽瞧着,也不动声色的嗤笑一声。 分明辛子阑才是地位最低的一人,但是偏生这厮气韵极好,就像是个世家公子哥一样,丝毫不逊色于他们这群人。 “李公子请自重。”辛子阑不费吹灰之力,拨开李溯的钳制,只冷淡道:“今日辛某有事,没有功夫与李公子周旋。” 一边说,他一边捏紧了手中的发钗,欲要转身离开。 然而,眼尖的李溯还是趁着他不注意,一把夺过发钗:“呦,这是急着给公主送发钗呢?这么个便宜的货色,公主怎么看得上?” 一语双关,既是说发钗廉价,又是指着辛子阑低贱,话里话外都是嚣张之意。 陈家三公子陈乏之也凑了上来,一副好心劝慰的模样,道:“不是我说,辛公子,这发钗确实有些登不上台面,若是要送与临安公主,恐怕辱没了公主尊贵的身份。” 几人中,又有一人凑了过来,阴阳怪气道:“陈兄此言差矣,公主又不作女儿装扮,这发钗怕不是要送给其他什么阿猫阿狗吧?” 说着,四下顿时响起一阵哄笑。看得沿街的百姓,兴致勃勃。而处在中间的楚元绽彼时,也不知为何随之扯开一抹冷嘲的笑意,瞧着就像是和这些公子哥“同仇敌忾”那般。 “几位公子最好注意自己在说什么,公主的事情,岂容你们妄自非议?”辛子阑面色淡淡,丝毫没有被人俯视的苟延,只伸出细腻如玉的掌心,讨要道:“玉钗。” 看着辛子阑依旧倨傲的模样,李溯眸子一泠,顷刻便恼怒的将玉钗狠狠砸到一旁,道:“辛子阑,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过是那不男不女的走狗罢了,怎么还在本公子跟前耀武扬威?” 李溯年少时和辛子阑同在一个书院念书,从前辛家还未倒台,辛子阑处处胜过他,致使他每每回府总被父亲苛责不如辛家小子,故而在辛家倒台之后,他自然愈发看李溯不顺眼了。 只是,他多次挑衅,不仅辛子阑依旧气定神闲,而且前几日他父亲还受到了公主的责难,害得他被打了一巴掌! 如今再见着辛子阑,他恨不得打的他满地找牙! 随着玉钗坠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高楼之上,有低笑声如鬼魅般钻入众人的耳朵:“不男不女?嗯?李溯,你说谁不男不女?” 一湖春水,顿时四溅,在场除了辛子阑,无一人不觉背脊寒凉,似乎有什么妖邪森森靠近。 …… …… ------题外话------ 霸气威武的蒹葭即将登场~ 03初见燕蒹葭(下) 高楼之上,烈日森冷。 那人眉目如冰,一双含笑的明眸,极尽桀骜与散漫,分明每一处都是美艳动人,但组合起来,竟是无比的少年秀美。 那是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容,许是尚且年少的缘故,她身着一袭赤金纹麟锦袍,腰间蓝田玉暖,红绸鲜艳,就像是谁家纨绔难驯的贵公子,举手投足皆是男儿气息。 “是临安公主!”人群中,不知是谁在这个时候,发出一声惊悚的低呼,四下看热闹的百姓顿时作鸟兽逃窜之势,纷纷散开。 临安公主? 楚元绽定定然侧眸瞧去,这是他今生第一次见着临安公主燕蒹葭,张狂而又傲然,肆意而又高高在上,即便远远看着,也让他觉得刺眼不已。 上头那堪比男儿郎还俊俏的‘公主殿下’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道:“李溯,怎么现在不敢说话了?方才不是还叫嚣着本公主是不男不女的东西吗?” 她的声音慵懒而戏谑,三分上位者的傲慢,七分男女莫辨的少年韵味,若非建康人人皆是知她此人,恐怕没有人能够认得出来,这是一国的公主。 “公……公主……”李溯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面上瞧着有几分镇定,但下垂的指尖微微颤抖,显然是对燕蒹葭惧怕不已。 楚元绽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辛子阑,就见他神色淡淡,兀自低头弯腰,捡起那被摔破了一角的玉钗,秀丽的眉梢蹙起一个弧度。 燕蒹葭不理会李溯等人的问安,只柳眉微扬,故作可惜道:“子阑,本公主命你买的玉钗,你怎么就给摔坏了呢?” 不是辛子阑的玉钗,也不是辛子阑要送与公主的玉钗,而是燕蒹葭命辛子阑去采买的玉钗。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顿时将她的态度表明了彻底。 方才他们一群人都瞧见,此玉钗不过是辛子阑闲逛,在沿街小摊买的。但如今燕蒹葭这样说,明摆着是将事情给敲定了,不给李溯留下任何喘息的余地。 “公主……”李溯一个激灵,正打算说什么之际,一旁突然响起辛子阑不卑不亢的声音。 “公主殿下恕罪,子阑办事不周。” 他拱了拱手,眉眼蹙起,镇定依旧。 “你是要责罚的。”燕蒹葭道:“不过某些个挑事儿的主,本公主倒是要看看,他是否吃了熊心豹子胆!” 说到最后,她忽然兀自一笑,逡巡了眼底下众人,扫过楚元绽,目光最终停在强作镇定的李溯身上:“李溯,毁了本公主心爱的玉钗,你打算如何谢罪?” 燕蒹葭说话,总是轻飘飘的仿若无力,可语气中的尊贵,却是让人深觉压强极重,即便青天白日,和煦暖阳的,也叫人深觉胆寒。 李溯还来不及说话,就见一旁楚元绽忽然出声,英气十足道:“公主,不过是误会罢了,并非李兄刻意挑事儿。再怎么说,李兄也是大理寺卿府邸的公子哥,哪里会为难辛子阑这等子小人物……” 众目睽睽之下,楚元绽显然是在提醒燕蒹葭,相较于罪臣身份的辛子阑,李溯乃大理寺卿府里头的公子,若是燕蒹葭为了此等小事儿与之计较,恐怕于她也是不好。 既是两厢不好,何必为了小小玉钗,闹得不欢而散? 只是,他话音刚落地,便觉察到众人眸光皆是落在自己的脸上。尤其陈乏之几人,皆是纷纷下意识从他身边退了一步,与之拉开了距离。 “哟,这小子是谁呢?怎么我瞧着如此眼熟。”燕蒹葭一边挑眉,一边虎视眈眈的盯着楚元绽,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得一众人深觉胆寒。 被如此低眼所看,楚元绽胸中怒意顿时一跃而起:“镇国公府十一公子,楚元绽!” 他心中气恼不已,面上却仍是做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可那双炯炯的眸子,还是透露了他的心思。 “镇国公府?”燕蒹葭道:“原来是楚家的小子啊,难怪如此眼熟。” 她话音一落,四下偷摸着围观的百姓,皆是忍不住议论纷纷起来。 整个建康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两年前,燕蒹葭方满豆蔻,便扬言将来要将建康第一公子、天下兵马大将军楚青临纳入公主府。 也不知楚青临那等子云端上的人儿要是知晓了此事,会作何感想?毕竟这临安公主,可谓是出了名的……荒淫! “那又如何?”楚元绽见燕蒹葭似乎有几分收敛的模样,面上不由多了几分倨傲:“公主今日若是要为此等小事与李溯计较,恐怕于公主面上也是不好看的。” 楚元绽兀自说的镇定自若,但身旁的小厮却已然呆若木鸡,一脸将死。 要知道,若是楚元绽今日在外头吃了苦头,回去老祖宗定然饶不了他这个做下人的。 就在这时,高台上少年模样的燕蒹葭忽而一笑,琉璃眸挑出一抹邪佞来:“楚家小子,看来你还不知我燕蒹葭在建康城中,是个怎样的人物啊!” …… …… ------题外话------ 建康小霸王燕蒹葭登场哈哈,你们喜欢吗 04当街行凶 “原本这件事呢,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如今你楚家的公子哥要干涉,那么我也就饶不了李溯了。”她话音坠下,顿时一阵寒风吹过,就见她笑眼弯弯,嘴里却吐露出渗人至极的话:“来人,把李溯这狗爪给我砍断了!” “楚兄,你为何害我!”李溯顿时瞪大眼睛,怒意不敢朝着燕蒹葭而去,竟是如瓢泼大雨一般,落在了楚元绽的头上。 而这一切的转变,不过是燕蒹葭短短的一句话罢了。 楚元绽闻言,颇为语塞,毕竟少不更事,心里头仅剩的几分平静,也瞬间打破了些许。 他与李溯虽说相交不算太深,但这几日也是日日一同混迹,正是因此,今儿个李溯为难辛子阑,楚元绽看不过眼,却也没有多加干涉。反倒是李溯遭难,他是第一个挺身而出。 如此狗咬吕洞宾之举,实在叫他深觉憋屈。 然而,就在他想要说什么之际,偏北的方位,忽然冲出一个紫衣大汉,瞧着那衣着打扮,并不像是普通的侍卫…… “是帝隐!”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场面顿时混乱了几分。 听到帝隐二字,即便是处在恼怒中的楚元绽,也忍不住瞳孔一缩,秀丽的眉间划过一抹错愕。 什么是帝隐?帝隐便就是专门守卫帝王的隐卫。据说,一名帝隐可挡千百人,是当世诸国中,最是尖锐的杀人、护命的武器。 可帝隐素来只效忠帝王,为何如今帝隐会出现在天子脚下? “西遇,给本公主把李溯的右手给卸了罢。”高楼上,她勾唇一笑,嘴角噙着七分轻狂,三分纨绔不羁,仿佛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儿一般,继续道:“本公主突然想知道,一个人如果没了手,是不是还能吟诗作对,年少风流呢?” “不!不可以!”李溯惨白着死尸似的青葱脸容,攒足了平生的勇气,唤道:“公主,我父亲是当朝官员,你不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动我!” “你父亲是朝廷重臣不错,但你……”燕蒹葭高高在上,笑颜乱人:“你算哪根葱?” 一言落下,她赤金衣摆微微拂动,顷刻便令人胆战心惊。 李溯闻言,眸底闪烁着惊恐,下意识便转头,打算逃脱。 可他再怎么着,也只是会些三脚猫功夫的普通人,比起身为帝隐的西遇,根本不堪一提。 下一刻,就见西遇不费吹灰之力便闪到李溯的跟前,众目睽睽之下,刀光剑影掠过,惨叫声骤然响起。 “啊!” 李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只见他捂着右手肘,疼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那鲜血淋漓的右掌滚落在地,染了尘埃,看得在场一众人,深觉触目惊心。 “你……”楚元绽下意识抬眼,骇然的看向高楼上的燕蒹葭,年少的眉间,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以为,燕蒹葭再怎么说也是一国公主,怎么的也不可能干出这等子当街行凶的事儿。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燕蒹葭的的确确这么做了,当着建康无数百姓,当着他的面,如此血腥残忍,暴虐惊人。 “我?”燕蒹葭指尖泛着如玉的光泽,笑容依旧纨绔而轻松,光彩熠熠的眸光直直落在楚元绽的脸上:“楚家小子,你这莫不是要赞颂本公主言出必行?” “公主饶命!”楚元绽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一旁楚家的小厮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燕蒹葭拜道:“我家公子方到建康,不知晓建康城的主子是谁,还望公主饶命啊!” 楚元绽不知道燕蒹葭的名声,但他却是知道。在建康城,燕蒹葭便是这块地盘的主,名副其实的纨绔恶霸! “赵全,你在做什么!”楚元绽眸子一瞪,气恼道:“你对她跪拜什么?青天白日,难不成她还会把小爷怎么样!” 听着楚元绽的话,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即便是周围的几个贵胄少年,也大气不敢喘一声。尤其瞧着李溯已然疼的昏厥过去,倒在他自己的右掌旁边,众人更是一改平日里的嚣张姿态,只心中默默颤栗。 “楚家的奴才,倒是忠心耿耿。”这一头,就见燕蒹葭丝毫不见恼怒,只风轻云淡道:“只可惜跟了个不知世事的毛头小子啊……” 她兀自叹息一声,也不管楚元绽气的发抖,便挥了挥手,百无聊赖道:“散了罢,今儿个看在楚青临的面子上,本公主不想再杀生。” 一言落下,那赤金色的衣袍便恍然一动,如鬼魅一般,消失在了阁楼窗台,只余下楚青临三个字,回荡沿街。 而那一头,原本立在街边的帝隐西遇,不知何时早已不见踪迹,只剩下面不改色、仿佛置身事外的辛子阑站在原地,让人看不清神色。 …… …… ------题外话------ 虽然开始蒹葭像是‘恶霸’,但其实……李溯不是好东西哈哈。一环扣一环,这件事不简单~ 05玉簪赠与 冬日的午后,总是令人深觉困顿。一炷香前的血腥场面,似乎对燕蒹葭没有丝毫影响,她依旧是半靠在软塌之上,极为慵懒的享受着身边美人儿的伺候。 “公主,辛公子来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婢女的禀报的声音。 燕蒹葭闻言,一双眸子神色不惊:“让他进来罢。” 她说着,身旁美人儿递上剥了皮儿的葡萄,喂到她那殷红的唇边。 前些日子,西域进贡了一些物什,其中当属这葡萄最为珍贵。宫中皇子公主,人人皆是盼着能够尝一尝鲜,却不料赏赐下来,唯独燕蒹葭得了如此弥足珍贵的东西。 不过,即便如此,整个皇城也没有谁对此生出一丝的惊讶。毕竟,临安公主燕蒹葭,素来就是燕国帝王最为疼宠的一个。 随着一声木门轻启的声音,辛子阑雪色衣摆晃动着入屋,低低的嗓音夹着三分随意:“公主倒是会享受,可怜了李溯右掌被砍断,也算是彻底废了。” 在这显贵四处的皇城,最不缺的便是子嗣,如今李溯被燕蒹葭断了掌,将来别说是继承家业,就是随意出个门,恐怕也是要被人笑话的。 “可怜什么?”燕蒹葭头也不抬,兀自淡笑一声道:“你别忘了,本公主也是为你出头,才如此残暴的行事。” “公主是为我出头?”辛子阑不以为意,睨了一眼燕蒹葭,雪色衣摆落在梨花凳上:“难道公主不是在为民除害,做着不为人知的善举吗?” “公主……”屋外一声通报,打断了室内的寂静无声:“姽婳姑娘求见。” 姽婳姑娘? 随身伺候的美人儿眸底闪过诧异,这素来高高在上,傲慢的不得了的不眠楼头牌姽婳姑娘,要知道,燕蒹葭前些时日要见姽婳,可都被她给婉拒了,怎么会亲自找上门来? 本以为燕蒹葭会面露喜色,没有料到她闻言,竟是连眼皮子都没有掀,只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道:“让她明日再来,本公主待会儿还有些正经事要办,醉人曲儿晚些时候才有闲情逸致听。” “是,公主。”屋外的婢女回了一声,便再无响动。 “公主有什么正经事?”一旁的辛子阑淡淡问了一句,倒是没有如旁人一般,对燕蒹葭的说辞有任何诧异神色。 燕蒹葭闻言,不慌不忙的睨了眼他,反问道:“你说呢?”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四下近身之人听着,都觉云里雾里,谁也没有看懂,聪明人之间的对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唯独辛子阑知道,他兀自问的那一句,燕蒹葭其实是给了肯定的回应。 燕蒹葭说“待会儿有正经事”,故而他心中便有了一个猜想,李溯的事情,李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问燕蒹葭的时候,实际上是有着自己的猜想的。 这一点,旁人不明所以,但燕蒹葭却看得出来。所以,她那一句反问,便就是无声中肯定了他的猜测。 他在告诉她,宫中不出所料已然大乱,片刻之后,定然有宫人前来…… 就在辛子阑想得入神之际,那一头,便听外头再次传来响动,乱了他的思绪。 “公主,”外头侍者禀报:“陛下让您进宫一趟。” “来了。”辛子阑一笑,视线落在燕蒹葭的脸上。 燕蒹葭勾唇,看了眼盘中最后一颗紫红的葡萄:“恰好。” 说着,她径直起身,拍了拍稍显褶皱的衣摆,青葱如玉的指尖捻起最后一颗葡萄,丢入口中。 “本公主得进宫戏耍一番了,”她吐出嘴里的皮儿,伸了个懒腰,眉眼生辉:“你们好生服侍辛公子罢。” 说着,她踏步前行,同辛子阑招呼一声,便就要打算离去。 “公主,”这会儿,辛子阑却堪堪叫住她:“那玉簪……” “玉簪既是坏了,你便再去买一支好的。”燕蒹葭回头,眸底藏了三分揶揄:“辛子阑,好歹本公主每月给你的月银不少,怎么也不买个体面的送人?人家妙玲珑可是妙府的大小姐,街边随意买的一支玉钗,你当入得了她的眼?” 妙玲珑? 伺候的美人儿眸底闪过诧异,妙玲珑是妙太傅家的嫡出女儿,金尊玉贵,一直是整个建康城青年男子的梦中之人。怎么会与辛子阑扯上关系? 更何况……方才燕蒹葭说辛子阑要送玉簪给妙玲珑,这燕国再怎么民风开放,可私相授受的事情却是万万不可行的,尤其这人还是辛子阑——传闻中临安公主燕蒹葭的面首。 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辛子阑闻言,微微一顿,旋即拱手笑道:“公主说得是。” 话音坠下,燕蒹葭颔首转身,转瞬便离开了。 …… …… ------题外话------ 新书正式开始更新,小伙伴们赶紧来收藏呐~今天凉凉生日哈哈,特意挑选了这么个无人问津的日子。哭~ 06李家追责 秋末冬初,燕国凋零一片,即便在最是富贵的皇家,也一样枯黄满地。 偏殿之上,大理寺卿李正面色沉沉,手执玉牌,隐约可见额间青筋暴起。 “求陛下为老臣做主!”他忽地跪地,笔直着背脊道:“临安公主当街行凶,断我儿李溯右掌,众目睽睽,求陛下莫要徇私!” 今日早朝过后,李正如往常一般乘着马车回府,不料马车还未抵达府门,便有府中小厮前来状告。说是李溯在街头遇着燕蒹葭,无缘无故便被燕蒹葭断了右掌,他心中急切,匆匆赶了回去。 回到府中的时候,那儿已然乱作一团。李正瞧着李溯昏厥在床,右掌裹着纱布,那纱布隐约还在渗着殷红的鲜血,瞧着极为触目惊心。 他知道,临安公主燕蒹葭素来无法无天,也知道她和李溯有些过节,但那些过节皆是少年之间的小事儿,从未曾料到,竟是到了如今的地步。 越是想着,李正便越是气愤难挡。这燕蒹葭简直……简直欺人太甚! “这件事,朕自当给爱卿一个交代。”龙椅上,传来一声不急不躁的回应,比起李正的气急败坏,显然那上位之人,依旧气定神闲。 虽年逾四十,可燕王却依旧如三十出头的男子一般,俊逸的面容丝毫看不出岁月流逝,只一双沉静的深色瞳仁,划过犀利与尊贵。 这时,外头急急忙忙跑进来一个太监,跪地道:“陛下,公主进宫了!” “倒是很快。”李正闻言,冷哼一声,攥紧的拳头愈发使了两分气力。 他本以为,依着临安公主素来的性子,当是拖拖拉拉,要他等好一阵子。没有想到,不过片刻功夫,她便抵达宫中,想来是有所准备…… 龙椅上本神色淡淡的帝王乍一听‘公主’二字,眸底顿时亮了一分,嘴角不合时宜的露出一抹笑意来:“让蒹葭进来罢。” 一句‘蒹葭’便道出了其中特殊。毕竟随身伺候的宫人皆是知晓,燕王素来是个不苟言笑之人,无论谈论起哪位公主,都是以封号唤之。唯独燕蒹葭这个临安公主不一样,燕皇唤她,总是满是父爱,谓之:蒹葭。 “是,陛下。”小太监应了一声,随即动作很快的爬了起来,转身离去。 看着那素来高高在上的帝王,露出那罕见的笑意,李正心中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朝中上下,谁人不知燕王极为疼宠临安公主?甚至于整个燕国,人人都知道,临安公主若为男儿,定然要成为下一任储君,哪儿还有诸多皇子什么事儿? 而这份疼宠,皆是要从燕蒹葭的生母萧皇后说起。听人说,萧皇后并非世家大族出身,但就是这样一个女子,莫名登上皇后之位,并在那之后,冠绝后宫十余年,令整个朝堂上下,深觉震惊。 就在李正心中愤愤之际,燕蒹葭宛若秀美少年郎一般,大踏步入内。 她生的极为肖像萧皇后,但那一双璀璨的瞳眸,却和燕王一个模子刻出来,乍一看倒像是皇子而不是公主,清贵且放浪形骸。 “多日不见啊,父皇。”燕蒹葭迈过门槛,也没有行礼,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偏殿,转而又招呼着身侧的太监:“德公公,快给本公主找个凳子来。” 她说的极为自然,几乎就好像忘了有李正这个人一样,眉眼之间的诡诈,一瞬间像极了龙椅上的某人。 李正咬牙,也不怕会招惹到这等子大人物,只出声道:“公主莫要装蒜,老臣知道公主瞧见老臣了!” 敛了几分神色,燕王这一次倒是没有太过纵容燕蒹葭,只淡淡道:“蒹葭,李大人说你无故将他府中小儿右掌砍断,可是真的?” 真不真,燕王自然心中有数。但他也了解自己的公主,若是没有缘由,她断然不会这般行事,更不会如此踌躇在胸的模样,迅速的应召入宫。 毕竟这妮子,从小到大闯的祸事儿,可不止如此。 燕蒹葭勾唇,也不催促徳公公找凳子,转瞬又漫不经心回道:“半真半假。” 一边说,她一边捏着手中的折扇,如同纨绔公子哥儿那般,熟稔的将其摇开。 “半真半假?”燕王不动神色。 “公主好一句半真半假!”李正忍不住怒道:“难道公主没有断我儿右掌!” “右掌自然不是本公主亲自动手砍断的。”燕蒹葭煞有介事,道:“不过,今儿个本公主可以姑且认下是我所为。但父皇方才说无故断他右掌……” 她忽地一笑,犹如寒冬凛冽,带了三分冷意:“就李溯干的那等子恶事儿,断一掌恐怕还只是轻的!” …… …… ------题外话------ 这其实是个女主可以独自扛起男主剧本的故事哈哈 07反转 偏殿之上,燕蒹葭摇着手中的折扇,红唇噙着一抹是似而非的笑意。 “公主说什么?”李正丝毫不信,只问:“公主说我溯儿为恶?” 李溯是李正最小的儿子,如今不过十六岁,瞧着个头有些,但实际上却还是孩童心性。至少在李正看来,这个儿子虽没有多么聪慧,但也绝对不可能为恶一方。 “蒹葭,你说李溯干了恶事儿?”燕王道:“据朕所知,李溯年方十六,素来也算性子老实。” “十六岁还算小吗?”燕蒹葭闻言,忍不住哈哈一笑:“父皇倒是忘了,我十四岁的时候便将宫中几位皇兄揍了个遍,这李溯眼见着也快能娶妻生子了,怎地还算是年纪小?” 燕王闻言,哼笑一声,道:“你几位皇兄那时欺辱你,挨揍也是该的。” 这话一出,听得李正颇有几分无言,分明都是天子的子嗣,可这天子却唯独偏袒燕蒹葭。难道如今他溯儿的事情,也将不了了之? 一想到这里,李正便忍不住握拳,素来刚正的性子,顿时憋不住了。 “公主说我溯儿胡作非为,可有证据?”他全然不顾帝王可能会因他的无礼而恼怒,只一个劲儿道:“难道公主随口一说,便可以指摘我儿过错不成?” “李大人平日里劳心政事儿,难免对府中之事疏于管教。”燕蒹葭不疾不徐道:“但大人口中稚子残害黎明百姓,却是确有其事。” 燕王闻言,率先出声:“残害黎民百姓?” 他眯起眸子,眼底划过一抹不为人知的犀利。 看来今儿个这事儿,果然有些猫腻…… 说着,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李正。就见李正面容依旧,但依稀可见眉宇间的愕然,转瞬即逝。 显然,对于燕蒹葭说的,李正丝毫不知。 “公主何意?”心下微微紧了一分,李正依然坚信自己的儿子。 “李大人想来是当真不知道呀!”燕蒹葭挑起秀眉,弯唇:“前些日子,李溯强抢良家妇女,那女孩儿抵死不从,李溯便发狠了将人卖到窑子里去,逼得人家小姑娘咬舌自尽,年纪轻轻,便丧生在了青楼楚馆之内。” “公主莫要胡言乱语!”听着燕蒹葭的话,李正道:“若是溯儿当真如此作恶多端,为何建康城没有传出丝毫风声?” 李正以为,他自己好歹是大理寺卿,素来也是刚正不阿,如果真的有这等子事情,黎民百姓应是第一个便告到他的面前。 “这等子事情,自是告不到李大人的面前。”燕蒹葭嗤笑一声,眉间划过一抹不屑:“李溯强抢的女子,乃是赌徒家中的小女,那赌徒前些年为了还赌债,卖了自家的大女儿,如今正是又欠了一屁股债,李溯既然敢犯事儿,便是打听清楚了一切……” 李溯再怎么为非作歹,也到底府中管教甚严,尤其他父亲李正素来以正直清官闻名。因而,李溯在动手之前,早就将人家女子的家中情况弄了明白。这样一来,他只要拿些银两给那赌徒,那赌徒自然乖乖把小女发买了去。 这一来二往的,李溯逼得女孩儿自尽不假,可人家嗜赌为命的父亲却是不声不响。既是没有苦主,又哪儿来的击鼓鸣冤? 看着燕蒹葭极致从容的模样,李正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依旧不信:“世事但凡讲究一个证据!公主又有何证据?若是没有证据……” “怎么没有证据?”燕蒹葭眉眼弯弯,徒然一笑:“李大人若是不信,自是差人去不眠楼请了姽婳姑娘问话就是。” 不眠楼的姽婳姑娘,倒是近些时日建康城名声大噪的一位。即便从不涉及烟花之地的李正,也听闻过其名讳。 但这姽婳姑娘与此事…… “看来,你口中的姽婳就是那赌徒的大女儿了。”燕王淡淡瞥了眼李正,脸上再无一丝笑意。 谁也摸不准,这个神色莫辨的帝王,究竟存着怎样的心思。尤其燕蒹葭方才说的事儿,还是涉及王法…… “不错。”燕蒹葭道:“姽婳姑娘便是那被迫害致死的女子的亲姐姐。只是她早年便已然被卖,如今自是无可奈何。但这倒是不妨碍她成为人证,毕竟她妹妹就正是死在不眠楼的!” 姽婳就是那死去的姑娘的姐姐这件事,也实属隐晦,若非燕蒹葭深入去挖,想来是没有人知道…… “陛下!”李正兀自跪了下来,一张四十多岁的忠正面容,一瞬间又苍老了几分:“臣有罪啊!” 他颤抖着满是胡茬的嘴角,心中万分复杂。 纵然他不愿相信,但也知道,燕蒹葭这个临安公主,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从这几年他与她屈指可数的交手,便可以得知。 …… …… 08谣传(上) “李正,此事也不能只凭着蒹葭一句话论断。”高位上身着黄袍的帝王语气莫辨,沉声道:“朕命你彻查此事,明日之前给朕一个真相!” 人皆是说,帝王心难测。而眼前的燕王,更是如此。他即便是听闻李溯的事情,也丝毫没有要降罪李正的模样,看起来是李正得了圣恩,可归根结底,还是燕蒹葭先断人右掌。 李溯此事纵然为真,可燕国民间卖儿卖女的不少,怎的也不会触及王法。李溯既是正正当当的给足了银子买了那姑娘,那么那姑娘就如李家的奴仆,死活皆是由着主子处置。 若是当真要按着王法来看,李溯顶多是名声不好,但依旧是算无罪。这是燕国王法难免的缺失,无论是燕蒹葭还是燕王,皆是心知肚明。 可李正是个极为刚正的人物,燕蒹葭第一时间将强抢逼死良家妇女的罪扣在李溯的头上,李正知悉了前因后果,显然是良心不安。因而燕王四两拨千斤,让他兀自去查明,其实就是这黑心的父女两在欺负老实人罢了。 “是,陛下!”李正眼眶有一瞬间的湿润,此事涉及他府中的儿子,而燕王还如此信任的将彻查的任务交给他,可见燕王对他其实还是信任的,丝毫不担心他会徇私枉法。 “退下罢。”燕王摆了摆手,鹰眸深邃。 李溯行了个礼:“是。” 说着,他顾不得再去追究燕蒹葭的事情,便退了出去。 等到李溯离去,燕王才冲燕蒹葭道:“蒹葭,你近来怎么不进宫陪父皇了?” 说着,他缓缓起身,继续道:“你母后也多日没有见着你了,一起去你母后那儿罢。” “父皇,你可真是老狐狸!”燕蒹葭不为所动,哼哼一笑:“你当我如李正一样好骗哪?母后这些时日将你拒之门外,你这是打算靠着儿臣进槿樱殿吧?” 槿樱殿是她母亲萧皇后的寝宫,燕蒹葭知道,前几日她父皇惹得母后不悦,被赶出了寝宫,至今还没机会踏入殿中一步。这不,今日借着她入宫了,才有望再次进槿樱殿赔礼道歉。 “蒹葭,朕若是老狐狸,你就是小狐狸!”即便被拆穿了,帝王还是不觉如何,反而挑挑眉,道:“砍了人家儿子的右掌的,反正不是朕,朕最多借着此事卖一个人情罢了。” 见燕王如此的从容,半分也没有要斥责她胡闹之意,燕蒹葭忍不住问:“父皇难道就不担心,因为儿臣搞的怨声载道?” 燕蒹葭在燕国,也算是名声坏到了极致,便是旁的几个国家,也没有哪个公主如她一样荒唐。 整个燕国的百姓都知道,她临安公主兴琼楼,建赌坊,几乎建康城一半的青楼楚馆,都是在燕蒹葭的掌控之内。 燕王闻言,眸底竟是划过一抹笑来:“百姓不是早就对你怨声载道了吗?” 那双睥睨群雄的眼,落到自己的闺女身上,徒然变得无奈起来:“且不说城中那些个青楼楚馆,就是年初你纳进府邸几个面首的事情……” 说到这里,燕王忍不住叹了口气。燕蒹葭不仅是他最爱的女儿,更是皇嗣中,和他最是脾性相像的一个。毕竟燕王自己……年轻时候也是出了名的荒唐。 可偏生,燕蒹葭的荒唐,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年年初的时候,燕蒹葭同他说,公主府太过寂寥,那时他便觉得有些奇怪,果不其然,没过几日,城内传出临安公主将小倌馆内的小倌纳入公主府的事情。 当时燕王还不以为真,可唤来燕蒹葭询问的时候,她只点了点头,大大方方的回说‘前些时日,儿臣同母后说公主府寂寥,母后沉思片刻,回说儿臣也算是大了,若是寂寥了便养几个面首在公主府,也算是有一番慰藉。’ “养面首乃是母后授意,父皇拿母后没办法,怎能将此事撂在儿臣的身上呢?”燕蒹葭打断燕王的回忆,撇嘴道:“再者说,儿臣干的是你情我愿的勾当,可没有犯什么王法。” 燕王睨了眼她,道:“就算是这样,但你也总不能放出风声,说是要将楚青临纳入府中罢?” 楚青临,楚家的第一人,端是燕国上下皆是知晓的人物。他年少有为,不愿承袭爵位,在早年的时候,便兀自一人去了边关磨炼,十七岁成了天下兵马大将军,委实令人艳羡。 可偏生,这样不可冒犯的青年,竟是成了燕蒹葭口中,将来要纳之为男宠的对象……若非楚青临这几年不在都城,燕王以为,就此事便必然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燕蒹葭攒出一个笑来:“楚青临那事儿,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儿臣有意之举。” …… …… ------题外话------ 来来来,猜一猜男主是谁。 09谣传(下) “哦?不得已而为之?”燕王冷哼道:“你倒是和朕说说,谁逼你到这么不得已的地步了?” 看了眼满脸无辜的燕蒹葭,燕王颇觉有几分头疼。 “父皇也知道,妙家那小姑娘,满心皆是楚青临,儿臣那会儿也是看不过眼,便……” “又是为了辛子阑?”燕王打断她的话,语气中有几分少见的帝王之怒,吓得周围太监不敢动弹。 辛子阑早年与妙玲珑青梅竹马,算上认识的时间,其实比和燕蒹葭熟识的还要久。那时,太傅府和辛家正合计着是否要定下姻亲,可还来不及动作的时候,辛家便倒了台,于是辛子阑和妙玲珑之间便再无可能。 “子阑与儿臣至交多年,他心中记挂着妙玲珑,儿臣作为他的好友,自是忍不住寻思帮衬一二。”燕蒹葭不以为意,继续道:“可去年那会儿,儿臣偶然听闻妙家要与楚家定下姻亲之事……” 去年的时候,楚青临回过一次建康城,那时燕蒹葭见过楚青临一次,瞧着那青年也算是人间……嗯,人间尤物,便多留意了几分。她虽然对男女情事儿不感兴趣,但到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正是因着这番留意,她才见着妙玲珑私底下约见楚青临。那股子暧昧不已的气息,简直看得燕蒹葭深为辛子阑捏了把汗。且那时,她听到妙玲珑说,楚家似乎有意与太傅府结亲……谁料她回去一与辛子阑说,第二天便听闻辛子阑醉酒的事儿。 正是因着如此,燕蒹葭才叹了口气,命人将她有意‘染指’楚青临的事情,宣扬了出去。巧就巧在,楚青临当天一早就离京了,根本没有机会得知此事。 于是,从那日开始,整个建康城便都沸沸扬扬的说着燕蒹葭与楚青临的事情。 也难为了太傅那老头子,毕竟他几年前开始便怕了燕蒹葭,于是,楚家和妙府的结亲之事,便这么不了了之。 为了那件事,妙玲珑还找上门来,想要与她问个清楚。不过碍于那姑娘是至交的心上人,燕蒹葭也不好怎么着,便命人打发了妙玲珑。 “胡闹!”这下,燕王倒是真的动了怒意:“那辛子阑有什么好?朕这就命人摘了他的脑袋,看他还能整日里教唆你胡作非为吗!” “父皇息怒,息怒。”燕蒹葭笑眯眯道:“辛子阑可从不曾做什么教唆儿臣的事情,父皇莫要恼了,为了将功赎罪,儿臣这不今儿个过来,陪着父皇去母后那儿做个和事佬嘛?” 四两拨千斤,燕蒹葭显然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楚青临的事儿发生之后,她便开始躲着自己的父亲。这中年老男人,素来是看不惯辛子阑,因此从前那件事她也一直没有与父皇交代清楚。本以为过了这么久,父皇早就不计较了,却没有料到……今儿个他又一次旧事重提,实在有些突然。 为此,燕蒹葭不得不怀疑,她这成了精的父皇,怕是一早就存着套她话的心思了…… “哼,也罢,这次看在你母后的份上,饶他一命。”果不其然,得了燕蒹葭的许诺,燕王点了点头,好歹舒心了几分:“那这就备轿,去槿樱殿。” 说着,他看了眼身侧的掌事公公,眸底依旧还是震慑人心的帝王霸气。 …… …… 两父女很快便抵达了槿樱殿,只是,与预料的不太一样,抵达槿樱殿的时候,殿门紧紧闭着,门外站着的嬷嬷挡住了燕王的去路。 “陛下、公主留步。”崔嬷嬷不卑不亢,低眉道:“娘娘有令,谁也不能入内。” 若是说这话的是旁的什么妃嫔,燕王定然是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的。自来便是王为尊,即便是皇后也不得如此以下犯上。 可下这道命令的,是传闻中燕国的皇后,一个敢将帝王打入‘冷宫’的奇女子。 燕国谁人不知,燕蒹葭之所以那么的受宠,还不是因为她生在了萧皇后的肚皮儿上?燕王对萧皇后的宠爱,算得上是天上地下独得一份的。 当年燕王迎娶萧皇后入宫,蓦然给了一国之母的封号,已然举国震惊。但谁也没有想到,在那之后,燕王再不踏足三千美人的后宫,只独宠萧皇后一人。 一直到燕蒹葭出世后的一段时间,燕王与萧皇后都是举案齐眉,令人艳羡。如此情况,大抵持续了三年。可第三年年中的时候,宫中一直不得宠的薛贵人偷偷诞下龙子,至此帝后离心,萧皇后入了佛门,毅然决然要带着三岁的燕蒹葭出宫,欲要脱离红尘俗世。 其实说来说去,她真正要脱离的不是什么红尘俗世,而是犯了‘错事儿’的燕王。只是,不知道燕王怎么劝说的,萧皇后最终答应留在宫中,但却整日里只吃斋念佛。即便如此,盛宠依旧,且在那之后燕王打发了宫中早先便诞下皇子的宫妃,在宫中最偏僻的位置给她们各自安了住宅,如此一来,试图兴风作浪的宫妃,便也消停下来了。 …… …… 10国师扶苏 “为何?”燕王闻言,倒是没有恼怒,仿佛习以为常那般,皱起眉头:“蒹葭多日不见她母后,甚是念想。朕只是陪着蒹葭来……” 崔嬷嬷道:“娘娘近日身体不适,恐公主受累,便下令谁也不见。” “身体不适?”燕王问:“传太医了吗?” “娘娘说是老毛病,不必传太医。”崔嬷嬷低眉,恭敬回道。 “不传太医怎么行?”燕王道:“既是病了,便就得传太医瞧瞧,免得拖得久了,症状更严重。” 燕王哪里不知道萧皇后的意思?推说病了,其实就是不想见他。 “咳咳。”心下知道崔嬷嬷的说词不过是母后的借口罢了,燕蒹葭只好及时制止这场无意义的对话:“既然母后病了,那么儿臣便明日再来。” 说着,她扯了扯燕王的袖摆,用仅仅彼此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父皇还是再等等罢,母后今日定是料到你会带着儿臣过来,才如此下令。等明日儿臣单独来了,再给父皇美言几句,左右也就这一两日功夫,父皇定能见着母后!” 对于这俩‘夫妻’,燕蒹葭也算是做足了和事佬。从三四岁那会儿便开始,但凡她父皇犯了错,都是她帮衬着从中调和。因此,这些年来,她父皇自是极为宠爱她的。 见燕蒹葭极有自信的模样,燕王点点头,表示信任。 “既是如此,那你就明日再来看望你母后罢,可惜明日朕有要紧事处理,不能陪着你一同前来了。”这话,燕王其实是说给崔嬷嬷听的,只有这样,明日燕蒹葭才不会平白又被堵在外头。 “这个无妨。”燕蒹葭笑了笑。 于是,俩父女便如寻常人家一样,散着步似的,离开槿樱殿。 等到走远了,燕蒹葭才看向燕王,问道:“父皇,你这次又是说了什么话,惹得母后不悦?” 依着这些年的经验,燕蒹葭足以判断,祸从口出这句话,实打实的是为她父皇量身定做。 “倒也没有什么。”帝王不自然的轻咳一声,眼神飘忽。 “心里有鬼!”燕蒹葭哼声:“父皇若是不与我说清楚了,那明日这说客我也不当了呗。没有诚意之人,不帮也罢。” 若是其他皇子公主瞧了,定会深感震惊。毕竟,燕王在他们的眼中,不是父亲,而是帝王。自来皇家便是没有亲情,只有威仪与冷漠。 “罢了,罢了。”燕王扶额,有些无奈道:“你知道国师扶苏罢?” 国师扶苏,燕国这一任的新国师。他三年前继任国师之位,成为燕国能与帝王并肩的象征。 燕国每一任的国师,都是出自上一任国师的亲自挑选,从梵音山里头的隐世门而来。听人说,隐世门弟子千人,而这千人中,每一个人都是出类拔萃。世间有传言:隐世门千人,可抵千军万马。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哪个帝王敢觊觎隐世门。因为千百年来,想要侵入隐世门之人,皆是化作山中白骨,死的极为凄惨。曾经有一个将士,领着兵马误闯梵音山,结果不到两日,几千人的尸体皆是被堆在梵音山下,如此一来,世间之人,便更是将隐世门奉若神明。 燕国的国师,便就是隐世门中的一人,相传五百年前,燕国一任君主与隐世门门主结下情谊,在那之后,燕国便有了国师一职,且国师代代相传,到如今国师扶苏这一代,已然是第十七代了。只是,相较于从前那些国师而言,扶苏是其中最为年轻的一个。 “就是那个心地恶毒的扶苏?”燕蒹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的话倒是丝毫不显敬重。 她早年,与老国师有些交情,且一直认为老国师身子骨硬朗,不可能莫名其妙死了。因而,私心里倒是觉得,老国师的死与扶苏脱不开干系。不过苦无没有证据,她也只好背地里议论一二了。 “就是扶苏。”燕王皱眉道:“扶苏再有两日就要出关了。” 燕蒹葭不明所以:“他出关,和父皇惹母后不高兴,有什么关系?” “昨儿个朕与你母后谈起此事,朕只是玩笑着说,扶苏所谓的闭关可能只是找个机会休憩罢了,兴许他已然在外头妻妾成群,只是在世人面前人模狗样儿……” “父皇……”燕蒹葭忍不住嘴角抽搐:“您这是存心惹母后不悦吧?且不说扶苏闭关是不是真的,但当年也是有母后的原因,他才受了天谴……” ------题外话------ 又一位重要的人出场辣~ 11情郎 三年前,扶苏上任燕国的新国师一职,到六月的时候,燕国汴城一带,忽然连月暴雨,洪涝灾害,死了许多人。那时,便是扶苏亲自设坛求天,不过三日,汴城暴雨停歇,天晴一片。 在那之后,燕国的子民对国师扶苏,更为敬畏钦佩。但那一年年末,萧皇后突染怪疾,无论宫中多少御医诊治,也丝毫不见起效。于是,宫中便有妃嫔议论,说是萧皇后许是沾染了什么邪祟才如此。 就在燕王无计可施的时候,扶苏蓦然抛出橄榄枝,扬言可以治愈萧皇后的病。 燕王那时候点头答应,大约是见着扶苏的确有些能耐,才如此应允。果不其然,第二日的时候,萧皇后竟然奇迹般的恢复过来,就连太医诊治也是连连称奇。 但是,国师扶苏却因此,违逆了天意,遭了天谴。 据扶苏说,萧皇后此大病,需得三年才能痊愈。世间万物,此消彼长,汴城水灾因他祈求而停歇,那么作为一国之母的萧皇后,便得转嫁灾害,承受天意。只是,扶苏自觉水患灾害的恶报应当落在他的头上,便顶替了萧皇后,承受三年天谴。 这件事,不管燕蒹葭和燕王相不相信,反正萧皇后和燕国的子民都深信不疑,尤其萧皇后,因受恩于国师扶苏,自此便对扶苏赞不绝口,要不是燕蒹葭多次扬言‘配不上’扶苏,恐怕她和扶苏又要扯上许多不必要的关系。 “父皇不该在母后面前非议扶苏的。”听到这里,燕蒹葭也大约明白其中的缘由了。她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还好不算太过严重,明儿个儿臣与母后说道说道,父皇晚些时候再去认错一番,想来这样就可以让母后消气了。” “蒹葭啊,”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燕王突然道:“寻常时候,你惹了事儿,朕都可以护着。但你千万是莫要惹了扶苏和楚青临。” 前者,与燕王几乎同等地位,后者家族太过庞大,其本人也捏着燕国边塞这个命脉,就是燕王想护其周全,也是困难。 “父皇就安心罢。”燕蒹葭轻咳一声,看着这个一片‘拳拳老父亲’之心的男人,眸底划过一抹幽深:“没有万全之策,儿臣是不会胡作非为的。” 世人皆是以为,没有燕王的纵容,燕蒹葭不可能活到今日。但实际上,燕蒹葭素来不是个只知为恶一方的,她自来做事,便是有着应对的法子,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你心中明白就是。”对此,燕王倒是没有多劝说什么,只看了眼燕蒹葭,语气顿时神秘:“这一次,探探底就好,莫要打草惊蛇。” 他说的这一次,其实就是李溯的事情。今日乍一看,李溯的事情不过燕蒹葭胡闹,再充其量也只是她‘打抱不平’。可是……在这盘根错节的都城行事,谁又敢太过儿戏? “父皇放一百个心。”燕蒹葭扬眉,一双琉璃眸犀利而深邃:“儿臣办事儿,哪回出过错的?” …… …… 和燕王分开之后,燕蒹葭兀自乘着宫中的小轿子,打算出宫。 只是,正走到一半,忽而有熟悉的声音自软轿外传来,听得她假寐的眸子不由缓缓睁开。 “这不是咱们金尊玉贵的临安公主吗?”有人透过卷起的车帘子,瞧见里头的燕蒹葭:“怎的急急入宫,急急出宫?莫不是惹了什么祸事儿?” 听着那男子刺耳的语气,燕蒹葭眉梢微微挑起,嘴角下意识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来。 “三皇兄的消息,怕是不怎么灵通的。”她不紧不慢的说着,示意宫人停轿,抬手拨开轿帘,自轿中慵慵懒懒的出来,不以为意的伸了个懒腰。 “消息不灵通?”三皇子燕诀看向燕蒹葭,眸底划过嘲讽:“为兄若是消息不灵通,怎么一早就得了大理寺卿进宫讨说法的消息呢?” “哦?那皇兄知道李正走了的事情吗?”燕蒹葭站在阳光底下,那秀美的面容,比起眼前的三皇子燕诀,可谓是夺目至极。 燕王的几个孩子中,数燕蒹葭眉眼最是好看,因而当年也有人谣传,说是萧皇后以美貌冠绝,才得燕王入骨的疼宠。 “哦?大理寺卿走了?”听到这里,燕诀的眉梢微微凝起,显得有几分诧然。 身为皇子,他自是知道朝中的局势如何,而李正,人如其名,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人。就是因为这样,燕诀才存了看好戏的心思。照着李正的性子,今日这事儿定然没完。 “走了。”燕蒹葭扬眉,忽而扯出一个阴阳怪气的笑来,道:“三皇兄难不成是想邀李正一块儿喝花酒不成?” 这‘花酒’二字儿,正是戳中燕诀的心,听得他眸底瞬间燃起怒火。 “燕蒹葭,你可不要太得意!”他眯起狭长的眸子,一脸危险:“若是你那情郎出了什么事儿,也只是怪你为人太过嚣张!” …… …… 12威胁谁呢? “情郎?”燕蒹葭闻言,问:“你是指……哪一个?” 她不以为意的扬着唇瓣,如三月春桃般艳丽的眉眼,挂上极为违和的笑。 “燕蒹葭,你倒是以自己的不知廉耻为荣了?”燕诀闻言,鄙夷道:“我看这世上,只你一个当朝公主,如此……” “啪!”他话还没说完,下一刻便觉耳畔响起清脆的声音,脸颊一侧顿生疼痛之感。 显然,是燕蒹葭在他未说完话之前,给了他一个大耳光子,那力度之大,径直便落下了五指的红印子。 “燕蒹葭,你做什么!”燕诀心中方消的怒火,顿时蹭蹭蹭往上涨:“你竟敢打我?” 那仿佛倒映着冥火的眸子,瞳孔紧缩,看的一旁宫人不敢作声。 “打你怎么了?”燕蒹葭勾唇,从容道:“我若是今儿个不打皇兄,恐怕明日皇兄就要死于嘴贱了。” 要说燕蒹葭说话,那是极为恶毒的。便是如此只言片语,也听得燕诀眉心直跳,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弄死她! 只是,怒归怒,燕诀却是不敢如何,只强忍着怒意,道:“燕蒹葭,你不知廉耻是真,全天下人尽皆知,既是敢做,何必又怕人说道?” “我其实不怕旁人说什么,”燕蒹葭回以一笑:“但是呢,这话不能落入我的耳根子。只要不入我的耳,一切都是好说。可一旦入了我的耳……” 说到这里,她那犀利如刃的眸光,落在燕诀的脸上,一瞬间竟是冷酷而杀伐决绝:“一旦入了我的耳,那就是抽筋扒皮,夺人首级了!” 燕蒹葭勾着唇,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素日里那股子纨绔的笑意,也在这时显得很是阴森。 燕诀下意识后退一步,嘴上仍然强硬道:“燕蒹葭,我可是你皇兄,你敢?!” 明目张胆放出要屠戮自己皇兄的,恐怕天底下也就只有燕蒹葭一人了。 “我敢不敢,皇兄不知道?”燕蒹葭抬了抬下巴,满目桀骜:“看来,皇兄先前还未吃够苦头啊!” 燕蒹葭当初买下青楼,其实用的是从燕诀那儿‘敲诈’来的钱。燕诀生母舒贵妃娘家,乃是燕国第一皇商,因而燕诀是几个皇子里头,最富裕的一个,同时也是说话最硬气的一个,毕竟有钱人嘛,难免腰板儿也比较直。 但燕诀喜欢结交一群狐朋狗友,其中商人一族,与他走的最近。可惜,燕诀没有经商的头脑,当时被人诓骗着买了一堆兵器。还没等他将兵器转卖给所谓的‘江湖人士’,就被燕王的帝隐发现。 于是,堂堂皇子私藏兵器一罪,徒然落到了燕诀的头上。 无论哪个国家,私藏兵器就是大罪,尤其皇子,更是危险至极。古往今来多少谋反的事儿,就是这么发生的。 那时候,燕诀径直便被带入天牢关押起来,一度走到末路。 “燕蒹葭,你先前害我一事,我可还没有与你算账!”燕诀怒瞪着燕蒹葭,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先前他被诬入狱,是燕蒹葭大摇大摆的来看他。那时他以为她是来看他的笑话,没有想到事实更为过分! 从头到尾,其实是燕蒹葭一手设计。 “我都说冤枉了,皇兄一直都不相信。”燕蒹葭道:“诓骗你的人,是我将其捉拿入狱,若是那人当真是我指派的,皇兄以为自己还有什么活路吗?” 诓骗燕诀的,是早年与燕诀有仇之人,奈何燕诀也是个心大,结了旧仇不知,还兀自与人家称兄道弟。 此事,燕蒹葭一早知道,但是没有点破,就等着那人害了燕诀,自个再来捡个大漏。左右她也不过是顺势为之,并称不上是诬陷。可燕诀不信,只当一切谋划出自她手,她也懒得自证清白。 “燕蒹葭,你若再如此嚣张,我便要了辛子阑的命!”新仇旧恨一起算,对于燕诀来说,大抵是极为令人愉悦的想法。 “皇兄威胁谁呢?”燕蒹葭闻言,竟是攒出一个笑来,只是笑不达眼底:“且不说辛子阑是不是我的‘情郎’,就算是,皇兄以为我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燕诀皱眉:“你什么意思?” “皇兄是忘了?我公主府美男许多,并不缺辛子阑一个。”她逼近一步,眸底徒然没了温度:“皇兄害了辛子阑一条命无妨,左右用一条金尊玉贵的皇子性命,换一条辛子阑这等‘草民’的命,也是值了的。等着你与辛子阑都死了,我便带着几个美人儿,去你们坟头祭拜一番,皇兄以为……如何?” 虽说是在笑,可燕蒹葭的眸底没有丝毫玩笑之意,震慑的燕诀连就要脱口而出的‘你敢?’也生生憋了回去。 因为他知道,别人或许不敢,但燕蒹葭……一定说到做到! …… …… 13不寻常 盯着燕蒹葭许久,燕诀自觉没有面子,强撑着一口气,道:“若是没有父皇撑腰,燕蒹葭你又算什么?” “是啊,我有父皇撑腰。”燕蒹葭闻言,不以为意,秀美的眉梢挑起:“怎么,皇兄这是嫉恨的不行了?” 说着,也不等燕诀回答,她兀自又道:“不过,皇兄省省吧,这等子福份,怕是你想要也求不到的。” 她一脸的‘自得’,可那张秀丽的脸容,丝毫不显庸俗,反而灼灼其华,令人险些看花了眼。 说不嫉恨是假的,毕竟当今的天子,同样是他的父亲。可偏生,几个皇子公主,唯独燕蒹葭深得宠爱。 一想到这里,燕诀忍不住口不择言道:“若是有朝一日没有父皇,燕蒹葭,我看你……” “皇兄这是咒父皇死?”燕蒹葭打断他。 “你!”燕诀憋红了脸,道:“燕蒹葭,你休要胡言乱语!我没有说过这等子混账话。” “可皇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燕蒹葭瞧着气急败坏的燕诀,恶趣之意,溢满眼瞳:“父皇是真龙天子,每日里朝臣的跪拜也都是‘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怎么到了皇兄这儿父皇就是有朝一日没了?” 对于燕蒹葭来说,素日里‘大不敬’的行径倒不算什么,可放在燕诀身上,那便是大逆不道,咒骂天子,世上第一等的大罪之一。 “燕蒹葭,你胡言乱语!”燕诀闻言,气急败坏:“我何曾如此言说?你莫要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皇兄何必这样恼怒?”燕蒹葭瞧着,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不过是玩笑罢了,皇兄怎的如此慌乱不堪?好歹是堂堂一国皇子,三言两语的就被激怒,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几个皇子之中,数三皇子燕诀最是脾气急躁,因而燕蒹葭也最是喜欢逗弄他。毕竟偶尔瞧着,也算是‘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发笑。 “你……”燕诀闻言,心知自己又是被燕蒹葭作弄了一遭,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算你狠!” 到了这个地步,燕诀只恨自己今日不该进宫看笑话,否则的话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狼狈。 说着,他头也不回,招呼了身侧的宫人,便匆匆离开。这一举动,看得燕蒹葭忍不住挑眉,为之诧异。 要说燕诀的性子,不像是那么轻易罢休的,可今日这般,倒是有几分怪乎。 心中如此想着,她挑了挑眉,唤出帝隐:“西遇。” “属下在。”西遇如风一般,出现在燕蒹葭的身侧,倒是惊坏了抬轿的宫人。 “去查查,近日建康有什么趣事儿。”她意味深长的说着,唯西遇知道言下之意。 想来燕诀今日的不同寻常,必然是在等着一个什么契机,或者说,等着什么人来‘收拾’燕蒹葭。 “是,公主。”西遇颔首,转瞬便又消失在空气之中,令人忍不住瞠目结舌。 …… …… 燕蒹葭很快,出了皇宫,朝着公主府而去。 而不多时,燕蒹葭断大理寺卿之子右掌的事儿与大理寺卿李正进宫问罪的消息,也跟着蔓延建康。 一众百姓,皆是摇头叹息,直到公主荒唐,国之不幸。可奈何,燕王治国有道,燕国近年来更是国泰民安,一派宁和。 因此,即便燕蒹葭的行径多么‘令人发指’,也到底没有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而燕蒹葭那一头,却是一派从容自在,她将难题丢给了李正之后,自己便又斗兽走马,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夜幕降临,她才坐着轿子,由着府中丫头搀扶着下了马车,踏入春光阁。 春光阁是建康最负盛名的烟花地之一,它与不眠楼、倾城居并称为建康三大温柔乡。这三大温柔乡,皆是拿捏在权贵之手,因而格外出名。 其中,不眠楼最是清雅,里头一应美人儿都是色艺双绝,由于不眠楼的主子是楚家一脉,哪些美人儿便多数是卖艺不卖身,谁人也强迫不得。 倾城居则是舒家掌控,舒家乃燕国第一皇商,其嫡女还是皇宫里头的贵妃,这一来二去,也是权势颇深。 最后的春光阁,便就是燕蒹葭挂名的青楼之一,同时也是燕蒹葭寻常时候最频繁出入的地儿。 这一头,燕蒹葭方踏入春光阁,便有婢女上前,道:“公主,奴婢照着您的吩咐,已然把姽婳姑娘安置在二楼雅间了。” 不眠楼的姽婳姑娘,从今儿个一早便求见燕蒹葭,只是,燕蒹葭刻意让她等了大半天,到了如今才算是要见她。 “去沏壶好茶。”燕蒹葭挥手,容色带了三分倦意。 玩闹了一日,再好的体力,也免不得透出疲乏。 “是,公主。”婢女点头应了一声,随即便见着燕蒹葭悠悠然踏上阁楼,朝着二楼雅间而去。 …… …… 14背后之人 二楼雅间,姽婳窈窕的身姿曼妙动人,她坐在窗前,正对着雕花木门,面容上覆了一层轻纱,令人看不真切。 她彼时孑然一身,低垂着眸子,等待着燕蒹葭的到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不过转瞬,门便缓缓被推开,金靴入眼,少年肆意。 “让姑娘久等了。”燕蒹葭率先开口,一张雌雄莫辨的艳丽脸容,笑容清淡。 “公主严重。”姽婳露在外头的一双眸子,不卑不亢:“小女子受恩于公主,等多久都是无妨。况且,前些时日小女子多有冒犯,再等一些时候,也是该的。” 姽婳之所以是不眠楼的头牌,除却她绝色的容貌和过人的琴瑟之技,其实更多的是她的通透之处。 她虽孤冷、清高,但不傲慢无礼。先前自己的怠慢,她可以坦然承认,也可以平淡的回以歉然。即便在面对燕蒹葭这等子闻名建康的混世魔头面前,她也依旧从容不迫。 见此,燕蒹葭眉眼微动,漫不经心道:“姽婳姑娘倒是个有趣的人儿,想来谣言不尽可信。” 所谓谣言,便是众人皆道,不眠楼头牌姽婳姑娘是个极为冷傲之人,更有甚者说是王孙公主万金求见,她也全然不做理会。如此傲骨铮铮之辈,俨然不可能与人赔礼道歉。 姽婳闻言,面纱下的朱唇扬起:“公主也不如外头所说的可怖,反而……气韵过人。” 这是姽婳第二次见着燕蒹葭,第一次是那日燕蒹葭只身去不眠楼,说是要听她琴瑟一番。但那次,她隔着屏风推拒了。而这一次,如此面对面的交锋,着实让她忍不住赞叹,临安公主燕蒹葭,果然好风华。 “姽婳姑娘的夸赞,本公主收下了。”被赞了一番,燕蒹葭依旧是不为所动道:“不过,今日姽婳姑娘前来,可是准备了为本公主引来百鸟?” 传言,不眠楼的姽婳琴声动人,可引百鸟驻足。正是因此,许多人才肯掷千金,只为求得一曲。 姽婳道:“公主为我妹妹伸冤,姽婳一曲报恩,又有何妨?” “姽婳姑娘倒是伶俐。”燕蒹葭闻言,忍不住嗤笑一声:“一曲报恩,好一个一曲报恩,看来这恩情一说,有些浅淡的很呐!” 姽婳垂眸:“公主若觉得如此太过轻巧,可提及旁的要求,只是公主所求之事,恐怕姽婳不能答应。” 姽婳不是愚蠢的人,相反,她是顶顶聪明的。她知道,燕蒹葭蓦然插手她妹妹的事情,定然不是单纯图个善心,更不可能只为见她一面。 燕蒹葭听着,倒是云淡风轻:“看来,姽婳姑娘来之前,便见过你的主子了。” 不眠楼的主子,楚家某一个权势滔天之辈。同时,也是姽婳真正的主子! “公主想拉拢姽婳,这是姽婳万不能从的。”姽婳不做掩饰,平静的眸底,满是与那柔软身姿不同的坚毅。 她知道,燕蒹葭此举在于拉拢,但比起燕蒹葭的恩情,主子对她的恩情更是深重。 “谁说本公主要拉拢你了?”燕蒹葭闻言,野性十足的眸底染上神秘莫测的光,嘴角挂着一抹轻笑,道:“看来楚老太爷宝刀已老,看不清人心了。” “你……”姽婳眉眼下意识划过一抹错愕,转瞬却又浮现一丝恼羞:“你诈我!” “不算是炸。”燕蒹葭从容道:“只是一早就猜测过,但一直没有机会证实。” 楚家乃是燕国第一大族,尤其楚家老一辈的,更是谋算过人。虽说楚家一直以来都给人一种不踏足权贵的感觉,但其实楚家本身就是置之权贵中心。 建康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道,不眠楼归楚家管,但没有人知道,管着不眠楼的,究竟是楚家的谁。燕王曾派人打探过,但不眠楼就像密不透风的箱子一样,根本让人捉摸不透。 “公主探听了此事,又要如何?”强压下心中的情绪,姽婳抬眼看燕蒹葭:“莫不是公主以为,知道此事,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吗?” “探听一说,不过在于本公主……”燕蒹葭挑眉,徒然靠近姽婳两步,一张少年矜贵的脸容,染上三分暧昧与撩拨:“好奇。” 因为好奇,所以她理了理楚家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兀自踏入这趟浑水。 那细微的呼吸声,吐露着清新的香味儿,分明很是失礼,但她做起来,竟是那般风流飒飒,令人心跳一窒。 姽婳猛然起身,强压着那股子慌乱,镇定道:“公主既是今日从姽婳这儿得了答案,那么姽婳便算是报了恩,告辞。” “姽婳姑娘这怎么能算是报恩呢?”燕蒹葭望着她那方踏出几步的背影,道:“今日即便姽婳姑娘不告诉我,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那么姽婳姑娘这恩,又是从何而来?” 她定定然瞧着姽婳柔美的背,眸底流光溢彩,满是纨绔不羁。 …… …… 15猜测? “公主要如何?”姽婳眉心一蹙,回头看燕蒹葭。 这是数年来,她所见过的大人物中,最危险、最让人难以逃离其掌控的一个。只有她的主子与眼前雌雄莫辨的燕蒹葭这般,让人捉摸不透。 “本公主不要如何。”燕蒹葭勾唇:“虽说本公主素来荒唐事儿干多了,但到底也是喜欢风花雪月之辈。” 说到这里,她坐了下来,不偏不倚,正是落座姽婳先前的凳儿上。 她歪着脑袋,笑眯眯道:“姽婳姑娘若是当真要报这恩情,不妨三不五时的与我弹奏一曲?想来这要求,也不算过分罢?” 不为拉拢,不为美色。她言下之意,只是为了一颗文人骚客的听曲儿之心,可这比起拉拢……又有何区别? 一个三不五时寻她琴瑟之人,难免叫人怀疑,是否早就移了阵营。 “公主此要求,恐怕姽婳……” “姽婳姑娘要知道,你妹妹被害的关键人证物证,掌握在本公主的手里。”燕蒹葭笑容满面,不以为意道:“若是姽婳姑娘因着太过吝惜,让自个的妹妹连死都要背负着肮脏的罪名,不知道你妹妹泉下有知,会不会托梦来与你道个‘谢’?” 她话音落下,一瞬间,那个无恶不作的建康一霸,顿时显露无疑。至少姽婳知道,如果她不答应这个要求,燕蒹葭一定会说到做到!而她对此,全然束手无策,毕竟连主子……也没有将那些证据握在手中。 那一头,燕蒹葭继续催促:“姽婳姑娘,想好了没有?” “好。”姽婳深吸一口气:“公主手段过人,姽婳自愧不如。” 说不上气恼或者旁的什么情绪,她只是不懂,燕蒹葭究竟想要什么? 燕蒹葭闻言,爽快的点点头:“既是姽婳姑娘应下了,那么本公主便可放心将人证和物证都送到大理寺去了。” 见燕蒹葭如此爽快,姽婳忍不住诧异:“公主不怕我反悔?” 空口无凭,若是今日燕蒹葭送去人证物证,明日她转脸反悔,那么燕蒹葭又耐她何呢? “不怕。”燕蒹葭一笑,弯唇:“姽婳姑娘的为人,本公主信得过。” 自然是信得过,如若姽婳敢反悔,那么她也是有千百种法子折磨她,她骨子里阴损,他人向我善,我待他人好。他人向我恶,我自挥刀过。 左右这建康城,敢与她作对的,没有几个。 瞧着燕蒹葭一副极为‘君子’的模样,姽婳根本想不到她实则是‘人面兽心’的。因而,她话一坠地,姽婳便道:“公主也算奇人。” 说着,她回过头,不到片刻功夫便消失在了屋内,只剩下余香阵阵,沁人心脾。 直到姽婳离去,一道卓越的身影才从屏风之后悠然而来:“公主当真信她?” 说话的是辛子阑,他从屋内的一个密道而来,全程也算是将姽婳和燕蒹葭的对话,听了个遍。 燕蒹葭丝毫不觉诧异,只斟了杯茶,放置鼻尖闻了闻:“茶都凉了,怎么小卉子还不把上等的茶送来。” 她入门的时候,吩咐沏茶的婢女,便是唤作小卉子。只是,她与姽婳说话的这阵子,那妮子竟是还没有沏好一壶茶。想来……又是被后厨的那黑小子迷住了! “小卉子如此,也得亏是公主惯得。”辛子阑闻言,仿佛对燕蒹葭忽略自己的话习以为常,道:“恐怕世上没有哪个宫中的婢子,活得如她这般随心所欲。” 可不是随心所欲吗?人家寻常宫女,非二十不得出宫。小卉子倒是好,只在燕蒹葭面前说了一句不喜宫中烦闷,十三四岁便被带出了宫外,没有半点为奴的模样。 “整个春光阁,谁人不惯着她?”燕蒹葭说着,话锋一转,便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儿个夜里,便将人证物证打发过去罢。” “公主果真是信她?”这个‘她’,不是说旁人,正是姽婳。 “你觉得呢?”燕蒹葭低眉,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 辛子阑道:“子阑以为,公主不信。” 燕蒹葭抬眸看他,似笑非笑:“知我者,莫若子阑也。” “那公主觉得,真正操控不眠楼的,究竟是谁?”辛子阑兀自坐了下来,执起杯盏,给自己也倒了杯茶。 他知道,燕蒹葭不信的,是姽婳方才表现出来的无意透露。毕竟依着姽婳的沉着,怎么可能如此大意的便泄露了自己的主子? “操控不眠楼的,的确是楚老爷子不错。”燕蒹葭淡淡勾唇,一张如璞玉透亮的脸容,划过深邃之意:“但姽婳的主子……未必是楚老爷子。” “公主是说,姽婳乃暗探一枚,深埋在不眠楼?”或者说,是深埋在楚老爷子的身边。 “谁知道呢?”燕蒹葭睨了眼他,笑意盎然。 虽说是反问,但就辛子阑对她的了解,无疑她这一句,是肯定。 不知想到什么,辛子阑忽而看向燕蒹葭,问:“公主,子阑不知,公主为何近来兴致大起,想着掺和朝廷之事。” …… …… 16国破梦 他与燕蒹葭也算是多年的至交,从年少时,辛家覆灭,他为燕蒹葭所救开始,他便成了她名副其实的心腹。 正是因此,他也向来知道,燕蒹葭是个怎么样的人。 可近几个月开始,燕蒹葭的行事,变得令他难以揣测。从前只是纨绔少女的她,徒然将手伸入燕国朝堂。兴琼楼、立青楼,这看似荒唐的举动,其实是别有深意。 她借着青楼,打探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短短数月,几乎将整个建康盘根错节的大家族关系,捋了个一清二楚。 这是从前只知玩闹的燕蒹葭所不会做的事情。 只是,他的问话,让燕蒹葭顿时沉默起来。 她望着杯盏中漂浮的点点青色,好半天没有说话。直到辛子阑耐不住了,才再次出声,道:“公主若是信得过子阑,子阑愿为公主分忧。” 兴许旁人不知,但辛子阑看得出来,这些时日,燕蒹葭忽然有些消瘦,仿佛心中装了什么事儿一般,偶尔在他面前的恍神,也显得那么的心事重重。 “子阑,你可信妖魔之说?”燕蒹葭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她直直看向辛子阑,眸底满是肃然。 辛子阑很少见燕蒹葭这般表情,年少时他寻死的时候,燕蒹葭曾露出这样的表情过。但在那之后,他几乎是没有再见着了。 “怎么,不相信?”燕蒹葭挑眉,见他不说话,便下意识以为他不信。 “若是旁的什么人说,我是不信的。”辛子阑回道:“可公主说了,我便信。” “哦?为何?”燕蒹葭道。 “公主杀过的人,不比子阑来的少。”辛子阑道:“或因当诛,或因碍眼……无论怎么样,公主也不会是个迷信之人。” 若是迷信,不会微笑着杀人,更不会轻易触到血腥。可一个不信神佛鬼怪的人,忽然问他,信不信妖魔之说…… “呔,原是如此啊。”燕蒹葭故作失望,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信本公主,所以信妖魔之说呢!” “不过,不瞒你说。”燕蒹葭道:“本公主从前也是不信。但数月前,本公主忽然便信了……” 几个月前,她蓦然开始做一个梦,一个连续几个月下来,几乎每隔几日便会做的梦。无论做几次,那个梦都一模一样。甚至连梦中她自己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梦中,她正坐在深宫庭院之中,有宫人慌张来报,说是兵临城下,事态极为严重。 “破国梦?”听到这里,辛子阑不由一顿,秀美的眉梢蹙成一团:“燕国……亡了?” “亡不亡,本公主不知道。”燕蒹葭眯起眸子,道:“但梦里,有你。” 梦里的辛子阑就在她的身侧,他眉头紧锁,听着宫人来报的消息,说道:怎么也没有想到,让燕国如此狼狈的,会是他!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便明显表现出,让燕国灭亡的,是他们熟悉之人。只是,究竟是谁,燕蒹葭不知。因为她的梦,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再没有其他。 辛子阑闻言,沉默半晌,才问:“公主做了多少次,这般噩梦?” “不多不少。”燕蒹葭凝眉道:“七十九次。” 如果是一两次一样的梦境,燕蒹葭不会如此疑神疑鬼。但是,一连七十九次下来,梦中连辛子阑的衣摆都落在同一个方向,如此怪异之事,就算燕蒹葭再怎么不信,这一次也必须相信了。 “看来,此事的确有蹊跷。”辛子阑沉吟,道:“公主可曾想过请教一下国师?” 此等诡异之事,其实问一问扶苏,或许会有答案。 “梦中,有你,有我。有宫人一个,其余的人皆是没有。”燕蒹葭道:“谁能保证,所问之人不是谋国之辈?” 除却她和辛子阑,其余一干人等,基本皆是有嫌疑。燕蒹葭再怎么荒唐无度,也是明白,燕国对她、对她父皇母后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她早在数月之前便想好了,今后燕国的长盛,由她来守护,这才是她这个一国公主的信仰! “公主考虑周全,”辛子阑闻言,认同道:“只是,公主打算如何做?” 燕蒹葭道:“近来,本公主又有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梦,子阑,或许这就是验证所谓的梦境,是否为真的唯一途径。” 她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不是预知梦,可这两日,她一连做着同样的梦,这是一个与破国梦丝毫不同的梦境,且依着她的猜测,此梦境所发生的事情,在破国之前,且还是在不久的将来! 辛子阑看向燕蒹葭,问:“公主所做的,是何种梦境?” …… …… 17凉城诡秘 与此同时,姽婳离开春光阁,很快坐上轿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沿街的热闹依旧,没有人知道,不眠楼的花魁被抬到不知名的小巷子里,精致的绣花鞋落在尘埃之中。 “公子。”她下了轿子,借着朦胧的月色,望向马车之内,若隐若现的某个身影。 “都照着说了?”男子的嗓音,清润而冷淡,听不出半点情绪。 “是。”姽婳低眸,毕恭毕敬道:“临安公主似乎信了。” “哦?”马车内传来男子似是而非的声音,料峭而寒凉:“燕蒹葭……当真如此好骗吗?” “姽婳不知,但姽婳擅自做主,应承了公主一个要求。”姽婳忽而跪地。 男子淡淡回道:“说说看。” 姽婳道:“公主说,日后三不五时要寻姽婳琴瑟友之。” 说这话的时候,她脑袋压很低,心中知晓,公子定能料到,燕蒹葭是以怎样的理由,让她妥协。但说到底,她家妹的事情,全然是她从前的私事儿,自公子救下她的性命开始,她其实就不再是自由身了。 不过,马车中那道模糊的身影闻言却只是语气淡淡,道:“既是这般,你便顺了她的意思罢。” 姽婳闻言,有些诧异:“公子……不怪姽婳?” “燕蒹葭……这是不信你。”男子情绪莫辨的声音传来。 “不信?”姽婳微怔:“公子的意思是……” 男子打断她的话,语气冷然:“回去罢,我倒要看看,燕蒹葭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是,公子。”姽婳低眉,不再多言。 …… …… 而彼时,燕蒹葭与辛子阑依旧二人谈话之中。 “公主所做的,是何种梦境?”辛子阑望着燕蒹葭,眉头微微皱起。 “凉州。”燕蒹葭挑眉,看向他:“凉州,将有大事发生。” 凉州是燕国南部的城池,因着依山傍水的缘故,又唤作凉城。那是个远离政治中心的地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比起建康来说,凉城算是‘穷乡僻壤’,于燕蒹葭和辛子阑这等子自小生在都城,长在都城的权贵子弟来说,凉城只是一个名字,一个归属于燕国的名字罢了。 故而,乍一听燕蒹葭提起凉州二字,辛子阑便有几分不确定之感。 “公主是说……雾城?” “不错,就是雾城。”燕蒹葭点头。 凉城之所以出名,主要还是因为,凉城终年的大雾。凉城四面皆是高山,只城池位于中心,因其特殊的地理环境,隔三差五的便会大雾弥漫,有人说是人间仙境,也有人说光怪陆离,因而凉城虽说是小地方,但还是为燕国众人所知。 见燕蒹葭点头称是,辛子阑继续问:“如何的大事?” “杀人狂魔作祟。”燕蒹葭垂眸:“凉城的天……要暗了。” 梦中,凉城雾气蒙蒙,除了一片血腥和女子破碎的裙摆,燕蒹葭再看不见其他。 即便如今这般清醒,可一旦回忆起梦中的一切,她还是忍不住深觉寒凉。 凉城中的那股子可怖氛围,委实惊人。 “除此之外,公主可还见着旁的什么?”辛子阑陷入深思。 显然,他已是信了燕蒹葭所说,并且对此,毫不怀疑。 这是多年至交之间的信赖,因而燕蒹葭对此,很是欣慰。至少这证明,她没有信错人。或许旁人会觉得她魔怔了,但辛子阑不会。 燕蒹葭回忆着:“我只见着一些尸首惨状和周围百姓陌生的面孔,其余的却是不甚清楚。” “百姓衣着如何?可看得出是何节气?”若是见着陌生百姓,那么便可从百姓的衣着上,判定时日几何。 “听说凉城冬日不如建康来得寒冷,”燕蒹葭思忖:“若是没有猜错,当时秋冬之际。” 梦中百姓穿着不像夏日,也不像春日,那略微厚的棉衣可知,应是秋冬前后。 “如今也快入冬了,”辛子阑凝眸:“但凉城并没有那等子风声传来……” 凉城虽说远离帝都,但到底也是燕国的领土,若是当真除了这等子事情,想来很快就会传的沸沸扬扬,且朝廷也会随之派人手前去,解决此事。 想到这里,辛子阑便又看向燕蒹葭,道:“不过,如今方是秋末冬初,指不定再过些时日,就当真有消息传来。” “这也说不准。”燕蒹葭一笑,淡淡道:“若只是黄粱一梦……就好了。” 辛子阑见她略显怅然,不由摇头,笑道:“认识这么久,子阑倒是头一次见公主如此忧国忧民。” 记忆中的燕蒹葭,‘为非作歹’‘嚣张跋扈’,但多数时候,她欺辱的是权贵之辈,只偶尔对斗米小民‘戏耍’一番。不过,如今这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少女,终于……也开始对众生,生出一分悲悯的情绪了。 燕蒹葭闻言,笑而不语。 …… …… ------题外话------ 建康这座城,盘根错节~ 18看上了楚青临? 白日里燕诀的态度,让燕蒹葭起了疑心,因而她早早差人去打听,得到的答复是,近来建康有两件大事引人注意,一件是国师扶苏即将出关,另一件则是天下兵马大将军楚青临班师回朝,不日将抵达建康。 这两件事于燕蒹葭来说,自然是后者大于前者。虽说她素来是与楚青临没有什么交集,但先前她放出的那些话,总归是让楚青临不太体面。 因而,她左思右想,大抵也知道燕诀白日里那么快隐忍下去,估摸着是要等楚青临回朝,借楚青临之手整治她。 不过,这与燕蒹葭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长这么大,她倒也是从来没有怕过谁的。 如此一番,很快便到了第二日。 第二日的时候,燕蒹葭如约前往宫中,探望‘病重’的母后。 显然,相较于昨日阻拦重重,今儿个她轻而易举便入了槿樱殿。 进去的时候,她的母后萧皇后正端坐在案几前,一手执笔,抄写佛经。 萧皇后如今也不过三十余岁,一张貌美的脸容,依旧艳绝动人,哪怕她穿着素净,神色淡薄,却是依旧称得上祸国之色,这也是当年众臣私底下妄议萧皇后迷惑君王的缘由。 见她进门儿来,萧皇后便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她。 “酒酒,听说你昨儿个又闹事儿了?” 酒酒是燕蒹葭的乳名儿,从前怀着燕蒹葭的时候,萧皇后极爱吃酒酿圆子,于是便有这样的乳名。 但燕蒹葭本人,却是不太喜欢。毕竟她声名在外,一直是个威武的存在,可酒酒二字……当真女气的不得了,有损她的威严。 嘴角微微一抽,燕蒹葭转了话题,道:“母后今日怎么不玩儿马吊了?” “少转移话题,”萧皇后睨了眼她,道:“说吧,为何好端端的要动李正的儿子?” 萧皇后虽说多年在后宫之中,也算是足不出户,但实际上朝廷之事,她也知晓颇深。 “那李溯行不法之事,儿臣自是要修理他一番。”燕蒹葭一脸义正言辞。 “少在本宫面前装模作样,”萧皇后起身,走到她的面前,食指戳中她的眉心,道:“你是本宫生的,本宫还不知道你什么胚子?” “咳,母后……”燕蒹葭攒出一个笑来,道:“楚家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儿臣只是……” “酒酒,”萧皇后蹙起眉头,语气一瞬间有些严厉:“我是不是同你说过,莫要插手朝堂之事?” 萧皇后其实还算是慈爱的母亲,她极少会这样的严厉要求什么,可不知为何,从燕蒹葭很小的时候开始,萧皇后便告诫她,今生决不能够插手朝堂之事。 这件事,一度让燕蒹葭和燕王父女两,都有些不明所以,尤其是燕王,虽说燕蒹葭生而为女子,但燕王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因此而打消让她做储君的打算。 千古女皇,不是没有,燕王自信的以为,只要燕蒹葭愿意,她也可以成为燕国的王。 不过,燕蒹葭八岁的时候,燕王无意向萧皇后透露了自己的想法,竟是引来萧皇后的盛怒。故而,在那之后,燕王再没有提及此事,如此数年下来,燕蒹葭倒是越活越是嚣张肆意了。 “母后放心,”燕蒹葭闻言,笑眯眯道:“我只是好奇楚家罢了,半点没有要插足朝政之意。” 对楚家好奇? 萧皇后秀眉蹙起,好半晌才狐疑道:“你莫不是当真看上了楚青临?” 燕蒹葭正在喝水,乍一听萧皇后的话,竟是被呛的喷了出来:“咳咳咳……” 瞧着燕蒹葭这一副似乎被看穿的模样,萧皇后愈发信了自己的猜想。她是见过楚青临的,那青年年少有为,生的也是秀美绝伦,若是说燕蒹葭对他起了几分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一想,萧皇后便又道:“你若是当真好奇楚家,过两日楚老太君生辰,你自去看看罢。” 说着,她示意身侧的嬷嬷取来一张请柬。递给燕蒹葭。 “两日后的?”燕蒹葭接过请柬,看向萧皇后:“那看来,楚青临这两日就会抵达建康了。” 萧皇后以为她对楚青临有兴趣,燕蒹葭自是懒得辩驳,就当作她的确对楚青临有意思好了,也算是给她接下来的行事,找了个绝佳的借口。 “你若是当真对他有意思,去的时候便好生打扮一番。”萧皇后淡淡道:“本宫这就让人给你做两件新衣裳……” “母后,不必如此。”燕蒹葭知道,萧皇后这是要给她做女儿家的衣裳,她素来习惯了男子的衣袍,已然多年不曾碰过女装,只好哼声道:“我自来如何打扮,后日便怎么穿着,没得让他以为,我是刻意为了见他而打扮。” 萧皇后闻言,自然也知道燕蒹葭的意思,且她细细一想,这男女情事甚是妙哉,若是让楚青临觉得,燕蒹葭如建康所有闺阁女子一般,倒是失了先机。 …… …… ------题外话------ 楚青临很快就要登场了~万众瞩目~ 19旧事 “也罢,”如此想着,萧皇后只好点头,如莲的眉心舒展开来:“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本宫便不多加插手了。” “母后此言差矣。”燕蒹葭扬起脸,道:“儿臣是年少,母后才是年轻人,可惜儿臣生的不如母后貌若天仙……” “本宫知道你素来嘴甜。”萧皇后哪里不知道她这是变着法儿的夸赞自己?就见她嗔怪的看向燕蒹葭,语气透出三分无奈:“父女齐心,也难怪你父皇疼你。” 当年的事,萧皇后不是不膈应。她一度想要带着燕蒹葭离开,自此了却红尘俗世,毕竟这皇后的位置,她是真的瞧不上眼。 可燕蒹葭生下来便体弱,莫说舟车劳顿,就是那时候养活下来,也是困难重重。怀胎十月,她再怎么狠心,也舍不得自己的骨肉,因而为了燕蒹葭,才忍着没有离开。 等到燕蒹葭五六岁的时候,小小的身子骨算是康健起来,萧皇后心中的盘算也开始敲动,坚定的想要带着燕蒹葭离开皇宫,离开燕王。 但那时候,才五六岁的燕蒹葭,竟是早一步察觉她的心思,夏日的一个雨夜,对着她哭得肝肠寸断,劝道:“母后不满父皇当年一时之过儿臣知道,但儿臣不愿父皇与母后分离,自儿臣懂事起,父皇再没有犯过那等子错事儿,母后能否看在儿臣的份上,暂做停留?若是日后父皇再犯浑事儿,儿臣定然与母后一起,同父皇决裂!” 听着燕蒹葭的话,不仅的身侧的嬷嬷,就是萧皇后也深觉错愕。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如此小的孩子,竟是能说得这般话来。 当年的事情,萧皇后知道并非燕王刻意为之,而是遭了暗算,才宠幸了那女子。后来,他也逼得那女子喝下绝子的药,竟是没有想到,那女子有备而来,暗中筹谋,诞下皇嗣……可她本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起初的五六年里,她不曾给燕王一个好脸色过。 然而,为了燕蒹葭,萧皇后终究是没有离去。她打定主意清心,便在皇宫里吃斋念佛起来,如此一晃眼,十年过去。 “母后的委屈,儿臣知道。”那一头,萧皇后陷入深思,燕蒹葭却是依偎着她道:“儿臣与父皇都是自私,当年母后若是带着儿臣离去,儿臣便没有了父亲,父皇也没有了挚爱。所以,儿臣才会那般与母后言说。” 燕蒹葭对那件事的确记忆很深,不过……那些话并非她自己所想,而是受了燕王的再三叮咛。毕竟那时候,她根本不知世事,只听自己的父亲煽风点火,便心中焦急的不行。如今回忆起来,燕蒹葭实在深觉对不住自己的母后。但戏总归是要演下去,若是她吐露是燕王授意,恐怕现在便成了‘拆散’自己父母的元凶了。 “酒酒,”感受着燕蒹葭的体温,萧皇后心中再度柔软起来,眉眼很是温柔道:“母后并非顽固之人,你自来荒唐惯了,母后也没有说你什么,但你要知道,唯独朝政一事,你不得沾染。” “母后说的是,”燕蒹葭点头,笑道:“只要有父皇在,儿臣就是建康的小霸王,还需要沾染那些朝政做什么?” 萧皇后闻言,也算是放心下来。下意识拍了拍燕蒹葭的手,正打算说些旁的话,不料,那头燕蒹葭又道:“母后,昨儿个父皇是不是又惹恼你了?” 萧皇后蹙眉:“你又是给你父皇来当说客了?” 母女情‘说翻脸就翻脸’,萧皇后顿时甩开燕蒹葭的胳膊,不去看她。 “母后冤枉!”燕蒹葭皱着一张玉雪般的小脸,苦兮兮道:“儿臣只是觉得,这次父皇委实不懂事的很,一把年纪了,竟是还和国师较劲儿,该是要责怪的。” “哦?”萧皇后有些不信:“你这次转了阵营了?” 燕蒹葭道:“儿臣一直在母后这边的阵营里头,母后又不是不知道……只是儿臣觉着有些怪乎,为何母后如此看重国师?” “国师救过本宫的命,若是你稍稍娴静一些,想来也是可以与他……” “打住,打住!”燕蒹葭扶额,心下知道自己的母后要说什么:“母后,儿臣是自知配不上国师,国师圣洁高雅,儿臣俗物一个,可不敢高攀国师。” 说着,她很快便抬了抬腿,故作恍然道:“母后,儿臣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办,就不陪母后了,父皇那儿,母后也少与他置气,没得气坏自己的身子。” 说着,她一溜烟儿出了槿樱殿,消失无影。 “公主大了,也是时候该情窦初开了。”这时,萧皇后身后的崔嬷嬷慈爱的叹了一声,眉眼带笑。 “情窦初开?”萧皇后闻言,不以为意:“嬷嬷瞧瞧她……,还是孩子心性呢!”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是了解,就燕蒹葭这般不解风情,莫说情窦初开,就是有没有情窦这件事……她都深感怀疑。 也不知这一回,她是看上了人家楚青临的容貌,还是真的动了心。 …… …… ------题外话------ 楚青临马上就要出gai了,请各位迷妹儿搬出小板凳带上瓜子儿,走起~(近期0点10分左右更新~) 20将军楚青临 燕蒹葭跑得很快,她深知自己的母后会如何与她说扶苏的好,而后再感叹一声她的不够温婉,大约说上一炷香的时间,才能落下尾音。 故而,她这次也来不及为燕王美言,便匆匆离了皇宫。 当天夜里,燕蒹葭早早回了公主府,半夜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便听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气的她火冒三丈,胡乱穿了鞋子便怒意满满的开了门。 “西遇,你这大晚上的,扰人清梦做什么?”她披头散发,瞪着一脸无辜西遇,模样颇有几分可怖。 “公主恕罪,”西遇道:“公主白日里吩咐属下,一旦楚青临抵达都城,就要迅速来报。” “楚青临回来了?”燕蒹葭一瞬间清醒了两分,蹙眉:“不是说明后日才会抵达?怎么回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西遇道:“属下不知。只如今他正在进宫的路上,觐见陛下。” “罢了,本公主实在困顿,管他什么楚青临,楚红临的,明日再作打算。”说着,她复又打了个哈欠:“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是,公主。”望着燕蒹葭离去的背影,西遇也见怪不怪,很快帮她掩了门,消失在黑暗之中。 …… …… 而另一头,一队人马正从皇宫出来,领头的青年将军一身戎装,银色铠甲在月光下泛着一道凌冽的冷光。 彼时,一个小将随身禀报着:“将军,坊间的传闻便是如此。” 燕蒹葭扬言将楚青临纳入公主府的事情,随着楚青临回建康的消息传来,又开始闹得沸沸扬扬。再加之,燕蒹葭今日当街‘行凶’,使得传闻愈发神乎其神,百姓不知城中权贵势力,只道君王疼宠公主太过,想来这天下兵马大将军也要不日被纳入囊中了。 小将林深顶着压力,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他不敢抬头,更不敢去看将军的脸色。 “临安公主……”如月色冷然的青年蹙起眉梢,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忽而吩咐道:“你们先回府,本将军还有事情……” 林深抬眼,犹豫着道:“将军,老太君那儿……” 将军是楚家老太君和老太爷养大的,祖孙情谊深重,因而每每出征回来,无论多晚,老太君和老太爷都会为他接风洗尘。 “罢了,回府。”楚青临凝眸,一张秀美绝伦的脸容,冷峻而漠然,让人看不出情绪。 “是,将军。”林深迟疑:“不过将军,临安公主那儿……” 楚青临打断他的话,恍若未闻,只夹紧马腹,长鞭挥动:“回府!” 一阵尘土飞扬,那马背上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寂静的街上。 …… …… 燕蒹葭那头,一晃便过了两日。这两日,她有些疲倦,没有出府半步,只兀自呆在公主府里头,寻了几个色艺双绝的面首,夜夜笙歌,好不自在。 直到第二日,她被辛子阑从软塌上叫起来,才忽然想起,今日乃楚家老太君的生辰。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换上一身新衣裳,朝着楚家的方向而去。 在她抵达之前,楚家的宴席早已开始许久,在座诸位,谁也不知道临安公主燕蒹葭会去参加宴席。 楚家专门摆宴的大堂很是敞亮,楚老太爷和楚老太君端坐于首位,因着燕国民俗开放的缘故,一众男眷、女眷相对而坐,虽隔得颇有几分距离,但到底也算是一眼可见。 楚青临彼时正坐在上首的位置,他身着一袭墨色冰锦长袍,对襟祥云滚边,远远瞧着很是俊逸。 “今日老太君生辰,祖父身体抱恙,便令玲珑前来,代祖父恭贺。”这时,女眷上首坐着的太傅府小姐妙玲珑忽而出声,那清脆的嗓音引得众人朝她看去。 妙玲珑是妙家的大小姐,她父母早亡,和楚青临一样是由着祖父祖母养大的,她生的很是娴美,在建康也算是当得第一才女的名号。当年辛子阑与其两小无猜,曾经口头定下姻亲,后来辛家倒台,这门亲事便随之不了了之了。 “你祖父身体可是好些了?”老太君闻言,慈爱的问道。 妙玲珑道:“多谢老太君关心,昨儿个大夫来看,说是只要这几日不见风,过两日便可以痊愈。” “那就好。”老太君闻言,感叹道:“这人啊,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楚老太君是名门贵女,即便如今花甲之年,也依旧庄重贤良。 那一头,楚老太爷也跟着道:“让你祖父好生歇着,过两日我再找他下棋。” 楚家的老太爷和妙家的太傅,算是多年的挚交,对此整个建康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而楚老太爷的话一出口,场下许多人便暗暗羡慕这两家的关系。 “老太爷的话,玲珑定然代为转达。”妙玲珑露出清雅的笑来,眉眼皆是大家之风:“祖父也时常在玲珑面前说,老太爷棋艺精湛,令他佩服。” “你祖父棋艺也是了不得的,”楚老太爷被夸的很是畅快,脸上的笑愈发和蔼了几分,他偏头看向一侧静默肃穆的楚青临,道:“青临,过两日你陪祖父一起,见识见识妙太傅的棋艺。” …… …… ------题外话------ 楚青临登场~明天小霸王vs冷面将军,期待吗? 21寿宴风波 楚老太爷点名楚青临,在场众人的目光便随之落在了楚青临的身上,尤其那些情窦初开的权贵小姐,更是满脸紧张与娇羞,装作不经意的窥视楚青临。 “是。”楚青临不为所动,他沉着俊逸的面容,谁也不知他心中究竟想着什么。 唯独上首的楚老太君知道,自家的孙儿啊,恐怕是人前怕拂了长辈的面子,等着宴席散去,定然会寻个理由,推拒此事。 心下微微叹息,楚老太君看了眼略显雀跃的妙玲珑,兀自摇了摇头。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是明眼人也看得出来,楚青临根本看不上妙玲珑。只她家老头子实在喜欢妙玲珑这小姑娘,想要撮合两人…… 楚老太爷点头,满意道:“说好了,你小子可不要……” 话还没有说完,便听有下人面色苍白,急匆匆跑上前来:“老太爷,有客人到。” “客人?”楚老太爷蹙眉,心下正是纳闷。如今宴席早就开始,若是有心前来,也不至于这样晚才到。 小厮低着头,颤颤巍巍道:“是……是临安公主。” 临安公主燕蒹葭? 一时间,众皆哗然。所有人都知道,燕蒹葭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哪怕是只听过她恶名的那些府邸小姐,也不由面面相觑。 “临安公主?”楚老太爷下意识看了眼自家孙儿楚青临,他虽然不怎么出府,但对于燕蒹葭曾经的狂放之言,早已悉知在心。 “老太君今日寿诞,本公主代父皇母后前来,恭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就在这时,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带着三分笑意,七分上位者的傲慢,跃入众人耳畔。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少年如玉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的眼帘。 墨红锦衣,眉目如画。她不疾不徐的走了过来,桀骜不驯的脸容上镶嵌着一双宛若浩瀚星辰的眸子,举手投足都令在座府邸小姐,忍不住为之惊艳。 燕蒹葭虽说‘混名’在外,但对于她们这些个每日里足不出户的贵胄小姐来说,只不过是个传闻中的人物,鲜少有人正面与她见着。 如今猛然一瞧……不得不说,即便与建康第一公子的楚青临比较,也丝毫不逊色。若是她生而为男儿……想来即便混账如厮,也依旧是人人追捧的贵公子哥儿。 “公主乃是贵客,实在有失远迎。”率先回过神的是楚老太君,就见她与楚老太爷对视一眼,随即吩咐道:“来人,看座。” 楚家根深蒂固,树大招风,多年来也算是不得燕王喜爱,因而宫中的皇子和公主,大都不会参与楚家的任何宴席,生怕犯了九五之尊的忌讳。 这些年,但凡楚家有个什么大动静,燕王都是差人送了礼,礼到则成,如今燕蒹葭到来,委实令人为之诧异。 只是,就在这时,一旁忽然响起少年倨傲的声音:“公主是代陛下和娘娘前来?可方才陛下的礼分明是早早便送到的。” 众人闻言,不由纷纷看向少年,就见那少年身量高挑,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张秀致的脸容与上首坐着的楚老太爷,有四分相似之处,一看便是爷孙关系。 他话音一落,身侧坐着轮椅的中年男子皱起眉头,斥道:“元绽!不得无礼!” 坐着轮椅的中年男子乃是楚元绽的父亲,楚老太爷的最小的儿子楚天姚。楚老太爷统共有三个儿子,嫡长子楚天泉,嫡次子楚天遂,三子则是楚天姚。只是,楚天姚早年征战沙场,受了重伤双腿筋脉断却,自此再不能行走。因而,楚天姚为逃离众人的眼光,早早便携妻带子去了金陵久居,只偶尔才会应二老的要求,前来都城小住几日。 “父亲,我难道说错了吗?”楚元绽被斥,不仅不知收敛,反而嘲讽的看向燕蒹葭,道:“这天下哪有送礼人后到的情况?” 到底是少年轻狂,不知世事。楚元绽只知道燕蒹葭‘穷凶极恶’,却并不明白,那是个无法无天的人物啊! 燕蒹葭睨了眼他,脸上依旧带着极为散漫笑,可那笑却是丝毫不及眼底:“你这黄毛小儿是谁?楚老太君和楚老太爷都没有发话呢,怎么兀自没规没矩的轻慢上宾?难不成你镇国公府礼数一向如此?” 楚元绽听她牵扯到了楚家的礼数,顿时急得跳脚:“你……我……我可不是什么黄毛小儿,那天在街上……” “元绽,退下!”然而,就在这时,一旁默不作声的楚青临冷然刺骨的声音响起,使得略显喧闹的宴席,顷刻安静下来。 楚青临生的虽说很是好看,但他到底是驰骋沙场多年,那股子气势,便是远远瞧着的燕蒹葭,也知道他那一丝杀意,是冲着她来的。 …… …… 22公主vs将军 对上那双漆黑而冷酷的眸子,燕蒹葭眸底的笑意一瞬间荡开,她眉眼弯弯,秀美如月的脸容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畏惧。 楚青临的表现,极为显眼,几乎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虽朝着楚元绽呵斥,但那嗜血的眸光却是落在燕蒹葭的脸上。 “将军是该管管自家年少不知事儿的弟弟了。”燕蒹葭手中折扇缓缓摇开,幽深的瞳仁倒映着楚青临的眉眼,言笑从容:“今日得罪本公主倒是不妨事,毕竟本公主素来仁慈,但他日若是得罪什么不得了的人,恐怕免不了抽筋扒皮,粉身碎骨呢!” 她的声音很是阴冷,许是还年少的缘故,男女不辨的嗓音,夹着三分尖锐,七分狠辣,令在场的众人,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楚青临的父亲是楚老太爷的嫡次子,只可惜,楚青临的父亲楚天遂在楚青临还幼年的时候便重病而亡,随后他母亲因伤心欲绝,也跟着去了。于是,年幼的楚青临自小便养在楚老太爷和楚老太君的膝下,一直到少年时随军出征。 “公主这是何意?”楚青临眯起眸子,危险的视线落在燕蒹葭的身上,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这般仔细的去看一个女子。 她穿着墨红色的锦袍,腰间蓝田日暖,脚下金靴贵气,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容生的很是貌美,但这种美态,不是寻常女子的柔和温婉,也不是英气女子的明媚如春,她就像是烈日下的寒冰,极致的冷,极致的热,让人捉摸不透。 “字面意思。”燕蒹葭毫不畏惧楚青临那冷厉的眸光,兀自笑的颠倒众生:“难不成大将军只知打打杀杀,听不得忠言?若是这般,倒真是本公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敢公然与楚青临叫板的女子,估计整个建康只有燕蒹葭一人了。尤其她方才明里说自己仁慈,暗里却威胁着要将楚元绽抽筋扒皮的话,简直是再嚣张不过。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楚老太君笑着出声,打破僵局:“青临,公主说得对。元绽如今也是年岁渐大,如此放肆的举动,实在是有辱镇国公府的家风。” 说着,楚老太君看了眼楚元绽。老太太虽说慈眉善目,但眸底折射出的暗芒,着实令人心惊。 楚元绽吓得低头,于是他的父亲楚天姚道:“母亲教训的是,元绽年少不知事儿,怠慢了公主,还望公主见谅。” 楚天姚面上挂着歉然的笑,看向燕蒹葭。 燕蒹葭挑眉,道:“无妨,本公主倒也不是小气量之人,不过本公主见小公子有几分蘧然,不妨明日共赴马场?” 共赴马场? 在座众人,皆是哑然。谁也不知道,燕蒹葭这出其不意的邀请,究竟是何意思,难不成今日受了楚元绽的挑衅,明日便要报复回来? “我……我不去!”显然,楚元绽的想法和众人一般无二,他见过燕蒹葭命人当街斩断李溯的右掌,也明白燕蒹葭不会如何明目张胆对付自己,但若是真随他去了马场……恐怕他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哦?”燕蒹葭勾起嘴角,邪佞一笑道:“小公子不赏脸?还是说……小公子其实对本公主瞧不上眼?” 今日之事,本就是楚元绽无理在前,就算楚家多么根深蒂固,在礼数上也不得对当朝公主如此怠慢,尤其还是众目睽睽之下。 楚元绽心下憋屈,正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就听楚青临先他一步,道:“公主邀请,元绽定然会去,只不过,公主若是不介意,本将军也想与之共赴马场。” 燕蒹葭恶名在外,楚青临拿不准她意欲何为,但楚元绽是他嫡亲的堂弟,他不能就此放任不管。 只不过,楚青临的话音落下,一旁的妙玲珑便有些坐不住了。 “玲珑听闻,公主的马场是建康一绝,不知公主可否让玲珑一同,瞻仰一二?” 燕蒹葭见此,不由嗤笑一声,道:“赛马而已,有何瞻仰不瞻仰的?妙小姐既是想去,本公主哪有不应的道理?” 她几乎不假思索,便应了下来,那双深邃通透的眸子,宛若镶嵌了璀璨的星辰,在太阳之下,闪闪发光。 老太君见此,没有多言什么,而楚老太爷也依旧谈笑风生的招呼了小厮为燕蒹葭搬来座椅,安置了下来。两人皆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自是不会因着这么一个‘小小’的冲突而如何生事。 宴席过半,有歌舞献上,因着是老者的生辰,一些小辈便纷纷自请上场,以琴瑟之声,聊表心意。 其实,燕蒹葭很少会参加京中权贵府邸举办的宴席,毕竟这般宴席,大都是权贵结交与闺阁女子献艺的场所,要说热闹是有,但其中真心实意,恐怕……一眼可见。 听着那些催眠似的乐声,她简直困顿的不行,下意识打了个哈欠,撑起脑袋。 “公主,公主。”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男子兴冲冲的声音,将她的瞌睡虫挥散了去。 …… …… 23世家小姐 “怎么?”燕蒹葭回头,看向身后十五六岁的贵公子哥儿,嘴角上扬:“现在与我搭话,你不怕你爹揍你?” 眼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是素日里与燕蒹葭交好的镇南王府三公子,尚琼。镇南王府乃异姓封王,因着早年算是燕王的半个恩师,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备受礼遇。 在朝中镇南王算是不结党营私的一个,他虽效忠燕王,但一直不支持儿子尚琼与燕蒹葭的往来。按着镇南王的话来说,燕蒹葭太过邪佞,自来做事也是随心所欲,而自家三子尚琼又太过愚钝,未免尚琼与燕蒹葭一起,只学了人家的‘为恶’本事,将来摊上大事儿,镇南王便严令禁止尚琼与燕蒹葭厮混。 但奈何,尚琼就是喜欢与燕蒹葭厮混在一处,也算是屡教不改。 “我爹出恭去了,”尚琼闻言,露着大白牙齿,笑嘻嘻道:“公主,明日马场,带我一个呗?” “带你?”燕蒹葭睨了眼他,抿了口清酒,道:“你不怕你爹回去,打的你皮开肉绽?” “明日我爹一早陪着我娘去寺里烧香,晚些时候才能归家。”尚琼挤眉,道:“我若是出去,他定然不知。” 燕蒹葭见他如此,不由摇头:“看来你是真的不怕……” 不久之前,燕蒹葭混迹青楼楚馆,本是不愿让尚琼跟随,但这傻小子偏是玩心大起,不过在楼里喝了两杯酒,连姑娘的手指头都来不及碰,便被他府上的小厮带了回去。之后,燕蒹葭便很长时间没再见过尚琼。只是听闻,那日尚琼被带回去,差点被他爹打断一条腿。 尚琼哪里不知燕蒹葭的心思,就见他嘿嘿一笑,红口白牙,甚是养眼:“赛马而已,我爹便是知道了,最多就是骂我一通,不会如何的。” “如此,你便来罢。”燕蒹葭散漫一笑,眸底划过几分无奈。 对着这么一张傻气弥漫的笑脸,她实在是狠不下心来拒绝他。 尚琼闻言,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他转头看了眼望风的小厮,瞳孔微缩:“我爹快回了,我先撤了!” 顾不得回头,他便很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因着燕蒹葭如今坐着的是女眷的位置,他一个少年郎穿梭其中,实在过度惹眼。 “公主似乎与尚家公子很是交好?”这时,身后传来陌生女子的声音。 燕蒹葭回头,就见少女十四五岁模样,生的楚楚动人,虽不比妙玲珑气质皎皎,但却是别有一番婀娜。 燕蒹葭挑眉:“你是?” 在场女眷,敢与她搭话,其实不多,更何况,燕蒹葭对这张脸容,并不熟悉。 说话的姑娘丝毫不显胆怯,只直直看向燕蒹葭,道:“我是左相府二小姐,叶芊芊。” 叶芊芊? 燕蒹葭挑眉,这姑娘的名讳,她倒是也听过,据说左相府二小姐是个刁蛮跋扈的主儿,其心狠手辣之处,远在多数女子之上。她早年生母与双胞嫡姐意外双双亡故,而后她父亲左相便续弦了一个女子。可奇怪的是,那女子才进左相府不到半年,便染了重病,香消玉殒。众人深感奇怪,但那时叶芊芊也只八九岁年纪,于是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但过了三年,左相又纳了一个夫人,谁也没有想到,新夫人一如前一个夫人那般,过门半年左右,忽染重疾,药石无灵。 接连死了三个夫人,一个女儿,说不邪乎也没有人相信。故而,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有传闻,说是叶芊芊八字极阴,有着克母的命理,再后来,因着叶芊芊行事乖戾,得罪了不少千金小姐,于是这等子传闻便演变成叶芊芊心狠手辣,从前她父亲续弦的两个女子,皆是被她害死。 见燕蒹葭闻言,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叶芊芊忍不住又问:“公主与尚家公子很是交好?” 燕蒹葭见她这样关心此事,不由嘴角一勾,攒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来:“叶二小姐如此在意,莫不是看上了尚琼?” 燕蒹葭本是想戏弄一番叶芊芊这个小姑娘,不想那头,叶芊芊回道:“不错,我看上他了。” 她说的直率,神色也不见什么羞涩之意,但眸底的那股子坚定,却是让人诧异。 “那你放心,本公主只是负责带他厮混,旁的事情,概不负责。”言下之意,就是她与尚琼只是……酒肉朋友。 “也是。”叶芊芊闻言,自言自语道:“公主这般,本就看不出是个姑娘家,尚家公子若是看中公主,未免……” “未免?”燕蒹葭挑眉,意外的没有露出恼怒之意,只礼尚往来道:“无论叶二小姐要说未免什么,但依着本公主与尚琼的交情,不日本公主便可以给尚琼介绍一个貌美可人儿的姑娘家!” 对待这等子娇滴滴的姑娘家,燕蒹葭一向不喜欢用‘强权’,除极个别情况外,她其实还算是‘谦谦君子’。 …… …… 24不和 燕蒹葭的话,可谓是赤裸裸的威胁,她几乎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思,听得叶芊芊眉头都皱了起来。 只是好半晌,叶芊芊才看向燕蒹葭,道:“公主与传闻……有些不同。” 传闻中,燕蒹葭阴晴不定,是个极为难相与的主儿,可如今一看,她其实只是颇为纨绔罢了,倒不至于真的‘残暴不仁’。 “彼此彼此。”燕蒹葭笑起来,眉眼就好像从画中拓出来一般:“叶二小姐也不如传闻那般……心狠手辣。” 叶芊芊闻言,微微一愣,仔细想了想,她才又问:“明日尚公子可是会去公主的马场?” “若是不出意外,”燕蒹葭道:“会去。” 叶芊芊接着问:“那明日,我可以去公主的马场?” “叶二小姐会骑马?”问话的,不是燕蒹葭,而是一侧端坐着的妙玲珑。 显然,她对叶芊芊有几分敌意,许是早些时候,两人有过节。 叶芊芊闻言,温和的杏眸看向妙玲珑,毫不相让道:“我不会骑马,但妙小姐不也是一样不会骑马吗?” 妙玲珑屏气凝神:“明日青临哥哥也会去,叶小姐莫不是冲着青临哥哥去的罢?” 冲着楚青临? 燕蒹葭好整以暇的抿了口酒,心下被勾起一丝蘧然。她其实很少关注都城闺阁小姐的情思,但如今看来,这少男少女的情窦,委实有些错综复杂。 “我冲着谁去,恐怕就不干妙小姐的事儿了吧?”那头,叶芊芊不为所动,以胜利者的姿态,偏头看向燕蒹葭:“我只是在问公主而已。” 唇枪舌战骤然结束,燕蒹葭放下手中的杯盏,道:“准了。” “多谢公主。”叶芊芊福了福上身,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视线,转而看向台上的轻歌曼舞,看也不看妙玲珑一眼。 叶芊芊的举动,俨然是激怒了妙玲珑,但她好歹是世家出身,这点儿忍耐力还是有的。 “公主可否回答玲珑一个问题?”似乎是见燕蒹葭并非如传闻那样可怖,妙玲珑说话也提了三分底气。 燕蒹葭打了个哈欠,摆弄着怀中的折扇,低眉:“不可。” 妙玲珑道:“公主果然也是对青临哥哥……” “妙小姐,”燕蒹葭蹙起眉头,抬眼看向她:“彼之蜜糖,乙之砒霜,听过吗?” 对于妙玲珑一口一个‘青临哥哥’,燕蒹葭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了,若非妙玲珑生的还算养眼,燕蒹葭恐怕没什么好脾气对她。 “公主的意思是……公主对青临哥哥无意?”妙玲珑略显狐疑:“那先前都城都在传,公主扬言要纳……扬言对青临哥哥有意。” 纳为面首一事,妙玲珑实在说不出口。她犹犹豫豫说了半天,才将自己心中所想表达出来。 “妙小姐知道空穴来风吗?”燕蒹葭问。 “知道,只是那传闻……” “妙小姐既然都说是传闻了,那又有几分可信?”燕蒹葭懒懒一笑,一双琥珀色眸子闪烁着令人移不开眼的光芒:“本公主从未与人说过这等子荒唐的话,也不知是谁与本公主有仇,竟是陷害了本公主。” 说这话的时候,燕蒹葭再认真不过,不止妙玲珑,就是身后偷偷竖起耳朵听的叶芊芊等人,也不由得信了她的话。毕竟整个建康,与燕蒹葭有仇的权贵数不胜数,若当真是被栽赃陷害……也大有可能。 然而,妙玲珑也没有那么好骗:“公主为何不出面澄清此事,反而任由传闻愈演愈烈?” 燕蒹葭不以为然,回道:“妙小姐可知本公主素来名声不佳?” 妙玲珑颔首:“略知一二。” 燕蒹葭道:“本公主若是在意那等子虚无的声名,这些年早就被建康城的唾沫星子淹死了,哪里还会活得这般逍遥自在?” 燕蒹葭这弯子绕的大,听得妙玲珑有些发懵:“那……公主的意思是……?” 妙玲珑的话还没得到燕蒹葭的回答,便听得后头传来叶芊芊平静的声音:“公主言下之意便是,她不在乎外人如何看待,所以即便遭人非议,也只当与她没有干系。” 说着叶芊芊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妙玲珑,眸底那一闪而过的鄙夷,似乎在说:尔等凡夫俗子只知沽名钓誉,庸俗,庸俗啊! “叶小姐何必多言?”妙玲珑回头看了眼她,道:“我问的是公主,与叶小姐何干?” 这无疑是将方才叶芊芊堵她的话,照搬着还给了叶芊芊。 看着这两个贵胄小姐斗嘴,燕蒹葭深觉有趣。她倒是也没有明显的维护谁,只淡淡抬眼,嘴角浮现一抹挑衅的笑。 她微微启唇,无声的张了张嘴:“楚将军真是好福气。” 燕蒹葭其实早就发现了,在她和尚琼搭话的时候,楚青临那若有似无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看了这么久的好戏,可惜是让他失望了。 不远处,楚青临剑眉蹙起,一双深邃的眸子不再看向燕蒹葭。 …… …… 25闹事 宴席上,一时间歌舞升平。叶芊芊和妙玲珑不拌嘴之后,燕蒹葭深觉没了趣味儿,她原本就要打道回府,就听那头有人提及‘临安公主’,瞬间又将她的神思拉回了宴席之上。 “听闻公主惊才艳绝,对诗词颇有研究,不知公主可否为在下的画作题字?”男子席中,有个眉宇刚正的青年手中执着一方画卷,看向燕蒹葭。 “题字?”燕蒹葭勾唇,身形不动:“你算哪颗葱?要本公主为你的画作题字?” 她认得眼前的男子,李溯的兄长——李淳。李淳年长李溯十岁,他与李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过李淳早年有才,如今正在父亲李正手下当值,算是与李溯有着天壤之别。 但即便李淳再怎么正直有才华,也是对她怀着极大的敌意,如今他显然是要为自家弟弟‘一雪前耻’了。 “公主若是不愿,在下自是不会勉强。”面对燕蒹葭极为嚣张的回话,李淳显然并不以为意:“不过,在下与公主府的辛公子有过一面之缘,辛公子曾说公主才华过人,看来在下是没有机会一见了。” 辛公子,说的不是辛子阑又是何人?几乎整个建康城的人都知道,燕蒹葭与辛子阑关系匪浅,更有甚者,许多人都在议论,辛子阑生的秀美,怕是早早成了燕蒹葭的裙下之臣。 一时间,在场众人皆是议论纷纷,那一句句或鄙夷、或旁观冷笑的话,如刺骨的利刃一样,扎人至极。 楚青临的视线,再一次落在燕蒹葭的身上,他静静的看着她,神色冷淡,让人分辨不清情绪。 然而,处于唾沫星子最深处的燕蒹葭,竟是忽而起身,她懒懒伸了个腰,看得众人不由更下狐疑。 她扬眉,拍了拍褶皱的衣袍,漫不经心道:“李淳,你在楚老太君的寿宴上,让本公主题字,是不是有些行为荒唐?再者说,你弟弟李溯干的那些肮脏事儿都没有平息呢,怎么你如今还有心情参加宴席,吟诗作画?难道你们李家的人,都这么心大的吗?” 她举止慵懒,眉眼之间皆是贵气,似乎与传闻中不堪的临安公主,全然不同,且与眼前的李淳比起来,她看起来更是出尘绝然。 被戳中痛处的李淳闻言,不由冷笑:“公主这是恼羞成怒吗?在下听闻公主与辛公子关系暧昧,莫不是真有什么猫腻?” 越是自诩正直的人,越是看不上燕蒹葭这等子‘邪气’之人。正如李淳,他听闻过燕蒹葭的行事,早就嗤之以鼻,如今有机会宣泄,更是不惧一切。 可惜,燕蒹葭没有寻常女子该有的‘羞耻心’,就见她轻笑一声,道:“怎么,本公主的传闻,你只听得这么少?你难道不知道,本公主府邸面首许多?不知道本公主夜夜流连烟花之地?” 说着,她眸底冷光乍现:“不过,不管你知不知道,今日你妄图以此羞辱本公主,看来你是忘了本公主是谁了。” 她今日本不欲兴风作浪,所以一抵达楚家,就和颜悦色,但这并不代表她燕蒹葭的确是个好说话的! 说着,她抬起金靴,一脚踢翻面前的矮桌,杯盏落地,摔得四分五裂,惊得在场女眷皆是本能往后仰去,面色发白。 “你这画作,本公主如你所愿,赐词两句。”她看着那幅女子扶窗的画,含笑着看向远处的楚老太爷和楚老太君,一字一句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毒辣至极的词,就像是索命的绳子一般,让人窒息。 这词,是她送给楚家的,虽说楚家并没有义务为她‘解围’,但礼数之上,她为客,楚家为主,她专门前来贺寿,没有干什么破坏之事,可李淳为难,楚家一众人就像是看戏一般,委实有些失了礼数。 再者说,李淳手上的画卷尚且未干透,笔墨之间还透着一分新作之意,定是有人刻意递上画卷,让李淳借此发作! 说着,燕蒹葭也不看旁人的眼神,径直大踏步离去。 一时间,众人皆是窃窃私语,尤其女眷一流,更是议论纷纷。李淳立在原地,一时间颇有几分尴尬与歉然,在座都是大家之流,虽说燕蒹葭所题的词儿是不错,但那两句词……委实是寓意不好。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楚家一流素来征战沙场,就是如今楚青临也不外乎。但燕蒹葭这两句词儿,仿佛是在诅咒……楚青临,亦或者是楚家的男儿。 “散了罢。”楚老太君闭上眸子:“老三,你是该好好管管元绽了。” 楚天姚看了眼仿若做坏事被抓包的楚元绽,沉声道:“母亲说得是,儿子管教不严。” 李淳手中的画卷,是楚元绽递给他的,因着气不过燕蒹葭,才如此莽撞行事,而这件事,楚家的几个长辈的确看在眼里,大抵很多人皆是对燕蒹葭看不透,想要借此试探一二。 只是……燕蒹葭对此,看得比他们还明白。唯独在场宾客对楚老夫人的话,不甚明白。 …… …… ------题外话------ 你们觉得,咱们小霸王公主会放过李淳吗?哈哈猜猜~ 26楚家辛秘 燕蒹葭离去之后,李淳不多时也被府中小厮唤了回去。似乎是府中出了什么大事儿一样,他离去的模样,极为仓促。 于是,许多人便都想起燕蒹葭离去之前说的那句话,一时间面面相觑。 寿宴很快落下帷幕,楚老夫人和楚老太爷早些时候在燕蒹葭离开之后,便双双离场,但热闹的宴席却并没有因为主人的离去而变得惨淡。 一直到结束,繁华褪去,人烟尽散。 楚元绽推着他父亲轮椅,来到宗祠里头,心中忐忑不安。 “跪下!”楚天姚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双素来沉静的眸子,冷如寒冰。 “父亲恕罪。”楚元绽显然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儿被发现,不由冷汗涔涔的跪了下来。 在宴席上,祖母之所以没有责备什么,就是给他留三分面子,因而她只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父亲代为教训。 楚天姚问:“你可知,你祖母为何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要为父管教你?” “儿子晓得。”楚元绽老老实实道:“祖母是要鞭策儿子,莫要莽撞行事。” 楚元绽的父亲楚天姚早年也算是楚家赫赫有名的一辈,若非他失了腿脚,如今怕是会比楚青临更为出彩。故而,作为楚天姚的独子,楚元绽自是不会蠢笨。这些道理,他都是明白,奈何尚且年少,为人冲动,今日被燕蒹葭拂了面子,他瞧着不动声色,但到底咽不下这口气。 楚天姚闭上眸子,耐着性子道:“你祖父不止是鞭策你,还在鞭策为父!” “父亲……”楚元绽愕然。 楚天姚沉声斥道:“你母亲太纵容你了,这些年为父也鲜少管教,没想到竟是将你养的这样不知进退,连累自己也连累家风!” 楚老太君当着众人的面说的话,不止为了让楚元绽知晓其所犯事情的严重性,更是为了让楚天姚这个做父亲的明白,楚元绽若是再这般胡闹下去,前路堪忧。 如今楚家正是树大招风之际,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楚元绽有些不服,忍不住辩解道:“父亲,儿子只是气不过,这燕蒹葭行事太过嚣张,前几日街上……” 楚天姚打断他的话:“她行事乖张,莫不是砍了你的手?亦或者说砍了楚家人的手?” “这倒没有,但是……” “当街给你难堪了?”楚天姚道:“就因为面子上有几分挂不住,你今日便要将整个楚家拖下水?让你祖母在寿辰之际,如此被诛心?” 楚元绽闻言,心下知道楚天姚所说的诛心是因为燕蒹葭的题词,不由道:“父亲,那两句题词不过是燕蒹葭随口说的,当不得真。” “当不得真?”楚天姚面色沉沉:“你叔父当年怎么死的,你可知道?” “叔父……不是病死吗?” “你叔父的确是病死的,但这病是征战回来得的,他当年在归途染了风寒,人虽回来了,但没过一月便故去了。” 楚天姚说的不是旁人,正是楚青临的父亲,楚天遂。当年楚天遂病死,楚青临的母亲便跟着亡故。而后,楚天姚也在战场之上,丢了双腿,这一连串的事情,正是应了燕蒹葭的那两句题词,如此,楚老夫人怎么能不觉诛心? “怎么……怎么可能?”楚元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父亲:“如果叔父真的是在征战归来的路上染了风寒,为何要对外那般声称?” 楚青临的父亲为国而亡,楚青临的母亲忠贞刚烈,如若当年如实告知天下之人,至少会落得楚家满门忠烈的好名声才是,为何平白无故要隐瞒事实? 楚天姚眸底闪过一丝暗芒,就听他道:“这些,你如今还不是时候知道。若非今日你执迷不悟,为父也不会与你说这等辛秘之事。” 说着,他兀自转动着轮椅,背过身去:“你今夜便在列祖列宗面前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回去歇息。明日燕蒹葭邀约的赛马,务必莫再意气用事。” …… …… 那一头,李淳得了消息急匆匆的就要往府中赶去。 他在宴席上,听小厮来报,说是家中小儿落入水中,奄奄一息,便顾不得其他,早早往府中跑去。 只是,等到他回到府中,看到的不是孩儿不省人事,而是他的妻子朱氏与府中管事苟且在床。 李淳当即犹如棒喝,险些气昏过去。没想到还没审问,便先收到了燕蒹葭差人送来的信函。 信函中言说他挚爱的妻子朱氏在嫁给他之前便与管事是青梅竹马,其中两人的种种合谋算计,看得李淳指尖发颤。他本以为是燕蒹葭捣的鬼,但没有想到,细查之下,竟是发现燕蒹葭信函中所说,无一是假。 一时间,李淳府邸出的事儿如瘟疫一般,闹得人尽皆知。 …… …… 27撩拨姑娘家 月色浓浓,雾气散去。 不眠楼的雅间中,琴瑟生香,余音绕梁。燕蒹葭半眯着眸子,歇在榻上。 “李家的事情,是公主所为?”问这话的时候,姽婳神色如常,但语气中的肯定,显然不言而喻。 燕蒹葭缓缓睁开眸子,半撑起自己的身子,蓝田暖玉摩擦着软塌,发出突兀的声音:“难道生的貌美的姑娘家,都喜欢……明知故问?” 她勾着唇角,无疑是坦然承认了。 瞧着燕蒹葭轻浮而又清贵的模样,姽婳收回自己的视线,问道:“公主怎么知道,李淳的夫人与管事有染?” “这建康的事儿,有什么是本公主不知道的吗?”燕蒹葭幽幽一笑,一语双关。 她在说的,不止是李淳家的事儿,更是姽婳背后主子的事情。 被燕蒹葭的反问的话惊住,姽婳凝眸,依旧镇定自若:“那公主怎么知道,今日他们必定会……偷情?又如何能准确无误的判定,李淳定能捉奸在床?” 偌大的李府,她不信朱氏会那么愚蠢,连放哨的人也不留就兀自偷情。只要放哨的人禀报,在李淳抵达之前,朱氏和那管事便可收拾的干干净净。 燕蒹葭不答反问:“看来姽婳姑娘对这等子事情,很是了解?” 她扬起远山眉,笑的促狭。 虽说姽婳出身风尘,但是到底只是个姑娘家,且她素来卖艺不卖身,故而乍一听燕蒹葭的话,不由蹙起眉头,道:“公主若是不愿告知,姽婳自不做勉强。” 燕蒹葭不以为然,见姽婳不甚愉悦的脸色,不由笑意深邃,宛若调戏了小姑娘的公子哥儿一般,回道:“李淳前几日染了风寒,一直在府中养病,你说李淳在府邸的时候,他们有胆子卿卿我我吗?” 说着,她看了眼姽婳,继续道“想也知道他们没有胆子,所以李淳今儿个大病初愈,前去楚家贺寿的时候,正是他们的良辰美景。只是不巧,今日李淳惹了本公主,那么本公主倒是不介意,让他早一点儿发现自己戴了绿帽子的事实。” 听到这里,姽婳不由猜测:“那管事是公主的人?” “自然不是。”燕蒹葭道:“本公主的手可没有那么长,李淳不过小人物罢了,哪里需要本公主耗费那么大的精力去对付?” 姽婳不解:“那为何李淳回府,他们全然不知?” “本公主略施小计,让下人禀报李淳,说他那小儿落水奄奄一息,你说李淳听了能不着急?”人一旦着急起来,脚下就如生风,步伐毫无疑问会比平日快上几分,如此一来,等不到放风的人禀报朱氏和那管事,李淳已然到了他们跟前。 姽婳看向燕蒹葭:“公主好算计,只是这件事若是稍有偏差,譬如朱氏与管事今日小心行事,不在府中……” 燕蒹葭打断她的话,笑眯眯的坐起身子:“姽婳姑娘以为,本公主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公主的意思……” “本公主拂袖离开楚家的时候,便命人去李家了。”燕蒹葭眉眼弯弯道:“不论他们今日是否行不轨之事,本公主总有千万种法子,让他们就范,不是吗?” 一个暗卫,一包媚药,足矣。 姽婳愣住,好半晌才忍不住问她:“公主就这么放心,将此事透露与姽婳?” “为何不放心?”燕蒹葭兀自斟了杯酒,低眸道:“本公主虽说不是什么好人,但就行事作风来说,一向是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姽婳一顿。的确,无论是养面首还是逛窑子,燕蒹葭从不曾遮遮掩掩,就是对付一些贵胄子弟,也极为张扬大胆。 这样的燕蒹葭,无论怎么坏,似乎……都很难让人厌恶的起来。 “姽婳姑娘的绝技,今夜怕是欣赏不到了。”据说,不眠楼头牌姽婳一曲,可引百鸟驻足,但今夜听了大半宿,燕蒹葭也没瞧见一只鸟儿前来。 姽婳问:“公主是说……引百鸟?” “不错。”燕蒹葭颔首。 她摇了摇头,面带三分笑意:“传闻罢了,公主竟是相信?” “哦?竟是传闻?”燕蒹葭不由有些哑然:“本公主还以为,你当真有那么特别的本事。” 燕蒹葭的失望,不似作假,这一点就是姽婳也有些讶异。毕竟燕蒹葭看起来,根本不像是那等子懵懂无知的小姑娘,琴瑟引百鸟,恐怕太过谣传了些,燕蒹葭的‘天真’,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想到这里,姽婳淡淡道:“虽说姽婳没有引百鸟的能力,但姽婳可以奏乐引蝴蝶。” “引蝴蝶?”燕蒹葭喜上眉梢,不过转瞬,又有些不信道:“我听了大半宿,怎么没见着一只蝴蝶?” “白日里才可引蝴蝶,”姽婳道:“现下天色太晚。” 燕蒹葭一笑:“那后日,本公主白日前来,如何?” “好。”姽婳道。 …… …… ------题外话------ 撩妹公主上线~ 28赛马 翌日,燕蒹葭一早起来,因着昨日与楚青临等人的约定,她难得没有睡到日晒三竿。 燕蒹葭在西城城郊,有个极大的马场。这马场是她十岁生辰的时候,她父皇送她的生辰寿礼。因而几乎是整个建康城的人都知道,马场的具体位置。 不过,她原本觉得自己已然算是起得很早,却没有料到,等她坐着马车抵达马场的时候,楚青临一众人已然在马场外头的凉亭里,歇息许久了。 乍一见她下马车,尚琼率先围了上来,他皱着一张清秀的脸,抱怨道:“公主,你怎么来的这样迟?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迟吗?”燕蒹葭挑眉,看向尚琼:“昨日不是约好了辰时马场见吗?” 她话音一落下,身后的叶芊芊便说道:“公主,昨日……并没有约时间。” 只是,叶芊芊这一出声,燕蒹葭自然而然朝着尚琼后头看去,就见楚青临眉眼冷酷,他身侧一左一右站着叶芊芊和妙玲珑,便再没有旁人。 燕蒹葭问:“楚元绽呢?” 她昨日其实不是不知道楚元绽的身份,只是刻意为了无视那小子,才故作不知。 “公主问本将军?”楚青临对上燕蒹葭那不带丝毫感情的眸子,神色静然。 “自然是问大将军了。”燕蒹葭理所应当道:“在场只有将军你是楚家的人,不是吗?” 对着楚青临那双沉沉的瞳眸,燕蒹葭丝毫不觉畏惧,虽说楚青临不说话的时候,仿若一块寒冰,就是说话了也和一块会说话的寒冰一样,但这并不影响燕蒹葭正视他。 楚青临面无表情道:“元绽昨日对公主不敬,被叔父罚了跪宗祠。今日一早本将军见着他的时候,他已然病倒在榻。” 楚元绽是娇惯着长成,不如楚青临来的身强力壮,因而昨夜稍稍跪一个时辰,便染了寒气,一病不起。 “如此体弱?”一旁的尚琼诧异道:“我还以为楚家个个身强力壮,和将军一样呢!” 楚青临的确是一眼可见身体极好的,他常年在军中,周身皆是被打磨的料峭冷硬,故而即便他眉目俊逸,也让人深觉男子气概浓烈。 燕蒹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既是今日楚元绽来不了,那大家便散了罢,各自打道回府。” 原本燕蒹葭想要探一探楚家的究竟,但经过昨日,她也算是发现了,楚家真正说话算数的,不是楚老太爷,而是楚老太君。这就像她父皇与母后一起时那般,但凡有她母后在,他父皇就像个透明人儿一样,丝毫没有发言的权利。而楚青临则更没有意思,他简直就像是行走的冰块儿,无论说话还是不说话,都滴水不漏,燕蒹葭想要套他的话儿,简直难上加难。 昨日在场楚家的几个人,唯独楚元绽年少不知事,最好诓骗。可惜今日楚元绽来不了,否则就算套不了话,也可以整治整治他,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就在她方要退回马车里头的时候,楚青临忽然出声,冷硬道:“公主可听过一句话?”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听没听过?”燕蒹葭下意识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大将军是武将,没想到净是学了文臣那些个支支吾吾,绕绕弯弯。” 一旁的妙玲珑看不得自己的心上人被‘误会’,抢先道:“公主,青临哥哥只是碍于礼教,并非如公主所想的迂腐。” “碍于礼教?”燕蒹葭嗤笑,毫不留情道:“要真是个懂礼教的人儿,本公主方才下马车的时候,你们就该行礼。” 至始至终,这些人见她随意,便也忘乎所以,连行礼问安都没有,难道她就这么不像一国公主吗?当然……她的确不怎么像。故而,行礼一事,她也不想过多追究。 不等妙玲珑说什么,楚青临便径直道:“公主听过既来之则安之罢?” 显然,他也看得出来,燕蒹葭并不讲究虚礼,但他也没有因此高看她几分,毕竟这小姑娘着实牙尖嘴利,楚青临深以为……自己根本说不过她。 一个不怕他,不慕他,也不输他的姑娘,就如同无法掌控的漠北风沙,让他心生不喜。 “听过。”燕蒹葭抬起下巴,语气有几分轻蔑道:“但本公主今日最主要邀的是楚元绽,不是尔等。” “好,”楚青临凝眉,道:“公主若是有耐心等,本将军差人将元绽带来,如何?” 越是这样,楚青临越是想要看一看,燕蒹葭的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青临哥哥……”妙玲珑忍不住错愕,她侧眸看向楚青临,就见他眸底沉沉,紧抿的薄唇锋利如刀,让人看不出所想。 楚元绽可是楚青临一直爱护有加的弟弟,虽二人不是同胞所出,但是她从未见过,楚青临为了一个人,不顾楚元绽尚且病着的身体。 …… …… ------题外话------ 不走寻常路,让寻常人无路可走~ 29怜香惜玉 “哦?”燕蒹葭闻言,问道::“大将军的意思是,让人将楚元绽从病榻上挖起来?” “不错。”楚青临回:“公主既是要见着元绽才可,那本将军便如了公主的意。” “将军真有把握?”燕蒹葭狐疑:“本公主记得,楚元绽可是你三叔的独子,自来在楚府呼风唤雨,很是得宠。” 楚元绽的父亲因早年折了腿脚,膝下只有楚元绽一个儿子,故而这些年来,楚家上下都极为疼宠他。 楚青临冷硬回道:“自然。” 说着,他立即吩咐了手下的暗卫,令其快马加鞭回楚家,将楚元绽带来。 “那既是将军有如此诚意,本公主也就却之不恭了。”她淡淡一笑,方才那不耐烦的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彬彬有礼’。 见燕蒹葭变脸如此之快,一旁的叶芊芊不由摇了摇头。 “叶小姐不必惊讶,”尚琼搭话道:“公主素来是这样阴晴不定,不过公主是个好人。” 燕蒹葭瞥了眼两人,道:“尚琼,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和小姑娘家一样,喜欢窃窃私语?” 她一眼瞪向尚琼,看得尚琼委屈巴巴,却敢怒不敢言。 她话落,便又越过尚琼,视线落在妙玲珑的身上:“妙小姐可是带了可骑射的衣物替换?” 燕国女子的衣裙特点多为宽广的袖摆和略窄的裙琚,故而但凡是要骑马射箭的,皆是会提前换上稍微便捷的衣物。譬如叶芊芊,她来的时候早早褪下繁杂的衣裙。但妙玲珑不同,她依旧着一袭鸢色长裙,美虽是美,但不适合骑射。 燕蒹葭的问话方出口,妙玲珑便面露难色,显然是没有带旁的衣物。 “妙小姐连这些常识都不知道?”叶芊芊率先诧然出声。 妙玲珑被问的有些恼了,面上却还是平静道:“是我考虑不周,今日我只看着你们骑马便是。” 其实,不是她没有想到,而是她今日前来,也是背着自家祖父,若是让她祖父知道她与临安公主有什么交集,非得气死不可。为了防止惊动他老人家,妙玲珑只好装作出门逛逛的模样,不敢让下人去采买专门的衣物。 “来人,”燕蒹葭淡淡吩咐:“去拿件衣裳给妙小姐。” 她偏头看向妙玲珑:“本公主的衣裳素来只穿一次,所以妙小姐不必担心。” 言下之意,就是她让人拿给妙玲珑的衣裳是全新的,从未穿过。 “多谢公主。”妙玲珑颇有几分感激。 燕蒹葭挥了挥手,表示不必言谢,于是不多时,便见下人抱着赤香色的衣物,走到她的面前。 妙玲珑接过衣物,再次道一声谢,便拿着衣物到了自己的马车之内。 众人等着,不多时妙玲珑便下了马车,本以为燕蒹葭这件衣裳亦是男子款式,不想却是一件女儿家的衣裙,只是这衣裙更是便利罢了。 “公主竟是有姑娘家的衣物?”尚琼眸光一亮,不由打量着燕蒹葭:“为何我从未见过公主穿?” “方才不是说了?”燕蒹葭哼笑一声,道:“本公主的衣物,素来只穿一次。” 尚琼道:“不,我是说,认识这么些年,我可从未见公主穿过类似的衣物。” “你没见过,不等于本公主没有。”燕蒹葭嗤之以鼻:“去年魏国太子与本公主结交,便是送了几件衣裳。” 当然,那几件衣裳她一件都没有穿,正是怕那家伙下了毒在衣物上头,如今正巧妙玲珑没带衣服,就顺势送给了妙玲珑。 明摆着,尚琼是知道燕蒹葭与魏国太子水火不容的关系,他闻言不由抽了抽嘴角,心下暗道燕蒹葭黑心至极。 自己怕被下毒,便如此坦然送给妙玲珑,若是真的衣物有毒,那妙玲珑岂不是…… “走罢,再等下去,日头便要毒辣起来了,本公主最烦晒太阳了!”燕蒹葭大踏步向前,命人牵来马匹。 很快,在场众人皆是一人一马,燕蒹葭金靴跃起,很快坐到了马上:“妙小姐和叶小姐似乎第一次骑马,将军和尚琼,不妨一人教一个?” “尚公子教罢。”楚青临立即淡声回道:“本将军素来只训练将士,不知怜香惜玉。” 楚青临的话极为冷漠,听得妙玲珑心下生凉。她下意识咬住自己的唇瓣,勉强维持镇定。 “尚公子一人教不了两个。”这时,身侧的叶芊芊道。 妙玲珑下意识反问:“叶小姐什么意思?” 趁着两位小姐还没有掐架,燕蒹葭勾唇:“不妨这样,尚琼教妙小姐,本公主来指导叶小姐,如何?” “好。”叶芊芊出乎意料的点了头,道:“有劳公主。” 一场即将挑起的硝烟无声落下帷幕,只是,谁也不知道燕蒹葭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 …… ------题外话------ 其实,叶芊芊也是个宝藏姑娘哦~ 30叶芊芊此人 一番口舌之后,几人分散开来。妙玲珑和尚琼在马场的东侧,燕蒹葭和叶芊芊则跑到了西侧,唯独楚青临一人站在树荫之下,半点没有要赛马的姿态。 半盏茶之后,叶芊芊累的大汗淋漓。燕蒹葭招呼了人茶水伺候,两人便坐进了休憩的茶亭之中。 燕蒹葭抿了口茶水,看向叶芊芊:“叶小姐难道不怕尚琼被妙小姐的容色所惑?” 燕蒹葭对叶芊芊这个姑娘,其实有几分好奇。昨日她问叶芊芊是否看上了尚琼,她回答极为爽快。可偏生就是那般神色,丝毫不像是陷入情思的姑娘家。 譬如妙玲珑,她对楚青临极为上心,眉眼皆是含情脉脉,一眼可见。但叶芊芊看尚琼的眼神,着实耐人寻味。 叶芊芊望了眼远处同样打算歇息的两人,淡淡道:“妙玲珑并不欢喜尚琼。” “但并不妨碍尚琼看上她,不是吗?”燕蒹葭弯唇,漫不经心道:“妙小姐是建康第一才女,生的也端庄娴美,就男人的角度来说,妙小姐可谓令人倾心至极。” 大抵看出了燕蒹葭‘心怀不轨’,叶芊芊径直便问道:“公主想说什么?不妨开门见山。” “有意思。”燕蒹葭笑起来,语气不明:“叶小姐真是有意思。分明对尚琼半分不觉心动,但还是志在必得,想要将他收入囊中。只是……” 燕蒹葭放下手中的杯盏,问:“本公主不明白,叶小姐世家出身,门第不浅,怎么偏偏‘看上了’尚琼那个傻小子呢?” 尚琼不是王府独子,更不是镇南王府的世子,他上头有两个极优秀、未曾婚配的兄长,要说丞相府该拉拢的,怎么也不会是他。 叶芊芊垂眸:“他阳气足。” “阳气足?”燕蒹葭愣住。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叶芊芊竟是给出了这么一个古怪的理由。 世上哪个姑娘挑选夫婿看重这个? 难不成,妙玲珑之所以对叶芊芊怀有极大的敌意,也是因为叶芊芊先前曾因楚青临命硬,打过他的主意。 “他八字很硬,阳气也足。”叶芊芊道:“是个极合适的夫婿人选。” “莫不是叶小姐八字克人?”燕蒹葭想起丞相府的一些传闻,不由道:“所以才想找个命硬的夫君。” “公主想知道?”叶芊芊又道:“若是我告诉公主,公主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你在和本公主谈条件?”燕蒹葭轻笑,眼底没有半分温度:“难道你没听过,本公主杀人如麻?” “公主在吓唬我?”叶芊芊蹙眉,堪比花娇的脸容看不出丝毫畏惧:“难道公主没有听过,我也心狠手辣?” 说这话的时候,叶芊芊瞧着很是安静,她不声不响的回望着燕蒹葭,淡的仿佛一潭清泉,无悲无喜。 没有硝烟,没有剑拔弩张,燕蒹葭噗嗤一声,笑得倾城而艳丽:“叶芊芊,你和尚琼……还真是般配!” 可不是般配吗?一个傻头傻脑,单纯如白纸,一个呢看似简单,实则神秘至极。 叶芊芊眸底透彻:“公主答应了?” “答应了。”燕蒹葭举杯,扬眉:“成亲的时候,记得请本公主喝酒。” “好。”叶芊芊眉眼舒展,举杯道:“女子一言,八马难追。” 两杯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然而,叶芊芊正打算言说之际,那头楚青临已然走近。 “公主可要赛马?”他高大的身影背着阳光,投下巍峨剪影。 “赛马?”燕蒹葭眯了眯眸子,唇角弯弯:“楚将军想和本公主一较高下?” 楚青临不可置否:“公主不敢?” “扫兴。”她嗤笑一声,将杯盏丢到一旁,道:“叶小姐的事情,晚些本公主再洗耳恭听。” 叶芊芊颔首,就见燕蒹葭行云流水似的起身,道:“将军若是输了,可莫要如妇人一般嘤嘤哭泣才是。” 楚青临面色寡淡:“彼此彼此。” 说着,两人很快上了马,尘土飞扬,前后疾驰离去。 只叶芊芊端坐在原地,望着两人渐渐消失的背影,红唇吐出两个字:“孽缘。” …… …… ------题外话------ 有没有喜欢芊芊的小可爱?举爪~祝大家中秋快luo~哈哈 31国师扶苏 燕蒹葭策马而去,楚青临便也跟着上了马背,扬起马鞭紧随其后。 顷刻间,一切被抛之脑后,楚青临也很快赶上了燕蒹葭。燕蒹葭偏头看了眼楚青临,不由赞道:“将军好骑技。” 楚青临闻言,冷着一张脸,回道:“谬赞。” 如此一句生冷的话出口,气氛顿时变得很是尴尬,全然是将天聊死的节奏。 燕蒹葭的马场,的确华丽而巨大,就是见多识广的楚青临也忍不住诧异,看来燕王的确极为疼宠这个公主,竟是舍得花这么大的手笔,为她造了一个马场。 两人就这样不分上下的策马而去,远远的便将一众随从两人甩在了十万八千里之后。因着这马场连接着后头的山林,越是往前而去,越是地势不平,难以驱马前行,因而在速度越渐慢下来之后,燕蒹葭索性下了马,好整以暇的等着看楚青临吃瘪。 她自己的马场自是再熟悉不过了,再往前头去,是一个巨大的半澡泽地,寻常时候若是人踩踏过去,其实不会如何,但一人一马飞驰而去,哪怕是骑技再好的人,也定然要摔个狗吃屎。 然而,就在她等着看笑话的时候,楚青临忽而警觉的勒马止住,低眸看向燕蒹葭:“公主为何慢下来了?” 他嗓音沉沉,语气也一如既往不带丝毫感情。 “哦,没有为何。”燕蒹葭面不改色,只道:“此处风景秀丽,本公主想多看两眼,将军不必理会,自去罢。” “风景秀丽?”楚青临下了马,道:“那本将军便与公主一同看看这美景罢。” 一边说,他一边从容下马,看得燕蒹葭不由暗道可惜。 看来这楚青临,果然是不好对付的很啊。 说话间,她也跟着下了马,两人便很快踏上了半澡泽地,那松软的触觉,立即便令楚青临察觉其中异样。 显然,若是刚才他不及时停下,恐怕这时候是要摔个狼狈。 “风景不错。” “自然是不错。”燕蒹葭道:“只可惜……” 话说到一半,燕蒹葭便停了下来,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可惜什么?”楚青临问。 然而,燕蒹葭忽而眸底一亮,一手指着东侧道:“看,那边!” 楚青临眉眼划过轻蔑,冷冷道:“公主,这等子哄人的把戏,怕是骗骗三岁孩童还可靠一些。” “将军当我哄你玩儿?”燕蒹葭回过神,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回以轻蔑:“将军是当自己是三岁孩童?还需要旁人哄着?” 说着,她不等楚青临回答,便率先牵着马,往东侧的方向走去。随着她离去的方向看去,便见东侧那头,果然有青烟冒起,显然不是燕蒹葭所为。 心下微微一窘,楚青临面上却是不改神色,紧接着跟了上去。 “将军不是不信?”燕蒹葭回头看他,奚落:“怎么这会儿又跟上来了?难不成真是三岁孩童,需要人哄着?” 对于她的嘲讽奚落,楚青临不予以回答,只面色冷峻,仿佛燕蒹葭的话半句没有落入他的耳内,兀自镇定自若的很。 燕蒹葭见他油盐不进,心下也寻思着没甚意思,于是便撇过脸,不再理会他。 两人很快走到青烟滚滚的处所,因着地势原因,他们站在矮坡之上,逡巡着矮坡下的一切。 就见矮坡下的平地中,一众人围着即将熄灭的火堆,似乎是在善后。其中最为显眼的,是背对着他们站着的一个白衣男子。那男子身量极高,身姿修长而卓然,就是只对着他的背影,也令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国师。”楚青临淡淡出声,几乎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为首的男子。 此人不是燕国赫赫有名的国师扶苏又是何人? “楚将军有礼了。”扶苏闻言,回头看向朝着自己抱拳施礼的楚青临,弯唇一笑。 看着那笑容如春,眉眼似月的男子,燕蒹葭不由暗道扶苏这厮果然‘貌若天仙’,当得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三年前见着扶苏的时候,燕蒹葭还是年幼,可三年过去,扶苏已然二十有二,竟是一如当年那般,容貌清澈,半分没有老去。 难不成修仙练道的,都不易苍老? 相较于燕蒹葭,扶苏显然有些认不得她:“这位是……” “临安公主,燕蒹葭。”不等楚青临回答,燕蒹葭便先他一步回道:“国师三年不见,容貌不见老去,但却增了忘性啊!” “原是临安公主,”扶苏眉眼如画,笑道:“三年前,公主倒是没有现今来得楚楚动人。” 扶苏的话一落,楚青临便忍不住抽了抽眼角,他下意识看了眼燕蒹葭,着实是领会不到扶苏说的‘楚楚动人’,究竟在哪儿。 要是不是一早知道她是公主,楚青临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把她当做少年郎。 “国师谬赞。”燕蒹葭笑着看了一眼那就要熄灭的火堆,道:“不过今日国师来此,所为何事?” 扶苏悯然叹息:“今日一早,凉城有消息传来,说是有邪祟杀人,陛下特命我前来,施法一探究竟。” …… …… ------题外话------ 就问泥萌,喜欢扶苏还是楚直男? 32将军在意什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气晕了 那一头,尚琼等人并不知道燕蒹葭和楚青临进宫去了,尤其妙玲珑还苦苦等着楚青临回来,盼着能够搭几句话。 原本她来这儿赛马,就是为了楚青临,但没有想到尚琼不懂得看眼色,说要教她骑马就真的拉着她拼命的练,她委实累得头昏眼花,却不知道燕蒹葭和楚青临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时,一辆马车自城中方向而来,几人起身去看,就见马车停了下来,车帘掀起,露出里头楚元绽惨白泛青的脸容。 “堂兄呢?”他望了眼人群,不见楚青临,便问一侧等在原地的楚家随从:“这么急急地将我从府中唤来,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将军和公主赛马去了。”随从道:“大约也快回了。” “赛马?不是说堂兄找我有大事?”楚元绽错愕。 “方才公主说邀约的是楚小公子,”尚琼回他:“将军为了不扫公主的兴致,便让人去将小公子请来了。” “什么?”楚元绽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为了不扫谁的兴致?” “其实并非如此,”妙玲珑解释道:“只是公主今日本就邀约小公子,听说小公子不能到场,公主不悦,楚将军才……才……” 越说,妙玲珑越觉得自己的说辞还不如尚琼来得冠冕堂皇。可她猜不透,为何楚青临要如此执意的留下来?难不成真为了……不扫燕蒹葭的兴致? 一抹愁绪还来不及荡开,眼前楚元绽毫无征兆的便倒了下去。 “不好了!”车夫惊慌:“小公子气晕了!”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 …… 燕蒹葭爬上马车后,便闻到一股清香,那香味不浓烈,也不淡薄,却意外的好闻。 她吸了吸鼻子,很快坐在马车的正中央,显然一左一右的位置,非楚青临和扶苏莫属。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外头楚青临道了句劳烦,便跟着进了马车。 他一进入马车,就见燕蒹葭半靠着脑袋盯着他,眼底净是奚落的笑意。 心下有些不悦,他倒没有多说什么便坐在了左侧。而紧跟着,扶苏也缓缓进来,比起楚青临的‘苦大仇深脸’,扶苏温文尔雅,言笑从容,但奇怪的是一样丝毫没有让燕蒹葭觉得顺眼一些。 马车一路朝着皇宫而去,因着从西郊到皇宫很是路途遥远,燕蒹葭犯困的便不再理会这二人。而楚青临也一样环胸闭眼,不只一言。唯独扶苏仿若周身无人一样,执起书卷便静静然看了起来。 燕蒹葭被一阵颠簸震醒,一睁开眼,便瞧见右侧坐着的扶苏眉目浅淡,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修长细腻的指腹落在书册的边角上,委实赏心悦目的很。 不过,燕蒹葭也不知道,扶苏这厮是真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呢’,还是装模作样,假装自己是个文人。 “公主睡不着了?”似乎察觉到燕蒹葭的视线,扶苏抬眉,轻声问她。 显然,扶苏的声音也惊动了楚青临,或者说他其实根本没有睡下,只是一直闭着眸子罢了。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方才燕蒹葭的确是熟睡,连嘴角哈喇子都清晰可见。 想到这里,楚青临心下觉得可笑,但他依旧假寐着,并不打算睁开眼睛。 “国师这马车不够舒坦。”燕蒹葭道:“改日国师出些银钱,本公主命人来给国师打造一个冬暖夏凉的马车,如何?” “多谢公主费心。”扶苏一本正经,笑道:“可惜,我没有钱。” “没钱?”楚蒹葭一愣,随即思忖半晌,心下似乎也觉得做国师没有什么‘钱途’,于是便道:“看在今日国师捎带本公主的份上,本公主不妨透露国师一个秘密。” 扶苏道:“哦?秘密?” “不错,”燕蒹葭道:“国师闭关三年,许是不太了解建康的情况,本公主知道,镇南王府尚家当家主母是个极为信佛的人,正巧国师也算是半个佛门弟子……” “公主的意思是……?” “只要国师开个天眼,看看镇南王府是否有邪祟,想必很快便有源源不断的钱财收入囊中。” 听到这里,楚青临不由眉心一跳,深觉燕蒹葭是个没有‘良心’的姑娘。好歹人家尚琼与她也算好友,每日里的厮混下,她竟然还能鼓动扶苏去坑尚琼母亲的钱财? “公主的法子倒是极好,”扶苏闻言,竟是认真思索起来:“不过,本国师听闻尚家公子与公主经常同出同入,不知本国师这般去做,尚家公子是否会悉知?” “国师放心,尚琼不会知道。”燕蒹葭微微一笑,尚琼的母亲一直极为信佛,但去年开始也不知是信了什么歪门邪道,有一日竟是想趁着尚琼睡着的时候,放火烧死他! …… …… 34请愿 尚家的这件事,一直瞒得极严,尚琼的父亲镇南王是个老顽固,生怕家丑外扬,故而近来才时常陪自己的妻子去寺庙之中。 但据尚琼私下透露,他母亲并未因此而停歇,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趋势……若是如今扶苏能够帮衬到尚琼,收点钱财也是无妨。 “好。”扶苏点了点头,显然是应了下来,但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应,是当真为了钱财,还是旁的什么。 两人谈话才停,便听得外头热闹的集市声传来,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听了下来,车夫在外头禀报。 于是,燕蒹葭等人很快入了皇宫,随着扶苏来到了金銮殿中。 乍一见燕蒹葭也跟随着踏了进来,在场众人皆是惊讶,就连上首的燕王,亦是有几分诧异。 但众大臣的诧异不过片刻,转瞬又变得哀愁起来。楚青临逡巡了一眼,心下对燕蒹葭的传闻很是熟知。 据说这两年,他不在建康城的时候,燕蒹葭曾几次大闹朝堂,且每一次她都是有理有据,揣着揭发朝廷命官恶行的‘公主信仰’,把好几位朝廷重臣都告发了去。 故而,她这次跟来,一众心中有鬼的朝臣,皆是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燕蒹葭治得死死的。 相反,那几个随着听政的皇子倒是没有多么感慨,他们出奇一致的眼观鼻,作出毫不关心的模样,唯独燕诀露出三分不解的神色,似乎难以相信燕蒹葭与楚青临处的如此和谐。 燕王膝下,一共五个皇子,大皇子、二皇子早年便被调离都城,故而如今朝堂上便只剩下三皇子燕诀、四皇子燕然以及五皇子燕景。不过,相较于燕诀与燕蒹葭的水火不容,燕然和燕景倒是识相许多,只要燕蒹葭所到之处,这两个皇子皆是隐忍退让,瞧着是要比燕诀更适合储君之位。 “陛下,”行礼过后,扶苏率先道:“扶苏探查凉州的事时,于西郊遇着公主与将军,扶苏斗胆,领着公主与将军一同觐见。” 楚青临因有军功在身,又久未归朝,这几日便沐休在府,明日才开始上早朝。 “无妨。”燕王大手一挥,道:“国师可探出凉州之事,是否为邪祟造孽?” “回陛下,”扶苏淡淡凝眸,回道:“扶苏于凉州上空,见黑气萦绕,可见凉州的确有妖邪作祟,但此次残害数百名女子之事,不能确定与邪祟有关。” 扶苏的话一落下,朝中大臣皆是议论纷纷,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就连几个皇子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注意力一瞬间转移到了凉州的事情上。 半晌,燕王忽地冷沉出声,打断大臣们的议论。 “此次凉州之事,恐怕要劳烦国师和将军走一趟。” 燕王的意思,燕蒹葭自是心中明白,他让扶苏前去,主要还是因为邪祟之说,而他让楚青临去,无疑是为了将他调离都城,防止楚家生变。 这些年,楚家一直怀疑楚青临的父亲楚天遂的死和楚天姚的腿,皆是燕王所为。燕蒹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也是颇为诧异,她了解自己的父皇,知道他从来都不是那等子疑心重的无道昏君,可这件事无论她怎么追问,她父皇都不愿透露,渐渐地,燕蒹葭也不由有些狐疑,难不成楚天遂和楚天姚……的确是她父皇所为? 就在燕蒹葭沉思之际,忽地听闻扶苏与楚青临皆是应是,她回过神,想也不想,便立即道:“临安作为燕国公主,自来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此次凉州一行,临安愿随国师与将军共赴。” 光明正大的随之下凉州才是燕蒹葭此行的目的,否则就她这骄矜的性子,怎么也不愿与两个人一起同乘马车。 俨然,燕蒹葭的请愿让在场所有人都深觉震惊不已,尤其几个皇子,更是你看我,我看你的,神色满是难以置信。 燕王蹙起眉梢,面容很是严肃:“临安,你当真想要随他们下凉州?” 说着,他的视线落在扶苏与楚青临的身上,似乎在怀疑是这两人‘威胁’了燕蒹葭。 朝臣们见此,面面相觑,心下皆是腹诽:就您这公主的性子,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威胁不了罢? “回父皇的话,”燕蒹葭正色道:“儿臣的确是想随国师和将军下凉州。作为一国公主,本该为民忧心。” 朝臣与皇子们:“……” 不给百姓添麻烦就行了,还为民忧心…… 燕王依旧不赞同:“此事,容朕再思量一二。” 然而,就在这时,右丞相忽地站了出来,道:“公主有此等为国为民的心思,还望陛下恩准。” “公主心系黎民,实在是我燕国的大幸啊!”紧接着,左丞相也跟着站了出来:“望陛下恩准。” “望陛下恩准!” “望陛下恩准!” …… …… 35算计 一时间,朝臣们纷纷出声,几乎是史上头一次,满朝文武‘异口同声’,跪求燕王恩准自己最宠爱的公主,南下凉城。 但识相的皇子们却是不敢出声,他们与朝臣想法一致,恨不得燕蒹葭马上就深陷囹圄,但一方面他们又深知父皇疼爱燕蒹葭的程度,故而这会儿功夫,谁也没有站出来表态,就连自来与燕蒹葭作对的燕诀,亦然默不作声。 楚青临见此,不由看了眼燕蒹葭,就见这桀骜不驯的公主殿下此刻竟是一脸忧心忡忡,装的似模似样。 没有人知道,燕蒹葭究竟打着什么算盘,毕竟她此次跟随扶苏进宫,很明显就是为了让朝臣们逼燕王同意这件事。但所有人都盼着,这天杀的混账公主最好死在凉城那等子乌烟瘴气的地儿,别再为祸四方了! 不得不说,燕蒹葭这临安公主当得,是多么的嚣张跋扈,惹人生厌。 燕王被气的脸色发黑,怒斥:“公主乃文弱女子,若是南下凉州,出了什么事情,谁担待的起?” 这是有史以来,燕王发过第二次大的火,第一次是十几年前,部分朝臣反对他立燕蒹葭的母亲为皇后。 扶苏一如既往,含笑不语,就好像此事与他无关那般,他不附和朝臣的提议,同时也不反对他们。 倒是一旁楚青临瞧着这阵仗,也不知想着什么,忽而道:“臣愿护公主一路安危。” 护着安危是不错,但是若是缺胳膊少腿儿的,可怪不了他。 “护公主一路安危?”燕王也不是吃素的,一眼便知道楚青临是个什么心思:“楚将军可知,临安是朕的心头肉?” “臣知道。”楚青临低眉,深觉燕王的话有些不对劲,似乎……要给他下套? “今日提及护着临安的是将军自己,将军若是能够护她,朕重重有赏。”燕王平息了几分怒意,又道:“可若是临安出了什么事儿,朕便摘了你楚青临的脑袋,给她陪葬!” 君王的霸气,一时间被推到了顶峰。燕王语气比方才平静了两分,但眸底的那股子嗜血,竟是令人胆寒。 折损一个无法无天的公主,同时也要折损一个栋梁将军,若说燕王爱女成狂,也是不为过的。转眼的功夫,朝臣们又为之庆幸,好在自己府中的儿子不是楚青临,否则……几条命够赔? 众皇子们也随之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就此事表意,否则这会儿定是要被牵涉其中。 “你们这群老匹夫也不要得意的太早!”燕王锐利的眸子逡巡着底下的朝臣:“今日是尔等提议临安南下凉州,若是他日临安有什么不测,尔等也莫要怪朕翻脸无情!” 燕王知道,在建康这些人是惧怕燕蒹葭,可到了他护不到的地儿,难免一些胆大的勾结地方官员,暗杀燕蒹葭。为了避免这等子情况出现,他今日必须要震慑一番这群老匹夫不可! “陛下放心,”楚青临拱手,道:“臣必定护公主周全。” 镇南王也附和:“公主仁德,苍天庇佑。” “公主仁德,苍天庇佑!” “公主仁德,苍天庇佑!” 此起彼伏的声音,阵阵响起。燕蒹葭望了眼心思各异的扶苏和楚青临,不羁的眉眼微微舒展。 …… …… 散朝之后,燕蒹葭单独被燕王叫到了偏殿,他挥退了所有宫人,两父女就这么干巴巴的对视着。 “燕蒹葭,你当真是翅膀硬了。”好半天,燕王才怒容满面的出声。 他虽宠爱燕蒹葭,但并非眼瞎心盲,他看得出来,这次文武百官的请愿,全然是在燕蒹葭的算计之中。 她知道这些老狐狸恨她要命,所以刻意随着扶苏进宫,当着朝臣的面提出南下凉州,这样一来,依着文武百官对她的不满,显然是会齐齐请愿,而他也不得不被迫同意。若非燕蒹葭这一次连带着他这个父皇也算计在内,燕王简直就要给她鼓掌了! 可是,燕王不明白,好好的繁华都城她不呆,突然的想去凉州做什么? 面对‘老父亲’的盛怒,燕蒹葭倒是不怕,只道:“儿臣在西郊的时候,听国师言说邪祟,心下委实好奇。” 她当然不能和燕王说,自己做了个国破的梦,同时也梦到凉州的事情,想要一探究竟。若是她真这么说,恐怕夜夜不能安稳入睡的,就要变成她这父皇了。 “净是瞎扯!”燕王哪里不知道她这话假的很? “不瞒父皇说,”燕蒹葭一脸正色,胡乱说道:“儿臣近来想要修仙。” …… …… ------题外话------ 燕王:我信你个鬼!你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36燕国的公主们 “不瞒父皇说,”燕蒹葭一脸正经道:“儿臣近来想要修仙。” “燕蒹葭!”这话,委实是气的燕王不轻,就见他一下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道:“你再给朕瞎扯一个试试!” 养在自己膝下的公主,燕王比萧皇后还要懂燕蒹葭一些。无论是‘垂涎楚青临的美色’一说,还是她现在口口声声的‘修仙’一说,燕王统统不信。 “父皇,儿臣的确只是好奇,没有旁的意思。”燕蒹葭一脸真诚,继续道:“这偌大的建康,儿臣闹了十多年了,是真的腻歪了,儿臣不想做牢笼里的金丝雀,不知世事如何,儿臣更不想做愚昧无知的纨绔之辈,浑浑噩噩数十年,直至老去,直至死去。” “蒹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燕王平息了怒意,好半晌才盯着她道:“你自来便是娇生惯养,莫说凉州如今危机四伏,就是随便一个繁华的小城,你也未必呆的习惯,父皇明白你觉得都城如笼,将你困住,但你如今文不成武不就,真的不适合……” 燕蒹葭立即凛然道:“儿臣答应父皇,凉州回来之后,儿臣老老实实进国子监学文习武,不胡作非为了。” 她知道,到了如今的地步,父皇定会妥协下来,毕竟方才他刻意拉楚青临下水,就是为了多一个护着她。他明白她想下凉州的决心,只是还想着挣扎一番罢了。 “罢了,”燕王扶额,一脸颓然:“朕也管不了你,但你母后那儿……你自去应付罢。” 现在燕蒹葭要下凉州的消息也该是传到萧皇后的耳朵里了,比起燕王,俨然萧皇后更不会首肯此事,自来做母亲的,都不比做父亲的心大。 “谢父皇!”燕蒹葭道:“儿臣定然平安归来,入国子监好生学习。” …… …… 燕蒹葭信誓旦旦的保证了,便很快退出了金銮殿。她一边想着如何应付自己的母后,一边朝着槿樱殿走去。 “听皇兄们说,七皇妹这是要南下凉州?”这时,迎面传来一道娇声询问,那意味不明的语气,听得燕蒹葭眸底微冷。 “燕灵兰,你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燕蒹葭勾唇,眉眼不羁:“怎么,今儿个多拉一个人过来,难道以为本公主不敢一起揍了?” 面前的两个女子,一人着黄裙,一人着粉裙,皆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容貌姣好,身形婀娜。 鹅黄裙摆神色傲慢的女子,是燕国的五公主,燕灵兰。她如今十八岁,倒是尚未婚嫁,在她之前的四位公主,早早便远嫁出去,如今还在宫中的,便剩下包括燕蒹葭在内的三位公主。 而粉色裙摆,一脸楚楚动人的女子,则是燕国的六公主燕灵曼,她和燕灵兰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她生母早年亡故,那时萧皇后也因生了病,连自己都自顾不暇,故而年幼的燕灵曼便养在了燕灵兰母妃娴妃的膝下。 “燕蒹葭,你不要以为父皇纵着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被戳中心事的燕灵兰恼羞成怒,顿时那张笑颜不见,换了一副嘴脸。 两年前,她因与燕蒹葭有争执,被燕蒹葭打的鼻青脸肿,只是,父皇一向疼宠燕蒹葭,莫说她一个公主被打,就是几个皇兄挨了揍,也丝毫无法引起重视。因而自那之后,燕灵兰便听了自己母妃的话,避开燕蒹葭行事。 但这件事,一直是燕灵兰的心头恨,如今燕蒹葭旧事重提,简直气的她想要撕烂那张桃花似的面容! “父皇纵着本公主,本公主就是可以无法无天。”燕蒹葭微微一笑,视线落在一旁的六公主燕灵曼身上,淡淡道:“听说娴妃给你找了一门亲事?” “是……是的。”燕灵曼怯怯道。 她和燕灵兰很是不同,至少从神韵上看,燕灵兰骄纵傲慢,燕灵曼却楚楚可怜,甚至很多时候,燕灵曼就像是依附在燕灵兰身上的藤蔓,无声无息,没有丝毫存在感。 “燕蒹葭,你什么意思?”被忽视的燕灵兰显然不悦,她冷冷瞪了一眼燕灵曼,随即道:“本公主在和你说话!” 燕蒹葭被她这泼妇似的声音闹的有些不耐烦:“燕灵兰,你今儿个来,到底要说什么?” “你别以为楚将军答应护你周全,你便有机可乘!”燕灵兰忽而扬起下巴,道:“我都听皇兄说了,是父皇下了命,楚将军才勉为其难应承下来。” “原来如此……”整了半天,燕蒹葭才明白过来,原来燕灵兰是对楚青临有意啊!难怪她说呢,这燕灵兰素来怕与她碰面,怎么今儿个不要命的往她眼前晃悠。 “燕蒹葭,你不要妄想朝夕相处之下,楚将军能对你有什么情愫,”燕灵兰见她不以为然,不由又道:“楚将军根本看不上你这样……的女子!” 原本要说燕蒹葭是‘假小子’,但话到嘴边,燕灵兰顿时又憋了回去,毕竟先前被燕蒹葭揍,就是因为她说她男不男,女不女…… 37贵客 “看不看得上,与你何干?”燕蒹葭轻笑一声,道:“你要知道,他就是看不上我,也未必看得上你!更何况……” 她嘴角一勾,突然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来。燕灵兰见状,瞪着眼睛问:“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我可以让父皇赐婚。”燕蒹葭似模似样道:“只要是父皇赐婚,楚青临再不愿意,也得乖乖束手就擒,你说是不是呀,六皇姐?” 她眸底划过一抹微光,就见燕灵曼瞳孔微缩,那张素来胆小的脸容有别样的情绪,一闪而过。 燕灵兰深觉气恼,故而根本没有留意到燕灵曼的异样,只愤恨的质问:“燕蒹葭!强扭的瓜不甜,你难道没有听过?” “听过。” “听过你为何还……” “强扭的瓜是不甜,”燕蒹葭掏了掏耳朵,痞痞一笑:“但是解渴呀!” 燕蒹葭的回答,简直是让燕灵兰气愤到了极致,她爱慕楚青临多年,大约是因为燕蒹葭意·淫了她心中的青年将军,所以当初听闻燕蒹葭要将楚青临纳入公主府的传言也一度很是恼怒。但她转念一想,楚青临一直没有归来,燕蒹葭就是要肖想什么,也无法得逞。 可如今,楚青临南下凉州,燕蒹葭也随之南下,这孤男寡女的……很难不生出些什么来。 “五皇姐和六皇姐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恕本公主不作陪了。”燕蒹葭金靴抬起,很快从燕灵兰和燕灵曼两人身边越过,头也不回的朝着槿樱殿而去。 原地,燕灵兰气的面色涨红:“燕蒹葭这臭不要脸的贱女人!” “皇姐小心,”燕灵曼怯怯道:“隔墙有耳,莫要让旁人听到了。” 只是,她话音才落,就听耳畔响起一声‘啪’的重响,随之传来的是脸颊肿胀的疼痛感蓦然蔓延。 “皇……皇姐?”她捂住自己被扇红了的脸,眼泪就要落下来。 “看什么看!”燕灵兰冷眼道:“这儿离槿樱殿那么远,你怕什么!” “皇姐,我只是……只是不想皇姐……” “这么关心我,方才怎么不出声?”燕灵兰打断燕灵曼的话,语气冷厉的咒骂道:“燕蒹葭这贱人,最好死在凉州!” 虽说燕王有命,燕蒹葭亡,楚青临亡。但燕灵兰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至少在她看来,楚家根深蒂固,就算燕蒹葭死了,楚青临也未必会如何被降罪。 燕灵曼红着眼眶,说道:“皇姐,她有父皇庇护,整个建康没有人能拿她怎么着……” “对!建康城没有人能拿她怎么样,但她不日便会出城,去那等危险的地方。”楚灵兰眸底一亮:“只要趁着这段时间,让她死在外头……” “可是皇姐,娴妃娘娘若是知道……”她想说,娴妃如果知道,定会阻止她。 显然,燕灵兰也心中明白,她下意识瞪了眼楚灵曼,警告道:“你不说,我不说,母妃怎么会知道?难不成你想和母妃告密?” 她那阴毒的目光落在楚灵曼的脸上,吓得楚灵曼赶紧摇了摇头,额角沁着汗珠儿:“灵曼不敢!” “不敢最好,”楚灵兰道:“你若是胆敢告密,本公主扒了你的皮!” …… …… 那一头,燕蒹葭很快抵达槿樱殿,她心中已然将如何说服萧皇后的话都过了一遍,就等着见到自己的母后,即可上演。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被挡在大殿之外,连门槛儿都没能够踏过去。 管事的嬷嬷低头禀道:“公主恕罪,娘娘今日身体不适,谁也不见。” 又是身体不适? 燕蒹葭扶额,深觉自己这母后,真是明目张胆,撒谎也不走心的。 “嬷嬷再帮本公主问问罢,”燕蒹葭道:“明日一早,本公主便要随楚将军一行人南下凉州了,这一走怕是没有个把月回不来。” 凉州的事情委实事态严峻,故而楚青临和扶苏一行人,的确耽搁不了,得快马加鞭赶去。 显然,嬷嬷也没有料到燕蒹葭会这么快离开,故而她思忖了半晌,才道:“公主稍等,奴婢这就问问娘娘的意思。” 说着,嬷嬷很快朝着殿内而去。 只是,去了好半天,燕蒹葭也不见她回来,心下有些诧异,毕竟就算母后铁了心不见她,也不至于不让嬷嬷来传话。除非……母后现在在招待‘贵客’,嬷嬷不好进屋打搅。 心下起了一份疑心,燕蒹葭很快招手,将门前的小太监唤来。 “公主有何吩咐?”小太监恭敬的问道。 “母后既是在招待贵客,本公主也不作打扰,你帮本公主只会一声。”燕蒹葭一边说,一边留意那小太监的神色。 小太监点头,道:“公主放心,奴才会帮公主传达。” 这回答,间接便印证了她的猜想,看来母后这会儿的确是在招待贵客。只是,什么样的贵客,能随意进出后宫,而不引起骚动呢? …… …… 38真假难辨 仔细一想,燕蒹葭便有了答案。她母后素来喜静,能被她招待的贵客,简直屈指可数。若是再加上进槿樱殿如若无物这个条件,那么唯有国师扶苏莫属。 心中这么一想,燕蒹葭朝小太监点了点头,很快扭头,似乎就要离开皇宫。 等到她本人远离了槿樱殿,才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唤道:“西遇。” “公主有何吩咐?”西遇闪身,出现在燕蒹葭的面前。 燕蒹葭道:“你去探查一下,看看母后招待的贵客,是不是扶苏。” “公主恕罪,”西遇道:“陛下从前下了命,西遇不得对娘娘……” 燕蒹葭打断他的话:“那你就把扶苏给本公主掳来罢。” 西遇是她父皇指派给她的帝隐,虽说在她身边三四年了,但实际上还是忠于她父皇的。 西遇愕然:“扶苏高深莫测,属下……” 昨日燕蒹葭与扶苏同乘一辆马车的时候,西遇就在一路跟随,他几乎感觉不到扶苏周身的气息,那种捉摸不透神秘,委实是不简单的。 燕蒹葭摇头,故作叹息:“扶苏掳不来,母后那儿探查你也做不到,本公主不妨把你送回父皇那儿好了。” 将帝隐遣返回原主人那儿,其实是对其最大的侮辱,西遇作为帝隐中数一数二的头目,自然是无法接受这等落面子的处置。 于是,他立即拱手,道:“公主放心,属下定然探查清在槿樱殿的究竟是何人。” 说着,他很快闪身,消失在了燕蒹葭的面前,如一阵风过耳,来无影去无踪。 燕蒹葭等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西遇才回来复命。 “怎的去了这么久?”燕蒹葭挑眉,显然对西遇的办事效率表示诧异。 “公主恕罪,”西遇低眉,道:“槿樱殿高手如林,属下无法近身,只好在外头等着。” 这是西遇生平第一次试图潜入槿樱殿探听,但他没有想到,槿樱殿的高手比公主府的还多,要不是他机敏,没有贸然行动,恐怕是要被察觉的。 “那等到什么人了吗?”燕蒹葭心下一时间也释然了,父皇如此疼宠母后,定然是会派遣许多人守着槿樱殿。 “等到了。”西遇道:“确是扶苏无疑。” “他出来了?”燕蒹葭问:“朝哪个方向走?” 西遇道:“御花园方向。” 燕蒹葭眸底一亮,嘴角扬起:“离这儿不远,本公主去探探口风!” 说着,她挥退西遇,兀自便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 …… …… 燕蒹葭到了御花园,与扶苏正是撞了个正着。 “国师这是要出宫?”燕蒹葭站在扶苏身后,问道。 扶苏回头看她,微微颔首:“公主也要出宫?” “嗯,出宫。”燕蒹葭上前,不动声色:“国师方才去了槿樱殿?” 虽说是疑问,但从燕蒹葭嘴里吐露出来,俨然一股肯定的味道。 只是,出乎燕蒹葭意外的是,扶苏闻言,只缓缓笑了起来,丝毫不加掩饰:“不错,皇后娘娘方才邀我小叙。” 扶苏的回答,让燕蒹葭有些不解,大抵是扶苏那从容的模样,似乎半分也不好奇她怎么知道此事一样,委实是奇怪的很。 “母后素来是感念国师三年前的救命之恩,”燕蒹葭道:“只是不知,这次母后找国师,所为何事?” 扶苏笑道:“娘娘听闻公主也要随同南下凉州的事情,因着忧心公主的安危,便央了我多多护着公主一些。” “国师答应了?”燕蒹葭仰头,看着这个比她高出许多的青年,琥珀色眸底划过极深邃的暗芒。 “自然。”扶苏眉眼弯弯,一张风华万千的脸容,灼灼耀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公主呢?” 扶苏说话的时候,当真是难辨真假,甚至燕蒹葭这等子眼神锐利的人,都看不穿他这笑容背后,究竟是黑是白。 “国师是个好人。”话到这个份上,燕蒹葭也没法子怼他什么,心下默默叹了口气。 “公主赞誉,扶苏不敢当。”扶苏笑道。 “那本公主便不打扰国师了。”这天儿聊到这里也没有什么必要继续下去了,她本以为扶苏的话很难套,可没有想到如此轻而易举,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只是真假……她不能确定。 “公主慢走。”扶苏行云流水的说着,举止温文。 …… …… 39醉酒 白日里,燕蒹葭没有见着萧皇后,再晚些的时候,她与辛子阑饮酒,醉在了春光阁中,在她醒来之前,萧皇后曾派人唤她进宫,可惜那会儿她醉的厉害,根本不省人事,于是母女俩直到燕蒹葭被载着远离了建康城,也没有再见过一面。 燕蒹葭酒醒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躺在马车内的软垫上,因着途中太过颠簸,她腹中酒气翻腾,一口没憋住,便吐在了自个儿的马车之中。 一时间,马车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儿,燕蒹葭实在觉得恶心,便喊停了马车,兀自跑了下来。 “公主醒了?”问话的是骑着骏马的楚青临,他高高在上的看着燕蒹葭,神色依旧冷淡。 “醒了。”燕蒹葭点头,擦了擦唇角道:“本公主要换马车。” 楚青临方才也是听到燕蒹葭的呕吐声了,心下划过一抹嫌弃,面上很是漠然:“公主,此次南下,我们轻装上阵,并未备过多的马车。” 他话一落,燕蒹葭便看向后头另一辆马车,淡淡问:“那里头是国师?” 正是时,扶苏掀开马车帘子,眉眼含笑的望着她:“公主若是不介意,便暂时与我乘一辆马车?” 扶苏的邀约,温润至极,只是燕蒹葭还来不及点头,楚青临便率先道:“公主既是醉酒方醒,不如骑马吹风,醒醒酒?” “楚将军的好意,本公主心领了。”燕蒹葭道:“但本公主这会儿倍感倦怠,恐怕还是要和国师一同乘马车的。” 说着,她微微扬唇,便朝着扶苏坐着的那辆马车而去。 一时间,随行的侍卫都面面相觑,尤其楚青临手下的小将林深,更是一脸惶恐。 难不成这几日的交手,他们将军是看上了公主???若不是的话,为何要阻止国师和公主‘共处一室’? 楚青临倒是不知手下人究竟想了些什么,毕竟他方才的提议,只是因为自己肩负着护着燕蒹葭的责任,他是将军,自是极为看重责任二字儿,若是燕蒹葭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莫名其妙死了,那他也是太过无能。 如此转念之下,楚青临便没有多想什么,他见燕蒹葭上了马车,便再次吩咐启程。 而那一头,燕蒹葭同样也是摸不准楚青临的意思,但碍于她的确太过头疼无力,只好寻个舒服的地儿,暂时歇一歇。 扶苏看向她,问:“公主可是要百花丸解酒?” “不必了。”燕蒹葭看了眼扶苏,淡淡道:“方才本公主已经吩咐西遇去包袱里拿解酒药了。” 她话音才落,就听马车外传来西遇的声音:“公主,解酒药。” 燕蒹葭掀开帘子,从他手上接过瓶子,正打算放下手中的帘子之际,便听那头西遇拧着眉梢,道: “公主下次莫要再吃蟹饮酒了,若是让陛下和娘娘晓得,不知是该多么心疼。” 西遇的话一出口,扶苏便不着痕迹的看了眼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底破天荒的有一分几不可见的诧色。 …… …… 西遇是燕王身边顶级的帝隐,这一点早在几年前扶苏便是晓得的,但帝隐与普通的暗卫不同,皇室的帝隐多是从年幼便开始培养,绝七情灭六欲,一生只知道效忠帝王。 可眼前的西遇,他眼中满是忧心,丝毫不像是身为帝隐该有的情绪。 想到这里,扶苏眼底笑意晕开。 临安公主燕蒹葭……当真是个特别的人儿。 只是,扶苏兀自想得七七八八,燕蒹葭却是知道,西遇这一神色,不是担忧,而是……嫌弃。 他的确是从不敢有七情六欲,但自从跟了燕蒹葭,开始明白什么是嫌弃,什么是鄙夷,但没有办法,谁叫这奇葩的玩意儿是他的少主呢? “咳,本公主晓得了。”燕蒹葭道:“昨儿个是本公主贪嘴,日后不会了,你可莫要告诉父皇母后……” 难得燕蒹葭显得这么乖巧,就是在外头光明正大‘偷听’的楚青临也忍不住为之诧异。 唯独西遇自己知道,燕蒹葭最怕自己这等子‘不爱惜’身体的行为被燕王和萧皇后知道,毕竟她幼年时候身子骨极弱,好不容易将养着长成,如今夜夜宿醉,做父母的,哪个能不生气? 扶苏闻言,忽而道:“听闻昨夜娘娘遣人寻公主入宫,可惜公主那会儿醉着,怕是还不知晓这事罢?” “西遇?”燕蒹葭看向西遇。 “陛下和娘娘昨夜大为震怒,”西遇低头道:“属下听闻,要把辛公子调离建康城。” …… …… 40舍楚青临而择扶苏 夜要不是下人早早将燕蒹葭抬上榻,收拾了蟹子残骸,恐怕萧皇后就不止是将辛子阑调离建康城这么简单了。燕蒹葭从前有一次,因饮酒吃蟹导致腹泻呕吐不止,几乎去了半天性命,那时御医说燕蒹葭体质虚寒,酒可少饮,但蟹子却不得贪食,因而这几年下来,她一直不被允许吃蟹。 燕蒹葭听闻此事的时候,眉梢不自觉便蹙了起来,扶苏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她,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角泛起三分笑意。 燕蒹葭很快便舒展眉眼,耸了耸肩道:“罢了,你先退下。” “是,公主。”西遇低眉,很快退了出去。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燕蒹葭兀自吃了解酒药,便思忖起了旁的事情。 扶苏见她难得安静,不由笑道:“看来公主与辛公子果真如传闻一般,甚是交好。” 他以为,燕蒹葭是在思量辛子阑被调离都城的事情,却没有料到,燕蒹葭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没心没肺。 “国师何出此言?”燕蒹葭回过神,挑眉看向扶苏。 扶苏温润如玉:“方才公主心事重重的模样,难道不是在想辛公子的事情?” “国师误会了,”燕蒹葭道:“辛子阑的事儿,他自个能够摆平,不需要本公主担忧什么。” “哦?”扶苏指尖杯盏微顿:“公主不怕……陛下和娘娘要了辛子阑的命?” 扶苏虽说不理世事,但也知道萧皇后和燕王都是极为不喜辛子阑,若非这几年一直是燕蒹葭护着,辛子阑怕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燕蒹葭嗤笑一声,道:“若是当真如此,那也是他的命了。” “公主倒是想的开。”扶苏道:“我还以为,公主对辛子阑……” 燕蒹葭偏头看向扶苏,不由调侃道:“从前不知道,没想到国师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也如此八卦。” “公主谬赞。”扶苏从容道:“扶苏不过一介凡人,七情六欲皆是有之。” “七情六欲皆是有之?”燕蒹葭勾唇,攒出一个坏笑:“那国师七情所系者,是男是女?” 扶苏身为国师,倒也不是不可娶妻生子,但他已然二十有余,却从未有什么女色近身,就是身侧跟着的也都是小童一流,这让燕蒹葭一度怀疑,莫不是他喜好男色,不敢启齿? 扶苏闻言,神色微微一顿,他下意识弯起眉眼,道:“公主玩笑了,扶苏七尺男儿,自是所系女子。” 燕蒹葭见他依旧不改颜色,忍不住想要逗弄一二:“那国师可是知道,母后曾说要将国师许配与本公主?” “娘娘想将公主许配给扶苏?”他仍然清雅的笑着:“看来是娘娘高看了扶苏。扶苏一介凡夫,怎配得上公主。” “本公主觉得,国师相貌极佳,就冲这容色,也是配得上本公主的。”燕蒹葭瞧着他急忙婉拒的样子,不由故作认真:“正巧,近来本公主越发觉得楚将军容色不及国师,倘若为了国师而舍弃楚将军……想来也未必不可。” 只是,燕蒹葭本以为扶苏闻言,铁定要黑了脸色,却不料他依旧如沐春风,道: “公主看上扶苏的容色,是扶苏之幸事,只是两情相悦,但求一个‘相’字。” 言下之意便是,你看上我可以,但是我看不上你。 扶苏的话,委婉却扎心,但凡一个姑娘家被如此拒绝,都是面上挂不住的。唯独燕蒹葭不同,她脸皮太厚,根本不在意被拒不被拒。 “那此事便作罢吧。”她笑眯眯道:“本公主也不强人所难。” 她话音一落,扶苏眸底便漫过一抹几不可见的浓郁之色。 燕蒹葭显然没有留意到,她兀自扯了几句,气氛便又再度了起来僵了起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四下一时间只有扶苏翻阅书册的声音。 燕蒹葭闭着眸子休息了一会儿,很快便又睁开眸子,她从自己的衣襟中取出扶苏昨日给她的书册,百无聊赖的看了起来。 期间,她不止一次问扶苏书册上某些不常见的字是什么意思,那股子不怕被笑话的劲儿,实在叫扶苏有些刮目相看。而在接下来的几日赶路里,燕蒹葭倒是丝毫没有矜贵的架子,给啥吃啥,半点没有嫌弃,惹得扶苏与楚青临皆是深觉奇怪。 于是,舟车劳顿的第八天,一行人终于抵达凉州。 …… …… 41凉城妖物 说是凉州,其实唤其凉城更为贴切。这儿有江南水乡的氤氲气质,城池不大,端是富饶而又诗意。只是,燕蒹葭等人抵达的那一日,凉城正是大雾弥漫的天儿,因而他们就近找了一处客栈,住了下来。 因着凉州出了不得了的命案的缘故,凉城的客栈几乎空空如也。所以,在见着燕蒹葭一行人的时候,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可谓是喜出望外。 进城之前,扶苏与楚青临双双易了容貌,掩去风华,装作平常商贾的模样,大摇大摆入了客栈。故而,几个人中,只燕蒹葭一个端着原本秀丽至极的脸容,被众人簇拥着。 照着燕蒹葭本人的话来说,那就是易容的面皮不透气,对她这张绝世的脸危害极大。但只有了解她的西遇知道,他们家公主其实只是想碾压扶苏与楚青临,在他们面前出出风头罢了。 不得不说,燕蒹葭如今年纪不大,的确瞧着是雌雄莫辨的很,她着一袭袖口绣着琼花的白衣,宛若清贵少年郎,引得客栈内仅存的几个姑娘家,皆是频频朝她望去,尤其客栈的老板娘,更是亲自招待,实属周到。 于是,借着这张‘俊俏’的脸蛋带来的优势,燕蒹葭故作不知,打听道:“老板娘,我们这一路,怎的没有瞧见年轻的姑娘家?” 他们一路风尘仆仆,肉眼所能见着的都是妇人打扮的女子,再年轻一些却是没有。 “小公子不知道吗?”老板娘三十岁模样,一张风韵犹存的脸上,浮现叹息之色:“咱们这儿早两个月前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但前些时日,这儿啊出了妖怪,那妖怪抓的都是如花一样的姑娘家,大约半个月前开始,十几岁的小姑娘便都不敢出门了。” “妖怪?”楚青临凝眉,问:“你们怎么知道是妖怪?” “可不是妖怪吗?”老板娘看了眼楚青临,见他生的‘清秀’,周身气势凛然,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些个姑娘死状可怖,被吸干了鲜血,要不是妖怪,谁还这么干?” “死了多少人?”楚青临接着问,先前凉城来报,说是死了二十几人,但楚青临知道,有些地方生怕朝廷降罪,便虚报了数量。 “具体多少,奴家不知道。”老板娘拉低了嗓音,道:“不过大抵也是有三四十个了。” 燕蒹葭喝了口清茶,道:“凉城太守不管事儿?” 死了三四十个人,知道兜不住了才上报朝廷,那这太守当得,也未免窝囊了些。 一旁的客栈老板听着,不由插嘴道:“小公子不知道,这事儿也怪不得太守大人,原本城中只是接二连三有小姑娘失踪,半个月前一猎户上山打猎,却掉入了一个大坑,而那坑里头,正是那些失踪的姑娘,那些姑娘一个个被吸干了鲜血,眼珠子瞪大,哎呦喂,别说那场面多渗人了!” “罪魁祸首无迹可寻,而仵作验过之后,说每个姑娘死的时间不同,但都是活生生被咬断了脖子,放干了鲜血。也不知咱们凉城造了什么孽,竟是惹来了这等子不干净的东西!” “呸呸呸,不要乱说!”老板娘一脸畏惧,双手合十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 …… 凉城近来出了这等子大事儿,自然而然的萧瑟许多,素日里热闹的夜市,也随之冷清起来。 燕蒹葭一行人与客栈老板娘说了一阵子话,几人便各自回了屋子休息。 楚青临住在东侧的屋子,扶苏住着西侧的屋子,燕蒹葭恰好就夹在两人中间,那感觉委实别扭,就好像是被监视一样,搞的燕蒹葭难以入睡。 于是,在都城习惯了夜夜笙歌的某公主,终于忍耐不住,于夜半时候,悄悄穿上衣物,打算出去走走。 乍一听燕蒹葭屋里的声音,守在门外的西遇便立即被惊动:“公……公子。” 入城之前,燕蒹葭便吩咐了西遇,不准暴露她的身份,故而这一时间改口,也是为难他了。 燕蒹葭打开门,低声道:“睡不着,出去走走。” “公子要去哪儿?”西遇道:“凉城出了这等子事情,恐怕青楼楚馆不会……” “谁说本公子要去青楼楚馆?”燕蒹葭睨了眼他,道:“本公子只不过是想探查一番,究竟是何人作祟罢了。” 她这几日也算是百无聊赖的将扶苏给的书看了个彻底,几乎能将书册里头的一切,倒背如流。故而,她知道,大多附身于人身的妖邪,都是会在夜半时候出动。青天白日的,并不利于他们外出。 “那公子要去何处?”西遇道:“荒山野岭?” …… …… 42夜半查探 燕蒹葭说要去探查,那么无非是要去荒山瞧瞧,毕竟那些个姑娘皆是在那处被挖出了尸首。 “你跟着本公子走就是了,”燕蒹葭越过他,挑眉道:“废话那么多。” 说着,她兀自向前走去,等着西遇跟上。 “公子不怕吗?”西遇急急跟上前去,问:“若真是妖鬼作祟,只属下一人恐怕……” 瞧着他叽里呱啦,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燕蒹葭不由止步,扶额道:“你恐怕是帝隐里头,最婆婆妈妈的一个了。” 西遇虽说瞧着高大而冷峻,但这仅限于外人眼中,在燕蒹葭的面前,西遇这厮简直堪比奶娘。几年前,西遇才二十出头的时候,还算是个高冷的帝隐,近两年,他越是近三十岁,便越是婆婆妈妈,燕蒹葭前后一思索,最终给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西遇他……可能是想要个孩子了。可惜他没有欢喜的姑娘,于是便将年纪尚小的她,当作自己的孩子了。 “公子安危事大。”西遇不以为然,依旧绷着脸道。 燕蒹葭回头看他,问:“你跟随我之前,杀过不少的人罢?” 西遇颔首,老老实实道:“跟随公子之后,属下也没有少杀人。” 燕蒹葭:“……” 若非知道西遇性子耿直,燕蒹葭简直要怀疑这厮是在同她呛声了。 冷瞪了一眼西遇,燕蒹葭才继续道:“你既是杀过不少人,那你可见过什么妖魔?” 西遇沉吟,半晌才回:“不曾。” “自来邪祟,并非真实存在的妖鬼之身,”燕蒹葭凝眸,缓缓道:“他们是依附在凡人体内的怨气,以贪嗔痴恨的情绪,控制凡人行事。也就是说,即便被附身,凡人依旧是凡人,只要你打得过他们,便能够护住我。” 西遇难得见燕蒹葭这般认真,见她一板一眼的说话实在是瞧着很不习惯,这种感觉,就宛若面前站着的不是年少的公主,而是陛下。 “公子近来……变化良多。”西遇忍不住道。 “那是自然。”燕蒹葭一本正经道:“出门在外,总是要审时度势,不可太过嚣张,凡事低调而行。” 坏事儿做多了的人,大抵都比平常人多分识时务者,譬如燕蒹葭,她是都城的小霸王不错,但是如今‘孤身’来这凉城,别说压不过地头蛇,就是皇城中与她有仇的人,也分分钟能够追杀上来。 “公子不亏是公子。”西遇听着她这一番大道理,不由颇觉感慨,好像自家胡作非为的小子终于长大成人一般,险些就要‘泪湿衣襟’了。 只是,西遇的感慨不过片刻,不多久,他和燕蒹葭站在莺莺燕燕,热闹非凡的青楼门前时,所有的情绪瞬间消弭殆尽。 “公子不是说……低调行事?”他抽搐着眼角,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的牌匾上镌刻着‘云良阁’三个大字,一下子停住了步子。 “是啊,低调行事。”燕蒹葭道:“此处皆是寻欢作乐的男子,谁能料到我如此身份尊贵的人,会来这儿呢?” 西遇:“……” 谁都能料到你会来这种地儿。 …… …… 43青楼闹事儿 燕蒹葭进云良阁的时候,并没有如西遇所想那般,成为众人的焦点。毕竟能来这种青楼地界的,大都是寻欢作乐的男子,尤其如今凉城正是多事之秋,根本没有谁有闲工夫去关注燕蒹葭。 于是,燕蒹葭很快的便被三个楼里的姑娘邀着入了二楼的屋内,对着一桌好酒好菜,笑意吟吟。 “小公子瞧着不是本地人呐。”其中一个唤作怜月的姑娘给燕蒹葭斟了一杯酒,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眼前这秀美无双的少年郎。 “本公子自然不是本地人,”燕蒹葭撑着脑袋,眉眼不羁,仿若又回到了在都城的荒唐模样:“这小小的凉城,怎么容得下本公子这尊大佛?” 她勾起唇角,虽说言辞之间皆是傲慢,但对于青楼女子来说,无疑是极致的诱惑。 一个初出茅庐、出身尊贵的小公子,若是能够将他们赎回府邸中,想来今后的日子不会太难熬。哪怕只是跟着他回去当摆设,也总比深陷这泥潭之中来的周全。 果不其然,她话音一落下,为首唤作怜月的女子便眸底一亮:“小公子好好地不在府中享福,怎的还来这等子是非之地?” 怜月的试探,在燕蒹葭看来,再明显不过。只是,想要借此套话,未免手段有些低劣了。 璀璨的眸底划过不为人知的佞色,燕蒹葭接过怜月递来的杯盏,容色如春:“不是说,那邪祟只杀年轻姑娘吗?本公子堂堂七尺男儿,有什么可怕的?” “说是这样说,”一旁唤作华裳的女子,忍不住道:“不过奴家听闻,这两日好些个年轻的公子哥儿,也开始失踪,不知是不是……” “哦?年轻公子哥?”燕蒹葭挑眉:“多年轻的公子哥?怎的城中静悄悄,没人提及?” 若是当真有年轻公子哥失踪的事情传开,那么今日客栈的老板娘一定会与她言说,可今日谈了许久,老板娘却是丝毫没有透露,仿佛半点不知情一样。 “其实也不算是年轻公子哥,”华裳道:“只能说是少年罢了,一般只十五六岁,再往上估摸着也不超过二十。” “华裳姑娘的消息哪儿来的?”燕蒹葭笑着喝了口酒,故作不信:“莫不是为了吓唬本公子,随意编排的罢?” “公子冤枉。”华裳苦着脸,道:“奴家当真没有编排此事,怜月姐姐也可以替奴家作证的。” 说着,她看向怜月,怜月见她如此,便笑着说道:“小公子可是误会了奴家这个妹妹了,此事千真万确,虽说城中不闻半点风声,但在对面惜春楼却是几乎人尽皆知了。” 对面的惜春楼,是与云良阁相差无几的青楼,因着两家相隔极近,一直以来都是针锋相对。故而,但凡惜春楼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云良阁的姑娘们都是第一时间知晓。 “惜春楼?”燕蒹葭唇角沾了酒色,神色依旧岿然不动。 “公子不知,惜春楼和我们不同,惜春楼有姑娘,也有小倌。”怜月道:“前两日,听说惜春楼刚被买来的小倌跑了一个,大伙以为是逃走了,便没有多想。不料今日又没了两个,于是便有人猜着,估摸着那吃人的妖怪找不着年轻姑娘,只能拿年轻男子充数儿了。” 若是前一次,小倌逃了,那么在那之后,惜春楼便会严加防备,怎么也不可能又给逃了两个。毕竟烟花之地,若是真要扣人,凡夫俗子当真是插翅难逃。 “说不定是惜春楼有内鬼呢?”燕蒹葭道:“若是内鬼放了那三个小倌,也未必不可。” “这个奴家就不知道了。”怜月一勾眼,道:“公子小心些就是了,夜里不安全,今夜公子不妨就歇在这儿?” “好,好!”燕蒹葭伸手,揩了一把怜月的油,笑意如春:“本公子今夜就依了美人儿……” 然而,他话音还没落下,就听身后站着的西遇道:“公子怕是忘了,今夜咱们有正经事。” “是吗?”燕蒹葭回忆着,似乎想不起什么正经事。 “大爷和二爷在客栈等着公子,公子莫要惹恼了二位爷。”西遇面不改色道。 大爷二爷,自然是指扶苏和楚青临了。离京之后,楚青临不止一次让燕蒹葭收敛本性,少去一些青楼楚馆,他扬言,若是燕蒹葭还是那样四处混迹,那么便只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再不作理会。 “家中二爷管得严,”燕蒹葭摇了摇头,无奈道:“看来今夜是陪不得美人儿了。” 她到底是惜命的,虽说素来胆子大,但年少时的孱弱,还是让燕蒹葭对‘现实’低下了头,更何况若是能够借着此次对楚青临和扶苏探究一番……装一次小绵羊也不是不可以。 …… …… 燕蒹葭喝了大约半柱香的酒才领着西遇打算离开,离开前,那怜月姑娘极为不舍,央着燕蒹葭许诺明日再来,自然,燕蒹葭想也没想便应承了下来,由着怜月将自己送到了楼下。 只是,就在她迈了步子越过门槛儿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喧嚣,人群中似乎是华裳喊了一声怜月的名儿,燕蒹葭才忍不住回头看去。 “臭娘们,给你三分颜色,你就给老子开染坊是吧?”一个三十好几的男子脸色极红,一副醉鬼的模样,盯着坐在地上,捂着脸颊的女子。 燕蒹葭定睛一看,那女子不是怜月,又是何人? 被打狠了的怜月在华裳的搀扶下,很快站了起来,努力攒出笑脸道:“张公子,奴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玥儿年纪尚小,没什么趣味儿,张公子若是想,咱们楼里许多姑娘都想陪您呢。” “老子就要她!”被唤作张公子的男人眸底皆是血丝儿,指着一旁十岁的小姑娘,道:“既然都是楼里的姑娘,怎么就她不行?” “张公子您说笑了,”这会儿,老鸨也赶了过来,赔笑道:“这小玥儿只是咱们楼里收养的小丫头,不是卖身的姑娘呢,您说奴家若是今儿个让小玥儿陪张公子,那咱们云良阁可不成了凉城里的笑话了吗?” “老子管你笑话不笑话!”张公子大手一挥,就要拉过瑟瑟发抖的小丫头,面容可怖:“今儿个这丫头,老子要定了!” …… …… 44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望着身后那混乱不堪的场面,西遇忍不住问:“公子,咱们要不要……” 只是,他话还未落下,就听门口传来一声冷笑的声音,那凛然如寒冰的气息,一瞬间蔓延开来。 燕蒹葭回头,就见楚青临顶着一张极为平凡的面容,却依旧气势震人。他站在她面前,不知何时来的,不仅她没有发现,就是西遇竟然也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心下才有些感叹楚青临的内力深厚,下一刻便见这厮不着痕迹的睨了眼自己,那淡淡的一扫,饱含着显而易见的鄙夷情绪,看得燕蒹葭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西遇凑到她跟前,道:“公子,属下以为,他是鄙视您夜半逛花楼还‘见死不救’。” 燕蒹葭:“……” 那一头,楚青临上前几步,冷声道:“方才不是说了,这小丫头没有卖身,你竟是还决意强抢良家女子,这位张公子恐怕是醉的糊涂了吧?” “关你什么事!”张公子叫嚣道:“你知道本大爷是谁吗?” “哦?谁?”楚青临扯了扯嘴角,薄唇吐出两个字儿。 张公子一脸傲慢道:“老子乃张太守嫡出的弟弟张广易,你若是还想在凉城混迹,就识相点给老子滚!” “那我若是不滚呢?”楚青临一步又一步,面无表情的朝着他走过去。 那吓人的气势,简直堪比恫吓,就是醉了七分的张广易也瞬间一个激灵,醒了四分酒气。 “你干什么!”张广易道慌乱招呼道:“来人,快给本公子拦住他!” 显然,地头蛇的张广易在凉城可谓呼风唤雨,并未曾见着哪个不要命的敢公然与他为敌,但奈何楚青临实在是气势惊人,他的每一步靠近,都让张广易愈发腿脚发软。 “趁我好好说话的时候,你最好……”楚青临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张广易心下没有底气,今日带的小厮又不算太多,于是他只好强装镇定,怒瞪着楚青临:“你给本公子等着!” 说着,他很快招了几个小厮,灰头土脸的离开云良阁。 前后不过片刻功夫,场面算是稳了下来,云良阁的老鸨与怜月几个女子皆是泫然欲泣,一边感谢着楚青临的‘行侠仗义’,一边隐晦的想要招楚青临为护卫。看得燕蒹葭忍不住抱着肚子,笑的花枝乱颤。 如若楚青临顶着他自己原本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容,恐怕在场不会有人敢让他当护卫,可惜他现在的模样实在平凡,在以貌取人的世人眼中,实属无足轻重之辈。 如此一想,燕蒹葭没有多作停留,她也不等楚青临,便与西遇一同离开了。 “你瞧见了吧?”离云良阁稍稍远了一些,燕蒹葭还是收不住笑意:“方才楚青临那黑的就要滴墨的脸色,真的笑死本公子了!这就叫作好人自有好去处,只要他不嫌埋没,去青楼当个护卫也是不错。” 西遇虽也觉有趣,但却依旧提点提醒道:“公子小心一些,莫要被他听到了。” 楚青临的武艺,绝对不在他之下,若是这会儿楚青临追上来听到了,恐怕…… “我已经听到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低沉而诱人的嗓音,酥麻的令燕蒹葭下意识起了鸡皮疙瘩。 她回头一看,果然,就见楚青临一袭墨色纹麟锦衣,远远站在她的身后,月光之下,他那挺拔的身姿如松如竹,朦胧而叫人心头颤栗。 楚青临的确姿容极好,很容易撩拨女子的心。和辛子阑的秀美不同,楚青临浑身散发着男儿的阳刚气息,他眉眼如皓月,身姿卓越,宛若高岭之花,即便再怎么寒凉,也让人趋之若鹜。 只不过,燕蒹葭的心头颤栗,不是因为被楚青临迷住,而是楚青临此刻被触怒的模样,可谓凶神恶煞。 “楚公子这厢有礼。”燕蒹葭施施然行了个礼,那文质彬彬的神色,与前一刻嘲笑楚青临的时候,截然不同。 楚青临眯起眸子,走近她:“燕公子难道不知道,背后说人,会被割掉舌头的吗?” “知道。”燕蒹葭一脸痛心疾首,看向身侧的西遇,道:“都怪我管教不严,让楚公子被冒犯了。” 楚青临见燕蒹葭装模作样,顿时明白过来:“燕蒹葭,你什么意思?” “西遇!”燕蒹葭低斥:“方才妄议楚公子,还不快向楚公子赔罪?” 要不是楚青临亲耳听到燕蒹葭说自己,恐怕这会儿就被她精湛的演技给骗了。 楚青临眉头紧锁:“燕蒹葭,我方才可是听得清楚……” 燕蒹葭:“西遇,你又学我的嗓音骂人了?” 西遇:“……” 楚青临:“……” …… …… ------题外话------ 燕蒹葭:甩锅这种事,我是很拿手的 45出事了 楚青临最终也没能拿燕蒹葭怎么样,但这是他生平头一次被人这么明目张胆的诓骗。 思来想去,毕竟燕蒹葭是姑娘家,他便没有再多纠缠此事,于是两人很快回了客栈,各自睡去。 第二日,燕蒹葭迟迟才起来,只是她没有见着楚青临,而是看到了扶苏。 彼时,扶苏端坐在客栈一隅,见她睡眼惺忪而来,不由攒出一个和煦的笑:“昨夜可是睡得安稳?” 扶苏虽说也易了容,但他骨子里便带着温润,哪怕微微笑着,也让人不由深觉舒适。 “国……苏公子昨夜似乎不在屋内。”脱口而出的国师二字,被她很快掩饰过去。 昨天夜里,她出门的时候,便觉察到扶苏不在屋内,为此她还刻意从他屋门前晃过,敲了一下门。 “同你一样,夜里睡不着。”扶苏这一次依旧是没有隐瞒,他三言两语一笔带过,眉眼自是从容一片。 “那苏公子那儿,有什么进展?”燕蒹葭一边问,一边坐在了他的对面,心中寻思着楚青临这一大早的,跑哪儿去了。 “城中又出了事。”仿佛是知道燕蒹葭在想什么,扶苏道:“他去调查了。” 这个他,不是旁人,正是楚青临无疑。 “什么事?”燕蒹葭不以为然,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同时捻起一块糕点,慢条斯理的咬了一口。 扶苏道:“死了一个青楼女子。” 燕蒹葭手下一顿:“哪个楼的?” “云良阁。”扶苏道。 云良阁,凉城中数一数二的青楼,这是燕蒹葭抵达凉城之前,率先便打听到的消息,同时也是昨夜她呆了许久的地儿,如今扶苏提及,她自是再熟悉不过。 “我要去看看,”燕蒹葭睨了眼依旧从容的扶苏,道:“苏公子可要一同前去?” “好。”扶苏颔首,缓缓起身,模棱两可道:“看来云良阁是个好去处。” “不错,昨夜我的确去了那儿。”燕蒹葭见他猜出自己昨夜的行踪,倒也没有想要隐瞒。 于是,两人很快出了客栈,方一踏出客栈的门槛儿,扶苏便忽而低声道:“公主想知道,死的是谁吗?” “哦?国师知道?”燕蒹葭凑近他两分,眸光落在扶苏的脸上。 扶苏的眼睛,当真有些好看的过分,长睫卷翘浓密,堪比佳人明眸,哪怕是顶着一张普通的面容,也实在是颇为令人心动。 “不知道。”扶苏摇头而笑,语气淡淡。 “……”燕蒹葭:“国师这是在开玩笑??” 她嘴角抽搐,满脸黑线,就这样凝望着扶苏。 “嗯,”扶苏弯唇:“说不知道其实是开玩笑的,这件事早已传的街知巷闻,云良阁里死了谁,整个凉城都知道了。” “所以,死的是谁?”燕蒹葭无所顾忌的冲他翻了个白眼:“国师卖关子的行为,可算不上什么可敬的长辈。” “长辈?”扶苏闻言,不由一愣。怎么这长辈二字,听着好像有些刺耳? “长辈。”燕蒹葭语重心长道:“国师如今也二十好几了,要是寻常人家,恐怕家中妻妾成群,儿女众多……” 扶苏见她胡诌起来大有止不住的样子,不由打断她的话,道:“死的那个女子,唤作怜月。” 怜月? 燕蒹葭秀眉蹙起,想起昨夜还挽留着她,让她今日务必要去的那个秀丽女子,一时间沉默起来。 怜月便是昨夜一直陪她饮酒的女子,在那之后,她还因为一个小丫头的事情被张广易打了一巴掌。 只是,燕蒹葭没有想到,不过一觉醒来,那女子便惨死楼里,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没来得及多想,燕蒹葭和扶苏便抵达了云良阁。相较于昨夜的灯火明亮,今日显得格外森冷。云良阁外头被围得水泄不通,大都是前来看热闹的百姓,燕蒹葭想着往里挤去,一探究竟,但奈何围观的百姓太多,她根本无法挤入。 就在她一筹莫展,打算让西遇偷摸着入内瞧瞧的时候,便听耳畔传来扶苏的声音。 “官府介入此事了。” “何以见得?”燕蒹葭拉着扶苏到了一旁没有人的空地儿。 “看见了……”扶苏道:“我看见外头官兵把守。” 燕蒹葭侧头看向扶苏,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扶苏的确身姿挺拔,甚至于就她目测来说,恐怕比楚青临还要高出两分。 心下有些佩服,燕蒹葭面上却没有显露,只勾唇道:“不然咱们潜入里头?” “好是好,”扶苏道:“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楚青临的声音:“里头皆是官兵,你若是要现在进去,就要做好暴露身份的准备。” …… …… 46威慑 燕蒹葭挑眉,就见楚青临一手执剑,冷然的走了过来。 “为什么怕暴露身份?”燕蒹葭嗤笑,眼角自带三分张扬:“若是束手束脚,恐怕更难查清此事,揪出真凶罢?” 原本踏进凉城之前,燕蒹葭和楚青临两人便对此有了争议,燕蒹葭表示,大摇大摆进去才能第一时间掌握那杀人狂魔的动向。而楚青临则表示,太过招摇未免打草惊蛇,那时扶苏依旧和墙头草一样,笑着保持中立。但燕蒹葭最终还是被楚青临的一句话,噎的做不了决断。 “难道公主忘了?”楚青临此刻,又搬出了那时的原话,道:“你我树敌许多,暴露身份也许更加棘手。” “但事实证明,一味远观,只能偏于一隅,看不清事实本来的面貌。” “如今不过是才到凉城第二日,局面尚且不明,公主何必如此心急?” “我心急?”燕蒹葭深觉楚青临委实与她见识不同,按捺住心中的不悦,看向一旁看好戏似的扶苏,道:“来,让咱们的国师说说,你同意谁的想法?” 楚青临闻言,同西遇和燕蒹葭一般,朝着扶苏看了过去。 扶苏不慌不忙,语气淡淡道:“我赞同公主的看法。” “很好。”燕蒹葭立即道:“国师是个明事理,有想法的优秀墙头草。” 扶苏:“……” 明目张胆的骂他? 楚青临:“……” 骂的好,难得他和她的想法一样,扶苏这厮……真不是个东西! 西遇:“公主,娘娘吩咐,莫要对国师无……” 正要说无礼之际,就见燕蒹葭一个冷眼扫了过来,吓得他赶紧识时务的拐了个弯,道:“毕竟国师年长许多,是长辈。” 这长辈二字是西遇脱口而出的话,一想起昨夜燕蒹葭说这话的时候,扶苏难得失态的表情,西遇便觉得……背脊发麻。 “也是,国师是长辈。”燕蒹葭道:“但楚将军也是长辈,这儿有两个意见不合的长辈,看来决断只能本公子勉为其难做了。” 说着,她径直便丢下楚青临和扶苏,朝着人群走去。 楚青临蹙眉问:“你家公主要做什么?” “是啊,要做什么?”扶苏跟着问了一句,倒是丝毫没有气恼的模样,云淡风轻的令人捉摸不透。 “西遇不知。”他又不是公主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要是真知道,这主子就他来当了。 心下如此腹诽着,西遇很快跟上燕蒹葭的步子,护在她的身后。 燕蒹葭看了眼前头,吩咐道:“西遇,帮本公主帮人群散开。” 西遇点头:“是,公主。” 说着,他手中长剑出鞘,剑气震动,划过客栈一侧的歪脖子树,一大片枝丫落了下来,砸在围观的百姓身上,惊的人群四散开来。 “你这人做什么?”有百姓不满,接连发出责骂。 “好端端的砍树做什么?” “这人莫不是有病?” …… …… “闭嘴!”燕蒹葭眯起眸子,嘴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本公主的人,岂容尔等刁民辱骂?” 她一张邪肆的脸容,一扫方才的嬉笑怒骂模样,仿佛骨子里的尊贵被释放出来,一瞬间便又回到在建康时候的嚣张跋扈。 “何人在外喧哗?”正是时,太守张广洲从屋内走出来。 “临安公主,燕蒹葭。”燕蒹葭远远望着他,眼尾满是轻蔑:“张太守,别来无恙啊!” 临安公主,几乎整个燕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远在凉城,也依旧街知巷闻。那是一个传说一样的存在,且这传说还是极为可怖的,没有丝毫美感。 一时间,众人更是往后退去,却依旧站在一侧,围观着这个传闻中的公主。 “公主远道而来,是下官招待不周!” 俨然张广洲是认得燕蒹葭的,他早年在建康任职,两年前才被调回凉城,成了当地太守。只是,相较于在都城的繁华锦绣,张广洲是极为庆幸早点回乡的,毕竟在他走后,听说好几个同僚被临安公主‘害的’乌纱帽不保,连衣锦还乡的资格都没有。 张广洲急急迎了上去,转瞬额角便落了汗珠,俨然很是畏惧燕蒹葭。 燕蒹葭南下凉城的事情,他早已收到了朝廷来的信报,其中重点提到,若是燕蒹葭在凉城出了什么事儿,他不仅乌纱帽不保,就是性命恐怕也难周全。 对此,张广洲心知肚明的很,当初在建康城的时候,谁人不知燕蒹葭是燕王捧在心尖尖的公主? 一边冷汗涔涔,张广洲一边笑脸上前,道:“不知国师与楚将军……” ------题外话------ 小丫头片子,有很多面孔~ 47命案 张广洲心中忐忑不安,四十岁的富态脸容,似乎在看到燕蒹葭之后,一瞬间憔悴了许多。 “喏,在那儿呢。”燕蒹葭下巴一抬,傲慢道:“昨儿个你弟弟张广易与闹了一通,如今被你弟弟全城围剿的,正是咱们燕国鼎鼎有名的楚将军。” 在来的路上,燕蒹葭见着沿街有告示张贴,告示上画着一个青年男子模样,那男子正是易容后的楚青临,张广易悬赏五十两银子,势必要找到楚青临,给他一个教训。 “什……什么?”张广洲闻言,一脸惊骇,看起来是不知道此事。 被指名了的楚青临见眼前这阵仗,顿时和扶苏一同,撕下易容的面皮,露出原本的模样。 一时间,在场百姓皆是不由自主的发出惊叹,大抵是被这几个从都城来的尊贵人物惊艳到了。 “楚……楚将军,国师大人。”见着站在那儿的果真是楚青临,张广洲一瞬间如置冰窖,浑身发冷。 楚青临和扶苏,他都是认得的,好歹当年他也是在都城官场混迹了许久,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大人物,他基本都见过。 楚青临缓缓上前,冷然的看着眼前的张广洲:“听说张大人的弟弟在找本将军?” 张广洲一个激灵,赶紧拱手认罪:“下官管束不严,望将军恕罪!” “昨日与本将军的过节,本将军可以暂且不提,”楚青临道:“不过,本将军听闻,你弟弟张广易时常寻衅滋事……” 张广洲急急道:“将军放心,下官定然好生惩戒,绝不姑息!” 张广洲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再多辩解也是枉然,尤其在这等大人物面前,便更是不能虚与委蛇。 “走罢,进去瞧瞧出了何等事情。”那头,燕蒹葭见楚青临没有多作追究,心下迫不及待的想要进云良阁一探究竟。 说着,她率先大踏步入内,腰间玉坠碰撞,发出凌冽的声音。 楚青临和扶苏也跟了进去,彼时楼中姑娘与下人皆是被唤到大堂坐着,其中和怜月关系较好的几个姑娘,皆是掩面而泣,似乎很是伤心。 燕蒹葭逡巡了一圈,而后淡淡开口问:“这儿是什么情况?” “回公主的话,”张广洲毕恭毕敬道:“云良阁一个唤作怜月的姑娘,今儿个一早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屋内,除了怜月之外,楼里头目前没有其他人毙命,如今云良阁包括下人统共一百零三人,皆是在这儿。” 张广洲虽说算不上什么清官正直,也对自己的弟弟所做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并非无能昏聩之辈,在来之后,便很快查探清楚云良阁现下的一切。 “公主可见得血腥?”这时,扶苏轻声问道。 “公主当是无妨。”楚青临代而答之:“毕竟死在公主手中的,也不乏少数。” 燕蒹葭闻言,也不觉恼火,只笑眯眯的看着他,唇角殷红:“楚将军是本公主的知己啊,难怪乎本公主第一次见着楚将军,便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可惜楚将军不是姑娘家,若是的话,本公主定然要父皇母后收楚将军做干女儿。” 比嘴皮子利索?她燕蒹葭就没在怕的!这楚青临见她不顺眼,她也同样是不待见他。如此一想,扶苏这话少的家伙,倒是明显耐看一些。 楚青临顿时蹙眉,那冷入骨髓的气息一瞬间蔓延开来,吓得张广洲额角沁出冷汗,生怕牵连了自己。 扶苏见楚青临黑了脸,也不知想着什么,忽然打断这两人的针锋相对,狭长的凤眸弯起,笑道:“那咱们先去看看怜月姑娘罢。” 几人很快便朝着怜月的住着的屋子而去。 云良阁的姑娘大都歇在三楼,一楼和二楼皆是招待的地儿,怜月的屋子在三楼最后一间,听说是因为她喜静,两年前原本住在那屋子的姑娘被赎走后,她便提出要住那间屋子。 那时候,楼里的姑娘就数她资历最长,于是没过多久,怜月便住了进去。 燕蒹葭一行人方踏入怜月的屋子时,便闻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儿,那味道有些浓烈,令人想要作呕。随即再看去,就见怜月躺在地上,白布蒙住她的脸面和上身,只余下穿着绣花鞋的小脚,瞧着很是寂寥。 张广洲掀开白布,露出怜月满脸是血的样子,说道:“怜月姑娘死的时候趴在地上,四下物什皆是规整,下官方才问了一遍楼里的姑娘,昨夜没有人听到怜月屋子里有什么动静,想来是熟人作案。” …… …… ------题外话------ 本书不会描述的太血腥,一些凶残的情节凉凉删了,因为怕……被禁。捂脸。另外,为庆祝我国诞生之日,十月一日,加……更~哈哈 48可疑 燕蒹葭昨日见着怜月的时候,这姑娘还是秀丽可人的江南女子,如今再瞧,物是人非,红颜枯骨,委实惊骇人心。 “怜月怎么死的?”楚青临冷冰冰的问道:“仵作验尸了吗?” “回将军,仵作方才刚验好。”张广洲道:“怜月姑娘死于后脑重击,且是数次重击,动作之快、力道之大,俨然是一副要置之死地的模样。” 经仵作查验,怜月后脑被砸的略有凹陷,颅骨碎裂,可见下手之人丝毫没有同情之意。且有很大可能是熟人作案,在怜月放不设防的时候,给了她迎头一击,她顺势倒在地上,而那人不仅没有就此停手,反而一下又一下,朝着她砸去,直至确认她没了气息,那人才罢手离去。 “仵作在哪里?”楚青临问道。 “小的雷春。”一旁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一步,拱手道:“是凉州府衙的仵作。” “怜月大约什么时候死的?”楚青临凝眸,继续问:“凶器是什么?” “回将军的话,”雷春道:“怜月姑娘大约今早丑时死的,死因是头颅碎裂,凶器暂未寻到,不过就伤势来说,当是铁锤一类钝器。” “有中毒迹象?”燕蒹葭插嘴问了一句。 “没有。”雷春摇头:“怜月姑娘虽没有挣扎反抗的迹象,但就尸体和周遭情况来说,当是第一下重击便将她敲晕了。” 燕蒹葭闻言,一时沉默下来。 没有中毒的迹象,但是有没有中迷药就不太好悉知了。毕竟迷药与毒不同,很难从尸体上查验出来。 这时,一脸悲悯的扶苏忽而出声:“那依大人多年的经验来看,可是对行凶之人有所判断?” 张广洲本以为这会儿也没有什么自己发话的余地,没想到扶苏竟是点名了问他。 心下微微紧张,张广洲还是再次掀开白布,道:“国师请看这儿。” “割腕?”燕蒹葭盯着怜月右手手腕那道极深的新伤,猜测道:“与那杀人狂魔有关?” 据说,惨死在杀人狂魔手中的姑娘,大都是右手手腕被割,榨干了鲜血而亡。如今怜月右手手腕的伤势,倒是极像那杀人狂魔所为。 张广洲道:“下官以为,是有人刻意布的障眼法,假借杀人狂之名义,妄图逃脱追查。” “张大人何出此言?”楚青临道。 “那些成堆被发现的姑娘,皆是鲜血流尽而亡,手腕处的伤口也是死之前造成的。”张广洲道:“唯独怜月姑娘,她手腕的伤口是死后造成的。” 因为是死后造成的,所以流的血并不多,可以说迷惑人心的法子,过于漏洞百出。 顿了顿,张广洲又道:“下官以为,行凶者应是怜月姑娘熟悉之人,最有可能是云良阁里头的人,再者,怜月姑娘颅骨呈由上往下碎裂趋势,可见此人身量比怜月姑娘高。” 一个高于怜月的男子或者女子,以居高临下的方式,用凶器杀人。 燕蒹葭睨了眼胸有成竹似的张广洲,忽而笑道:“就本公主所知,行凶者最可能是张大人的胞弟,张广易。” “不排除这个可能,”楚青临道:“张广易的确比怜月姑娘高一些,而且昨夜张广易与怜月姑娘结了仇……” 扶苏道:“不过,张广易似乎与怜月姑娘算不上可以夜会的交情。” 夜半私会,不惊动任何人,可见两人关系匪浅。 听着扶苏的话,张广洲方冒出的冷汗,好歹是散了许多。 “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燕蒹葭蹙眉,道:“怜月姑娘瞧着也算是云良阁的‘老人’,怎么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燕蒹葭混迹过的花楼许多,故而一直都知道,但凡大一点儿的青楼,姑娘身边都会有个伺候的丫鬟,可奇怪的是,从始至终,没有人提及怜月身边丫鬟对此悉知什么。 但是,作为从未涉猎花楼的青年,楚青临和扶苏闻言,皆是有些诧异,不过想起燕蒹葭在建康城里头的声名,他们眼底一瞬间又恢复了清明。 “回公主,下官方才问了楼里的老鸨,”张广洲道:“她说半个月前,贴身伺候怜月姑娘的丫头害病死了,怜月姑娘是个念旧的性子,说是暂用不惯旁的丫头,后来城中人人岌岌可危,楼里的生意也渐渐不好,这件事便给搁置下来。” “哦?如此凑巧?”燕蒹葭道。 “下官也觉得奇怪。”张广洲道:“今日下官会盘问一番云良阁所有人。” “好,那你问仔细些。”燕蒹葭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派个人领我们去太守府歇息罢。” 她话音方落,楚青临便道:“公主去歇息,本将军要同太守一起,看个究竟。” 他来凉城,并非如燕蒹葭一样,出于‘好奇’,而是真真切切的要解决此事。 “将军自便。”燕蒹葭耸了耸肩,不以为意的看向扶苏,道:“国师也要一同留下吗?” 扶苏闻言,微微笑道:“我同公主一起去太守府。” …… …… ------题外话------ 还有一更,今天十二点放~ 49油盐不进(二更) 张广洲见此,很快便派了身边一人,领着燕蒹葭和扶苏回太守府。 燕蒹葭一行人,很快被领着入了太守府。与想象中一样,太守府不算多么奢靡,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张广洲自是要小心行事。 不过总的来说,张广洲还是个聪明的,至少在查案上,他面面俱到,比起只会领兵打仗的楚青临,可谓术业有专攻。 燕蒹葭和扶苏以及楚青临三人分别被安排在东厢房和北厢房,楚青临和扶苏在北厢房,燕蒹葭则独自在东厢房。许是一早就得知他们要来的消息,屋子里头收拾的很是干净清爽,就连笔墨纸砚,也都备得十分齐全。 等到伺候的下人将茶点端上前来时,两人已然坐在了亭台之中,燕蒹葭率先出声,道:“国师怎的不随将军一同留在云良阁?” 扶苏闻言,珠唇微扬:“张大人在职多年,定然比我等更明白如何办案,我等静候佳音,省时省力一些。” 听着扶苏的话,燕蒹葭不由有些讶异:“看来国师与本公主的想法,如出一辙。” 楚青临以为,燕蒹葭如此是因为她养尊处优惯了,但实际上,他与她的想法全然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 扶苏道:“楚将军常年在边戍,凡事亲力亲为,自是有些不同。” 燕蒹葭闻言,不由勾唇一笑,眸底很是不羁:“哦?那也就是说,国师也如本公主一般,自来养尊处优惯了?” “公主想探听扶苏的事情?”扶苏问她。 “自然。”燕蒹葭学着扶苏的模样,毫不避讳道:“国师在建康,可谓神秘至极,谁也不知道国师在成为国师之前,究竟身在何处,以什么样的身份活着。” 扶苏在燕国多年,但他关于他的身世一说,简直就像是谜团一样,看不清,摸不透,就连他的行事,也没有人能够拿得准。 扶苏薄唇抿起一个弧度,笑道:“我说我是普通人,公主信吗?” “不信。”燕蒹葭低眉道:“若是国师样貌再平凡一些,恐怕本公主就信了。” 扶苏失笑:“公主素来都这么以貌取人吗?” “非也。”燕蒹葭摇头,笑眯眯道:“若本公主当真这样以貌取人,恐怕是要觉得国师悲天悯人,是当世之活佛了。” “哦?公主何意?”扶苏神色丝毫不变。 “字面意思。”燕蒹葭也笑得‘温和’。 扶苏面上瞧着,的确是个心善至极的温润青年,若是他眉心画上一朵红莲,大约就成了话本子里头,拯救苍生黎民的仙人。 可燕蒹葭却和燕王一样,两父女深以为扶苏的‘良善’不过他刻意为之罢了,譬如今儿个见着怜月的尸首时,扶苏面色如秋水,仿佛于心不忍,可转瞬他便可与她谈笑风生…… 扶苏道:“公主说话,时常夹着棍棒,难不成是厌恶扶苏至极?” “本公主说话,的确不甚讨喜。”燕蒹葭回以调侃:“不过,倒是没有厌恶国师,至少比起楚将军,本公主更欢喜国师这样的。” 分明是有些露骨的表意,但自燕蒹葭嘴里吐出,竟是意外的矜贵风雅。 扶苏轻笑一声,淡淡道:“公主人中龙凤,扶苏自是配不上公主。” 燕蒹葭闻言,不以为意:“国师既是无意,本公主也不强人所难。” 话虽这样说,但燕蒹葭心中却是叹了一声。 扶苏这厮,可真真是油盐不进,想套个话都难如登天。 …… …… 楚青临回来的时候,已然是午后,那时燕蒹葭与扶苏正坐在亭台之中,极为和谐的对弈着。 即便见楚青临归来,两人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扶苏笑着抬头,问了一句楚青临关于命案的事情。 “楚将军可是查到什么?” 楚青临闻言,没有隐瞒,只漠然答道:“据云良阁的一众人了解,怜月姑娘并没有什么关系甚好的公子哥,比起楼里其他姑娘,怜月一直运气不佳,未曾得到谁的青睐。” 他似乎对于扶苏与燕蒹葭的‘不作为’,丝毫不感到愤愤,那平静的模样,不由让燕蒹葭放下手中的黑棋,抬眼望向他。 “那与怜月姑娘关系较好的姑娘呢?”燕蒹葭回忆道:“本公主记得,那个唤作华裳的姑娘,似乎与怜月姑娘有几分交情。” 昨夜是怜月、华裳与红羽三个姑娘伺候的燕蒹葭,其中华裳与怜月瞧着‘情同手足’,唯独那个唤作红羽的姑娘,很是安静,全程并未多说什么。 “华裳是三个月前入的云良阁,”楚青临颔首,道:“听老鸨说,她是从隔壁小城被贩卖过来的,起初也哭闹不止,后来怜月劝了几日,便渐渐消停下来,因此整个楼里,就她和怜月最是亲密。” …… …… ------题外话------ 熟悉凉凉的小可爱都知道,感情路线一直极为缓慢~ 50扑朔迷离 果然,这两人最是亲密。 可昨夜怜月被张广易打了一巴掌,正常情况那华裳该是多多安慰陪伴,怎么…… 心下方冒起这么一丝疑虑,那头楚青临眉梢微微凝起,便早一步回答了她。 “往日里两人大都会说几句贴心话再各自入房,尤其昨夜怜月挨了耳光,受了委屈。但昨夜恰是巧合,华裳被素来相好的公子钦点,整夜都与那公子一处歇在了二楼。” 青楼女子便是如此,没有什么自由可言。只要恩客上门,无论她们愿意不愿意,都得伺候身旁,半个不字都不能说。 扶苏眉眼温润,语气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怜悯:“那楼中与怜月姑娘交好的,还有谁?” “除了华裳,便再无她人。”楚青临道:“怜月入云良阁很早,同期进来,关系较好的姑娘,大部分在这一两年被赎了出去,唯独怜月一直时运不济,没能遇到贵人。” 有对比,就有伤害,怜月本就算是心性不低的女子,她生的不差,但性子却颇有几分刚烈,这对来青楼消遣的男子来说,赎入府中也是无趣。故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怜月渐渐地便不再和云良阁里与哪个姑娘热络,毕竟谁也不愿意看着一个个不如自己或者与自己姿色相仿的姑娘,比自己更快离开这火坑。 燕蒹葭沉吟道:“那有无结怨之人?” “没有。”楚青临微微摇头,道:“这些年,怜月慢慢地收敛了性子,她也知道自己太过强势不得男子喜爱,因而素日里待人接物,都很是温和。” 怜月的棱角,的确是被磨平了不少,这一点燕蒹葭也看得出来。但一个没有情郎,没有知己,同样没有仇敌的青楼女子,谁会费那么大的劲儿去杀她? 这件事越是到发展,便越是扑朔迷离,燕蒹葭甚至有种可怕的预感,那凶手恐怕不会就此罢手。 “公主莫要忧心,”见燕蒹葭难得有些出神,扶苏弯唇笑道:“有将军在,定能护着公主周全。” 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楚青临闻言竟是冷起脸容,危险的眯起眸子看向扶苏:“国师为何如此?” “如此什么?”扶苏依旧言笑晏晏。 楚青临神色阴沉:“没什么。” 说着,他兀自甩了脸子,一句旁的话也没说,便踏步离去。 燕蒹葭心满意足的看了全程,不由勾唇:“国师可真是杀人不见血,可怜了楚将军正直青年一个,竟是连几句话都说不过国师。” 扶苏神色清浅,如初春暖阳,雪白的袖摆划过石桌:“公主输了。” “输了?”燕蒹葭回过神,瞧着棋盘上错落有致的黑白棋子,不由哈哈一笑:“国师真是心思玲珑,本公主甘拜下风。” 一心多用,这扶苏可真是个人物啊!要知道,燕蒹葭文虽不行,但就棋艺来说,一直是建康权贵中佼佼之辈。可如今,片刻不到竟是就这么稀里糊涂输给了扶苏。 “公主谬赞。”扶苏缓缓起身,似行云流水:“改日再与公主切磋,今日扶苏还有旁的事情,便不作陪了。” 话落,他露出一个雅致的笑,很快离去。 直到扶苏离开,燕蒹葭身后的西遇才忍不住问道:“公主,方才……楚将军为何满面怒容?” 在场几个聪明人,唯独西遇不太聪明,看不懂扶苏与楚青临之间的‘纠葛’。 “今日本公主不是还说对扶苏有兴趣吗?”燕蒹葭笑眯眯的看着棋局,道:“这不,一见楚青临过来,扶苏便想将本公主的心思引到楚青临身上去。” 西遇似懂非懂:“所以,方才国师才说让公主莫要担忧,有楚将军护着?” “不错。”燕蒹葭一边说,一边动手将黑白子捻入棋盒之中:“不过,楚青临也不傻,他看出了扶苏所为,第一时间便回以质问。可惜的是,他问是问了,扶苏却是故意装傻充楞,让楚青临无可奈何。” 若是楚青临当时不一走了之,可能情况会变得更加复杂。 “属下明白了。”西遇忽而恍然大悟:“国师知道公主是个逆反的性子,若是楚将军再多表现几分对公主的不屑,那么指不定公主就要纠缠起楚将军了。” “西遇,你变聪明了。”燕蒹葭看了眼他,挑眉:“不过,你觉得本公主就那么冲动?” 西遇摇头:“他们都看走眼了。” 如果是从前,他或许也和扶苏、楚青临一般,认为燕蒹葭会不服输的干一些愚蠢的事情,但跟随了她这么些年,西遇明白,燕蒹葭啊,其实比谁都要洒脱,比谁都要没心没肺。她的种种傲慢,不过都是掩人耳目罢了。 …… …… 51惜春楼 扶苏和楚青临前后脚离开,燕蒹葭也没有多作停留,她将残局收拾的差不多,便很快领着西遇踏出了太守府的大门。 这一度是让太守府的下人颇为吃惊,他们听说过燕蒹葭的名声,知道这尊贵的人物简直嚣张的令人害怕,可偏生她竟是将棋子收的一干二净,半点看不出骄纵。 而那一头,燕蒹葭离了太守府后,没有去旁的地儿,却是又迈进了青楼楚馆的门槛儿。 这一次,她去的不是别处,正是与云良阁对门而立的惜春楼。 惜春楼一直便是与云良阁的关系如火如荼,如今云良阁出了大事,整个楼都被封住,而他们街对面的惜春楼,不仅没有因此讨到半点好处,反而就像云良阁一样,生意惨淡的不像话。 燕蒹葭摇着折扇入屋的那一刻,一众人皆是诧异不已,但有眼尖的认得,眼前这秀美的‘少年’,其实就是临安公主燕蒹葭。 “公主远道而来,奴家有失远迎。”惜春楼的老鸨率先迎了过来,满脸讨好与畏惧:“公主这儿坐着,奴家给您看茶。” 说着,她很快吩咐伺候的丫头备茶,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这活祖宗。 “妈妈不必害怕,”燕蒹葭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手肘倚着桌子,神色还算温和:“本公主今儿个就是来寻个乐子,听说惜春楼是凉城数一数二的温柔乡,怎么今儿个这么冷清?” “公主前来,奴家这儿简直蓬荜生辉。”老鸨见燕蒹葭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暴戾,心下顿时松了几分:“公主要什么样的美人儿?咱们惜春楼都有。” “妈妈怕是耳朵不好使,难不成是需要本公主让人来,给妈妈换一双耳朵不成?”一边说,燕蒹葭一边凉凉抬起眼睑,一双琉璃眸底,划过阴冷。 这老鸨以为她真是善类,心下想着糊弄了她的问话,显然是不想吃好果子了啊! 她话音落下,一旁的西遇便极为配合的将佩剑微启,剑光掠过,让人心惊胆战。 “公……公主饶命!”老鸨吓得噗通一声,跪在燕蒹葭的面前,即便是历经人世四十余载,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临安公主只一个眼神便叫人腿软,委实是个人物。 “本公主没什么耐心,”燕蒹葭垂眸看她,折扇一勾,将她下颚抬起:“妈妈最好有一答一,不要试图欺瞒。否则……” 燕蒹葭一笑,眼底却没有半点温度:“你回答错一个问题,本公主就让人砍你一条胳膊,也不知道今后没有了手脚,妈妈是不是还能把这惜春楼经营的风生水起呢?” “公主饶命,奴家不……不敢欺瞒。”这一刻,不仅是老鸨,就是屋中那些个姑娘小倌,也都吓得面色惨白,生怕自己也跟着遭殃。 “那方才本公主问你的问题,怎么不回答?”燕蒹葭盯着老鸨,脸色浮现冰冷的笑:“难不成还要本公主再问一遍?” “公主息怒!奴家……奴家这就回答。”老鸨急急道:“今儿个云良阁出了命案,官府已然来盘查过一趟儿了,惜春楼自来与云良阁不合,经此一事,那些公子哥便不敢再来寻欢作乐了。” “哦?”燕蒹葭挑眉,想起楚青临方才的话,不由道:“那官府来的人,可是有楚将军?” “没……没有。”老鸨战战兢兢道。 “果不其然……”许是太多人要盘问,楚青临也分不出精力到惜春楼这儿来,故而这里的事情,自是张广洲衙门的人过来。 “公主,奴家发誓,云良阁虽与惜春楼关系不太好,”老鸨一脸敬畏道:“但这件事真的与咱们楼没有任何干系。奴家也不知道死的那个什么怜月姑娘是谁。” “放心,本公主并非觉得此事与你惜春楼有什么关系。”燕蒹葭道:“只不过,本公主昨儿个听闻,你们这有小倌接二连三失踪?” 燕蒹葭的话一出,老鸨的脸色顿时有些惨白,因为怕楼里的声誉被牵扯到,方才官兵来问的时候,她绝口不提此事。但如今燕蒹葭提起,足以证明小倌失踪的事儿还是有几个人知情。 “妈妈是不想要胳膊了?”见老鸨面带犹豫,燕蒹葭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眼底刺骨而寒凉。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老鸨道:“奴家不敢隐瞒,楼里前几日的确有几个小倌逃了出去,至今没有音讯。” “妈妈不觉得奇怪吗?”燕蒹葭一笑,道:“好歹妈妈掌管这惜春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的接二连三有人出逃?如此鬼使神差的……妈妈难道没有怀疑过?” 这一连串的事,若说皆是偶然,那么也实在是偶然的诡异。 …… …… 52小倌失踪 “奴家的确觉得奇怪,”老鸨颤颤巍巍道:“可奴家不想招惹事情,若是奴家将此事告知官府,恐怕这惜春楼也要牵连其中。” 云良阁如今被封,想来若非事情查清,楼里头今后是不会安生。可即便事情查清了,一个死了人,晦气至极的青楼,谁人还想去? 狡兔死走狗烹,惜春楼虽没有闹出人命,但那些失踪的小倌……谁也料不准是不是早就死在外头了。 “凉城现在是岌岌可危,妈妈觉得隐瞒此事就可以独善其身?”燕蒹葭嗤笑一声,目光犀利:“妈妈当是知道,如若此事与城中杀人魔有关,那么惜春楼今日走丢几个小倌,明日便难免再出些旁的事情,事态只会愈演愈烈,不会就此停歇。到时候,惜春楼别说是安安稳稳度日,就是能不能比云良阁的下场好一些,也未可知啊!” 毫无疑问,燕蒹葭的话是戳中了老鸨的心事,她不是不知道此事有可能会发展成那般,只是她实在是怕,本能的便想逃避此事。如今被燕蒹葭点破心事,她自是心乱如麻。 “公主……公主救救奴家!”老鸨脸色煞白,眼眶通红道:“奴家也不知道怎么这事儿就摊在惜春楼身上了……” 老鸨断断续续的便将小倌失踪的事情,交代了出来。 原本,惜春楼这些年,基本没有出过小倌逃跑的事情,故而,第一个小倌失踪的时候,老鸨只觉气愤,便将看管的小厮们责骂了一顿,同时又增派了多个人手,自以为不会再有这类事情发生。 但是没有想到,不过两日功夫,小倌便又是没了两个,老鸨当下是又惊又气,把看管的下人全都叫了出来,严加责问。但看管的下人皆是喊冤,说事情蹊跷,他们个个都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并没有懈怠。 听到这里,燕蒹葭不由问:“那楼里其他新来的小倌呢?” 老鸨道:“楼里这一次统共进了五个小倌,除却失踪的三个,其余两个倒是好端端的在楼里。” 燕蒹葭继续问:“那三个与这剩下的两个,有何不同?” “若说不同,倒是没有。”老鸨摇了摇头。 燕蒹葭盯着她,目光如炬:“妈妈再仔细些想想,哪怕是细微的差别,也是可以。” “细微的差别……”忽而,她灵光一闪,瞪大了浑浊的眼睛,道:“要说差别,那大抵是年纪!那失踪的三个小倌,皆是十四五岁年纪,而余下的两个则年长一两岁。” 留下来的两个小倌,一个十七,一个十六,虽说几人看不出太大差距,但就年岁上说,还是有些不同。 燕蒹葭吩咐道:“有劳妈妈将那两人唤出来,本公主要好好问个究竟。” “是,公主。”老鸨不敢不从,立即便招手让人将那两个小倌唤来。 不多时,两人被带来,就姿色来说,的确眉清目秀。 据老鸨介绍,两人中,年长一些的小倌唤作慕秋,年纪小的唤作慕冬,名儿都是进楼里才改的。 “你年方几何?”燕蒹葭看着略显青涩的慕冬,挑眉问道。 “过了年十七。”慕冬怯生生道:“奴是腊月生的。” 腊月?也就是说,已然十六岁年华,差不了几个月便是十七岁了。 燕蒹葭继续问:“哪里人?怎么进了惜春楼?” 慕冬凄惶道:“奴是通城人,几个月前父母去世,奴家中欠债许多,两个弟弟还年幼,奴只好卖身给他们下葬。” 老鸨生怕燕蒹葭误会,便下意识道:“公主,他们都是自愿入得惜春楼,包括那失踪的三个,也是和慕冬情况一样。” “哦?”燕蒹葭看了眼老鸨,见她似乎所言不假,便收回目光,淡淡道:“慕秋是哪儿人?” “回公主的话,”慕秋道:“奴也是通城人氏。” 通城在凉城以北,两城相去不远,若是快马加鞭,也就小半日就能到。 “失踪的那三个小倌呢?”燕蒹葭看向老鸨。 “那三个都是凉城本地人,”老鸨道:“因家中生了变故,辗转便入了惜春楼。” 燕蒹葭闻言,忽而一笑,红唇抿起一个慵懒的弧度,道:“这就是第二个共同点了。” 未满十六岁的少年郎,凉城本地人氏……如若那些死去的女子也附和这两点,恐怕此事与那杀人魔脱不了干系。 …… …… 53楚青临的直男本色 燕蒹葭带着这一丝揣测,寻到了太守张广洲那儿,不过,令她失望的是,那些死去的女子,虽说皆是凉城人不假,但却年纪不同,有人十七八,有人十三四,超过十六岁的姑娘,大有人在。 一时间,刚理出来的头绪仿佛了断了一般,叫人无可奈何。 不过,燕蒹葭倒是没有多么丧气,她梦中尸横遍野的场景尚未出现,她有极为强烈的预感,此事定然没有这么简单。 就在燕蒹葭思绪沉沉之际,耳畔突然响起西遇的声音:“公主,是楚将军。” 燕蒹葭抬起眼皮子,就见楚青临一袭墨色劲装,腰间金丝锦带佩玉,瞧着倒是玉树临风,卓尔不凡。 “将军好巧啊,”燕蒹葭笑眯眯道:“可是用了午膳?若是没有,不妨一起?” 燕蒹葭这话,不过是客套罢了。她心想,早些时候在太守府,楚青临被扶苏呛声,大抵现在对她避如蛇蝎,怎么也不会与她一同用膳。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楚青临闻言,竟是微微颔首,紧抿的薄唇吐出几个字,道:“却之不恭。” 说着,他率先一步朝着酒楼而去。 “西遇,”燕蒹葭看了眼楚青临的背影,不由低声问:“你说这楚青临是不是……看上本公主了?” 西遇嘴角一抽:“属下觉得……不太可能。” “那就好,那就好。”燕蒹葭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副吃不消的模样:“本公主喜欢柔弱美男,就楚青临那凶悍的样儿……” “公主不来吗?”正是时,楚青临回头看她:“莫不是在议论本将军?” “哪有呢?”燕蒹葭自然而然攒出一个真挚的笑:“本公主只是在想,凉城最有名的酒楼就是这仙客居,将军可真是好眼力。” 说着,她抬脚跟上楚青临的步伐,两人一同迈入仙客居内。 大致点了几样菜,燕蒹葭和楚青临便就这么极为尴尬的相对坐着,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题。 耐不住这般气氛,燕蒹葭打破寂静,道:“楚将军今日为何要与本公主用膳?” 楚青临睨了眼燕蒹葭,语气淡淡:“不是公主邀约?” “话是如此,”燕蒹葭不紧不慢,笑道:“但本公主看得出来,将军并不屑与本公主为伍,不是吗?” 她自己是个什么名声,她心里很是清楚。楚青临自诩清流一辈,自是瞧不上她的。 “公主其实并不像传闻那般荒唐,”楚青临看向她,道:“若是公主去军营里头,五年之内,定然不输本将军。” 白日里他兀自离去,虽说那时过于冲动,但沉下心来仔细一想,其实燕蒹葭并没有那么不堪。 人人皆说,这个不可一世的公主多么的跋扈刁蛮,可离京之后,燕蒹葭从不曾抱怨过下人伺候不周,也没有提过膳食陈乏,一路风尘仆仆,她镇定自若,这一点哪怕是普通的闺阁女子,也做不到。 再者,多数时候,燕蒹葭都不像个姑娘家,反而一眼便可知是心有猛虎,杀伐决绝之人。 如此,当真是天生的将才! 楚青临心中感叹,将燕蒹葭看作将才一枚,可燕蒹葭却是不知道他的古怪心思,只听闻他赞了自己,便勾唇一笑:“楚将军过奖,不过,本公主志不在治世,这花好月圆人间美妙,何必苦了自己,成全众生呢?” 楚青临有抱负,但燕蒹葭没有。她如今想要做的,只是守着燕国,决不能让燕国覆灭。 见燕蒹葭这样说,楚青临也不再勉强,他黑眸深邃,道:“听闻公主对本将军有意?” “其实这事儿和本公主没有……” “公主是想说,此事乃他人诬陷?”楚青临道:“但本将军查过了,此事的确是公主亲口授之,由公主府的下人散播开来。” “罢了,”燕蒹葭道:“事实上,本公主对将军没有半分属意。” 楚青临挑眉:“那公主为何要散播此等荒谬言论?” 燕蒹葭:“此事说来话长。” “公主不妨长话短说。”楚青临回。 燕蒹葭思忖了片刻,才散漫笑道:“妙家那时起了与楚家联姻的打算,但当初辛家未倒台之前,辛子阑与妙玲珑有过口头婚约,这些年辛子阑一直心系妙小姐,本公主觉着将军反正也瞧不上妙小姐,那不如一箭三雕,本公主不仅能帮衬将军和辛子阑,同时也尽了旧友之力,如此甚好,甚好!” 燕蒹葭本以为这一番话楚青临听了是要黑了脸面,没有想到,那头他突然端起酒杯,朝着燕蒹葭道:“那本将军……多谢公主了。” 燕蒹葭:“……” 楚青临这神色,当真是破天荒的……真挚! 54腹黑国师 一顿饭末了,燕蒹葭也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儿,不过对于楚青临来说,他总算见着燕蒹葭,不再那么反感。 这一度让燕蒹葭不知该忧愁还是欢喜。但思来想去,她总有种自己和楚青临都被扶苏下了套子的感觉。 两人吃了饭,大致讨论了一遍关于凉城凶案的事情,不出意料,楚青临带来的‘情报’,基本都是燕蒹葭已然知晓的,而她分享给楚青临的,则是楚青临所不知道的。不过,无论怎么样,两人难得意见达成一致,深觉惜春楼的事情,绝不是独例。 于是,两人很快分道扬镳,楚青临去查城中失踪的男子情况,而燕蒹葭则……回了太守府,小憩一番。 燕蒹葭抵达太守府,正打算躺下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敲门的声音,一瞬间扰得她‘不得安生’。 “公主,出大事了。”屋外,西遇的声音很是低沉。 “什么事?”燕蒹葭快速穿了鞋袜,打开屋门。 “凉城西郊发现成堆的尸首。”西遇禀道。 燕蒹葭眸底瞳孔微微一缩,睡意全无:“走!去看看!” …… …… 凉城四周皆是山林,东西南北,各有高山环绕。上回发现成堆少女尸首的,是东郊山林,而这一次,则是西郊山林。 燕蒹葭去的很快,因着心中在意,她便特意让西遇使了轻功,带她去西郊。好在西郊离太守府不算远,不过一炷香功夫,两人便抵达西郊城山林之中。 朝着人群走去,燕蒹葭耳边响起众人行礼的声音,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公主,唤不回她的思绪。她的眼眸,唯独看到的是漫山遍野的鲜血,和少女支离破碎的衣角。 那些女子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手腕处的伤仿若被恶鬼吸干了鲜血一样,千人一面。 这一切,皆是和梦中一般无二。就连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凄惨少女,看起来也极为熟悉。这是燕蒹葭生平第一次见她们,同时也是梦里百转千回的面孔,如此令人不寒而栗。 “公主。”扶苏的声音,宛若梵音一般,钻入她的耳内,唤回了她的思绪。她微微抬眼,眼底渐渐有了一丝光亮。 扶苏再度出声,眉眼如春:“公主看来是被吓着了。” 他的声音极为温润,和楚青临的低沉冷峻不同,可不知为何,燕蒹葭竟是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燕蒹葭没有否认扶苏的话,只淡淡道:“国师怎么在这里?” 一旁的楚青临道:“这里……是国师发现的。” “不错,”见燕蒹葭看向自己,扶苏弯嘴道:“昨夜夜观天象,此地阴气极重,今晨便来打探一番,没有想到,此地果然残骸无数。” “东郊西郊各有尸首,”燕蒹葭沉吟道:“难不成那杀人魔还凑个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难说。”楚青临道:“张广洲已然派人去南郊和北郊追查了。” 扶苏道:“不过,有个情况极为特殊。” “哦?”燕蒹葭挑眉:“什么情况?” “此次发现的尸首中,大部分是女子,但其中也混杂了几个少年。”扶苏道。 “少年?”燕蒹葭一愣,放眼望去,几乎都是女子的衣裙,莫非…… “正如公主所想。”扶苏道:“几个少年被换上女子的衣裳,扮成女子的模样,仔细看去,脸上还有女子的胭脂水粉。” “惜春楼前几日有三个小倌失踪,”燕蒹葭道:“兴许这里头的少年……可以让惜春楼的来认一认。” 扶苏一笑,道:“将军方才已然派人前去惜春楼,想来不久就会到。” 听着扶苏的话,燕蒹葭下意识看了眼楚青临:“国师也知此事?” “国师在这之前,就悉知了这件事。”楚青临澄清道:“不过,国师并没有要与你我分享之意。” 后面这句话,俨然是表达了对扶苏的些微不满,楚青临常年在军中,最讲究的便是团结对外一说,如今与扶苏也算是同一战线,可扶苏有什么事儿还是藏着掖着,未免太狭隘了点。 瞧着楚青临这直肠子的模样,燕蒹葭心情顿时大好,觉得这一出男男互虐的戏码大抵要愈演愈烈,却不想,那头扶苏颔首,笑的明媚至极。 “将军说的是,是扶苏大意了,本以为公主惯常喜欢去青楼酒肆,定然早一步知悉此事,并告诉将军,不想……将军竟是方才才知道一会儿。”扶苏面带笑意,瞧着人畜无害,温良如玉,可话里话外的‘罪行转嫁’,却是让燕蒹葭一瞬间又想动手揍人。 昨儿个她还觉得扶苏是墙头草,怎么今日扶苏便到处得罪人?莫不是骨子里就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 …… …… 55疑云重重 扶苏祸水东引,试图将楚青临的怒意转嫁到燕蒹葭的身上,但可惜的是,楚青临不太想和姑娘家计较,再者,这件事的确是燕蒹葭率先与他说的,故而他没有如扶苏所想对燕蒹葭不满,而是很快结束了话题,招呼着燕蒹葭去查看那一堆尸首。 这一度让扶苏和燕蒹葭身后的西遇有些无言以对,这血腥的场面,莫说女子,就是寻常男子见了,也未免深觉可怖。可燕蒹葭再怎么名声狼藉,也好歹是姑娘家,就这么领着她去看尸首情况,实在是……耿直过头了。 不过,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楚青临没有把燕蒹葭当作姑娘家,燕蒹葭似乎也没有把自己当作姑娘家,她闻言淡淡点了点头,半点不觉吓人,便随着楚青临去看了。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惜春楼的老鸨才姗姗来迟,只不过,她才一看,就吓得昏了过去,好在随行的还有楼里的管事一起,故而张广洲拉着管事去辨别了一番。 最终,那管事惨白着脸,回禀说那四个少年中,三个都是惜春楼失踪的小倌,其余一个虽不是惜春楼的人,但他认得,是楼外经常挨骂的乞儿。那乞儿也不知是哪里的人氏,无名无姓的,谁也不知道从何处来,但可以肯定的是,早七八年前,他就是在凉城讨生活的。 一时间,杀人魔再次作祟的消息,传的满城皆是。先前是姑娘家遭殃,如今渐渐又有了少年郎遭殃的苗头,没有人能够拿得准,这接下来是不是还会有妇孺亦或者年轻男子遭殃的可能,故而本就稍显萧条的凉州城,一时间人人岌岌可危,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生怕被杀人魔盯上。 到半夜的时候,张广洲派去搜查南郊和北郊的人手才回了复命。好在这一次有惊无险,南郊与北郊没有任何情况,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如此人心惶惶中,又是过了两日。云良阁怜月的死,最终也没能找到凶手。故而,第三日的夜里,燕蒹葭便安耐不住,悄悄领着西遇去了云良阁。 “公主,为何要去云良阁?”路上,西遇实在憋不住,便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如今云良阁被封,那些姑娘家大抵不会招待公主……” 燕蒹葭瞟了眼他:“你以为本公主是去逛窑子的?” “难道不是?”西遇问。 “自然不是。”燕蒹葭翻了个白眼:“本公主就这么烂泥扶不上墙?” “那公主是去那儿……” 燕蒹葭道:“你不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多青楼不出事儿,就云良阁出事儿?怎么别的小倌馆的小倌不失踪,就隔壁惜春楼的小倌失踪了?就连那个死了的乞儿,也是在惜春楼和云良阁附近乞讨。” 经过燕蒹葭这么一说,西遇顿时觉得的确如此:“是很奇怪。所以,公主今夜要去云良阁探个究竟?可为何不去惜春楼呢?惜春楼不也一样疑云重重。” 看着西遇如此笨拙的模样,燕蒹葭不由扶额,怒其不争道:“西遇,你这脑子真的……只能当暗卫。” 西遇一窘:“公主……” “怜月是云良阁的姑娘,她与旁人无仇无怨,怎么就惨死楼里?”燕蒹葭道:“整件事情,就数怜月的死最是离奇,咱们自是要先去云良阁看一看!” 惜春楼是小倌失踪,蛛丝马迹不多,该问的话,她前两日也问了个遍,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男子清润的声音:“没想到,公主见解与我一样。” 燕蒹葭回过头,就见扶苏白衣胜雪,翩跹如画,蓦然出现在她和西遇的身后。 西遇下意识看了眼燕蒹葭,眸底写满了诧异。 他好歹也是帝隐中的佼佼者,可为何扶苏竟是能在丝毫不引起他注意的情况下,出现在他的身后? 燕蒹葭看向他,倒是镇定依旧,勾唇一笑:“国师怎么在这里?莫不是一路跟着本公主出来?” “公主误会了,”扶苏笑得雅致,道:“我只是恰巧与公主想法一样,比公主晚一步出发罢了。” 这话是真是假,除了扶苏自己,怕是在场谁也不知。 燕蒹葭不以为然,只微微颔首:“既是国师也要去云良阁,那便一道儿罢。” “好。”扶苏点头:“却之不恭。” …… …… 56发现 燕蒹葭一行人很快潜入云良阁,如今的云良阁虽是被封,但楼里的姑娘下人,皆是照旧住着。前几日官府还派了官兵驻守,到了今日便也就撤了回去,听楚青临说,云良阁的老鸨苦于云良阁如此萧条,便求着让张广洲将官府的人都带走。 只是,云良阁这一次出的事情,极有可能与凉州杀人魔有关,但凡是个要命的,都不会踏足如此是非之地。 因此,平日里夜夜笙歌的云良阁今日早早便歇息,关了大门。 燕蒹葭与扶苏一入云良阁里,便默契的朝着出事的屋子走去,两人悄无声息而去,相较于燕蒹葭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扶苏显然是要静默许多,他只驻足屋外,也不知从哪儿掏出写着符咒的黄条儿,往门上贴去。 心下有些纳闷,燕蒹葭朝着扶苏看去,无声的对上他那双从容的眸子。 只是,她还没有等到扶苏的回答,那一头贴在门上的符咒便兀自发出幽蓝色的光芒,一瞬间烧毁。 燕蒹葭低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生符”扶苏道:“触到怨灵的气息便会像方才那般。” “可前几日国师为何不来?”燕蒹葭有些不解,事情过了几日,她也没见着扶苏有什么动作,唯独今夜…… “非正常故去的人,在死后三日内,气息与怨灵极为相似,”扶苏踏进屋内,道:“今天是第四日,正好可以辨别真假。” 西遇忍不住道:“那此地的怨灵,是否与杀人魔有关?” “未可知。”扶苏摇头:“但可以知悉,此怨灵与我在建康城郊所见怨灵一致。” 扶苏在建康燃火所见,凉城有妖魔之气,而这妖魔,便是与怜月的死有关。 扶苏话音落下,见燕蒹葭略有所思,便问:“公主有头绪?” 燕蒹葭凝眉,芙蓉似的脸容,在黑暗中愈发显得白皙如玉:“国师觉得,怜月为何会死?或者说,为什么死的是怜月,不是旁的什么人?” 怜月一没与人结怨,二没摊上情仇……要说熟悉之人杀她,未免太过牵强。 “那公主怀疑什么?”扶苏道。 燕蒹葭道:“会不会是邪祟附身于生人体内,正巧被怜月撞见了一些事情,才惨遭灭口?” 扶苏问:“公主觉得与惜春楼失踪的小倌有关?” “不错。”燕蒹葭颔首,逡巡了一圈阴森森的屋内,道:“有可能怜月撞见了那邪祟与小倌之间的瓜葛……” 扶苏看向她,温润的面容看不出丝毫情绪:“那么,公主的意思是,凉城作祟的妖魔……正在云良阁内?” 燕蒹葭点头:“国师以为呢?” “公主所言极是。”扶苏回。 正是时,西遇低声道:“公主,楼下有动静。” 说着,西遇率先走至窗台边,示意燕蒹葭与扶苏往楼下看去。 月光下,就见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蜷缩着身子,埋着小脸在墙角抽泣。 燕蒹葭与扶苏对视一眼,几人很快便一同出了云良阁。 不到片刻功夫,就来到方才那小姑娘呆的地儿。 只是这会儿,小丫头早已不见踪迹,就好像从没有出现过一般,蓦然的吓人。 “出来吧。”扶苏卷云袖摆拂过,微风阵阵,吹散了他温良如春的声音:“我看见你了。” 燕蒹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他眸光触及的,正是小巷中的堆放杂物的竹笼。 他话音落下,那儿依旧没有半点动静。燕蒹葭抬了抬下巴,示意西遇前去。 西遇大跨步上前,一把拿起竹笼,就见瘦弱的小姑娘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眸底含泪。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她噗通一声,下意识便跪下身子。 “你是……玥儿?”燕蒹葭扬眉,顿时认出了眼前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不就是那日被张广易为难,怜月为了护着她,还遭了一巴掌的那个? 陈玥儿打了个寒颤,一个劲儿的磕头道:“公主饶命,玥儿只是想怜月姐姐了,玥儿……玥儿什么也没有做。” 大抵是听过燕蒹葭的名声,小姑娘浑身颤抖,似乎生怕掉了脑袋。 “本公主又没有说你做了什么。”燕蒹葭勾唇,笑道:“你为何这么怕?难不成……” “玥儿什么也没有做,公主饶命!” “此地无银三百两,看来的确是做了什么勾当。”燕蒹葭笑容徒然变得阴冷,她伸手挑起小姑娘的下巴,恫吓道:“若是你如实招来,本公主可以饶你一命,可如果你一意孤行……那就别怪本公主手下不留情了呢!” …… …… ------题外话------ 肿么评论区如此冷清?小可爱们在哪儿? 57蛛丝马迹 月色朦胧,乌云漫过。 燕蒹葭一袭鲜红的衣衫,阳春白雪似的面容勾起血腥的笑,委实震慑人心。 “公……公主饶命,”小姑娘泪眼婆娑,吓得浑身颤抖:“玥儿只是想祭拜一下怜月姐姐,玥儿真的什么也没有做!” “只是单纯想祭拜?”燕蒹葭眸底微寒,青葱玉指微微一紧:“你这祭拜倒是简单,半点不费功夫啊。” 说是祭拜,可扶苏与燕蒹葭都看得出来,这小姑娘是在说谎。哪有祭拜的人不带半点贡品香烛,只身前来? “我……我只是……” “小姑娘最好实话实说。”这时,扶苏也跟着添了把火候,眉眼含笑的劝道:“公主若是要处死你,怕是本国师也无可奈何。” “我……我说。”陈玥儿咬唇,道:“怜月姐姐死前几个晚上,我曾见过红羽姐姐在这儿观望……如今官府也找不出真凶,我只想看一看这儿有什么线索。” “哦?你见过红羽在这儿?”燕蒹葭松了手,脑海中顿时浮现红羽那张小家碧玉的脸容。 那夜她在云良阁的时候,除了怜月和华裳陪她饮酒之外,还有一个唤作红羽的姑娘。只是,那时红羽一直不怎么说话,燕蒹葭便也就没有怎么在意。 “是。”玥儿点头。 扶苏道:“那你为何不与官府说?” 玥儿低眉,语气瑟瑟:“我……我害怕……怜月姐姐待我极好,我知道我这样对不起她,可……可是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想死。” “你怕什么?”燕蒹葭狐疑道:“难不成红羽会吃人不成?” 玥儿怯怯道:“她们……她们都说怜月姐姐是被妖物所害……” 很明显,她怕红羽便是那妖物。 扶苏笑着问道:“那你见她来此处,做了什么?” “没有做什么。”玥儿道:“红羽姐姐只是前后看了看,那时妈妈让我来唤怜月姐姐去接客,但怜月姐姐没有在。” 她说得有些颠三倒四,似乎是怕极了燕蒹葭,不过几句话下来,燕蒹葭大抵是明白了玥儿的意思。 她来唤怜月的时候,怜月不在屋内,她听到楼下有动静,便挪身前去看了看,结果正巧见着红羽鬼鬼祟祟…… “没事了,你可以走了。”燕蒹葭心思微沉,吩咐道:“记住,要活命就别告诉旁人此事。” “是,公主。”小姑娘慌慌张张点了点头,便一溜烟跑走了。 “国师怎么看?”望着玥儿离去的背影,燕蒹葭问道。 “此事有些蹊跷。”扶苏道:“公主若是好奇,不妨亲自问问。” “问谁?”燕蒹葭睨了眼扶苏:“难不成国师是说……” “不错。”扶苏颔首,眉眼皆是风雅:“正是红羽。” …… …… 燕蒹葭与扶苏两人,说去询问,便就真的去询问了。 两人不再暗夜潜入,而是大摇大摆的敲开了云良阁的大门,唤了老鸨出来迎接。 云良阁的老鸨人称张妈妈,是个四十岁出头、风韵犹存的女人。 即便夜半被吵醒,她也丝毫没有不悦的模样,反而一脸笑意,凑到她的跟前:“公主和国师大驾光临,实在是奴家的幸事。” 这老鸨也是奇怪,云良阁如今出了这等子大事儿,污了声名,她竟是半点没有凄惶之状。 “今儿个来,不为其他。”燕蒹葭挑眉,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妈妈自去将红羽姑娘唤来,本公主有话问她。” “红羽?”张妈妈一愣,道:“红羽可是犯了什么事儿?” “现在还未可知。”扶苏笑着安抚:“张妈妈不必紧张。” 不止张妈妈紧张,一众被吵醒的姑娘小厮,也跟着竖起耳朵,仔仔细细的听着。 “国师和公主有所不知。”张妈妈一脸愁容,道:“红羽今日已然出了云良阁。” “出了云良阁?”燕蒹葭蹙眉:“命案还没查出所以然,怎么她就出去了?” “公主息怒,”张妈妈道:“红羽命案发生前,便已然自己凑足了银两,说要离开云良阁。” 扶苏问:“红羽姑娘怎么说也是嫌犯,张妈妈未曾禀报,便让她走了?” “奴家报了张大人,”张妈妈道:“张大人说红羽可以走。” 她上报了张广洲,此事张广洲点了头,红羽便也就离开了。毕竟出了命案的地儿,任由谁都想离开。 “什么时候走的?”燕蒹葭道。 张妈妈想了想,说道:“午后。” 燕蒹葭继续问:“妈妈知道她去哪儿了?” 张妈妈摇头:“不知。” “奴知道!”正是时,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 …… …… 58出乎意料 “奴知道!” 一声夹杂着七分颤意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燕蒹葭与扶苏抬眼望去,就见女子十七八岁,作婢子打扮。 “这是……”燕蒹葭看向张妈妈。 “她是伺候红羽的丫头,”张妈妈解释道:“小玉。” “奴伺候红羽姑娘三年了。”小玉走了过来,跪在燕蒹葭面前。 燕蒹葭闻言,倒是没有着急,只弯了弯唇角,道:“那你说说看,红羽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玉回忆了一番,说道:“姑娘性子温婉,早先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知书达理,一直以来颇得恩客欢喜。” “得恩客欢喜?”燕蒹葭微微凝眸:“那夜本公主召见,她怯生生的模样,瞧着跟新人儿一般,并不讨喜。” 那夜她见着的红羽,丝毫不像是在青楼呆了三年的人,更不像是能讨得男子欢心之辈。 “公主有所不知,姑娘早几日便凑足了银两,想要脱身此地。”小玉道:“自那之后,她便再无心接客。” “哦?”扶苏闻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容,浮现一抹蘧然:“她这是突然想留着‘清白’之身?” 那头小玉还没回答,便听燕蒹葭嗤笑一声,打断这对话:“国师与本公主所想,果真是出奇的一致。” 扶苏怀疑的是,红羽与那惜春楼失踪的小倌有干系,否则的话,她不会早不赎身离去晚不赎身离去,就正是在惜春楼新来的小倌失踪的节骨眼想离去。 “这个……奴不太清楚。”小玉摇了摇头,道:“奴只知道,那几日红羽姑娘有些奇怪,有时高兴,有时又极为难过……” 燕蒹葭忽而打断她的话,问道:“你方才说,知道红羽去了哪儿?” “姑娘从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生母早亡,父亲后娶了一个继母,但那继母骨子里极坏,她父亲死后,便使了计将她卖进了窑子。去岁,她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说是她那继母也得了重疾,一命呜呼了。”小玉道:“如今,她当是回了城北,归家去了。” “城北?”燕蒹葭眉心一动:“她是凉城人士?” 小玉闻言,点了点头,不明所以道:“姑娘的确是凉城人。” “凉城这地方,怕是风水不好啊!”燕蒹葭看了眼扶苏,笑意如春。 可不是不好吗?这死的都是凉城本地人,怕是祸事儿也到不了外地人身上。 扶苏云淡风轻道:“凉城地势特殊,此灾不可避免。” 说这话的时候,扶苏倒是一股子出尘气息,仿若就要羽化飞升,好一个仙风道骨,令人信服。 …… …… 燕蒹葭和扶苏很快回去,寻了正在睡梦中的张广洲,让他派人去寻人打听。 只不过,燕蒹葭一行人等了两个时辰,张广洲一脸疲惫的领着人回来,却是说不见红羽的下落。 就张广洲所说,红羽乃是城北李府的小姐,只是,她父母双亡,如今就连继母也撒手人寰,府邸由着她继母的兄长赵平接手。 但是据赵平所说,红羽从早年离府至今,从未回过府邸。张广洲疑心有他,便有招了下人来问,可惜下人的回复,与赵平一致,说是今日未曾有人上门,风平浪静如寻常。 “那张太守是什么也没有问到?”燕蒹葭冷睨了眼张广洲:“白日里太守放人倒是痛快,怎地不思虑禀报本公主?” 此时说来,也是张广洲放人在前,要是正常人,哪里可能就这么放了嫌犯?就算是暂时未查明一切,也决不可放任其离去才是! 张广洲见状,赶紧告饶:“公主饶命,是下官失职。” “张太守为官多少年了?还犯这等子低级的错误。”这时,一旁的楚青临忽而冷然出声,眉眼杀伐一片。 “下官……下官……”张广洲冷汗涔涔,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燕蒹葭一笑,唇红齿白:“太守看来是不想要这乌纱帽了吧?” 说着,她摸了摸下巴,故作思忖的模样:“犯错是其一,隐瞒是其二,想来太守也不想要这脑袋了。” 话落,她袖中玲珑精致的匕首顿现,冷光划过,看得张广洲踉跄两步,往后退去。 “公主饶命,饶命啊!”下一刻,便见他跪了下来,伏地道:“下官有罪,下官糊涂啊!” “张大人也是云良阁的常客罢?”燕蒹葭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眼底有厉色浮现:“听人说,红羽姑娘恩客许多,想必张太守便是其中最痴慕于她的……” 燕蒹葭那不轻不重的话一出口,顷刻间,张广洲便没了气力,额角的冷汗化作寒意,侵入他的五脏六腑。 …… …… ------题外话------ 快来评论区找凉凉玩耍~ 59红羽的下落(上) 张广洲混迹官场数年,自是沾染了一身官场做派。时不时的逛个青楼,也是他闲暇之时最‘惬意’的事情。 只是,马有失蹄,人有失足。 张广洲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是栽倒在一青楼小女子的身上。 他对红羽动了真情,但碍于府中夫人太过强势,他便只能暗地里行动…… 张广洲很快被押了下去,理由是与嫌犯有干系,极有可能是帮凶。 看着灰头土脸消失的张广洲,一旁的西遇忍不住出声,问道:“公主怎么知道红羽与张太守有染?” “红羽不过才入云良阁三年,哪来的银钱赎身离去?”那头,燕蒹葭笑意吟吟道:“想必是有出手阔绰的大人物,给了不少赏银。” 燕蒹葭入住太守府几日,自是将太守府里头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张广洲发妻云氏是个极为彪悍的女子,这些年来张广洲一直在妻子的‘威严’下,连妾侍也不敢纳一个。若是让云氏知道他还去喝花酒,定然要扒了他的皮不可。”燕蒹葭勾唇,继续道:“因而,张广洲只私底下去云良阁,并不敢就此声张。红羽明面上恩客不断,但大部分赎身的银两却是从张广洲那儿得来。” 或者说,张广洲也是存了心让红羽脱身青楼,大抵是想着将她安置在外头,偷偷养一个外室。 只是,就连张广洲也没有想到,红羽离去之后竟是会消失不见,故而方才去城北李家,张广洲才如此勤快,兀自领着人去查探。 西遇恍然,不由顺势问道:“那公主,红羽现在去哪儿了?” “你问本公主?”燕蒹葭睨了眼西遇,嗤笑道:“本公主又不是神算子,你要问就去问国师罢,好歹国师能掐会算,是了不得的人物。” 说着,她看向扶苏:“是吧,国师大人?” “公主谬赞。”扶苏垂眸:“扶苏不过凡夫俗子,算不出这人命。” “那国师会算什么?”楚青临忽而问道。 扶苏凝眸,一双漆黑如墨的瞳孔透着三分笑意:“楚将军日后定有一段天家的姻缘。” 说着,扶苏告了个辞,便很快消失在屋内。 “国师可真是神秘。”燕蒹葭望着他的背影,笑道:“不过,据本公主所知,五皇姐对楚将军甚是上心,说不定这天家的姻缘,便是指楚将军与……” “公主说笑了。”楚青临冷着一张脸,沉声道:“本将军不敢高攀天家的公主。” 甩下这么一句话,楚青临便转身离去了,这不悦至极的模样,看得燕蒹葭深觉有趣。 也不知道扶苏算卦的本领过不过硬,若是当真,那么将来也是有楚青临受的了。毕竟她那剩下的两个皇姐,真是……一言难尽啊! …… …… 第二日一早,燕蒹葭得到回禀,说是红羽与失踪的小倌有些瓜葛。 那失踪的三个小倌里头,有一个便是出自城北,那人唤作李岸,本是红羽本家李府的下人。半月前,李岸失踪,因着李岸不是家生子,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府邸的人便只当作他是逃了。 可谁也没有想到,李岸竟是进了小馆馆,如今还被残忍杀害。 一连两日,红羽就像是插了翅膀飞走了一样,全然没有音讯。那日楚青临第一时间封锁了城门,又派了官兵四处搜查,却是没有半点消息。 一时间,红羽是杀人妖魔的消息,不知从怎地传了出去,闹得整个凉城沸沸扬扬。 张广洲被拿,其妻云氏三跪九叩,求着燕蒹葭开恩,但燕蒹葭却是摇了摇头,表示拿人乃楚青临授意,顿时又将云氏打发走了。 自然,云氏在楚青临那处并未讨到好处,于是她泪眼汪汪的便又回了自己的院落。 当天酉时三刻,楚青临来到了燕蒹葭所在的院落。 然而,燕蒹葭一早便猜到了楚青临会寻自己,于是在他到来之前,领着西遇去了扶苏的屋内。 她快步跨入屋内之际,便见扶苏极为雅致的端着碗筷,神色从容不迫。 “公主用膳了吗?”他抬眼,丝毫不觉意外。 “未曾。”燕蒹葭莞尔一笑,道:“国师知道本公主会来?” 一边说,她一边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方才云氏离开,我便料到将军会去寻公主。”扶苏嗓音清润,如泉水冽冽:“只不过,公主这一招祸水东引倒是叫人看不清目的。” 平白无故让楚青临有理由找上她,可不是目的不清吗?若是拒绝云氏,燕蒹葭随便将她拒之门外便可,为何偏偏要扯上楚青临? “国师不是会算卦吗?”燕蒹葭眼底浮现赤裸裸的玩味:“怎么不能算一算,本公主目的何在?” …… …… ------题外话------ 两只狐狸精要开始battle了~哈哈。另外,以后每天下午十二点更新~ 60红羽的下落(下) “国师不是会算卦吗?”燕蒹葭眼底浮现赤裸裸的玩味:“怎么不能算一算,本公主目的何在?” 扶苏不为所动,他微微笑了笑,看向她:“先用膳罢。” 说着,他偏头吩咐府中下人,为燕蒹葭添置碗筷。 “国师瞧着,甚是贤惠。”燕蒹葭挑眉,调侃道:“也不知将来便宜了谁。” 扶苏闻言,依旧眉眼淡然,看得燕蒹葭深觉无趣,便顿时又换了话题:“国师可是想知道,本公主为何多此一举,祸水东引?” 扶苏回:“愿闻其详。” 正是时,身后传来楚青临低沉的声音:“公主是想把本将军引来国师这儿罢?” 燕蒹葭没有回头,不多时便见楚青临大步走到她的身侧,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将军是个通透的人儿,”燕蒹葭赞了一句,随后又道:“本公主的确是故意将你引来。” 让云氏去寻楚青临,明摆着就是给引楚青临找自己。只不过,楚青临去东厢房的时候,燕蒹葭却辗转来到了北厢房。 因着楚青临与扶苏的屋宇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两边儿各有一个门,于是,两人便就这么错开了。 楚青临蹙眉:“为何?” 燕蒹葭没有回答,只笑吟吟的看了眼扶苏,道:“国师也不知为何?” 扶苏见此,倏然轻笑:“看来,公主是当真极为聪慧的。” 燕蒹葭回以颔首:“看来,国师也是惯会做戏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仅身后的西遇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连楚青临也深深觉得自己仿佛被置身事外。 “国师与公主还是莫要在打哑谜了。”楚青临看了眼桌子,径直道:“再拖下去,饭菜都凉了。” 他说着,很快将府中侍从挥退,不多时,屋内便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楚将军费尽心思,全城搜寻的红羽姑娘……”燕蒹葭眸底掠过邪佞:“就在这间屋子里!” “什么?”饶是楚青临这等处事不惊的人,也不由微微一愣:“公主是说,红羽在国师的屋内?” “不错。”燕蒹葭羽睫微动,宛若幽蝶翩飞:“这件事,恐怕要国师亲自与你我解释了。只是不知国师此等行为,是金屋藏娇呢,还是有旁的打算?” 扶苏闻言,轻然笑了笑,依旧从容雅致:“公主怎么就如此确定红羽姑娘在扶苏这儿?” “国师不先回答问题?”燕蒹葭嗤了一声,眉眼生辉:“难不成国师当真是金屋藏娇,被美色所惑?” 两人的话,俨然便落实了扶苏藏了红羽的事情。只是楚青临亦然不解,为何扶苏要这般行事,若是早早告知他,他也不至于兴师动众,忙了一整天。 “公主与将军既是想知道,扶苏自是不作隐瞒……” “国师这话,本公主不甚爱听。”瞧着扶苏装模作样,燕蒹葭忍不住打断道:“原本国师便就在隐瞒本公主与将军,若非本公主洞悉,恐怕国师不会坦诚相告。” 这会儿,燕蒹葭的确是对扶苏这般‘虚假’作态,有些瞧不上眼。早先觉得他顺眼的点儿,一时间也消失不见,只余下对这厮的嗤之以鼻。 “公主说得是,”扶苏倒是依旧云淡风轻,眉眼弯弯,如春水沉浮:“不过扶苏并非刻意为之,只是情势所逼。” 说着,他如云流水似的起身,引着燕蒹葭与楚青临等人踏入卧房之内。 “公主且看。”他拨开床帏,便见榻上女子仰面而躺,她面色惨白,有着扶风弱柳之姿,正是失踪不见的红羽。 红羽此时双眸紧闭,也不知活着还是死了,瞧着了无声息,她额头有青肿,脸上有血痕,意外的很是凄美。整个床榻呈五行八卦状,四下贴满了符纸,只一眼便让人深觉诡异。 “她死了?”率先开口问话的,是楚青临。 紧接着,燕蒹葭也顺口问了一句:“国师昨夜是与她同榻而眠?感觉如何?” 扶苏:“……” 有一瞬间,扶苏觉得自己崩了许久的笑意,有些僵硬起来。 在认为红羽已死的情况之下,燕蒹葭竟然觉得他昨夜会与死人同榻而眠?还问他感觉如何? 这姑娘,怕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国师果然是与……啧啧。”见他脸色有些差,燕蒹葭以为自己戳中了真相,不由撇了撇嘴,深觉敬佩:“国师口味奇特,真真是天人之姿,与凡夫俗子大为不同。” 楚青临见此,顿时与燕蒹葭想到了一处,他下意识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国师年纪轻轻,务必要保重。” 扶苏:“……” 他好像……什么都还来不及说罢? …… …… ------题外话------ 扶苏:???? 61生前记忆 瞧着燕蒹葭与楚青临一唱一和的模样,扶苏难得有些无话可说。不过转瞬,他又一派风轻云淡,道:“我今日一早方寻到红羽姑娘,昨夜并未合眼。” 言下之意便是,他昨夜没有歇下,而是整夜寻找红羽的下落去了。至于燕蒹葭与楚青临的猜测,俨然就是无稽之谈。 楚青临闻言,只微微颔首表示了然,继而便问:“国师在何处寻得红羽姑娘?” “云良阁后院的枯井之中。”扶苏回道:“云良阁后院,统共是有两口井,一口是日常用的水井,一口则是早就枯死的井。枯井上头压着一块儿大石,早些年有姑娘不慎跌落井底而亡,因此才添了一块大石堵住井口。” “石头很大?”燕蒹葭思忖道:“寻常人可否搬开?” 既是为了不生事端才堵住井口,想来这大石并非普通人可以搬动。 “壮汉二人或可搬动。”扶苏道:“或者,武艺高强、内力深厚之辈。” 楚青临笃定道:“云良阁中,没有武艺高强之辈。” 无论是仆从还是姑娘老鸨,他都接触过一遍,但凡其中有内力深厚者,他必然有所察觉。 “看来,这是一出栽赃陷害的把戏。”燕蒹葭冷笑一声。 若是没有找到红羽,兴许所有人都会觉得,红羽才是真正的杀人魔,而只要那杀人魔今后没有动静,这桩惊天疑案便会以此了结。 可扶苏找到了红羽,那便意味着,红羽并非幕后之人,真正的杀人魔……另有其人! 想到这里,燕蒹葭下意识便又问:“红羽这是死了?国师为何要做这等子……阵法?” “她尚且有一口气在,不过救不活了。”扶苏垂眸,神色有些悲悯:“我用子虚阵法锁住她最后的精魄,人死前最后的记忆是不会骗人的。” “如此神乎?”燕蒹葭有些诧异:“这阵法多久能成?” 扶苏低眉看了眼红羽几乎透明的脸色:“快了,再过一盏茶功夫,就可以了。” “那国师为何要隐瞒本公主与楚将军?”燕蒹葭问。 扶苏闻言,不答反问:“公主当是先回答,为何会知道扶苏藏了人?” “楚将军在外搜人,本公主偷懒屋中,这些倒也是寻常。但国师却极为反常,往日里不见你如此惫懒,怎地越是紧张的时刻,国师越是不为所动?”燕蒹葭道:“本公主思来想去,国师或许成竹在胸才如此淡然处之。” 扶苏略显诧异:“公主无凭无证,便来此处?” “兵不厌诈,”燕蒹葭一笑,眼底狡黠划过:“没想到当真套出了国师的隐瞒。” 她的确是无凭无据,不过依着扶苏行事的周全,她也没办法找出什么凭据来。 故而,她才兵行险招,将楚青临也引来,两人合力,总归是能够镇得住扶苏这厮。 “公主聪慧至极,”扶苏道:“不过方才这晚膳还未用,公主不打算继续?” 他似乎半点没有旁的情绪,一如既往笑容温良,举止文雅。看得楚青临与燕蒹葭两人都对眼前这个国师,深觉高深莫测。 这世上最可怕是,不是歇斯底里的人,而是扶苏这般,心思沉沉,喜怒不辨之辈。 “自是要继续。”燕蒹葭招呼楚青临,道:“将军也没有用膳罢?不如一起在国师这儿解决了?” “好。”楚青临看了眼依旧在阵法内没有动静的道:“正巧可以消磨时间。” 说着,楚青临又唤了侍从,吩咐其添置碗筷。那股子仿若在自己屋内的模样,实在是和燕蒹葭如出一辙。 不过,扶苏倒是没有说什么,于是三人便就这么坐了下来,心平气和的用了一顿晚膳,气氛尤为和谐。 等到用完晚膳,撤了饭食,天色渐渐便黑了下来。 扶苏看了看床帏内的情况,才道:“阵法已成,红羽姑娘最后的记忆就在这里。” 燕蒹葭与楚青临望向扶苏的掌心,就见一团幽蓝色的诡异光圈漂浮着,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 “我见过这种东西。”楚青临蹙眉,冷峻的五官倒映在幽蓝色光圈中,如梦似幻:“在战场上。” “战场死伤无数,孤魂野鬼甚多,阴气极沉。”扶苏道:“那些执念过深的人死后,不需阵法也会衍生出此等浮幻。” “没想到妖魔鬼怪之说,竟是真的。”燕蒹葭道:“从前本公主还质疑国师坑蒙拐骗,看来是本公主狭隘了。” 这话说的,委实是模棱两可,叫人不知是该喜还是忧。 话锋一转,燕蒹葭又道:“不过,如何才能看到红羽生前记忆?” 扶苏嗓音温润:“触摸它。” …… …… 62请君入瓮 触摸? 楚青临一怔,眸底划过三分不解,但这抹情绪转瞬即逝,那头燕蒹葭已然伸手,朝着幽蓝色的一团而去。 楚青临见此,紧跟着便也伸手过去。 “闭上眼睛,”扶苏那如珠玉般透彻的嗓音,婉转入耳:“用心去感知。” 他话音落下,燕蒹葭原本漆黑的眼前,忽然闪现一双踩着绣鞋的身影。 “想离开云良阁?”女子阴冷的声音响起。 燕蒹葭顺着视线看去,便见女子着深色束胸襦裙,眉眼妍丽,风情万种,却依稀可见岁月的痕迹。 “妈妈,放过我罢!”那一头,传来女子哀求的声音,燕蒹葭知道,这是红羽的声音。至于被称作‘妈妈’的人,除了云良阁老鸨张妈妈外,别无他人! “放过你?”张妈妈冷笑道:“红羽,我待你不薄,张太守的事儿我也帮你瞒着,但你如今翅膀硬了,便打算离开这里?” “妈妈不是说好了放我走?”红羽道:“为何如今又来拦路?我银两已然给了妈妈,妈妈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银两?你那点银两够吗?”张妈妈道:“我听说张太守给了你五千两银票,你若是识相点将五千两给我,也算对得起我这几年的照顾。” “什么五千两?”红羽摇头道:“我不知道什么五千两,太守没有给我五千两!” “红羽,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张妈妈神色徒然冷了下来:“太守夫人可是说了,大人给了你五千两银票!” 一瞬间,红羽瞪大眸子,眼底划过惊恐:“是夫人让你来的?” 红羽也不是傻的,张妈妈分明收了她赎身的银子,却还带了人来堵她,俨然是存了杀心。定是太守夫人给了她好处,让她如此行事。 “红羽,你识相一些,妈妈我不会为难你。”张妈妈没有否认,只道:“虽然夫人给了我银子,但好歹你在云良阁呆了三年有余,这点情分还是有的。” “妈妈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私藏银两啊!”红羽哭着求道:“我所有的银两今日都给了妈妈,如今只剩下几两银子,往后还要生存……” “是了,你往后还要生存,怎么会只留下几两银子?”张妈妈冷笑连连:“红羽,你今日去寻大人,大人难道不顾念旧情,给你一些银两过活吗?” 张妈妈是知道太守对红羽多么在乎,否则也不会将她藏的严严实实,前阵子还打算将她养在外头。若非如今凉州事儿多,恐怕红羽早就成了张太守的外室了。 这样的人物,不动情则矣,一动情就不可能不管不顾。 “大人今日的确要给我银两,但我拒绝了。”红羽道:“大人待我不薄,但并非我心中良人,既是要离去,我便不能与大人纠缠不清。” 一旦得了银钱,那便意味着欠了债,从前被困在青楼,恐怕今后又要被困在太守的囚笼。正是因此,红羽才坚决拒了张太守。 张妈妈闻言,嗤之以鼻:“钱都不要,骗谁呢?” “妈妈,我真的没有,不信的话,妈妈可以搜我的包袱,我……” 张妈妈打断她的话,眼底划过杀意:“红羽,看来这情分你是不想要了!” 说着,她一把抓住红羽,在她还没回神的时候,便狠狠将她推下井底。 一声惨叫声轰然响起,不过转瞬,那声音便消失不见,仿佛一切皆是错觉那般,来得如此急,走得如此快。 “盖上。”张妈妈捡起红羽落在地上的包袱,风韵犹存的脸上,只有不屑与平静。 “是。”身后三个随从点了点头,明摆着对这样血腥的画面见惯了。 大石很快被阖上,燕蒹葭睁开眸子,陷入沉思。 红羽的死,让事情又平添了几分曲折与神秘,燕蒹葭不知道,怜月的死是不是也与张妈妈有关?若是有关,那么凉城杀人魔的事情是否…… “公主看到了什么?”就在燕蒹葭恍神之际,一道低沉的声音涌入耳内,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眼皮子一掀,便见楚青临那张俊逸秀美的脸上,浮现不解之色。 一瞬间,燕蒹葭忽然明白过来,她顿时瞪眼看向扶苏,道:“国师好一招请君入瓮,黄雀在后啊!” “公主何意?”扶苏闻言,笑容温暖如初,不见丝毫自得:“扶苏不明白。” “公主看到了什么?”那一头,楚青临再度重复,俨然是好奇的紧。 “将军看到了什么?”燕蒹葭懒懒一笑,道:“本公主就看到了什么。” 楚青临沉声回道:“本将军什么也没有看到。” …… …… 63谁入了谁的局 楚青临的的确确什么也没有看到,从前在战场上,他不是没有见过这等浮幻之物,自然也不是没有触摸过这些,老一辈的人说这是人惨死的不甘,晦气的很。 但他偏生不信邪,他堂堂七尺男儿,如何会畏惧这些? 因而,早在今日之前,他便对浮幻有过接触,只是和扶苏说的不同,楚青临从来没有从中见过什么异像。 正是如此,方才扶苏说那一番话的时候,他才颇为狐疑。而经过尝试,他的确依旧什么也没有看到。 本以为扶苏是诓骗自己,可他见燕蒹葭一副的确看到了什么的表情,顷刻间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哦?将军什么也没有看见?”燕蒹葭低笑一声,阳春白雪似的秀丽面容划过几分漫不经心:“看来将军手上沾染的血腥太多,连孤魂野鬼都怕了将军了。” “公主看到了什么?”楚青临只坚定一个想法,继续问她同一个问题。 “本公主看到了红羽的死,”燕蒹葭回头看了眼红羽,道:“看到了杀害她的凶手。” 楚青临凝眸:“谁?” “云良阁的老鸨。”燕蒹葭道:“张妈妈。” “是她?”楚青临眉峰拢起。 “不错。”燕蒹葭道:“本公主看见的,就是她。只是不知国师见到的是不是和本公主一般无二。” 一双琉璃眸,就这么不带丝毫温度的落在扶苏的脸上。燕蒹葭直视着扶苏那双笑意缱绻的眸子,心下起了一丝玩味。 扶苏这人,可真是看着温良无害,人畜可近,骨子里却是城府极深,一不小心便容易被其吞噬。 他今日看似是被燕蒹葭骗了,但其实他从一开始便故意引她入局! “大抵是一般无二的,”扶苏眉眼浅淡,道:“杀红羽姑娘的是云良阁老鸨。” 这两人互相较劲的模样,楚青临不是没有看到,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个,他见燕蒹葭和扶苏都没有要带人去捉拿张妈妈的模样,便同他们道了一声,兀自离去。 直到楚青临离开,燕蒹葭才看向扶苏,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几分:“人人都道国师扶苏圣洁如莲,从前本公主不以为然,如今才算是见识到了国师莲花一般的秉性。” 燕蒹葭的话,一旁的西遇并不明白。但跟了燕蒹葭多年,他看得出来这会儿自家公主是不悦了。 “公主可是误会了什么?”扶苏云淡风轻一笑,道:“怎么这话听着,并非称赞之意。” 燕蒹葭冷哼:“国师不必装模作样,今日先是故意让本公主察觉异样,诱本公主将楚青临也带来,而后又一副无可奈何的说出浮幻之事……” “公主误会了。”扶苏那张清风晓月般雅致的脸容划过无辜之色:“常人触碰浮幻的确无法看到其记忆,但这浮幻是我施了阵法的,许是楚将军生平杀戮太盛才看不到……” “是与不是,国师心中有数就好。”燕蒹葭耸了耸肩,不在意道:“这些都不必同本公主解释。” 她勾唇,方才那微愠的模样,顷刻便没了踪迹,脸上的笑意复又充斥着玩味和野性,令人分辨不清。 说着,她很快领着西遇离开了扶苏的屋内,跨步而去。 望着燕蒹葭洒脱的背影,扶苏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依旧风华万千,叫人倾心。 …… …… 燕蒹葭离去之后,并没有往自己的住所而去,彼时天色已然黑沉,她却出了太守府,朝着云良阁的方向而去。 “公主似乎心情不错?”对于燕蒹葭一会儿多云,一会儿又晴朗的神色,西遇表示不解。 “是挺不错的。”燕蒹葭哼着都城最有名的曲儿,手中折扇哗哗作响。 西遇道:“可先前公主不是对国师的……行径有些愠怒?” “有人自以为试探了本公主,引本公主入了圈套,”燕蒹葭眉梢一挑,不羁道:“其实,他才是那个被试探的人。” 扶苏白日里故意让她发现不对劲,他知道如果燕蒹葭对此察觉,便会怀疑他私藏了红羽,并亲自寻上门,这其实才是他真正隐瞒自己私藏了红羽这件事的原因。而他之所以这样做,其实就是要让燕蒹葭触到浮幻,因为他或许已然怀疑燕蒹葭是否有什么别的能力,譬如那个预知梦! 普通人触到浮幻,大抵如楚青临一样,什么也感知不到,但燕蒹葭看到了属于红羽的记忆,表现出了异样神色,所以扶苏借也此证实了他自己的某些猜想。 只是,扶苏大概不知道,这局是他设的不错,但燕蒹葭却反将一军。 她其实从很早便怀疑,扶苏之所以如此得母后欢心,并不是那所谓的救命之恩。他们之间必定是有某些牵扯,而这些牵扯与她连月来的‘预知梦’……分不开干系,若非如此,扶苏为何要试探她? …… …… 64落网之鱼(上架通知) 燕蒹葭和西遇来到云良阁的时候,云良阁外头围着一大群官兵。燕蒹葭走近了问才知道,原来楚青临来的时候,张妈妈并没有出来相迎,后来楚青临询问,众人才说傍晚开始便没有瞧见张妈妈。 为此,楚青临先是搜了整个云良阁,不见其踪迹了,他才又领了一队人在城中搜查,如今云良阁只余下官兵与阁内姑娘随从一干人等。 燕蒹葭听了禀报之后,便点了点头,打算进屋内寻那三个助纣为虐的随从,毕竟在红羽的记忆力,那三人也是至关重要的。 如此想着,燕蒹葭很快踏步入内。 盘问之下,燕蒹葭才听人说,那三人是在内院伙房干活,于是,燕蒹葭领着西遇便又朝着伙房而去。 云良阁内的人大都集中在前厅,西遇倒是也纳了闷儿,怎地那三人就独独没被唤到前厅? 两人到了内院,就见内院寂静一片,若非那几盏灯笼点着,怕是要吓死人的。 “公主,你说这楚将军办事儿,怎么会这样……”西遇正想说楚青临办事儿不靠谱,竟是还遗漏了三个人在内院,可他话还没说完,一声尖叫声忽然从前厅的方向传来。 “快去看看!”燕蒹葭神色一凛,命令道。 “是,公主!”西遇颔首,转瞬便消失而去。 然而,就在西遇离去的瞬间,忽而有阴风袭来,顷刻间烛火尽灭,四下漆黑一片。 “公主胆子可真是大,”一道阴柔的嗓音,自她身后而来,犹如嗜人恶鬼,令人毛骨悚然:“我还以为会费些劲儿呢,没想到一下子就支开了你身边的人。” 燕蒹葭回头,似乎不觉诧异一般,嘴角浮现笑意:“我就知道是你。” 乌云掠过,月色惨淡,她借着忽明忽暗的光,看着那一道熟悉的背影。 “哦?公主猜到是我?”那声音的主人忽然阴阳怪气一笑:“不过公主,你这缓兵之计也太过拙劣了罢?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她话音一落,蓦然朝着燕蒹葭飞身而来,显然是个功夫了得的。 “你当本公主真这么傻?”燕蒹葭懒懒的掀起眼皮子,嘴角扬起邪气至极的笑:“早就怀疑你了,就你这脑子啧啧……” 她话音落下,四下顿时有黑衣人齐齐涌现,挡住了那人的靠近。 那人止步:“你诈我!” 说着,她立即转身就要逃离。 “国师还不出手?”燕蒹葭望了眼对面的屋檐:“难不成是要放她离开?” 就见月色之下,扶苏白衣临世,轻风拂起他的衣袂,衬得他那芝兰玉树的身影,愈发神似谪仙。 “公主放心,”扶苏眉眼弯弯,从容道:“她逃不出去。” 话音方坠,便见那本该逃离的身影仿若触到雷电一样,随着一声尖叫便摔在了屋顶之上,继而滚落在地,连带着屋瓦也碎了一些。 “国师原来都算计好了啊,”燕蒹葭嗤笑,不以为然:“看来国师是一早就知道,凉城的杀人魔是她。” 她其实一早就发现了扶苏的存在,但是她没有点破。只不过,方才扶苏的态度,委实令人怀疑。 他先前说过,受了萧皇后的嘱托,护着燕蒹葭周全。可就刚刚来说,扶苏并不打算出手救援……那么他究竟是想让她死呢,还是不想? 燕蒹葭面不改色的思忖之际,那头扶苏已然来到了她的面前,他漫不经心的捏了一方符咒,淡淡道:“今日随着公主前来才知道,想来还是公主聪颖过人。” 一边说,他一边靠近那蜷缩在地上的身影。只不过,就在她靠近的一瞬间,那原本一动不动宛若晕厥的身影骤然跃起,朝着燕蒹葭的方向攻了过去。 “保护公主!”燕蒹葭身边的帝隐冷声道。 言毕,他立即一掌劈过去,正中那女子的胸口。 皇室的帝隐比起寻常暗卫更是精挑细选,武艺高强。任由眼前女子多么诡秘,也比不上帝隐出手狠绝毒辣。 顷刻间,就听“碰”的一声重响,女子被掌风逼迫的连连后退,直至退到墙根,碎了瓦缸。 “不必挣扎了,”燕蒹葭横扫一眼她,道:“国师设了阵,你逃不走。本公主周身,你更是半点靠近不得。” 在场几个都是性格坚毅之人,而妖鬼邪气只能附身于性子软弱的人身上,显然今儿个这杀人魔是落网之鱼,逃不掉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那女子半张脸落在月光之下,嗓音暗哑:“我分明隐藏的很好!” 可不是隐藏的好吗?整个云良阁,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她,就是怜月死的那一刻,也错愕不已,涣散的瞳孔布满难以置信。 …… …… ------题外话------ 21号就要上架了(下周一),上架以后更新量增加,求首订~跪求(没有骨气的跪求)另外,小可爱们猜一猜,这是谁~ 65始作俑者 月色凉凉,秋风乍起。 “你好像对自己非常有自信,”乌云之下,燕蒹葭扯了扯红唇,如玉的脸容一如既往的跋扈傲慢:“胆大心细,杀人如麻,总得来说,你当真伪装的极好,尤其是这副皮囊……大概谁也想不到,杀了近百人的凉城魔鬼会是十岁的女童。” “公主错了。”扶苏补充道:“当是说披着女童皮囊的妇人!” 眼前这杀了多人的女孩,不正是那个唤作陈玥儿、曾被张广洲的弟弟张广易为难的小姑娘! “呵,”陈玥儿微微侧脸,孩童般清澈的脸容被月光轻抚,那双素来楚楚可怜的眼底露出嗜血与阴冷,一瞬间有些扭曲:“若不是你们阻挠,我早就脱胎换骨了!” “这世间真的有换魂术吗?”燕蒹葭回忆起书中的禁忌邪术,道:“祭祀九十九个少女的鲜血,以鲜血浇筑新的肉体,移魂转魄,夺舍重生……若是没有猜错,你是看上了本公主的肉体,想要占为己有?” 古有禁术,名曰换魂。顾名思义,便是夺舍换魂,重生为人。此禁术,邪恶至极,必须杀九十九少女,取其最后一滴鲜血。而后,再杀一人用以替换,施咒摆阵,以八方铜镜为媒,以此达到脱胎换骨的目的。 而今夜陈玥儿引楚青临外出搜查,又声东击西,让燕蒹葭陷入孤身一人的境地,除了要杀她之外,更冒险的原因应该是要借用换魂术与之彻底互换。 “不错,我要的就是你!”玥儿闻言,也没有隐瞒,反而桀桀一笑,露出阴恻模样:“原本我只是想换红羽的肉身,但你来了……高贵的公主啊,你给了我更大的欲望!” 换一个青楼妓子的身份有什么意思?要换就换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成为最尊贵的女人! 燕蒹葭恍然:“是你将红羽和张广洲之间的事情,透露给云氏?” 张广洲一直将红羽藏的很好,就连楼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太守时常流连红羽屋内,可偏生这样隐秘的事情被张广洲的夫人云氏知道了。 玥儿冷笑,不可置否:“前几日,我帮红羽买药,路上恰巧遇着云夫人,那时么,我便已然筹谋借刀杀人……我将张太守的事情,透露给了云氏身边的婢女,紧接着云氏就知道了。不过,我倒是没有料到,云氏这样耐得住性子,隐忍了那么久,昨日才去下手。” “红羽死的时候,我其实看到了……要不然你以为,张妈妈会无故失踪?”她继续说着,眼底满是自得与张狂:“用张妈妈引开楚将军,用红羽的尸首转移国师的视线,这一来二去,公主不就落了单?” 她一边说,目光一边流连于燕蒹葭的脸上,神色难掩贪婪。 扶苏闻言,不由提出心中之惑:“那既然你杀足了少女,为何要杀惜春楼的小倌?” 换魂术最主要的,就是那九十九滴少女的鲜血。若是九十九滴中参杂了哪怕一滴的男子的鲜血,那么其余九十八个人便算是白死了。 陈玥儿嘴角扬起一抹诡异,道:“我一直觉得公主很是聪慧,不妨给公主一个机会,让公主猜一猜?” “你说猜就猜?”燕蒹葭冷笑一声,凝脂一般的肌肤在月色下愈发冷艳了三分:“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连本公主的意愿也敢左右?” “公主这是不敢猜?”陈玥儿道:“还是看不透?” 燕蒹葭被她这样激将,却是半分不恼只勾唇,笑盈盈道:“听说人死后,若是在其坟头上塑个像,那么她来生便与这塑像一样,高矮胖瘦无法左右。” 陈玥儿眯起眸子:“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燕蒹葭依旧含笑,眼底划过诡诈:“本公主只是想着,今儿个你若是惹得本公主不快,等你死了,本公主就在你坟头立个雕塑,最好呢,和你生的一模一样,那下一辈子你依旧如此矮小……” 燕蒹葭的话,可谓诛心至极,陈玥儿就是为了摆脱如今矮小的身子才入了魔,被邪念控制了心神,而燕蒹葭却径直威胁她,要让她下辈子逃不脱惩罚。这对于本就是要用邪术成全自己的人来说,自是深信不疑。 她盯着燕蒹葭,冷冷道:“公主想知道什么?” 燕蒹葭红口白牙,微微笑道:“你为何要杀惜春楼的小倌?” “是他们命数该绝,”陈玥儿眯起眸子,道:“他们以为逃离了惜春楼就万无一失?真是愚蠢至极。” …… …… ------题外话------ 21号上架,倒v~小可爱们最近可以追一下进度哈~么么哒 66最该死的是你! “那三个小倌里头,有一个便是红羽年少时的情郎,在她知道自己心爱的人被卖入惜春楼的时候,便想着要救他出去。可是一个青楼妓子,要给青楼小倌赎身,这本来就是极难的事情,再加上张太守那处若是知晓……那小倌别说逃出生天,就是怎么死的,也未可知。”她嗤笑着,孩童一般的面容,含了三分扭曲:“于是,红羽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暗中买通惜春楼看守的两个随从,让他们偷偷将那个小倌放了。而负责买通的,便是我。” “只是百密一疏,另外有两个小倌偷听到了我与看守的话,于是那两人便也闹着要离开惜春楼。” “红羽没有办法,只好多付了一些银两,让看守的将那两人也一起放了。可红羽当真是傻,救了白眼狼而不自知!” “她那个情郎啊,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傻小子了,就她自己是傻姑娘罢了。” “那小倌被其余两个撺掇着,想要折返去寻红羽讨要银两。呵,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我早先便与红羽说,她那个情郎是因为好赌才被卖入惜春楼,但红羽不相信这番话,真是太傻了!” 说到这里,陈玥儿忽然哈哈大笑,笑中藏着三分泪意,许是想到了自己的经历,她的眸光徒然划过血腥之色:“这般恬不知耻的贱男人,老天不收拾,便由我来收拾!” 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早年习武,内力深厚,想要杀了他们,简直易如反掌。更何况,他们见她是‘小姑娘’,便掉以轻心,实在死不足惜! “你这会儿倒是好人了,”燕蒹葭哼笑道:“杀无辜少女的时候,怎么没有这般侠肝义胆?杀怜月的时候,怎么眼睛都不眨一下?好歹前一日怜月才为你解围,你……” “呸!为我解围?”陈玥儿冷啐:“我好不容易勾引了张广易,若不是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早就入了张府!她死的活该!” “果然如此啊,虽说仵作验尸,说杀怜月的凶手比怜月高挑,但如果是你的话,一切倒是都说得通了。”燕蒹葭摇头,道:“不过你这番话,如果怜月听到,恐怕是要气活过来。” 自认为是帮了人家,结果人家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埋怨她破坏了自己的谋划,恨得当夜便提刀而去,要了自己的命。 不得不说,怜月也真是……死的无辜至极。 “她比红羽还该死,”陈玥儿闻言,神色分毫不变,只冷冷道:“好歹红羽不像她那般自以为是!” 她永远也忘不掉那天夜里,她偷偷的敲开怜月的门,怜月一副‘好心’的模样,宽慰她许多。可那可怜的眼神,让她觉得恶心!所以,她站在怜月身后,假意说要帮她揉肩捶背,就在怜月坐下的那一刻,她毫不犹豫的砸死了她。 鲜血喷洒在她的脸上,她丝毫没有知觉,因为她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投以施舍的目光。 蒹葭忽而道:“谁都没有你该死。” 杀了那么多人,结果还认为别人该死,这女人怕是真的邪祟入心,本性全无了。 扶苏淡淡问道:“你杀那乞儿,是因为被他怀疑了?” 那日被寻到的尸首中,有四个男子,其中一个便是在这附近的乞儿。 “这倒不是。”她咯咯一笑,回道:“只是你们搜查太紧了,我随便杀个人迷惑一下你们。”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觉不寒而栗。这女子当真是草菅人命,半点没有人性了。即便他们在刀口舔血的暗卫一流,也不会乱杀无辜,如此冷血。 “那你这随便的性子,倒是和本公主很像。”燕蒹葭道:“正巧,本公主也想随便杀了你,只可惜你这是罪有应得。” “公主不能杀我。”陈玥儿那满是阴霾的眼底,忽而有诡异的笑意浮现:“张妈妈的性命可还捏在我手上呢。” “噗!”燕蒹葭闻言,不由摇了摇头,看向陈玥儿的视线一瞬间充斥着悲悯。 “你笑什么!”这般神色,触得陈玥儿心尖生疼,她怒目看向燕蒹葭,厉声诘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同情我!” “本公主自是同情你的,”燕蒹葭低笑道:“就你这脑子还想夺本公主的身子?你怕是乡下地方呆久了,不知道皇城是怎样的吃人牢笼罢?” 陈玥儿道:“你什么意思?” “本公主素来杀人如麻,不比你差,这张妈妈既然杀了红羽,那么就是死不足惜。”她眼皮子一掀,懒懒道:“你如今用她来威胁本公主,可不是愚蠢至极吗?” “那国师呢?”陈玥儿不怒反笑道:“国师和公主一样不顾张妈妈死活,难道也不顾无辜少女的死活吗?” 言下之意,就是她手上还有几个少女的性命捏着。若是扶苏也如燕蒹葭一般执意要取其性命,那么便也算害了那些姑娘。 这一向以慈悲扬名的国师大人,难道也任由无辜之人惨死? …… …… ------题外话------ 上架倒计时,求首订 67尘埃落定 陈玥儿将一切又抛到了扶苏的身上,原本她便没有指望燕蒹葭是个善类,但扶苏不同,她是国师,现在这么多人围着,就算他心中并不在意那些姑娘的生死,但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他该是会阻止燕蒹葭…… 扶苏一笑,云淡风轻道:“公主以为该如何?” “本公主倒是对这等除邪之事不甚在行,”燕蒹葭耸肩,手中折扇摇开,仿佛在看好戏一样:“想来还是国师决定罢。” 她也想看看,扶苏这个道貌岸然的大国师,会如何处置杀人邪魔。是一念仁慈,还是痛下杀手? “既然公主将决定权交给扶苏,那扶苏便不再推脱了。”说着,他挥了挥手,清冽如泉水的声音在夜色中再次响起:“牧清,来收拾一下残局罢。” 牧清? 燕蒹葭凝眸,未及转身便见一十二三岁的少年落在她的面前。那少年眉清目秀,白衣出尘,瞧着竟是自带一股仙风道骨之气。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那唤作牧清的少年郎掌心有符纸翻腾,刹那间便朝着陈玥儿而去。 陈玥儿见状,立即侧身躲过,谁料那符纸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转了个弯儿又朝她飞去。 陈玥儿掌心内力齐聚,一掌劈向那符纸。符纸化尘,即将零落之际,牧清身侧忽而有十多张符纸围绕,他面无表情的挥手,低叱道:“去!” 暗哑的少年嗓音,于暗夜中晃荡,就见符纸如飞剑一样,齐刷刷朝着陈玥儿飞去,陈玥儿掌风乍起,可那符纸极为灵动,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她团团围住。 “啊!”一声惨叫声如期而至,陈玥儿周身黑气萦绕,整个人被符纸紧贴着,连瞳孔也骤然呈现赤红色,犹如鬼魅。 牧清面色依旧沉静,他露出与年纪不符的神色,嘴里念念有词,直到一阵黑烟散开,玥儿倒地,他才看向扶苏,恭敬道:“师父,邪祟已除。” “她死了?”燕蒹葭睨了眼倒地的玥儿,问道。 “她早就死了,”扶苏从容道:“邪祟附身于她,操控着她的肉体,一旦邪祟除去,她便只是一具尸体。” 他话音方落下,燕蒹葭便听到身侧暗卫倒吸一口凉气,她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就见原本还像是昏迷不醒的玥儿,一瞬间面露腐烂,仿佛遇着了化骨水一样。 “国师可真是个奇怪的人,”见到这一幕,燕蒹葭忽然便发出笑声来:“让人全然看不透啊!” “哦?公主何意?”扶苏神色淡淡,薄唇弯弯,似笑非笑。 “究竟何意,就不方便与国师说了,”燕蒹葭道:“毕竟说来话长,等明日空了,本公主再与国师细细道来。” 说着,西遇也已然折返来了,她招呼了西遇等人,便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看着燕蒹葭离去的背影,扶苏笑而不语,倒是牧清有些沉不住气,问:“师父,那老鸨和无辜的姑娘……” “放心罢,楚青临不蠢。”扶苏笑吟吟道:“一把火烧了她,记得放个咒术木人儿,砍去双腿。” 咒术木人儿乃是诅咒之用,若是与死去的邪祟一同烧毁,那么来世这邪祟附身的人儿便会身体孱弱,而扶苏嘱咐他要砍去木人儿的腿……来世这人就会生来断腿,一辈子都被诅咒。 “是,师父。”牧清颔首,神色半分不显讶然。 …… …… 楚青临很快便在西山山郊的洞穴里,寻到了张妈妈和四个妙龄少女。只是,寻到张妈妈的时候,她已然断了气儿。那些姑娘则被送回了家中。一切也算尘埃落定。 次日一早,扶苏扬言还需留下两日,用以布下阵法,保全凉城。 就他所言,凉城怨气过重,死伤无数,若是没有好好超度亡魂,布下阵法,那么来日凉城一样会生出类似的事端。 一时间,整个凉城的百姓都欢呼雀跃,歌颂着扶苏的‘功绩’。几乎所有人都将楚青临与燕蒹葭的‘贡献’抛却在脑后,只记着‘普度众生’的国师大人。 对此,西遇颇觉愤愤不平,毕竟此事扶苏态度不明,令人怀疑。而真正抓到杀人魔的,则是燕蒹葭与楚青临。 “何必如此在意世人的看法?”燕蒹葭兀自到了杯茶,笑眯眯道“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公主何曾受过这等委屈?”西遇皱眉道:“这凉城的百姓真是不识人心!” 燕蒹葭哼笑道:“西遇,你好端端一个帝隐,该是冷血无情才是,怎地越来越像小卉子那丫头一样,整日里为本公主打抱不平。” 西遇闻言,一时语塞,半晌才道:“是属下白操心了。” 这话里,夹杂着三分赌气,听得燕蒹葭笑意愈发深邃了几分:“你操心呢,本公主很是受用,只是那扶苏委实危险,若是咱们都与他计较这些,恐怕是平白给自己树敌。” 然而,就在这时,屋外忽然响起一道冷沉的声音:“公主也甚是危险。” …… …… 68公主要皇位?(明天上架,求首订) “公主也甚是危险。” 楚青临缓步入内,芝兰玉树的身影在阳光下投下一个剪影,覆在燕蒹葭的身上,挡住炙热。 燕蒹葭没有理会他的那句话,只放下手中的杯盏:“将军这是来找本公主去外头玩儿的?听说今日城里很热闹。” “本将军对喧嚣的地方不感兴趣。”楚青临走到她的面前,坐了下来:“公主这是在韬光养晦吗?” 他一边说着拒绝的话,一边转了个弯,不知怀了怎样的心思,问出这么一句话。 “将军觉得本公主在韬光养晦?”她不疾不徐的给他递了个杯盏,散漫道:“那将军以为,本公主图什么?”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楚青临自己倒茶。当然,她堂堂临安公主,怎么可能‘伺候’他茶水? 楚青临见此,眉梢一蹙,却还是自己倒了杯茶,继续道:“皇位。” “噗!”燕蒹葭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她咳了两声,才诧异的看向楚青临:“将军可真敢说啊!我不过是个公主,怎地与皇位挂钩上了?” 对于楚青临的‘心直口快’,燕蒹葭深觉佩服。 楚青临道:“公主很聪慧,可以说比起一众皇子来说,公主当仁不让。分明公主不如本将军一样切身调查此事,但出乎意料的是,公主与本将军一样,都找到了张广易。” 之所以对玥儿有所怀疑,大概是从张广易开始。张广易并不住在太守府,但他毕竟是张广洲的亲弟弟,府里许多人都对他颇为了解。 但就周围的人所说,张广易虽不学无术,贪恋美色,可从未有过亵玩女童的传闻。于是,燕蒹葭与楚青临便都对此有几分怀疑,亲自寻到了张广易那儿。 也是无巧不成书,两人恰好撞到了一块儿。在他们一再追问之下,张广易才回忆起来,他说他那夜喝了很多酒,记不清究竟如何,只脑海中有印象,是有人不小心将酒洒在他的身上在前,后来他正打算去厢房里头换衣服,突然酒劲儿涌上来,便拉着身侧的小丫头,起了不轨心思。 后来事情闹大,怜月惨死,他生怕楚青临等人找上他,便默不作声,躲在府中,继而也就再没了要去云良阁的心思。 不过,这倒不是燕蒹葭和楚青临真正怀疑的原因。真正让他们起疑的是,张广易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这五个女儿年纪最长的才十四岁,最小的也有十一岁。这样的年纪,正是符合杀人魔寻找妙龄少女的要求。 就搜查而言,先前找到的女子尸首,一共八十人,若是没有猜错,陈玥儿其实根本没有凑足九十九人!她之所以要‘勾引’张广易,应该是惦记上了他府邸的几个闺女。 正是因为如此,燕蒹葭才早早与楚青临联手,为的就是瓮中捉鳖,将车陈玥儿擒住。 燕蒹葭嗤笑,语出惊人:“什么时候,聪慧与野心挂上钩了?若是如将军所说,那将军岂不是也肖想颠覆皇权,取而代之?” 楚青临闻言,依旧面不改色,只问她:“公主不想做帝王?” 燕蒹葭不答反问:“将军觉得,皇家有亲情可言吗?” 楚青临一顿,眉眼沉静如冰。 皇家有亲情吗?若是有,那千古来龙椅下的亡魂又作何解释?弑父杀君的权势争夺,又怎么会上演?可若是说没有,燕王对燕蒹葭的宠爱……难道是假的吗? “不错,正如将军所想。”似乎看出了楚青临的心思,燕蒹葭道:“父皇对待本公主和外界传闻一样,盛宠至极,几乎倾囊赠与。早些年有人说,若是本公主身为男儿,那这燕国的储君之位,非我莫属。” 说着,她抿了口茶,清贵的眉眼落在楚青临的脸上:“将军以为,传闻是假的吗?” 她笑,一如既往的肆意张扬,唇齿如画,颜色撩人,就好像夏日里灼灼的骄阳,照的人心头发热。 有那么一瞬间,楚青临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委实心思透彻,他垂下眸子,好半晌才道:“看来,是本将军见识鄙薄了。” 楚青临这人,其实也不算那么的不讨喜。至少他虽说话耿直,但骨子里却也算君子如玉,活得明白。 想到这里,燕蒹葭复又想起自己方才的话,便道:“不过,将军真的不与本公主一起上街逛逛?听闻今日是凉城一年一度的迎冬日,街头巷尾,热闹无比。” 楚青临清冷的面容有一瞬间划过罕见的挣扎,转瞬即逝:“好,既然公主如此盛情邀约,本将军便却之不恭了。” 燕蒹葭:“……” 她这也算盛情邀约??? …… …… ------题外话------ 作者:咱们楚将军呢,人是冷酷了点,但是性子还算可爱。不顽固、不专制还最喜欢上演‘真香’定律哈哈~明天上架了,希望咱们能相见~ 69凶险?(万更求首订) 楚青临和燕蒹葭一起外出逛街的事情落到楚家这次跟随而来的几个亲兵的耳朵里头,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不错,正是人心惶惶。 这大概,是楚青临生平头一次和姑娘家外出上街,素日里无论哪个高门小姐邀约,他都回以冷淡的拒绝,上元节也好,乞巧节也罢,谁也无法撼动他这颗钢铁般……不懂怜香惜玉的心。 可这一次,他和姑娘家出来了,却并没有让人喜出望外。毕竟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临安公主,混世女魔头,燕蒹葭! 显然,楚青临并不知道自家手下如此忧心忡忡,他神色淡淡,兀自与燕蒹葭对凉城的热闹,评头论足。 今日是凉城一年一度的迎冬日,所谓迎冬,顾名思义便是迎接冬天的。如今月份恰好,估摸着再过几日便是寒气来临,作为一个南方的小城,凉城百姓自是对冬日看重无比。 彼时,街头巷尾热闹非凡,一扫几日前的萧条冷清。 “据说,迎冬日是凉城的大日子,意在辞旧换新。”燕蒹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不咸不淡的与楚青临搭着话:“你瞧,就连卖包子的老头儿也穿着新衣裳,看来咱们也要去一趟成衣店才行。” “公主要置办新衣服?”楚青临睨了眼她,他记得燕蒹葭说过她的衣物从来只穿一次,那么说来,今日这件衣裳也是崭新的,既是新的,就已然算是迎合这凉城的习俗,何必要再买新衣物? “本公主何必置办新衣?”燕蒹葭反问一句,下巴微抬,强调道:“本公主可是每日都只穿新衣。” 楚青临问:“那公主去成衣铺做什么?” “自是为了楚将军了,”燕蒹葭理所应当道:“好歹楚将军也是名门之后,身份尊贵,但就如今将军穿的这身衣服……啧啧,本公主这一路上都见过七八回了!” “……”楚青临:“本将军每件衣物都是相差无……” 他正想说相差无几,那头燕蒹葭却又道:“昨日趁着你不在的时候,我进过你屋子了。” 楚青临停住脚下的步子:“燕蒹葭!” 他凝视着她,冷酷至极的眸子浮动着几分愠怒,大约是被侵犯了隐秘而有些不快。 燕蒹葭眉眼弯弯,不仅不怕,反而露出极为放肆的笑来:“所以,你还说你有好多件一模一样的衣物?” 楚青临偏头而去,冷声道:“本将军素来讲究节俭,反对奢靡。只是公主今后若是再为了一时好奇而擅自……” “噗!”燕蒹葭忽而捧腹大笑起来:“楚将军怎么这么单纯呢?本公主可不是那等子吃饱了闲着没事干去搜别人屋子的人,方才那样说,不过是为了诓你罢了!” 楚青临:“……” 有一瞬间,楚青临脸色由黑转红,又红转青,甚是‘五彩斑斓’,丰富的很。若非他知道燕蒹葭心思跳脱,也不至于真的就信了她的话。 “将军莫要恼了,男子汉大丈夫,何必拘泥于小节?”燕蒹葭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走,本公主这就带你去置办几件新衣服,保证你穿了容光焕发,倍儿有面子!” “本将军并非拘泥小节,”楚青临正色道:“只是楚家家风本就是瞧不上奢靡,提倡节俭。有那些铺张的银两,不如留着在黎明百姓青黄不接的时候救济一二。” “行,你等楚家人瞧不上奢靡,今儿个奢靡的是本公主。”燕蒹葭压抑着笑声,轻咳一声:“楚将军一路保护,周全有佳,这几件衣物,本公主还是要送的。” 这堂堂七尺男儿,人高马大,面色冷峻的,一旦别扭起来,就跟小媳妇儿似的,委实有些‘惹人怜爱’。 也不知道,如果真的将楚青临抢夺入公主府里头,是不是更加有趣呢? 就在她想入非非之际,楚青临那冷沉如冰的声音猛然跃入她的耳内:“公主在想什么?” 为什么他觉得,燕蒹葭这会儿笑的极为……猥琐?仿佛在意淫一些让人不适的事情。 “没什么,没什么!”燕蒹葭回过神来,摆手道:“本公主就是想,将军一向是穿深色衣物,不妨这次……” “本将军并没有答应公主要去置办衣物。”楚青临打断她的话:“公主的好意,本将军心领了。” 他说完,本以为燕蒹葭还会再提及几次,不想她竟是耸了耸肩,云淡风轻道:“那便罢了,本公主不强人所难。不过成衣铺还是得去一趟。” “哦?为何?”楚青临问:“难不成公主是想给自己置办衣物?” “自然不是。”燕蒹葭一本正经道:“除了将军没有新衣穿,西遇也是没有。” 西遇:“???” 他今儿个就是穿了新衣,难道公主忘了这是她早上的时候吩咐的? …… …… 午后的凉城,依旧热闹非常。街头巷尾叫卖声不断,更有杂耍的一帮人引得喝彩声震天。 楚青临最终还是随着燕蒹葭,去了一趟成衣铺。 听闻这家‘妙手成衣铺’在凉城也算鼎鼎有名,大多凉城富贵之人,都是在此地置办新衣。 燕蒹葭与楚青临抵达的时候,妙手成衣铺正是围了一群人在那儿看热闹。人群里,隐约有谩骂的声音传来。 秉持着有热闹不凑是傻子的原则,两人不约而同的挤进人群中,伸着脑袋儿望去。 就见一个女子戴着面纱,眉眼柔弱:“张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撞到您的。” 被唤作张小姐的姑娘十七八岁年纪,一张秀丽的脸容满是骄横。她被几个丫鬟簇拥着,瞧着便是仗势欺人之意。 “一句不是故意就可以不了了之?”她身侧的丫鬟率先出声,厉声道:“我家小姐要是被撞出个好歹来,你几条贱命够赔?” “就是!”另一个丫鬟附和道:“我家小姐是太守之女,你一个贱民,胆子可真大!” 眼前的姑娘,楚青临有过一面之缘,她是太守张广洲的独女,张淼淼。 张淼淼年逾十八,但因着性情嚣张,为人跋扈,一直没有人敢上门提亲。于是,这一蹉跎,就等到了她十八岁年纪。 “张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女子盈盈欲要哭泣,即便蒙着脸容,也很是动人:“我若知道身后之人是小姐,哪怕是断了腰也不敢往小姐身上撞去。” 一人嚣张跋扈,一人弱弱如花儿,显然,围观的百姓更倾向于维护弱者。谁都想当英雄,但谁也不敢出头当英雄,故而只好窃窃私语,对这一场面指指点点。 “这张太守不是被关押了吗?”有人低声道:“怎么张小姐还是这样嚣张?就不怕她老子倒了,今后没有人为她撑腰?” “你懂什么?”又有人道:“天高皇帝远,他那也不是犯了大事儿,大抵面子上处置着,也就算了,你以为当真会如何?” “真是没有天理!天子犯法与百姓同罪,怎么张太守就可以不了了之?” “唉,这天家的事儿,谁敢说呀?就拿这次的事儿来说,要不是有咱们国师大人南下,恐怕……” 那人话还没有说完,张淼淼忽而横眉冷扫,道:“你们在那儿嚼什么舌根子?是要本小姐全都把你们的舌头给拔了吗!” 一时间,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吱声。 张广洲一生子嗣薄弱,唯独张淼淼一个闺女,因而张淼淼一直备受疼宠,不仅府邸里头,就是府外一众人,也没有谁敢招惹她。 “这张淼淼,有些意思。”燕蒹葭轻笑一声,瞳孔倒映着张淼淼那冷厉的模样,红唇缓缓勾起。 “公主不是最怜香惜玉了?”这时,身后的西遇忍不住低声道:“怎么不上去给那张小姐点颜色瞧瞧?” 怜香惜玉? 楚青临嘴角抽搐,燕蒹葭虽每日作男子打扮,但她好歹也是个女子。而这怜香惜玉一说……实在让人容易胡思乱想。 “西遇啊西遇,你这厮还是孤独一生好,”燕蒹葭怒其不争,叹气道:“免得祸害良善的姑娘,徒增罪孽。” 西遇:“……” 他哪儿说错了?公主不是最怜香惜玉吗?府邸里的那些面首,好些都是可怜兮兮的跪着求她收留,她才收留的。更何况,素日里但凡他对哪个女子粗鲁点儿,她都要骂他一句不懂怜香惜玉,怎地今日…… 就在这时,那个被欺凌的女子身侧的丫鬟忽而朝着燕蒹葭与楚青临的方向而来:“将军,公主救救我家小姐罢!” “翠屏!”那娇弱的女子低呼了一声,似乎想要阻止自己的丫鬟莽撞行事。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燕蒹葭与楚青临的身上,更有甚者很多人自发往后退去,不敢靠近此二人。 “小姐,有将军和公主在,小姐不必害怕。”翠屏道:“太守府欺人太甚,张小姐也欺人太甚!” “翠屏,不得胡说!”女子泪眼朦胧,面纱下的脸容顿时显得愈发楚楚可怜。她快步上前,行了礼后,才道:“楚将军、公主殿下恕罪,嫣儿管教不严,惊扰了二位。” “小姐!”翠屏瞪眼,着急道:“不可……” “住嘴!”女子柔柔斥道:“此事与张小姐无关,是我撞到张小姐在前,无论张小姐如何打骂,也是我该受着的。” 这样扶风弱柳的女子,自是带了一股动人的美丽,尤其楚青临这等铁汉,更是容易忍不住疼惜。 燕蒹葭轻笑,看了眼楚青临,问他:“楚将军要插手此事吗?” 毕竟这娇滴滴的女子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着楚青临这玉树临风、俊秀貌美的大将军,她若是宣兵夺主了,未免太过‘不识趣了些。 彼时,张淼淼也跟着走了过来,只是比起戴着面纱的姑娘,她显然要反应冷淡而大气许多。 她行礼道:“淼淼见过公主,见过大将军。” “张小姐不必多礼。”燕蒹葭抬了抬手,道:“这位是……?” 她问的,自是那个唤作‘嫣儿’的女子。 “小女是扬州人,”她低眉,道:“前来凉城投奔亲戚。” “楚将军可要插手此事?”燕蒹葭没有再看那女子,反而玩味的瞧着楚青临,似乎是在等着看他作何反应。 “方才这位小姐不是说了?”楚青临冷淡道:“一切是她的不是,她自己都已然决定任凭张小姐打骂,又何须本将军插手?” 楚青临的一番话,犹如冬日里的冰水,浇得那女子浑身发冷。 要知道,她刚才说的,但凡是个怜香惜玉的男儿,都会想着救她于水火之中。她只是不小心撞到了张淼淼,却被张淼淼如此为难……可为什么楚青临会听不出她言外之意呢? “将军果然是言辞犀利,一针见血啊!”燕蒹葭顿时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直称赞道:“既然这位外乡来的嫣儿小姐要任凭张小姐处置,张小姐不妨将她带入府中,好生‘招待’?” 招待二字,被她拉长了尾音,燕蒹葭与楚青临的话简直就像是晴天霹雳,不仅嫣儿与她的丫鬟翠屏震在原地,就是一众百姓也愣了愣,大抵是谁也没有想到,原本该是英雄救美的场景,竟是成了这样的结果。 “公主与将军说得是。”张淼淼颔首,道:“这嫣儿姑娘背后非议本小姐在先,刻意往本小姐身上撞是其二,既然喜欢非议、不守礼教……” 说着,她看向嫣儿,冷若冰霜道:“不妨让人割了她的舌头好了。” 如此狠辣的出手,的确是张淼淼一贯的作风,一时间,百姓瞠目结舌,似乎觉得楚青临和燕蒹葭两人是与张淼淼一丘之貉,并非那救美的英雄。 “好,好,好!”燕蒹葭抚掌,笑道:“张小姐是个妙人儿。” 众人:“……” 随随便便割人舌头就这么值得表扬??? 就在众人为之咂舌之际,就见那原本柔弱的嫣儿姑娘眸底凌厉划过,一道刀光凛然,有短刀自她袖中被抽了出来,直直朝着燕蒹葭而去。 “受死吧!”冷然的声音,宛若黑夜嗜血的蝙蝠,一时间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黑衣人,连带着嫣儿身边的丫鬟翠屏,也面露狰狞。 “公主错了,”‘锵’的一声,楚青临执着长剑,挡在燕蒹葭的面前,语气沉稳如初:“她不是冲着本将军来的,是冲着公主来的。” 燕蒹葭原以为,这只是个想要‘攀龙附凤’的女子,却没有料到这不过是一场暗杀的开端,且这暗杀还是针对她来的。 场面一时间极为混乱,围观的百姓要么尖叫着四处窜逃,要么就是就是其中有刺客潜入,趁着这个节骨眼,提刀而来。 “保护公主!”西遇面色瞬间冰冷,紧接着四下暗中保护的帝隐也跟着冲了出来,一个个将燕蒹葭围在中央,无人可近分毫。 “生擒那蒙面的姑娘,”燕蒹葭不为所动,依旧从容笑道:“胆敢刺杀本公主?哼,本公主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派人前来!” “是,公主!”一众紫衣帝隐,齐刷刷应道。 刀光剑影之中,燕蒹葭见张淼淼竟是不知从哪儿抢来一把长剑,同刺客打斗到了一起。 这么些年,燕蒹葭不是没有遭过暗杀,她自来是名声不好的,结仇更是无数,想杀她的人许多,哪怕是在建康城里头,也不在少数。因而,她这样的场面的确是见惯了。 可奇怪的是,张淼淼一个深闺中的小姐,怎地如此手起刀落,杀人如麻? 等到杀戮渐渐平息,楚青临大步跨到燕蒹葭面前,道:“公主的仇家可真多。” “从南下凉城到今儿个,不是才一拨人马要杀本公主吗?”燕蒹葭抬眼,笑意如春:“怎地落在将军眼中,这就是仇家多了?” “不,是两拨。”楚青临道:“这里有两拨人马,其中有一拨是趁乱而来,同样意在公主的首级。” 那些刺客皆是招招狠厉,步步紧逼燕蒹葭,若非燕蒹葭带的帝隐将她护在中间,恐怕她早就人头落地了。 燕蒹葭闻言,竟是半点没有诧异,只不疾不徐的笑道:“那不就更有意思了吗?” 她红唇勾起,让人看不清所想。 不多时,硝烟淡去,一屋血腥。 西遇拱手上前,禀报道:“公主,都是一些死士。” 方才那个蒙面女子被他擒住,但她早一步咬破藏在舌尖下的毒药,显然是训练有素的。 就在这时,张淼淼忽而出声,道:“公主,我知道那蒙面女子是谁派来的!” “你知道是谁?”西遇侧眸看了眼张淼淼,就见她手执利刃,面容骄纵依旧,可正是这样一个女子,即便在鲜血喷溅周身的时候,还如此淡然处之。 燕蒹葭挑眉,视线落在张淼淼的身上:“说说看。” 张淼淼回道:“我方才在挑选衣物的时候听到,这家成衣铺的掌柜与那蒙面女子有密谋,他们说是奉五皇子的命,知道公主秉性,便在此地设下埋伏。” 知道燕蒹葭的秉性?楚青临凌冽的眸子划过一抹玩味。的确,燕蒹葭自来是极为奢靡的人,今日凉城有迎冬日,其风俗又是家家户户置办新衣。按照燕蒹葭这等子爱凑热闹的性子,的确极有可能外出游玩并置办新衣。而此间成衣铺又是整个凉城极负盛名的一家,如若派刺客来谋杀……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与那可疑之人起争执?”燕蒹葭勾唇:“张小姐一个闺阁女子,胆子倒是很大。” 一边说,她一边看向张淼淼身后瑟瑟发抖的几个婢女,方才她们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利索,可遇着突袭便各自散开躲起来,反倒是让自家小姐在外打打杀杀,不得不说这张淼淼也算是单枪匹马,英武至极了。 “我故意引来百姓围观,就是想打乱他们的计划。”张淼淼不卑不亢,道:“若是场面过于混乱,他们也许会知难而退。只是没有想到,公主与将军来得这么快。” “张淼淼,你可真有胆识。”燕蒹葭哼笑一声,神色莫辨:“你就不怕连累你太守府?” “怕。”张淼淼低眉,道:“但爹爹已然自身难保,如果公主在凉城出什么事情,整个张府都要陪葬。” 她父亲张太守的事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毕竟这些年,父亲贪墨徇私,早已成了官场上的油滑之辈,这次凉城罹难,她父亲死罪难逃,性命堪忧。 可是,如果这个备受疼宠的临安公主死在了凉城,那么帝王必定迁怒于张家,死罪成株连,左右整个张家都要给燕蒹葭陪葬的! 燕蒹葭问她:“张淼淼,你今日告诉本公主这些,又舍身搭救本公主,求什么?” “求公主放过我父亲一命。”张淼淼跪地,叩拜道:“我父亲贪赃枉法不错,但从未害过什么人。此次凉城之事,父亲有罪,但罪不至死。” 诚然贪赃枉法已是重罪,但涉及自己的父母,张淼淼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秉公处理。 “张小姐孝心可嘉,”燕蒹葭一脸惋惜道:“但本公主,从不参政。若是要求,张小姐可以求求楚将军。” 楚青临面色寡淡:“本将军只率军作战,不参与朝堂纷争。” “我知道公主不参政,但公主智谋无双,”张淼淼伏地不起:“还求公主帮我父亲周旋一二。” 燕蒹葭低笑一声,语气蓦然冷了两分:“张小姐知道本公主在建康开了个青楼吗?” “我知道。”燕蒹葭的事情,她的确打听过,只是她不知道,为何燕蒹葭这会儿要问她这个问题? “那张小姐应当明白,本公主也算是半个生意人了,”燕蒹葭蹲下身子,将她扶起来:“生意人吗,大都讲究有来有往,利益至上。” “公主要什么?”张淼淼抬头,愣是被燕蒹葭那惊为天人的眉眼晃了心神。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公主就算是要我的性命,也可以。只求公主为我父亲周旋一二!” 她父亲虽说不是什么清廉好官,但对她来说却是个极好的父亲。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就张淼淼而言,无论如何,她父亲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父女连心,她甘愿冒任何的危险,只为她父亲岁月宁静。 “那……”燕蒹葭拉长尾音,笑容邪魅:“本公主就收了你这条命好了。” “小姐不要啊!”张淼淼身侧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婢女,终于发出声音。 “小姐,老爷就您一个子嗣,若是您没了,老爷定然也活不下去啊!” “小姐三思啊!咱们总有旁的法子去救老爷,小姐莫要舍了自己的性命!” …… …… 她们一人一句,说得都是担忧的话。只是,谁又知道,这些是真的‘担心’,还是出自‘狡兔死走狗烹’的忧患。 “好。”张淼淼不理会她们的劝慰,甚至没有犹豫,也没有去问燕蒹葭为什么要她的命,她拿起地上那把大刀,就要朝着自己的脖子抹去。 燕蒹葭挑眉示意:“西遇。” 下一刻,就见西遇拦住张淼淼的动作,将她手中的大刀打落在地。 刀身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楚青临看着这幅场景,一言不发,好整以暇的看着燕蒹葭下一步的动作。 燕蒹葭这个姑娘,的确让人看不透,猜不透啊…… “公主?”张淼淼看向燕蒹葭,眼底浮现不解。 “本公主要的是张小姐活生生的性命,”燕蒹葭嗤笑:“若是要你死,本公主还这般大费周章做什么?” 一时间,她身后的婢女都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她们怕死是真的,但也的确是担心张淼淼这个小姐的。 见燕蒹葭如此,张淼淼有些不解,只不过下一刻,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愕然道:“公主要我卖身?” 她记得,探子来报,说燕蒹葭公然纳了几个面首入公主府,且她日日醉卧青楼楚馆,与楼里的美貌女子夜夜笙歌……皇亲贵胄的那些个肮脏癖好,她不是不知道,但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是也会落到这个地步…… 同一时间,楚青临显然也与张淼淼想法一致。且他认真去看,张淼淼的确是有几分姿色,并不输青楼妓子。 似乎是感受到楚青临和张淼淼两人投过来的怪异眼神,燕蒹葭顿时明白过来。 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燕蒹葭道:“张小姐想什么呢?本公主不过是看你武艺非凡,正巧本公主身边缺一个女暗卫!” 张淼淼的身手极好,看得出来,她是天生的练武奇才,若是好生培养,假以时日必定…… “只不过,”想到这里,燕蒹葭又问道:“张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吃得了那般苦楚吗?” “吃得了!”张淼淼低头,道:“幼时习武至今,便就是不畏艰苦!” 习武是她的喜好,她自小便对这些极为上心,为此,他父亲专门请了江湖中许多鼎鼎有名的高手传授她武艺。每个师傅都说,她慧根极佳,是个武学奇才,但他父亲却忧愁万分,只说姑娘家最好柔弱一些。可纵然他父亲忧心,却还是架不住她喜欢。 渐渐地,她武艺愈发精进,自己也越来越瞧不上那些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婚事随之便跟着一拖再拖。于是,外界便传言,说她性子骄横才惹得无人敢上门提亲。 “那你便收拾收拾,明日与本公主启程罢。”燕蒹葭颔首,转头看向楚青临道:“今儿个的热闹还没凑够,将军若是不觉扫兴,咱们便去别的地儿转转。” “公主方才不是听到,那掌柜与五皇子有干系。”楚青临道:“公主难道不想问问掌柜?” “问什么?”燕蒹葭道:“楚将军觉得外头这样吵闹,那掌柜还在里头等着我们去捉拿不成?” 楚青临瞬间语塞,他回头看了眼满地的尸首,道:“那这些怎么处理?” “让太守着人来处理了就是,”燕蒹葭道:“本公主在凉城被行刺,太守理当好生处理这事儿,也算是稍稍将功补过。” 这话一出口,张淼淼便松了一口气。 “公主说周旋就周旋,可谓雷厉风行。”楚青临哼了一声:“看来公主并非不插手朝政。” 燕蒹葭不为所动,懒懒道:“楚将军一直都这样?” “哪样?”楚青临问。 燕蒹葭扯出一个假笑,吐字清晰:“婆婆妈妈。” 楚青临:“……” 明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就不该问她! …… …… 燕蒹葭和楚青临又逛了大半天,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到太守府。 令她深觉可惜的是,凉城的迎冬日是白日里的热闹,到了晚上家家户户便都闭门不出,街头巷尾更是无比萧条。一家子在屋子里团坐着吃喝,等冬日的到来。 不过据说,每年迎冬日的那一晚,凉城都会下初雪。于是燕蒹葭兀自坐在院子里,享受着好酒美食。 出乎意料的是,几日不见的扶苏,竟是来到了她的院落之中,只是,他走的不是正门,而是屋顶。 “国师大半夜的,这是要吓唬谁?”彼时,燕蒹葭正温着桂花酿,侧眸看向屋瓦上端坐着,犹如月下仙子的扶苏。 若非西遇禀报说背后有一双眸子在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燕蒹葭委实很难发现扶苏。 扶苏携一身清华而来,珠唇含笑:“公主独自饮酒,未免失了妙趣。” 燕蒹葭闻言,琉璃眸一勾,不怀好意道:“要是知道国师今夜空虚无事,本公主定然是要邀约国师一同饮酒作乐的。” ‘空虚无事’这四个字可谓暧昧至极,可偏生说出这般轻佻的话的燕蒹葭神色依旧清贵,宛若世家公子。 忽略她那刻意的调侃,扶苏从容道:“听说公主遭人暗杀?可是受伤了?” “国师这消息哪儿听来的?”燕蒹葭不动声色往后靠去,笑眯眯道:“本公主一大早就遇着刺客,怎么国师这会儿才得到消息?看来这消息来源,实在太慢、太慢了。” “都怪扶苏这几日一直忙着布阵的事情,疏忽了公主。”扶苏眉眼如春,继续道:“好在公主无事,也算万幸了。” 虚情假意。 这是燕蒹葭第一反应,但扶苏的确演的很像。那股子担心的模样,看得她都差点儿为他喝彩了。 “有劳国师操心了,”心里如此腹诽,面上她还是转了话锋,道:“国师用膳了吗?若是没有,可以和本公主一起用膳。” 她指着桌上的物什,道:“这是凉城很有名的打边炉,其实跟建康的骨董锅一样,下点肉和菜,便是极美味的。” “多谢公主招待。”扶苏笑吟吟袖摆微拂,宛若浮云般落了座:“听闻今日是迎冬日,晚间家家户户闭门围坐,极为热闹。” “国师今夜是觉得寂寥了?”燕蒹葭让人递给扶苏杯盏与碗筷,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下人为他斟了杯酒,他颔首微笑,看得伺候的婢女脸红心跳。 “没什么寂寥不寂寥的,”扶苏对那些婢女的神色仿若未见,兀自弯唇道:“只不过是有几分艳羡那等热闹罢了。” 说是艳羡,但扶苏的眸底看不出一丝旁的情绪,他依旧圣洁高雅,宛若落入人间的谪仙,无情无欲。 可不知为何,纵然他依旧言笑如初,燕蒹葭还是察觉到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寂寥。 乌云闭月,他白衣如雪,突然之间便有一点又一点的鹅毛落在他和扶苏的乌发之上。 仔细一看,那不是鹅毛,而是飞雪,转瞬即逝。 “国师何必艳羡?”燕蒹葭看向他,语气有几分认真:“今日国师与本公主也是围坐一团,虽说人不多,但好歹也是相互作陪,咱们都远离都城,离家遥远。国师若是不介意,可以暂时将本公主看作……嗯,家人。” 燕蒹葭的话,在西遇看来,是她素来花言巧语的场面话,自是当不得真。可不知为何,他竟是见着扶苏执杯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转瞬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一度让西遇觉得是自己花了眼。 “家人吗?”扶苏眉目温润,道:“公主还真是……明媚。” 明媚如骄阳,骄傲、炙热、高高在上。她可以在冬日里暖到人心沸腾,也可以在夏日里如火焰烧人。 “明媚?”燕蒹葭哈哈一笑,她敲了敲木桌,发出清脆的响声:“国师是第一个说我明媚的人啊!有意思,真有意思!” 说到这里,她突然话锋一转,挑眉:“不过,国师也如暖玉一样,若是国师不嫌弃,公主府的大门永远为国师敞开。” 暗处,随行的牧清眉头紧蹙,深觉这个临安公主荒淫无道,竟是敢明示师父进公主府给她当面首! “公主方才不是还说家人?”扶苏从容道:“家人怎么能够与男宠相提并论?” “本公主并未说男宠,国师在想什么?”燕蒹葭闻言,故作一脸震惊:“难不成国师道貌岸然,对本公主想入非非……” 她话音还没落下,就听暗夜中,一个少年清白色的衣袍落入眼帘:“胡说!” “是公主暗示在前,无论是谁都会往那方面想!”牧清飞身而来,到底还是年少,见着自己神圣的师父被诋毁,便耐不住性子冲了过来。 西遇挡在他的面前,长剑出鞘,下意识护住燕蒹葭。 “牧清,”扶苏见此,笑意敛了两分,但依旧眉目清润:“你僭越了。” “师父,她诋毁你,故意挖了陷阱……” “牧清!”扶苏回头,看了他一眼。 燕蒹葭不确定,那一眼饱含着什么情绪,但至少牧清一瞬间便收起了利爪,乖乖认错:“是牧清僭越了,公主恕罪。” “这是国师的徒弟?”燕蒹葭托腮,笑眯眯道:“模样倒是俊俏水灵呢。” 牧清这个身手,绝对不比西遇来得差,也不知他跟随扶苏几日了,这么长时间,燕蒹葭等人却是丝毫没有发现。 “家徒顽劣。”扶苏低眉,淡淡道:“公主见笑了。” “今后回了建康,国师有空便常带他来公主府玩儿罢,”燕蒹葭目不转睛的盯着牧清,故作不怀好意道:“本公主那儿有许多玩乐的物什,正适合他这个年纪的少年。” 牧清瞬间气恼:“公主自重!” “自重什么?”燕蒹葭笑容愈发深邃,仿若逗小猫儿一样,道:“你以为本公主要做什么?本公主不过是看在国师的面上才如此邀约,场面话而已,你竟是没听明白?” 牧清:“你……你……” “牧清,退下罢。”扶苏怎么会看不出来?方才燕蒹葭才故意挖了坑让他跳,如今又拿牧清取乐,同样的坑挖两次,不过就是想欺负一下牧清罢了。 “是,师父。”牧清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惹得扶苏不快。 “可惜,国师这徒儿不像国师。”燕蒹葭叹息的摇了摇头,心中又补了一句:老奸巨猾。 这牧清瞧着,和扶苏一点儿不像,扶苏老奸巨猾的很,牧清却和白纸一样,可能这就是……互补。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扶苏莞尔:“公主是在心中骂我吗?” “怎么会?”燕蒹葭道:“本公主不过是纯粹为国师惋惜。” 扶苏抬眼,看了看越飘越大的绒毛,如画的脸容倒映在桂花酿中:“雪下大了。” “无妨,”燕蒹葭道:“雪中饮酒吃肉,最是快意人生。” 说着,她招了招手,身后的侍从立马会意。 不多时,他们拿着纸伞便走了出来。缠绕着寒梅的纸伞一把接着一把被撑开,落在燕蒹葭与扶苏的头上。有人捧着夜明珠立在一旁,好在今日没有大风,夜明珠的光极为明亮,几颗围绕四下,比起烛火的光来说,这般颜色更是奢侈美好。 燕蒹葭喝了两口酒,微微眯起眸子:“这是张太守私藏了许多年的桂花酿,国师觉得如何?” “不错。”扶苏道:“只是听闻,今日公主说要保张太守一命?” 燕蒹葭颔首,没有否认。 “公主好算计,一箭双雕,委实让人忍不住想要喝彩。”扶苏忽而道:“只是奇怪,皇后娘娘竟是要让扶苏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公主执掌燕国的天下。” …… …… ------题外话------ 这一章信息量很大,但是明天信息量更大! 70雪夜暧昧 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公主执掌燕国的天下。 燕蒹葭不知道,扶苏说这话究竟意欲何为。他或许不知道,萧皇后早就与她说过,不愿她沾染皇权。 “哦?”燕蒹葭故作讶然,道:“母后竟是嘱咐了国师这等事情?可本公主可是……从来不干涉朝政的。”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干涉朝政,何来的掌控燕国天下一说? “公主这次不是干涉了吗?”扶苏笑容温暖,似乎在说着什么安抚人心的话,可纵然语气神色再怎么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有些不同寻常。 “本公主这次干涉朝政了?”燕蒹葭不为所动,依旧吃了几口热乎乎的肉,仿佛不以为意,口齿含糊道:“国师说说看呢?” “公主今日不是应承要救张广洲一命吗?”扶苏云淡风轻道:“张广洲虽说此次办事不利,从前也收受贿赂。但他是个有才华的,放眼整个燕国,大抵没有人比得上他。” 燕蒹葭喝了口酒,笑:“国师觉得他有什么才华?” “张广洲乃当世治水之能臣,从前凉城水患灾害不断,自他来了以后,凉城再无水患灾害。”扶苏道:“想来当初陛下也是看到了张广洲的此才华,才刻意将他调遣至凉城。” 张广洲虽说死罪难逃,但他是治水奇才,自来便对水利一事极为拿手。这一点,燕王不会不知道。比起这小小的罪恶,显然留着张广洲的性命治理各地水患灾害要来得有用一些。 这大概就是帝王与普通臣子不同的地方。帝王考虑的是江山社稷,并非眼前善恶。 “那如果真如国师所说,留住张广洲的性命勉强算作一雕。”燕蒹葭依旧不以为意,继续道:“国师方才说本公主一箭双雕,这第二雕是什么?” “第二雕,张小姐。”扶苏回:“公主知道陛下不会当真取其性命,但张小姐正巧求上门来,公主借着交换的由头,答应保住张广洲的性命。这样一来,公主将张小姐留在身边,张广洲自是不敢造次。” 说到这里,扶苏忽而轻笑一声,赞道:“公主心思玲珑,谋略过人啊!” 张广洲为什么不愿意老老实实治水?当然是因为他是官场的老油条,知道治水辛苦、捞不到好处不说,若是搞砸了还少不得丢了性命。而如今,燕蒹葭拿了他唯独的子嗣要挟他,别说治水了,就是当牛做马,张广洲也是不敢拒绝。 燕蒹葭耸肩,反问道:“可今日张小姐纯属路过,若是本公主真如国师所言精心谋划,那若是张小姐不去那成衣铺呢?这一箭双雕不就变成了什么也不是了吗?” “张小姐即便今日不在成衣铺偶遇公主,晚些时候也自会来求公主。”扶苏漆黑的眸子沁出一抹笑来,眉眼生辉:“毕竟公主一早让府邸的下人谣传张太守此次必死的消息,任由是谁听了这等情况,也会拼死救一救自己的父亲,对吧?” 燕蒹葭放下手中的筷子,鼓掌道:“国师的这个故事编的……真不错。可惜本公主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从不关心黎明生死。张广洲治不治水,对本公主来说,无关紧要。” “哦?”扶苏道:“公主难道不怕这天下若是有朝一日到了公主的手中,长盛不过数年吗?” 为君者,仁德其次,懂得权衡百姓才是重要。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若是翻了天,那么谁也阻拦不住这天塌下来。 “天下是谁的天下?”燕蒹葭弯唇:“天下非本公主的天下,九重高台,皇权巍峨,本公主……不感兴趣。” 她明白的告诉他,正如她和楚青临说得一样,她对皇位无意。当然,这一次,她只是为了迷惑扶苏。毕竟这一箭双雕的事儿,的确如扶苏所想,皆是出自她的谋划。 只是她没有想到,扶苏这样快就看透了她的动作,看来这个高高在上的国师,的确是她最要防范的人物了。 “是吗?”扶苏不动声色的牵了牵嘴角,依旧从容:“那看来,是本国师揣测过度了。只是,听闻这次刺杀公主的刺客中,有五皇子派来的人。” “不错。”燕蒹葭点头,一脸无辜道:“国师尚且猜测本公主想要称王燕国,那么本公主的那些个好哥哥们,又有谁会相信本公主的一片真挚心意呢?” 说完,她还朝着扶苏眨了眨眼睛,那张素来傲慢的玉雪小脸儿,一时间竟是意外的明艳动人,让人心头一颤。 扶苏长长的羽睫微微一动,面不改色:“公主此次蒙受刺杀,当真极为……” 他正想说‘凑巧’二字,燕蒹葭忽而打断道:“国师不动筷子吗?难不成是觉得拘束?” 一边说,她一边拿了双筷子,给扶苏夹了几块肉:“这是真的好吃,国师尝尝?” “师父一向饮食清淡,”一旁的牧清忍不住道:“吃不了如此辣味的东西。” “呦呵?吃不了辣味?”燕蒹葭吐字清晰,似笑非笑道:“那便罢了,本公主也不强人所难,西遇,送客。” 说是不强人所难,可燕蒹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扶苏若是想留着,今儿个这东西便必须入口。若不想留着,麻溜儿滚蛋。 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以‘家人’假借。这一刻她忽然变了脸,没有任何预兆。牧清有些看不明白,这个临安公主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扶苏闻言,不仅不恼,反而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轻笑:“公主亲自为扶苏夹的菜,扶苏怎么会推拒呢?” 扶苏的回答,是在燕蒹葭预料范围之内的,毕竟他方才提及的遇刺之事,正是表明了他想证实心中所惑。相处这些时日,燕蒹葭也算是领悟到了扶苏的性子。 这个人,旁的破绽没有,但唯独……太过偏执。他想做的,想知道的,不择手段都会达到目的,可惜燕蒹葭又是个油盐不进的,所以他的机会,只此一次。倘若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便再没有法子让她开口回答了。 那一头,扶苏已然轻巧的将燕蒹葭给他夹的肉送进嘴里。单看那股云淡风轻的优雅,没有人瞧得出来这是一个吃不得辣的人。 心下有几分想笑,燕蒹葭面上却是一副期待的模样,问:“国师觉得,这味儿可是不错?” “不错。”扶苏神色平静,眼底笑意如初道:“这……咳咳。” 话还没有说完,扶苏便忍不住轻咳了起来。原本白皙的俊颜也渐渐染上几抹红霞,一时间竟是好看的过分。 只是,燕蒹葭的注意力并不在他的脸上,而是在他的咳嗽上。她莞尔笑着,似乎在奚落他被自己作弄。 这吃食的辣本就呛人,扶苏又是吃不得辣,她故意引他说话,就是要他被辣呛个彻底。 “国师喝点酒,喝点酒就好了。”燕蒹葭伸手去,将杯盏递到他的面前:“从前本公主第一次吃辣,也是与国师一样。” 扶苏这一次,倒是来不及开口说话便将酒一饮而尽。果然,喝了酒之后,喉头呛人的感觉顿时轻减了许多。 只是,谁也没有看到,燕蒹葭眸底划过阴恻恻的恶意,转瞬即逝。 “公主既是捉弄了扶苏,可算解气一些?”扶苏很快平静下来,笑着问道。 “算是解气了。”燕蒹葭冷声道:“只是下一次,国师可莫要这般自证揣测,本公主一向讨厌……自作聪明的人。” 扶苏的确将她的心思摸得极为透彻,可偏偏就是这样的透彻,让她有种被扒光了任由他赏玩的感觉。 扶苏今日前来,或许并不是单纯的寂寥,而是……示威。 他在激怒燕蒹葭,若有若无的激怒着她,这是擅长攻心的人,最喜欢做的事情,挑起她的胜负欲,而后一次又一次拆穿、继而再开始去打压,直至最后让人彻底臣服,让人彻底不敢与之挑衅! “是扶苏僭越了。”他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看不出丝毫赔罪之意:“只不过,公主此次遇袭……” “本公主有些倦怠,怕是不胜酒力。”然而,这一次,燕蒹葭还是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的话,她扶额起身,整个人晃荡起来,似乎走不稳路。 前后脚不过一瞬间的事情,方才她还言笑从容,这会儿竟是醉了酒的模样,明摆着不想回答扶苏的话。 扶苏见此,不动声色起身,眉眼弯弯:“既然如此,扶苏就先告辞了。” 奇怪。 和预料中的不一样,扶苏竟是没有炸毛。难不成……她揣测错了? 挥散心中的想法,燕蒹葭点了点头,与扶苏道了声别,便任由着西遇搀扶着入了屋中。 鹅毛般的飞雪,不大不小的下着。屋脊开始渐渐发白,似乎有几分深冬的妙趣。 扶苏回到自己的院落时,撑着的是从燕蒹葭那儿得来的六十四骨节寒梅纸伞,伞上的鲜红宛若燕蒹葭那明烈的性子,令人深觉晃眼。 “师父,这伞有什么奇特之处?”看着扶苏盯着那把纸伞大半天,牧清不由问道。 “没什么。”扶苏收回目光,脸上再次浮现笑意:“只是这伞看来是又要再撑一次了。” “为何?”牧清不解,正抬眼,便惊讶的发现,扶苏脸色极红:“师父,你的脸?” 分明喝酒不多,为何这会儿师父看起来颇有几分醉意? 扶苏没有回答,只缓缓撑开纸伞,往外头走去:“临安公主……是个有意思的。” …… …… 与此同时,燕蒹葭坐在窗前,早已没了方才的醉态。那清醒无比的神色,比起人前更要冷冽三分。 “查到了吗?”她垂下眸子,细细嗅着桂花酿的清香。 西遇沉声回道:“公主,另一拨人马,是五公主派来的。” 五公主燕灵兰派了杀手前来刺杀燕蒹葭,那些人一路尾随,本不打算这么早动手,但那日见情势有利,他们便趁乱而来。 “燕灵兰啊……”燕蒹葭红唇扬起,一抹嗜血的味道随之而来:“看来,她是过得太安逸了。” “公主打算如何?”西遇俯身问她。 燕蒹葭食指叩桌,问:“你瞧着整个皇城,谁最是与她相配?” “属下不知。”看来,公主是要毁了五公主的姻缘,这手段不可谓不狠辣了。 燕蒹葭抬眼,笑声里满是恶意:“我瞧着李溯不错,你觉得呢?” “李溯?”西遇错愕。 李溯才被公主断了手,如今躺在府邸里头,基本是废物一个了。 “公主,李溯的年纪怕是……”李溯如今不过十五六岁,而五公主燕灵兰比李溯还要年长一两岁。 “年纪有什么的?”燕蒹葭掀了掀眼皮子,道:“自古女大男小,不是没有。更何况,难道你没有听过一个词儿吗?” 西遇:“什么?” 燕蒹葭笑:“日久生情。” 日久生情?? 西遇有些愕然,若非公主自来和李溯没有什么情仇恩怨,他都要怀疑先前砍断李溯手的时候,公主是不是早就谋算到了今时今日? “可陛下……未必答应。”西遇道。 陛下虽独宠燕蒹葭,但并非无情,五公主好歹也是陛下的子嗣,陛下未必忍心将她往火坑里推。 “什么时候本公主做事,也要父皇的答应了?”燕蒹葭撑着下巴,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稚嫩而邪气:“龙之九子,必定互相残害。怪只怪她燕灵兰技不如人,自寻死路罢了。” 妄想害她燕蒹葭呢?难道她不知道,临安公主是个杀人如麻的‘混账东西’吗? 西遇颔首,问:“公主要怎么做?” “不急。”燕蒹葭云淡风轻道:“再给她几日逍遥快活,等本公主回京了,再收拾她不迟。” 燕灵兰不成气候,就像是她能随意捏死的蚂蚁一样,反倒是另一拨人马…… “那五皇子那头呢?”西遇道。 今日张淼淼说,她偷听到掌柜的与那蒙面女子的对话,其中一拨杀手乃五皇子燕诀派来。 “你觉得那批人马真是燕诀派来的?”燕蒹葭嗤笑一声,手中的桂花酿尽数落入腹中。 西遇眉头紧锁:“公主是说……张淼淼说谎?” “不,她没有说谎。”燕蒹葭道:“说谎的另有其人。” 西遇不解:“公主的意思,属下不明。” “派人去查一查,看看燕然在做什么。”燕蒹葭把玩着手中的杯盏,道:“栽赃嫁祸,玩得真烂啊!” 打着燕诀行刺的名头,想要栽赃给燕诀。若是她死了,燕诀也逃不掉。若是她没死,燕诀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得不说,她这个四皇兄,可真是精明的很。 “公主是怀疑四皇子栽赃?”西遇有些后知后觉。 “退下罢,”燕蒹葭无奈的瞥了眼西遇,道:“你将来要是娶媳妇儿,记得娶个聪明些的,否则将来孩子要是随了你……后果不堪设想啊!” 西遇:“公主……” 燕蒹葭挥了挥手,打发道:“记得本公主吩咐的事儿,另外,让人备水,本公主要沐浴更衣。” “是,公主。”西遇拱手,很快掩门离去。 …… …… 半盏茶后,屋内烟雾缭绕起来。燕蒹葭挥退了此后的婢女,兀自褪去衣裳踏入浴桶之中。 殷红的花瓣飘满浴桶,夜明珠的光照着她那胜雪的肌肤,透亮而诱人。 即便是年岁尚小,她披散着乌发的模样,也极为魅惑,沾染了水珠的红唇淡去骄纵的伪装,令人垂涎欲滴。 然而,就在她深觉周身疲倦散开的那一刻,忽觉一道冷风吹过,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了她眼前的光,落下一大片阴影。 “真是不巧,”那身影的主人发出低沉而散漫的声音:“没有想到公主在沐浴。” 三分轻笑、七分从容。这声音的主人,燕蒹葭再熟悉不过。 “国师半夜不睡,这是来找本公主投怀送抱?”她缓缓睁开眸子,微微上挑的眼尾满是不以为然。 可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杀意翻腾。 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看她燕蒹葭沐浴的人,扶苏排第二,没有人有种排第一! “公主!”屋外,西遇等人听到屋内的动静,急忙询问。 “无妨。”燕蒹葭神色不变:“国师夜深投怀,实乃本公主之艳福。” “是,公主。”屋外的西遇沉声回道。 “公主说我投怀送抱?”屋内,扶苏笑道:“难道不是公主先给我下药的?” “下药?”燕蒹葭故作惊讶:“国师被人下药了?” 她一动不动的坐在浴桶之中,神色伪装的极为轻巧,仿佛与之赤裸相对并非什么大事。 扶苏平静的看着她,语气依旧很是温良:“公主方才给我递了杯酒,酒里有什么,公主当是知道。” “在国师的眼皮子底下,本公主哪有胆子下药?”纵然现在的场面让人抓狂,但燕蒹葭还是极为镇定,言笑如初:“更何况,国师说是被人下药,怎地现在还安然无恙?莫不是揣着这等借口,心里想着偷窥本公主沐浴罢?” “公主看起来,好像不怕。”扶苏风轻云淡的绕过屏风,隔着百鸟朝凤的绣屏,坐了下来。 “怕什么?”水声在扶苏坐下的一瞬间,哗啦啦落下,暗影浮动,烟雾缭绕,燕蒹葭缓缓起身,素手托起屏风上的衣物,兀自穿上:“难不成国师会吃了本公主?” 她的这一举动,让扶苏有几分诧异。说到底燕蒹葭只是个小姑娘,可面对他突如其来的闯入,她竟……是了,他忘了,燕蒹葭府邸面首甚多,她也早已不是什么清白女子。 “公主还是早些给解药的好。”扶苏没有回答,只攒出一个出尘的笑来,淡淡道:“否则,扶苏便要失礼了。” 他抬眼,正对上晃出屏风的燕蒹葭,就见小姑娘裹着外衣,发丝凌乱,白日里的少年清隽,这个会儿竟是分外妖娆。 “国师还不算失礼吗?”那张精致而桀骜面容,宛若芙蓉:“夜闯本公主的闺阁,偷窥本公主沐浴,若是本公主宣扬出去,怕是国师必须要委身本公主了。” “委身?”扶苏轻笑:“公主难道是心悦扶苏?想要以此逼扶苏就范?” 他看得出来,燕蒹葭对他,没有半点男女之情,甚至于他能感觉的到,燕蒹葭很不喜欢他。 可……天底下万般女子,当真有这么‘心如磐石’的吗? 眉梢几不可见的一蹙,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顷刻又恢复了神色,令人无法察觉。 “国师今夜好似尤为不一样。”燕蒹葭顺势坐在了他的对面,给自己斟了杯茶。 “何处不一样?”扶苏问。 燕蒹葭举杯,不怀好意的勾唇:“今夜国师特别感性,难不成吃什么了助兴的东西?” 扶苏望着她:“公主这是承认给我下药了?” “国师扫了本公主的兴致,妄图让本公主臣服,本公主给国师随意下个药,不是礼尚往来吗?”燕蒹葭冷笑。 扶苏这厮哪里是什么圣人,他其实就是躲在阴暗处的毒蛇!心有七窍,胜于比干。 这样的人,若是敌人,后果不堪设想! “解药。”扶苏依旧笑眯眯的盯着她。 “没有解药。”燕蒹葭耸了耸肩,道:“痒痒粉能有什么解药?国师不也知道,熬着过了一夜,明儿个就没事了。” 这世上有一种痒痒粉,不算奇痒难耐,但就是让人彻夜难眠,这种毒,天明散去,本就没有解药。燕蒹葭给扶苏下这毒,就是教训教训他而已。只不过,燕蒹葭有些后悔,早知道扶苏这么危险,不如借着这次机会毒死他好了。 “公主下的可不是什么痒痒粉,”扶苏显然不信她的话:“合欢散若是可以自己熬着过去,本国师就不会来找公主了。” “合欢散?”燕蒹葭诧异抬眼,道:“本公主可没有给你下合欢散,国师可莫要诬陷好人。” “看来,扶苏还是要失礼了。”他微微颔首,下一刻就见他倾身而去,点了她的穴道。 “国师不信本公主的话?”燕蒹葭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本公主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说没有给你下合欢散,就是没有下!” 扶苏道:“公主向来鬼话连篇,恐怕不仅扶苏不信,旁人也未必相信罢。” 说着,他忽而起身,雪色衣袂划过,他高大的身姿也随之而来。 “你要干什么!”燕蒹葭瞳孔一缩,呵斥:“扶苏,你是国师,不得动凡尘之欲!” “谁说不可以?”扶苏一笑,倾国倾城:“国师也是人,也可以……娶妻生子。” 这暧昧的语气,如风一样钻入燕蒹葭的耳畔之中,听得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了。奈何扶苏这厮的确生的极好,一副天妒人怨的皮囊,愣是很难让人生出一丝反感的情绪。 “扶苏,你别乱来。”燕蒹葭咽了口唾沫,心神一瞬间有些乱了:“本公主真的没有给你下什么合欢散,你若是不信,可以搜本公主的身,本公主身上只有痒痒粉的毒药!” 话是这样说,但燕蒹葭觉得,她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扶苏应当不会真的搜身,好歹她是女子…… “公主觉得,扶苏不敢搜身?”仿佛看穿了她的计较,扶苏忽而低笑起来,依旧似清风朗月一样:“可公主忘了,现在扶苏中了合欢散的毒,早已不是什么谦谦君子。” 烟雾翻腾,一室暧昧。 想她燕蒹葭何等称霸建康,人见人怕,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得如此下场。 “扶苏,本公主真的没有给你下合欢散!”燕蒹葭深吸一口气:“本公主所有的毒药与解药都放在床头,你可以去看看,是否有合欢散这等下三滥的毒!” 她话音方落下,扶苏脸上的笑便渐渐深了几分,下一刻就听他道:“公主早些说不就好了?为何还要逼扶苏做坏人呢?” 一边说,他一边朝着燕蒹葭的床榻走去。 燕蒹葭微微一愣,顿时明白扶苏是在给她下套子!他根本就没有中什么合欢散的毒,他在声东击西! 而那一头,扶苏也很快摸到了一个绣袋,他打开绣袋,里头瓶瓶罐罐许多,其中正是有痒痒粉的解药。 听闻燕蒹葭的一个旧友是个毒医,那人研制的毒药,大大小小皆是无人可解。因此,扶苏在察觉自己中了毒之后,才二话不说朝这儿走来。 屏风的另一侧,传来燕蒹葭的声音:“国师既是得了解药,就请回罢。” “公主狡诈,我不敢轻信。”扶苏踱步而来,眉眼如水:“看来只得委屈一番公主了。” 说着,他从绣袋中拿出瓷瓶,行云流水似的从里头倒出痒痒粉的粉末,继而掺在燕蒹葭的茶盏之中,斟茶送水,亲自给她喂过去。 燕蒹葭见此,自是紧闭唇瓣,半分不愿让扶苏得逞。 扶苏好看的眉眼一派从容:“公主想让我动粗?” 燕蒹葭凝眸片刻,骤然勾唇笑了起来:“国师伺候,本公主荣幸至极。” 说着,她挑眉示意扶苏递来茶水。扶苏倒是不恼,依旧笑眯眯的送上茶水,亲眼见着燕蒹葭咽下。 而后,他取出解药,再一次送到燕蒹葭的嘴里。 柔软的唇不经意便触到了他的指腹,扶苏垂下眸子,不置一言。 “如何?本公主可是诓骗了国师?”燕蒹葭不耐烦道。 “公主所言不假,”扶苏笑:“是我多心了。” 说着,他兀自也服了一颗解药,运气感受。果不其然,周身那股痒劲儿散去,再没有任何不适。 “既然如此,公主便早些休息。”扶苏道:“明日咱们还要一早赶路。” 燕蒹葭冷笑:“国师如此明目张胆,偷盗本公主的东西?” “这不是偷盗。”扶苏回头,眸底深邃:“这是惩戒。” 说着,他很快夺窗而去,就像来的时候那样,走得也悄无声息,极为迅速。 “西遇。”燕蒹葭淡淡喊了一声。 “公主!”西遇推门而入,见燕蒹葭被点了穴道,眉头便紧锁起来:“公主为何不让属下等进来?若是硬拼,属下众人,未必不是国师的对手!” 燕蒹葭不是没有机会让他们进来,早在她穿了衣物后,便可以让他们进屋保护。可奇怪的是,燕蒹葭却独自和扶苏周旋至今。 西遇说着,便一边给燕蒹葭解了穴。 燕蒹葭活动了下筋骨,气定神闲道:“扶苏不是来刺杀本公主的,何必与他撕破脸皮?这个人,太危险了。” 她方才之所以没有怀疑扶苏说中了合欢散之事,就是因为扶苏身上没有丝毫中了痒痒粉的痕迹。无论是脖颈还是手臂,光洁如寻常,看不出丝毫异样。要说不同,大抵就是扶苏吐气的温热与他今夜异常邪魅的举动。 瞧着燕蒹葭如此踌躇在胸的模样,西遇忍不住道:“属下有一事不明。” “何事?”燕蒹葭问。 西遇道:“公主白日里,是不是一早便知道有刺客伏击?” 他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而后终于意识到,今日燕蒹葭再三说要去成衣铺,便是有些奇怪。出门前分明刚吩咐他穿上新衣,应应节气,之后竟是又一副不知道他穿了新衣的模样……若非公主执意去那家成衣铺,想来之后的刺杀也未必会有。 燕蒹葭睨了眼他,淡笑:“你总算开窍一次了,西遇。” 果然……公主是一早就知道有伏击! 他本以为公主是想逗弄楚将军,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深谋远虑,难怪今夜国师提及那些事情,公主才有些恼羞成怒,在他的酒里下药。 西遇敛眉,继续问:“公主并未让属下探听这些事情,为何能悉知的这样彻底?” “这还需你们去探听?”燕蒹葭慢条斯理道:“难得有一个刺杀本公主的机会,你觉得会没有人动作?” 就连扶苏和楚青临都怀疑她想要做燕国江山的王,她那些个皇兄们又岂会善罢甘休? 所以途中暗杀的事情,绝对少不了! …… …… ------题外话------ 扶苏大旗何在?哈哈!终于是有感情戏了???不瞒你们说,过两天更新时间可能会变得很晚了~凉凉刚入职新工作,哭唧唧~ 71奇梦 那一头,扶苏早已回到自己的屋内,他神色平静,把玩着从燕蒹葭那儿得来的毒药,宛若欣赏着翡翠玉雕一样,极为养眼。 牧清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师父是说,今日刺杀燕蒹葭的人,其实是中了燕蒹葭的圈套?” 被刺杀的人不仅不是受害者,而且还是设计之人,这匪夷所思的一切,委实让他有些目瞪口呆,对燕蒹葭刮目相看。 “临安公主招摇的性子,想要她死的人太多太多了。”扶苏风轻云淡道:“她那五个皇兄,更是没有一个安分。” 牧清不解:“可我调查过了,至今为止,除了五皇子燕诀,没有哪个皇子敢与她结仇……” “那是结仇。”扶苏道:“陛下盛宠临安公主,谁敢与她结仇?只是明面上不结仇,暗地里还是可以要她的命。” 说着,他打开其中的一个瓷瓶,鼻尖轻嗅:“她知道有刺客伺机而动,也知道刺杀的人料定了她爱凑热闹的性子,所以挑了楚青临一起,就是为了拿楚青临给自己挡个刺杀。” 牧清依旧不甚明白:“可她怎么知道,刺客会埋伏在妙手成衣铺,而不是别的铺子?” “亏得你打听了她那么多的消息,这都想不明白吗?”扶苏摇头:“看来,我是指望不上你开窍了。” 牧清有些委屈:“师父……” “罢了,今日告诉你这些,不为其他,只是让你今后莫要再入了燕蒹葭的圈套,在她面前,尽量当个哑巴就好。”扶苏继续道:“燕蒹葭在建康一直以奢侈荒唐闻名,她出入的都是最好的酒肆、最妙的酒楼,就连衣物也都是宫廷绣娘精心绣制的,从前有人问她,若是衣物在民间绣制,她会选哪一家绣坊。” 她答:妙手绣坊。 “是妙手绣坊!”牧清瞪大眼睛,忽然回忆起这么一件事来。 妙手绣坊其实就是妙手成衣铺,只是建康的铺子大,唤作坊,而凉城的铺子小,只是铺。 “我明白了!”牧清恍然大悟:“刺客觉得,凉城迎冬日燕蒹葭定然会去凑热闹,且她一定会应景的去成衣铺置办新衣。正巧,凉城有一个妙手成衣铺,于是他便料定燕蒹葭会去那儿。” “不错。”扶苏风轻云淡道:“可惜,临安公主将对方的心思摸了个透,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们便送上门来了。” “那她可真是谋算过人……”牧清有些呆愣,似乎难以想象,那般不正经的一个人,竟是如此心思沉沉。 “是啊。”扶苏眸光有些悠远:“也难怪……” 牧清见他突然停下,不由问:“师父,难怪什么?” 只是,扶苏却是笑而不语,没有再回答他的话。 …… …… 次日一早,燕蒹葭被西遇喊醒,她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出了院落。 昨夜燕蒹葭暂时让人放了张广洲,毕竟她要带走人家的闺女,总也得给他们父女两留个践行的机会。 只是,到了临行的时候,楚青临还是让人将张广洲押回了地牢看守,说是已然上报圣上,等着公文从建康传来,听候发落。于是乎,父女俩没能挥手饯别,只张淼淼的母亲云氏泪眼汪汪。 先前红羽的死,云良阁的老鸨以为是云氏授意,但是云氏却是抵死不认,最后罪名落在她身边的丫鬟身上,理由是:丫鬟感念云氏恩德,在知道红羽与太守的事情后,见云氏落泪难过,心生不满,便偷了府中的银两贿赂云良阁的老鸨,假传云氏的话,老鸨误以为真。 当然,谁也不知道这丫鬟是不是真的如此‘感念恩德’,毕竟大户人家的肮脏事儿,即便远在凉城,也未必比都城干净到哪里去。人家小丫鬟自己要当替死鬼,没人能拦得住。 不过,张淼淼好歹是云氏的亲生女儿,燕蒹葭自是也懒得细细追查,再者说,楚青临和扶苏这两个‘正义的化身’都没有如何,她这恶人,更没有吭声的必要。 故而,一行人磨磨蹭蹭的便出发了。燕蒹葭和张淼淼上了同一辆马车,扶苏则依旧在先前的马车内坐着,唯独楚青临风吹不怕,日晒不怕,骑着骏马威风不减。 “公主。”几个时辰后,车外忽然响起西遇的声音。 燕蒹葭眯着眸子,懒懒的靠在马车的一侧,问:“何事?” 西遇道:“前方山体崩塌,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了。” “山体崩塌?”一旁的张淼淼闻言,诧异道:“昨夜不过小雪,近日也没有大雨,怎么会山体崩塌?” 诚然,凉城山多水多,极容易发生此等灾害,可现今并非高发之时……雪崩不可能、泥石流也不可能,好端端的怎会山体崩塌? 燕蒹葭睁开眸子,璀璨的眼底划过一抹阴骘:“看来,是有人不想本公主过这条道儿,顺遂的回建康。” 说着,燕蒹葭很快便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她就见着满地的碎石子儿,再远一些则是大石块和泥土遍布。 “公主,前面坍塌的太厉害了,”西遇禀报道:“这些石块清理太难,恐怕要费上一整天的功夫。” 燕蒹葭哼笑:“这瞧着就像是人为的。” “的确是人为的,”楚青临走了过来,冷声道:“山顶峭壁的裂痕极为平整,显然是被刀剑所劈。” 燕蒹葭问他:“现在天色都黑了,让人在这儿搬一天的石头,咱们去附近客栈歇脚,如何?” “不妥。”这时,扶苏从一侧的马车下来,依旧白衣如雪,光华不减。 “为何不妥?”燕蒹葭勾唇:“莫不是这坍塌乃国师所为?” 扶苏一笑:“公主误会,我一路只牧清一个徒儿跟随,这坍塌的山顶,怕是要几十人协力才能造就。” “那国师为何要说不妥?”燕蒹葭睨了眼扶苏身侧的牧清,见这少年今日老实了许多,心下顿时也猜到昨日扶苏与他说了什么。 “我昨夜夜观天象,今夜有大雨将至。”他道:“这场雨,没个五六天不会停。” 张淼淼担忧道:“那该如何是好?” “要么折回凉城,要么改走幽州那条道儿。”楚青临拧着眉梢,沉思道:“幽州离建康隔着一条大江,少不得是要行十天半个月的水路。” “去幽州罢。”燕蒹葭道:“本公主听闻幽州乐坊云集,是个绝妙的地儿。” “公主当真要去幽州?”扶苏侧眸问道:“明知有埋伏,还要从幽州过?” 从这儿回京的路,统共只有两条,一条是幽州过,走水路。一条则是汴京过,走陆路。如今汴京的道儿被堵了,剩下幽州一条,显然是有心人设下埋伏,等着燕蒹葭入圈套。 “无妨。”燕蒹葭笑吟吟:“若是当真不小心送了命,也是本公主没那个福分。” 她这回答,也是没谁了,一时间众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唯独扶苏淡淡笑了笑,赞道:“公主活得洒脱,叫人艳羡。” 没有人知道,扶苏这一声赞叹,是真心,还是假意。 …… …… 最终,一行人朝着幽州的方向而去。但燕蒹葭这一次却是没有带上张淼淼,她留下一辆马车与一个暗卫跟随张淼淼,命她等雨停了,路清了,自行回建康。 这一举动,让楚青临和扶苏都有些看不透。但燕蒹葭不说,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只是,马车给了张淼淼,燕蒹葭不得已又得和扶苏暂时挤着一辆马车。 牧清见此,有些不喜。他觉得燕蒹葭是刻意要占自家师父的便宜,才找了个理由与他挤一辆马车,毕竟她上马车的时候,可是没有半分不情愿的样子。可他再怎么不喜,也没有用,毕竟他师父本人都没有说什么话,他又有什么资格瞎嚷嚷呢? 而那一头,燕蒹葭哪里管这些人怎么个想法?她兀自钻入扶苏的马车,便霸占了一大块地儿,以供自己躺着补眠。 扶苏不为所动,依旧风轻云淡,皎皎如月的端坐着。他手中拿着一本书,只要垂眸,便可从余光处见到燕蒹葭熟睡的容颜。 燕蒹葭睡着的时候,其实还算温顺如兔,她肤色极白,长睫卷翘,安安静静的像个瓷娃娃。 这时,马车徒然一个颠簸,燕蒹葭盖着锦被的身子一晃,她下意识调整了睡姿,竟是往扶苏的大腿处靠去。 扶苏往后退去,可燕蒹葭似乎找到了一丝舒适,再次朝他而去,径直又靠在了他的腿侧。 “公主。”扶苏退无可退,叹了口气。 他怀疑,燕蒹葭是……故意吃他豆腐。 但显然,她的确正是熟睡,那一声轻唤,并未将她叫醒。 “公主。”他摇了摇头,再次唤了一声。 石沉大海,毫无回声。 不得已之下,扶苏只好放下自己手中的书册,想要伸手将燕蒹葭的脑袋儿挪开。 然而,就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触到她的脸容的那一刻,她忽然伸出手,抓住他的指尖。 “别闹。”燕蒹葭嘀咕了一句,语气很是温软,像个小姑娘一样,惹人怜爱。 扶苏手下顿住,眉梢既不可见的一蹙,转瞬又舒展开来。 醒着的时候,她是放浪形骸的野狼,熟睡之际,她竟是宛若小奶猫儿那般,白瓷一样净透的脸容,微微泛着红晕。 “好嫩。”就在他恍神的这会儿功夫,燕蒹葭得寸进尺,一边摸着他的手,一边色眯眯的低喃:“柳生,你这手儿怎么又嫩了?” 柳生?谁? 扶苏低眉看向燕蒹葭,也不知在想什么,神色莫辨。 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这一次没有丝毫温良之意。 只不过,在他抽回之前,燕蒹葭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她忽而睁开眸子,一个抬眼,一个低眸,四目相对,刹那间空气凝结。 燕蒹葭瞪着眼睛看他,问:“国师在做什么?” 两人如今的姿势,可谓暧昧至极……难不成扶苏其实并非君子,而是隐藏地极好的登徒子? “公主在做什么?”扶苏笑着反问,视线落在两人紧紧握着的手上。 燕蒹葭一愣,她看了眼情势,就见自己抓着扶苏的手,仿佛是自己在吃他的豆腐一样,恐怕难以自证清白。 “咳。”一瞬间,燕蒹葭瞌睡全无,她毫不忸怩的松了手,起身道:“本公主方才睡得太熟,失态了。” “无妨。”扶苏风轻云淡道:“那夜我失态一次,今日公主失态一次,扯平了。” ‘那夜’毫无疑问指的是他闯入她的屋内,正撞见她沐浴的时候。 燕蒹葭微微蹙眉朝着扶苏看去,她深深怀疑这厮刻意为之。可惜的是,扶苏神色自若,好像方才那句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一样,平静的不得了。 仿若星辰的眸底划过一抹幽深,燕蒹葭莞尔一笑:“国师觉得扯平了?” “公主觉得没有扯平?”扶苏再一次反问,还是那样从容。 “自是扯不平的。”燕蒹葭笑眯眯的盯着他,言语轻佻:“本公主方才抓着国师的手,礼尚往来,国师也可以握本公主的手。至于那夜……” 她忽而神色暧昧,语气极轻:“那夜国师看了本公主沐浴,下次本公主也偷窥国师沐浴,如此才算是扯平。” “公主这话听着倒是没什么问题,”扶苏淡淡抿唇:“可为何仔细一想,还是我吃亏了?” “国师堂堂七尺男儿,吃什么亏?”燕蒹葭冷哼,道:“你偷看了本公主沐浴,本公主可还没有让你负责呢!” 也亏得燕蒹葭是个不寻常的姑娘,若是正常女子,非得逼着扶苏娶之不可。 “可我若是不呢?”他轻声说着,宛若情人之间的低喃。 燕蒹葭:“那……本公主只好……” “只好什么?”扶苏看她。 “只好……”燕蒹葭蓦然倾身,一张艳绝楚楚的笑脸贴近扶苏的眼前。 扶苏一动不动,气息平稳依旧:“公主这是在占我的便宜?” “不。”燕蒹葭呵气如兰,道:“本公主只是在给国师下毒。” 话音一落,她瞬间挪开自己的身子,离得扶苏远远地。 扶苏波澜不惊的眸底微微一动,果不其然,运气的那一瞬间,就觉周身气息不顺,的的确确是中了毒。 扶苏望着燕蒹葭就要出去的动作,一时间笑的愈发温柔:“公主下了毒就打算离开?” 燕蒹葭心中划过一抹警觉,瞬间就要朝着马车外跃去。 不过,无论她怎么灵活,扶苏也快她一步。下一刻,燕蒹葭就觉自己手腕被捏住,一道很强的力将她整个人往后拉去。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燕蒹葭往后倒去,来不及低呼,光洁的额头便撞到了扶苏那优雅的下颚。 两人皆是一愣,一个没有想到马车会突然颠簸,一个则感叹于某人下巴处颇有几分刺人的触觉。 转瞬之间,燕蒹葭便拉开了自己和扶苏的距离。 她依旧被她钳制着,仰头看向扶苏:“国师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扶苏一笑,风华绝代:“公主撞疼我了。” 燕蒹葭直视着那张如莲的脸容,回以嘲讽:“国师先拉的本公主,撞疼了自是怪不得旁人。” “可公主先对我下毒,不是吗?”绕来绕去,一下子错又落到了燕蒹葭的身上。 燕蒹葭无言,觉得这厮腹黑至极,生平头一次觉得,再这么论说下去,自己恐怕是要败北。 “国师不是偷走了本公主的解药袋儿?”燕蒹葭哼笑:“所有的解药都在里头,国师去找一找便可解毒。” 扶苏眉眼弯弯:“谁知道公主这次给我下的毒,是不是私藏的呢?” 这一揣测,正中燕蒹葭下怀。她不咸不淡道:“本公主若是没有带解药呢?” 扶苏紧紧拉着燕蒹葭的手腕,轻声道:“那我便只好拉着公主一起受罪了。” “哦?”燕蒹葭一派平静,问:“国师想如何?” “以牙还牙,”扶苏温润依旧:“以毒还毒。” 他话音方落下,那头马车帘子忽而被掀开,露出外头浓浓的夜色和……楚青临那张俊逸无双的面容。 他剑眉拧起,冰渣子一样的神色,终于有些龟裂:“公主和国师这是……做什么?” “师父!”随之而来的,是牧清的低呼。 他死死瞪着眼珠子,燕蒹葭彼时‘躺在’扶苏的怀中,一手被扶苏紧紧‘牵着’,两人极度‘暧昧’的四目相望,宛若陷入情爱的男女! 在场的,就连西遇见着,也不由有几分瞠目结舌,暗道自家公主手段过人,竟是连国师这等清心寡欲之人,也不放过。 空气一瞬间凝结,饶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场面的燕蒹葭,也不由红了耳根子。 她下意识挣扎着打算起身,但出乎意料的是,扶苏这厮面皮子比她还厚。他死死攥紧她的手,压着不让她有所动作。 “将军何事?”低沉如水的声音缓缓自扶苏的胸腔而出,那奇异的震动,让伏在他怀中的燕蒹葭,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确府中男宠众多,但大多时候,只是弹唱吹拉,鼓瑟笙箫罢了,如此近距离与一个男子紧紧贴着,实在叫人……难堪! 楚青临睨了眼燕蒹葭,语气恢复了平静:“前面就是客栈了。” “我与公主还有些要紧事处理,”扶苏一本正经道:“将军不妨先去客栈里头打点一番。” 燕蒹葭试图推开扶苏,转头朝楚青临道:“本公主没有什么要和国师处理的!楚将军……” 她话还没有说完,那头扶苏便笑着打断:“看来公主想和我‘入夜’了再处理要事了。” 他将‘入夜’二字咬得颇有些重,明摆着就是在威胁燕蒹葭。 “楚将军快护驾!”燕蒹葭看也不看扶苏,便挣扎着朝楚青临伸出另一只手。 楚青临黑眸深邃,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他忽而一把拉住燕蒹葭的手,道:“国师当是知道,本将军离开都城之前,同陛下保证过。” 言下之意,就是燕蒹葭的事儿,他今儿个必须管! “将军对陛下还真是……忠心耿耿。”扶苏弯唇,话里话外满是意味深长。 但他没有再纠缠,只兀自毫无征兆的松了手,任由燕蒹葭跳离自己的身侧。 说着,他笑吟吟的看向燕蒹葭,道:“公主若是不将解药奉上,入夜之际,扶苏自会寻上公主。” 很快,燕蒹葭便由西遇扶着下了马车。那头扶苏似乎丝毫不受影响,紧随着笑眯眯下了马车。 几人入了客栈,燕蒹葭还刻意挑选了一个离扶苏极远的屋子,等到进了屋内,西遇才忍不住问她。 “公主为何要给国师下那般无足轻重的毒?”西遇道:“既是得逞,何不……直接将他药死好了。” “西遇,你说本公主和国师何仇何怨?”燕蒹葭失笑:“为什么要置之死地?” “可公主素来教导,斩草要除根。”西遇凝眉:“今日公主虽说已经让人送去解药与国师了,但若是国师计较起来……未必会放过公主。” 燕蒹葭抬眼,眸底幽深一片:“若是他当真不放过本公主,岂不是更好?” 西遇:“公主……是刻意为之?” 燕蒹葭的眉眼划过笑意,没有否认。 “属下不懂,”西遇道:“公主为何要如此?难不成公主其实怀疑,此次山崩乃国师……” 燕蒹葭托腮,眸光悠远:“你要是看懂了,本公主就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 西遇:“……” 他竟是无以辩驳。 “公主,”彼时,敲门声响起,门外侍从道:“将军让您下楼用膳。” “知道了。”燕蒹葭起身,开门道:“走罢。” 西遇跟上去,三人很快下了楼。扶苏白日里说,今夜大雨将至,果不其然,他们才入客栈,屋外便淅淅沥沥传来雨声。 因着大雨滂沱的缘故,客栈一时间挤满了人,若非燕蒹葭几人提早一步,恐怕还得暴露身份,威吓占了上房的人退让。 “扶苏呢?”燕蒹葭四下看了看,却是不见扶苏的人影。 “公……燕小姐问我?”楚青临不着痕迹的改了称呼,道:“不是燕小姐方才气得他吗?” 燕蒹葭给扶苏下毒在前,之后虽说是差人送去了解药,但到底落了扶苏的脸面。 楚青临以为,就是扶苏脾气再好,也难免被激怒一二。 “他那人脾气甚好。”燕蒹葭不以为意的坐下来:“楚公子多虑了。” 她话音方坠下,楚青临忽而道:“看来燕小姐对他的了解……很深。”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燕蒹葭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不其然,就见扶苏白衣胜雪,芝兰玉树一般的身姿宛若乘风而来。 “公主的解药甚好。”扶苏笑眯眯道:“只是不知,公……” “唤我燕七小姐,或者……燕小公子。”燕蒹葭打断他的话,一把将他拉着坐了下来,道:“出门在外,不可张扬。” 扶苏身后的牧清见此,眉梢紧紧蹙起一个弧度,似乎有些话欲言又止。 “好。”扶苏淡笑,显得脾气极好:“只是燕七小姐给我下毒,又是为何呢?” 燕蒹葭给他下的其实并非毒,而是药量极轻的十香软筋散。那半点的药力,就算燕蒹葭之后不差人送去解药,他也可以自行化解。 可越是这样,扶苏越是有些猜不透,燕蒹葭为何要那么做? 仅仅只是……顽劣还是别有用心? “不为何。”燕蒹葭耸肩,丝毫不在意道:“只是你那夜偷窥……” 她正想说偷窥她沐浴,扶苏便笑着打断道:“明日午后大雨会停歇一阵,若是想要早些进城,明日便雨停了我们便得出发。” 燕蒹葭不介意声誉被毁,那是因为她早已没有什么声誉可言。但扶苏不同,至少他不愿被扣上‘淫贼’的罪名。 “你这能掐会算的本事,倒是极好。”燕蒹葭忍不住赞了一句,似乎并没有发现扶苏在转移话题。 一旁默默观察的楚青临却是不然,他紧抿的薄唇微启,不合时宜道:“偷窥什么?” 他目光泠然,直直落在燕蒹葭的琼鼻上。 “此乃我与燕七小姐的私事,不足为外人道也。”扶苏从容回道:“更何况,燕七小姐行事利落,当是不愿落人口舌的罢?” “这倒是不错。”燕蒹葭思忖着,想起若是自己被扶苏偷窥沐浴的事情被她母后知道,恐怕来日少不得要被叨唠了。 见燕蒹葭打消继续说下去的念头,楚青临挑眉,他犀利的眸光落在扶苏的脸上,道:“你似乎很想尽早入城?” 扶苏温文尔雅道:“一切看燕七小姐的意思。” 言下之意,他只是说了明日的情形罢了,并未左右什么。 这时候,前来上菜的店小二忽而道:“几位客官这是要进城?” “不错。”燕蒹葭道:“怎么?城里有什么事儿?” 见那店小二的神色,燕蒹葭便觉城中定然是有不简单。 果不其然,那店小二煞有其事道:“别说,城中当真是有怪事发生!” “什么事?”楚青临问。 “几位客官不知,这幽州呢,自来是极为繁华的地儿。幽州歌舞繁盛,热闹非凡。”店小二道:“只是,半年前开始,城中公子哥接二连三的皆是得了怪病。” “什么怪病?” 店小二放低了声音:“长眠不醒!” “你是说,那些公子哥长眠不醒?”燕蒹葭来了兴趣:“因何长眠不醒?” “听说是有狐妖摄人心魄,”店小二道:“哪些个公子哥大都是昼夜笙歌之后,恍恍惚惚回府,精神萎靡,口中喃喃着一个女子的名儿。” “什么名儿?” “偲偲。” “哦?偲偲?那是何人?” “谁知道呢?”店小二摇头,道:“幽州那么大,唤作偲偲的姑娘少说也得几十上百。不过,这狐妖作祟一事,是铁打的事实,没跑了。” “小二!来壶好酒!”身后传来大汉的声音。 “来嘞!”店小二吆喝了一声,随即放下盘中的菜肴,笑道:“几位客官请慢用。” 说着,他便很快离去。 “如今这燕国是怎么了?”燕蒹葭喟叹:“凉城如是,幽州如是,可真真是多事之秋啊!” 楚青临睨了眼她,正色道:“天下皆是多事,燕七小姐远在建康,自是不知。” 言外之意就是说她养尊处优,不知世事艰苦了。 燕蒹葭哼笑,眼底溢满了反讽:“楚公子知道人间疾苦,不妨管一管这狐妖害人的事儿?” “我本就打算前去探知此事,”楚青临沉声道:“既是路过幽州,定然是要为名除害的。” 瞧着他这般正气凛然的模样,燕蒹葭也没有多说什么。几人简单吃了饭,便各自入了屋内休整。 大抵是雨声催人入眠,燕蒹葭半靠在榻上,百无聊赖之际便沉入梦中。 “偲偲!”耳边传来低唤,仿若悠远的笛声,勾起她心中的涟漪。 “偲偲!莫要再睡了。”她忽觉胳膊处被推搡了一下,那真实的感触,令她猛然惊起。 偲偲是谁?那传闻中的狐妖? 燕蒹葭睁开琉璃眸,一瞬间光彩熠熠。 “偲偲,你怎地总这样贪睡?”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子秀致如春的脸容,他微微笑着,眼角眉梢皆是温柔。 “偲偲?”似乎见她愣住,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发梢:“该去学堂了,今儿个可是你最怕的钱夫子的课。” “啊?钱夫子?”莫然的,一句惊呼从她的嘴里溜了出来。 燕蒹葭很肯定,的的确确是从她的嘴里出来,她甚至能感觉到唇齿碰撞的触感。 可这分明……不是她想说的,也不是她会说的话。 还未等她讶然出声,‘自己’已然急匆匆的从软塌上下来,胡乱的穿上绣鞋。 是的……绣鞋,女儿家的绣鞋。这是燕蒹葭自着男子衣物之后,从来……从来没有穿过的! “莫要着急,慢点儿。”那秀美如莲的男子牵着她的手,眉眼弯弯。 眼前的男子,太过温柔,太过俊美,也……太过熟悉。那双本该不含丝毫情绪的眼底,竟是荡着极为违和的暖意。 …… …… 72天命 “公主!” “公主!” …… …… 燕蒹葭恍然睁开眸子,看着眼前的西遇,瞳底很快恢复了平静。 “何事?”她缓缓问。 西遇道:“公主,国师在门外求见。” “扶苏……”燕蒹葭起身,眯起眸子,也不知在想什么,神色微深。 西遇问:“公主可要见国师?” 燕蒹葭颔首,吩咐道:“让他进来罢。” “是,公主。”说着,西遇很快出去。 不多时,便见扶苏推门而入。 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他眉眼浅淡,隐隐含笑,可那抹笑与梦中的不太一样,梦中的扶苏…… “很少见公主走神,怎地今日公主看起来忧心忡忡?”他望着她,从容依旧。 “方才做了个梦,”燕蒹葭转瞬便回过神,笑眯眯的看他:“不巧梦见了国师。” “哦?”扶苏眉梢几不可见的一挑,道:“公主梦见我什么了?” 燕蒹葭看似无意的拨了拨桌上的茶杯:“倒也没有什么,不过是梦境罢了,那等子虚假的东西,说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梦,乃人日夜之所思也。”扶苏道:“公主梦到我,想来日夜都在想我?” 燕蒹葭红唇微抿,食指指腹顺势叩了叩桌子:“国师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难不成是在与本公主玩欲擒故纵这一招?” “欲情故纵?”扶苏一笑,眉眼温良:“做梦的是公主,公主才是那个欲情故纵的人罢?” 分明是互相猜忌,互相算计,两人此时的眼神却溢满了柔情,无论是燕蒹葭还是扶苏,皆是笑意吟吟。 “国师知道我做的是什么梦吗?”燕蒹葭不急不躁的托腮,抬眼看他:“若是知道,恐怕国师便不认为那是情了。” “是吗?”扶苏坐了下来,与她四目相对:“那敢问公主梦中,扶苏如何?” 燕蒹葭凝眸,不动声色道:“梦中,国师君临天下……身首异处。” 话音一落,她便一眨不眨的盯着扶苏,仔仔细细的瞧着他,生怕错过他半点的情绪浮动。 果然,有那么一瞬间,扶苏瞳孔微缩,长长的眼睫几不可见的颤了一下。可即便如此,他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从容的仿佛眨眼的瞬间皆是虚妄。 “国师这是怕了啊?”燕蒹葭忽然笑了起来,眸底灿若星辰:“原来国师也会怕,也会因为一个梦罢了,心生畏惧。” “公主误会了。”扶苏温文尔雅道:“我不是怕,是惊讶公主怎地会做这般无稽之梦?” “无稽之梦?”燕蒹葭挑眉:“国师觉得自己不会死,还是……不会君临天下?” “人固有一死,”扶苏从云流水的回道:“早晚扶苏都是要死的。” 言下之意便是,他对自己将会‘君临天下’感到讶异。 燕蒹葭莞尔,露出一抹邪佞的笑来:“国师看来是和我母后同根同族。” 她做了这么多,包括给扶苏下毒,不为其他,只为验证心中的一个猜想。 扶苏倒水的手微微一顿,继而笑着问道:“公主这话,何以见得?” 燕蒹葭道:“今日本公主给国师下了毒,国师想来是不会忘记罢?” “自然。”扶苏眉眼舒展:“只是不知,公主此番是何用意?” 燕蒹葭勾眼:“本公主听闻,隐世门的人血脉奇特,他们一生下来眉间便有红莲胎记,这胎记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消散。但据说,如若想要验证此人是否为隐世门后生,可用血菩提一试……现下时间恰好,国师额上显露的红莲,当真灼灼其华,妖艳的很啊!” “公主真是谋算深远,扶苏自叹不如。”扶苏摇头轻笑,这血菩提的粉末,寻常人不会携带在自己的身上。可燕蒹葭就是带了,那么无疑,她早从还在都城的时候,便谋划了这一次的试探。 “多谢国师相告,”燕蒹葭忽而从怀中取出一方铜镜,正对扶苏:“今日若非国师,想来本公主很难知道,原来国师与母后,皆是隐世门中之人。” 扶苏一顿,就见铜镜中,他眉目如画,却唯独没有燕蒹葭所说的红莲盛放。 他一瞬间便明白过来,燕蒹葭的确给他下了个套,但这个圈套,远比他以为的,还要轻易可破。 她前后两次下毒,给他营造一种城府极深、心思缜密的‘假象’,以至于这次毒,扶苏信了她‘血菩提’的说法,甚至没有丝毫怀疑。 燕蒹葭收回铜镜,侧眸看他:“其实本公主给国师下的毒,不过是药量极轻的十香软筋散,但谁叫国师心里有鬼呢?” 从扶苏走上国师的那一刻,外界对他的揣测就无休无止。传闻他是来自隐世门,但他自己却从未承认过,可相较于对扶苏的好奇,燕蒹葭则更好奇自己的母后……到底出自何方。 扶苏风轻云淡道:“看来今后,公主的话是信不得了。” 说着,他缓缓起身,笑意如春:“只是,我也做过一个梦,不知公主可想知道?” “哦?”燕蒹葭道:“说来听听。” “扶苏也曾梦见一人君临天下……”他语气很轻,仿佛情人间的耳语低喃:“身首异处。” “谁?”燕蒹葭手中杯盏一顿,冷笑:“国师该不是要说本公主罢?” 下一刻,骨节分明的食指抵住薄唇,他道:“天命不可说。” …… …… 彼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都城皇宫,富丽而静谧。 永宁宫,水榭亭台,袅袅生烟。 纵然入冬时节,依旧有繁花妍丽盛开。 “这花儿怎的说谢就谢?”五公主燕灵兰站在百花丛中,对着那一簇蓝紫色的桔梗花,眉头紧锁。 一侧鹅黄衣裙的燕灵曼小心翼翼回道:“如今入冬了,也该是时候凋零了。” “公主。”这时,有黑影而来,单膝跪地:“刺杀失败,我们的人全部没了。” 他话音方落下,燕灵兰原本平静的脸容顿时划过一抹厉色:“没用的东西!” 她手中剪子恶狠狠落在那些本就枯黄凋零的桔梗花上,一瞬间花落泥土,沾染了尘埃,宛若弃子。 “公主饶命!”黑影垂眸,顶着压力道:“七公主手段过人,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不是她的对手?”燕灵兰冷哼:“本公主派你们去的时候,怎么不说不是她的对手?” “七公主身边有楚将军,我们的人根本近不得身……”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头燕灵兰便脸色一变,恶狠狠道:“去,给本公主再调动更多的暗卫!本公主倒要看看,是这贱人本事大,还是她的命大!” 黑影迟疑:“可公主,娴妃娘娘那儿……” 燕灵兰眯起眸子:“你告诉我母妃了?” “属下不敢。”黑影道。 他的确不敢,但燕灵兰的暗卫统统是娴妃给的,如今折损了人马,娴妃怎么可能不知道? 燕灵兰呵斥:“既然不敢,那还不照着本公主说的去做!” “公主!公主!”这时,一个小宫女跑了过来。 “慌慌张张做什么!”燕灵兰瞪了眼她。 宫女道:“公主,娴妃娘娘找您。” “母妃?”燕灵兰神色一愣,下意识看了眼燕灵曼,似乎在怀疑她将自己刺杀燕蒹葭的事情告诉母妃。 燕灵曼怯生生道:“皇姐,我不知道……” “谅你也不敢!”燕灵兰冷冷看了眼她,而后目光落在黑影身上,吩咐道:“这件事你就按着本公主说的去做,燕蒹葭的命,本公主要定了!” 说着,燕灵兰甩开裙摆,朝着娴妃的寝宫飞花苑而去,燕灵曼则紧随其后。 几人很快到了飞花苑,飞花苑极为雅致,花开富贵,牡丹遍地,世人皆是知晓,娴妃爱牡丹成了痴,常花重金买下牡丹摆弄。是建康城里头,出了名的爱花之人。 绕过长廊,燕灵兰与燕灵曼踏步入了偏殿之中。 氤氲生香的屋内,娴妃端坐在案几前,手中狼毫挥洒,勾勒出艳丽的牡丹。 “母妃,”燕灵兰上前,抱住娴妃的胳膊,娇嗔道:“母妃整日里只知道画牡丹,养牡丹,都不理兰儿。” 她的靠近,让娴妃手中的画笔停滞,一双温柔的眉眼落在燕灵兰的脸上: “这么大的人了,还黏着母妃呢?” 燕灵兰蹭了蹭娴妃的胳膊,撒娇道:“有母妃在,兰儿永远是孩子。” “兰儿,”娴妃这一次倒是没有像往常一样慈爱,反而神色淡淡,问道:“听说你身边的暗卫莫名消失了一些。” 见着娴妃这幅神情,燕灵兰心中咯噔一声,顿时明白自己的母妃这是动怒了。 “母妃听谁说的呢?”燕灵兰心虚的笑了笑,道:“兰儿一直呆在宫中,暗卫怎么会……” 娴妃打断她的话,视线落在燕灵曼的身上:“曼儿,你来说。” 燕灵曼抬眼,正对上娴妃那双波澜不惊、暗藏利刃的眸子,一瞬间便跪了下来:“曼儿……曼儿不知。” 娴妃笑意阑珊,缓步走到燕灵曼的面前,素净的指腹挑起燕灵曼的下颚:“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本宫不知道。” “我……我没有。”燕灵曼摇头,眼眶通红。 她被养在娴妃膝下多年,自是知道娴妃是什么样的人。一个看似清雅高贵,心中装着毒蛇的女人…… 娴妃冷笑一声,神色依旧温和:“兰儿,你派去的人,我已经让他们都回来了。” “母妃!”燕灵兰瞪大眼睛,有些气恼:“母妃为何要怕燕蒹葭那贱人?她如今没有了父皇的庇护,远在千里之外,何不斩草除根,以生后患?” 没有了父皇的庇护,就如任人宰割的牛羊,再怎么嚣张也只是畜生而已! “兰儿,你以为她在建康这些年,就全靠着你父皇的庇护?”娴妃余光划过一丝冷意。 燕灵兰不服气的回:“难道不是吗?” 看着看向自己那‘天真’的女儿,娴妃一时间有些头疼。 “你派去的人悉数被歼灭,这远在千里之外,你以为你父皇还护得住?” “那只是一次侥幸,要不是楚将军在,燕蒹葭那贱人早就……” “兰儿!”娴妃望着燕灵兰,素来温和如月的脸容,终于有一丝崩裂。 她愠怒而满怀失望,同是公主,可为何她的兰儿到了这个时候,还如此不懂事?还如此单纯可欺? 见娴妃脸色不佳,燕灵兰心下顿时有几分怕了。 “母妃,兰儿知错。”她凑近自己的母亲,语气一瞬间有几分讨好的意味,可心中却还是思忖着如何调遣暗卫,刺杀燕蒹葭。 “兰儿,你是真的知错了吗?”娴妃看向燕灵兰,知子莫若母,自然不相信她会这么容易被说服。 燕灵兰乖巧的点了点头:“兰儿真的知错了,母妃。” “知错就好,你要知道,你斗不过燕蒹葭,今后见着她,尽量绕道而行,明白吗?”娴妃叹了口气,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怎能不心疼? “兰儿明白。”燕灵兰垂眸,掩过那一抹不服气与恼怒。 “罢了,你先退下,”娴妃的目光再一次落在燕灵曼的身上,见着那跪在地上的瘦弱少女瑟瑟发抖,眸底冷厉一片。 “是,母妃。”燕灵兰颔首,自然,她也见着自己母妃看燕灵曼的神色了,但那又如何呢?让燕灵曼被责罚一二,才能消了母妃的怒气啊! 说着,燕灵兰退了出去。 一时间,偌大的殿宇静谧至极。燕灵曼跪在冷硬的地上,秋意的寒凉浸入骨髓每一寸。 娴妃踱步坐在了案几的面前,兀自饮茶:“曼儿,知道本宫为何将你留下吗?” “曼儿……不知。” “哦?不知?”素净的指腹落在茶盖儿上,娴妃冷笑一声:“曼儿年岁渐长,没想到心思也跟着长了许多啊。” 燕灵曼摇头,一如既往的楚楚动人:“娴妃娘娘,曼儿真的没有教唆皇姐……” 娴妃打断她的话,转头看向身侧的人,问:“嬷嬷,在宫中搬弄是非该如何?” 陈嬷嬷会意,低眉回道:“掌嘴三十。” 说着,陈嬷嬷立即在娴妃的示意下,朝着燕灵曼而去。 燕灵曼本能的想要起身逃脱,但奈何两个宫人一把将她按住,让她动弹不得。 “娘娘,不关曼儿的事!曼儿真的什么也不知……”燕灵兰惊恐的瞪大双眼,犹如受了惊的兔子,不断的挣扎。 她话还未说完,就听‘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动,响彻整个殿宇。紧接着,一阵疼痛自她的嘴角蔓延开来,耳边也‘啪啪啪’的响着掌心贴近脸容的声音。 不过片刻功夫,她嘴角便有鲜血溢出,整个人也被打的周身出汗,眼冒金星。 “在宫中生存呢,就是要知道这生存之道。”娴妃抿唇,气定神闲的拨弄着狼毫:“你从小生母亡故,好歹也是在本宫教养下长成,若是他日闹出什么大事,你叫本宫如何是好呢?” 陈嬷嬷动手,素来很重,这二十下呼过来,燕灵曼早已疼得泪湿衣襟。 “曼儿知错。”她伏在地上,长跪磕头,终于将‘罪’认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她低头的那一瞬间,眼底暗藏着多少的的不甘与恨意。 “知道错了就好。”娴妃笑道:“虽说你生母地位卑贱,但你到底也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如今你年岁渐长,本宫也该给你找个好人家了。” 燕灵曼的生母是娴妃身边的一个宫婢,本以为生下公主便可以飞上枝头,但没有想到还是死了。 燕灵曼闻言,身子一颤,道:“娘娘饶命,曼儿再也不敢了!” 娴妃看了眼陈嬷嬷:“本宫已然宽恕你了,嬷嬷,快将五公主扶起来罢,总这么磕着,坏了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容安北侯府的三公子可要嫌弃的。” 安北侯府的三公子?燕灵兰五指攥紧,掌心微疼。 安北侯府三公子秦简,建康人人皆知腿脚不便,是个残废。如今娴妃的意思,就是要将她许给安北侯府的残废,毁了她的后半生! “这门亲事,难不成曼儿不喜?”娴妃哪里看不出她的抗拒?可她这么一问,明摆着便是威胁之意了。 “曼儿不敢。”好半晌,燕灵曼才抬起头,垂着眸子道:“娘娘给曼儿安排的姻缘,曼儿感激不尽!” 轻飘飘的语气,夹杂着绝望与畏惧,但只有燕灵曼自己知道,她的恨意已然抵达了顶峰,她再也不想这么下去,再也不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槿樱殿,萧皇后独自一人坐在檀木桌前,神色凛然。 “娘娘,公主来信了。”一道黑影而来,落在萧皇后的面前。 萧皇后手下碗筷顿时放下,吩咐道:“快拿给我看看。” “是,娘娘。”黑影递上一份书信,龙飞凤舞字迹,的确就是燕蒹葭所写。 萧皇后拆开信函,神色一时间愈发严肃。 “娘娘,可是公主情况不好?”一旁的崔嬷嬷担忧道。 萧皇后道:“酒酒解决了凉州的事情,如今正在回京的路上。” “既是要回来了,娘娘为何……愁眉不展?” “他们回京的道儿,被阻了。”萧皇后放下信函,继续道:“酒酒明知道有人刻意引她入幽州,却还是踏入其中。” “公主聪慧,娘娘放心。”崔嬷嬷宽慰道:“咱们七公主自小便是古灵精怪,谁也拿捏不住,如今虽说远离建康,但奴婢知道,依着公主的心性,没有人真能拿公主如何。”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萧皇后叹气:“我就怕她太过自傲,低估了敌方。” “七公主身边有楚将军和国师,楚将军离京之前同陛下保证过,当是会竭尽全力保护公主。国师那时也……” “嬷嬷,就是因为有扶苏,我才担心……”萧皇后凝眉:“扶苏的性子比浮云还难以让人捉摸,我央他护着酒酒不假,但他到底……不曾真的应下。” 那日她与扶苏聊了许久,但扶苏是个什么样的人,萧皇后略知一二,如若他在途与燕蒹葭生了间隙,恐怕不仅不会护着燕蒹葭,反而…… “娘娘,陛下到了。”宫人站在门前,禀报道。 萧皇后看了眼宫人,道:“让他进来罢。” “是,娘娘。”宫人很快退了出去,不多时,便见燕王着一身龙袍,似乎是方下了早朝,急匆匆而来。 “蒹葭的信函到了?”燕王上前来,兀自坐在了萧皇后的身侧。 自从燕蒹葭走后,燕王三不五时的来槿樱殿,起初萧皇后还让人阻拦着,但背后又听宫人说:公主离京,陛下深受打击,日夜担忧,茶饭不思……到底老夫老妻多年,萧皇后骨子里还是心疼这个男人的。 “到了。”萧皇后瞪了眼燕王:“陛下这是要挤着我吗?” 燕王闻言,悻悻然一笑,知道自家皇后这是嫌弃他太过靠近,于是极为淡定便挪了挪身子,坐到了她的对面。 “这是信,”萧皇后将手中还未收起的信函递给燕王,柳叶眉再次凝起霜华:“陛下素来纵容惯了,酒酒如今愈发无法无天。” 燕王接过信函,心下着急,嘴上还是应着:“是朕惯坏了她,早知道当初就该对她严厉一些……” 一边说,他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的信函,仔仔细细将信函中的只言片语看在眼里。 “离京都快一个月了,统共就传了一封信函回来。”萧皇后继续数落道:“人都说闺女是贴心的棉袄,我倒是觉着她是那烫手的炉子!当初本以为公主府里头的男色众多,好歹能够让她安分几年,没想到她竟是半分不留恋,说走就走。” 燕王:“……” 这是一个母亲该做的事情吗?给自己的闺女找面首,只为了让她安分几年…… 萧皇后自己说了许久,见燕王半天不吭声,一时间又瞪了眼他:“你怎么不说话?” 燕王:“……” 他能说什么?难道说她这想法很危险?还是说公主府的面首最好早早遣散? “陛下,我问你话呢!”萧皇后那张明艳的脸容,染上嗔怒:“难道你觉得我不该给她府中纳面首?” “朕觉得皇后的做法很好,”燕王凝眉,思忖道:“许是府中没有她中意的,等她回京了,朕再给她添置几个面首,如何?” 他话音落下,一众宫婢便皆是汗颜。 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燕国这一帝一后如此行事了。给自己的公主添置面首就好像是添置新衣那般,说得委实轻巧。 “罢了,她瞧不上那些男人。”萧皇后沉默片刻,又道:“只是陛下觉得,楚青临和国师,是否入得了酒酒的眼?” 燕王:“……” 楚青临和扶苏入是入得燕蒹葭的眼了,就是燕蒹葭入不了他们的眼啊! 心下如此想,燕王倒是不敢说,只转了个弯儿,道:“朕觉得,国师太过神秘,难以捉摸,恐怕不是乘龙快婿。至于楚青临……若是酒酒与他当真有什么……大抵不会被善待。” 萧皇后点了点头:“楚家的事情,的确棘手,都怪当年……” 楚家这些年对燕王一直心存怀疑,当年楚青临的父母相继离世,楚家与燕王便离了心。若是此番燕蒹葭与楚青临真生出了什么情愫,恐怕也抵不住‘仇恨’二字。 大雨停歇的那个午后,燕蒹葭一行人又再次启程。 他们快马加鞭,不过两个时辰,便抵达了幽州城中境地。 幽州城内,极为热闹。大雨初歇,沿街的小商贩便已然熙熙攘攘。 幽州乃王朝古都,其繁盛程度,并不比建康来得差。这个城池盛歌舞,兴乐坊,四处可见钟灵毓秀的少年与秀美的大家闺秀进出乐坊。 若非一场大雨又至,燕蒹葭也想入这快活地儿,领略一番幽州的风土人情。 接下来的几日,果真如扶苏所料,大雨整整下了五日,第五日的夜半时分,大雨终于慢慢停歇,但时不时还是听着屋瓦上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 一夜无梦,燕蒹葭次日早早便用了膳,这几日日日大雨瓢泼,她素来爱洁,已然有好一阵没有出去。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踏出门半步,楚青临便敲开她的门,一言不发的站在她的面前。 “将军这是在做什么?”燕蒹葭望着眼前伟岸的男子,一时间有些奇怪。 楚青临紧抿的薄唇轻启:“幽州城城主来了。” “城主?”燕蒹葭凝眉:“你是说袁老爷子?” 幽州城城主袁照,他早年在建康任职,是燕蒹葭难得佩服的一个人。五年前,他六十大寿,上达天听,自请回乡养老。于是,燕王大手一挥,他便成了幽州城的城主。 楚青临挑眉:“公主识得袁照?” 燕蒹葭颔首,笑着说道:“袁老爷子早年也是本公主的一个恩师,将军一直在外,大抵不知。”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楚青临沉声道:“难怪乎公主要走幽州这条道儿。” 整个燕京,恐怕没有谁担得上燕蒹葭一句恩师了。看来袁照于燕蒹葭来说,的确是个特别的人。 “袁老爷子亲自来的?”燕蒹葭不理会他的揣测,只问:“他怎么知道我们在此地?可是发生了什么?” 他垂眸看燕蒹葭,神色不变:“本将军还没有见着袁照,只方才听人禀报了,便来同公主知会一声。” 对此,燕蒹葭见怪不怪,她点了点头,两人便很快下了楼。 果不其然,一下楼,两人便见袁照一手拄着拐棍,弓着身子站在楼梯前。 袁照乃幽州人氏,早年有才,入了建康,中了科举,成了状元郎,而后数十年,他一直政绩斐然,要不是五年前他执意要辞官,燕王也不愿放他离开。 “公主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岁月在他的脸上割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那斑驳发白的头发,让袁照看起来仿佛已有耄耋年岁。 客栈一众人,也在燕蒹葭下楼之前,先行跪拜之礼。 燕蒹葭三步作五步,上前扶起袁照:“袁老爷子不必行那等子虚礼,本公主早年是袁老爷子的门生,要行礼也是本公主行礼才是。” 袁照闻言,也没有再讲究虚礼,只叹了一声:“公主长大了,与从前很是不同。” 许是年纪大了,他看人的眼神分外慈祥,尤其是看着燕蒹葭的时候,仿若祖父一般,眼中不掺一丝杂质。 “人总是要成长的,”燕蒹葭笑眯眯道:“只是老爷子怎么知道本公主在此处?” “公主与将军可否先随下官去府上?”袁照道。 “好。”燕蒹葭点头,看来城中的确出了什么事情,且这件事情看起来有些严峻。 …… …… 燕蒹葭一行人很快随着袁照入了城主府。袁照是个清官,这一点,燕蒹葭是知道的,但是令她意外的是,城主府极为清幽,半点没有简朴之意。 不过,这样的意外,远不及在府中堂屋,看到扶苏来的让人咋舌。 “今日城中有大事发生,”袁照率先出声,道:“下官撞见国师,才得知公主何将军早已抵达幽州。” 之所以知道燕蒹葭在客栈,那是因为扶苏的告知。 燕蒹葭看向端坐在一侧,风轻云淡的扶苏:“难怪一大早,便不见国师的身影,本公主还以为国师去祈求停雨了呢。” “今晨雨停,我观天色,见城北有异象,便走了一趟。”扶苏薄唇微润,如画的眉眼波澜不惊:“没有想到,正巧与城主遇着。” “城北有什么异象?”说这话的是楚青临,他倒是一如既往漠然,懒得去理会扶苏与燕蒹葭之间的互相猜忌。 袁照苍老的声音响起:“昨夜城北白头镇有一渔夫雨夜垂钓,钓得一千年大蚌。只是,他将大蚌打开,蚌中珍珠没有,却见梵文密密麻麻,似是天降祥瑞。” “这件事,闹得镇子里人人皆知。有人提议将这大蚌送交与下官,于是今晨一早,下官便去了白头镇,见到了那千年大蚌。” “千年大蚌?”燕蒹葭诧异,看向扶苏:“国师也见着了?” 一个镌刻着梵文的千年大蚌,怎么听着有着离奇古怪? …… …… ------题外话------ 不吹不黑,国师恐怕要走上‘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的道路了 73国师的身份 “不错,我看到了。”扶苏微微一笑,道:“的确如那渔夫所说,大蚌内有梵文镌刻。” “如此,是有些奇特了。”燕蒹葭眉眼舒展,继续道:“那国师可懂梵文?” 扶苏瞧着,倒是见多识广,若说他懂梵文,恐怕也没有人觉得多么惊奇。 只是,扶苏闻言却是轻笑回道:“不懂。” 袁照接话道:“五原山灵禅寺中,有高僧弥尘大师,下官听闻他精通梵文,便自作主张的命人前去五原山将弥尘大师请来。” 幽州最负盛名的寺庙燕蒹葭不知道,但最负盛名的和尚,她却了然于心。 据说,五原山有和尚唤作弥尘,是以皎皎如月,秀美似玉。曾有不少信女为姻缘而入灵禅寺求签,不料偶一窥见弥尘容色,至此难以相忘。 甚至有妇人因着恋慕弥尘,求而不得之下,抛夫弃子,遁入空门。 就燕蒹葭所知,有关弥尘的皆是风月之事……可以说,这是一个名声差到极致的和尚。 这时,一侧的楚青临漠然道了一句:“弥尘大师的确精通梵文。” “哦?”燕蒹葭来了兴致:“楚将军认识弥尘大师?” 听楚青临这口气,仿若见过弥尘一般。燕蒹葭有些好奇,这弥尘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个名声狼藉,却独得楚青临称道的人,实属难得。 楚青临没有否认,只道:“早年间见过一次,是个风姿卓越的人。” 说着,他便再没有要继续的意思,听得燕蒹葭只能干瞪眼看他。 几人很快各自散去,袁照给燕蒹葭一行人都安排了屋子,其中当属燕蒹葭的屋子,最是富丽堂皇。听人说,那间屋子从未住过人,下人们都议论着,袁照对燕蒹葭很是看重。 从五原山到城中,快马加鞭也要半日路程,故而弥尘最早也要今夜才能抵达城主府。可大蚌中的梵文,事关重大,袁照便封锁了消息,谨慎待之。 树下,燕蒹葭坐在秋千上,命着西遇给自己推一把。 “公主何时对秋千感兴趣了?”西遇皱着眉头,很是不解。 要知道,公主自来什么稀罕玩意儿没见过?早就过了荡秋千的年纪了。 “本公主何时对秋千没有兴趣了?”燕蒹葭笑着反问,眸底却划过极为幽深的情绪。 西遇望着她后脑勺儿,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一时语塞,转而又道了一句:“那大蚌可真是蹊跷。” 方才袁照带燕蒹葭一行人去看了大蚌,扶苏先前见过,自是风轻云淡的很,但燕蒹葭和楚青临却是都有几分吃惊。 那蚌的确很大,估摸着有井口大小,不论是远观还是近看,都不像是假的。 袁照找人验过,说这大蚌的确是真的,只是里头的梵文,明显像是人为刻上去的。 渔翁不懂,只当天降祥瑞,但袁照却不以为然,若当真是天降祥瑞,为何不‘降’在建康?自来祥瑞只有被天家发现,昭告于民,才能发挥其真正的效用,巩固帝王权势。 听西遇这么说,燕蒹葭不由回头看了眼他:“你说说看,有什么蹊跷的?” 话音方落,她便见西遇一脸惋惜:“这么大的蚌,里头没有珠子,怪可惜的。” 若是大蚌里头有珠子,想来这珠子是要价值连城的。 “你怎么知道里头没有蚌珠?”燕蒹葭笑容深邃:“指不定是有,但是被人拿去了呢?” “公主是说那渔翁……” “渔翁藏匿珠子有什么用?”燕蒹葭回过头,目视前方:“平民百姓得了如此金贵的东西,怎么会不去变卖?只有权贵之辈才会对这种东西,目不斜视,不甚看重。毕竟……” 毕竟那人真正在意的,不是价值连城的蚌珠,而是那写满了梵文的蚌壳儿! “公主,毕竟什么?”西遇听不明白。 “快推本公主一把,”燕蒹葭没有回答他,只勾唇笑道:“这秋千都要停下来了。” “公主怎的和楚将军一样话说一半……”嘴上虽说有几分抱怨,但西遇手下却还是推了一把秋千,任由燕蒹葭被荡得极高,极远。 风一阵过耳,燕蒹葭望着夕阳落下的余晖,嘴角的笑有些稀薄: “楚青临怎么比得上本公主呢?本公主可不像他,刻板迂腐。” 话是这样说,但她心里却还是有些纳闷,这楚青临什么时候与弥尘有过交集了?他不是常年在边戍吗? …… …… 当天夜一深,弥尘便风尘仆仆的抵达了城主府。彼时,燕蒹葭正用完晚膳,打算出门逛逛。 下人禀报之后,她拐了个弯,便朝着偏厅走去。 城主府的偏厅,离的如今住着的地儿,有几分距离,大约走了一会儿,她才见到弥尘。 弥尘如传言一般,生的如玉雕琢,他肤色极白,比起整日里躲在屋檐下的燕蒹葭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生的一双凤眸星目,唇若涂脂,仿佛清风明月都不及他低眉一笑。 “公主殿下。”弥尘微微弯腰,同燕蒹葭行了个礼。 燕蒹葭放眼望去,扶苏和楚青临也早早就到了。他二人各站在一边,中间便是城主袁照。 “不必拘礼。”燕蒹葭摆手,询问道:“弥尘大师看过那梵文了吗?” “未曾。”弥尘摇头。 袁照道:“下官现在便带大师前去。” 说着,几人便领着弥尘一同,去了藏着大蚌的地窖。 即便是第二次见着,燕蒹葭也不得不承认,这大蚌真的有些惊为天人。 弥尘见此,倒是不为所动,有那么一瞬间,燕蒹葭觉得弥尘与扶苏委实相像。倒不是说容貌,只是气韵方面,叫人深觉一致。 看了半晌,弥尘眉梢愈发冷凝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眼在场的一众人,见没有旁的婢子和小厮,才慢悠悠道:“此非吉兆,而是大凶。” “此话怎讲?”楚青临问。 弥尘看了眼燕蒹葭,随即道:“这蚌壁上的梵文,乃是灭国预言,据梵文中记载,建安二十八年,燕国将灭。” 建安二十八年……如今是建安二十三年,也就是说,五年之后,燕国将灭。 “短短五年罢了,一个国家会灭亡?”燕蒹葭嗤笑一声:“真是谬论!” “不错。”袁照苍老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哪怕是天灾人祸,五年让燕国灭亡,的确不可能。” 燕国根基极深,若是真要灭亡,恐怕也需要几十年光阴,而如今,燕王治世有道,百姓安居乐业,可见梵文所铸虚假。 “看来,这背后之人,的确有所图谋。”一侧的楚青临眉头紧锁。 图谋什么,楚青临没有说,但在场所有人却心中明了。 “若是没有料错,想必明日燕国灭亡的消息便街知巷闻了。”扶苏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燕蒹葭。 背后之人图谋的,不过是要将事情闹大,令燕国人心惶惶。今日就算没有弥尘的解惑,明日这消息也一样宛若长了翅膀似的,飞向整个燕国。 …… …… 夜里,城主府极为幽静。别院之内,芝兰玉树的两道身影,宛若谪仙临世。 “听说师父仙去了,师兄继承的衣钵。”薄凉的嗓音,透出三分魅气。 月色皎皎,白露如霜,弥尘容色秀美,身长如玉,神色却没有了人前的高雅。 被他唤作师兄的男子,雪衣锦袍,雅致出尘,他微微笑着站在弥尘的面前,眉眼浩瀚。 “你近来愈发荒唐了。”扶苏抿唇,依旧沉静从容。 弥尘低低一笑,看向扶苏:“我不过是人后荒唐,人前依旧和师兄一般,装得似模似样。” 他唤扶苏师兄,两人皆是师从玄机子。而玄机子,则是燕国老国师,三年前故去的那位。 “多年不见,师兄竟是半分不变。”弥尘继续道:“莫不是吃了什么仙丹,容颜永驻?” 他回忆起,自己上一次见扶苏的时候,那还是四年前的事情。四年前,他是少年郎,扶苏便是这般模样,如今他也长成了青年,扶苏却依旧如此…… 扶苏没有回答,只淡淡问道:“城中狐妖作祟一事,你可知道?” “师兄今日寻我,不是为梵文一事?”弥尘幽幽道:“我还以为师兄真的在为天家卖命呢。” 扶苏道:“弥尘,你知道师父为何将你安置在幽州吗?” “为何?”弥尘挑眉,有些不懂扶苏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情。 “因为你话太多,没什么本事。”扶苏风轻云淡一笑:“在都城可能随时都要殒命。” 分明是很轻的语气,满眼的温柔,可这句话却满是讥诮与威胁,听得弥尘眉梢皱起。 “你在威胁我?”弥尘的凤眸划过一丝寒意:“扶苏,我可再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少年了!” 说着,他忽而一掌朝扶苏劈了过去,佛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弥尘微微眯起眸子,他的掌风力道极大,若是被击中,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扶苏似乎半点不觉意外,他轻而易举的侧过身,衣袂拂动,暗香阵阵。 “你还是这样冲动。”扶苏莞尔,视线落在弥尘的脸上,笑意不绝。 如此轻蔑的一句话,轻飘飘却让人恼火。 弥尘回转身姿,立即又朝着扶苏而去。一人攻,一人守,弥尘气急败坏,扶苏却游刃有余。他越是像逗猫儿的姿态,弥尘便越是招招致命。 自然,弥尘也不是吃素的,他本就根骨好,这几年亦是不曾荒废,可奈何扶苏仙人之态,几十个回合之后,扶苏似乎有些腻味了,便转守为攻,不过几招下来,弥尘便节节败退。 “师兄果然是我此生最大的劲敌。”弥尘退到一侧,适时停了下来。 显然,他打不过扶苏,即便这四年他勤学苦练,也分毫敌不过扶苏。再不识时务者,恐怕今日受伤的是他自己。 扶苏这个人,素来不讲究什么情面。 扶苏弯唇:“你虽根骨好,但习武太晚,短短四五年罢了,敌不过我也是正常。” “师兄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刺耳。”弥尘挑眉。 扶苏微笑:“如今,还打算与我绕弯子吗?” 他了解弥尘,知道想要从弥尘嘴里套话,不甚容易,更何况弥尘一直都对他抱有很大的敌意…… “师兄说的狐妖作祟,我的确有些知晓。”弥尘见此,也不为之恼火,只面色恢复了平静,回望着扶苏:“两年前,城中突然有不少贵胄公子哥昏睡在床,那时城北徐员外曾找过我一次……” 城北徐家,可谓幽州第一首富,徐家经营绸缎生意,一直以来极为亨通。但徐家子嗣稀薄,徐员外徐茂统共就一子一女,其子徐长生自小被骄纵惯了,纨绔成性,日日流连烟花之地。 两年前,徐长生一如既往夜宿在外,等到了次日他回到府中,只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便兀自歇息了去。 可谁曾想,就这么一歇,徐长生便再没有醒过来。他父亲徐茂为此,四处求医。彼时,城中早已陆陆续续有三四个贵公子哥跟着接连昏迷,城中大夫见此怪症,皆是连连摆手,让徐茂上五原山寻大师救命。 于是,弥尘好奇心作祟,便随着方丈下了山,入了徐府的宅子。 “我见过徐长生,他周身根本没有什么狐妖的气息。”弥尘娓娓说道:“虽说他时不时的会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但那的的确确并非狐妖作祟。” 弥尘见过徐长生,自然也见过那些昏迷不醒的公子哥,与传闻一般,那些人每到午夜时分,嘴里便会吐露出一个女子的名讳:偲偲。 “哦?”扶苏神色不变:“这倒是有些奇怪。” 弥尘故意卖了个关子,问扶苏:“师兄如此聪慧,不妨猜一猜,这徐长生是中了什么邪?” 扶苏一笑,清风朗月:“食梦兽。” “你竟然猜得到?”弥尘诧异,不过转瞬,他便又冷哼一声:“师父将衣钵都传给你了,你知道也不为过。” 世间有兽,名曰食梦。那是一种无分神妖的兽族,只看为谁所用。善者用之,其为神兽。恶者用之,为祸一方。 扶苏闻言,笑而不语。 他在听闻幽州的事情时,便想到过可能是食梦兽作祟。如今询问弥尘,也不过是自证揣测罢了。 弥尘见此,不以为然:“那食梦兽极为狡诈,那一次我险些捉到它,可还是让他溜了。至那以后,城中便再没有听闻有什么贵公子受害……” “不,城中还有人深受其害。”扶苏打断他的话,薄唇抿起一条直线,眸光深邃而不可见底。 “还有人受害?”弥尘凝眉:“谁?” “城中落魄书生三人,”扶苏道:“出自各个不同的府邸。” 这三人,有的是家道中落,有的是贫寒出生,唯独一样的,就是三人皆是文质彬彬,邻里风评也姣好。 “我怎么不知道?”弥尘纳闷,分明他才是呆在幽州的人,怎么扶苏比他知情的还有多? 扶苏回道:“那三人不久前都亡故了,死在乡野之中,你怎么会知道?” 弥尘的注意力都在城中,毕竟前几个昏睡的公子哥家境优渥,而亡故的那三人,全都是家徒四壁,一个连饭也吃不饱的人家,哪里还有什么银钱找大夫、求高僧? 这个世道,穷困之人的苦,只能往肚子里咽,承受的无妄之灾也都必须默默放在心里头。好端端的怪疾缠身,睡死在家里头,还能找谁去评理倾诉? 当天夜里扶苏便寻上了燕蒹葭。出乎意料的是,他这一次没有隐瞒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反而将食梦兽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听完扶苏的话,燕蒹葭狐疑起来,她挑眼看他,问:“国师这一副成了精的狐狸的模样,莫不是要让本公主做什么事情?” 无缘无故,燕蒹葭不相信扶苏会如此‘热心肠’。 “公主倒是很了解我,”扶苏轻声道:“这一次,我的确是有事求公主。” 说是求,可扶苏的面上半点求人的意思也没有。 “何事?”不过,燕蒹葭却是来了兴趣。 扶苏道:“弥尘打草惊蛇,那食梦兽如今极为谨慎,若是要抓着它,恐怕只能……请君入瓮,诱敌深入。” 请食梦兽入瓮,诱它深入。而扶苏的意思,负责诱敌的任务,自然落在燕蒹葭的身上。 燕蒹葭掀了掀眼皮子,似乎对扶苏的话没有丝毫诧异:“有两件事,本公主有些好奇,国师可否为本公主解惑?” “公主但说无妨。”扶苏颔首,如松似竹,眉眼含月。 “国师如此聪慧,当是想得到本公主要问什么,”燕蒹葭道:“国师与弥尘,什么关系?他怎么会将所知一切,如实相告?” “他是我师弟,”扶苏笑眯眯回道:“早年师父将他留在幽州,虽说多年未见,但师兄弟情谊还在。” “师兄弟情谊还在?”燕蒹葭觉得,扶苏这可能是在睁眼说瞎话。方才她不是没有注意到,弥尘的目光在落到扶苏的脸上时,闪过一抹掩饰不在的不喜之色。 不过,扶苏既然说他与弥尘是师兄弟,那么令人值得深思的是……扶苏与弥尘的师父,究竟是谁? “是啊。”那一头,扶苏继续睁眼说瞎话,从容不迫:“公主想问的第二个问题,是我为何要公主作诱饵罢?” “不错。”燕蒹葭冷哼一声,剜了眼扶苏:“国师该不是公报私仇,想要借此机会谋害本公主罢?” “公主误会我了,”扶苏摇头,解释道:“公主是龙嗣,帝王家的血脉,对于食梦兽来说,极具吸引力。” “国师觉得,自己这话站得住脚?”燕蒹葭摆明了不信他。 “公主若是不信,可以翻开我赠与公主的书册。”扶苏道:“其中四十八章中,有记载着食梦兽的习性。” 燕蒹葭闻言,心下虽说还存着怀疑,但却依旧是将袖中扶苏给的书册拿出,对着月色缓缓翻开。 她指腹如玉,眉眼垂下的那一刻,卷翘而浓密的羽睫宛若翩飞的蝴蝶,令人生出想要轻抚的心思。 半晌,燕蒹葭才抬头望向扶苏:“看来国师的确没有说谎。” 如扶苏所言,书册中第四十八章,撰写了食梦兽的习性与来历。 食梦兽千年之前,出自帝王家。当时食梦兽一族乃是祥瑞的化身,它们自来沉浸在龙息之下,为帝王所用。 可几百年之后,有一代帝王欲图修仙走火入魔。至此,食梦兽也堕入黑暗,不再为帝王所用。 正是因此,食梦兽一族天生对龙脉追逐至极,但凡有龙嗣出没,它们都忍不住接近,以此闻得千年前它们便仰赖不已的龙息。 “公主将我想得太坏了些,”扶苏叹息,满是风华的脸容宛若从画中拓下那般:“其实我从未做过对公主有害的事情,不是吗?” “国师有没有做过什么,本公主不敢确定。”燕蒹葭皮笑肉不笑:“但指不定国师这次就是专门来坑害本公主的呢?” “公主要如何才肯信我?”扶苏依旧言笑如初:“莫不是要让我把心挖出来?” 扶苏这张脸,的确生的妖孽天成。他微微笑着,一句挖心,仿佛对着心爱的姑娘起誓,月色皎洁,银霜落发,他身姿高挑,月下的影子几乎覆没了燕蒹葭的身影。 “可以啊。”即便良辰美景如此,燕蒹葭也依旧不为所动:“我倒是想看看,国师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她亦笑着回望他,秀美的面容春水盈盈,轻飘飘的两句话,似乎比寻常时候还要温柔、妩媚。 “世人皆说公主垂涎美色,看来并不尽然。”扶苏无奈抿唇:“只是,公主要怎么才信我呢?” “国师为何如此在意这件事?”燕蒹葭笑意不变,只盯着他道:“可别和本公主说,你这是在匡扶正道,拯救黎民百姓。” 她不信扶苏是个‘慈悲’的人,这人笑着屠戮的时候,可比任何人都要心狠手辣啊! 清风拂过,凉气渗人。 静谧的城主府别院,燕蒹葭与扶苏就这么互相望着,宛若情人间正在细语低喃。 “公主以为,我为何对此事执着?”扶苏凤眸垂下,视线落在燕蒹葭的脸上,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神色浅淡至极。 燕蒹葭勾唇:“本公主觉得,国师想要将食梦兽纳入囊中……占为己有。” 她微微抬眼,四目相对,仿若一触即发。 食梦兽极为珍稀,燕蒹葭方才看过那书册的内容,据说自食梦兽堕入黑暗之后,世间便再难得一见。 只是,燕蒹葭不知道的是,扶苏要这食梦兽……做什么? 扶苏闻言,毫不避讳:“知我者,莫若公主也。” “那事情不就更简单了?”燕蒹葭冷笑一声,忽而转身,就要离去。 “公主留步。”扶苏云卷袖摆摇曳,骨节分明的五指落在燕蒹葭的肩上,出乎意料这肩极为瘦弱,若只摸着骨骼,的确是个姑娘家的…… “留步?”燕蒹葭回头看他:“国师要这食梦兽,与本公主何干?” 她说事情简单,那是因为她明摆着不打算帮衬扶苏。 “公主放心,食梦兽只贪恋龙息,并不会加害与公主。”扶苏收回自己的手,继续说道:“城中昏迷的皆是男子,可见这食梦兽并不会对女子下手。” “所以呢?”燕蒹葭懒洋洋道:“本公主凭什么帮衬国师?难道就因为国师生的惹人怜爱?” 纵然到了这个节骨眼,燕蒹葭还是不忘调戏一下扶苏,大概……是真的纨绔惯了。 “公主若是帮衬一次,今后但凡有需要,扶苏都可以为公主效犬马之劳。”扶苏承诺道。 “效犬马之劳?”燕蒹葭哈哈一笑:“国师还在这儿和本公主耍心眼呢?莫不是忘了,本公主好歹也是商贾一个。” “也是,”扶苏轻描淡写道:“我忘了,公主在都城还有青楼楚馆。” 唇齿相讥,两人之间的气氛可谓如火如荼。但偏生这两人都云淡风轻,硝烟不见,徒增暧昧。 “人人都说,国师脾气极好,悲悯而高雅。”燕蒹葭道:“可惜,国师也是血肉之躯,这脾性嘛,委实称不上好。” 言下之意就是:求人就好好求人,做那么高的姿态干什么? 说着,她翩然回头,再不去看扶苏便缓缓离去。 月色之下,扶苏神色平静依旧,似乎并不以为意,眉眼温软一片。 …… …… 两日之后,城主府偏院中。 “师兄自来是算无遗策,”弥尘嘲讽扬唇:“如今可算是栽了一回。” 扶苏那日寻燕蒹葭帮衬,其实就是让燕蒹葭学着……或者说让她解放天性,去青楼楚馆逛逛。那食梦兽迫害的几个公子哥,大都纨绔至极,想来如果去了那些地儿,食梦兽会乖乖上钩。 但出乎意料的是,燕蒹葭一连两日,都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安安静静的在别院中安寝、用膳,一度让扶苏的算计泡汤。他本以为,依着燕蒹葭这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定是第二日便会出门…… “公主比想象中要聪慧许多。”扶苏闻言,不疾不徐的说了一句。 当然,这些时日下来,燕蒹葭的确一次又一次,让他刮目相看。 “那师兄如今是要去求公主了?”弥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扶苏没有回答,只缓缓起身,宛若浮云涌动。 “师兄去哪儿?”弥尘喊住他。 “你不回庙里?”扶苏回头,淡淡笑了笑:“如今梵文也算解了,你似乎没有什么留下的必要。” “师兄赶我走呢?”弥尘不以为意,回以笑容:“只是城主昨日留我多住几天,我答应了,实在盛情难却。” “随你。”扶苏颔首,很快转头离去。 直到他走远了几步,弥尘才回过神来,自己竟是被他给忽悠了。 不过,想也知道,他这师兄啊,大抵是要去求临安公主了,毕竟食梦兽对修道之人来说,实在很是诱惑。 …… …… 那一头,扶苏离了小院,来到了燕蒹葭的屋门前。 彼时,西遇拦在他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国师要见公主?”西遇冷着脸,严肃道:“公主近日身体不适,谁也不见。” “公主这是明摆着不愿见我。”扶苏莞尔,轻笑道:“无妨,你告诉公主,我手上有公主想要的筹码。” 燕蒹葭这一招,的确是摆了他一道,也的确是他太过自信了些。 “好。”西遇点头,识趣的转身而去,正要敲燕蒹葭的屋门。 不过,就在他尚未触及的那一刻,屋门忽而‘吱呀’一声,缓缓被打开。 屋门缓缓打开,燕蒹葭站在扶苏的面前,明眸皓齿,笑颜乱人。 “公主的病这是好了?”方才西遇说燕蒹葭身子不适,但显然,这是她不想见他的一种推脱。 “好了。”燕蒹葭笑意吟吟,对上他那漆黑如墨的眸子:“不知怎么的,一见国师本公主便觉神清气爽,许是国师颜色极妙,让人忘乎所以罢。” “彼此彼此。”扶苏云淡风轻。 “哦?”燕蒹葭有些听不明白:“国师这话何意?” 扶苏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扶苏温柔低眉:“公主容色无双,我见着公主,也觉神清气爽,忘乎所以。” 燕蒹葭:“???” 一时间,她有些错愕与嫌弃,她嚣张跋扈这些年,这世上只有她调戏别人的份,从未有人敢调戏于她…… 西遇轻咳一声,似乎也觉扶苏这厮胆子忒大,当着这满院子的暗卫、侍从……竟是语出惊人,如此不要脸。 “国师为了食梦兽,还真是活出老命了。”燕蒹葭嘴角抽搐,随即转身,示意道:“既是有本公主想要的筹码,那就进屋里头说罢。” 说着扶苏也跟着进了屋子,他顺手将屋门掩去,回头便见燕蒹葭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以手撑脸,右手边还置着一杯热腾腾的茶。 扶苏看了一眼,道:“燕京带来的乌金凌眉?” 虽说是疑问的口气,但显然扶苏的确定的。 “不错。”燕蒹葭赞赏的点头:“国师也尝尝?” 说着,她伸手,兀自取了一个杯盏,就要斟茶。 “公主的茶,我就不喝了。”扶苏眉眼弯弯。 “国师怕我下毒?”燕蒹葭嗤笑,不过她也不为难扶苏,只开门见山道:“国师有什么筹码?” “公主若是帮我这一次,我便答应公主一个条件。”扶苏轻描淡写的回道。 “这的确是个诱人的筹码。”燕蒹葭颔首,整个燕国,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得到扶苏的应承。 “不,”然而,她还是摇了摇头,光洁如玉的指尖竖起:“三个。” “一个。”扶苏对答如流,半点不肯让步。 “三个。”燕蒹葭坚持。 “那便罢了。”扶苏笑容如春水:“公主要知道,这世上能够得到我的承诺的,目前只有两个人。” 燕蒹葭挑眉,好奇道:“哪两个?” “一个是凉国国君,”扶苏毫不避讳,说道:“他早年想要取得皇位,是我助他登顶九五之尊。” 凉国国君,当世几个大国里头,最年轻的一个帝王。他出身不好,生母是无权无势的宫女,当年他十六岁登基,可谓震惊世人。 这一次,饶是燕蒹葭也忍不住为之诧异:“原来国师早年做过凉国的丞相?” 世人皆知,凉国国君之所以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其实还是多亏了当时凉国的丞相陆引之,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凉国帝王登基的次日,陆引之隐退离去,那时众人一度怀疑,是凉国帝王容不下陆引之,暗中将其斩杀。 可燕蒹葭怎么也没有想到,扶苏竟然就是……当年的陆引之? “国师名讳可真多,”燕蒹葭转瞬便回过神来,耸肩道:“如今扶苏二字、国师年岁,是否属实。” 燕蒹葭的眼底不着痕迹的划过一丝暗芒,陆引之、扶苏,也不知道眼前这人究竟还有什么身份。亦或者,他究竟是谁? 扶苏没有回答,只依旧镇定自若道:“扶苏虽算不得什么良善之辈,但自认是个看重承诺之人。” “第二个能得到国师许诺的是谁?”燕蒹葭道:“莫不是本公主罢?” 扶苏笑而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行吧,国师既是如此有诚意,那不妨你我各自退一步?”燕蒹葭道:“两个。” 两个什么? 自然是两个许诺了。 “看来是和公主谈不拢了。”扶苏叹息,面上却依旧平静。 说着,扶苏拂袖,就要起身。 “等等,”燕蒹葭一把抓住扶苏的袖摆,笑颜如花:“一个就一个罢,只是本公主深怕遇到危险,国师会弃而离去……” “那公主想如何?”扶苏望向燕蒹葭,就见她仰着脑袋,乌发梳起,眉眼璀璨如星辰,一时间让人深觉晃眼。 她的笑容,太过温暖热烈了啊! “本公主听说这世上有一种唤作双生咒的玩意儿。”燕蒹葭道:“若是国师与我有了双生咒的牵扯,想来国师不会见死不救。” 果然……扶苏唇角微微有几分松动,燕蒹葭这小姑娘,还真是不好对付。 “好。”下一刻,就见他微笑着点头,眸底光芒如月。 …… …… ------题外话------ 读者:为什么你家公主调戏人家,就是理所应当,人家国师调戏你家公主,就是不要脸? 西遇(严肃脸):我们公主金尊玉贵,调戏谁那是他的福分,哼。 读者(竖起大拇指):来自老父亲的护犊子啊! 74入梦 何为双生咒?双生咒乃是一种远古的术法,中咒的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凡有一方亡故,另一方也活不了多久。 燕蒹葭之所以知晓这咒,其实是从弥尘那儿得出的。 扶苏那夜告诉她弥尘是他的同门师弟,燕蒹葭次日便偷偷寻上了弥尘。果不其然,弥尘和扶苏的确是不对付,故而她轻而易举便从弥尘口中得知,这双生咒一事。 可燕蒹葭原本以为,扶苏至少还会犹豫一番,没想到那厮会如此轻易的点头,简直简单到令燕蒹葭深觉怀疑。 难不成是这两人合计,想要坑害她? 由不得燕蒹葭多想,她和扶苏便结下了双生咒。不过,扶苏这人也是贼精明的一个,他三言两语骗到了楚青临的血,于是双生咒成了三生咒,他们三人的命运便暂时绑在了一起。 对此,燕蒹葭有些不明所以,便问扶苏:“国师为何要对楚将军下手?难不成是怀疑他……” 扶苏面不改色的答:“多一个人护着我与公主,多一分周全。” 嗯,燕蒹葭默默寻思,这扶苏还真是……鬼精鬼精的,他将周遭的人几乎能算计的都算计了,若是她遇着不幸,恐怕楚青临最是无辜。 毕竟,他大抵连自己是怎么死的也想不明白。 一时间,她有些可怜楚青临。 扶苏要她做的,其实很是简单,无非就是吃喝玩乐,效仿着城中那些中招的纨绔子弟,借此引出食梦兽。 据扶苏所说,那几个穷秀才虽说不如纨绔那么惯常出入烟花之地,但人性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准,往往越是表面正经的男子,越是私底下花天酒地。那几个穷秀才寻常时候也赚些银子,但依旧是家徒四壁,可见那些银子,花到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地儿。 于是,第二日,燕蒹葭去了幽州最大的青楼,她隐匿着自己的身份,一个人在里头花天酒地。而扶苏也藏在暗中,生怕事变。 到了夜里,她召了一群乐坊歌姬,大摇大摆的踏上了夜游船。 幽州是个声乐不断,满城歌舞的地儿,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喜欢如此玩乐,故而燕蒹葭的行为丝毫没有让人觉得奇怪。 反而是扶苏,他原本就与燕蒹葭不是一路人,早先虽是听闻了她的名声,但亲眼所见之下,还是不禁感叹,纨绔子弟的享乐生活,委实让人难以企及。 接连三日,燕蒹葭醉生梦死,笑意阑珊,若非扶苏一早知道她是个姑娘家,恐怕就要认为眼前的少年怕是要被这一众女子榨干了身子。 三日之后,扶苏已然不能再正眼直视燕蒹葭了。于是,那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他和燕蒹葭皆是坐在院落里头。 燕蒹葭对扶苏的反应见怪不怪,反而一把搭上扶苏的肩头,笑眯眯的劝慰:“国师日理万机,忧国忧民,不妨与本公主一同,醉倒在这温柔乡里头?” “公主为何不寻男子作陪?”扶苏却道:“这眼下都是女子,未免……” “国师原来喜欢男子?”燕蒹葭瞠目结舌,随即便拍了拍扶苏的肩膀:“国师既是属意男子,那么明日我便召几个男歌姬来。” 幽州歌姬盛行,男女皆有,比起都城都要民风开放,委实是个人间天堂。 “不必了。”扶苏摆手,难得有几分义正言辞:“我对男子并没有旁的想法,公主莫要想歪了。” 说着,扶苏很快转身离去。 头一次,燕蒹葭觉得,扶苏和楚青临还真是有几分相似,大概两人都是属于良家妇男一类的罢。 不过谁又说她逛窑子是不正经呢?好歹她逛得是满是姑娘家的窑子,左拥右抱的也是貌美女子。 …… …… 第四日的时候,扶苏不再随着燕蒹葭外出,但这一点燕蒹葭并不知道,她以为扶苏隐匿在暗处,和之前的几日一般,到了夜幕降临才会出现。 到底还是燕蒹葭太稚嫩,不知人心险恶。到了夜幕降临,扶苏的确出现了,但燕蒹葭并不知道,扶苏不是护着她一路,而是在她面前做做样子。 他知道,但凡他跟随左右,食梦兽都不会出现,所以前三天,不过是迷惑燕蒹葭罢了。在这之后,才是真正将她置入危险。 于是,第五日,燕蒹葭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但一切,为时已晚。 那天日晒三竿她才从外头回来,因着夜里头听了一宿的戏,燕蒹葭回到城主府的时候,已然精疲力竭,有些发虚。 不过,她踏入城主府时,不见扶苏等候,反而瞧着楚青临站在她的院落外头,树影斑驳,倒映在他的俊颜上,远远望去,倒是秀致挺拔,宛若青松。 “楚将军这是在等本公主?”燕蒹葭立在他的面前,淡淡问道。 楚青临闻言,回头看她,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底划过诧色:“公主昨夜去哪儿了?怎的脸色如此不好。” 原本楚青临也不是那等子爱管闲事的人,但燕蒹葭今日的脸色的确极差,她本就生的白皙如雪,眼下两块淤青简直就像是昨夜被谁打了。 燕蒹葭闻言,不以为然:“昨夜听了一宿的戏,实在疲乏。” 说着,她走上前几步,继续道:“将军寻我何事?” “前几日燕京来信,”楚青临正色道:“蚌壁预言的事情,如今传遍都城一带,陛下命我等速速回京,不得耽搁。” 蚌壁灭国的预言,正如扶苏等人预料的那般,即便幽州不传开,帝都也少不得要闹得人尽皆知。果不其然,短短几日,这件事便像插了翅膀的鸟儿一样,北上一带,街知巷闻。 “哦?动静大吗?”燕蒹葭挑眉,语气之间皆是风轻云淡。 虽说百姓有时愚钝,但燕国自她父皇即位之后,便很是国泰民安,燕王是个怎样的帝王,百姓心中有数。不过空穴来风的灭国预言罢了,一时间也不至于人心惶惶。 “不大。”楚青临摇头:“但陛下催促尽早回京,恐怕幽州狐妖的事情,公主不便再插手。” 诏令抵达幽州,并不是为了蚌壁一事,而是为了帝王宠爱有加的公主。 幽州狐妖的事情,楚青临不太清楚,这几日他的注意力皆是在蚌壁的事情上,倒是不知此事进展了几分。 “晓得了。”燕蒹葭摆了摆手,道:“此事国师可是知道?” “国师昨夜离了城主府,听他徒弟说,该是去了五原山。”楚青临道:“也不知国师为何这两日频频上五原山。” “频频?”燕蒹葭心中咯噔一声,瞳孔微微缩了缩。 不对劲,这件事完全不对劲,扶苏这厮…… 楚青临颔首,虽说对燕蒹葭的反应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道:“昨日一早国师在公主离去之后,便也离去了,公主回来之前,本将军见着国师,与他聊了两句,他说他去了五原山,查一查狐妖的事情……!” 他话还没说完,那头燕蒹葭忽而眼珠子一翻,整个人朝着他的方向倒了下来。 “公主!”西遇低呼。 楚青临眼疾手快,比西遇还快便一把将她抱住。 宽厚的掌心落在她的骨骼之上,楚青临有些惊讶,看起来嚣张至极的小姑娘,竟是如此瘦弱,不堪一握。 “公主!”西遇面色大变,他凑上前来,不待楚青临恍神,便已然一把将燕蒹葭拉扯过去,打横着抱了起来:“快,快宣太医,不,找大夫!” 说着,西遇急匆匆的将已然昏迷的燕蒹葭,抱进了屋内。 伺候公主这五年,虽说公主是体弱,但他从未见过公主径直昏迷的情况,更何况,比起从前在都城的夜夜笙歌,昨夜公主根本没有怎么脱力! …… …… 燕蒹葭徒然昏迷的事情,一时间闹得整个城主府人尽皆知,城主袁照很快便赶了过来,随行的还有他请来的名医。 只是,大夫把了脉,诊治过后,竟是摇了摇头,面色凝重。 “大夫这是何意?”西遇耐不住性子,眼底顿时浮现杀意。 老大夫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被袁照扶住:“李大夫,公主这是怎么了?为何李大夫面露难色?” 苍老的声音,宛若钟声,余音绕梁,让人心安。 西遇深吸一口气,紧紧盯着李大夫。 “公主这病,老夫治不了。”李大夫叹息道:“城中早先有几个公子哥也是这般症状,昏睡了大几个月了,目前还没有谁清醒过来,都是靠药材吊着命啊!” 昏睡? 一侧的楚青临眉梢微微蹙起,想起城中狐妖肆虐的事情,再看面色惨白如薄纸的燕蒹葭,一时间也明白过来了。 “那公主怎么办?”西遇眼尾划过戾气,倒是没了寻常那股子‘婆妈’样子。 楚青临想,这才是一个帝隐该有的锋芒罢,只可惜燕蒹葭这般……许是醒不过来了。 他正思忖着,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众人回头,就见弥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笑容和煦:“公主被食梦兽所害,也许国师有法子。” “食梦兽?”楚青临和袁照双双提出疑问。 “这城中公子哥昏迷之事,并非什么狐妖作祟。”弥尘道:“是食梦兽害人……” 他缓缓说着,将食梦兽的事情,全数托盘。 只是临到末了,西遇才忍不住出声,道:“国师分明保证过公主不会有任何危险,为何今日公主会被食梦兽所害?” “国师谋算过人,他借公主的肉体锁住食梦兽,只有这样才能轻巧的将食梦兽捉住。”弥尘摇头,一脸悲悯自责:“可惜这件事,我到今日才参悟透。若是我早两日知晓,可能公主也不必如此遭罪。” 扶苏其实一开始,便打算用燕蒹葭的肉身锁住食梦兽。食梦兽极难捕捉,若是想要将其拿捏在手,就必须要一个容器将其承载。而无疑,燕蒹葭就是扶苏算计的那个容器。 他前几日给了燕蒹葭一张定魂符,那时他告诉她,这张符能在危难时救她一命,燕蒹葭寻思着扶苏既是与她定下了双生咒,那便没有胆子加害自己。所以,那时她想也没有想便相信了扶苏。 只是,那符不是护住燕蒹葭的,而是将食梦兽拖入燕蒹葭的梦中,令其难以逃脱。届时,他只要入燕蒹葭的梦,抓住食梦兽便是轻而易举的。 “扶苏真是……欺人太甚!”西遇拳头握紧,显然动了杀意。 这一回,他对扶苏也全然没了尊敬之意了。 “其实你不必担忧,”弥尘宽慰道:“国师与公主结下了双生咒,咒术是我施展的,不会出错。” 言下之意就是,扶苏怎么也不会让燕蒹葭出事。可弥尘方才那一出挑拨离间,明摆着是为扶苏树敌了。 …… …… 傍晚时分,扶苏回到城主府,他得知燕蒹葭昏迷的事情,丝毫不觉惊讶,和弥尘所言一般,这件事从头到尾,是扶苏给燕蒹葭下了套子。 西遇沉了心思,倒是没有意气用事,只问扶苏,如何才能让燕蒹葭苏醒。 扶苏从容回道:“待我入公主的梦中,捕获食梦兽,公主自然会苏醒。” 这一点,也和弥尘所说的,没有半点偏差。 西遇心下有几分记恨,帝隐二十年的生涯,他从小便嗜血杀人,不知何为情义。当年他的主子燕王遇险的时候,他尚且不为所动,可如今燕蒹葭这般……他实在于心不忍。 若是让燕蒹葭见着,许是要嘲笑他命中缺个闺女,可他身份低贱,哪里有什么命做公主的父亲呢? 不得不说,刚毅的男儿郎,也是有心思细腻的时候。 到了晚间时候,西遇给燕蒹葭喂了一碗参汤,就李大夫说的,昏迷之人不可不食,需用珍贵的人参吊着性命。 等燕蒹葭喝了参汤,西遇才让扶苏靠近。彼时楚青临就站在一侧,与扶苏商讨着是否先回京一事。 但他话还没有说完,西遇便将其打断:“楚将军的提议,属下不认同。” 楚青临提议一行人先回京中,等到了都城,再让扶苏入梦救人。 可李大夫说过,若是昏迷的时间太长,恐怕影响日后行动,尤其体弱之人,更不宜长时间陷入混沌。 他如今也算是看出来,扶苏和楚青临,一个假惺惺,一个完全不顾燕蒹葭死活,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有真心为燕蒹葭考虑过。 “我也赞同西统领的话,”扶苏道:“从幽州到燕京,走半月也不为过,水路耗人精力,怕是公主会不太好受。” 西遇曾在都城任命统领这一要职,不过自从五年前被燕王指派给了燕蒹葭,便再没有人如此唤过他了。 楚青临闻言,眉头紧锁,一副依旧没有被说服的样子,看得一旁弥尘忍俊不禁。 他轻咳一声,说道:“楚将军此次最好还是听国师的话罢,否则吃苦的还是将军自己。” “弥尘大师此言何意?”楚青临问。 弥尘笑着开口:“国师给楚将军下了双生咒,如今你们三人绑在同一条船上,若是公主落不着好,楚将军也定然……” “双生咒?”楚青临忽然想到了什么,凝眉朝着扶苏看去:“原来那日国师诓我!” 那日扶苏前来寻他,说是要借他的血一滴,楚青临问他为何要血,扶苏答:将军血中戾气许多,狐妖惧杀戮,借将军血能震妖。 楚青临对此倒是没有丝毫怀疑,他这几日为预言的事情,已然有好几夜没有合眼,且扶苏实在看着很是正经,楚青临自然而然便相信了他。 “将军见谅。”扶苏轻描淡写道:“如今将军与我们的性命的确绑在一处,公主若是不小心殒命,恐怕将军也……” 说着,他不着痕迹的睨了眼弥尘,眼底划过一抹幽深。 弥尘四处为他树敌,他自然也不会让弥尘好过。只是当下最重要的,还是燕蒹葭与锁在她梦中的食梦兽。 楚青临的脾气,出乎意料的好,在听着扶苏承认了自己的行径时,他竟是半分没有恼怒之意,只沉思了半晌,而后点头赞同了扶苏的提议。 午夜时分,扶苏摆了阵法,只身入了燕蒹葭的梦,楚青临负责守卫,不让任何人靠近。 回京的事情耽搁下来,但整个燕国想要燕蒹葭命的人却是不少,城主府戒备森严,楚青临亦是派人层层把关,不得不说,扶苏算计楚青临这一步,的确极为得当。至少有楚青临在,他和燕蒹葭的安危都万无一失。 …… …… 烟雾缭绕的屋内,昏暗而幽静。燕蒹葭被置在铺着貂裘的被褥上,眉眼紧闭。 彼时,扶苏就坐在她的面前,他盘着双腿,呈打坐之状,神色清雅高贵,眉宇从容似仙。 穿过烟雾与黑暗,耳边骤然喧嚣起来,意识的深处,背上仿佛传来被投掷的触觉。 食梦兽编织的梦境,是如此逼真。 扶苏缓缓睁开眸子,就觉自己此时正趴在案几前,眼尾瞥见的雪色袖摆变成了烟青色。 毫无疑问,他这是入了梦了。 “噗嘶噗嘶……”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极低的出气声,扶苏摆正身体,往后看去。 “快打开!快!”小姑娘一袭梅色雪狐锦衣,祥云芙蓉团褶裙,她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位置,对着他挤眉弄眼,低低催促。 扶苏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自己入梦后第一眼见的,会是燕蒹葭! 与素日里清贵公子哥的装扮不同,梦境中的她极为娇柔,就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那般,朱唇上点着殷红的胭脂,头戴红宝石碧玺花簪。 许是看惯了燕蒹葭少年打扮,如今乍一见着,扶苏都不由觉得惊艳。 “愣着做什么?”这时,燕蒹葭再度张了张嘴,无声催促,她瞪大漆黑的眸子,眼底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扶苏回过神,顺着燕蒹葭的视线看去,就见他脚下有一张揉成团的纸条。 他缓缓伸手,将其拾起。如玉的指腹落在纸团上,正要拆开之际,忽然一道阴影落在他的眼前。 “顾笙!顾偲!” 扶苏抬眼,就见一个胡子发白的老学究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眼神极为犀利。 这是一个师者该有的沉稳与气势,而显然,扶苏也意识到,他此时就是在学堂上,周围男男女女,皆是端坐在案几前,手捧诗书,作观望之态。 燕蒹葭站起身来,没有半分敬畏之色:“先生,不关我三哥的事情,是我要丢纸团儿给他的!” 她说得倒是极为义气,但听在扶苏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若是他没有料错,方才这先生口中提及的‘顾笙’‘顾偲’正是他和燕蒹葭两人。而在这梦境之中,他是燕蒹葭的‘三哥哥’。 “好你个顾偲!”张老先生被这么一气,眼底的怒意顿时‘蹭’得一下,往上涨起来:“你寻常不认真也就罢了,如今倒是带着顾笙一起闹腾,他和你不同,他是个读书识字的料子,你这是平白要耽误他吗?” 看得出来,张老先生一直器重这个唤作顾笙的少年,可却不太瞧得上顾偲这个小姑娘。毕竟这小姑娘,实在是……太顽劣不堪了! “哪有?”小姑娘丝毫不觉羞愧,只仰着小脸,气势依旧:“张先生教的那些,我三哥哥早就知道了,是先生教的无趣,我才……” 她话还没有说完,张老先生便吹胡子瞪眼,怒斥:“你们两兄妹给我出去,静思己过!” 张老先生知道,自己若是再和她辩驳下去,怕是要被气死。顾偲这嘴皮子,他不是没有领教过。 “先生莫要生气,气坏了不好。”燕蒹葭攒出一个笑来,看了眼扶苏,又道:“我这就和三哥哥去庭院里头静思,先生息怒,息怒。” 说着,她挑挑眉,示意扶苏随着她一同出去。 扶苏见此,起身与张老先生行了个礼后,才与燕蒹葭一起走出了学堂。 两人脚下踏着一众人的议论,直到走出学堂,抵达院落,周遭才渐渐清净起来。 他手中握着纸团儿,走出来这会儿才想起来要拆开去看。 “三哥哥,你今日怎么如此迟钝?”小姑娘皱起远山眉,显得有几分不高兴。 扶苏望了眼她,燕蒹葭的脸容,燕蒹葭的脾性和跋扈,但唯独这喜怒随性的模样,和燕蒹葭那么的不同,不同到几乎判若两人。 扶苏张了张嘴,低声唤道:“偲偲。” “怎么了?”燕蒹葭看向他,眸底有懵懂的神色。 “没什么。”扶苏一笑,他手下动作依旧,缓缓将纸团拆开。 ‘偲偲’这个名字,是那些昏迷的公子哥嘴里不断喃喃的两个字,方才那张先生唤燕蒹葭‘顾偲’,扶苏便怀疑这个偲偲,其实就是顾偲。 而这里,不是燕蒹葭的梦境,而是食梦兽的梦境!梦境的主角,正是顾偲,眼前的燕蒹葭! 也许,从这个梦境中,他可以窥探出,是谁豢养了食梦兽。 心中百转千回,扶苏手中的纸团也早就被拆开。 纸团上,白纸黑字写着几个大字:东旭学堂。 “你想去东旭学堂?”扶苏抬眼看她。 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个东旭学堂究竟在哪儿,他如今入了梦境之中,不知怎么便入了这个唤作顾笙的少年的身体,但他却全然没有顾笙的记忆。 燕蒹葭闻言,神色诧异:“三哥哥昨儿个不是说要去东旭学堂看看吗?怎么全忘了?” “记得。”扶苏淡淡笑道:“睡一觉起来,有些发昏,今日怕是去不成东旭学堂了。” 东旭学堂在哪儿,他也不知道,自然不能轻易答应要去那儿。 “那便罢了。”燕蒹葭似乎也兴趣缺缺,只忽然两眼一亮,道:“三哥哥,咱们去放风筝罢?” “先生不是让我们静思己过吗?”扶苏道:“若是让先生知道……怕是不好。” “哎呀,三哥哥!”小姑娘搂住他的胳膊,撒娇起来:“张先生若是责骂,我一力承当,好不好?” “不妥。”扶苏摇头,其实他更怕的是再与燕蒹葭待着,怕是会生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尤其当下,她搂着他的胳膊,那极为亲昵的模样,让扶苏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可他没有借口甩开她的手,更不能轻举妄动,未免徒增事端。 “顾笙,你怎么这么胆小?”这回,三哥哥也不唤了,小姑娘冷哼一声:“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顶天立地,连逃学也不敢,今后怎么能有所建树?再者,女子皆是心悦勇敢的男儿郎,你这般模样,别说有没有女子属意,就是男子也未必愿意与你生出割袍断袖的情谊,你……” 扶苏笑容僵硬,败下阵来:“去放风筝。” 他从来不知道,燕蒹葭也可以这么啰嗦……这么的强词夺理。 “三哥哥早这样不就好了?”小姑娘傲娇的哼了一声,显然心情有几分愉悦。 …… …… 两人很快坐着马车来到了西郊,只是,如今寒冬凌冽,城郊寸草不生,偶有阵风来袭,这样的天气,根本放不得风筝。 一路上,扶苏旁敲侧击,大抵是弄明白了情况。 此地依旧是幽州,只是时间却不是当世的幽州,而是五十年前的幽州。 五十年前,幽州没有城主,只有一个太守,顾景岚。顾景岚膝下三子一女,不过,令扶苏称奇的是,顾景岚的嫡长子和嫡次子早年从商,无心仕途,顾景岚对此不仅没有阻拦,而且很是鼓舞。 这几年,顾景岚的嫡长子和嫡次子一直都在都城忙碌,偶尔才会回幽州一趟。 顾景岚膝下就顾偲一个女儿,这些年来一直倍加爱护,这份‘溺爱’导致顾偲十四岁的时候,便已然‘臭名昭著’,是个人见人怕的小恶霸。 顾偲是幽州的小霸王,燕蒹葭则是建康的小霸王,两人格局不同,但成长经历极为相似,故而性子也很是相像。 顾景岚无奈之下,便花钱建了一个学堂,名曰:宗成。 宗成学堂,收男子,同时也收女子。幽州民风开化的很早,但这个学堂在当时也是独一无二,叫人称奇的。 与之相对的,便是方才燕蒹葭提及的东旭学堂。东旭学堂乃幽州最负盛名的一个学堂,而这个学堂只收男子。 “可惜了,”燕蒹葭长叹一声,兀自又钻回了马车内,皱眉看向扶苏:“三哥哥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扶苏摆手,想着糊弄过去。 然而,这姑娘到底还有几分燕蒹葭的影子:“三哥哥今日很奇怪啊,我瞧着都不像你原来的样子了。” “偲偲怎么还怀疑起哥哥了?”扶苏温柔一笑,想起燕蒹葭刚才透露的‘顾笙往常脾性’,顺势便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是扶苏第一次这么亲近的触摸一个姑娘,可无奈的是,燕蒹葭说的顾笙,的确就是那么一个对妹妹极致‘疼宠’的兄长。 “罢了,”似乎见‘顾笙’没有什么不同,燕蒹葭摆了摆手,懒得去深究:“三哥哥,咱们回府吧,我听爹爹说,今儿个府中有客人要来,估计会很热闹呢!” “好。”扶苏点头,心想扮演这个顾笙,好像也没有很难,许是他和顾笙也有几分相像,所以入了梦境才会被卷入顾笙的‘身体’。 两人很快回了顾府,彼时顾府的下人很是忙碌,燕蒹葭和扶苏一路询问,才得知有远客来了。 大堂之中,四十五岁的顾景岚端坐在上首位,他夫人过世三年了,但他却是一直没有再娶妻纳妾。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公子,他身着白衣,衣袍色泽极暗,显然是多年旧衣。 他背对着燕蒹葭和扶苏,身长如玉,不见其容色却让人觉得钟灵地秀。 “爹爹,我们回来了!”出声的是燕蒹葭,但扶苏很明显的察觉到,方才还粗声粗气与他交谈的小姑娘,这会儿语气突然变得很是柔软,这柔软听在他的耳朵里,竟是怪异的可怕。 下意识看了眼燕蒹葭,就见她的视线直勾勾的落在那公子的脸上,白皙的脸容浮现一抹红霞。 “偲偲,笙儿,你们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顾景岚有些惊讶的看向自己的这一双儿女。 …… …… 75顾偲与燕蒹葭 如今天色尚早,学堂根本不可能下学。 想到这里,顾景岚顿时知道,估摸着又是自己这宝贝闺女在学堂捣乱,被先生赶出来了。 心下叹了口气,顾景岚还是无奈的一笑,朝着眼前的男子介绍道:“侄儿莫怪,这是我府上三子顾笙、小女儿顾偲。” “爹爹,这位公子是谁?”燕蒹葭上前,盯着那男子看了半晌。 然而,还未等到顾景岚回答,那头男子便率先回道:“顾小姐,我乃崇州江氏一族江执,字右之。我爹与顾伯父曾是同窗,我从崇州而来,欲要准备明年的科举。” 他转过脸来,眉眼清澈,宛若明玉雕琢。那是一张,让人生不出一丝不喜的秀致脸容,他整个人清瘦挺拔,笑意温润。 “江……执?”顾偲喃了一句,转瞬便又恢复了自己的神色:“既是江伯伯的独子,那爹爹可要好生招待才是。” 江伯伯是哪个?她并不记得,但江执……的确生的很是诱人啊! …… …… 燕蒹葭……或者说顾偲,的确对江执很是上心,这份上心,大抵就像是猫捉老鼠,只为了趣味罢了。 这一点,扶苏看在眼底,这顾偲的确是很像燕蒹葭的性子,虽说顾偲是大家闺秀,但性子却格外顽劣,扶苏听下人议论,一年前她曾女扮男装独自去逛青楼了,结果那次被她爹顾景岚得知,差点没有气死。顾景岚生性保守,克己复礼,自是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如此荒唐,于是再三劝说,顾偲才消停下来。 在顾府的这几日,扶苏对顾府的一切都打探清楚了。就顾偲来说,千言万语只是顽劣而已,到底比不上燕蒹葭本人来的荒唐。但顾笙这个人却大有故事。 顾笙其实并非顾景岚亲生的儿子,他八岁入的顾府,他是顾景岚的夫人闺中密友的儿子,但顾夫人的那个闺中密友是江湖人士,他们夫妇早年被江湖仇家所害,于是便将顾笙托付给了顾景岚夫妇。 这一托付便是数年过去,即便知道顾笙非顾景岚亲生的儿子,但顾府上下、乃至外人,都唤他一句顾三少爷。而顾偲更是一口一个‘三哥哥’,将他视若嫡亲兄长。 顾笙如今十六岁,听说到了十八岁,便会离开顾府,至于为何离开,扶苏不知道,因为那些下人也不得而知,他根本无从打听。 在顾府呆了半个月,扶苏依旧平静,他四处留意过,目前为止,食梦兽尚且没有出现。扶苏觉得,这食梦兽既然是为了顾偲而编织的梦境,那么定然也会出现在顾偲的身侧。 抱着这样的心思,入梦的第七日开始,扶苏便时常跟随在燕蒹葭的左右,无论她拉着他逃学,还是拉着他打鸟捉鱼,两人就像是兄妹……亦或者说是青梅竹马那般,这种宁静致远、妙趣横生的日子,一过便是月余,快得让扶苏都有些为之恍惚,险些忘了,这不是真的,而是梦。 …… …… 起初的时候,燕蒹葭还有些诧异,但渐渐便也就不只一言了。大概想着有个人陪着自己胡闹也是极好,便不再怀疑扶苏的用意。 江执很快也跟着入了学堂,同‘顾笙’和‘顾偲’两兄妹在一个学堂。白日里,三人同去,午后却只有江执一个人回来,日子久了,江执便也就见怪不怪。 小姑娘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前几日还瞧着江执生的好看,多次搭讪取乐,今儿个便将江执忘了彻底。 这天午后,燕蒹葭拉着扶苏率先离去,两人一边走着,她一边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扶苏。 “这是什么?”扶苏挑眉,也不知怎的,下意识便接过了她手中的荷包。 那是一个绣的歪歪扭扭,看不出形态的荷包,红绿鲜艳的搭配,让人委实怀疑她的审美。 “荷包,”燕蒹葭道:“喏,我亲自绣的,就为了赶在乞巧节这天,送给三哥哥。” 乞巧节?扶苏脚下一顿,看向燕蒹葭:“今日是乞巧节?” 他记得,如今是正月,乞巧节分明是七月流火之日,怎么会……是今日? “三哥哥近来很是怪异啊,”燕蒹葭道:“今日本就是乞巧节,七月的乞巧节,咱们不是还一起放河灯了吗?” 幽州的乞巧节,一年两次,一次正月,一次七月,因着幽州百姓天性烂漫的缘故,此传统一直延续数百年,让人乐此不疲。 “许是我近日有些恍神,忘了日子了。”扶苏故作恍然,淡淡抿唇道:“不过,乞巧节你送我荷包做什么?莫不是……” 正想说,莫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之际,忽而想起眼前的燕蒹葭根本不记得自己,她在这梦境之中是‘顾偲’,而他是她名义上的哥哥…… “莫不是什么?”燕蒹葭挑眉,道:“三哥哥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扶苏云淡风轻,接话道:“莫不是你想要让我代为送与江执?” “送他做什么?”燕蒹葭不以为意,道:“往年学堂里头那些没用的公子哥都收得到荷包,唯独三哥哥没人赠与。那些姑娘不懂三哥哥的好,但我知道!” 说着,她张开掌心,将自己的指头凑到扶苏的面前,语气有几分委屈:“你看,我为了给三哥哥绣荷包,手都扎伤了。” 他话音一落下,扶苏脑海中便闪过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 夜色之下,河水濯濯,水上波光粼粼,有灯火摇曳其中。在这灯火之中,有一张芙蓉似的脸容,对着他笑容如春。 “三哥哥莫泄气,下一个乞巧节,我必定为三哥哥讨得一个荷包!” 小姑娘稚气的声音,夹着着三分嚣张与护犊心切,听得人心尖上宛若有羽毛划过。 这是……属于真正的顾笙的记忆。扶苏有些不明白,为何如今他还能清晰的感知到顾笙的存在?这就好像他的魂魄入了顾笙的体内一样,异样而让人深觉渗人。 “三哥哥!三哥哥!”就在扶苏恍惚的时候,燕蒹葭不知何时竟是跳到他的跟前,她踮着脚尖,却也只堪堪到他的下颚处。 “顾笙!”终于,小姑娘,脾气崩了,她怒瞪着他,伸手想要将荷包抢回来:“不喜欢便还给我好了!不知好歹!” 一边说,她一边朝着他扑过来。 一股香甜的味道,从她发丝之间传来,那温热的气息,哪怕是在梦境之中,也如此清晰,让人心中微微一动。 “我很喜欢。”他低着头看她,眉眼温柔:“偲偲,我很喜欢。” 喜欢这个荷包,还是喜欢她,没有人知道。 这一刻,就连扶苏自己也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那瞬间,究竟自己出自如何心绪。可他以为,这话不是他要说的,也不是他会如此情真意切的说,而是真正的顾笙此时此刻的所想所思! …… …… 扶苏的异样,燕蒹葭并没有察觉,大抵在她心中,她的三哥哥的确对她很是疼宠。 入了这食梦兽编织的梦境以后,燕蒹葭便失去了一切关于自己的记忆,她活成了顾偲的模样,但顾偲又与她十四岁时很是相像。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路见糖葫芦串,顾偲便买了两串,顺手递给了扶苏一串。 她道:“喏,三哥哥最喜欢的糖葫芦。” 说着,她兀自咬了口自己手中的这串,眯起眸子很是享受:“真甜!” 顾笙喜欢甜食不错,但扶苏不喜欢。他自来喜清淡,忌重口,对于甜食更是提不起劲。 可如今,燕蒹葭与他说,顾笙最喜糖葫芦。这串糖葫芦,他是不吃也得吃了。 下一刻,就见他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糖葫芦,言笑从容:“好。” 说着,他将糖葫芦往嘴里送去。 “好吃吗?”燕蒹葭侧头看他,若非扶苏知道燕蒹葭如今只有顾偲的记忆,恐怕要认为小姑娘如今是在……故意整他。 “好吃。”扶苏弯唇,看起来就像真心实意那样:“偲偲给我买的糖葫芦,自是最好的。” 宛若一个兄长那样,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这熟悉的动作,几乎要刻入骨子里去。 小姑娘听了,仿佛很是受用,她笑起来,嘴角梨涡深邃:“三哥哥这张嘴,真是很让人欢……” 话还未说完,忽而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和谐气氛。 “哟,这不是顾家两兄妹吗?”十六岁的少年郎,身着锦衣,腰佩白玉,墨发簪起,眉目清秀而满是嚣张。 燕蒹葭回头,冷哼一声:“薛绍,你这手下败将,做那么高的姿态有什么用?” 唤作薛绍的少年咬牙,怒道:“顾偲!你别以为他赢了我一次,就能次次赢我!” 到底是少年逞能,他年前与顾笙交过手,那时两个书院较量,他也算是公子哥里头武艺上佳之辈,但没有想到竟是败在了顾笙的手下。只是,他薛绍也不是那等子输不起的男儿,要不是因为那件事,恐怕他并不会同顾笙交恶…… “那你今儿个敢与我三哥哥较量吗?”燕蒹葭望着薛绍,气势很足。 “我为何要与他较量?”薛绍道:“他生的这样丑,又不是你顾府的嫡出少爷,一个来路不明的……” 嘲讽的话还没说完,下一刻便见顾偲毫无征兆的一脚踹过去,冷冷骂道:“去你奶奶的!薛绍,你说谁丑?说谁来路不明?” “我说他!”被踢了一脚的薛绍半点不恼,他只倔着性子,犟道:“他就是来路不明,就是丑!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顾笙其实并非丑陋,他只是生的极为平凡,这一点,扶苏一早就知道了。他照过镜子,镜中倒映的面容,很是寡淡,寡淡到扶苏以为,若是将他丢在人海之中,恐怕是找不回来了。 而相较于顾笙,顾府的几个公子小姐,都生的明媚动人,尤其顾偲,扶苏同样也见过顾偲在镜中的倒影,那是一张堪比芙蓉的脸容,虽不及燕蒹葭本人来得艳绝,但在这幽州城中,也绝对是排的上号的美人。 只是,扶苏不知道,薛绍嘴里的那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什么意思? 心中方思绪勾起,那头燕蒹葭仿佛明了他的想法一样,顿时便问:“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你薛家几个小姐,哪个配得上我三哥哥?” 薛绍有四个姊妹,都是尚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因此,她才以为,薛绍说这些话是为了自家的姊妹。 薛绍瞪大眼睛,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你……顾偲,你不知好歹!” 这话一出,扶苏顷刻间便明白了过来。 想来这薛绍说的天鹅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顾笙与顾偲并非亲兄妹,外人会对此猜忌,也不奇怪。 至于薛绍为何如此气恼,大概是因为……这少年对燕蒹葭……或者说是顾偲,思慕良久。 “我不知好歹?”燕蒹葭道:“薛绍,你才不知好歹!你今日无端上前挑衅,还出言辱骂我三哥哥,就冲这件事儿,你我便势不两立!” 薛绍闻言,似乎是被逼急了,气道:“顾偲,他对你有心思,你看不出来吗?” “谁?”燕蒹葭问。 “还能有谁?”薛绍道:“你的好哥哥!” “胡说八道!”顾偲怒道:“他是我哥哥,怎么可能对我起什么心思?薛绍,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不过一刻钟,街边便围满了百姓。顾景岚是幽州太守,顾偲又顽劣成性,整个幽州城,谁人不认得他们? 于是,众人便皆是开始指指点点,对此事很是鄙夷。 幽州虽说民风开化,但到底对人伦纲常依旧看重。虽说顾笙体内没有顾家的血脉,但兄妹数年下来,已然不允许超过人伦以外的情感滋生了。 这在外人看来,就是乱了纲常,天诛地灭。 “薛绍,你无凭无据,有什么资格毁坏我三哥哥的声誉?”顾偲咬牙切齿,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郎。 薛绍怒其不争,道:“顾偲,你当他是哥哥,可他哪里当你是妹妹?” 薛绍的造势,让沿街愈发多的人停驻下来。顾偲不怕别人说,可她怕自己的三哥哥受不住这唾沫星子。 下一刻,便见她放弃辩驳,只恶狠狠瞪了眼薛绍,便拉着顾笙的手,道:“三哥哥,咱们走!” 扶苏一路被她拉着,掌心与掌心的温度,让他说不出话来。但这一刹那,他也更加确定,顾笙对顾偲,的确心中悦之。 这不是兄妹之间可能生出的情愫,毕竟这阵心跳,如此急切,如此不可遏制。 …… …… 薛绍有口无心,当街与顾家两兄妹起了争执,他本意其实并非如此,但奈何事态发展极为迅速,一时间,顾家兄妹‘乱伦’的事情,飞到了大街小巷。 唾沫星子淹不死顾笙,但是能淹死顾偲。她是姑娘家,声誉何等重要,如是被耽误了……谁担待的起? 扶苏正寻思着如何处置之际,那天夜里便被迫离了顾笙的肉体。 这一事实,的确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没有想到,真正的顾笙‘回来了’,顾笙再次占据了肉身,而他就像是孤魂一般,谁也看不见他。 梦境之中,顾笙仿佛不曾被占肉身一样,他夜里辗转反侧,便主动找上了顾景岚。 “父亲。”他跪在顾景岚的床边,依旧那么从容不迫:“我三日后会离开顾府。” 顾景岚着中衣,眉头紧锁:“笙儿,你做好决定了?” “是。”顾笙道:“本打算,再过两年,等偲偲大了,我再离开,但如今谣言四起,父亲……我不能害了偲偲。” 顾笙心悦顾偲这件事,其实是一年前顾景岚发现的。那时,初闻之,顾景岚说不气恼是假的。他收养了顾笙,这些年视如己出,可顾笙却对顾偲上了心……若是一早知道,顾景岚想,他可能不会将他当作亲生儿子对待。 可人心是肉长的,他两个长子早年离家,这几年都是顾笙和顾偲在他膝下,再加之他夫人亡故,孩子便成了他唯独的寄托。他的确将顾笙当作亲生儿子,所以一年前两父子便坦诚了。 顾笙说,待到顾偲十六岁,他会离开顾府,以游学的借口,给自己一些时间,消了这份心思。 可如今……他没有时间再陪着顾偲长大了。 也许,是他真的太过贪心罢。 “父亲,是我混账,对不住你,对不住偲偲。”他跪在地上,给顾景岚重重磕着头。 养育之恩是其一,真心待之是其二。顾笙想,若是他父母早年没有亡故,大抵一切都不会这样发展了。 …… …… 离去之前,顾笙去了一趟薛府,只是,薛府的人都以为顾笙这是要找薛绍麻烦,便迟迟不敢禀报。这几日,薛家也是不得安生。虽说薛家同样是大门大户,但顾家是权贵,薛家惹不起。故而,薛绍这一日便不再去书院。 好在薛府只是普通的富贵人家,并没有什么森严的守卫,因此在午后薛府下人懈怠的时候,顾笙便暗中潜入薛府,如愿见到了薛绍。 当时,薛绍百无聊赖正执笔抄写什么,顾笙忽然闯入,让薛绍有些吃惊。 但转瞬,薛绍便恢复了平静,他越过顾笙将门掩上,回头盯着顾笙,半晌没有说话。 “薛绍。”顾笙道:“你……” 薛绍忽而出声:“顾笙,是我那日口无遮拦,白读这些年的圣贤书了。” 他不是不知道事态严峻,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是男子,顶天立地,敢作敢为。若非这几日他父亲将他禁足,他大概……早就去给顾笙和顾偲赔罪了。 “我知你心中想的是什么,但这一次,也算是我还你的了。”顾笙阻拦道:“年前你让我交给偲偲的书信,我兀自扣留,是我私心重了。” 在幽州,书信传情,其实极为寻常,但凡有男子心悦某个姑娘,其实都可以借书信传之,这也不算是礼教上的伤风败俗。 但那时,顾笙没有替薛绍传信,他偷偷将那封信烧了,且一面还敷衍着薛绍。 薛绍本一开始对他抱有感激,可后来才知道,顾偲根本没有见过那封信。薛绍也不是傻子,他一下子便猜到了,那是顾笙所为。 他就此事,也找过一次顾笙,他那时不解,为何顾笙不愿意替他传信与顾偲。但他终究是从顾笙的眼底,看出了猫腻。 顾笙心悦顾偲已久,自是不可能帮他传信,哪怕顾笙自己与顾偲没有可能,他也无法容忍有人觊觎她。 这大概就是人性最为自私薄凉的一点了。 自那以后,薛绍便对顾笙心中有了气,这股气憋着久了,导致他但凡见着顾笙,都要唇齿相讥一番。可顾偲却对顾笙很是维护,少年间的争风吃醋,让他最终愈发不受顾偲待见。 顾笙如今的话,让顾偲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心怀愧疚,知道自己这次的确过分了。 “不过,这件事是你与我的私人恩怨。”顾笙再次出声,沉静如水:“偲偲是无辜的,如今满城皆在议论,她是个姑娘家,唾沫星子淹不得。” 顾笙顿了顿,又继续道:“我心悦偲偲不假,但偲偲至始至终只将我当作她的兄长。我心悦她,她从不知道。” 薛绍眉头一蹙,毕竟还是年少,不知该如何弥补,只想了想,他才郑重道:“此事是我对不住她,我会对她负责!” “你对她负责?”顾笙低笑一声,嗤道:“你拿什么对她负责?娶她?” “我……”他正要说,他愿意娶她,可转念一想,他本就是心悦顾偲,如若真的因此娶了她,恐怕连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 如此‘设计陷害’,非君子所为。 “明日我会散播消息,就说你心悦偲偲,兀自陷她于不义。”顾笙凝眉,继续道:“我过两日便会去游学,我走了,你也担着‘卑鄙’的名声,如此一段时日过去,闲言碎语慢慢便会消停。” 百姓喜欢拿旁人的事情当作谈资,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每日里都会围绕着这些事情,事情淡了,主角也不在了,他们总会忘却这件事,忘记那个人。 至于薛绍的声誉……男子的声誉,从来不比女子的声誉那么重要。世人皆待女子极为严苛,薛绍如今担起‘卑鄙’的名声,往后年岁长了,便也没有人再去提及。 “好。”那一头,薛绍毫不犹豫,应承下来,只是想起顾笙的话,他不由很是愧疚:“其实你不必走,这件事是我一人所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是走了,岂不是叫人更加怀疑?” “你不必为此歉然,”顾笙风轻云淡的笑了笑:“也不必担忧被人怀疑。过两日,会有侠客前来,届时我便可以光明正大的随之离去。” 两日后的侠客,乃他亲生父母曾经的旧友,两年前,那侠客见他根骨极佳,想着收他为徒,拜在华山门下,可他那时不愿离去。如今,也是时候该走了。 …… …… 顾笙很快回了府邸,夜深人静,他正踏入自己的庭院之内,便见院中,小姑娘独自坐在秋千上,似乎是在等他。 果不其然,乍一见他前来,她那漆黑的眸子便亮了起来。 “三哥哥!”她站起身来,朝着他走过去:“你这么晚了,去哪儿了?” “我出去逛逛。”顾笙笑眯眯的望向她,那温柔至极的眼神,让一直跟随在旁的扶苏,忍不住叹息。 他上前一步,摸了摸燕蒹葭的脑袋,语气很轻:“这么晚了,偲偲怎么还不睡?” “三哥哥去哪儿了?”燕蒹葭依旧执着,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她并不知道,顾笙打断离开,但这个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兄长,她半分也没有想过,薛绍的话会是真的。 她才十四岁,情窦未开,顽劣成性,还只是个小姑娘。 “我去了一趟薛府,”顾笙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只好回道:“让薛绍去澄清事实。” “他答应了?”燕蒹葭眸光一亮。 “自是答应了,”顾笙笑弯了眉梢:“有我在,什么事情会摆平不了呢?” “三哥哥果然最是厉害!”小姑娘闻言,咧嘴笑了笑,只下一刻,忽然想到什么,眉梢再次蹙起来:“可明日是不是又要去学堂了?” 她苦着一张脸,天真的没有去深思那些事情,只有些委屈的模样,让人心生爱怜。 顾笙道:“明日是钱夫子的课,你可要早些歇息,莫要睡晚了,会挨罚的。” 钱夫子是顾偲最畏惧的一个夫子,不为其他,只因钱夫子极为严厉,但凡她有什么心思,钱夫子都会提前察觉并将其扼杀在摇篮。 “钱夫子?”燕蒹葭瞪大眼睛:“他不是病了好几个月了?怎么又回来了?” “今日父亲说,钱夫子病好了。”顾笙道:“恰巧你那时不在,没听着。” “啊!钱夫子!”燕蒹葭抱头,脸上满是不情不愿的神色。 说起钱夫子,她便有几分惧怕了,于是也不敢多作停留,便很快回去歇息了。 扶苏全程看着这两人的对话,他如今就像是孤魂野鬼……或者说,离不得燕蒹葭身边的孤魂。 他白日里尝试过,试图随着顾笙前去薛府,但可惜的是,无论他怎么挣扎,就是半点走不动步子,在这梦境之中,他的武艺也好,通身的本领也罢,全都化作乌有,受到限制。 经过几次的尝试,他才发现,自己如今算是与燕蒹葭绑在一条船上了,他离不得燕蒹葭,哪怕是强行夺门而出,转瞬间也会被拉回她的身边。 看来一切,只能等到食梦兽出现再说了。 …… …… 次日一早,顾偲还在睡梦之中,昨夜虽说入寝的早,但她自来便有赖床的性子,等到顾笙来唤她的时候,她依旧躺在榻上,睡得很是香甜。 “偲偲……” “偲偲……” 顾笙站在床前,笑着摇了摇头:“偲偲,你怎的总是这样贪睡?” 说话间,燕蒹葭已然睁开眼睛,她睡得有些迷瞪瞪的,起身后整个人还在发愣。 “偲偲?”似乎见她愣住,顾笙揉了揉她的发梢:“该去学堂了,今儿个可是你最怕的钱夫子的课。” “啊?钱夫子?”燕蒹葭回了神,眸底瞬间亮了起来,可那表情,却还是有些惊恐。 她急匆匆从软塌上下来,穿上绣鞋,与外衣,便打算往外头冲去。 “偲偲,慢点儿。”顾笙一把拉住她,失笑道:“你啊,穿着中衣便要出门吗?不怕冷?” 燕蒹葭愣在原地,低头看了眼,才发现自己果然穿着一身中衣。 小姑娘没有羞臊的意思,下一刻便推了一把顾笙,道:“三哥哥在外头等我一会儿,翠儿快帮我更衣!” 顾笙很快退了出去,屋门被掩上,不到片刻功夫,燕蒹葭便穿着貂毛芙蓉袄裙,尚未长开的眉眼宛若淬了罂粟的毒,让人不由沉溺其中。 “三哥哥,咱们快走罢!”她走过来,每一步都仿佛踏着清莲,发髻上明玉翡翠,叮咚作响。 她身侧站着扶苏,但谁也看不到扶苏的存在,就连顾笙,也丝毫察觉不到。 “好。”顾笙点头,那举止动作,神色眉眼,都让扶苏觉得,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顾笙这个人,的确与他一样,骨子里便擅长伪装。但此时此刻,顾笙的眼底,只有顾偲的倒影,他深深的望着她,每一眼都仿佛要将她融进骨子里。 马车上,顾笙、顾偲(燕蒹葭)与江执三人,静静然坐着。 燕蒹葭觉得气氛怪异,便忍不住率先开口:“右之可知钱夫子?” 江执字右之,虽说在年纪上长了燕蒹葭不止一两岁,但燕蒹葭对他,却从不唤哥哥。 这些时日的相处,扶苏也算看出来了,在顾笙面前,燕蒹葭是个小姑娘,娇滴滴的小姑娘。可在旁人眼中,她只是恶劣、只是纨绔,没有半点天真。 “偶有听闻,”江执想了想,回忆道:“据说是个严苛的夫子。” …… …… ------题外话------ 大伙儿记住,在这个梦境中,咱们蒹葭就是顾偲,国师就是顾笙哦~代入感应该不会太差吧?所以有时候用燕蒹葭代替顾偲的名字哦~ 76事变(上) “钱夫子的确严苛,不过你素日里很是认真,他大概不会过于苛责你,只是我……恐怕日子不甚好过了。”说着,她托腮,笑眯眯道:“看来今后还得右之多多关照我了。” 钱夫子从前难为她的时候,都是顾笙帮衬着她抄书、挨罚,如今有了江执,她自是要多抱几条大腿了。 “顾小姐说笑了,”江执亦然见外,客套道:“若是钱夫子当真为难,我若能帮衬得上,自是尽力而为。” 江执的疏离,让燕蒹葭觉得实在没趣,不过好在她还有顾笙陪伴,心下便也就没那么多想法。 只是,那一头,顾笙却忽然道:“偲偲今后还是安生一些,莫要再让钱夫子恼怒。” 燕蒹葭闻言,有些讶然。她不知道,顾笙就要走了,也不知道他这话其实是怕自己离开了,她会吃苦受罪,在她心中,她的三哥哥自来便是疼宠、纵容她的。 “三哥哥明知道我不是读书识字的料,”燕蒹葭皱眉,不高兴道:“学堂太过沉闷,钱夫子又讲的过于无趣,但凡他说的生动一些,我又何至于……” 顾笙打断她的话,语气依旧温和:“偲偲,你也大了,十四岁了,不可再如此肆意妄为了。” “三哥哥觉得我是肆意妄为?”被娇宠惯了的小姑娘,心中觉得委屈,她咬着唇,忽而便又倔强的闭上眼睛,不再搭理顾笙。 这一幕,看在扶苏的眼底,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其实明白,顾笙是在故意激怒她,如此让她失望之下,日后自己的离去,才不至于让她万分神伤。 再者,流言蜚语方出,即便薛绍澄清,也难免有人对此怀疑,顾笙了解她的性子,若是今日他惹恼了她,只要他不去哄着,小姑娘定然也不会与他有半点交谈。 如此,在学堂时候,也可以避免被人口舌议论。 于是,原本平静的气氛刹那便被打破。 江执也沉默不语,仿佛没有见着两兄妹的纷争。 一路再无话,唯有马车轱辘碾过沿街的声音,回荡在三人的耳畔。 三人到了学堂,兀自落座,燕蒹葭没有再围着顾笙‘三哥哥’前,‘三哥哥’后的唤着,那冷冷的脸色,一眼便可让人看出她此时心情极差。 对于顾家兄妹的那些传闻,并非谁都不敢议论,至少学堂上与‘顾偲’一向不太对付的陈家二小姐,便是不怕死的嚼了舌根子。 女子间的较量,自古便是无休无止。陈家二小姐陈娉婷与‘顾偲’结怨多年,现在正巧有这么个机会可以报复,她自是不会放过。 于是,不过半天功夫,一些污言秽语便落到了燕蒹葭的耳朵里。出乎扶苏意料的是,她并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在悉知的那一瞬间,攒出一个熟悉至极的笑来。 那笑容,扶苏见过,阴冷、高傲,一瞬间便又是燕蒹葭的影子浮现上来。 果不其然,到了傍晚,陈娉婷出事的消息,传遍幽州。 …… …… 陈家在幽州,算是根深蒂固,极负名望的一族,陈家大小姐,陈娉婷的长姐入了宫,成了妃子。正是因此,在幽州这个地儿,要说顾家一半的天,那么陈家也绝对能与之平分秋色,撑起另一半的天。 若是按照当世的辈分来说,扶苏想了想,五十年前,燕王还未登基称帝,尚且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而这陈娉婷的长姐陈盈盈,其实就是燕蒹葭皇祖父的妃子,燕蒹葭的皇祖母‘之一’。 想到这里,扶苏便又觉得有趣,这世上奇事许多,他也算见过不少,但如今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更是叫人忍俊不禁。 只这笑意才涌上心头,他便又顿时愣住。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是……这样明朗如风了? 他来不及深思,那头燕蒹葭已然避开了一众人,兀自从府邸里寻了个两个武艺非凡的侍从,偷偷跑了出去。 这两个侍从是最初跟着顾笙一起习武的青年,早些时候顾笙曾说,论说轻功与身手,他根本敌不过这两人。故而今天,她专门便挑了他们俩人。 扶苏一路跟随,夕阳的余晖拉出长长的倒影,燕蒹葭站在夕阳之下,她褪去一身姑娘家的衣裙,此时着锦绣长衫,宛若贵气公子哥。 这是扶苏熟悉的燕蒹葭,时隔许久,他竟是一时有些陌生。 她领着两个侍从,不多时便抵达了陈家后门。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扶苏回头看了眼跟在燕蒹葭身后的两个黑衣侍从,顿时有些好奇今日她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何。 停在陈家后门的墙垣前,燕蒹葭睨了眼身后的两个侍从,淡淡道:“去,把陈娉婷给我掳来。” “小姐?”两个侍从一愣,似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潜入陈家,将陈家二小姐掳来……他们可从未干过这等子‘不法’之事。 “你们没有听错,”燕蒹葭勾唇,露出一个森寒的笑来:“本小姐说,将陈家二小姐陈娉婷给掳来。” 这一刻,眼前的人仿佛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顾偲,而是临安公主……燕蒹葭。 不仅扶苏这么认为,就是她身后的侍从,也一副不认识眼前的人那般,愕然而难以置信。 只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便能够解释的通出门前小姐特意叮嘱他们务必要带上汗巾和布口袋的事情了。 汗巾是为了挡脸,布口袋则是为了……装人! “怎么,听不懂?”燕蒹葭眯起眸子,骨子里的尊贵一瞬间高涨。 侍从吓了一跳,下意识低头,应道:“是,小姐。” 她见此,露出一个满意的笑,道:“去吧,我在春水阁等你们。” 说着,她很快便转身离去。 只原地两个侍从面面相觑,再度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问题。 春水阁可是……可是幽州的青楼啊!他们家小姐这是着了什么魔?竟是如此的陌生,让人胆寒。 …… …… 一炷香后,燕蒹葭翘着二郎腿半躺在春水阁的软塌上,像极了常去那儿的纨绔公子哥。 她嘴里吃着瓜子儿,一边吐着皮,一边不以为意的往里丢第二颗。 两个侍从气喘吁吁的从侧窗翻了进来,身后还背着一个大布袋:“小姐,我们将人绑来了。” 他们一人脸上蒙着一张黑布,额上满是大汗,显然是掳人不易。 陈府好歹也是大门大户,怎么也不至于像薛府一样,掳人如探囊取物。 “惊动府中的人了?”燕蒹葭睨了眼他们身后的布袋,挑眉问道。 “是,”侍从道:“小的身手不够好,被察觉了,现下陈府应当……” 他正想说陈府应当已然报官,但话还没有说完,燕蒹葭却是嗤笑一声:“放心,他们不敢声张。” 陈家最重名声,好端端一个小姐被歹人掳走,若是声张出去,这个陈娉婷的清白毁了不说,陈家面上也是挂不住的。 损失一个陈娉婷是小,丢了陈家脸面,让陈家其他的小姐也跟着蒙羞才是事大。 陈家小姐数十个,有陈盈盈嫁入天家,珠玉在前,陈家自是盼着其余小姐也能为陈家博得好前程。 顿了顿,燕蒹葭继续问:“不过,你们的脸被看到了?” “没有。”侍从摇头:“只是惊动了陈家人,小的们并未被看到。” “没看到就好。”说着,燕蒹葭起身,拍了拍褶皱的衣袍:“你们把人敲晕了?” 这陈娉婷如此老实,显然是被敲晕了。 “她……吓晕了。”其中一个侍从回道。 “吓晕了?”燕蒹葭低笑一声:“这么不经折腾?有胆子造本小姐的谣,我还以为她多厉害呢!” 一边说,她一边从倾身,缓缓将布袋子打开。 布口袋里,陈娉婷素日里那嚣张的脸容褪去血色,只余下苍白与不安。 即便昏迷着,她也皱紧眉头,显然是很畏惧的。 燕蒹葭见此,示意其中一个侍从将陈娉婷抱上床榻。侍从听命,不多时便将陈娉婷安置在了榻上。 他们根本弄不清楚,燕蒹葭此举意在什么,但扶苏看得明白,燕蒹葭其实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一头,燕蒹葭慢悠悠从腰侧拿出一个香囊,香囊里是一个瓷瓶。她从瓷瓶里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递给侍从:“把这个喂给她。” “小姐?”侍从诧异:“这是……” 他不敢接过来,今日自家小姐的举止已然叫人震惊,若是此事再递过来一颗毒药……那他们真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迷魂药而已,不是什么毒药。”燕蒹葭轻飘飘道:“今日让她在这儿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天一亮就去散播传言,就说……陈家二小姐……被歹人掳到了春水阁。” 只要散布了这谣言,陈家必定会派人来寻人,届时,一个良家妇女被歹人掳走,落入青楼过了一宿的消息将传遍整个幽州……如此,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陈娉婷早已失了清白。 略施小计而已,便惩戒了陈娉婷……扶苏甚至怀疑,眼前这小姑娘早已不是什么顾偲,而是真正的燕蒹葭。 侍从犹豫道:“这……小姐今日怎的如此心狠手辣?” 毁一个姑娘的清白,这手段不可谓不是毒辣。 “陈娉婷遣人散播了谣言,说我与三哥之间有苟且。”燕蒹葭冷笑一声,道:“如若我是寻常女子,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指不定来日寻个短见,一命呜呼,她也未必会觉良心不安。” 陈娉婷散播的谣言,早就让整个书院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她是太守家的小姐,旁人不敢当面说什么,但谣言一事,就是一传十十传百,一个传一个,传的满城风雨。 但凡是个女子,大都会接受不了这等子事情,陈娉婷没有想过她的死活,她是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让陈娉婷好过呢? “喂给她吃,”燕蒹葭云淡风轻道:“照着本小姐说的去做,你们回去了有赏银领,若是不愿意……” 她话音一顿,忽而笑容灿烂:“若是不愿意,那本小姐只好将你们供出去……只是不知道,掳劫良家妇女的罪名,你们担不担待的起。” 赤裸裸的威胁,让两个侍卫顷刻便语塞了。 他们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对视一眼,接过燕蒹葭递来的药丸,喂到陈娉婷的嘴里。 吃了药,陈娉婷睡得愈发熟了,原本皱的厉害的眉梢,也跟着被抚平了。 燕蒹葭见此,停驻了片刻便领着两个侍从回了府邸。 次日一早,燕蒹葭睡得很香,但整个幽州都知道,陈家二小姐陈娉婷被歹人掳走,安置在春水阁里头,过了一宿。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陈家派了人来接陈娉婷,彼时陈娉婷还睡在榻上,被一盆冷水浇醒了以后,才知自己摊上了大事。 谣言一时间像铺天盖地的飞雪一样,到处都是。陈家询问着陈娉婷,昨夜究竟看到了谁,但陈娉婷根本说不出所以然来。只道有两个蒙面男子劫持了她,她吓昏之后,再睁开眼便是见着陈家的人来接自己。 但冷静下来的陈娉婷一口咬定,此事乃顾家所为。 为何说是顾家呢,那是因为她也做了亏心事,素日里她和旁人大抵没有什么仇怨,那么无疑让自己遭难的这件事,定然与顾家分不开干系,甚至于她直觉,此事出自‘顾偲’之手! 无凭无据,只是猜测,陈家显然不会为她做主,更何况,如今陈娉婷也算是彻底废了,今后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会娶她过门?为了这么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女儿,陈家犯不着与顾家结仇。 于是,此事便也就不了了之。往往不去造势,谣言才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平息。 至于燕蒹葭那头,两个侍从战战兢兢,虽说暗中拿了不少赏赐,但他们从未干过这等子事情,顾府也一向光明磊落。他们又怎能不心虚? 但出乎意料的是,次日一早,燕蒹葭醒来,便又是那个明艳动人的顾家小姐,她似乎忘了自己做的事情,这一度让两人有些无所适从。 唯独扶苏对此,起了疑心,昨夜燕蒹葭的脾性、行为,本就叫他怀疑,今日一起床她便好似忘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听到陈娉婷的事情时也显得有几分讶然……那般模样,若不是她心思深沉,伪装太好,那就是昨夜那个设计陈娉婷的人,的的确确是燕蒹葭! 就像他自己一样,曾经他也是‘顾笙’,可后来脱离了顾笙的肉体,顾笙便忘了那些过往。 这里,毕竟是梦境,和现实终归还是不太一样。 扶苏的这份猜测,没有人给他答案,‘顾偲’给不了,燕蒹葭更给不了。 但他也来不及深思,转眼间,顾笙就要离去了。 …… …… 那是一个极为宁静的午后,自前几日开始,燕蒹葭便不再同顾笙说话,两兄妹的关系徒然变差,不再同往日里那样形影不离。 直到那日午后,顾笙背上衣物与长剑,同顾景岚道了别。 那时,燕蒹葭正在庭院中踢毽子。这几日不同顾笙闹在一处以后,她的思绪是极为沉重的。可她又是个好面子的人,明里自然不能表现出来。 婢女急匆匆从走廊跑来,嘴里大喊着:“不好啦!不好啦!” “出什么事情了?这样慌张?”燕蒹葭停下动作,脚下的毽子落在不远处。 一侧的小厮将毽子捡了起来,便听那头婢女道:“小姐,大事不好了,三公子马上要游学了!” “三哥哥要去游学?”燕蒹葭愣在原地,脑袋‘轰’的一声,有些发懵:“你听谁说的?” “三公子方才正同老爷辞别呢!”婢女道:“奴婢亲眼所有,亲耳所闻。三公子背着行囊,说要……诶,小姐……” 她话还没有说完,燕蒹葭已然提起裙摆,朝着偏厅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她心乱如麻,理不出思绪,只心有大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气来。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抵达偏厅。果不其然,正如那婢女所说,顾笙此时正背着包袱,腰侧悬着一柄长剑。 “三哥哥,你要去哪儿?”她又急又惧,说出来的话都荡着三分颤抖。 先前那些别扭与气恼,这会儿早就烟消云散,不知飘到了何处。 顾景岚垂着头,语气很是低沉:“偲偲,你三哥昨日拜了师父,今日要离开幽州,前去游学了。” “游学?哪里游学?”燕蒹葭瞪大眼睛:“三哥哥为何拜了师父?那师父是何许人?为何我不知道?” “四海之大,皆可游学。”顾笙淡淡道:“昨日拜得妙善真人为师,师父今日便要远行,我来不及同你细细说道。” “那三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燕蒹葭道:“可以……早些回来吗?” 她听说过游学,知道许多人一旦去了,便是数年方可归来一次。可她私心里不希望顾笙去,或者说即便去了,也盼着他早日归来。 “许是要三五年罢,”顾笙笑了笑,他将自己的情绪掩饰的很好:“届时,偲偲大抵也都嫁人了。” “三哥哥是骗我的对不对?”小姑娘红了眼眶,咬唇道:“若是因为我这几日同三哥哥置气,让三哥哥不喜了,我今后便不这样了,我……我在学堂上认真,也听夫子的话,不惹事儿,三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她上前,拉着他的袖摆,几乎就要哭出来。 这是扶苏第一次见着她露出这等神色,第一次见着她如此卑微,只为挽留一个人。 “对不起,偲偲。”顾笙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发梢:“师父在等我了。” “为何?为何三哥哥执意要走?”她死死抓着他的袖摆,不肯撒手,只仰着脑袋,倔强的望着他。 顾笙回她:“男儿志在四方,不能总拘于一隅。” 袖摆下的五指,一瞬间拢起,他紧紧捏着掌心,神色却依旧如常。 那么风轻云淡,那么……不留余地。 一句男儿志在四方,是她所不能理解、不能驳斥的理由。 本以为小姑娘会大哭大闹,但出乎顾笙与顾景岚的意料,她徒然松了手,攒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三哥哥若是执意要走,我不做阻拦。愿三哥哥锦绣前程,平安顺遂!” 说着,她退了两步,红唇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心下有些窒息,顾笙还是弯了弯眉眼,轻声嘱咐:“偲偲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父亲,待我回来了……便再不走了。” 待他回来,许是三五年后,届时顾偲嫁了旁人,他便可以安生的留在幽州,一辈子以兄妹的名义相处。 “好。”燕蒹葭道:“三哥哥,一路顺风,记得给我带些新奇玩意儿。” …… …… 顾笙的离去,让整个顾府都冷清了许多。尤其是燕蒹葭,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一般,她在学堂尤为乖顺,不再像往日里那般顽劣捣蛋。 顾景岚这个做父亲的,自是心疼万分,为此,他特意书信了一封,让远在都城的两个儿子,回了一趟幽州。 燕蒹葭看起来,似乎尤为平静,但唯独扶苏知道,他不止一次两次听到,熄了灯火的闺房中,有低低的抽泣声传来。 那时,他忍不住走近她的身侧,他坐在床前,掌心落在她的发丝上,宛若自己还是顾笙一样,他变得有些见不得燕蒹葭如此伤怀。 对于自己的反常举止,扶苏将其归咎为梦境所致。他入了这梦境,也曾是‘顾笙’,如今受顾笙的影响,难免不会对燕蒹葭生出几分怜惜。 于是,日子一晃便是两个月过去。 燕蒹葭渐渐从没有顾笙的日子里,走了出来。这两个月,她开始与江执走得很近。 江执和顾笙不同,江执骨子里透着冷漠,顾笙则对她温柔至极。不同的对待,让燕蒹葭总有些不服气的去接近他,似乎急于证明自己的人缘不错。 过了年,她就十五岁了。她有着这个年纪姑娘家的飞扬与明媚,也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大胆肆意。 但再胆大,也只是温室里的娇花,日子久了,扶苏渐渐便觉得,那夜坑害陈娉婷时毒辣果敢的女子,的的确确是燕蒹葭本尊无疑了。 二月初的时候,顾府上下都去了寺庙烧香,但中途顾景岚因着城中有事,便又急急赶了回去。 因此,燕蒹葭和江执二人只好等着烧完香再一同回去。 天不遂人愿,在下山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匪徒。 顾景岚是幽州太守,这些年也没有哪个土匪窝敢对其下手,但这一次,来势汹汹,不过几声尖叫的功夫,燕蒹葭与江执便都被劫持了。 他们整整被囚了七天七夜,在这七天七夜里,顾景岚绞尽脑汁救人,匪徒却是花样百出,不肯交人。 这是‘顾偲’有生以来,碰到最糟糕的事情,好在身边有江执的陪同,否则她大抵是会支撑不住。 在这七天七夜里,江执就像是一盏灯,将她温暖。初春的寒意将她击倒,她大病了一场,高烧不止。最后,江执带着她从土匪窝逃走,背着她走了两天两夜,两人才最终获救。 可惜的是,那些匪徒逃的太快,顾景岚无法寻得匪徒的踪迹,此事也跟着不了了之。 等到燕蒹葭醒来的时候,那一抹情窦,终于开了窍。 她对江执上了心,整个人也再度活了过来。她又像从前一样,在书院中喧闹不已,四处捉弄夫子,惹得夫子每日对她吹胡子瞪眼。 可心中却一日日欢喜,尤其对江执,生出了执念。 次年初夏,她十六岁,称心如意的嫁给了江执。而后江执进京赶考,没能考上,再度回了幽州。 顾景岚将江执安排在手下做事,江执也沉稳得当……再之后,扶苏眼前忽而黑了,四周静悄悄的,他便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只耳边传来哭喊的声音,仿佛变了天一样。他隐约觉得,一切并非那么顺遂。 果不其然,四下再明朗起来的时候,顾笙回来了。 扶苏见着顾笙下了马车,从前年少秀气的脸容,此时也染上了风霜之色,显得颇有几分沧桑。 他付给车夫银子,随后站在顾府的门前,就见顾府门匾已然有一半掉落,门匾上积满了灰,还有蜘蛛网一圈又一圈的缠绕着。、 朱门暗沉,门栓上贴着一个红红的纸,纸上写着‘封’字,尤为触目惊心。 顾府……落败了。 顾笙皱起眉梢,见路过一女子,忙上前询问道:“这位姑娘,请问这顾府……怎的变成这般模样?” “顾府?”女子回头看了眼牌匾,转瞬又看了眼顾笙,说道:“这位公子是外乡人?” 顾笙点头,谎称:“我与顾府三公子曾经是故交,今日前来是想要拜访他。” “顾府三公子五年前就离开幽州了,你怕是寻不到他了。”女子道:“去岁那会儿,顾家被抄,顾老爷子过世,顾府的三公子都没有回来,想来是死在外头了。” 那女子说着,满脸唏嘘。这世道就是奇怪,当年顾家在幽州有多么显赫,如今就有多么没落。 古人说风水轮流转,其实诚不欺人。 …… …… 77事变(中) 顾府被抄家,顾家老爷子过世? 一瞬间宛若五雷轰顶,顾笙站在原地,愣愣不知所措。 “顾老爷子死了?”他眸底空洞,看不见一丝光芒:“怎么死的?” 顾景岚的身子骨向来硬朗,他而今也不过四十八岁,当年顾笙离去的时候,顾景岚看起来比他都康健,绝对不可能会这么早过世!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病死的,”那女子摇头道:“顾家两个嫡子接连去世,顾府又被抄家,丧子之痛,丢官之耻,一击又一击,任谁也承受不住啊。” 压制住内心的震动,顾笙忍不住唇角颤抖,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在风中散开:“顾长风和顾长年都死了?” 顾长风和顾长年是顾家的嫡长子和嫡次子。他们二人虽说是常年在都城内,鲜少回府。 可在顾笙印象中,顾长风和顾长年都是青年壮硕之躯,二十多岁的年纪,恰是风华正茂,怎么会……怎么会接连亡故? 这件事,越是听着,顾笙便越是觉得令人难以置信了。 “是啊,”女子没有注意到顾笙的异样,只道:“他们也是倒霉,好端端的回幽州探望,竟是死在了盗匪的手中。” 顾长风和顾长年在回幽州的路上,遇到了山匪,那些山匪劫了银钱不说,还将全部人马都给斩杀了,一个活口也没有留,几十条人命说没就没了,这手段可谓是穷凶极恶。 想到这里,那女子接着说道:“听说这山匪乃是五年前劫持顾家小姐的那批人,五年前犯了事儿,而后又杀了顾家二子,可惜老天不长眼,那些人至今还没有被抓到呢!” 五年前,顾偲下山路上被劫,而后顾偲虽然得以逃脱,但是那群盗匪却不知所踪。 对于这件事,顾笙是知道的,他前两年与府中尚且有书信往来,对此事也是颇为担忧。也曾因此想要不顾一切回幽州来,只是,在那之后,那群盗匪再无音讯,顾笙便也就和众人一样,都放了心。 可他没有想到,数年以后,这群盗匪会再次出现,且还杀了顾家大哥与二哥。难道这群盗匪是真的与顾家有仇?专挑顾家的人下手? 心下的急切愈发浓郁了几分,顾笙握紧袖中拳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那顾家小姐顾偲呢?”顾笙道:“她……可是安好?” “顾家小姐啊……”那女子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怜惜:“我早年也与顾家那小姐见过一面,她也算是嫉恶如仇,帮了我一次。这顾家,也不知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全都不得善终……” 她的叹息还未落下,顾笙便浑身僵硬:“顾小姐……死了?” 他指尖颤抖,瞳孔放的很大,仿佛整个灵魂都枯竭了。 他很怕……很怕听到‘是’的回答。 “死?”女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她要是死了,倒是还好,如今生不如死,才最可怕。” “姑娘何意?”顾笙上前一步,语气很是焦急,同时,心底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满城都知,顾家小姐顾偲半年前瞎了眼。”女子嗤笑一声:“江家的人说她这是哭瞎的,父兄皆亡,受不住打击……日日以泪洗面,终究是坏了眼睛。” “哭瞎?”顾偲变了脸色:“这世人难道是如此好愚弄吗!” 这世上,哪有哭瞎眼睛的道理?若是他没有料错,偲偲的眼睛……定然与江执脱不开关系! “是啊,世人不好愚弄。不过是江家自欺欺人。”女子道:“我听人说,顾家倒台以后,江执的侍妾便有恃无恐起来,她背着江执毒瞎了顾小姐的眼睛……” 她话还未说完,顾笙便道了句谢,匆匆离去。 望着顾笙那焦灼而愤怒的身影,女子眼底的悲哀愈发深了几分。 世事弄人,谁知当年那个宛若烈日骄阳的顽劣少女,竟是会落得个家破人亡,明眸暗淡的下场呢? 那一头,扶苏站在女子的身侧,含笑的没有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食梦兽。” 他薄唇微动,嘴里轻飘飘的吐出三个字,低沉的声音宛若清泉冷冽,涌入心间。 那女子回头,笑着朝他看过来:“你要抓我?” 无可置疑,眼前的女子的的确确是食梦兽的化身。她淡淡望着扶苏,似乎半点不觉畏惧。 “看来,你并不怕。”扶苏眉眼低垂,云淡风轻道:“说说看,你有什么企图。” 食梦兽乃世间灵兽,如今虽说是被人饲养堕入‘妖’道,但它与旁的兽类不同,食梦兽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认主的意识。其狡猾的程度,并不比狐狸差。 如今,扶苏算是明白,这食梦兽其实是故意让他将其困在燕蒹葭的体内,它有自己的使命。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女子开口,笑意盈盈:“只要你为我做到那件事,我可以为你所用。” “如若我不呢?”扶苏回以轻声。 “我知我不是你的对手,”她回:“但认主与否在我,若是我不同意,你便是将我抽筋扒皮,我也万不能从。” 无惧生死,将生死置之度外,才是最无懈可击的。 扶苏闻言,神色亦是浅淡:“何事要我帮你做?”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从来都不是那等硬骨头的人。 “你跟我来。”女子幽幽然道:“你随我一同看下去,就明白了。” 说着,她便朝着顾笙离去的方向,缓缓走去。 扶苏见此,很快便跟上她的步子,她每每踏足之地,皆是如清莲濯濯,蔓延到沿街之后,便又让热闹停滞下来。 喧嚣随着她的介入,转瞬便消散在尘埃之中,叫卖声停歇,百姓驻足之地也静止了。 这是食梦兽编织的梦境,梦境的坍塌亦或者维持,都显得那么轻巧。仿佛举手投足之间,便可摧毁一座城池。 扶苏一路跟着她,终于停下来脚步。 他抬眼看向眼前的府邸,朱门很高,门环也极为威武贵气,鎏金的匾额上,镌刻着江府二字。 江府,江执的府邸。 此时,朱门大开,守门的侍从不知去向。 “你是什么人!”一声尖叫,自屋内传出。 是个男子的声音,听着那语气,显然便是守门的侍从了。 “江执在何处!”一阵拳脚比划的声音,顾笙冷冰冰的语气,让人深觉陌生。 似乎,他从来不是那个温柔浅笑,如阳春白雪一样的青年。 扶苏寻声走了过去,踏进门槛几步,便见侍从磕磕巴巴道:“爷……爷不在府邸,你究竟是何人?你可知这里是江府!” 顾笙站在府中,四周立着手执棍棒的小厮,同时,其中还有几个握着刀剑的男子……看来如今的江执,不再是普通的落榜秀才了。 “我怎么不知道?”顾笙冷笑一声,眉眼仿佛染上了白雪,那股冰寒之气,让人为之畏惧:“江执如今不过是小小的知县,就这样,还想只手遮天?” 守门的侍从有些畏惧:“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正是时,江府的管事走了出来。 “你管他是什么人?”管事怒目圆睁,道:“青天白日,擅闯官员的府邸,来人给我将这歹人拿下!” 管事招呼了那群小厮与侍从,齐齐朝着顾笙攻了过去。 但顾笙这些年在外,并非游山玩水,他是真正去历练了的。 不过片刻功夫,一阵惨叫声响起,江府一群人便倒在了地上。 “你……你别过来!”这下,连那嚣张的管事也不由磕磕巴巴,说不出警告的话来了。 “江执在何处!”顾笙眯起眸子,语气一如方才冷冽。 管事畏惧道:“江……爷他不在府邸,他去了府衙。” “那你们夫人呢!”顾笙又接着追问。 “夫人?”管事声音发颤:“大夫人还是……二夫人?” 顾笙忽而笑了起来:“好!好一个大夫人,二夫人!” 他的笑容,委实阴森而渗人,谁都看得出来,说这话的时候,他半分愉悦也没有: “江执真是白眼狼啊,当初信誓旦旦的说今生只偲偲一个夫人,如今才过了几年,竟是连大夫人、二夫人都出来了啊!” 当年他虽远在他乡,可顾景岚的书信传来,说顾偲与江执成亲,江执一再保证,今生今世只顾偲一个夫人,不纳妾、不找通房……可笑他当时还有些安心,心下以为江执当真是顾偲的良人。 可谁知道啊,男子的薄情寡性……竟是可以如此昭然,令人作呕。 他大踏步入内,逼着管事带他去寻顾偲。 越是走入庭院内,他便越是心中生凉。 从前在顾府的时候,顾偲还是闺阁的女孩儿,她锦衣玉食,穿着是幽州最名贵的绸缎,吃着是幽州最有名的东西,住也是整个顾府最金贵的地儿。 雕栏玉砌,艳丽如花。 可如今,她住在朴素的仿佛下人住着的院落,鲜花凋零,枝叶枯萎。还未见她人,顾笙便觉五脏六腑疼痛。 这一年来,她究竟是过着怎样的生活?扶苏站在顾笙的背后,眉头不知何时也跟着蹙了起来。 …… …… 与此同时,梦境之外。 夜深人静,楚青临守在屋内,看着昏迷的燕蒹葭,再看两眼不知何时皱起眉头的扶苏,神色有些复杂。 牧清靠在墙上,目光紧紧盯着楚青临,防备道:“楚将军在想什么?” “没什么。”楚青临懒得理他,语气也显得很是淡漠。 “楚将军是想害我师父?”牧清审视着楚青临,警告道:“如今我师父的性命可是与楚将军连在一起,若是楚将军妄图害我,可得……” “想害你师父的人很多?”楚青临打断他的话,问道:“看来你师父是个四处结仇的人。” 虽是简单两句话,但其激将之意却是囊括在内在,听得一侧端坐的弥尘唇角微勾。 楚青临这是在激牧清,众人对扶苏的事情尤为好奇,就是弥尘自己,也是一样虽说两人是同门师兄弟,但弥尘其实和外人一样,只知他唤扶苏,并不知道他来自哪里,有何目的。 不得不说,扶苏这个人,宛若云雾,让人捉摸不透。如今有牧清这少年在,他倒是也想听听,楚青临能套出什么话来。 “想害我师父的人……”牧清下意识回着,忽而想起扶苏临入梦之前的吩咐,顿时便止住了话头:“总之我已然提醒楚将军了,楚将军若是不信,大可试试。” 扶苏入梦前,特意叮嘱他切莫多言,尤其是对楚青临。他说楚青临并非面上瞧着那么光临磊落,与之深谈必定会着了他的道。 见牧清闭口不言,楚青临倒是也不着急,他只挑了挑眉峰,冷峻的脸容看不出一丝情绪。 “我与国师无冤无仇,自然不会想害他。”楚青临淡淡道:“国师这三年虽不在京中,但却没有与我有什么牵扯,你这般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话音落下,牧清便有些不服气:“我何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是楚将军看起来过于心思沉沉,恐怕有旁的计较。” 楚青临睨了眼他,顿时不作回答。 牧清皱眉,有些不懂楚青临这是何意,竟然半分不驳斥他的话。 可弥尘却忍俊不禁,背过身去,眉眼浓郁。 这牧清果真是如今扶苏的软肋,方才楚青临那句‘国师三年不在京中’,俨然就是在套他的话。毕竟扶苏先前扬言,三年在府闭关休养生息,可从未说什么不在燕京的事情啊! 只是,弥尘有些好奇,不在京中的这三年,扶苏……究竟去了哪里?又去做什么事情了?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下一刻便见侍从上前,递来一封信函。 弥尘和牧清皆是侧眸看去,信函上空荡荡的,没有署名。 “是诏令。”楚青临似乎看出了两人心中的困惑,不紧不慢的解释道:“陛下暗中传了诏令,想来又是催促着命我等速速回京。” 一边说,他一边拆开信函。望着信函中的一字一句,他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 牧清忍不住出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楚青临沉声回答:“京中探子查到,此预言乃边塞蛮族传出,不日后蛮族许会挑起争战,我需速速回京,前往北方边塞平乱。” “北部边塞?西夜族?”弥尘诧异道:“听说已然停歇了十年之余,怎的如今又生出事端了?” 北部边塞有蛮族,唤作西夜族,西夜族从前曾发生不止一次的暴乱,当时对于燕国来说,西夜族绝对是个毒瘤。 只是后来,西夜族被楚家的将军所征,十年下来再没有作乱。 “不错,正是西夜族。”楚青临道:“此事还得我回京之后才能定夺,只是……公主与国师何时才能苏醒?” 这话,问的是弥尘。在场恐怕也只有弥尘才最清楚了。 “这需得看他们在梦中如何,”弥尘摇头,道:“世外一日,梦中数年,急不得。” 楚青临沉吟:“如何才能让他们快点醒来?” “将军不妨走一遭?”弥尘笑着问他。 “走?”楚青临道:“你是说,入梦?” “不错。”弥尘回:“将军可以试试,入梦将他二人带回来。” “不可!”这会儿,牧清却是突然道:“楚将军若是入了梦,恐怕再不用醒来了。” “哦?”楚青临扬眉。似乎在问牧清,他这是什么意思。 牧清道:“他怕是有私心,想要害我师父!届时,你三人一命,我师父死了,楚将军也别想独活!” “师侄为何如此揣测我?”弥尘一脸慈悲与无奈,道:“我与师兄无冤无仇何必为了杀他,枉害他人性命?” 牧清冷哼一声,丝毫不承认这个师叔,只道:“这是我师父的嘱咐,楚将军若是想安稳度过,最好不要听信旁人的进言。” 牧清是看不上弥尘的,原因有二,其一,弥尘与扶苏是死对头,虽说同门多年,但却一直不太对付。其二,弥尘修为不仅次于扶苏,实际上连牧清……也是不敌。 如此师叔,牧清自是看不上眼。更何况他师父还叮嘱,务必提防此人。 “牧清说的不无道理。”楚青临垂眸,道:“且再等一日罢。” 他说这话,似乎是全然不怕得罪人一样,听得弥尘一度失笑。 …… …… 燕国皇宫 草色凋零,鲜花枯萎。冬日来临,寒风渐盛。 “公主。”黑衣人跪在燕灵兰的面前,道:“探子来报,陛下诏书楚将军已然收到了,然……楚将军并不打算回京。” “不打算回京?”燕灵兰掌心的杯盏重重摔在桌上,怒目道:“什么叫做不打算回京?父皇这几日接连发诏而去,燕蒹葭这贱人竟是半点回应没有!” 她想起数月前,燕蒹葭离京时与她说的话,一时间更是焦急难耐。 那时燕蒹葭说,想要让楚青临成为她公主府的一人,还说什么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的荒唐话来。若是她没有猜错,此次定是燕蒹葭故意扣着楚青临不放,分明凉城的事情都解决了,她却还迟迟不回京,简直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 站在她身侧的燕灵曼忽而低声道:“真是奇怪。” “什么奇怪?”燕灵兰看向燕灵曼,语气不善:“你知道什么?” “皇姐,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依着七……”她正想说是七皇妹,但是话到嘴边,见燕灵兰那几乎吃人的眼神,顷刻便跟着改了口,道:“依着她的性子,父皇的信函……当是不会置之不理。” 燕灵兰不耐烦的盯着燕灵曼,冷声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她是极为看不惯燕灵曼这样的性子的,支支吾吾、慢慢吞吞,一句话不直接说明,非要让人揣测半天。有着等子绕弯子的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对付燕蒹葭那贱人! 燕灵曼面上虽是畏惧,但垂下的眸底却划过一抹不屑,大抵是对燕灵兰的脑子,极度看不起的。 “听说她此时是在幽州……幽州有狐妖作祟的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言下之意便是,燕蒹葭不回信函,楚青临不回皇城,或许是因为此时的燕蒹葭已然回不了信函,而此时的楚青临更是兼顾不了。 幽州出事的消息,一直没有传到都城,故而,就连燕王也不知道,燕蒹葭其实已然身陷囹圄。之所以诏令连连,那是因为燕王也在怀疑……幽州是否也出了事情。 燕灵兰闻言,心下一喜:“你的意思是……燕蒹葭可能被狐妖杀了?” “应当不会被杀。”燕灵曼道:“纸包不住火,若是她真的没了性命,恐怕楚将军也不会那般周旋。” 死了公主,那再怎么推脱也是终要面对天子的盛怒。再者,楚青临也不像是那等子没有担当之辈。 燕灵兰皱眉,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容浮现森冷的笑意:“那就是出了事情,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真是极好的机会,天助我也!” 说着,她侧眸看向暗卫,命令道:“派一波人,去把燕蒹葭这贱人给杀了!” “皇姐,如此不妥。”燕灵曼出声,阻止道。 这是燕灵曼头一次这样‘勇敢’,可此时此刻,燕灵兰哪里注意的到?她满心满眼皆是要将燕蒹葭置之死地。 “哪里不妥?”燕灵兰眯起眸子,冷冷盯着她:“你莫不是要……” 燕灵曼幽幽道:“皇姐误会了,我一直是与皇姐站一处的,只是,皇姐可以再多借几只手,人多……力量才是最大的。” …… …… 屋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室内无声无息。 扶苏望去,就见燕蒹葭坐在窗台前的藤椅上,她身上覆着薄薄地锦被,阳光打在她苍白的脸上,有那么一刻,扶苏觉得眼前的这张脸容,是那么的陌生。 此时此刻,她或许不再是燕蒹葭了,只是在扶苏的眼中,她生了一张和燕蒹葭一样的脸容。可她神色寡淡,看不出一丝从前的明媚。 她或许,已然是顾偲了。 即便听到声响,她也丝毫没有动作,仿佛来得是谁,她都不关心。 顾笙唇角发涩,颤抖着喊了一句:“偲偲……” 他话音落下,顾偲的身子便有些僵硬,似乎是难以置信,她偏头朝着顾笙的方向看去。 只是,那一眼,却是暗淡无光,叫人痛心疾首。 顾偲的眼睛……真的瞎了。如食梦兽说的一样,她的眼睛的的确确看不见了。 年少时飞扬跋扈的少女,笑容青葱,而今却宛若缟素,不复当年。 “偲偲,我回来了。”顾笙再一次出声,川流不息的岁月,骤然停歇。 “三……三哥哥?”膝头的锦被落在地上,蒙了尘灰,她抚着藤椅,摇摇摆摆的站了起来。 坠入黑暗的人,看不见一丝光亮的人,如今比任何时候都期待光明。 “我在。”顾笙大步流星,走到她的面前,稳稳握住她的手腕:“偲偲,我在!” 千言万语,一时间竟是开不了口。 “三哥哥,你终于……回来了。”顾偲的脸上,再度浮现笑意,可那笑容不是喜,也不是喜极而泣,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他习惯性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就像年少时那样,他的眼眶突然红了起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可是……爹爹和大哥二哥……已经没了。”她眼底有泪跟着缓缓溢出。 一滴,两滴,三滴,落在他的手背,滑落在地。 “偲偲,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他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心口仿佛裂开了一样,疼得他呼吸不过来。 她摇了摇头,痴痴笑了起来:“我的眼睛瞎了,我……早该去死的。” “偲偲,不要这么说,你要活着,你定是要活着啊!”他紧紧抱着她,声嘶力竭:“谁人害得父亲和兄长?我要为他们报仇!” 顾偲身子僵硬,好半晌,才回道:“是我害的……是我害了他们!江执是我要嫁的,顾家也是我害的,我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是江执?”顾笙压抑着情绪,道:“我就知道是他!” “五年前你走后,我与江执都被劫匪劫持。”顾偲满眼空洞,回忆起那段往事:“那时我以为,江执是我的缘,怎么也没有料到,他其实是我的劫数啊!” 五年前那批劫匪,和杀害她兄长的劫匪,的确是出自同一批人。而江执……便就是和那群匪徒是一伙的! 五年前,江执暗中勾结匪徒,劫持了她,为取得她的信任,用了调虎离山之计,让顾景岚离开了寺庙,剩顾偲和江执独自下山。 原本江执只是为了骗取顾家的银钱,但没有想到顾偲对自己起了一丝别样的情愫。于是,他顺水推舟,次年便娶了顾偲。 江执父亲的确早年与顾景岚是旧相识,可他父亲早年过世,他母亲也熬了没有多久相继离去。机缘巧合之下,江执入了土匪窝,因他文成武就,识得许多大字,很快便成了土匪头子。 之所以打起顾家的主意,那是因为江执的确想要入仕,他想得极为长远,官匪若是有朝一日勾结上了,定然对他很有助益。 可顾景岚的为人清正廉洁,不可能提携他,而他入匪多年,也早不是读书识字的料子,正因如此,他才打起了顾偲的主意。 顾笙走后,顾府仿佛失了主心骨一样,那时江执便知道,他的机会来了。只要他接近顾偲,成为顾家的恩人,顾景岚定然是要提携于他的。 事实上,江执还是猜错了。若非他成了顾家的女婿,恐怕这一官半职,并不容易得到…… 与顾偲成亲的头几年,的确还算平静。江执不止一次进京赶考,但每次都落了榜,为此,他心中也生出焦躁之意。 江执虽说将他带到手下,交了一些事务与他,但他其实没有半分实权。故而,第三年的时候,他在燕京结交了几个大官。其中,便有顾景岚的死对头,尚书郎应勤。 应勤的兄长早年科考之时,正遇着考官顾景岚,那时他兄长舞弊,被顾景岚所察。顾景岚生性刚正,无论应勤的兄长如何哀求,还是秉公办理了此事。而后,应勤的兄长被终身禁考,废了前途,没过两年便抑郁而终。 后来,应勤考上了状元郎,辗转几年得以升官发财,一路平步青云,成了尚书郎。可那时候,顾景岚已然回了幽州,再加之顾景岚一直克己守法,秉公严明。应勤便没了对付顾景岚的法子。 但年岁远去,应勤对顾景岚的恨意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郁。于是,在见过江执几面之后,两人便在暗地里,合谋算计顾家,算计顾景岚。 江执为了自己的‘前程’,帮衬着应勤栽赃陷害顾景岚。一人明,一人暗,里应外合便可成功让顾家倒台。 但在这之外,顾家的两个嫡子却是毒瘤,他们二人深处燕京,定然能够查出事情真相。所以,顾家的人,一个也不能留。 匪徒第二次出现在大众视野的时候,便是取顾家两个嫡子的性命。那时,顾景岚还未被诬陷,本想着一家人能够团聚,等到的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消息。 顾家二子丧礼还未筹办完,头七还没有过,十恶不赦的匪徒也还未寻到,紧接着一道圣旨下来,抄家入狱,顾景岚丢了官,莫名成了渎职的官员。 好在,那时天子因念及顾景岚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其为官期间也为黎民百姓做了许多事情,故而权衡之下,顾景岚的性命便就这么保住了。 “爹爹在那之后,便有些意志消沉。”说到这里,顾偲早已泣不成声。家破人亡的痛,哪怕是流干了血泪,重提之时,也让人肝肠寸断:“但爹爹身子骨依旧是硬朗的,我不相信他会病死!” 顾景岚的死,对外是说病死,那时他也的确是渐渐的出现了病症,但顾偲不是没有怀疑过,顾景岚的死……另有蹊跷! …… …… 78事变(下) 顾家被诬后,顾景岚从大牢里回来,因着他素日里和善待人,名望不错,牢中狱卒倒是没有为难他。 顾家被抄,顾景岚便暂时安顿在了江府。但顾景岚入住江府不到三日,忽而病倒。起初是染了风寒的模样,江执那时还请了郎中为顾景岚诊脉,郎中开了一副药,只说郁结于心,风寒入体,无甚大碍。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顾景岚每日汤药不断,身子骨却愈发弱了起来。 从那时开始,顾偲便起了疑心。她亲自为顾景岚熬药,每日也服侍其左右,奈何顾景岚还是一病不起,过了半月有余便撒手人寰了。 那一段时间,是顾偲生平最灰暗的时刻,江执纳了小妾,据说那妾室是烟花女子,顾偲见过那女子几面,的确生的极为妩媚,妖娆不可方物。可那小妾过门没有几日,她的眼睛……便瞎了。 她不是没有听到婢女闲谈,她们都说她的眼睛是被小妾毒瞎,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碗带着剧毒的汤,是江执亲手喂到她的嘴里。 他说他不想杀她,可她疑心太重了,他逼不得已……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以绝后患。 顾景岚还未过世之前,顾偲的确着人查过江执,那时也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后来顾景岚过世,顾偲更是倾尽一切,只为弄明白,整件事中,江执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她查到了江执早年入匪窝的事情,但她那时没有手段,无依无靠,只好暂时将此隐忍下来。 顾偲本打算寻个机会与江执同归于尽,但这机会还没有寻到,她自己便已然遭了江执的毒手。 回想起那时江执如何情意绵绵,说着不忍……顾偲便觉五脏六腑,每一处都泛着恶心。 她对江执的那份情意,早在她父兄惨死的那一刻,消散殆尽。她素来敢爱敢恨,要么爱入骨髓,要么恨入骨髓。而她如今对江执,便就是恨,彻彻底底的恨。 她如今之所以还苟活着,便是望着有朝一日……杀了江执,为父兄报仇,为顾家雪耻! 扶苏看着顾偲,看着她坚韧而又柔弱的模样,心中不知何时,也掀起一抹五味杂陈之意。 但这抹情绪转瞬即逝,眼前的景象忽然暗沉下来,四周仿佛陷入黑暗,让人看不见一丝光亮。 幽深处,食梦兽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现在知道……我要你帮我做什么了吗?” 扶苏淡淡问:“你要我……杀了江执?” “不,江执已然死了。”黑暗处,食梦兽再次幻化人形,出现在扶苏的眼前。 只是这一次,她的脸容全然变了模样,与方才所见的清秀女子不同,此时的她妩媚艳丽,不可方物。 她缓缓走了过来,继续说道:“这是五十年前的旧事,江执也早就死在了顾笙的手中……” “那你要我做什么?”扶苏微笑,那神色却明显是洞悉了其中意思:“莫不是……让顾笙忘记顾偲这段往事?” 食梦兽被‘饲养’,显然这背后是有主子的,而顾笙……就是她的主! “不错,国师果然聪慧。”她幽幽笑了笑,一张芙蓉面容,下一刻竟是与燕蒹葭一模一样:“顾偲死了,服毒自尽。她死在了顾笙最爱她的年纪,成了顾笙一生的执念。后来啊……” 扶苏接着她的话,轻声道:“后来,顾笙成了袁照,拼尽一切爬上了高官之位,手刃仇人。” 顾笙便是袁照,这一点,扶苏已然猜测到了。只是他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袁照当年抄了尚书郎应勤的家,罪名极大,以至应家一百三十口人,全数被诛。而后,应勤党羽也跟着被揪了出来,其中便是有远在幽州的江执。 “顾笙是顾笙,袁照是袁照,他二人其实从来不一样。”食梦兽回忆道:“当年我初遇顾笙的时候,他还是心如死灰的青年……他救了我一命,我为报恩便留在了他的身边。” 那时,顾偲方死,顾笙独自一人前往燕京,他路上遇着一个唤作袁照的秀才。袁照家中父兄姊妹都亡故了,只剩他一人,但那年遇着大雪,袁照身子骨太弱,撑不住病死了。 于是,顾笙萌生出偷盗身份的想法,他知晓自己想要报仇便必须换了脸容与身份,否则依着应勤在朝中的地位,别说考取功名利禄复仇,就是能不能顺利在京中活下来,也是困难。 他早年在外,认识了一些江湖人士,其中就有人,练就一身换皮的本事。 数月之后,顾笙成了袁照,他用袁照的脸容与身份,入京赶考,最终位列人臣,如愿报仇。 那些年岁里,没有人知道他是何等艰辛与痛苦,唯有她知道,心魔成疾,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清风朗月之人。 五年前,他自请回了幽州,许多人都以为他这是要回乡养老,因为‘袁照’祖籍便是幽州。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心魔已然入骨,有什么力量……这些年一直在操控着他。 听到这里,扶苏总算是明白过来:“所以,是他让你害那些公子哥的?” 扶苏原本一直奇怪,为何那些公子哥会无故被食梦兽所害,如今倒是突然懂了。 顾笙心中的那个少女,其实从未离开,她在他的心尖萦绕着,哪怕厮人已去,他还是忘不了她。于是,那些和江执有几分肖像的男子,便成了他祭奠顾偲的一种方式。 魔怔入心,顾笙不是顾笙,袁照不是袁照,他只是复仇的工具,这世上像‘江执’一样薄情寡幸的男子何其多啊,他想要杀尽这些男子,何其困难? “不错。”食梦兽道:“自从回幽州,他便像变了一个人,梦里梦到的都是顾偲,梦醒之后便会央求着我,去为顾偲报仇。一个、两个、三个……我将那些同江执肖像的人都带入梦中,让他们沉睡不起,为的……只是让他解恨。可他这心魔,就像是另一个人,等到他清醒了,便又全然忘记自己曾做过的事情。” 扶苏问:“你难道……不打算告诉他?” “为何要告诉他呢?”女子摇了摇头,即便幻化成燕蒹葭的脸容,也还是半分和燕蒹葭不像:“我若将此事告诉他,只会徒增他的烦恼与忧思,他如今能忘却自己的心魔,便是再好不过。” 这世上,有人为心魔所困,浑浑噩噩,有人则如顾笙一样,心魔如梦,梦醒全无。前者让人痛苦,后者……至少清醒的时候,让人无所忧愁。 扶苏低笑一声,薄唇抿起一个弧度:“你果然是对他动了情。” 灵兽对凡人动了情,这世间,还真是无奇不有。 她见扶苏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不由扬唇:“怎么,国师似乎很是不屑?” 扶苏摇头:“情爱而已,我以为你是灵兽,定然能够参悟的透其中不值之处。” “原来在国师心中,情爱是不值得的?”她道:“若是不值,国师为何心疼顾偲?是因为她和临安公主生了一样的脸容?还是……国师觉得,临安公主不应如此委屈?” “这是你编织的梦境,最初的时候,你将我放在顾笙的体内,就是为了迷惑我罢?”扶苏不为所动,只幽幽道:“他杀了人,你想为他开脱,想让他不为此偿命,还想让他忘记顾偲,从此过得心安理得?” 她设下这个局,一开始就是为了攻心,让扶苏对顾笙感同身受,让扶苏生出一丝同情,对此手下留情。 “梦境是我编织,但感情是国师自己的,”她笑了笑,缓缓道:“国师不相信,我也不过多说什么,有些事情,你日后便可知晓真假。” 一边说,她一边抚了抚自己的脸容,有些感叹:“我织梦百年,从未有人左右的了我亲手织的梦境,但这临安公主……可谓心性太坚,我差一点就抵挡不住了。” “哦?”扶苏眼底划过一抹了然:“你是说……陈家的事情?” 陈娉婷那时被‘顾偲’狠狠报复了一番,扶苏尚且记得清楚,就连那夜‘顾偲’脸上熟悉的笑容……他都忘不掉。 那夜的顾偲,显然是被燕蒹葭夺了身子,彻彻底底成了燕蒹葭。 食梦兽挥手,眼前忽而出现一方铜镜,镜中倒影着燕蒹葭那张颜色动人的脸容:“是啊,陈家的事情……是临安公主所为。要我说,顾偲但凡有她半点能耐,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陈家的事情,照着原本的走向,顾偲绝没有如此报复,相反,那时因为陈娉婷诬陷,顾偲好长一段时间都陷入困苦,直到劫匪的事情之后,她才放下些许。 可那时,分明被她困在顾偲体内的燕蒹葭,蓦然跳出,喧宾夺主的成为了顾偲,手段狠辣,让陈娉婷彻底废了。 若非她强力遏制,恐怕在那之后,事态的转变,会令她无法控制。 “我有些不明白,为何是公主?”扶苏低眸,从容问道:“为何你要将她的意识困在顾偲的体内?” “你可是知道,顾笙……或者说当年在燕京的袁照,为何如此看重临安公主?”那女子自言自语,痴痴笑了起来:“因为她和顾偲很像……骨子里是那么的相似。” 当年燕蒹葭入国子监,也曾顽劣不堪,那时她荒唐的名声尚未被世人所知,所有高官贵族只知道燕蒹葭是个被宠坏的骄纵公主。 她在学堂上整治夫子、玩弄贵胄公子哥,将国子监闹得乌烟瘴气,那时就连妙玲珑的祖父妙太傅也被她气的卧病不起,可以说,但凡是国子监的夫子,都对她‘恨之入骨’。 可唯独,袁照闻名而来,主动要做燕蒹葭的师父,他传授她男子的大道、传授她治民为君之法,他对她的胡闹一笑而过,对她的过错点拨指教,他将谋略深埋她的心中,亦师亦友整整三年。 燕蒹葭如今二八年华,与袁照相识时也不过八岁稚龄。八岁的小姑娘懂什么?其实什么也不懂,只会胡作非为。而那时的燕蒹葭,就如袁照印象中幼年的顾偲一样,明媚、灿烂、纯真而热烈。 但是,顾偲的下场……是他一辈子的痛,他又怎能让燕蒹葭也落得那般田地? 是以,他用了三年的时间,倾囊相授,从最初便改变了这个姑娘一辈子的轨迹。如若没有他,恐怕如今的燕蒹葭也不过只是骄纵如顾偲,单纯如顾偲。 在那之后,他脱身繁华,远离都城。燕蒹葭如何,他不甚知晓,只偶尔听人说,她如何如何荒淫,如何如何草菅人命……分明是让人忧愁的消息,可袁照付诸一笑,他确信,燕蒹葭不再和顾偲一样,也绝不会任人宰割。 说到这里,食梦兽叹道:“如果顾偲当年也和她一样……该有多好。” 扶苏闻言,定定然望向她:“你既是好奇,不妨……重新造一个梦境,试试看若是公主成了顾偲……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再造一个梦境?食梦兽一愣,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而笑容深邃起来。 “国师……提点了我。”她语气幽幽,让扶苏不由有些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便见她一挥衣袖,暗沉的天色忽然有流光出现,那炸裂的光芒,犹如烟火一样,倏然朝着扶苏砸了过来。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挡住那灼人眼球的光芒,然而就在他遮挡的那一瞬间,忽觉天旋地转,眼前暗沉。 …… …… 与此同时,燕国皇宫。 槿樱殿内,萧皇后躺在软榻上,焚香而眠。 她近来噩梦连连,睡得极为不踏实。梦中,有人唤着她,朝她奔了过来。 “母后!母后!”白雪皑皑的宫墙边,有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粉白的袄裙,外罩貂皮绒衣,笑颜如花。 “酒酒,你在做什么?”她凑上前去,望着那仿佛玉雪堆砌的小人儿,眼底满是疼宠。 “母后,你看这儿生了一朵花!”燕蒹葭望着她,方换的门牙,缺了一个口子,笑起来很是有趣。 “这是腊梅,”她回道:“天气越是寒冷,便越是显出她坚韧不屈。今后,酒酒也要与这腊梅一样,坚韧不屈才是。” 说这话不为别的,而是燕蒹葭自来便体弱,她是盼着她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她如何算是坚韧不屈?”小姑娘不以为意,反问:“她本就是这个时候生的花儿,若是我将她折下来,她还能活着,这才是坚韧不屈!” 一边说,她一边伸手,径直便将其折了下来:“母后,我如今将她折下来了,若是过几日她还活着……这才是真正的坚韧不屈!” 燕蒹葭的话音方落地,萧皇后便觉眼前的画面愈发模糊,寒冷的气息依旧蔓延着,她心下一空,下意识便想要将自己的孩子紧紧抱住。 “酒酒!酒酒!”她呼喊着,四下却摸不到人影。分明燕蒹葭就站在她的眼前,可她离她竟是越来越远。 雪落在她的肩头,打湿了她的发梢,她惊慌失措,努力想要维持镇定。 耳边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燕蒹葭!你给朕下来!” 萧皇后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咆哮呼喊的,是燕王。 烽火连天,城墙巍峨。萧皇后往上看去,自己此时正站在城墙一侧,而最高处的那个人,正是燕蒹葭。 她着一身火红的衣裙,不再如男子那般打扮。明眸善睐,消瘦的脸容宛若雕花一样,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父皇,母后。”她笑了笑,从容、雅致,却让人心口窒息:“作为燕国的储君,这场战,理应由我去打!” 储君……什么是储君呢?萧皇后愣在原地,指尖发颤。 储君是一国之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啊! “你是想送死吗?”燕王红着眼眶,继续咆哮:“你想用你的命,换燕国吗?燕蒹葭,朕从小是这么教你的吗!” “父皇,国破,则蒹葭死。”她的声音散在空中,有些缥缈:“我会……誓死守护你们!” “酒酒!”萧皇后心尖一颤,下一刻便发现自己身子沉重,宛若入了梦魇之中。 “娘娘!娘娘!” “娘娘快醒醒啊!” 嗡的一声,终于那烽火的声音、寒风的凌冽,再度远去。 她睁开眼,便见崔嬷嬷站在她床前,满脸担忧:“娘娘,您终于醒了。” 看着崔嬷嬷为她擦拭额角的汗水,萧皇后慢慢平静下来,脸色依旧苍白。 “娘娘又做噩梦了?”崔嬷嬷叹了口气,忧心道:“还是让太医开几服安神的药罢,这几日娘娘总是睡得不好,再这样下去是要生病的!” “无妨。”萧皇后坐了起来,摆手道:“不过是噩梦而已,过几日……当是会好。” 话虽这样说,可她还沉浸在梦中的景象,久久无法回神。 “娘娘还是喝些安神的汤药吧,奴婢觉得娘娘这般委实不好。”崔嬷嬷急道:“娘娘若是不依,奴婢便斗胆与陛下言说,陛下最是心疼娘娘……” “罢了,不必惊动他。他那人……最是浮夸。”提到燕王,萧皇后才回了几分神:“改明儿让太医偷偷开几个安神的方子,别让皇上知晓了。” “是,娘娘。”崔嬷嬷放下心来,脸上倒是轻松了两分。 “幽州那头可有消息?”萧皇后起身,问道:“酒酒都有些日子没有回信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儿行千里母担忧,大抵便是这么个道理。虽说萧皇后自来便不是普通的女子,但这孩子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无论她多么特别,也终归是个母亲。 “暂时还没有消息,”崔嬷嬷也深觉纳闷:“按理说,西遇应当要传信回来才是。” “嬷嬷,你去派人将皇上唤来。”萧皇后稳了稳心神,继续道:“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娘娘。”崔嬷嬷应了一声,很快便走了出去。 一炷香后,燕王赶到。萧皇后端坐在桌前,手中置着茶水。 她兀自给燕王倒了一杯,示意他坐下来。 燕王没心思喝茶,只急切的问道:“皇后鲜少命人寻朕,可是酒酒那头,出了什么事情?” 一父一母,任由在外人面前如何冷酷无情,但面对自己心尖的孩子,自己的软肋,还是沉稳不起来。 萧皇后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陛下下了诏令,楚将军可有回应?” “没有。”燕王摇头,眯起眸子道:“已然连续发了两次诏令,楚青临只说要留在幽州查狐妖之事,公然是在违抗朕的旨意!” 说起这件事,燕王便觉火冒三丈,楚青临一直是个硬骨头,但很少这般公然不应诏,如今接连两次都予以推诿,燕王不得不怀疑,是燕蒹葭在幽州出了什么事情。 毕竟信纸,没有半点笔墨提及燕蒹葭与扶苏的。 “陛下也怀疑,对吧?”萧皇后蹙眉,道:“我方才书信一封,不日便会抵达幽州,若是国师也不回复我……我便要南下幽州了。” 燕王闻言,轻声安抚道:“朕已然派了帝隐前去,皇后不必忧心。无论如何,帝隐今日都会回京,给我朕一个说法。” 话音方坠,下一刻便见紫衣大汉自门外而来,脚下如生风,无声无息。 紫衣大汉唤作西城,与西遇同为帝隐。 “陛下!”西城单膝跪地,拱手道:“幽州那头,有消息了。” 帝王沉声:“如何了?” “公主被食梦兽所害,陷入昏迷。” “什么!”萧皇后瞳孔微缩,语气有几分发颤:“你说公主陷入昏迷?可有性命之忧?” “暂且没有性命之忧,”西城如实禀报道:“据西遇所说,此事乃国师设计,旨在抓着那食梦兽。如今国师与公主同陷入昏迷……” 他缓缓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了燕王与萧皇后,越听着,燕王的脸色便越差,直到听到说燕蒹葭将扶苏和楚青临一同绑在一条船上,他才猛然松了口气。 “这扶苏真是胆大包天!”虽说松了口气,但燕王的脸色依旧是极差,他深邃的眸子满是愤怒,心中更是恨不得凌迟了扶苏。 似乎是将燕王的所想悉知于心,萧皇后脱口道:“陛下不可以动国师!” “皇后现在还要维护他?”燕王忿忿道:“蒹葭是你用命疼出来的孩子,她如今被扶苏所害,皇后难道不觉恼恨?” 天底下能算计燕蒹葭的人不多,扶苏算是其中佼佼者了。可这老奸巨猾的东西,竟是明里答应护着燕蒹葭,暗地里却谋害她! 这口气,燕王是忍不住下去! “陛下以为,我为何要护着国师?”萧皇后道:“国师救我一命是真,但国师的身份大有来头,若是动了他,恐怕……这后果陛下也承担不了!” 燕王一直觉得,萧皇后对扶苏的维护有些奇怪,可如今听着,似乎是因为她知道扶苏的来头…… 想到这里,燕王顿时便问:“皇后知道什么?” “这件事,我还暂且不能与陛下谈论。”萧皇后凝眸:“陛下只要知道,国师的命格与酒酒紧紧相连,若是他出了事情,酒酒也不会善终。” 她说得很是隐晦,但燕王却是听明白了。他自来便知道,自己的皇后有些过人的本事,两人这些年的相知,让他不会对她生出怀疑的心思。更何况,但凡涉及燕蒹葭,萧皇后总是比他还要紧张几分。 如此一想,燕王便顿时冷静下来。看来扶苏的确还不能动,只能暂时搁置着了。 见燕王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萧皇后继续说道:“如今应当是可以宽心,酒酒聪慧,知道将国师拉了垫背,而国师也是谨慎,多拉一个楚将军作陪,想来就是有人想对酒酒不利,楚将军和国师也是不同意。” “罢了,既然皇后这么说,朕也就不同他计较了。”燕王长叹一口气,道:“这些年皇后总是将心事憋着,半分不肯与朕透露,若非如今蒹葭的事情,恐怕朕还不知道皇后为何如此器重国师。” 原本还老父老母深深担忧的气氛,顿时因燕王的一句话,变得满是酸味儿。 他语气颇有几分委屈,神色也仿佛深以为然,看得萧皇后心中的那份忧心,瞬间化为了一股想动手打人的冲动。 “陛下如今还有心思同我开玩笑?”萧皇后瞪了眼他,道:“酒酒的事情,你难道不关心吗?” “朕如何不关心?”燕王反驳道:“这几日朕茶饭不思,不见得比皇后好多少,皇后看看,朕这头发,是不是又白了许多?” 萧皇后还嘴道:“头发白了,拔了便是,陛下又不是年轻小伙子,如此在意容色做什么?” “拔?谁帮朕拔?皇后吗?”燕王恬不知耻,凑上前去:“旁人没胆子,皇后有吗?” 这是激将法,萧皇后是看出来了。但下一刻,便见她冷笑一声,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我不敢的!” 说着,她顿时凑上前去,当真就认认真真的开始为燕王相看白发。 这一幕,落在西城的眼中,瞬间令他嘴角抽搐。 分明是关心公主的事情,怎么这一帝一后突然变了状况?难道是因为确信公主此次无碍了? 在场,唯独崔嬷嬷抿嘴笑起来,深觉欣慰。 看来娘娘是真的在……慢慢放下芥蒂了。这一刻仿佛是回到了十几年前,陛下和娘娘新婚燕尔的时候,两人似乎也是这么……跳脱。 …… …… ------题外话------ 助攻来了,哈哈,你们要的感情戏~另外,咱们公主的性格,真的不是后天的,而是遗传的!另外,ps:以后更新时间应该会很晚,目前是在晚上十二点前,(捂脸)工作太忙了。 79成亲 初春暖阳和煦,四处草长莺飞,冰雪消融。 庭院之内,梦境再一次掀起波澜。家破人亡的顾家已然成了云烟,此时此刻,正又是顾家鼎盛之期。 这一年,顾偲八岁,初见顾笙。 没了记忆的燕蒹葭,遇着同样忘记一切的扶苏,就这么在食梦兽编织的梦境中,一眼望见了彼此。 飞扬的桃夭落下,洋洋洒洒盘旋在她的身上,她趴在树枝上,宛若夜明珠的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树下的少年。 “你是谁?”稚嫩的声音响起,年少的燕蒹葭望着同样年少的扶苏,眼底满是好奇。 然而,对于她的发问,少年不只一言,他沉默着应对,垂眸不去看她。 “喂!我要跳下来了。”她忽而又喊了一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扶苏抬眼,眉梢轻蹙,显然不明所以。 “接住我。”她笑了一声,不等他反映过啦,便猛然一跃,朝他扑了过来。 他来不及思考,下意识伸手,将她接住。 两人都尚且年纪小,她这么一跳,径直压在他的身上,让他断了半条胳膊。 可他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只紧紧皱着眉头,额角有汗水涔涔落下。 “我……我是不是弄疼你了?”小姑娘敏感的察觉到他的异样,心下有几分慌乱。 “笙儿?”就在这时,她母亲的声音传来。 小姑娘明媚的脸容瞬间垮了下来,她慌忙起身,转瞬就逃了。 在那之后,少年的胳膊开始了长达数月的修养,而燕蒹葭也从她母亲顾夫人的嘴里得知,被她砸中的少年是顾笙,即将成为她三哥的顾笙。 即便如此,少年还是一声不吭,顾夫人询问他这胳膊如何断的,他却半点没有透露。哪怕是见着燕蒹葭的时候,也目不斜视,仿佛不曾见过。 于是,她才知晓,他亲眼见着父母被害,苟活了一命下来,至此变得不善言辞。 抱着歉意与愧疚,她开始照料少年的日常,那股子热乎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转了性子。其实不然,她心中有愧,如今也正是年少心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少年都没有正眼看她,当然,他也不曾正眼看别人。直到半年后,顾夫人染了重疾,卧病在床,少年和小姑娘才算是慢慢亲近起来。 苦难与悲伤,让人心生同情,而燕蒹葭半年的照看,也彻底打开了少年的心房。 后来,顾夫人到底还是死了,燕蒹葭哭了许久,缓了大半年才算是走出了丧母之痛。她嫡亲的两个兄长年长她许多,早早就离了幽州,前往都城经营买卖,故而她打心眼里,便开始将扶苏当作了兄长。 十岁那年,她上了学堂,她父亲顾景岚因她太过顽劣,特意也将扶苏安置在了她的左右。 有一日,她正趴在树下,手捧一本诗经,百无聊赖的看着。虽说眼到之处是书册,可她的心早就飞到了外头。 扶苏迎面走来,手中捏着一串糖葫芦,问她:“偲偲,你竟是在看书?” 她道:“父亲逼我看得,他说我若是背不下来,就不准出去放风筝。” 说话间,她语气极为委屈,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看得扶苏笑意促狭。 他凑过头去,视线落在书上,不由读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扶苏是什么?”小姑娘望着他,问道:“听着甚是熟悉。” 她总觉得,这两个字尤为耳熟,仿佛……是谁的名字。故而从方才开始,她翻书的手便再动不起来,反而迟迟停留在此地。 “扶苏,乃佳木之意。”他回,极为耐心:“上好的树木。” “不妨你改了名字?”小姑娘脱口而出:“我觉得这扶苏二字,与你极配!” “扶苏?”他一愣,不知为何,竟是与燕蒹葭一样,深觉这二字耳熟。只是,彼时他一笑而过:“我若是改了名字,便听着与你不像是兄妹了。” 顾偲、顾扶苏?这一听,便不像是一家人。 她闻言,笑眯眯道:“你本就不是我的亲兄长,我今后长大,若是没有人娶,可以嫁给你啊!” 十岁的小姑娘,每日只知玩乐,哪里懂什么是嫁娶?可扶苏不同,他已然十二,早年四处流亡,对这人情世故早熟知于心。 白皙的脸容微微发烫,他红了脸颊,强装镇定,正色道:“谁说你没有人娶?” “爹爹说的,”燕蒹葭唉声道:“爹爹说我太不文雅,不像个闺阁小姐,将来是没有人稀罕的。” 说着,她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不过无妨,左右你我不是亲兄妹,将来若是没有人娶我,我嫁给你,可好?” “说什么胡话呢?”他撇过脸去,破天荒的磕巴起来:“我……你……你我如今是兄妹,若是让人知道,恐怕会污了名声!” “名声值几个钱?”燕蒹葭不以为意,哼道:“旁人都说我胡闹,只有三哥哥待我最好,从不曾苛责我什么,我将来一定要嫁给三哥哥!” 她嘟嘟囔囔的说着,笑意嫣然,年纪尚小,几乎不知道何为婚嫁。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一字一句落入扶苏的耳中,竟是格外让人心动。 …… …… 流年悠悠,经年一晃而过。如上一世梦境那般,江执入了顾府,只是,有些事情,换了一个人,便全然走上了不同的道儿。 燕蒹葭并未和顾偲一样,对江执起一丝意。诚然在众人眼中,江执生的秀致而俊逸,可燕蒹葭却分毫瞧不上眼。 扶苏问她,:“为何对江执爱答不理?” 她回:“此人过于文绉绉,眸子也不甚清澈,我在话本子里头见过,那般负心儿郎,非他莫属。” 对于燕蒹葭的回答,扶苏有些哭笑不得,但他还是摸了摸她的发梢,轻轻一笑。 他想,其实她说的有些道理,江执此人看着……的确不像是个好东西。 冬日的那个乞巧节,她亲自绣了荷包与他,一双纤纤玉手被扎的千疮百孔,可她还是笑吟吟的望着他,问他是否欢喜。 夏日的夜晚,萤火翩飞,她跳着跑着,抓了满满一笼,捧到他的面前,笑道:三哥哥不喜黑夜,若是将这些萤虫儿放在笼中,今后三哥哥眼里,便再没有黑夜。 他之所以不喜黑夜,那是因为幼年的时候,父母惨死,他被藏匿稻草之中,于黑暗中亲眼见着至亲至爱,身首异处。 所有人都忘了他的伤痛,唯独燕蒹葭记得如此清晰……那一瞬间的感慨,让他差点忘了,眼前的小姑娘,是他名义上的妹妹。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两小无猜的年岁里,看不见一丝算计。 时日飞快,有一日,薛绍找上了扶苏,那少年青涩的笑了笑,道:“顾家三哥,我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扶苏从容,笑着问道:“何事?” 两人方比试了一番,薛绍打不过他,但至少也是光明磊落,不怕输的儿郎。他对薛绍的印象,总的来说还算不错。 只是,他这般想法刚冒出来,下一刻便听薛绍道:“我有一封信,想托你转交与顾偲。” 提及顾偲二字,薛绍的脸上满是难为情,俨然,他这是看上了小姑娘。在幽州,年轻男女之间,可以互通情信,其民风开化之处,旨在追逐浪漫天性。 盯着这少年,扶苏忽然觉得,薛绍这厮实在有些‘贼眉鼠目’,不太正经。 “你喜欢偲偲?”他挑眉,那抹冷色转瞬即逝,若是不仔细看,定然要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 薛绍点头,不好意思道:“是,我心悦顾偲。” “你知道江执?”扶苏忽而又问了一句。 薛绍一愣,再次点头:“知道。” 暂住顾家的江执,他是知晓的,原本他对江执有些敌意,但着人打听之后,说是江执不讨顾偲喜欢,于是他便安下心来,不再去关心江执此人。 如今,扶苏再度提起江执,不由让他心中‘咯噔’一声,生怕自己打听错了什么。 扶苏沉吟,一本正经说道:“不瞒你说,我先前与你交手,见你武艺非凡,是个正人君子,如今再观你秉性极佳,若是将来偲偲随了你,想来是不错的事情。” 他话落,薛绍脸上便露出喜色,心中寻思,好歹扶苏也是他‘未来的大舅子’,若是有了他的助力……简直如虎添翼! 只是,他这喜色才出,扶苏便接着道:“可惜,江执入住我顾家已然有一阵子,我私底下听父亲说,欲要江执入赘……” “怎么会?”一瞬间,犹如晴天霹雳,薛绍怔在原地。 “也不知父亲那话是真是假,我只听说,他不愿偲偲远嫁,也怕偲偲性子太烈,将来不得夫家喜欢,你知道的,我父亲一直极为疼宠偲偲,定然舍不得偲偲受罪。”扶苏叹了口气,继续道:“江执父母双亡,没了婆家的为难,又能将偲偲留在府中……想来父亲的打算,应当也是考虑了许久的。更何况,江执也是玉树临风,勤勉好学……” “江执这两面三刀之辈!”薛绍冲动道:“我先前问过他,他分明告知我,他与顾偲绝无可能。” 先前之所以那么放心江执,倒也不单单是打听到了江执在顾家的情况。他其实是寻过江执亲自探了口风的,但江执那时回说,他与顾偲绝无可能。 原本那日,薛绍是打算托江执送信与顾偲的,但江执推拒了他,只道他与顾偲不熟,让他来寻顾笙更为可靠。 如今乍一听说顾景岚有意让江执入赘顾家,薛绍便打心底觉得自己是被江执给诓骗了。 “他说自己和偲偲不可能?”扶苏轻笑:“我记得父亲一直待他极好,念他是友人遗孤,多次在饭桌上挽留他呢。” 江执有几次欲要离开,但顾景岚是个心善的,他念及江执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便说让他安心住下。 只不过,顾景岚其实并没有要江执入赘的意思,一切皆是扶苏胡诌,只为祸水东引,让薛绍去对付江执。 毕竟,他瞧江执不顺眼许久了。 …… …… 扶苏的话,让薛绍执着了很久,但他少年心性,又觉自己没有什么身份去指着薛绍,于是这股气便一直憋在他的心中,让他每每见着江执,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于是,不知不觉,薛绍与江执成了冤家,这份怨,让江执深觉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扶苏见此,乐此不彼。他骨子里也是蔫儿坏的一个人,见这江执受罪是其一,瞧着薛绍憋气是其二,那股子阴险的气味,连燕蒹葭都闻到了。 过了一月,两人下了学堂,燕蒹葭便忍不住问他:“三哥哥最近总莫名瞧着薛绍与江执笑的阴险,可是有什么趣事儿我不知晓?” “没什么,”扶苏一手捏着冰糖葫芦的棍儿,淡淡笑道:“男子间的事情,你是小姑娘不方便知晓。” “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燕蒹葭哼声:“不都是人吗?怎的三哥哥可以知晓,我就不能知晓了?” “哦?你当真想知道?”扶苏停下步子,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定定然望着她。 “自然!”燕蒹葭后退两步,挪步到他的身侧,琉璃眸倒映着扶苏的脸容。 不知为何,旁人总说三哥哥生的平庸,可在她眼里,他的的确确是她见过,最秀美的男子了。就连江执与他相比,也是云泥之别。 “薛绍说心悦你,”他道:“那日他托我给你送一封情信。” “他心悦我?”燕蒹葭挑眉,倒是看不出惊讶之色:“薛绍胆子可真大!” 扶苏不解:“怎么说?” 喜欢她,就是胆子大? 燕蒹葭眉眼一弯,笑眯眯道:“胆敢觊觎我的美色,可不是胆子大吗?” 扶苏扶额:“偲偲你这般……可真是太没羞没臊了。” 小姑娘眼底璀璨,只转了话题,问他:“那三哥哥接下那封信了没?” “接下了。”扶苏颔首,面如秋水:“可惜那日你要吃葱油饼,我不小心拿了那封信裹葱油饼了。” 燕蒹葭:“……” 这人还真是……腹黑嘴贱的很。 扶苏见她不说话,低头看她,问:“偲偲该不会生我的气罢?” “哪能生三哥哥的气呢?”她笑嘻嘻道:“我将来可是要同三哥哥成亲的,如今三哥哥将薛绍的信函丢弃,甚合我意。” 本以为小姑娘早就忘了当年的玩笑话,可如今她再度提及,让他委实猝不及防。 他凝眉,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冷哼一声,假装生气:“怎么,三哥哥不打算与我成亲?” 他摇了摇头,问她:“偲偲,你可是知道,何为成亲?” “我知道。”她坚定的回:“我如今也大了,怎能不知?” “可偲偲……你我是兄妹。” 她打断他的话:“不是一个爹娘的兄妹,异父异母。” 她的话,让他一瞬间沉默下来。扶苏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破天荒的,他竟是想不出反驳的话来……或者说,他其实并不想反驳她的话。 他正沉思,小姑娘忽而跳上前来,一口咬住他手中的冰糖葫芦,鲜红的唇,皓白的齿,她眉眼弯弯,几乎捏碎他的理智。 “真甜!”她站在他的面前,小巧玲珑的身子差一点就与他挨着了。 发丝生香,沁入他那高挺的鼻尖。朦朦胧胧的暧昧,让人欲罢不能。 “偲偲……你……罢了,回去罢。” 他想,她还是小姑娘,不知世事。所以他再给她一次机会,一次反悔的机会。 …… …… 扶苏与顾笙,到底是不一样的。顾笙是谦谦君子,他的爱是成全、是矜持。而扶苏不同,他似乎骨子里便极具侵略性。 而同样的,燕蒹葭与顾偲也已然不同,随着时间的逝去,薛绍没有再与扶苏起争执,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江执的身上,于是一切偏离了轨迹,扶苏没有离去,依旧留在顾家。而江执计划的劫匪事件,也紧跟着随之而来。 那一日,依旧如上一世的梦境,顾景岚中途被唤了回去,故而剩下燕蒹葭、扶苏以及江执三人同行。 下山的路上,劫匪汹涌而上,这一次,有扶苏在,那些人根本拿捏不住燕蒹葭。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劫匪众多,江执又虚以蛇尾,扶苏抵挡不住,便只好拉着燕蒹葭逃离了。 在这梦境之中,他的能力受限,身手也不及原本的自己三分。 他二人谁也不理会江执的死活,独自逃了去。 奈何山中地势险峻,如今又正值大雾天气,扶苏与燕蒹葭急着逃脱,不知不觉便入了深山迷阵之中。 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然为时太晚。 月色渐沉,有狼嚎声森森然响起。扶苏撑着燕蒹葭,两人一瘸一拐,试图去寻山洞。 扶苏受了伤,他与那群匪徒打斗之际,为救燕蒹葭而被砍了一刀,正中肩头。 然而,饥寒交迫,还未及寻到山洞之际,便有幽蓝的光芒,自黑暗中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是……野狼!”燕蒹葭唾了口唾沫,也不知为何,这会儿她竟是半分不怕,只觉太过倒霉,怕是今日要命丧于此。 “莫怕。”扶苏道:“有我在,偲偲。” 他说着,强忍着肩头传来的阵阵疼痛,撑起身子,从腰间抽出锋利的长剑。 就在他动作的瞬间,野狼也一匹接着一匹,跳出黑暗,落在月色之下。 一、二、三……五,足足有五匹野狼!燕蒹葭瞪大眸子,下意识往扶苏身后缩了缩。 狼群叫嚣着朝两人冲了过来,似乎就要撕裂他们,将他们拆入腹中。扶苏一手拉着燕蒹葭,一手执着利剑,恶狼一只又一只扑上来,扶苏肩头的血水也随之一滴一滴落下,沾满了燕蒹葭的袖摆。 扶苏没有注意到,燕蒹葭即便眼见着他流血不止,也半点没有大惊失色,她冷静的不像是心中有爱的女子。 不过片刻,扶苏已然汗流夹背,他杀了三匹狼,三匹狼的尸体落在他们的脚下,而其余两匹狼更是发了狂的扑过来撕咬。 野狼很是聪慧,见扑不到扶苏,便又冲着他身后的燕蒹葭而去。 扶苏心下一惊,伸手去阻拦的瞬间,另一只野狼恶狠狠的咬住了他的胳膊,尖锐的牙刺入骨髓,扶苏皱着眉头,一剑刺中那匹狼的头颅后,立即又朝着另一匹狼而去。 至始至终,他都紧紧护着燕蒹葭,不让她受一点儿的伤,哪怕是自己伤痕累累,也全然不在意。直到最后一匹狼也死在他的剑侠,他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头朝燕蒹葭看去。 “吓坏了罢?”他攒出一个笑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仿佛丝毫不觉痛意。 她仰着脸看他,语气颤抖:“三哥哥的手……” “无妨。”他轻声道:“只是看着骇人,其实不疼。” “都怪我没用,这时候了,还拖着三哥哥的后腿……若是我从前勤学苦练,三哥哥也不至于……” 他打断她的话,垂眸看她:“偲偲,莫要自责,这与你何干?狼群不是你唤来的,劫匪也与你无关。” 然而,就在他垂眸的那一瞬间,忽而神色一变。就见燕蒹葭脖颈处不知何时被毒蛇咬了两个偌大的洞,她却浑然不知。 “偲偲,莫动弹!”他一把搂住她的肩头,瘦弱的肩,似乎都不及他胳膊粗。 他凑上前,顾不得男女之防,便为她吮吸着伤口。 暧昧的气息,萦绕在两人的心尖,前者生怕她出事,后者则红了脸容,心口抑制不住的跳动着。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被蛇咬了,但那时扶苏正与恶狼抗争,她若是再呼喊,便容易让他分了神。所以,她当机立断,兀自一把扯开咬她的毒蛇,忍着疼痛,不敢出声。 也不知何时,她心中竟是如此无畏无惧,仿佛有扶苏在,她便觉所向披靡。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扶苏已然一口接着一口吐出了带毒的黑血。 “疼吗?”扶苏抚着她的脖颈,眼底满是怜惜。 “你疼吗?”燕蒹葭反问他,脸上却挂着洋洋洒洒的笑意。 “不疼。”他低笑:“一点儿也不疼。” 说话间,他已然将她拥入怀中,在她仍旧错愕的时候,附耳轻喃:“偲偲,我想……我是真的不能再给你机会了。” “什么机会?”她不明所以,问道:“三哥哥……在说什么?” 他道:“反悔的机会。” 是啊,不能再给她反悔的机会了,年少时她说将来要嫁给他,他一不小心当了真。 小姑娘一愣,不过片刻便明白了过来。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反手抱住他: “谁反悔,谁是小狗!” 月色清冷,遍地狼群的尸体,可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着很长很长,几乎融作一体。 …… …… 扶苏和燕蒹葭,还是活着回到了顾府。而江执意料之内也安然无恙的回去了,那群劫匪骗了顾府一些银两,而江执以为扶苏和燕蒹葭都死了,便跟着撒了谎,声称扶苏与燕蒹葭皆被匪徒所劫。 等到他们回府,江执愣愣看着两人,不知所措。他似乎没有想到,在这般险境中,他们还能活下来。 于是,江执的谎言被拆穿,随着江执落网,一众匪徒也很快落网了。 恶人这一次,全都自食其果,无一例外。 没有江执在,顾家便也就没有了覆灭的导火线。后来,顾家小姐成亲的消息传遍幽州,只是这一次的婚事,引起整个幽州轩然大波。 人们都说,顾景岚养了一只白眼狼,顾笙觊觎顾偲,娶了自己的妹妹,彻底败坏了顾家的名声。但顾家人却不以为然,也不知扶苏是怎么说服顾景岚的,一向刻板的老爷子竟是点头答应了两人的婚事,可谓惊世骇俗。 燕蒹葭为此,满心欢喜,她准备了华美的嫁衣与贵气的凤冠霞帔……正要称心如意的嫁给心爱之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那时被毒蛇所咬,本不以为然,没有想到剧毒入了心肺,她的身子骨开始变得极差。 最初的时候,她只以为是风寒,并不在意,等到大夫诊断之后,一切已然晚了。 那年初秋下了一场雨,良辰吉日也随之到了。空气愈发冷了两分,她穿上准备了数月的嫁衣,在下人的服侍下,梳妆打扮。 自从她病了之后,她便消瘦了起来,她下巴尖了,整个人扶风弱柳,病如西子。 成亲的那日,天气很好,难得阳光普照,宛若春回大地。 顾家一派喜气洋洋,但大家心知肚明,她的身子骨,撑不了多久了。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新人行了礼,入了洞房,没有人敢闹洞房,就连原本愤愤不平的薛绍,也不再执着。 洞房花烛,红罗帐下,满目赤红。他掀开她的红盖头,望着那如秋水一样的芙蓉面容,不知为何竟是眼眶发酸。 “夫君。”她低低唤了一声,满眼温柔,明媚如那年她趴在树上,纵身朝他而来。 …… 次年春,顾家小姐顾偲,死于重疾。而后半年,其夫顾笙随之离世,生同衾死同穴。 …… …… ------题外话------ 全剧终……哈哈,皮一下,会不会被打死? 80梦醒 清晨的鸟鸣,将扶苏自梦中唤醒。等到他再度睁眼的时候,自己已然从梦境中离开,回归现实。 牧清乍一见他醒来,便惊喜万分,走到他的床前,声色起伏,几乎破了音:“师父,你终于醒了!” 随着他的雀跃,那一头楚青临和弥尘也跟着看了过来。弥尘起身,幸灾乐祸的问道:“国师感觉如何?食梦兽可是捉到?” 显然,这食梦兽并未捉到,否则的话,燕蒹葭也早该醒来的。但这会儿,燕蒹葭不仅没有醒,反而一动不动,半点没有要睁开眼的迹象。 扶苏蹙眉,低头看了眼躺在自己身侧,依旧面容平静的燕蒹葭,一时间五味杂陈。 好半晌,他都没有说话,脑中皆是梦中画面。 相识相遇,相知相爱,相濡以沫。 他记得梦中的那场婚事,记得掀开盖头时,她娇娇软软的喊他夫君……也记得,她最后苍白着脸容,死在他的怀中。 一切亦真亦假,叫人难以捉摸。 “国师在想什么?”见扶苏不回答自己,弥尘再次出声:“可是梦境中,有什么令人回味的事情?” 不得不说,弥尘这张嘴虽是贱,但一下便猜中了扶苏心中所想。 “师弟似乎很好奇?”扶苏弯唇,秀美如月的脸容浮现一抹从容:“师弟若是好奇,不妨……也去这梦中探探究竟?” 扶苏和弥尘师兄弟互相‘掐架’的画面,楚青临委实没有心情去看,他沉声打断道:“公主为何还不醒来?” 彼时西遇不在屋中,牧清本以为没有人在意燕蒹葭的死活,但听着楚青临这样问,不由有些诧异的看了眼他。 难不成,这楚将军是对临安公主…… “楚将军不必担心,”下一刻,便听扶苏回道:“公主再过几个时辰便会苏醒,届时楚将军与我等的双生咒也会跟着消亡。” 显然,楚青临对燕蒹葭的关怀,不是因为出自真心,而是……他担心对自己有什么影响,毕竟如今三人算是绑在一条船上,若是燕蒹葭出了事,楚青临自己也是性命堪忧。 楚青临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 扶苏逡巡了一圈屋内,淡淡问道:“怎么不见城主的人影?” 牧清回道:“昨夜刺客来袭,城主疲于应付,如今还在外头吩咐人清扫庭院。” 昨夜夜半时分,忽有大批刺客来袭,袁照这小小的城主府,自是没有几个能抵抗的住的亲兵,故而西遇率领一众人前去对付,直到方才硝烟暂歇,袁照便派人清扫整个庭院的污血。 至于西遇,仍在追查刺客来历,已然一整夜没有合眼。好在,他如今知晓楚青临会守着燕蒹葭,便也放下心来,不再顾虑其他。 “刺客?”扶苏轻笑:“看来,这一路是不太安稳了。” 说着,他缓缓起身,看也不看榻上的燕蒹葭,便兀自推门出去了。 屋门被打开的一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牧清皱起眉梢,看着满庭院的尸首,有些犯了恶心。 只扶苏面色如常,笑着询问下人袁照的去处,弥尘不解,又问扶苏,为何要寻袁照,扶苏笑而不语,并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 这一度,让弥尘有些气短,瞧着扶苏渐渐远去的背影,他忍不住对着楚青临道:“楚将军以为,我这师兄此番,意欲何为?” 楚青临睨了眼弥尘,见他的确不明所以,便漠然回道:“食梦兽的事情,定然与袁照脱不开干系。” “食梦兽?”弥尘想了想,又道:“可袁照看起来……并不像是知晓食梦兽的模样,除非他过于老奸巨猾……” 他不是没有试探过袁照,但袁照的反应,丝毫不像是知道食梦兽的模样,甚至于他按照弥尘所说,全城布下相应的阵法,试图捉住食梦兽。 楚青临挑眉,似乎兴趣缺缺:“这本将军就不知道了。” 说着,他回头,再次朝着燕蒹葭的床头走去。 弥尘有些诧异:“将军难道不好奇食梦兽的事情?” 楚青临表现的太过无欲无求,这让弥尘有些难以置信。但凡是个人,面对这般怪力乱神的事情,都会有几分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再者说,楚青临深受其害,在这屋子里整整守了五日,这五日里,他难道从未生出一丝好奇,想看看梦境中究竟是怎样的一番天地? “好奇的是弥尘大师你,不是本将军。”楚青临背对着他,语气很是清冷:“本将军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说着,他青松般笔挺的背影很快落到床头,也不知他背着身是在看燕蒹葭,还是不想看见屋外的一切,只听他又道:“弥尘大师若是当真心下在意,不妨跟着国师去看看?” “罢了,无甚可看。”弥尘道。 自是没有什么好看的,他修为不如扶苏,武艺也比不上他分毫,贸贸然去偷窥,他又不是不要命了! …… …… 那一头,扶苏绕过长廊,于院落中,寻到了袁照。袁照彼时正坐在石桌前,望着水榭池鱼,神色平静。 他听到动静,远远见扶苏走来,发白的眉眼染上笑意:“国师醒了?” 牧清见此,有些讶然。袁照似乎对扶苏的苏醒,不觉意外。 扶苏缓缓坐了下来,与他面对面:“城主看来是什么都知道了。” 袁照淡淡笑了笑,只道:“食梦兽是我放出去的,害了无辜之人的罪名,我也认。” 说着,他一边给扶苏沏了杯茶,递到他的面前:“这是公主最爱喝的茶,国师不妨尝尝?” 乍一听袁照的话,身后的牧清不由再次震惊。他盯着袁照,心中却还思索着,为何袁照要放食梦兽害人?为何这些时日他又隐藏的这样好? 可聪明如扶苏,他已然从袁照这短短的两句话,听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至始至终,城主算计的都是我啊。” 他如浮云,笑容散漫,神色温柔的不像是在说自己被算计的事情。 袁照没有否认,只笑了笑,道:“难怪你师父说,你是他收过,最天资聪慧的弟子。” 扶苏道:“不算聪慧,有些事情尚且不太明白,还望城主指教一二。” “哪些事情不明,你大可问我。”他笑着回道:“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扶苏抿了口茶,淡淡开口:“城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晓自己被心魔所困,让食梦兽去害人的?” “很早之前了。”袁照回忆着,缓缓说道:“那时城中公子接连昏迷,我便猜到了与我有关。这些年心魔入骨,我早就无药可救了。” 扶苏接着问他:“既是知道,为何不罢手?” 如若早一点罢手,也许便不会有枉死的秀才出现,更不会有其余的公子哥受难。 苍老的眉眼微微弯了起来,袁照声音很是低沉暗哑:“国师要知道,我不是圣人。” 他褶皱的指尖抚摸到杯盏边沿,神色温和:“我也杀人,也救人。我自知心魔害人,收不得手。若是贸然收手,恐怕就等不到国师和公主了。” “你或许不知道,还在燕京那会儿,我与你师父相交甚笃,你师父算出,燕国将有一劫,公主也将有一劫……所以,我回了幽州,就是等着你们经过。” “那时,你师父便算出了,他日你等必定途径幽州,我与你师父都疼宠公主,自是不愿看公主落得凄惨下场。所以,只能以这样卑劣的方式,算计你……你是公主命中的救星,有你在,公主定能逢凶化吉。” “城主不会如此天真罢?”扶苏轻笑一声,眉眼生辉:“不过是梦境而已,我怎么会当真?” “不当真?”袁照摇头:“梦外数日,梦中两世,且不说第一世的偲偲如何,国师如何,只说第二世……国师难道当真能够忘怀?” “梦中过了一辈子,难道就真的是一辈子了吗?”扶苏不以为意,云淡风轻道:“梦中的那份情意,是被编织的谎言罢了,毕竟,梦境的操控者,是食梦兽,也是城主你。” “无妨。”袁照也不多言,只淡淡道:“国师终有一日会明白,有些事情,谁也操控不得。” “师父都死了,还要算计我啊,”扶苏眸底划过冷色,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深邃:“若是如此,我便杀了公主好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他眼中盛满温柔,也淬满了毒。 这世上,谁又能拿捏得住他呢? 袁照问:“杀了公主?” “不错,”扶苏道:“杀了燕蒹葭。” “好。”袁照颔首,低声道:“不过,要在半年之后,国师才能动手。” “半年?”扶苏眉峰微微挑起。 “你若想要食梦兽,便要等半年才能动手。”袁照慈祥的看向扶苏,道:“我知道食梦兽与你有交易,但同样的,我与你也有交易。” “哦?什么交易?”扶苏好整以暇,等着他的回答。 “她让你抹去我的记忆,对吧?”袁照不疾不徐道:“想抹去我的记忆可以,但前提是,你吃下这个。”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递到扶苏面前。 “这是什么?”扶苏不为所动,侧眸望着。至始至终,他都很是平静,半分看不出恼怒亦或者被算计了的不忿。 “噬心蛊。”他回:“噬心蛊分为母子蛊,你这是母蛊,服下这母蛊,半年之内,你不能伤害公主,否则便要尝尽噬心之苦。” 言下之意,便是他会将子蛊给燕蒹葭服下,之所以说交易,之说以说半年,全因这蛊毒的作用。 扶苏低笑一声,却不伸手去接袁照递来的瓷瓶,只问:“城主就这么志在必得,我会为了食梦兽,吃下这噬心蛊?” “你师父说过,扶苏此人,生来无所欲求,但往往就是这般心性之人,但凡有了执念,便必然要求得。”袁照道:“哪怕粉身碎骨。” 知徒莫师,扶苏的师父知道扶苏是个怎样的性子,所以他算准了扶苏会点头答应。 因为对于食梦兽……扶苏的确极为渴求。他自来没有什么想要的,也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感兴趣的。而食梦兽,是让他觉得人生颇有几分色彩的一个。 下一刻,便见扶苏叹了口气,幽幽然笑道:“城主与我师父年岁加起来,恐怕也是我的数倍了,没想到两个老者,还算计我这青年,此番我的确是输了。” 说着,他伸手拿过袁照递来的瓷瓶,拔了瓶盖,将药丸取出。 “牧清,你来看看这药是否有问题。”他示意牧清上前,很快把手中的药丸递给他。 牧清医术其实不错,这也是扶苏一直将他留在身边的原因。而先前被燕蒹葭‘算计’,其实只是他刻意为之。 燕蒹葭以为是她设的局,其实入局的是她自己。有些事情,他只是没有说罢了…… 牧清闻了闻,随即慎重的点头,道:“师父,这的确是噬心蛊。噬心蛊的母蛊潜伏期半年,时日一到,便会死亡。” 母蛊死去,子蛊自然也会随之死去。这噬心蛊的确不会致命,只是起到了牵制的作用。 “好,”扶苏拿回药丸,往嘴里送去:“半年后再杀她,也不迟。” 说着,他微笑着将噬心蛊吞咽进腹。骨节分明的指尖落在杯盏上,他捏起杯盏,将茶水一饮而尽。 “到你了。”扶苏从怀中同样掏出一个瓷瓶,递到袁照的面前:“为了一个燕蒹葭,忘记心中所爱,值得吗?” 他笑吟吟望着他,不紧不慢的问了那么一句。 “值得。”袁照道:“公主的命格,连着整个燕国的命数,保住公主便等于保住整个燕国,避免众生涂炭。如何会不值得呢?” 那张苍老的面容,有一瞬间仿佛和年轻时的顾笙重合在一起,袁照接过扶苏递来的瓷瓶,倒出里头的药丸,紧跟着放入口中,就着茶水吞了下去。 “偲偲陪了我许多年,总算是该放下了。”他隔着扶苏,望着他身后的远山,仿佛看见了年少时候,他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推着秋千。 “走罢。”扶苏起身,示意牧清:“是该去看看公主了。” 袁照吃下的那颗药丸,能够让他忘记一切。而这也就意味着,连他自己是谁、年方几何,也忘得彻彻底底。 人生便是这样,有得必有失,袁照心魔害人的事情,他答应了食梦兽,不予以追究,同时也答应她,让袁照忘记一切,免去心中对自己的苛责。 如今,袁照只会慢慢意识涣散,将所有都忘怀,包括他自己。 …… …… 夕阳落下,橘红色的霞光映照在窗纸上,衬的躺在床上的女子,分外唇齿明媚,堪比红霞。 西遇守在她的身边,等着扶苏所说的苏醒。果然,不到一炷香功夫,燕蒹葭一直不为所动的睫毛,终于颤动了。 西遇见此,欣喜若狂:“公主!公主!” 他凑着脑袋,声音不可遏制的在整个屋子内震动着。听得一侧观望的楚青临不由皱起眉梢,似乎这一室的清净,全都被打搅了。 燕蒹葭慵懒的睁开眼,抹了一把眼角,缓缓起身:“西遇,你这嗓门可真大!” 她坐起身子,长达五日的熟睡,让她整个人不仅没有觉得精神,反而分外疲乏。 她揉了揉软绵绵的腰,抬眼看了看四周。 屋内,除她之外,统共两个人还在。一个是楚青临,一个则是西遇。 “国师呢?”燕蒹葭睨了眼西遇,问道:“怎的不见他人影?” 说这话的时候,她神色淡淡,丝毫看不出心中所想。 楚青临挑眉,插话道:“公主要寻国师?难不成在梦境中公主与国师发生了什么?” 自扶苏醒来,便闭口不提与燕蒹葭在梦境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楚青临也不是傻子,他明显知道,扶苏和燕蒹葭之间定然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但扶苏不说,谁也不知道,于是楚青临便指望着燕蒹葭能够透露一二。 “梦中?”燕蒹葭诧异:“国师说本公主与他在梦中发生了什么?” “公主不知道?”楚青临有些狐疑,可他盯着燕蒹葭半晌,小姑娘竟是全然不知所以。 “知道什么?”燕蒹葭蹙眉不展:“我不过是睡了一觉,难不成还要与国师在梦中相会?” 一边说,她一边穿上鞋子,又问西遇:“国师去哪儿了?” “公主,国师在内院里,”他道:“方才城主在内院昏迷,国师去探望了。” “城主昏迷了?”燕蒹葭一愣,语气有些焦急:“大夫看过了吗?怎么说?” “看过了,没什么大碍。”西遇道:“大夫说他年事已高,如此也是正常,只好好生休养,勿要操劳便好。” “袁照的确是年事已高,也该好好歇歇了。”燕蒹葭点头,随便便领着西遇,打算去探望一番。 两人绕过亭台,走到长廊处,恰好便正与扶苏遇着。 红枫洋洋洒洒的落下,扶苏白衣如雪,眉眼似春,仿佛人间谪仙,秀美不可方物。 而燕蒹葭,依旧是少年打扮,她着一袭朱红长衫,腰间系着墨色玉琉璃束带,璞玉叮咚,她仰着脸看他,远山眉微微蹙起,谁也不知她心中在想着什么。 “国师……” “公主……” 两人在一刹那,同一时间开了口。 “公主先说罢。”扶苏弯唇,清风朗月皆在眉间。 “国师应是要给本公主一个说法罢?”燕蒹葭攒出一个笑来,但那笑半点没有温度,阴冷的仿佛下一刻便会宰了眼前这玉树临风的青年。 “说法?”看着那双毫无温度的眸子,扶苏心下一顿,面上却丝毫不显:“公主是指……我用公主的肉身困住食梦兽的事情?” “除了这件事,本公主和国师还有其他旧账要算吗?”燕蒹葭嘲讽着,一路上西遇已然同她说了整件事的经过,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其实基本回忆不起什么,只记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个女子尤为可怜……除此之外,她想不起其他的事情。 “没什么。”扶苏一笑,心中却有几分狐疑,燕蒹葭如此……是真的忘却了,还是…… 燕蒹葭冷冷盯着他,勾唇:“那既然没有什么,国师算计本公主一事,要怎么说呢?” 扶苏反问:“公主想如何呢?” 他看着她,依旧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好像之前与袁照说要杀燕蒹葭的那个人,不是他。 燕蒹葭不疾不徐,忽而便又笑眯眯道:“国师可以用行动来向本公主赔罪。” “哦?什么行动?”扶苏轻声问。 “昨夜有人刺杀本公主,可惜那些人都是死士,嘴巴太严实了,根本撬不开。”燕蒹葭道:“如今还剩两个活口,不妨国师用试试,能不能撬开他们的嘴,揪出幕后主使。” 西遇方才同她说,昨夜刺杀总共是两拨人马,但究竟是哪两拨,根本无从得知,想必这次刺杀是有备而来,已然做好了被擒住的准备。 扶苏闻言,顿时心中了然:“公主就这么相信,扶苏能够撬开他们的嘴?” 燕蒹葭的确是聪慧,她虽然被算计,但丝毫不拘泥于小节,只想着用这一次他的‘亏欠’,换一个要求。 “自然。”燕蒹葭道:“国师神通广大,既是能算计的了本公主,那么旁的小事,定然也不费吹灰之力。更何况……国师当年可是做过凉国的丞相,如此大的本事,做这么点儿小事,怎能不手到擒来?” “公主怎能料到,我定然会应承公主呢?”扶苏不以为意:“左右我算计公主一次,下回换公主算计我,便是了。” 说着,他缓缓抬眼,看了眼天色。继续道:“天色不早了,明日我们便要出发回燕京了,公主早些去歇息罢。” 言毕,他也不等燕蒹葭什么反应,兀自便越过她,很快离去了。 看着扶苏那不染纤尘的背影,西遇忍不住道:“公主,这扶苏也着实是欺人太甚了!” “无妨,”相反,燕蒹葭竟是半分不觉恼怒,她依旧笑不达眼底,淡淡道:“扶苏是个难啃的骨头,实在不行,今后寻个法子除掉他就是了,总之来日方长。” 西遇颔首,询问道:“那公主,刺客的事情……” 燕蒹葭眉眼舒展,语气很淡:“今夜再看看能不能撬开他们的嘴,如若还没有进展……便杀了罢。” 两个无用的棋子,废了也没有什么大碍。想要她命的,无非就那么些人,也是时候该清理清理了。 …… …… 暮色渐渐沉了下来,冬日的天暗得特别快。霞光的余晖直至现在,已然全然不见,只余下新月弯弯,挂上天边。 与燕蒹葭道了声别后,扶苏没有回自己的院落,他留下了牧清,独自一人去了城郊山顶。 等到四下全然无人之际,他才不紧不慢的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那香囊里裹着一颗夜明珠大小的明黄圆球,那圆球通体金黄,仔细看去,里头仿佛有一只尖角的鹿静静蛰伏。 这就是传说中的……食梦兽。 食梦兽其实便是灵兽,只不过她并非活生生的兽类,而是寄居在灵珠内的灵体。正因为她是灵体,所以才能诱人入梦。 而这食梦兽的本体,是扶苏刚才探望袁照的时候,从袁照那里得来的。彼时袁照已然昏迷,他自是入探囊取物。 “出来罢。”扶苏摊开掌心,道:“有些事情,得问你。” 下一刻,便见一道光芒闪过,明黄色的珠子微微发烫,转瞬便有麋鹿自珠子里跃然而出。 她眨了眨兽类的眼睛,神色依旧平静:“你是想问临安公主的事情?” “不错。”扶苏道:“她似乎并不知道,梦境中发生了什么。” “并非不知,”食梦兽回道:“只是忘却了大半。” 扶苏继续问道:“为何她会忘却?” 食梦兽显然是看出来扶苏心中所惑,她道:“国师是主动入的梦境,自然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但公主不同,她是被我拉入梦中,但凡并非自愿入梦者,都将忘却梦中一切。而公主如今能够回忆起的,只不过是某些瞬间与事件。这一点,和国师大为不同。” “忘记了……”扶苏轻笑一声,也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有一瞬间极为幽深。但下一刻,他便又看向食梦兽,道:“若是我想让她回忆起来呢?” 他定定然望着食梦兽,神色平静:“可有方法?” “没有。”食梦兽道:“我操控的是梦境,梦外如何,只能看个人造化。依着今日公主的态度,想来是忘记了与国师间发生的种种。” 说到这里,食梦兽忽而发出一声嗤笑来:“国师想让公主回忆起,难不成存了什么私心?” 扶苏但笑不语,显然并不打算回答她的话。 要说私心……也不是没有,毕竟那一世的记忆,如今还深深扎根在他的脑海,他记得如此清晰,可燕蒹葭却忘得这般彻底。 无论怎么看,他都觉得……委实失了公平啊! …… …… ------题外话------ 相爱相杀?nonono,扶苏想杀蒹葭,那是嘴硬。蒹葭想杀扶苏,那是来真的哈哈。欢迎大家收看追妻火葬场现场直播!话说,你萌再不来看,我都要没动力了哭哭·~ 81国师老奸巨猾(更新时间调整) 当天,燕蒹葭去探望袁照,只是令她震惊的是,袁照竟是忘却了一切,连带着她也忘得一干二净。 对此,燕蒹葭深觉怪异,她询问了周遭的下人,下人只说,袁照在昏迷之前见过的人只是扶苏,但扶苏走后,袁照却没有什么大碍,他独自在湖心亭坐了良久,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在回去的路上,猛然倒地。 正是因为离与扶苏见面的时间时隔太长,众人才无一怀疑袁照的昏迷与扶苏有关。 但燕蒹葭却对此很是不信,就她看来,袁照失忆一事,定然是与扶苏有着莫大的联系,否则怎么可能如此凑巧? 于是,那天夜里,燕蒹葭问了三遍西遇有关于她昏迷后发生的事情。西遇回忆之后,老老实实的重复了三遍。但燕蒹葭听完后,还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有种预感,此事定然与她做的梦有关,但梦境种种,她其实根本记不清楚,唯独她仿佛记得自己整治了什么人……至于到底整治了谁,为何出手……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思来想去,她心中困惑许多,只好踏出自己的院落,让西遇提着灯盏和自己一起朝着另一个院落而去。 她原本是打算寻扶苏的,但半路上遇到了楚青临,也不知楚青临大半夜不睡觉在瞎逛什么,燕蒹葭还是示意西遇举高灯盏,用以看看楚青临的神色。 她本打算开口问楚青临在这儿做什么,没想到那厮却率先一步开口,问道:“公主夜半不休息,这是要去哪儿?” 燕蒹葭看了眼楚青临,不咸不淡回答道:“这几日睡多了,现在还精神着。” 一边说,她一边注意着楚青临的神色。奈何楚青临极为平静,半分没有偷鸡摸狗的慌张,反而让她愈发觉得这厮生的俊美异常。 敛了敛心神,燕蒹葭又问:“楚将军呢?怎么不睡?难不成是夜会什么姑娘家?” 对于燕蒹葭不正经的调侃,楚青临习以为常。他神色冷漠,只正色回道:“城主昏迷的事情,委实蹊跷,我睡不着,想着出来看看有什么线索。” 燕蒹葭逡巡了一番四周,发现这个湖中亭的确是下人说的,袁照白日里坐了大半天的地儿。 寒风掠过,她深觉阴森,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楚青临抬头,看了眼天色,声线丝毫没有起伏:“起风了。” 燕蒹葭没有回答他这一句话,只兀自拢了拢身上的貂裘,道:“将军可有查到什么情况?” 楚青临闻言,垂眸看了眼她,心下想起袁照算是她的半个师父这件事,便回道:“我知道的,应当与公主所知一样,或者……公主可能知悉的比我还多。” 他指的是燕蒹葭在梦中与扶苏发生的事情,而那件事,除了扶苏与燕蒹葭,旁人无从得知。 “本公主知悉的,应该不会比将军多多少。”她耸了耸肩,倒是半点架子没有,只道:“梦中发生的一切,本公主几乎想不起来,如今还记得的,或许只有国师了。” 见着她直率的模样,楚青临不由挑了挑眉,对于燕蒹葭,不得不说,他难以捉摸。不为其他,只为这女子实在太多副面孔了。有时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有时又嬉笑怒骂宛若寻常女子,可他心中清楚,燕蒹葭的城府,深不可测,如今她表现出来的,也极为不可相信。 他心下思忖着,那头燕蒹葭却是与他打了个招呼,似乎就要离去:“将军早些歇息,本公主还有事找国师,先行一步……” “公主,且慢。”楚青临拦住她,道:“关于城主的事情,公主怎么想?” “本公主以为,此事应当与国师脱不开干系。”燕蒹葭毫不掩饰,道:“将军觉得呢?” 楚青临颔首:“我与公主不谋而合。” 燕蒹葭深以为意,叹息道:“可惜,你我都没有什么头绪,国师这人嘴巴又硬,想要套他的话,堪比登天。” 楚青临闻言,不疑有他,但他忽而沉默起来,盯着燕蒹葭好半晌不说话。 燕蒹葭有些不明所以,问他:“楚将军为何这般瞧着本公主?莫不是本公主脸上有什么?” 她伸手朝着自己的脸上摸去,又转头示意西遇看她的脸,西遇摇了摇头,表示她的脸上没有任何东西。 燕蒹葭纳闷,正要问楚青临这是何意,下一刻便见楚青临薄唇抿起,冷峻如雾中青松的脸容上,浮现一抹探究。 他道:“听说公主将张家小姐安置在了军营里?” 这件事,是他今夜才听探子来报。据说张淼淼直奔燕京后,不仅没有去公主府候着燕蒹葭,反而独自一人前往付兼帐下,投了北淮军。 付兼是淮阳侯府的世子,他十三岁随他祖父淮阳侯入军中,十七岁时担任北淮军都督,统领十万精锐北淮军。 要说付兼之所以扬名为众人所知,其实并不是因为他如何少年英武。而是一年前,他回京料理事务,正巧那时燕蒹葭生辰。付兼从容赴宴,至那之后,不知谁人疯传,付兼爱慕燕蒹葭成痴,可谓让人惊掉了下巴。 但可惜的是,郎有情妾无意,外人皆说,燕蒹葭并不喜付兼,至于原因是何,无人知悉。 这一次,张淼淼直奔北淮军,显然是有燕蒹葭的授意,否则付兼帐下,绝对不会收女子兵。 自燕国开国以来,女子当兵就从未有过!而燕蒹葭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这件事将军都打听的到?”燕蒹葭勾唇一笑,眼底满是星辰:“看来将军并非只知打仗,不知朝中世事。至少就这件事来看,将军在朝中的暗探还是很多的。” 她早就觉得扶苏和楚青临,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扶苏太过神秘,而楚青临也是遮掩许多。这些个位高权重的,谁也不是清池,但谁都想假装自己一尘不染,不为世俗所困。 楚青临没有回答,只再度出声,冷冷盯着她:“公主为何要将张家小姐安置在北淮军中?” 燕蒹葭嗤笑一声,直视的眸子,道:“将军自己神神秘秘,却要本公主知无不言,是不是这要求,有些过分?” “公主说得,我不否认。”楚青临道:“我不回答,那是因为这件事既然由我之口询问公主,那么便已然将底牌亮出来了,无可辩驳的事情,便没有再确认的必要。” 楚青临的确是极为耿直的一个男人,他说话直接,语气也不甚温和,那般生硬的话,任由谁听了都要觉得恼火,更何况燕蒹葭本就习惯了被人‘追捧’的感觉。 心下生出一分不喜,燕蒹葭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与楚青临再絮絮叨叨下去,至少这一刻她觉得,扶苏那温温柔柔,绵里藏针的性子,其实不算太差。 如此一想,她的视线便再次落在楚青临身上:“张淼淼的事情就不劳楚将军费心了,本公主要将她安置在哪儿,那是本公主的事情,与将军何干?将军有什么资格来问本公主?” 说着,她轻笑一声,继续说道:“将军怎么能如此天真?你兀自露了底牌与本公主,难不成本公主也要为之回馈?本公主可记得,在本公主昏迷的时候,将军不止一次说要回京,不管本公主的死活,要不是有那双生咒的制衡,怕是本公主这会儿已然颠簸的疲乏不已了。哪儿还有力气同将军讨论什么北淮军不北淮军的事情?” 楚青临这等子耿直的性子,有时候便是这么的不讨喜。尤其他自以为是的样子,真是让燕蒹葭想要招呼一大班人,将他揍的鼻青脸肿,给他点颜色瞧瞧。 如此指摘了那么一通,燕蒹葭看也不看楚青临,便领着西遇,离开了亭台。 一时间,偌大的亭台只剩下楚青临一人站着,他的目光落在方才燕蒹葭站着的地方,剑眉紧紧蹙起一个弧度,看那神色,似乎是在思忖燕蒹葭所说的合理与否。 而他那神色与丝毫没有动怒的模样,看得隐在暗处的楚家暗卫,深深为此捏了一把汗。 就在他们为此担忧的节骨眼,楚青临忽而唤了一声:“十三。” 十三是他贴身的暗卫,乍一听楚青临唤他,他立即便从黑暗中跳了出来。 “将军?”十三站在他身后,心情复杂。 “方才我可是……过于自以为是?”楚青临眉头紧锁,拧成一个川字。 燕蒹葭那一通骂,其实就是在明里暗里的说他自以为是。 “额……”十三心中叫苦,这话让他如何回答?将军自来便是如此……自以为是,并不是只刚才对临安公主的时候。只不过先前没有人敢当面指摘出来罢了。 “但说无妨,”楚青临道:“恕你无罪。” 心下颤了颤,十三深吸一口气,道:“是……有些自以为是。” 他说完这一句话,楚青临好长时间没有说话。这幽幽的沉默,让十三头皮发麻,暗道自己不该如此直接,若是将军恼了,他可是…… 就在十三心中胡思乱想之际,楚青临忽而道:“退下罢。” “是,将军。”十三舒了一口气,就要隐匿于黑暗中。 “慢着!”楚青临再度出声,让人脚底发软。 “将军……”十三咽了口唾沫,暗道不妙。 楚青临俊逸的脸容埋在黑暗之中:“你觉得……燕蒹葭如何?” “将军说临安公主?”十三错愕,抬眼朝着楚青临看去。 楚青临的背影,还是那么刚毅挺拔,冷然而不带一丝感情。但是他方才说出口的问话……实在是太过玄妙。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楚青临挥了挥手:“算了,你退下罢。” 说着,他独自朝着亭台中心走去,看得楚家一众暗卫心中暗道不妙! 难不成将军喜欢……被骂?如此这么被骂一通,竟是觉得燕蒹葭不错? …… …… 那一头,燕蒹葭骂完楚青临,心中觉得解了气,便也就将其抛之脑后,哪里还管楚青临这厮作何感想? 她领着西遇,一路便到了扶苏住的别院内。 彼时,牧清守在屋内,扶苏屋内灯火熄灭,仿佛早早便睡下来。 牧清本昏昏欲睡,乍一见燕蒹葭和西遇过来,瞌睡一瞬间消散了去。他瞪着眼睛看她,问:“公主深更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来寻你师父。”燕蒹葭道:“国师人呢?” “师父近来神思疲倦,今日早早便歇下了。”牧清阻拦道:“公主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罢。” 扶苏入梦与燕蒹葭不同,扶苏是耗了心力才强行入得梦境,故而整整五日下来,他的确已然有些体力不支。 “若是放在明日,本公主今夜怕是无眠。”燕蒹葭挑眉,道:“本公主有要紧事问国师,你去将他唤起来罢。” 袁照的事情,燕蒹葭信不过扶苏,好歹袁照算是她的师父,教导她三年之久,她自是不能就这么让袁照糊里糊涂的失了记忆。 牧清不肯让步,只道:“公主还是回去罢,师父今日不方便见公主。” “敬酒不吃吃罚酒?”话虽这么说,但燕蒹葭却是笑了起来,而后她挥了挥手,道:“西遇,交给你了。” 说着她接过西遇手中的灯笼,往前走了一步。 牧清见此,下意识想要拉过燕蒹葭的肩膀,阻挡她的前行。可在他之前,西遇也已然护在燕蒹葭的身后,转瞬之间,两人便已然大打出手起来。 “公主,你不要欺人太甚!”牧清气恼,一边忙于与西遇交战,一边回头朝燕蒹葭喊了一句。 “啧,你这是要把你师父吵醒啊?”燕蒹葭摇头,下一刻便见屋内亮了烛火。她不由接着叹息:“看,果然被你吵醒了。” “你……是你吵醒师父的!”被燕蒹葭这么倒打一耙,牧清简直火冒三丈。但西遇身手不赖,两人此时根本难解难分。 燕蒹葭不理会他说什么,只兀自笑吟吟,推开屋门。 “国师在穿衣服啊?”她绕过屏风,便见扶苏坐在床前,他半敞着胸脯,那微微露出的精瘦,实在叫人忍不住想要吞咽唾沫。 人都说扶苏是谪仙,但燕蒹葭眼底,扶苏是妖孽。心思深沉,擅长伪装,生的还活色生香,如今他墨发披散,慵慵懒懒,竟是有些好看的过分。 扶苏轻笑着,望向燕蒹葭,道:“公主再这么看下去,恐怕这胸口都要被公主看穿了。” 一边说,他一边慢条斯理的披上衣物,那如若无人的样子,委实优雅的让人侧目。 等到他将衣物穿好,又是一副不染纤尘的仙人姿态。 燕蒹葭也神色从容,笑着调侃:“国师瞧着清瘦,没想到身材竟是这般诱人。” 扶苏闻言,没有回答,只缓缓走了过去,朝桌椅而去:“公主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燕蒹葭跟着坐在了他的对面,道:“袁照失了记忆,国师可是知晓?” “听下人提及过,”扶苏颔首:“城主年事已高,有此忘症也是寻常之事。” 他伸手,给燕蒹葭倒了杯茶水,递到她的面前:“公主喝茶。” “国师的茶,本公主就不喝了。”燕蒹葭笑眯眯道:“方被算计一次,还是小心为妙。” 扶苏见此,倒没有多说什么,只放下茶盏,神色浅淡。 “国师不必掩饰,袁照的事情,是国师一手造成罢?”见他油盐不进,燕蒹葭眸底划过一抹幽深:“本公主不是想不明白,国师一早便为了食梦兽,但自本公主醒来,国师不再提及食梦兽,那么显然,国师已然得到了食梦兽。” 说着,她看了眼扶苏,见扶苏笑容依旧,瞧着令人捉摸不透。 燕蒹葭继续道:“食梦兽被擒,国师纳为己有,这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袁照无缘无故失了记忆,本公主不妨大胆揣测一番,袁照就是那个暗中饲养食梦兽的人,对吗?” “公主聪慧。”扶苏笑吟吟道:“袁照的确就是那个幕后主使。” “为何呢?”燕蒹葭问:“好端端的,他为何要让食梦兽去害人?” 燕蒹葭以为,就她所了解的,袁照不是那等邪佞之人,可她想不明白,袁照为什么那么做? 扶苏微笑,给了一个令人抓狂的回答:“这个恐怕公主得去问城主自己了。” “袁照?”燕蒹葭冷哼一声:“他如今都忘了一切,怎么可能回答本公主?” “那公主便自己想罢。”扶苏云淡风轻道:“一切尽在公主的梦中,若是公主能够想起梦中种种,定能知悉其中缘由。” 他这话,明摆着是不想告知,或者说,他其实在‘逼迫’燕蒹葭回忆起一切。 “国师可真是老奸巨猾!”燕蒹葭骂了一句,却是没有恼怒之意:“那国师总可以告诉本公主,为何只是抹去袁照记忆,不予以追究他做的事情?” 食梦兽的事情,扶苏似乎并不打算揭穿,否则此事若是让幽州的百姓知道,恐怕袁照这些年清廉的名声,只会全数消散。 “为何?”扶苏注视着燕蒹葭,眸底满是深邃:“自是因为公主你了。” “本公主?”燕蒹葭挑眉,深觉他的说辞太过可疑。 扶苏点头,说道:“他是公主的恩师,如是因为此事遗臭万年,那公主的面上也未必好看。再者说保住袁照,也算是我先前算计公主的一个赔罪。” 分明是得了好处,但他还是要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这让被搁置在床头的食梦兽,忍不住翻白眼。 扶苏这厮,的确如燕蒹葭所说,老奸巨猾! “巧舌如簧!”燕蒹葭明摆着不信,虽说她无法拆穿扶苏,但直觉告诉她,扶苏根本不是这样好心的人。 顿了顿,她忍不住瞪向扶苏,道:“国师这张嘴,可真是难以撬开。本公主实在好奇,国师入梦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烛火摇曳,朦胧的光下,她眉眼如画,唇齿诱人,难得露出的嗔怒之色,让扶苏不由想起梦中那个小姑娘…… “国师?”燕蒹葭见他眸底划过一抹的恍惚,不由再次唤道。 扶苏散漫弯唇,语气如常:“公主想知道什么,便自己回忆罢。” 一问三不说,唯独说的那个还是哄骗她的。燕蒹葭摇了摇头,兀自起身:“既然国师嘴严至厮,那本公主就不打扰国师歇息了。” 说着,她转身,招呼门外依旧还在与牧清交战的西遇,道:“西遇,咱们走罢。” 西遇收手,往后退了两步,但牧清却是意犹未尽。 从前听闻帝隐厉害,可牧清没有料到竟是这么的厉害,端看今日的交手,显然西遇并没有出全力对付他。 “是,公主。”就在他恍神之际,西遇已然跟上燕蒹葭的步子,两人一前一后,片刻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师父,”牧清进屋,皱眉道:“是我能力不足,没有阻拦住他们。” “无妨。”扶苏摆手,淡淡扬唇:“西大统领也算是帝隐中身手数一数二之辈,你打不过他很正常。” “这公主也真是的,深更半夜扰人清梦……咦,这是她的灯笼?”说话间,牧清注意到桌上放着的烛火,想起方才燕蒹葭手上拎着的灯笼,想必是她走时忘了带离。 “嗯。”扶苏低眉,看了眼笼内熊熊燃烧的烛火,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看得牧清很是纳闷。 “师父,我将这灯笼拿出去罢。”想起扶苏一向不喜触碰旁人的物什,牧清便伸手想要去拿。 “不必了。”袖摆拂动,扶苏阻止了他的举动,语气很轻:“让它亮着罢。左右我如今也睡不着了。” 牧清愣住,下意识挠了挠脑袋,不解道:“师父今日好生奇怪。” “哪里奇怪?”如春水一样的眉眼落在牧清的身上,扶苏望着他,唇角含笑。 牧清摇头,一时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我也说不清,就是觉得师父和往常不一样。” “你多想了。”扶苏起身,往榻上而去:“将这灯笼丢了罢,太刺眼了。” 牧清错愕,但见扶苏已然背过身去,他只好点了点头,应道:“是,师父。” 话毕,他便伸手拿起灯笼,朝外头走去。 屋门被掩上的一瞬间,屋内静悄悄无声。原本还明亮的屋内,因着少了一盏烛火的缘由,一时间变得尤为暗沉。 扶苏坐在榻上,雅致清隽的脸容染上阴霾,但这阴霾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 …… 翌日,燕蒹葭等人早早便启程,走在了回京的路上。 幽州‘狐妖’的事情告一段落,那些昏迷不醒的公子哥也随之苏醒,不过,令人称奇的是,如此漫长的昏迷下,醒来之后他们竟是什么也不记得,甚至说不清梦境如何。 而后,修养过后,那些公子哥便依旧同往日那般,夜夜笙歌。 袁照丢了记忆,虽是与燕蒹葭一行人道了别,但他神色极为寡淡茫然,临别了竟是让燕蒹葭生出一丝心疼。 想袁照也年岁大了,如今倒好,忘却一切,连自己姓甚名谁也记不清了,人一旦没了记忆,心下便会衍生出空洞的情绪,这种情绪,给人以难以弥补的缺失。 为此,她对扶苏原本便极差的印象,愈发不好了几分。于是,一路上她都独自一人待着,丝毫不愿同扶苏和楚青临两人有任何交集。 不得不说,比起公主府里头那些温柔小意的面首,扶苏和楚青临只能是政敌。 走了半日的陆路,几人很快踏上船坊,朝着都城的方向而去。 这几日,江水平稳,水面静然,的确如扶苏所说,是启程回京的好时候。 但即便如此,燕蒹葭还是有些吃不消。水路不同陆路,水上的晕眩让她几乎作呕,而这也是她在京中时,不常坐画舫的原因。 到了第三日,燕蒹葭已然消瘦了一大圈,不为其他,只为这几日在船上,她根本食不下咽。 这天夜里,她与西遇坐在船头,西遇手中端着瓜果,劝慰燕蒹葭多少吃些。 正是时,扶苏自里头走了出来,两人一瞬间便是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的瞅着彼此。 扶苏率先一步开口,说道:“公主近日似乎胃口不佳。” 燕蒹葭不回他的话,只问道:“国师算算,我们要需要几日才能抵达燕京?” 扶苏不以为然,回道:“这几日顺风顺水,大抵再过四日便能到燕京。” “四日?”燕蒹葭深吸一口气,方觉舒畅的胃,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再次翻腾了起来:“看来本公主没有死在刺客手中,这回是要死在这艘船上了。” 扶苏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笑着问燕蒹葭:“我这里有颗防晕眩的药,公主可要试试?” “药?”燕蒹葭狐疑的看着扶苏,迟迟没有接过去。 万一扶苏给她的不是什么防晕眩的药呢?若是就这么吃下去,恐怕…… “公主莫要不知好歹!”她正思忖着,牧清却忽然忿忿不平的盯着她,道:“这药甚是宝贵,师父将此与公主,我都觉得心疼!没想到公主还怀疑这是毒药?” …… …… ------题外话------ 以后更新时间调整到晚上十点,小可爱们就不用一直等待了。晚上十点更新哦~ 82国师的关怀 扶苏给的这药,是凝香丸,原本凝香丸是让人馥郁生香,许多贵胄夫人乃至宫中贵人都求之不得。要知道,这凝香丸可是极难制成,可谓千金难买。 如今扶苏将此与燕蒹葭,牧清本就心疼的不行,再见燕蒹葭这般怀疑,心下更是忍不住这一口气! “牧清,多嘴了。”扶苏侧眸,余光瞟了眼牧清,眼底有冷然划过,但仅仅一瞬间,他便又笑着看向眼睛,道:“这是凝香丸,公主该是听过。如今公主觉腹中翻腾,气息难闻,若是服下这凝香丸,唇齿有芬芳吐出,当是能缓解一二。”、 听着扶苏的解释,燕蒹葭心下愈发称奇。要说扶苏这人也是奇怪,分明他们之间的双生咒已然解除,她是死是活早已与他无甚关系,怎么这厮如此关心她? 见燕蒹葭迟迟不收,牧清心存侥幸,想着若是燕蒹葭怀疑也好,说不准这凝香丸又能保住了。 “公主若是信不过扶苏,扶苏自不勉强。”扶苏一边说着,一边神色平静的打算收回手,将瓷瓶纳入怀中。 然而,就在他缩手的那一瞬间,燕蒹葭忽而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本公主这不是被国师坑害太多次了吗?” 燕蒹葭笑眯眯,轻而易举的从扶苏手中拿到瓷瓶。她松了手,捏着瓷瓶朝扶苏继续道:“没想到国师当真是慷慨解囊,那本公主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她冲扶苏咧了咧嘴,毕竟还是小姑娘,如此一笑,竟是活色生香,让人犹如堕入蜜饯之中,不可自拔。 下一刻,燕蒹葭道了句:“多谢国师。” 扶苏摇头,回以温润:“这是我对公主的赔罪,还望公主不计前嫌。” 赔罪?赔什么罪?自然是先前算计燕蒹葭入梦,用她的身体去困住食梦兽的事情了。 昨夜他说放过袁照是给燕蒹葭的赔罪,今日又说这凝香丸是给燕蒹葭赔罪的。一连两次都是赔罪,怕是燕蒹葭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思忖着,燕蒹葭颔首道:“好,不计前嫌。” 说着,她将瓷瓶收入怀中。正低头间,燕蒹葭忽然注意到扶苏腰间墨色绣花荷包,那荷包瞧着年岁甚远,上头绣着蜻蜓点水的图案,歪歪扭扭,仿佛是个笨手笨脚的小姑娘绣的。 “呦,国师这荷包有些别致啊!”燕蒹葭眼睛一亮,冲着扶苏笑得不怀好意。 她不是没有和扶苏近距离接触过,也不是没有留意过扶苏身上佩戴的玩意儿,这么些天的相处,燕蒹葭可以肯定,扶苏先前可没有带过这个荷包! 那么这荷包从何而来呢?莫不是这厮看上了什么小姑娘,动了凡心? 见燕蒹葭没心没肺的调侃,扶苏不由手下一顿。 这荷包是顾偲绣的,他从袁照那儿拿来,但在梦境中……这荷包是出自燕蒹葭的手。 可惜,燕蒹葭不记得梦中种种,否则她应是认得这个荷包的。 紧抿的唇微微弯起一个弧度,扶苏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公主会刺绣吗?” 燕蒹葭一愣:“刺绣?” “刺绣。”扶苏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告诉她,她没有听错。 “国师可有听闻本公主会刺绣?”燕蒹葭勾唇,哼笑:“本公主府邸养的是面首,是男宠,可不是什么要本公主去伺候讨好的驸马爷!” 言下之意便是,她学刺绣做什么?没有半点用处,毕竟她是被讨好的对象,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瞧着燕蒹葭那傲慢的神色,扶苏竟是愈发笑容深邃:“那公主觉得,这荷包的绣工如何?” 他指了指腰间的荷包,问她。 “绣工不佳。”虽不知道扶苏这问话是何意思,但燕蒹葭还是毫不客气的回道:“就这绣工,兴许还得练个三年五载。不过呢,绣工不好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哦?此话怎讲?”扶苏望向她,眸底倒映着燕蒹葭的脸容。 燕蒹葭难得一本正经,道:“国师挑的是媳妇儿,又不是绣娘,绣工不好无妨,国师有银子能够请得起绣娘就行,何必拘泥于此?再者说,她若是绣工极好,那便意味着不学无术,整日只知女红一事,要本公主看,书读得多的女子可比擅长女红的女子,有意思一些。” 扶苏的事情,燕蒹葭也揣测不出所以然来,但是她以为,若是能旁敲侧击,让扶苏对那绣荷包的小姑娘上心,那么‘无懈可击’的扶苏便有了软肋。 人一旦有了软肋,就好拿捏了。 心下如此盘算着,燕蒹葭根本不知道,扶苏指得绣荷包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她自己……虽说只是在梦境中,但于扶苏而言,并没有两样。 “公主所言极是。”扶苏点头,似乎深以为然。 “不过,扶苏此次怎的不将那姑娘带上?”燕蒹葭道:“山高水远的,将人家姑娘留在幽州,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扶苏闻言,语气不明:“公主觉得,绣荷包的姑娘在幽州?” “难道不是?”燕蒹葭愕然,瞧着扶苏这表情……莫非她真猜错了? 可这荷包的确是今日才出现,若那绣荷包的姑娘不在幽州……又在何处? 见她如此,扶苏轻叹一声。冷风拂面,扫过他的眉宇。他没有再与她提及关于荷包之事,只看向她,缓缓道:“天气有些冷了,公主若信得过扶苏,可以吃下那凝香丸,扶苏告辞。” 说着,他便抬脚和牧清一同,进了里头。只留下燕蒹葭与西遇两人,深觉今日扶苏怪异非常。 摸了摸鼻尖,燕蒹葭摇了摇头,扶苏这厮,真是愈发古怪起来,也不知他本性如此,还是在梦境中受了什么刺激。总之这两日他说的话,做的事情,都是令人猝不及防,揣测不清的。 思忖了半晌,燕蒹葭才又从怀中掏出瓷瓶,递给西遇:“把这玩意儿给慕容大夫看看。” 显然,她依旧是不相信扶苏的。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燕蒹葭可不认为,扶苏是不忍心看她这般折腾。 “是,公主。”西遇点头,很快接过瓷瓶。 …… …… 扶苏那头方入屋内,牧清便忍不住嘀咕道:“师父为何待公主这样好?那凝香丸可不是什么随意的玩意儿……” 扶苏打断他的抱怨,淡淡道:“牧清,你难道忘了噬心蛊?” 他这一提醒,牧清顿时回忆起来。的确,扶苏是服了噬心蛊,而这噬心蛊母子蛊之间有着不可割裂的联系……也就是说,扶苏见燕蒹葭不适,便会衍生出心尖抽疼的触觉,这种触觉就宛若是情爱一样,似毒非毒,让人烦忧。 想到这里,牧清不由低头:“是徒儿多嘴了。” “今后在公主面前,勿要多言。”这一次,扶苏却语气有些严肃:“言多必失,她并不知晓噬心蛊的事情,如若让她得知,依着她那性子……” 依着她那会顺着竿子往上爬,同时也花样百出的性子,可以料定,如果燕蒹葭知道噬心蛊的事情……扶苏以为,他可能很难应付。 “是,师父。”牧清点头,心下也和扶苏一样想法。 燕蒹葭这厮,的确是不好对付的很。 这想法才冒出来,他便又有些担忧:“可是师父,难不成今后你都要护着公主吗?” 今日只这么一次,燕蒹葭便起了疑心,若是日后再这么下去,恐怕……迟早要被她知晓。 扶苏摆了摆手,唇角笑意如春:“无妨,我自有方法。” …… …… 西遇将凝香丸拿给大夫看,那大夫回说不假,于是,燕蒹葭服下凝香丸,渐渐便觉唇齿馥郁,不再那么令人作呕。等到了第二日,她的胃口也渐渐恢复了,身体顿觉舒畅许多。 听大夫说,这凝香丸的药效只能维持一个月,燕蒹葭想了想,便觉这东西的确如牧清所说,金贵万分。不过,正是因此,她才愈发怀疑扶苏送药的目的何在。 有了精神头,渐渐也能吃香的喝辣的,燕蒹葭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起来。直到船抵达燕京城郊渡口,燕蒹葭下了船坊,才觉心中再次踏实起来。 不过令她惊讶的是,她才下船,便有相熟之人上前‘迎接’。 “四皇子别来无恙。”扶苏率先一步出声,他望着站在面前的青年,笑意依旧。 四皇子燕然是几个皇子中,最儒雅、最仁德的一个,就声望来说,他最得民心。 燕然生的眉眼深邃,极具异域风情。他的生母姚贵妃乃凉国公主,凉国地处燕国北部,这些年一直与燕国相交甚笃。 燕然可以说是与姚贵妃一个模子刻出来,但他性子却全然不肖像姚贵妃。与其余几个贵妃不同,姚贵妃冷艳十足,从入宫开始,便对燕王爱答不理。后来萧皇后入宫,姚贵妃更是不争不抢,透明的仿佛根本不屑帝王之爱。 正是因此,整个后宫妃嫔,姚贵妃最是得人心,不为其他,就为这女子从不争宠,也从不妨碍她们。 “国师、将军也别来无恙。”燕然温文尔雅,礼数极为周到。 即便身为皇子,出身高贵,他却没有三皇子燕诀的嚣张,五皇子燕景的凌厉,他处事圆滑,待人接物都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说着,他又偏头看向燕蒹葭,仿佛一个极致宠溺妹妹的兄长,关切道:“七皇妹南下归来,应是极为疲倦罢?” “的确是疲倦的很,”燕蒹葭抬眼,眸底极为幽深:“一路刺客许多,也不知什么人如此恨本公主,竟是不惜冒着被本公主诛杀的风险……若是让本公主查到,定然是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盯着燕然,那股子跋扈凌厉的气息,一瞬间高涨起来。在场扶苏和楚青临也都是明眼人,心下知道,这两次暗杀,必然是有燕然的份。 皇室之中,龙子互相残杀的事情,简直如家常便饭,自古皆有。 只不过,到了燕蒹葭这里,却是个例外。毕竟一个公主能够遭到如此‘待遇’,也是不常见的。 “竟是还有刺客?”燕然大惊失色,急忙问道:“皇妹可是有受伤?” 见燕然似模似样,燕蒹葭轻笑回道:“有国师和将军在,皇兄不必担心。” 这话实在微妙,仿佛楚青临和扶苏都站在她的阵营一样,这让燕然紧蹙的眉梢愈发缠绕在一起。 他有些摸不准,一次南下之后,这三人的关系究竟成了怎样……如若扶苏和楚青临当真与燕蒹葭站在了一处,那么事情便愈发棘手起来。 “陛下还在等着我等复命,”楚青临打断这两兄妹的‘互相试探’,漠然道:“公主与四皇子若是想要叙旧,可以在路上叙。” “楚将军说得是,”燕然道:“父皇命我相迎,应是很担心二位大人与皇妹。” 说着,他立即便让燕蒹葭先上了马车,楚青临与扶苏也一同上了另一辆马车。而他自己,则骑着骏马,算是一路护送。 几人快马加鞭,半日左右便到了皇城之下。彼时早朝已然下了,扶苏与楚青临双双前往宫中,明面上与燕王打了个照面,顺势给了一些交代。 燕王见他二人罗里吧嗦,自是不耐的很,更何况扶苏和楚青临是死是活他并不在意,因此不到片刻功夫,他便匆匆让扶苏与楚青临回去歇息,美其名曰:体恤臣子。 但实际上,他们二人前脚刚走,燕王后脚便急急忙忙踏上了去槿樱殿的路。 好在槿樱殿离正殿不远,燕王抵达槿樱的时候,燕蒹葭与萧皇后母女俩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话。 心下又是叹息又是疼惜,燕王这次倒忍住性子,没有劈头盖脸一顿责骂。当然,他这心尖小公主的性子,也由不得他怪罪半分。 听着燕蒹葭说完了一路奇遇,燕王和萧皇后也都知道,她那是捡着有趣事儿说,那些个不甚如意的过程,她却是半分没有提及。 直到燕蒹葭提及扶苏的送药行为,燕王才忍不住蹙起眉梢,语气不佳:“国师这人城府太深,你可莫要着了他的道儿。” 他这是提醒自家公主,不要被扶苏的举动感动。 “父皇放宽心好了,”燕蒹葭笑道:“国师是个什么胚子,我从前不甚清楚,如今却是再明白不过了,哪里还会着了他的道儿?” 萧皇后凝眉,却道:“莫不是国师对你有什么……” 萧皇后正想说,是不是扶苏对燕蒹葭生出什么男女之情,那一头燕蒹葭却打断道:“母后,你觉得国师像是个贪图美色之人?” 萧皇后想了想,摇头:“不像。” 燕蒹葭又问:“那母后觉得,国师像是贪慕权势之辈?” 燕王率先一步回答:“国师的身份,好歹比驸马爷更是地位崇高。” “那就是了,”燕蒹葭耸肩:“他既然不是看上了我的美色,也不是贪图驸马爷这个身份,那母后觉得,他图什么?怎么就会对我起什么心思?难不成他是觉得人生无趣,想入我公主府,与我府中面首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燕蒹葭说话,委实风趣。听得燕王与萧皇后又是觉得好笑,又是无可奈何。 但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扶苏这人过于神秘,谁也看不清他到底所求为何。 三人说了许久,而后宫人前来禀报,燕王便很快离去。 燕王离开之后,燕蒹葭忽而想起一件事,问道:“听闻娴妃娘娘近日正在张罗着给六皇姐安排亲事?” 萧皇后颔首,淡淡说道:“此事娴妃与我说过,不过我不管理宫中事务多年,六公主也一直养在她的膝下,便将此事交给了她。” 燕灵曼的事情,萧皇后自是没有那份闲心去理会,她对于宫中这些,悉数不予以操心。但她也不是看不出来,娴妃此次要给燕灵曼安排亲事,想必是不简单的。 “娴妃娘娘可真是尽心竭力,”燕蒹葭笑道:“就我看来,五皇姐可比六皇姐还年长一些,她怎的不为自己亲闺女操心,反倒对六皇姐的事情那么关心。” “五公主太过愚钝,半点不像娴妃,反倒是六公主……小算计许多,比五公主可聪明了不止一点半点。”萧皇后淡淡道:“想必是这五公主又被她怂恿做了什么事情,娴妃才如此气恼,要将她打发出去。” 要说燕灵曼其实也算不得真正的聪慧,毕竟她若是少一些小心思,恐怕娴妃也不至于如此着急的要将她嫁出去。一则,燕灵兰年岁更长,娴妃此举无异于落人口舌。二则,燕灵曼好歹也是一国公主,要是随便嫁给阿猫阿狗,燕王也是不容许的。 燕蒹葭见萧皇后并不知道,笑眯眯问道:“母后可知她怂恿五皇姐做什么?” “你知道?”萧皇后问。 燕蒹葭遇刺的事情,她也悉知,但究竟是谁派人行刺,萧皇后却不清楚。一直以来,燕蒹葭都极为有主见,她这些年操心的也越来越少。 “当然。”燕蒹葭哼笑道:“毕竟她可是怂恿五皇姐派刺客要我的命!” 萧皇后一愣,虽说也气恼,但更多的是不解:“你何时与燕灵曼结仇了?” 燕蒹葭与五公主燕灵兰不合的事情,萧皇后是知道的,当初燕蒹葭‘怒打’燕灵兰,娴妃不是没有闹过。 可萧皇后记忆中,燕灵曼面上一直是怯懦的,何时竟是与燕蒹葭生出了仇怨,非要借刀杀人,置之死地? “因为楚青临呗。”燕蒹葭撇嘴:“谁让咱们燕国无人,一个两个都瞎了眼,对楚青临至死不渝。也不知道这楚大将军究竟有什么魅力,竟是将一众芳龄少女迷得三魂不见了五窍。” 就燕蒹葭目前所知道的,对楚青临有意的女子,妙玲珑是其一,燕灵兰是其二,如今多个情不知何时生起的燕灵曼,燕蒹葭深以为,再加个姑娘,恐怕四个人可以凑一桌,打马吊了。 好在,她本人对马吊并不感兴趣,就不凑那热闹了。 “她竟是也对楚青临有意?”萧皇后错愕:“我还以为,她是看上了国师。” “国师?”燕蒹葭嘴角抽搐:“莫不是母后知道什么?” 难道是她臆测错了?燕灵曼其实爱慕的是扶苏? “倒不是知道什么,”萧皇后正色道:“只是我认为,国师比楚青临更有吸引力一些。” 燕蒹葭:“……” 这话,竟是让她反驳不了。 她这头还觉得无言,那头萧皇后却继续道:“你若是能诱骗的了国师,不妨将国师哄入公主府,从此成为你的裙下之臣。” 燕蒹葭扶额,有些吃不消:“母后,国师老奸巨猾,我要是能够诱骗得了,也不至于等到今时今日了。” “也不是一点可能没有,”萧皇后道:“前几日他不是还主动送了药与你?说不准这就是一个转机……” “母后为何如此看重国师?”燕蒹葭打断她的话:“难不成是因为母后与国师皆是隐世门的人?” 说着,她抬眼细细打量萧皇后。这是生平头一次,她以‘对峙’的方式,试探自己的母后。 但她知道,若是她不这么做,恐怕萧皇后根本不会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萧皇后闻言竟是蹙眉,道:“谁说他是隐世门的人了?” “他不是隐世门的人?”燕蒹葭诧异:“那母后呢?母后难道也不是隐世门?” “罢了,有些事情,是时候告诉你了。”萧皇后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的确是隐世门的人,这一点你没有猜错。我是隐世门的祭祀,因从前随你父皇来到燕国,放弃了隐世门的一切。” 她出自隐世门,是隐世门祭祀。所谓祭祀,是仅次与门主的一个存在,当年为了燕王,她的确不顾一切。正是因此,后来燕王宠幸旁人的事情,才让她那么的愤恨。即使知道他是遭人设计,她也怨他不够小心。 说到这里,萧皇后肃然道:“但是,国师并非隐世门的人,他与我是在燕国相识。” “怎么……可能?”燕蒹葭愣住,定定然望着萧皇后:“国师那日分明是……” 分明是被她算计,间接承认了自己与她母后同根同族。如今她母后言说自己是隐世门的人……那扶苏呢? 萧皇后道:“隐世门者,要么出生隐世门,要么幼年时入得门中,先祖规定,但凡成人之后,不得入隐世门族谱。” 年少时心思简单,等到人长成了,便过于繁杂,而太过复杂的人,则会给隐世门带来混乱,打破隐世门千百年的安宁。 正是因此,扶苏决计不可能是隐世门的人。 听到这里,燕蒹葭算是想明白了。 好半晌,她才摇了摇头,叹了一声:“看来是我输了。” 萧皇后道:“他定然是骗了你。” 燕蒹葭点头,继而又道:“就这件事而言,我便斗不过国师,母后还认为我能够将他诱骗到手?” 燕蒹葭本以为萧皇后这次终归要放弃,不料她闻言,竟是沉思片刻,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燕蒹葭:“那母后说,怎么才有可能呢?” 萧皇后凝眉,语重心长:“说不定他眼瞎,就这么看上你了呢?” 燕蒹葭:“……” 她母后可真是……披着正经皮囊的不正经之人! …… …… 母女两说了好一阵子,两人用了晚膳,天色渐暗,燕蒹葭才打算出宫。 她踏出槿樱殿,身后跟着西遇,正好方吃的太撑,打算走着出宫,权当做消食。 然而,她才走到御花园,便见熟悉之人迎面走了上来。 来者是燕灵兰和燕灵曼,两人一人着蓝衫蝴蝶裙,一人则穿着粉衣芙蓉袄,远远瞧着就像是两朵娇花,艳丽不已。 燕灵兰上前来,见着燕蒹葭安然无恙,面色红润,眼底划过一抹隐晦的冷光。 挤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来,燕灵兰道:“听闻七皇妹平安归来,可真是可喜可贺。” “五皇姐似乎有些失望?”燕蒹葭盯着她,不紧不慢道:“以你我的交情来看,见我安然无恙,你当是心中不好受罢?” “怎么会?”燕灵兰袖中五指拢起,却还是强撑着笑意:“七皇妹多虑了。” 说着,侧头看了眼燕灵曼,眼底有迁怒之意。 分明那日燕灵曼说借刀杀人,引其他皇子派人杀燕蒹葭,那么多人马,终归可以伤到她。正是因为如此,她今夜才兴致勃勃前来堵路,就是为了看她不适的模样。 如今燕蒹葭没伤着,她自己却气到内伤,怎能不迁怒于燕灵曼? 见燕灵兰隐忍的模样,燕蒹葭深觉好笑。可今日她们既然自己送上门,她自然要好好‘招待’她们了。 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燕蒹葭嗤笑:“其实二位皇姐不用担心我,有楚将军拼命护着,我怎么会有事情呢?” 她特意将拼命二字‘咬’得极重,生怕她们听不出期间暧昧。 “燕蒹葭!”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燕灵兰炸毛:“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楚将军不过是因为受了父皇之命,若是没有父皇的命令,楚将军怎么可能护着你?” 要说燕灵兰的确是活在她母亲娴妃的庇护下长成的,今日娴妃才再三叮嘱定不能与燕蒹葭起争执,转瞬被那么一激将,她便乱了分寸。 …… …… ------题外话------ 暖男苏上线,请注意查收。公主要开始虐人了,搬好小板凳~ 83拦路 燕灵兰看着燕蒹葭的那眼神,实在是饱含嫉恨。嘴里虽说叫嚣着否认,但那神色,可是恨不得她自己才是被护着的那个。 燕蒹葭深觉有趣,转而又不着痕迹又看了眼燕灵曼,显然,比起燕灵兰,燕灵曼的神色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她低垂着眸子,仿佛丝毫不在意燕蒹葭所说的话。 “是不是我胡诌,皇姐心中有数。”燕蒹葭笑意渐浓,继续道:“要说楚将军平日虽是冷清,但其实还是蛮好相处的,在这一路上呢,照顾我良多,好几次刺客的事儿啊,都是他为我摆平的。” 燕灵兰哪里受得了这等刺激?她爱慕楚青临是真心实意的,怨恨燕蒹葭也是真心实意的。如今听闻燕蒹葭说的话,她恨不得上前撕烂那张如花似玉的脸。 然而,燕蒹葭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只笑容幽深,继续道:“楚将军的确是人中龙凤,若说先前本公主只瞧上他的容色,那么现在……” 她看了眼燕灵兰和燕灵曼,语气很轻:“他的性子也甚是讨本公主欢心呢!” “燕蒹葭,你还要不要脸面?”燕灵兰瞪着她,道:“这般不知羞耻的话,你也敢说?你不怕遭人议论可以,但莫要拉楚将军下水!楚将军他是名门之后,楚家也家世清白,你……” 燕蒹葭打断她的指责,眼底浮现一抹志在必得:“皇姐以为,我为何如此明目张胆与你说心悦他的话?” 燕灵兰皱眉,心下隐隐觉得不妙:“你什么意思?” 不仅燕灵兰紧张万分,就连燕灵曼也忍不住微微抬眼,偷偷打量起燕蒹葭来。 燕蒹葭攒出一个邪佞的笑,眸子光彩熠熠:“我也不怕与你们说道,今日我与父皇母后言明,楚将军很是适合做我的驸马爷。” “不可能!”大抵是燕蒹葭透露的消息太过让人震惊,燕灵曼脱口便道:“父皇绝不可能答应!” 不过一句话,瞬间便坐实了燕蒹葭的揣测。 这燕灵曼的的确确和她想得一样,对楚青临很是上心……且看得出来,她的那腔热情,比燕灵兰要浓烈几分。 唇角勾起,燕蒹葭道:“父皇何时对我的要求,不予以答应?难道五皇姐和六皇姐不知道,从小到大,但凡我要的,父皇无论如何都会送到我的手上。” 燕灵兰刚刚愣住,如今才回过神来,竭尽全力的反驳道:“楚将军不同,他是楚家的英才,是燕国的将军,不是任意送人的玩物!” 言下之意便是,楚青临和她公主府的面首不一样,楚青临身份高贵,不是随意便可被轻贱的。 “不错,楚将军的确是身份尊贵,是我燕国的功臣。”燕蒹葭笑眯眯道:“正是因为她身份高,我方才才说是要他做驸马爷。” 燕灵曼细细的脖颈有骨骼显露,她似乎极为压抑自己的情绪,说道:“纵然是如此,七皇妹声名不佳,楚家定然不会同意。” “我的确是声名不佳,但可以为了楚将军,遣散公主府的面首啊。”燕蒹葭耸肩,一副垂涎美色的模样,继续道:“楚青临可比我府中那些莺莺燕燕有趣多了。更何况两位皇姐也不是不知道……楚家与咱们天家呢,自来不甚和睦。若是楚将军与我能喜结连理,想来是可以缓和几分彼此之间的关系的。” 说着,她直勾勾的盯着燕灵曼和燕灵兰,问:“两位皇姐可能不知道,一路上我与将军胡生情愫,将军与我说,他不介意外界的传闻,只要我将府中面首都遣散,他定然……” “够了!” 这一句极为大声的呵斥,不是出自燕灵兰,而是那个从来都是胆小,楚楚可怜的燕灵曼。 这一次,饶是迟钝入燕灵兰,也不由侧目朝燕灵曼看去。 眼前的燕灵曼,看着委实是陌生,仿佛她第一次见到燕灵曼这样的一面。 “六皇姐怎么这么大反应?”燕蒹葭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五皇姐心悦楚将军,这我是知道的,只是六皇姐这反映……莫不是也对楚将军有什么心思?” 燕灵曼急红了脖颈,狡辩道:“我……我只是在为五皇姐气恼。” 但显然,这会儿燕灵兰再看她的眼神,已然变成了凌厉与狠毒。 燕蒹葭瞧着,继续火上浇油:“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不要楚青临了,将他让给五皇姐和六皇姐好了。只是,也不知将来是五皇姐做将军夫人呢,还是六皇姐做将军夫人。姐妹共侍一夫固然好听,不过这谁是正室,谁是侧室……实在太难选择了。若我是将军,应当更喜欢六皇姐这般温柔小意的性子罢。” 话说到最后,燕蒹葭身后的西遇已然暗中为燕灵曼捏了把汗。得罪他家公主的下场啊,就是这样可怕,不过唇齿相讥的几句话罢了,便可以让燕灵曼蜕一层皮,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看着燕灵兰愈发森冷的眼神,燕灵曼心中‘咯噔’一声,坠到了谷底。 她硬着头皮,不停的解释道:“五皇姐,你莫要误会,我并非对楚将军有意,我真的只是在为你鸣不平!” “皇妹是当我傻吗?”燕灵兰冷笑一声,眯起眸子:“难怪你那日如此出谋划策,原来是想借我的手,除掉……” “皇姐!”燕灵曼打断她的话,冲她摇了摇头。 她生怕燕灵兰一个不留神,就把派人刺杀燕蒹葭的事情抖落出来,皆是她们都落不得好。 这一幕,燕蒹葭看在眼底,她只淡淡笑了笑,继续道:“其实六皇姐说得兴许是真的,毕竟我方听闻娴妃娘娘要给六皇姐安排亲事呢,也不知哪家公子,如此三生有幸。真是恭喜六皇姐了。” 说着,燕蒹葭伸了个懒腰,故作疲倦:“天色也不早了,这几日路途奔波,我就不同两位皇姐闲聊了。” 言毕,她立即便转身离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燕灵兰才转身,毫无征兆的伸手。 就听‘啪’的一声,恶狠狠的一巴掌扇在燕灵曼的脸上,落下深深的五指印记。 “贱人!”她一巴掌将燕灵曼扇倒在地,见燕灵曼那几乎落泪的表情,心下愈发觉得恶心:“好你个燕灵曼,不过是贱婢生的孽种而已,竟是胆敢来我面前耍小心思!” 燕灵兰虽说冲动,但也不至于那么愚蠢,她今日算是看明白了,燕灵曼对楚青临也是上心,那么往日里怂恿她对燕蒹葭下手,就是为了借刀杀人。 若是她派刺客的事情被燕蒹葭知道,那燕蒹葭定然回头对付她,而燕灵曼则可以坐看两虎相争,渔翁得利! “我……我没有,皇姐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燕灵曼眼眶发红,捂着自己顿时肿起来的脸,仰头看着燕灵兰:“我承认我是爱慕楚将军,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楚将军,我身份低贱……在我心中,只有皇姐才配得上楚将军啊!” 话说到这里,燕灵曼已然不能够再否认了,她只想着试图挽回燕灵兰的信任。 听着燕灵曼的解释,燕灵兰神色很淡:“你当然配不上他,你是什么身份?楚将军又是什么身份?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想高攀!” “如今,你也不必再狡辩什么,果然母妃说得没有错,你心思深沉,犹如毒蛇。你以为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楚将军便看得上你吗?真是痴心妄想!”说着,燕灵曼看了眼身侧的婢女,缓缓将发髻上的簪子取下,递到那婢女的面前,眸底闪烁着阴毒:“六皇妹不是喜欢装楚楚可怜吗?我倒是想看看,花了脸的楚楚可怜,是不是还有男人护着!” 她话音一落下,身侧婢女便会意,接过她手中的簪子,尖锐的发簪一头,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你要做什么?”燕灵曼往后挪了一步,眼底满是恐惧。 如果她没有猜错,燕灵兰是要毁了她的容啊! “做什么?”燕灵兰笑起来,一张秀丽的脸容顿时有些扭曲:“你待会儿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看了眼身侧的两个婢女,燕灵兰继而吩咐道:“来人,把六公主给我按住!” “是,公主!”婢女双双上前,一把按住娇柔的燕灵曼。 “不要!不要啊!皇姐!”燕灵曼瞪大眼睛,挣扎着,试图逃脱。可她哪里是一群人的对手? 眸底溢满了泪水,她苦苦哀求道:“皇姐,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放过我罢!我真的没有要和皇姐争抢,我真的只是为了皇姐能够得到楚将军……” “闭嘴!”燕灵兰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你有什么脸面提楚将军?你只不过是我身边的一条狗而已!既是狗,我便是今日杀了你,你也没有资格说一个不字!” 随着燕灵兰的声音落下,那捏着发簪的婢女也恶狠狠的上前。 眼见着尖锐的一头离自己的脸容越来越近,燕灵曼尖叫着,不顾一切的挣扎着:“不要!不要……啊!” 阴冷的光芒一闪而过,刺痛的触觉自脸庞开裂,鲜血自她的脸容一滴又一滴的落下。燕灵曼心如死灰,瞬间没了声音。 脸上的痛,远不比心头的痛来得让人难以忍受。 她的脸毁了,从今往后她再没有机会靠近楚青临了。她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嫁给他,哪怕是侧室也好。她母亲早亡,一个人在宫中无依无靠,能够成为他的侧室便已然是她的福分。 可如今,这一点点的肖想,也成了荒唐可笑。她心头滴着血,恨不得立刻去死!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连唯一的信仰,也没有了啊! 就在燕灵曼万念俱灰的时候,燕灵兰却忽而提道:“我听母妃说,六皇妹今后可是要入安北侯府的。安北侯府子嗣艰难,那三公子秦简也是玉树临风,从今往后六皇妹还是莫要再念叨楚将军了,否则依着安北侯府的杀伐果决,恐怕六皇妹嫁过去以后,日子会很是艰难啊!” 一字一句,皆是诛心,原本燕灵曼便已然心如死灰,可如今燕灵兰提及安北侯府,更是让她窒息。且不说她心中是否有旁人,就安北侯府三公子秦简的腿脚……也绝非是女子心中的良人! 燕蒹葭、燕灵兰……这个仇,她燕灵曼绝对会报!她定要她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没有人看见,燕灵曼低垂的眸子划过森森恨意,仿若地狱野鬼,前来索命! …… …… 那一头,燕蒹葭携着西遇走出皇宫。见四下无人,西遇便问:“公主方才分明有机会诱哄五公主说出派刺客暗杀的事情,为何轻易揭过?” 刚才燕灵兰本要说出是燕灵曼怂恿她派人暗杀燕蒹葭的事情,但燕灵曼止住了燕灵兰的话头,西遇觉得,若是按照燕蒹葭自来的性子,定然是要费一番唇舌,逼得燕灵兰不得不说真话。 但奇怪的是,燕蒹葭不止没有那么做,反而还为燕灵曼‘开脱’了一句…… 燕蒹葭闻言,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西遇:“你当燕灵兰真那么傻?” 一边说,她一边又露出笑容,看得西遇摸不着头脑。 难道不是吗?燕灵兰可是几个公主里头,最愚笨的一个。 “她也是有心思的,”燕蒹葭不紧不慢道:“愚笨的人,偶尔也得脑子灵光一次,否则这一辈子,可就糊里糊涂过了。” 西遇不解:“可是……她方才脱口就要说出来,要不是燕灵曼阻止……” “对啊,她就是在等燕灵曼阻止。”燕蒹葭眉眼弯弯:“一旦燕灵曼阻止了,那就意味着她前半句说得是真话。那么祸水东引,本公主是不是会将更大的怒意,发泄在燕灵曼的身上?” 燕灵兰前半句说得是:难怪你那日如此出谋划策,原来是想借我的手,除掉…… 除掉谁呢?在场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除掉她燕蒹葭。那么换句话说,整件事情的主谋都是燕灵曼,是她怂恿在前,心思歹毒在后,而燕灵兰不过充当了别人的棋子而已。 听着燕蒹葭的解释,西遇顿时恍然大悟:“没想到,这五公主竟是与从前不同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不是吗?”燕灵兰在知道燕灵曼也对楚青临有意思的时候,便已然不再信任燕灵曼,更有甚者,她估计想要了燕灵曼的命的心思都有了。 说着,燕蒹葭上前,由着下人搀扶,上了公主府的马车。 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方才掀开马车帘子,便见里头有身影坐着,要说不吓人,真是假的。 下意识憋住惊心的呼喊,燕蒹葭定睛一看,皎皎如月,明眸弯弯,那张风华绝代,犹如浮云的脸容,简直是眼熟的不能够再眼熟了。 毫无疑问,端坐在马车里的那位,正是万民心中谪仙一样存在的国师——扶苏。 深吸一口气,燕蒹葭盯着扶苏,扯了扯唇角:“国师是与本公主有深仇大恨吗?” 她全程看起来仿佛极为冷静,丝毫不显慌张,可扶苏倒是看得出来,燕蒹葭的确是被他吓了一跳。 他道:“公主此话何意?” “国师一言不发突然出现在本公主的马车内,如果不是为了吓唬本公主,那就是真的与本公主结了仇了。”说着,她一脸怒意的拉开马车帘子,对着马车外的下人道:“你们这是睡死过去了?国师这么尊大佛入了马车,竟是都不知道?” 西遇蹙眉,看了眼守马车的几人,神色极为冷漠。 这几个守马车的下人,其实并非普通小厮亦或者侍卫,他们同样是暗卫营里的精英。但令西遇诧异的是,他们竟是没有察觉有人入了公主府的马车。 若是这人是想要谋害燕蒹葭性命……那后果不堪设想。 “公主饶命!”看马车的暗卫立即跪地,眼底划过惊慌:“属下不知,国师竟是入了马车。” “公主可要换一辆马车?”西遇看了眼依旧安稳坐在马车内的扶苏,示意道。 “不必了。”燕蒹葭收回凌厉的眼神,转瞬又平静下来:“国师也算本公主的老熟人了,这次你你们自己去领罚罢!” 话落,燕蒹葭便松了手,放下马车帘子,走进了里头,蹙眉盯着扶苏:“国师不觉自己这是在喧宾夺主吗?” 马车一共有三个方向的位置,主位正对着门、左右各一侧的座位。而扶苏不巧的是,就坐在主位处,这让燕蒹葭产生了一股仿佛这是一辆国师府的马车的错觉。 扶苏见此,抿唇笑道:“扶苏唐突了。” 说着,他调整了位置,朝着右侧的方向挪去。 燕蒹葭见他坐好了,自己便也跟着坐了下来,道:“国师连一声招呼也不打,入我公主府的马车做什么?” 她微微勾唇,不怀好意的笑道:“莫不是国师终于决定要入我公主府看看,争取成为其中一人?” 扶苏慢条斯理道:“忽而想起,公主欠我一物,未还。” “欠你一物?”她可不记得,自己欠过他什么东西。要欠,也是扶苏欠他一个许诺,但她如今还没有寻思好,怎么去用这一个许诺。 “公主想来是忘了。”扶苏笑道:“我也差点忘了。只是方才回府,忽而需要用那个东西。” “国师就别卖关子了,”燕蒹葭催促道:“本公主实在疲乏,不想同国师绕弯子下去。” 扶苏不以为意,笑着问她:“那日我给公主的凝香丸,公主可还记得?” “记得。”燕蒹葭挑眉:“难不成国师是要讨回去?可这凝香丸已然入了我的腹中,早已吐不出来了。” “公主误会了。”扶苏道:“凝香丸我既给了公主,便不会再要回。只是,那装着凝香丸的瓷瓶,不知公主可否还给我?” “国师是来讨要瓷瓶的?”燕蒹葭愕然,有些难以置信。 真别说,她全然没有留意那个瓷瓶,只印象中,是个极为普通的瓷瓶。 “不错。”扶苏颔首:“那瓷瓶是我早年于雪峰寻到的冰肌玉所造,此玉世间罕见,便是将清泉装入其中,也可愈发甘甜清凉。” “竟是有如此神效?”燕蒹葭诧异了一瞬,却还是老老实实道:“只是,恐怕要让国师伤心了,那瓷瓶我落在了船坊上,并未带回。” 其实,她并非放在船上,而是……丢到了江水里。那时她不以为然,哪里知道小小一个瓷瓶,还如此珍贵。 燕蒹葭的想法才冒出来,那头扶苏竟是仿佛能看到她心中所想一样,问道:“公主是落在船坊上,还是丢到了江里?” 燕蒹葭:“……” 难不成那日丢瓷瓶的时候,被他看到了?所以他今日前来,只是为了为难她? “罢了,公主府上好的玉块儿许多,国师若是喜欢,便明日来挑一挑罢。”燕蒹葭道:“左右也算赔给国师一个,今后国师便莫要再问瓷瓶的事情了。” 她也是个财大气粗的人,物件而已,自是不会吝啬。 “好。”扶苏点头,轻笑道:“公主既是邀扶苏挑选,明日扶苏自当拜访。” 似乎是得了称心如意的答复,扶苏就要起身离去。 “慢着,”然而,燕蒹葭却是拦住他的去路,道:“有一件事,本公主恐怕得问问国师了。” 眉眼舒展,扶苏望向她:“何事?” 他从始至终,都含着笑意,似乎望着心爱的女子一样,若非燕蒹葭定力惊人,恐怕是要被他这妖孽似的面容所惑。 “国师那日与本公主说,你和母后同根同族。”燕蒹葭收回心思,远山眉满是疏离:“可今日本公主问过母后了,母后说,她也是三年前才知道国师这么一号人。” “我的确不是与皇后娘娘同族。”扶苏泰然自若:“大约是公主误会什么了罢?” “误会?”鲜艳的红唇,抿起一个冷冷的弧度,燕蒹葭笑不达眼底,仿佛瞬间便会翻脸:“看来国师嘴里,没有一句能信的话啊!” 那日扶苏的确没有明说,但他的反应,本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但她没有想到,扶苏这厮竟是那么会伪装,全然将她骗了过去。 “公主生气的时候,总是那么有趣。”他仿佛想起梦境中那个小姑娘,嬉笑怒骂,如此真实。 燕蒹葭摸不准这厮的心意,兀自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国师这是真想入我公主府,与府上男宠做姐妹?” “公主错了。”扶苏一本正经:“若是入了公主府,那便是与他们做兄弟,不是姐妹。” 燕蒹葭:“……” 这人是疯了不成?难道他是在开玩笑?可这笑话可半点不令人愉悦! “公主早些回去罢。”就在她愣神的时候,扶苏已然起身,弯着腰朝外头走去。 直到扶苏的背影完全消失,燕蒹葭才收起笑容,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西遇。”她忽而唤了一声。 “公主?”西遇掀开车帘,问道:“可是要回府?” “本公主问你一个问题。”燕蒹葭凝眉,沉思道:“你觉不觉得国师方才有些古怪?” “古怪?”西遇不解:“公主的意思是……?” 燕蒹葭一脸沉重:“我怀疑,他被妖孽附身了。” 西遇:“公主?” 燕蒹葭嘴角抽搐:“方才他竟然说想入我公主府,与府中男宠称兄道弟。” 这下,换西遇露出错愕的神情了:“公主是说……真的?” 公主府的马车打造的极为严密,故而西遇不知道方才燕蒹葭与扶苏的谈话。 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扶苏竟是当真对燕蒹葭说了那般……露骨的话! “本公主还可能与你开玩笑吗?”一想起扶苏临走时的那个温文尔雅的笑容,燕蒹葭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甚至有些怀疑,扶苏今夜前来索要什么瓷瓶的,并非他真实目的。 “不知公主发现没有?”西遇若有所思道:“属下发现,国师自从醒来,便行为举止奇怪。” “发现了。”燕蒹葭点头:“莫不是他在食梦兽的梦境中,遇到了什么?” 亦或者,燕蒹葭有些怀疑,眼前的人不再是扶苏,而是食梦兽附身? 越是这样想,燕蒹葭便越是觉得大有可能。 尤其是他想起扶苏说过,食梦兽百年前是皇室的神兽,因而对龙息尤为敏感。如若他真的被食梦兽附身,或许……接近她就是为了闻闻她身上的……味儿?? 越是这么想,燕蒹葭越是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好半晌,燕蒹葭才叹了口气:“本还指望着他给尚家斩妖除魔一番的,没想到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看来尚家的事情,还是得另辟蹊径了。” 听到燕蒹葭提及尚家,西遇禀报道:“公主,方才府中小厮前来,说尚家公子在府外候您多时了。” 燕蒹葭抬眼:“你说尚琼?” 西遇点头,道:“听说尚家昨夜又失火了,尚家公子被烧伤……也不知今日前来……” 燕蒹葭蹙眉,立即吩咐道:“走!回公主府!” 看来,尚家的事情,再不能耽搁了! …… …… ------题外话------ 迟来的一章,跪求原谅。另外,求求看盗版的小朋友不要再评论区评论哈。不喜欢看凉凉没有勉强,但是看盗版还说不喜欢的,凉凉真的很心塞啊!伤心的失去了灵魂。最后就是感谢给凉凉送花送钻送礼物的宝贝儿,凉凉爱你们~ 84公主府(求订阅) 马车一路轱辘轱辘的作响,一炷香后,燕蒹葭终于抵达阔别已久的公主府。 这公主府是她这些年一直暂住着的地儿,旁的公主都没有这等殊荣,唯独她早年便兀自在城中买了别院,而后让她父皇提笔赐字,便成了燕京中独得一个的公主府。 公主府的大门,金碧朱门,华贵而张扬。快到公主府的时候,西遇便提醒道:“公主,尚公子还在门前候着。” 燕蒹葭闻言,很快掀开一侧的马车帘子。 果不其然,便见尚琼背对着她站在公主府门前,朱门大开,显然是他不愿意进去。 似乎听到马车的声音,尚琼转头朝着她看来。 “公主!公主!”少年兴奋的声音淹没在风中,但燕蒹葭还是看到了他那张满是天真笑意的脸容。 马车缓缓靠近,直到停下,燕蒹葭才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尚琼,你这眉毛是怎么了?” 燕蒹葭不紧不慢的下了马车,便瞧见尚琼额头缠着一块纱布,但他两颗眼珠子上头的眉毛……却是一干二净,只余下两道黑不溜秋的弯钩,一看便是笔墨所画。 虽说是该同情,可燕蒹葭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实在是被尚琼这模样逗乐了。 “公主没见着我头上挂了彩吗?”尚琼委屈道:“竟是还笑话我,真是令人伤心。” 尚琼的确是燕蒹葭见过的贵公子里头,最是简单干净的人。他说伤心,丝毫没有油腻之意,而是的的确确觉得心中难受。 “抱歉,”燕蒹葭摆手,忍住想笑的冲动,尽量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尚琼额头上的伤:“听说昨夜你府中失火?你这伤和眉毛……难道都是昨夜弄的?” “不是我府中失火,是我屋中失火。”尚琼叹了口气,颇有几分少年老成:“我母亲昨夜入了我的屋中,我那时正是熟睡,她也不知怎么的,点燃了我床头的帷帐……要不是我跑得快,怕是今夜公主就不是见着我的人,而是见着我的灵牌了。” “你母亲怎的专门在你屋中放火?”燕蒹葭蹙眉:“你府中旁人都不受难,偏偏你……” “我也不知道,”尚琼一脸苦兮兮:“分明从前我母亲最疼爱我,也不知近来怎么的,老是想烧死我……” 他是镇南王府的幺儿,他上头有两个兄长,皆是嫡系一脉,他大哥是镇南王府的世子,二哥也在朝中有所建树,唯独他自己……按照他爹的话来说,他就是整个府邸里脑子最不灵光,也最没出息的一个。就连他底下几个庶出的兄长和弟弟,也都比他聪慧许多。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母亲疼爱他,因为他当年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差点没有保住这个孩子。正是因此,他母亲自小便最是溺爱他。可尚琼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母亲竟是几次想要烧死他,真是想想都令他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今年的第几次了?”燕蒹葭问道。 尚琼思忖了一番,答:“第三次。” 第三次,他母亲想烧死他。第一次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是他母亲所为,那时他母亲放了火便走了,后来他才从下人的嘴里得知,起火前她母亲进过他的屋子。 但那时候,尚琼也是不相信的。直到第二次,他起夜去茅房,方回来便见屋子里有浓烟冒出,她母亲平静的看着屋内起火,手中还捏着一个火折子…… “你母亲怕是着了魔了。”燕蒹葭摇了摇头,继而又道:“不过,你今夜前来,不会只是寻本公主吐苦水的罢?” 燕蒹葭觉得,尚琼今夜,怕是要留宿公主府。 这想法才冒出来,下一刻便听尚琼咧嘴一笑,道:“我想留宿公主府。” 果然……燕蒹葭嗤笑:“尚琼,你爹要是知道你住在公主府,怕是会打断你的腿。” “我爹知道。”出乎意料,尚琼回道:“前两次屋子着火,我都没有这般受伤,今次我爹是真的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但他太好面子,若是让旁人知晓我母亲做出这等子事情,整个镇南王府都要落人口舌。所以,他同我说,我可以来公主府小住几日,但是前提是不能宣扬此事。” “你爹这是怎么了?”燕蒹葭错愕,她不是不知道镇南王是怎样的人:“难道你尚家是穷得买不起宅院了?倘若只是为了躲避你母亲……大可在城中随意买所院落住下,何必冒着被人非议的风险,来我公主府?” 燕蒹葭了解镇南王,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让尚琼与她有什么接触,更何况,如今已然不是接触,而是直接在公主府住下。 尚琼挠了挠脑袋,道:“我昨夜就是宅院里起了火,也不知我母亲怎么知晓的,竟是连我换了地方,也能寻到。” 前几日,他母亲看他的眼神极为奇怪,他心中害怕,便赶紧同他父亲商量,在城中买了个小别院,没想到昨夜果然出事…… “那你怎不去住旁人的府邸?”燕蒹葭道:“本公主好歹也是女子,你贸然入住,怕是不太好罢?” “我爹好面子,旁人若是知晓,此事定然闹大,”尚琼道:“公主府就不一样了,我又不是没见过公主把府中嘴碎的下人杖毙……” 燕蒹葭一阵无言,嘴角抽搐:“……” 所以说,尚琼来公主府住,就是因为她府中下人畏惧她,不敢胡言乱语,将此事宣扬出去? 看着尚琼这一脸的理所应当,燕蒹葭有种想把他‘杖毙’了的冲动。 “罢了,你爱住便住着,”燕蒹葭叹了口气:“反正公主府的屋子许多,你随意挑一个就是了。” 说着,她往大门走去,尚琼见此,笑得合不拢嘴,随之跟了上去:“公主今夜可还要去春光阁?” 他咧着嘴,红口白牙,少年般清秀的面容,浮现着跃跃欲试的期待。 “你这模样还寻思着去春光阁?”燕蒹葭侧眸睨了眼尚琼的眉毛:“难道你不怕待会儿这墨画的眉毛花了?” 这句调侃,让尚琼顿时止住了想要去凑热闹的冲动,他下意识摸了一把眉梢,五指一片乌黑。 燕蒹葭继续笑话他:“瞧,这一摸就花了,你难不成要把我春光阁的姑娘吓跑?” “可这眉毛也不知何时才能生出。”尚琼抱怨道:“我母亲也真是的,放火便放火,为何不能放得小心一些呢?若是我这额头也落了疤,将来……还有哪家小姐看得上我?” 燕蒹葭深以为然,毕竟燕京贵胄府邸的公子哥许多,哪一个不是相貌出众、才华横溢?若是真将尚琼列入其中排比,恐怕入不了前一百的名列。 想了想,燕蒹葭便宽慰道:“其实你不必担心,丞相府的小姐许是能看得上你。” “丞相府?”尚琼不解:“左相还是右相?” 燕蒹葭笑而不语,自然是人家叶芊芊了,毕竟即便看不上你的相貌身份,也能看得上你……阳气足啊! “公主,别卖关子了,”尚琼追上她的步子:“就告诉我罢?” “有些事情啊,”燕蒹葭神秘一笑,幽幽道:“天机不可泄露!” 说着,燕蒹葭不再看他,反而一甩袖摆,踏入门槛内。 尚琼小跑着追上她:“公主……公主!你就告诉我罢!” …… …… 当天夜里,尚琼被安置在了公主府的西阁,燕蒹葭财大气粗,公主府院落极大,因而从西阁到燕蒹葭的主院落,光是走着,也要一炷香的功夫。 一夜无梦,次日午后,燕蒹葭才迟迟起来。 等到她梳洗之后,西遇让人送来早膳,她于厅堂前,和尚琼一同用膳。 尚琼这厮,也算是和燕蒹葭一样懒散,他生平没什么大志向,他父亲镇南王说他愚笨,他也不觉如何,每日里吃喝玩乐,很是逍遥。 而这也是燕蒹葭与尚琼结交的缘由,他不慕权贵,骨子里极为洒脱。 那头尚琼才落座,便嘟囔着抱怨道:“公主可否让我住主院落这儿?从西阁到此处,我都走得疲乏了。” 燕蒹葭睨了眼他,挖苦道:“尚琼,本公主收留你已然仁至义尽,每日里管吃管住的,你怎的还不知好歹,要求甚多呢?” “我这不知好歹的模样,也是跟公主学的,”尚琼不以为意,仍旧撇着嘴求道:“公主就看在咱两的交情上,给我换个院落罢?” 燕蒹葭不理会他,只看了眼身侧的西遇,吩咐道:“西遇,镇南王三公主住不惯公主府,你待会儿准备一辆马车将他送回去罢。” “唉唉,别啊公主!”尚琼急急道:“住得惯,我住得惯!别说走一炷香的功夫,就是两炷香三炷香都没问题!” 镇南王是个老古板,府中管教甚严苛,如今尚琼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可能就这么回去? 被放出去的金丝雀,若非不得已,绝不会返笼。 “住得惯就好,”燕蒹葭挑眉,道:“不然本公主可是怕招待不周。” 尚琼悻悻然咧嘴摸头,而后又道:“公主,咱们今日去何处?要不要去春光阁?” 燕蒹葭手中筷子一顿,抬眼看他:“你就这么想去青楼?” 尚琼一笑:“嘿嘿,上次被我爹带回去,不是一直都没有机会么?” “你不怕你爹知道了,打断你的腿?”尚琼这厮,果然还只是少年心性,每日里只顾玩乐,皮痒的很。 “不怕啊!”尚琼笑眯眯道:“我爹最多打断我一条腿,我统共两条腿,少了一条还是可以拄着拐棍出门的。” 燕蒹葭闻言,忍不住朝他竖起大拇指:“尚琼,本公主生平没有佩服过什么人,但唯独你……本公主很是欣赏。” 尚琼喜上眉梢,深觉燕蒹葭会同意:“那公主,咱们今日去吗?” “不去。”燕蒹葭道:“今日有客人拜访。” 她头一句落下,尚琼还失落着,后一句却又让他深觉诧异:“客人?” 据他所知,公主府自来便没有什么客人可言,除了辛子阑……不过辛子阑早就不在燕京了。 “不错。”燕蒹葭颔首,正要说什么,外头侍从跑了进来。 “公主,国师求见。” “客人来了。”燕蒹葭笑着睨了眼尚琼,见他目瞪口呆,她便吩咐侍从道:“将国师带进来罢。” 侍从应道:“是,公主。” 说着,侍从一路小跑,朝着公主府的偏厅而去。 不多时,侍从便见到了坐在偏厅等候的扶苏。 扶苏端正的坐着,他身后站在牧清,牧清四下打量,似乎对公主府的摆设很是好奇。 “国师大人,”侍从上前,恭敬道:“公主在正院候着您,请国师移步。” “有劳了。”扶苏缓缓起身,雪色衣袍划过雕花梨木椅子。 他跟着那侍从,绕过假山与长廊,见着一路花开富贵,金碧辉煌,他差点觉得,自己这是入了皇宫之中,而不是宫外的公主府。 牧清瞧着这一路的繁华,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不见公主府的面首?” 他听闻公主府面首许多,外界也传着,公主府五步一个面首,十步一个美男,临安公主的生活,可谓奢靡而令人称奇。 带头的侍从笑着看了眼牧清,淡淡回道:“这位小公子说笑了,几位小主都在东苑,不会满府邸的乱跑。” 又不是猫猫狗狗,怎么可能随意乱窜? “噢……”牧清若有所思,许是一路上也见着燕蒹葭荒唐不已,看多了便见怪不怪了。 只是,牧清才止住了话头,却听扶苏忽而问道:“府中可有一个唤作柳生的小主?” 这小主二字,想也知道是用来称呼那些‘面首’的。 柳生?牧清纳闷,怎的师父会提及这个名字?难不成是公主同他提及过? “这个小的不知道。”侍从低眉,回道:“小的只负责正院的事务,旁的院落不甚清楚。” 自然,就算是清楚,他也不敢乱说。公主府其实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般不堪,在这里,最忌讳的便是乱嚼舌根子与不够忠心…… 看着这侍从小心翼翼的模样,扶苏淡淡一笑,没有再询问。 几人一路而去,很快便到了正院。燕蒹葭的正院,是要踏过一条竹桥才能入内,这竹桥设计的也甚是雅致,不得不说,燕蒹葭的品味极好。 五步一个禀报,在引着扶苏入屋内之前,侍从率先走到门槛处,示意道:“公主,国师大人到了。” “让国师进来罢。”燕蒹葭招了招手,又吩咐一侧的婢女:“去,添一副碗筷。” 侍从领命,片刻扶苏便踏上梨木台阶,入了屋内。 这是一个极为敞亮的屋内,屏风秀丽,圆桌精致。燕蒹葭坐在主位上,她的右手边则是尚琼。 “国师可是用了早膳?”对着一大桌的饭菜,燕蒹葭问道:“若是没有,可以一起用膳。” “多谢公主。”扶苏点头,但听在牧清耳朵里,却是有些怪异。 毕竟他家师父,在国师府的时候,已然用了早膳,如今若是再吃……充其量只能是午膳了。 扶苏笑着坐了下来,正是在燕蒹葭的左手边:“这位是?” 他眉眼弯弯,视线落在尚琼的身上。彼时,尚琼也正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毫不客气的盯着扶苏瞧。 “镇南王府三公子尚琼。”燕蒹葭笑眯眯道:“先前我同国师提过的,不知国师可还记得?” “原是镇南王府的公子。”扶苏恍然,据他所知,镇南王府三公子尚琼的确是与燕蒹葭交好,不过,尚琼在京中不算出彩,所以在这之前,他的确从未留意过尚琼。 尚琼一笑,脸上满是爽朗之色:“方才我听公主说,国师生的秀美绝伦,如今一看倒是真的。” “公主说我秀美绝伦?”扶苏笑意一顿,转而看向燕蒹葭:“没想到公主对我如此赞誉。” “那倒不全是。”尚琼耿直说道:“公主还说国师很是鸡贼,心思……” 燕蒹葭打断他的话,威胁的看了眼他:“尚琼。你想回镇南王府?” 尚琼尴尬一笑,下一刻便又拐了个弯儿,道:“公主说国师极为聪慧,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惜,他这个弯儿拐得太迟,在场就连牧清也心知肚明,燕蒹葭就是背地里骂了扶苏。 扶苏低声一笑,仿若画中拓下的脸容漫过温良:“尚公子与公主一样,是个有趣的人。” 有不有趣,燕蒹葭不知道,但她心中明白,扶苏这话,不过是客套。 可尚琼不那么认为,他被夸赞了一番,便喜道:“国师是第一个赞我有趣之人,我以茶代酒,敬国师一杯。” 说着,他兀自便举杯,一饮而尽。 扶苏淡淡弯唇,神色依旧从容。 婢女递上碗筷,全程倒是没有多看扶苏一眼。 这与扶苏自来的经历,有些许偏差,他便说道:“公主府的下人,可是比宫人都要懂规矩。看来是公主治下有方,只是不知公主是如何做的,可否指教一二?” 一路上,这些下人都极为安分守己,可见公主府管束严苛。 燕蒹葭勾唇,眼底划过一丝邪气:“本公主的法子,恐怕不适合国师效仿。” “哦?”扶苏挑眉。 “本公主不喜欢多嘴多舌之人,也不欣赏逾越不忠之辈。”燕蒹葭笑道:“在公主府中,如有犯者,杖毙。” 她给的银钱,是其他府中的三倍,当然,她并不约束府中下人私底下如何,平日时常赏赐那些有功之人。但对于犯了错的,也绝不姑息。 雷霆手段,恩威并济。她可以笑吟吟的看着府中不忠之人被杖毙,同时也可以大大方方,赏赐有功之人。如此治下严明,就如治军之法一样。 其实楚青临没有说错,燕蒹葭有将帅之才。 扶苏闻言,赞道:“公主的确是有个不错的先生教导。” 这话,让燕蒹葭起了疑:“国师知道我与袁照之间的事情?” 袁照从前教她兵法、授她大道,这些她从未和别人说过,毕竟许多人都以为,袁照那三年不过是纵容着她胡闹,才得了她的欢心。 但扶苏的语气,俨然便是知道袁照对她的教导。 扶苏颔首,没有否认:“略知一二。” 两人相谈许多,但扶苏不是没有注意到,被冷落的‘尚琼’竟是没有咋咋呼呼介入其中,而是兀自一脸平静的享受着吃食…… 果然,这尚琼能入得了燕蒹葭的眼,并非因为他‘傻乎乎’的性子。 似乎察觉到扶苏在看自己,尚琼愣愣抬眼,手中的筷子上还夹着一块酥肉,问道:“国师是想吃这酥肉?” 盘中的酥肉早已被他一扫而光,如今只剩下他手中那么一块,尚琼有些犹豫,但是转瞬便又一咬牙,将酥肉放到扶苏的碗中。 扶苏嘴角一抽,顿时推翻了方才自己对尚琼的定义。 这尚琼,的的确确是‘傻乎乎’没错了。 说着,他看了眼自己碗中的酥肉,下一刻便又忍不住蹙了蹙眉梢。 燕蒹葭看着如此一幕,不由憋住笑意。 扶苏喜洁,这是燕蒹葭知道的事情,如今那酥肉过了尚琼的筷子,沾了尚琼的‘口水’,扶苏定然深觉恶心。 看来,能治住过分聪慧的人,只有那过度愚笨的人了。 在那之后,一顿饭下来,扶苏便再没有碰碗中酥肉,纵然尚琼再笨,也看得明白,扶苏这是嫌弃自己。 但没有关系,他并不嫌弃扶苏,因而临到末了,他便又厚脸皮的夹回了扶苏碗中的酥肉,眸中净是满足之意。 “公主府的厨子就是好啊,”吃饱喝足,他嘿嘿笑道:“若是再住十天半个月,我定然要长许多肉的。” 尚琼此人,除却玩乐,其实最好吃喝。他对吃食很是挑剔,京中什么酒楼什么菜色最好,他统统知晓。因而和尚琼一起久了,燕蒹葭也慢慢开始,对吃食有了些讲究。 “再住十天半月?”扶苏一笑,语气有几分好奇:“尚公子已然在公主府住下了?” 他不紧不慢的问着,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同,可眸底却划过一抹不为人知的情绪,那抹情绪极快,快得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是,他忽然觉得,一大桌的饭菜,索然无味了。 “是啊,”尚琼毫不避讳:“家中有些事情,我尚且还不能回去。” 扶苏笑着问道:“可是与尚公子的眉梢和额头的伤势有关?” 他不是没有看见尚琼如此滑稽的模样,但碍于礼数,他不好提及。 如今瞧着尚琼也算是个爽朗之人,他便顺口问了出来。 不过,尚琼还没有回答,燕蒹葭便快他一步,说道:“先前我与国师提过,尚家出了点事情。如今正巧,尚琼本人也在,不妨便都与国师说道说道。” 扶苏问:“尚家出了何事?” 尚琼对燕蒹葭自然很是信任,他听她提及,便向扶苏坦言道:“我母亲近来仿佛着了魔一样,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扶苏忽然想到,先前燕蒹葭提及,尚琼的母亲镇南王妃是个信佛的人……那时她还说,要借此给他寻个生财的门道,没想到竟是真的。 “去岁年初,我母亲便开始频频上山拜佛,虽说她自来便是信佛的人,可平日里也就初一十五会烧香求神。”尚琼放下手中的筷子,神色一时间有些严肃:“原本府中都不以为意,只当做她太过无趣,才随意找个慰藉。但今年的时候,她潜入我屋中,前后共三次,都想放火烧死我!” “不错。”燕蒹葭接话道:“尚琼此次前来,也是因为昨夜被他母亲放火烧伤了,国师也看见了,他额头有伤,眉毛也被烧光了。” 燕蒹葭下意识看了眼尚琼,不看倒是还好,一看她便觉得尚琼的眉毛真的……太能逗乐她了。 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笑意,燕蒹葭抿唇:“本公主怀疑,镇南王府有邪祟潜伏,若是国师方便,可以去一趟镇南王府。” 燕蒹葭话落,倒是不指望扶苏能一口应下,她也的确想好了拿什么条件去与扶苏交换,毕竟就她所知,扶苏并非一个良善之辈,自来他做事,都是直奔利益二字。 只是出乎她的意料,扶苏闻言,竟是点了点头,应道:“好。” “国师真是心善至极!”尚琼眼睛一亮,语气顿时充满了感激。 “尚公子不必如此,”扶苏弯唇,云淡风轻道:“若镇南王府真有邪祟,我定然尽力而为。” 说着,他看了眼满脸狐疑的燕蒹葭,继而道:“只是不知,府中可有请除祟的大师?” 城中道士许多,若是此事从去年便开始,那么镇南王府定然是请过除祟的大师,做了法。 “请过了。”尚琼道:“只是,我爹极好面子,此事不敢声张,只做过一次法事,便不了了之。” 那时请的还是城中有名的道士,给了许多封口的银子。那道士言说邪祟已除,还让他们放宽心。 结果没过多久,他母亲便又再次对他下手,而那道士也不知何时跑了路,连人影都不见了。 自那之后,他父亲便再不信什么道士。 …… …… ------题外话------ 今天提前发文,哈哈,以示赔罪。真心求订阅,哭唧唧~ 85驸马爷 听着尚琼的话,扶苏若有所思起来。好半晌,他才淡声道:“白日那些邪祟不易寻到踪迹,今夜我去镇南王府看看。” “多谢国师。”尚琼满脸笑意,明显很是高兴。 扶苏摆手,不紧不慢道:“只是,有几件事,还需要尚公子说一说。” “何事?”尚琼道:“国师但问无妨。” “镇南王妃常去的寺庙,可有查过?”最可疑的,当是那寺庙,毕竟尚琼的母亲有一段时间频繁入寺中求神拜佛…… “查过了。”尚琼摇了摇头:“我母亲常去的是白马寺,我父亲与寺中主持一空大师有几分交情,据一空大师所说,庙中求神拜佛的信徒许多,但没有人出现与我母亲一样的症状。” 白马寺? 燕蒹葭沉思着,这个白马寺她是听过的,毕竟整个燕京,最负盛名的寺庙,非白马寺莫属。 白马寺这些年一直香火旺盛,听闻白马寺的匾额还是御赐的。正是因为如此,白马寺多官家女眷前去,而这尚琼的母亲镇南王妃,便是其中一人。 扶苏闻言,微微颔首,然而,就在他思忖的节骨眼,忽而门外又有侍从上前。 牧清侧头看去,那侍从正是为他们引路的青年。 他道:“公主,几位小主求见。” 燕蒹葭方回都城,昨夜累得不行,自是沾了床榻便睡下了,而今日用膳至现在,她更是没有半点时间去看看府中的面首。 故而,这个节骨眼,他们几人求着要见燕蒹葭,也实属正常。 牧清听闻‘小主’二字,顿时来了精神。他朝门外看去,远远的便瞧见几道芝兰玉树的身影。 他看不清那几人的面容,但令他诧异的是,原本他以为的面首当是穿着花花绿绿、暴露异常的衣物,可如今……不得不说,若非这侍从提及‘小主’二字,他定然会以为是哪家的贵胄公子哥。 扶苏不着痕迹的垂下眸子,谁也没有留意到他的神色,唯独尚琼的注意力,依旧还落在扶苏的身上。 他对燕蒹葭的面首,全都悉知,也见过几次,故而并不好奇。而方才他与扶苏还在谈论他母亲的事情,这一时半会儿,他倒是没有精力去关心燕蒹葭的面首的事情。 不过,就在尚琼要张嘴问扶苏之际,那头燕蒹葭却蹙起眉梢,率先一步道:“让他们都会东苑候着罢,今日本公主还有贵客要招待。” “是,公主。”侍从点了点头,继而又道:“只是,公主……景逸小主似乎病了。” 景逸?扶苏微微凝眉,这名字,倒是风雅至极,丝毫不像是面首该有的名儿。 心下对这唤作景逸的男子生出一分不喜,然而下一刻,便见燕蒹葭放下手中的杯盏,神色有几分关切:“景逸病了?” 俨然,这唤作景逸的男子……在公主府众多面首中,当是有些不同。 侍从道:“前两日天气有些寒冷,景逸小主吹了风,受了凉。” “国师恐怕得等本公主一会儿了,”燕蒹葭起身,露出一个极为客套的笑来:“等本公主处理好了府中小事,便领国师去挑一挑玉。” “好。”扶苏轻笑,从容道:“公主去罢,我在此地与尚公子一同候着便是。” 他话音落下,燕蒹葭便很快与走了出去。因着距离太远,牧清只瞧见她同那等候的几个面首说了两句话,几个人便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而屋内,尚琼仿若主人一样,招呼着下人撤了饭桌上的膳食,又让人沏上一壶好茶。 “公主的茶都是味儿极好的,”尚琼咧着嘴,一口白牙很是晃眼:“这是云雾茶,产自南岳的高山云雾中,整个燕京,就几户人家有。” “尚公子似乎对公主很是了解?”扶苏不动神色的问了一句,看似全然不放在心上,仿佛闲聊一样。 尚琼闻言,丝毫没有怀疑,老老实实便回道:“算是了解的,仔细算起来,我与公主认识也有五年了。” 扶苏眸底划过一抹幽光,脸上依旧温润如玉:“哦?也算半个青梅竹马了。” “青梅竹马?”尚琼一愣,似乎生平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他和燕蒹葭的关系。 扶苏一笑:“难不成我说错了?” “国师是这世上第一个说我与公主是青梅竹马的人,”尚琼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我爹总说,我是公主的小跟班儿,从前先生也说,我整日里跟着公主,这叫为虎作伥。” 扶苏笑容不变:“看来,尚公子与公主之间,有许多趣事。” 话虽这么说,但牧清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其实看不懂,师父为何如此关心公主的事情?难道现在不该是询问尚琼母亲被邪祟附身的事儿? 似乎这重点……有些偏颇了。 显然,尚琼依旧没有对扶苏的话起任何疑心,他只回道:“趣事儿没有,但公主时常闯祸,惹先生不悦,每次先生罚他抄写,她便寻上我,让我代她受罚……少年时,我与公主的身形也极为肖像,所以她时常让我穿着她的衣物,面壁思过。” “看来尚公子对公主很是仗义,”扶苏笑不达眼底:“难不成尚公子对公主……” 话说到这里,他适时打住,明眼人都能听出,他其中深层的意思。 可尚琼不一样,他傻愣愣的等着,见扶苏不说下去,便催促道:“国师说我对公主什么?” 扶苏嘴角一勾,回道:“尚公子莫不是心悦公主?” “心悦??”尚琼愕然,下意识摇了摇头:“我与公主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公主可说过,将来我若是寻不到媳妇儿,她便帮我张罗。” 说这话的时候,尚琼丝毫不觉害羞,反而嘿嘿一笑,继续道:“我对公主仗义,公主也对我甚好。从前学堂上有人欺辱我,都是公主帮我教训他们,若是没有公主,那几年我定然是不好过的。” 他自小便以愚钝出名,世家公子里头,人人知晓他愚钝,再加之,他幼时生的瘦小,和小姑娘一样身板,所以那些世家小姐瞧不上他,世家公子也时常欺辱他。 “公主护着你?”扶苏有些诧异:“可是听闻镇南王府还有两个嫡子……” “国师是说我的兄长们吗?”尚琼摸了摸鼻尖,说道:“大哥年岁比我大许多,我在学堂的时候,他已然跟着父亲做事了,二哥嘛……他自小便不喜我,那时候别说护着我了,带头嘲笑我的,就是他了。” 他一直以来,极为得母亲的疼爱,而他大哥则被父亲看重,于是他那二哥没胆子对大哥不敬,便只好欺辱他这个幺儿。不过,即便如此,尚琼也不怨恨二哥,毕竟他自己若是也夹在中间,不得父母之爱,打底也会变得极度尖锐。 见尚琼神色平静,丝毫没有委屈之意,扶苏心下也顿时明白,他与燕蒹葭是个怎样的关系了。 想了想,他一副慈悲同情的模样,不咸不淡的宽慰道:“尚公子年幼时如此受罪,也是心酸苦楚许多了。” “其实公主是极善良的,”尚琼风轻云淡的笑了笑,说道:“别看公主素日里杀人如麻,但私底下待公主府中的人是很好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扶苏便插嘴问道:“尚公子是指……公主对那个唤作景逸的……什么小主?” “小主其实是府上对公主面首的尊称,”尚琼以为扶苏不知道,便耐心解释道:“景逸呢……其实是府中诸多男子中,公主最在乎的一个。” 扶苏挑眉,似乎尚琼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内:“哦?景逸如此不同吗?” 尚琼点头,回道:“景逸早年替公主挡过一剑,自此落下心疾。从那时开始,他在公主府中的地位便与众不同了。” “早年?”扶苏敏感的捕捉到这个字眼:“公主不是今年年初才招了男宠入府?” 燕蒹葭今年年初,大摇大摆将小倌一众,带入公主府,而后又传闻冒出,所有人都说,她是当面与燕王提及此事,得了燕王的首肯,才如此行事。 可方才尚琼说的是……早年替燕蒹葭挡过一剑? 这早年二字,究竟是多么早呢? “公主的确是今年年初才招男宠入府,但景逸不同,他其实并不算是公主的男宠。”尚琼回忆道:“好像是三年前还是两年前罢,那时候我便见过景逸与公主一同饮酒,那时候公主说,他是她的友人。” “友人?”扶苏漫不经心道:“公主的友人可真多,不过也是……公主性子坦荡,倒是招人喜欢。只是不知道,这景逸公子,如何入的公主府?” 他转瞬,又将对景逸的称呼,变成了公子二字。 尚琼没有注意到扶苏的只言片语间的差别,只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许是公主觉得亏欠他罢?听说景逸的心疾,那是一辈子都好不了的。” “景逸难不成是京中谁家的公子哥?”扶苏身后的母亲,终于也对景逸生出了几分好奇:“可若真是公子哥,怎么可能说入公主府,就入公主府呢?” 男子一旦列入面首的地位,那么便极容易被世人嗤笑。 “景逸的身份,无从得知。”尚琼道:“或许他真是什么公子罢,但我这两年,统共也就见过他四五次而已,说实话,我对他是不了解的。” 他对景逸的事情,其实并不好奇,他堂堂七尺男儿,要好奇也是好奇姑娘家的事情。 …… …… 燕蒹葭很快便返了回来,彼时尚琼与扶苏的对话页已然转到了镇南王府的事情上,故而这一点并没有让燕蒹葭起疑。 见燕蒹葭回来,扶苏便笑着问她:“公主处理好事情了?” 他没有仔细问,仿佛只是出于礼貌,并不关心燕蒹葭私人的事情。 燕蒹葭颔首,眉眼舒展开来:“让国师久等了。” 显然,燕蒹葭也不打算细说。在她眼中,扶苏只是个老奸巨猾的国师,她需要防备他的事情,委实太多。 “无妨。”扶苏不紧不慢道。 “国师随我来,”燕蒹葭没有再耽搁,只示意道:“我阁中玉器许多,未雕琢的璞玉也不少,昨日说要赔给国师一块玉,今日便任由国师挑选。” 她可没有忘记,扶苏今日前来,不为其他,只为她承诺过赔给他的玉。 “多谢公主。”扶苏也不客气,自然,他若是客气了,那便愈发显得他目的不纯,行为怪异。 于是,扶苏和尚琼很快便随着燕蒹葭入了阁楼中。 别人府中的阁楼,是藏书。但燕蒹葭的阁楼,却是放着许多奇珍异宝,看得牧清一脸诧异。 直到走至一排满是玉器的架子前,燕蒹葭才指着那些,说道:“国师随意挑,虽说这里没有冰肌玉,但一些珍贵玉种还是有的。” 扶苏放眼望去,片刻才指着边缘一颗未曾雕琢的赤红玉种,问道:“这是火灵玉?” 火灵玉与冰肌玉算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玉,冰肌玉性寒,若是将其打造成瓷瓶药罐的,便可长久保存物什。而火灵玉不同,其出于火山边缘,玉色如火焰,性热。可以说,对于中了寒毒的人来说,火灵玉是极佳的配饰,能抑制其体内寒毒的发作。 燕蒹葭顺着扶苏的视线看去,忽而有些想不起这玉种的来历:“许就是火灵玉罢,不过,本公主倒是忘了,是谁赠与的。” 她府中的这些玉,大都是旁人赠送,毕竟她对玉色从没有仔细研究过,她一心只奔着风花雪月,鼓瑟琴声。 说着,她看向一侧的西遇,问道:“西遇,你可记得?” 西遇摇头:“属下也不甚清楚。” “应是与公主交好之人相送的,”扶苏笑道:“这火灵玉可比我那冰肌玉珍贵许多,可以说是世间罕见。那送玉之人如此大方,可见与公主交情不斐。” 这几句话,看似简单,但燕蒹葭却是听出了扶苏的怀疑。他说这火灵玉珍贵,又说是与燕蒹葭交好之人才会相送,那么不就是隐晦的说燕蒹葭分明知晓是谁送的玉,却故作忘怀。 “国师可听过一句话?”燕蒹葭勾唇,继而不咸不淡的说了那么一句。 对于她突然的发问,扶苏并不觉奇怪:“公主请说。”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燕蒹葭笑眯眯的看向扶苏。 尚琼听着,不由惑然问道:“公主,你这话我是听得明白,但是……怎么有些突然?” 似乎燕蒹葭前后两句话,并没有什么因果关系,反倒是突然转了话锋,快得让偶尔想插话的尚琼,不知该如何去介入其中。 相较于尚琼的不明所以,扶苏显然了然于心:“公主的话,扶苏受教了。” 说这话的时候,扶苏神色极为从容,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容,笑意盎然。 燕蒹葭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其实就是在告诉她,她是个极为大方之人,对钱财一物并不上心,所以她慷慨与人,身边的人便也同样会慷慨对她。 两相一对比,便可见她的确不知送玉之人是谁,毕竟她周围财大气粗的友人不少,兴许就是某个她回忆不起的时候,谁心血来潮,将火灵玉交到了她的手上。 “公主,你们在说什么?”尚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同样的,扶苏身后的母亲也是一样。 似乎在场只有扶苏和燕蒹葭,暗自较量。 “不论如何,本公主说要赔给国师的东西,不会少。”燕蒹葭懒洋洋道:“这火灵玉国师可瞧得上眼?若是国师觉得可以,不妨以此抵了那瓷瓶?” “好。”扶苏没有丝毫犹豫与客套,吩咐道:“牧清,去将那火灵玉收起来罢。” “是,师父。”牧清应声,很快从架子上取下巴掌大小的玉石,置入怀中。 燕蒹葭看了眼天色,见午后日头升起,不由便道:“既是两清了,国师可要打道回府?” 她这明晃晃的赶人姿态,让牧清有些恼火,可他见扶苏气定神闲,半分不觉如何,一时间也不敢出声。 “的确是要回去了。”扶苏颔首,一副前来公主府只为了取玉的模样:“不过,有一件事,还望着公主同我一起去做。” “何事?”燕蒹葭挑眼看他。 “今夜我会去镇南王府一探究竟,”扶苏正色道:“届时还望公主随我一同前去。” 燕蒹葭还未回答,尚琼便插话道:“国师,这是我母亲的事情,不妨便让我随国师回一趟府邸罢?” 他倒是想亲力亲为,毕竟他母亲自来最是爱护他。 “尚公子不能去,”扶苏道:“今夜尚公子必须呆在公主府。” “哦?为何?”燕蒹葭幽深的眸底浮现一抹狐疑,心中再次想起,自己昨夜还怀疑扶苏是否真的被食梦兽附身的事情。 扶苏沉吟道:“我方才听尚公子所言,镇南王妃并没有伤害府中其他人,反而数次都是冲着尚公子你去的,那么若是尚公子也贸然随我前去探查,恐怕是会惊动镇南王妃……” “也是……”尚琼想了想,觉得扶苏说的很有道理。他昨日本就不在府中,搬到了别院之中,可奇怪的是,他母亲不知从哪儿得知他的下落,竟是能夜半寻到他…… “尚琼不能随国师前去,本公主能够理解,但是……为何国师还要挑本公主相陪?”燕蒹葭下巴微微抬了抬,眼角余光落在扶苏右后方的牧清,继续道:“本公主文不成武不就的,可比国师这小徒儿逊色许多。” 牧清闻言,自然而然哼了一声,心下还是极为骄傲的。好歹燕蒹葭在众目睽睽之下称赞了他……如此一想,燕蒹葭此人,也不算太过惹眼。 扶苏神秘的笑了笑,俨然不打算解释,只轻声道:“公主今夜随我去便知晓了,左右我不会坑害公主。” 燕蒹葭冷哼:“这可说不定!” “若是公主不愿,我自是不勉强的。”扶苏语气温良:“只是,恐怕这镇南王府的事情,扶苏就不便参与了。” 他言笑晏晏,狭长的眸子如狐狸一样,罕见的浮现出一丝冷硬之意。 燕蒹葭冷笑,丝毫不吃他这一招:“不参与便不参与,国师以为只有你才能……” 只是,她话还未说完,那头尚琼便一把拉住她的袖摆,瘪嘴道:“公主,求你了,答应国师罢!” 一边说,他一边露出神伤的模样,继续道:“我母亲的事情太过棘手了,有国师在,定然能很快处理好,公主帮帮我罢?公主若是也不帮我,怕是不到年底,便要对着我的灵牌祭拜了。” 燕蒹葭翻了个白眼:“尚琼……” 她极为无奈,想要拒绝尚琼这厮,但见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顿时让她回忆起年少时替她挨了板子,还冲她笑容腼腆,宽慰她说无妨的尚琼。 忍不住叹了口气,燕蒹葭望向扶苏,一眼犀利:“国师对人心的掌控,实在令本公主佩服。” 他看出了她对尚琼的情义,所以利用尚琼来逼迫她。不得不说,扶苏这一招隔山打牛,实在精彩绝伦,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次,扶苏没有驳斥,他只抿起薄唇,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今夜子时,镇南王府见。” 说着,他领着牧清,很快便下了阁楼,率先一步离去。 等到他走出了阁楼,燕蒹葭才缓缓踱步到窗台前,居高临下的望着扶苏渐行渐远的背影,眸底划过令人看不清的幽深。 尚琼见燕蒹葭似乎不甚高兴,顿时上前,与她并肩:“公主放心,国师定然不会伤害你的,若是他会伤你,我便不会求公主今夜陪他去镇南王府。” 燕蒹葭回过神,笑着看了眼尚琼:“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伤害本公主?莫不是他还亲口告诉你?” 说到底,她对尚琼的确仗义,即便到了这个节骨眼,她也没有当真要怪罪尚琼的意思。 她自来对敌人睚眦必报,但是对朋友却很是大方,不会去揪着一点儿小事不放。 尚琼摇了摇头,“公主去探望景逸的时候,国师问了我许多事情。” “扶苏问你很多事情?”燕蒹葭诧异,显然明白,尚琼说得绝不是指他母亲的事情。 尚琼点头,回道:“国师问我景逸的事情,还问我是否爱慕公主……我瞧着他那模样,好像并非只是单纯想了解公主府的情况。” 燕蒹葭失笑起来,脸上满是愉悦:“那你觉得,他是起了什么心思,想从你口中套出话呢?” 别看尚琼一副傻乎乎的样子,但他心有七窍,并非真的愚笨。他只是懒得去争,懒得去揣测、猜忌罢了。更何况,尚琼早年便帮着她骗夫子、躲惩罚,要说欺瞒一事,恐怕燕蒹葭都觉得自己不如尚琼说谎说得自然,且不让人生出疑心。 果然,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再鬼精的扶苏啊,也斗不过一脸无辜的尚琼。 尚琼闻言,少见的蹙起眉梢,一脸深沉。 “怎么不说话?”燕蒹葭挑眉:“难不成你觉得他有什么猫腻?” 尚琼一脸正经,说道:“我觉得国师兴许是想做驸马了。” 他说得严肃,但字里行间却是让人错愕不已,尤其是西遇,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胡说什么呢?”燕蒹葭扯了扯嘴角,漠然道:“国师可不是会食人间烟火的人啊!” 先前用她的身体困住食梦兽这件事情,燕蒹葭可还记得牢牢的。原本她的确有几分信了扶苏,但自那件事后,她对他再无信任可言。 更有甚者,若是可以,燕蒹葭定然毫不心慈手软的除掉扶苏这颗毒瘤。毕竟这厮……委实危险的很,指不定哪一日便成了要她命的毒蛇! “我看人不会有错的,”尚琼见燕蒹葭不信,便又继续道:“公主可还记得辛子阑的父亲?那时辛家还未倒台的时候,我曾去辛家赴了一次宴,那时我大哥问我,觉得辛家如何?我说:辛家恐有大祸临头。” “我大哥那时还捂着我的嘴,让我莫要瞎说。可我就是觉得,辛子阑他爹眉眼奸佞,太过昭然……果不其然,没过两年,辛家便被查出通敌叛国的罪名,举家被诛。” 燕蒹葭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扶额道:“尚琼,这件事你都说了十来遍了。本公主都能倒背如流了!” “我同公主说过这么多次了吗?”尚琼错愕,想了想,才又道:“既然公主知晓这件事,当是也该明白,我看人极准,国师那神色虽看不出分毫对公主的属意,但我有预感,国师对公主是真的存着别样的心思,今后也绝不会加害公……” “打住!”燕蒹葭实在听不下去,一针见血道:“先不管你看人准不准,嘴巴灵不灵验,本公主就问你,你刚才说看扶苏神色如常,半点不像心悦于本公主,那你这预感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难不成你还会算命?” 尚琼被她怼得有些语塞,好半晌,他才慢悠悠的来了一句:“预感一事,不好解释,这是一种特殊的能力,不是人人都有。” 燕蒹葭道:“我觉得你去拜扶苏为师,过不了多久,定能让牧清心悦诚服的喊你一声师兄。” 尚琼眼睛一亮:“公主此言当真?” “当然是……”燕蒹葭:“开玩笑的。” 尚琼:“……” 害他还白高兴一场! …… …… ------题外话------ 尚琼扮猪吃老虎的招数,绝对是杠杠滴;不过,他是real直男一枚,还真的对公主的男宠们的底细不感兴趣哈哈。你们喜欢z尚可爱吗? 另外,感谢梨落尘缘和小可爱们呼吁的拒绝盗版,毕竟凉凉这么可爱,盗版忍心来伤我的心吗?哭唧唧 86引蝶 到了午后,燕蒹葭与尚琼一同,踏上了去不眠楼的道路。 马车上,看着满脸兴奋,仿佛与人蹴鞠赢了的尚琼,燕蒹葭有些无言以对。 实在有些难以忍受,燕蒹葭深吸一口气,道:“尚琼,你这心大的模样,可半分不像有府邸出了事情,母亲被妖物附身的悲惨经历。” 可不是心大吗?简直都没心没肺了!前一刻他还唉声叹气,为母忧愁,后一刻便喜笑颜开,只因终于要毫无束缚的去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青楼了。 “公主莫要再提及我的伤心事儿了,”尚琼道挥了挥手,神色依旧很是雀跃:“我母亲的事情左右也不会因为我的伤怀而有起色,若是我能为她承担几分,自是上赶着去做。” 这话说得,让燕蒹葭顿觉语塞,不过不可否认,尚琼说得没有错。一味伤心,的确没有任何用。 正是时,马车外传来一声禀报:“公主,不眠楼到了。” 说话的,是西遇。 他的声音方才落下,便见尚琼兴冲冲的钻出马车,额角的纱布似乎重新缠绕了一次,这一次径直便遮住了他的眉头,只余下一双眸子尚且能看。 不多时,燕蒹葭也跟着下了马车,不紧不慢的捏着一把折扇,缓缓摇开扇子。 山高水远,烟雾缭绕。扇中竹排之上,隐约有少年郎端坐。 尚琼睨了眼她手中折扇,问道:“公主素来不是都去春光阁吗?怎么今日要来不眠楼?” 春光阁是燕蒹葭的地盘,尚琼本以为方回京都,燕蒹葭定然是要去春光阁看看的。只是没有想到,她竟是先来了这不眠楼。 燕蒹葭勾唇,手中折扇摇了摇:“听说过不眠楼的花魁,姽婳姑娘吗?” “听说过。”尚琼道:“城中皆在传,姽婳姑娘琴艺双绝,能引来百鸟驻足。也不知是真是假。” 燕蒹葭笑眯眯道:“是真是假,你待会儿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说着,她往前走去,望着五层高的阁楼,眼底光芒溢出。 “公主竟是约到了姽婳姑娘??”尚琼追上她的步子,难以置信:“我听闻这姽婳姑娘是极难约的,前几日有个富商提出五十万两见一面姽婳姑娘,竟是被她拒绝了!” 五十万两啊,哪怕是在这破天富贵的燕京,也是一笔极大的数目。 “哦?”燕蒹葭笑意稀疏:“没有想到姽婳姑娘这么硬气。” 一边说,她一边便晃荡到了不眠楼的楼前。 守门的侍从一眼便瞧见来者是谁,顿时笑眯眯上前:“公主金安,今日公主大驾光临,真是令不眠楼蓬荜生辉。” “嘴挺甜的,”燕蒹葭看了眼身侧的西遇:“赏。” 西遇闻言,顿时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给那侍从。 侍从得了赏银,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都说临安公主是个土财主,果不其然啊! 尚琼见此,顿时眨了眨眼睛,凑上前道:“公主聪慧至极,宛若天人下凡,这世间再难得公主这般……” “尚琼!”燕蒹葭冷冷扫了眼他:“你夸本公主做什么?” 尚琼窃笑:“赏银。” “出息!”燕蒹葭翻了个白眼:“好歹是镇南王府的公子哥,缺那一锭银子?” 说着,燕蒹葭不理会尚琼,反而看向那守门的侍从,问道:“听闻前些时日有富商来找姽婳姑娘?好像是说五十万两见一面?” 这一锭银子,自然不是白给的。有些事情,问姽婳问不出所以然,但这等子小人物却是定会知无不言。 “是啊,”侍从点了点头:“咱们姽婳姑娘品性高洁,自是瞧不上银钱,不过……” “不过什么?”燕蒹葭问。 “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我有些纳闷,那日是我亲自接待的,那公子……看着却是丝毫不像粗俗之辈。也不知姽婳姑娘是怎么了……” 毫无疑问,侍从嘴里的‘公子’便就是富商。燕蒹葭缓缓走着,步调放慢了一些:“姽婳姑娘见了那富商?不是传闻拒绝了他吗?” “见是见了,不过是隔着屏风。”侍从道:“那日姽婳姑娘正是心情不错,便为他弹奏了一曲,但曲终之后,那公子提说想见一见姽婳姑娘的真容,姑娘竟是拒绝了。后来,他再三言说,姽婳姑娘都不同意,于是他便开出一个天价,五十万两一见……可惜,姽婳姑娘依旧婉拒了。” 说到最后,侍从那神色几乎羡慕。若是有人出五十万两……别说五十万两,就是五两银子,他都会乐开花的。 燕蒹葭闻言,眸底划过不为人知的幽深,笑不达眼底:“看来姽婳姑娘的确与众不同。” 在侍从的引领下,燕蒹葭和尚琼上了三楼的雅间。方推门入内,便扑面而来一阵清香,那味道,似乎是盛开的木樨。 尚琼逡巡四周,便见屋内摆设甚少,一张圆桌、几把凳子,一方屏风,以及几扇大开的窗户。 “姽婳姑娘,好久不见。”隔着屏风,燕蒹葭兀自坐了下来,望着屏风中若隐若现的女子,笑意盎然。 屏风那头,姽婳语气淡淡:“公主方回燕京便来不眠楼,看来是很放心春光阁的事务了。” 这话,无疑便是说,燕蒹葭人虽不在京中,但春光阁内却井井有条,显然是有不为人知的亲信在料理。 燕蒹葭招呼着左顾右盼的尚琼坐下,笑眯眯道:“几月不见,姽婳姑娘竟是转了性子。” “转性子?”姽婳一顿,屏风后的艳丽面容,浮现一抹惑然。 “是啊,”燕蒹葭笑着回道:“姽婳姑娘素来不食人间烟火,怎么如今竟是关心起本公主的事情了?” 显然,燕蒹葭是无比怀疑,姽婳方才的‘揣测’,其实出自她背后之人的口。毕竟姽婳性子冷清,燕蒹葭与她接触过两次,大抵也能看出她的为人。 屏风后,姽婳神色一窒,却还是在下一刻稳住心神:“公主先前说想要与我结交,看来也是假的了。” 燕蒹葭勾唇,不紧不慢说道:“是本公主忘了。” 话虽如此,但在场两人都明白,彼此之间的疑窦早已深入心中。 燕蒹葭话音才落下,那头尚琼便凑到她的耳边,用仅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公主,我想瞧一瞧姽婳姑娘生的如何模样。” “你有五十万两?”燕蒹葭挑眉。 尚琼摇头:“没有。” 燕蒹葭:“那你看什么花魁?” 尚琼嘿嘿一笑,咧嘴:“我没有没关系,但公主想来不用五十万两银子便可以让我一睹芳容。” 这份信任,让燕蒹葭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姽婳隐约听到燕蒹葭与尚琼窃窃私语,但是又听不大真切,于是她便问道:“公主今日前来,可是要听曲子?” 燕蒹葭提道:“离京前,姽婳姑娘曾说要为我引蝶奏乐,不知今日可有幸,亲眼所见?” 先前本来她是打算寻姽婳听曲子,见一见那传闻中一幕。但她临时随着扶苏和楚青临南下凉州,一耽搁便是近乎两个月。 “自然可以。”姽婳应道:“只是希望,公主莫要失望才是。” “失望倒是不会失望,”燕蒹葭道:“只是姽婳姑娘近日是如何了?怎么与先前不同,现在为本公主奏乐,都要隔着屏风了?” 燕蒹葭这话,自是为了让尚琼亲眼见一见这满城皆知的不眠楼花魁。 “公主今日携了旁人,姽婳怕是不甚方便……” 她还未说完,燕蒹葭便率先一步,接话道:“姽婳姑娘何时也如此忸怩了?难不成是要我与楚家的人说道说道,你这不眠楼的花魁究竟是何底细。” 不眠楼是楚家的底盘,但姽婳却不是楚家的人,这一点,楚家不甚清楚,但燕蒹葭却是心知肚明。如今,姽婳势头正盛,明里是为楚家卖命,私底下……却只是个奸细。 若是燕蒹葭正的将此事抖落出去,楚家定然不会就这么放任,届时姽婳是生是死不能确定,但至少与她的主子来说,这颗棋子也是废了。 不过一句威胁罢了,却让姽婳僵在原地,好半晌,她心中升起一丝怨怒,语气也跟着有些冷淡:“公主这是何意?” 燕蒹葭笑起来,眉眼生辉:“字面意思。” 姽婳努力平息心中的不悦:“公主这是要为难姽婳了?” 燕蒹葭给她的印象,太过君子。时隔两个月,她已然将她看得太好,如今这出乎意料的威吓,令她根本猝不及防。 若是早知道燕蒹葭是这般诡秘之人,今日她定当是要推脱,不应燕蒹葭的约。 “是啊!本公主今日就是在为难姽婳姑娘。”她笑眯眯的说了一句,随即偏头朝着尚琼看去:“尚琼,你看,为了你,本公主也算是提前与姽婳姑娘撕破脸皮了。本来还想着多听几日小曲儿,多看几次美人儿呢!” 尚琼还未来得及说话,姽婳便冷哼道:“公主原来是这样的人!是姽婳高看了!” “姽婳姑娘不必气恼,本公主其实并非一直如此。”她缓缓给自己倒了杯酒,举杯细嗅,那浓郁的女儿红,让人沉醉:“但是对待不听话的猫儿,本公主不喜欢纵容。” 说着,她轻抿一口,嘴角扬起邪魅的笑意。 她的话落下,屏风内,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声响,燕蒹葭也不着急,她就这么不紧不慢的等着。 不过,漫长的等待,几乎让尚琼有些无趣,他不是没有见过燕蒹葭如此邪佞的模样,虽然是他先提出想看姽婳模样的想法,但姽婳的为难却并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 与燕蒹葭一起久了,尚琼也学会了她那般冷硬心肠,他不是菩萨,没有办法去悲悯所有人。 然而,就在他快要出声询问的时候,屏风那头,女子清冽如风的声音,骤然响起:“姽婳不是什么猫儿,但公主所求,姽婳定然如愿。” 随着她的话出口,那头婢女也上前,将屏风撤离。 下一刻,尚琼便瞧见一个明艳动人的身影落入他的眼底。 如桃夭艳丽,似牡丹华贵,姽婳生了一张极为精致、极为傲然的脸容。她不笑的时候,就像是随时会开口嘲讽一样,清丽脱俗、冷淡而漠然,宛若雪山之花,让人高攀不起。 她穿着广袖流仙裙,淡绿色的裙摆好似青山,令她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缥缈,若非发髻上镶玉翡翠金钗叮咚作响,尚琼险些要觉得她并非人间该有的女子。 燕蒹葭睨了眼他,幽幽问道:“姽婳姑娘生的如何?” 她本觉得尚琼定然要大为称赞,没有想到他很快回了神,眼中平静至极:“不错。” “不错?”燕蒹葭诧异:“只是不错?” 尚琼点头,大大方方道:“我见过比她更好看的。” 姽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尚琼。倒不是说尚琼的话有什么问题,而是这少年郎的眼神实在过于清澈。她见多了欢场浪客,同时也不是没有见过良家男子,可那些人但凡见着她,要么羞红脸,要么神色痴迷,唯独尚琼……他的眼里没有惊艳,没有欣赏,有的只是平静。 “哦?谁?”燕蒹葭心想,尚琼这厮能见过几个姑娘家?就那些个世家小姐……燕蒹葭也不觉有谁能够比得上姽婳。 姽婳好歹也是让燕蒹葭难得一眼惊艳的女子,这花魁的名头,可不是随意冠上的。 尚琼看了眼燕蒹葭,摸摸鼻尖:“忘了。” 忘了?燕蒹葭定定然看着尚琼,精致的鼻尖有气息哼出。 尚琼这小子,放的什么屁,她都一清二楚。所谓的忘了,只不过是他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心下不再去计较尚琼的事情,燕蒹葭转而看向姽婳,介绍道:“姽婳姑娘大概还不知道这是谁罢?他是镇南王府三公子,尚琼。” “尚公子。”姽婳微微颔首示意。 而尚琼则回以一笑,显然,他更期待的是姽婳的琴瑟之声。 燕蒹葭见两人对彼此都不甚感兴趣的模样,便笑着说道:“姽婳姑娘请奏乐。” 姽婳点头,而后指尖落在琴弦上,顿时一阵琴音荡起,宛若夏日蝉鸣,声声入耳。 燕蒹葭深觉悦人,便闭上眸子,细细品鉴。而尚琼亦然如此,他们都是贵胄子弟,自小耳濡目染的便是这些鼓瑟之音,因此,对他们来说,如此美妙的乐声是一种享受。 好半晌,屋内除却琴声便再无旁的声音,直到鼻尖处有酥麻的感觉传来,燕蒹葭才缓缓睁开眸子。 就在她睁眼的那一刹那,几乎被眼前的一幕惊愣在原地,好半晌动弹不得。 她鼻尖不知何时,有一只通体雪白的蝴蝶,停驻脚步。那飞蝶扑闪着翅膀,触角处起起伏伏,很是有趣。 “好多蝴蝶。”尚琼喃喃的声音传来,惊动了她鼻尖的蝴蝶。 那雪白的蝴蝶一闪身,便朝着屋内其他角落,盘旋而去。 燕蒹葭放眼周遭,就见此间四处皆是蝴蝶、五颜六色,绚烂不已。 尚琼转头看向她,笑声愉悦:“公主,这蝴蝶真漂亮!” 不止屋内飞满了蝴蝶,屋外还源源不断得有几只蝴蝶被琴声吸引进来。看着眼前的一幕,燕蒹葭原本平静的心,不知何时油然而生一股感怀。 她点了点头,视线一眨不眨的望着那些蝴蝶:“的确惊艳。” 耳边是悠扬婉转的琴声,眼前是百蝶翩飞的盛况,这大抵是燕蒹葭深觉美好的一刻了。 直到琴声渐渐停歇,蝴蝶慢慢散去,燕蒹葭才回了神思,她的眸光最终停在来不及飞出窗口的一只蓝色蝴蝶,嘴角有笑意缓缓溢出。 只是,她没有发现的是,暗处有一双眸子,直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 …… 燕蒹葭很快便和尚琼回了公主府,两人说是去青楼玩乐,其实只是去听曲子罢了。 尚琼倒是意犹未尽,毕竟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头一次这么无所顾忌的逛窑子,竟然只是……去听曲子? 不过,燕蒹葭并没有心思回他,任由他在一旁咋咋呼呼,她也不为所动。本来尚琼坚决不回府,但碍于燕蒹葭威胁了一句,说要让他爹派人带他回去,尚琼便顿时怂了下来,不敢再说其他。 等到回了公主府,燕蒹葭并没有和尚琼用晚膳,而是将他丢在别院里,自己跑到了听雪阁。 听雪阁是公主府最幽静的地方,同时也是景逸住的地方。 她白日里去了一趟听雪阁,不过那时扶苏在候着,她便没有多待,只匆忙交代了几句,便离去了。故而现在这会儿,她再次踏入听雪阁。 彼时,景逸便坐在楼顶凭栏眺望。 他穿着柳色锦衣,外罩一件灰黑的大氅,背对着燕蒹葭。 似乎听到有声响传来,他缓缓回过头,看向燕蒹葭。 暮色下,他容色俊朗,眉眼如月,只那消瘦苍白的面容,宛如西子,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公主今夜来得分外早。”他淡淡笑了笑:“我还以为,公主没法子与我一起用膳了呢。” 他说着,顺势拢了拢衣襟,看起来有些畏寒。 燕蒹葭笑了笑,耸肩道:“尚琼缠得紧,不然还能更早一些。” 一边说,她一边坐了下来。 景逸随之坐在她的对面,问她:“公主今夜要喝什么酒?” 他的声音,不算低沉,但极为疏朗,仿佛星辰皓月,若是再健硕一些,应是极为俊美。 但如今,他很是文弱,好像一阵风便可以将他吹散。 “今夜不喝酒。”燕蒹葭摆手,睨了眼他:“你莫非近日还在饮酒?” 景逸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果然,你这是不怕死啊!”燕蒹葭叹了口气:“本公主就不懂了,不过男女情爱而已,何至于这些年还不能释怀?” “公主自然不懂,”景逸眸底有几分暗淡:“我们这样的人啊,自小缺了父母之爱,但凡遇上一个真的上心的,那情爱便就是鸠毒,得之我幸,不得……便要我的命。” “并非情爱要你的命,”燕蒹葭道:“是错过,要你的命罢。” 错过? 景逸苦笑。的确是错过啊,他与赤芍……前半生是他不懂珍惜,后半生她弃他而去,也是应该。 想到这里,他垂下眸子,自嘲道:“公主其实……当年不该救我的。” 众人以为,是他救了燕蒹葭,其实不然。当年并非他为燕蒹葭挡剑,而是他为心爱的姑娘,挡了那致命一剑。 燕蒹葭于他,不过是友人与救命恩人之间的关系罢了。燕蒹葭是他的故交,而同时也是救了他的命,收留他的恩人。 “你以为本公主为何救你?”燕蒹葭轻哼一声,见下人将菜肴摆了上来,便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去。 紧接着,她才继续道:“景逸,本公主缺左膀右臂,恰巧,你便是那左膀。” 她定定然望着景逸,勾唇一笑:“这些年,本公主只是甩手掌柜,要不是有你在,春光阁啊,早就被本公主搞的乌烟瘴气了。” 燕蒹葭的确是聪慧的,但她不是全能之人,有些事情,她没有天分,更懒得去管。 春光阁偌大的一个青楼,从燕蒹葭买下它的那一瞬间,便要承担起整个阁的一切。因而,她救了景逸,因为她知道,比起她自己来说,景逸更有经营的才能。 显然,她是伯乐,景逸也是千里马。只这一年里,春光阁被景逸治得井井有条,光是盈利便足足翻了原来了三倍。这也是为何楚家没能好生探查姽婳底细的原因,毕竟春光阁与不眠楼同属燕京赫赫有名的青楼之地,若是春光阁赚足了银两,那么便意味着大部分生意都被燕蒹葭抢了。 无论青楼楚馆与朝堂挂钩多大,到底只是个风月场所,一旦出现亏损之状,便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否则极容易功亏一篑,多年努力付诸东流。 正是因此,楚家在青楼的所有精力便都放在了如何盈利的目的上,忽略了对楼中姑娘的掌控。 “也罢,只不过我若是公主的左膀,那么公主的右臂是谁?”景逸道:“莫非是子阑?” 燕蒹葭点头:“自然是他。” 想要做大事,便要懂得能人善用。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若是没有左膀右臂,恐怕迟早是要累死。 而恰巧,辛子阑与景逸皆是能人,这便成就了燕蒹葭对都城的掌控。 景逸调侃道:“可公主的右臂不在都城,难不成公主丝毫不想他?” “想他?”燕蒹葭喝了口茶,继而才道:“本公主看啊,你才想他罢?” “我的确是有几分惦念子阑了。”景逸叹息:“公主离京的时候,他也被调离了……若非如此,这两月我还能有个陪着我说话的人。” “无妨,你也别太惦念他,”燕蒹葭往嘴里送了块肉,细嚼慢咽之后,才缓缓道:“他过几日便回来。” “过几日?”景逸一愣:“公主是打算……” 燕蒹葭忍不住叹气:“过几日,本公主便要去国子监了。恰好可以用这借口,让父皇将子阑调回都城。” 景逸问:“以何等理由?” 燕蒹葭笑眯眯道:“本公主不学无术,国子监的先生惧怕本公主,本公主学不到任何,便只好让子阑私底下教授了。” 景逸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燕蒹葭在朝中乃至燕京的名声,再回忆着当年听闻她气跑了好几位德隆望尊的老先生的事情,便默默为那些将要被气的老先生,感到悲哀。 他觉得,就算是让他当燕蒹葭的夫子,他也是治不住燕蒹葭的! “对了,”燕蒹葭忽而便道:“春光阁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今日侍从说景逸染了风寒,其实并不是。这染风寒一说,实际上是他们之间的一个暗号,因着有外人在,便借着这个暗号掩饰过去。 “处理好了。”景逸颔首,收了几分笑意:“可惜让她死了。” 那死去的姑娘,唤作莲碧。青楼自来便是是非之地,不眠楼有姽婳这个‘奸细’,同样的,春光阁也有奸细。 只是,这莲碧藏得太深,若非那日小卉子偷听到了一些密事……恐怕无人知道。 “小卉子怎么说?”燕蒹葭沉思:“可还能回忆起什么?” 小卉子是春光阁的一个丫头,如今十四岁年纪,生的白白胖胖,很是讨喜。当初燕蒹葭还住在宫中的时候,小卉子便已然服侍她了,后来那小妮子吵闹着说宫中无趣,燕蒹葭竟是当真点头,将她带了出宫,安置在了春光阁。 这件事,景逸当初听辛子阑提及的时候,也极为诧异,毕竟燕蒹葭对旁的婢女,从没有这般好说话,可不知为何,她偏生极宠小卉子……这一度让景逸很是怀疑。 心下如此想着,景逸却还是回道:“前两日,小卉子本是夜半饥饿,想要去厨房偷些吃食,但无意间便听到莲碧与一个男子的对话,两人提及公主的名讳,莲碧还询问是否要将公主击杀……小卉子说,听那对话,两人像是主仆关系,莲碧唤那男子:公子。” …… …… ------题外话------ 好了,昨天还以为景逸是扶苏情敌的小盆友请站出来,哈哈,让我看看,都有谁? 今儿个你们不催更,我差点忘记更新了(疯狂暗示) 87公主不怕吗? 景逸缓缓说道:“莲碧唤那男子……公子。” “公子?”燕蒹葭冷笑一声:“什么公子这么大本事,竟是将主意打到了本公主的头上!” “公主以为,这公主会是何人?”景逸垂眸,说道:“我觉得此人或许是与姽婳身后之人是同一个。” 燕蒹葭点了点头,她与景逸想法一样:“那莲碧在春光阁呆了多久了?” “两年。”景逸道:“在公主接手这春光阁的时候,莲碧便已然在了。” “本公主记得这莲碧自来安安分分,没有想到竟是个奸细啊。”说着,燕蒹葭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这所谓的‘公子’布局很大了。” “不错。”景逸眸底有些暗沉:“姽婳是不眠楼的花魁,莲碧是春光阁的姑娘……那旁的青楼,或许也有他的人潜伏。若是要追溯这些奸细的潜伏时间,至少在莲碧之前……也就是两年前。” 一个布局两年……或者更多年的人,一步步将利爪伸向燕京一众青楼。那么这个人所图谋的,定然也令人吃惊。 毕竟,这青楼与官家挂钩,掌控了青楼楚馆,其实便相当于掌控了三分之一的朝堂! “再查!”燕蒹葭眯起眸子,难得有几分正色的模样:“旁的楼,本公主不管,但咱们春光阁……决不允许还有他的人留着!” 她相信,一个胆敢如此布局的人,定然不止安插了一颗棋子在春光阁,阁中上上下下姑娘杂役许多,这鱼龙混杂,难免最后查出来的结局令人震惊。 “好。”景逸点了点头,随后又道:“公主今夜可是有事?若是无事,可以去一趟春光阁,小卉子昨日便念叨着公主,公主再不去春光阁,恐怕那妮子是要追到公主府来了。” “今夜不行,”燕蒹葭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怨怼:“本公主好不容易折腾回了京,这一日两日的都是事情不断。难不成从前的享乐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景逸有些好奇,问她:“公主今夜要去哪儿?” “今夜扶苏那老鸡贼要我同他一起去镇南王府。”燕蒹葭道:“我白日里同你说过的,尚琼的母亲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屡次想要谋害他。” 白日里,燕蒹葭的确是与景逸提起这件事,不过那时只匆匆说了两句,便又转而嘱咐起了春光阁的事情。 “国师为何要拉着公主去?”景逸道:“我记得,公主先前说,他身边已然有个徒弟了……” 有徒弟的帮衬,为何还要一个什么也不会的燕蒹葭?莫不是……有什么圈套在等着她? 燕蒹葭道:“是啊,也不知扶苏打着什么盘算……不过去看看他在搞什么鬼,也是无妨。” “恐怕公主是因为尚琼罢?”景逸调侃道:“公主待尚琼,真是比待自己的皇兄皇姐,都要好。” “是吗?”燕蒹葭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景逸颔首,说道:“公主今夜,务必小心为妙,若是觉得不够,可以带上小卉子……” 他话音方落下,燕蒹葭身后的西遇便翻了个白眼,深觉自己受了侮辱。 不过,平心而论,小卉子的确是武学鬼才,明明只是个小姑娘,娇娇弱弱,没想到武艺竟是如此令人震惊,就是西遇自己,也全然不是她的对手。 “小卉子那丫头可是本公主的底牌,”燕蒹葭笑眯眯:“岂能这么早便亮出自己的底牌?” “公主有把握便好。”景逸不可置否。 …… …… 月上柳梢,更深露重。 皇宫中,一派寂静,宛若枯井。 翠微宫,灯火通明,清冷一片。 琉璃宫灯,烛光耀眼,灯下一人长身如玉,眉眼深邃至极。他着一袭碧蓝色的锦衣,袖摆纹着卷云舒展,一如他的神色那般,令人深觉温润如玉。 就在这时,一个粉装宫婢小跑过来,低着头道:“四殿下,这边请。” 燕然点了点头,询问道:“母妃可是用膳了?” 一边说,他一边踏着金靴,随之缓缓入内。 “娘娘还未用膳,”宫婢道:“方才娘娘说,要等四殿下来了,一起用膳。” 燕然垂眸,不再说话。两人踏入殿内,直到入了偏殿的门槛,燕然才闻声看去。 掌事的青嬷嬷上回头看向榻上的女子,面露喜色:“四殿下来了,娘娘。” 姚贵妃躺在榻上,紧闭的眸子顿时睁开。那是一张极为雍容华贵的脸,即便岁月流逝,那刀削而成的异域五官,也依旧醉人心弦。 这样的美人,当是最配红衣绚烂,可偏生,整个翠微宫的宫人都知道,姚贵妃最不喜欢穿红衣,她自来便是素衣裹身,半点不愿意点上朱砂。 听人说,姚贵妃最初入宫的时候,的确是一袭红衣惊艳了众人,但自从四皇子燕然出世之后,她便清心寡欲起来,许多人都为此觉得惋惜。 这时,姚贵妃已然起身,纱衣坠下,她的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看起来有几分惨白:“然儿来了?” 燕然神色淡淡,温润的眉眼染上三分尘埃:“母妃可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直直盯着姚贵妃,悉知他性子的人都知道,四皇子这是不悦了。 “时辰重要吗?”姚贵妃回以淡漠,至始至终,她看向燕然的眼神,都没有一丝温度:“你若是不愿陪我用膳,便自回去罢。” 说着,她垂下眸子,不再去看燕然。 看着那一大桌早已凉透的饭菜,燕然好半晌没有说话。 青嬷嬷见这母子二人一见面便如此模样,不由出声,想要试图缓和两人的气氛:“娘娘知道四皇子忙,但娘娘近日很是想念四皇子,所以今日才非要等四皇子一起用膳……” 只是,青嬷嬷的话还未说完,燕然那含笑的嘴角便吐出几个字:“你们都退下,本皇子与母妃有些话要说。” 青嬷嬷看了眼姚贵妃:“娘娘……” 她是姚贵妃的下人,自然听得是姚贵妃的吩咐。毕竟这两母子……关系并不如外界以为的好,且四皇子也并非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温润。 “下去吧。”姚贵妃抬眼,神色没有丝毫波澜。 “是,娘娘。”青嬷嬷应了一声,于是便领着一众宫人,缓缓离去。 不多时,人皆散去,直到屋门被阖上的一瞬间,燕然的神色才渐渐冷了下来,仿佛变了一个人。 “母妃今日这一出,又是为何?”他盯着姚贵妃,语气丝毫不客气:“现在都快半夜了,母妃何苦去装母慈子孝呢?父皇看不见,别人也不在意!” 他神色极冷,好像眼前的女子不是他的生母,而是他的仇人。 姚贵妃面色很是寡淡,似乎是没有听到燕然的话,她兀自坐了下来,拿起碗筷,问道:“你用膳了吗?” “母妃!”燕然皱眉,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唤着她母妃二字。 “还没吃罢?”姚贵妃敲了敲桌子,示意道:“旁的事情先放一放,吃一些再说。” 她态度很冷硬,但字里行间却是关怀。可这对燕然来说,并没有丝毫意义。 他居高临下的盯着她,死死地盯着她,见她动作行云流水,一副心无杂念的模样,他那股气焰,渐渐便消散了去。 深吸一口气,他稳住自己的情绪,转瞬便一声不吭的坐了下来,与她面对面。 一顿饭时间,过得很快。燕然也的的确确是饿了,他如今也接手了朝堂的事务,有时忙碌起来,便是夜深之际,于是这晚膳吃与不吃,都没有什么所谓。 长长的沉默,接踵而至,一时间屋内只有碗筷互撞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回荡。 一顿饭末了,姚贵妃放下碗筷,擦拭了嘴角之后,才再度看向燕然,语气依旧疏离,听不出关怀:“听下人说,你近来都不吃晚膳。” 燕然颔首,没有回答。但那点头之间,便是肯定的意思了。 姚贵妃眉梢下意识蹙起:“政务如此繁忙,连身子都不顾了?” 燕然漠然回了一句,兴致不高:“朝中的事情,母妃不懂。” “然儿……”姚贵妃盯着他,望着那张和她极为相似的面容,好半晌,才道:“你就……这么想当皇帝?” “隔墙有耳。”燕然冷冰冰道:“母妃这一生都在宫中,怎么到了今时今日,还不懂这个道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母妃还不知道吗?” 这近乎斥责的语气,丝毫不像是作为儿子该对自己的母亲说的话。 姚贵妃闻言,依旧纹丝不动:“我从前与你说过,当皇帝没什么好的,这世上有些东西该你的就是你的,你去争去抢,哪怕是侥幸得到了,总有一天也会失去。” 燕然充耳不闻,只毫无情绪的看了眼姚贵妃:“母妃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姚贵妃望着他,袖中五指微微拢起,神色却依旧孤冷:“你从不愿听我一句,难道权势与你,当真如此重要?” 似乎是被戳中了心中的不悦,燕然忽而笑了起来,可眸底却没有半分欣喜。 他定定然望着姚贵妃,俊逸的脸容写满了嘲讽:“争权夺势,那是我的事情,与母妃何干?这些年,母妃除了劝我莫要沾染皇权,还为我做过什么?” 姚贵妃沉声应道:“宫中局势如何,你不知道吗?你父皇专宠萧皇后与临安公主……若不是萧皇后一生只得一个燕蒹葭,恐怕你早就死在了争权夺势之中了!” 姚贵妃的确这些年从不参与公主争宠,也从不主动出现在燕王的面前。但她不是傻子,她看得清局势。如果燕蒹葭是个男子,那这储君之位,还轮得到那几个皇子争夺? “母妃的心可真是石头做的,”燕然自嘲道:“要不是我生的与母妃一模一样,恐怕都要觉得我并非托生于母妃的肚皮了!” “然儿!” 燕然不理会她的低唤,只兀自说道:“母妃知道吗,我其实不愿来这翠微宫,可碍于母妃派人前去寻我,已然太过招摇,我如若推拒,便是不孝之名……一旦背负起这罪名,可是会毁了我这几年苦心孤诣造出来的好名声。” 有那么一瞬间,姚贵妃孤傲的神情极为灰败,她死死盯着燕然,下垂的指尖微微颤动。 “你就这么恨我?” 她看着自己的血脉,一字一句的问着。 “恨?”燕然付诸一笑:“母妃帮不了我什么,只会阻碍我接近权势的道路。每次我来与母妃用膳,母妃都是劝我莫要争夺……你自己不争不抢,那是你的事情,我不像你,活得苟延残喘。我要什么,便自己伸手去够,哪怕有朝一日坠下地狱,那也是我的事情,就不劳烦母妃操心了。” 说着,他缓缓起身,也不去看姚贵妃是如何神色,只转身,甩下袖摆:“母妃好生用膳,儿臣告退。” 他身姿挺拔,有着芝兰玉树之风。可转身的那一刻,却狠绝而冷漠,不带一丝情义。 屋门‘吱呀’一声,被他打开。一阵寒风拂面,姚贵妃愣愣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如雪中荒原,寸草不生。 …… …… 燕然独自一人,走出了大殿。沿路与他行礼的宫人,他悉数回以微笑,直到完全离开了翠微宫的地界,他的笑才微微敛了两分。 偌大的皇宫,在这深夜之中,开始轻悄悄的,没有夏日的蝉鸣,没有冬日的飘雪,唯独树叶摩擦地板,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如此的寂寥,空无一物。 他脚下的步子,渐渐缓慢起来,原本要跟随他的宫人,他也打发他们离开了。 他抬头,看了眼孤冷的月,那月色皎洁,宛若他母妃的脸容。 燕然忽然有些头脑晕眩,在他年幼的时候,母妃是不是和现在一样,不苟言笑? 他其实,记不清了。若是要说这宫中皇兄皇妹中,他最嫉妒、最艳羡的是谁,大概……非燕蒹葭莫属了。 可惜他不是从萧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不然啊,这皇位,他也是不屑要的。 就在燕然望月沉思之际,耳边忽而响起女子娇娇柔柔的声音。 “四皇兄!” 燕然寻声望去,便见假山后,有个女子身影卓丽,隐在暗处。 他挑眉,下一刻便见那女子似乎张望着四下无人,才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四皇兄。” 燕然下意识攒出一个笑来,文雅依旧:“原来是六皇妹啊,你的脸……怎么了?” 他关切的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燕灵曼,神色颇有几分讶然。燕灵曼如今脸上覆这一层薄纱,但如此月色之下,隐约便可见她脸容受了伤。 只是,他对此心知肚明。今日一早,宫中传闻六公主燕灵曼夜里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脸容,落下一个极大的口子。 但燕然也不傻,谁夜里没事儿,专门对着锐器去撞呢?显然,燕灵曼脸上的伤,左右是与燕灵兰分不开干系的。而他燕然能想得到的,燕王自然也能想得到。可即便如此,燕王也只是派了御医来给燕灵曼诊治。 他赐了上好的药,派了最擅长于此的御医,可偏生就是半点没有深究……不得不说,帝王的爱,哪怕是父爱,也稀薄的只能让一个人享有。 而那个人,不是他,也不是燕灵曼。 “四皇兄,救救我吧!”燕灵曼忽而上前,哭道:“娴妃娘娘要将我嫁给安阳侯府那个残废!” “竟是有这样的事情?”燕然作出一副惊愣的模样,难以置信道:“可这件事我并不知道,会不会是六皇妹听错了?” “皇兄,我的脸就是五皇姐划伤的,那日七皇妹诬陷我对楚将军有意,五皇姐心中愤恨,便拿我出气。”燕灵曼哭得梨花带雨,沾湿了脸上的轻纱:“皇兄,我母亲早亡,娴妃娘娘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我如今能依靠的,只有四皇兄了!” 一边说,她一边将身子靠了过来,想要寻求安慰。 在她心中,燕然是个极为心善之人,她年少时受了委屈,也是他像她的亲兄长一样,给她温暖与怀抱。 可是,燕灵曼还未触到燕然,便见眼前的身子一晃,下一刻,燕然早已退了一步。 燕灵曼抬眼,楚楚可怜的望着燕然:“皇兄这是……?” 事到如今,她对燕然还是丝毫没有起疑。可她哪里知道,她这些小伎俩在他眼里,不过是愚蠢的把戏而已。 “六皇妹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利用价值?”燕然直直盯着燕灵曼,嘴角依旧是挂着笑意,但那笑丝毫没有落在他的眼中。 燕灵曼愕然愣在原地:“四皇兄什么意思?” “六皇妹从前还有些作用,能够煽风点火,让五皇妹出人出力。可如今……六皇妹脸也毁了,前程也一片糟糕,就连自来信任你的五皇妹也恨不得要你的命。”说到这里,燕然勾唇,眉眼邪魅:“六皇妹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煽动燕灵兰派人杀燕蒹葭的是燕灵曼,而给燕灵曼出主意的,则是燕然!他至始至终都是那个躲在暗处的人,只要动动嘴皮子,燕灵曼便真的将他的话记在心中……这样好的一个棋子,可惜今日怕是要废了。 有那么一瞬间,燕灵曼面如死灰:“你……原来你在利用我!” 她咬着牙,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于自己这个四皇兄,忽然忌惮起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燕然对她暗中关怀,让她以为自己找到了至亲之人?燕灵曼回忆着,大概是七八年前的时候罢……而七八年前,燕然便已经将她看作棋子,埋在燕灵兰的身边。这样的耐心与野心……该是个多么可怕的人啊! “是,我在利用你。”燕然笑着回道:“若是你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么就是五皇妹要了你的命,我也不会去理会。” 月色之下,那个如玉俊雅的青年,仿佛罂粟一样,毒辣的让人心惊。 可是,燕灵曼知道,哪怕是看清了燕然的真面目,她也丝毫没有办法。 她如今已然是走投无路了,只要可以活命,可以复仇,便是与虎谋与,又有何妨? 深吸一口气,燕灵曼道:“我还有利用价值!” “哦?什么利用价值?”燕然问道。 燕灵曼道:“若是四皇兄肯帮我,我便告诉四皇兄,如何?” 燕然回道:“那就要看看,你的价值够不够大了。” “我的价值,绝对很大。”燕灵曼斩钉截铁:“皇兄可以附耳来听。” 话落,燕然挑眉,附耳去听,不过片刻,他忽而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来,视线再度落在燕灵曼的脸上:“六皇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啊……好,就依六皇妹说得去做。” …… …… 与此同时,夜半时分,镇南王府门前,寂静而安谧。 燕蒹葭坐在镇南王府门旁的一棵树上,晃动着脚,百无聊赖。 她与西遇已然在此等候许久,可半天却是不见扶苏的人影,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她便冷声抱怨道:“这扶苏可真是磨磨唧唧,难不成他出个门还要涂个胭脂水粉?” 她话刚落下,尾音都还飘在空气之中,便听西遇道:“公主,国师来了。” 顺着西遇的视线看去,燕蒹葭下意识挑了挑眉梢,再一次被扶苏的容色与身姿,惊艳了一番。 扶苏着一袭烟青色华服,眉眼似浓墨挥就,唇如涂脂,鼻翼挺俊,他缓缓走来,身后倒是没有跟着牧清,只孤身一人,便像极了话本子里头下了凡的谪仙。 他走到树下,抬眼望着燕蒹葭仍旧晃动的双足,一瞬间便攒出笑意,神色温柔。 燕蒹葭低头,忍不住说道:“国师分明与本公主约了之时,如今国师这是迟了多久了?” 她那嘟嘟囔囔的神色,倒是半点没有算计之意,仿佛梦中那个从树上跳下来,压断了他的胳膊的少女……这熟悉的感觉,实在太过分人心神。 见扶苏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她的话,燕蒹葭翻了个白眼,再度出声:“国师还不让开吗?这难不成是等着本公主跳下去,砸死你?” 说这话,燕蒹葭纯属泄恨,毕竟她知道,扶苏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即便她如今逞口舌之快,下一刻也有可能被扶苏怼得体无完肤。 只是,这一次,扶苏忽而弯眼,轻声回道:“那公主可以跳着试一试,看会不会砸死我。” 燕蒹葭:“…………” 西遇:“?????” 这扶苏怕不是脑子有病??? 纵然燕蒹葭与西遇已然将扶苏看作神经病,扶苏却还是笑吟吟出声:“怎么,公主不敢?我还以为,公主是真的要砸死……” 他话还没有说完,下一刻便见树梢晃动了一下,转瞬便有个娇小的身影,如雪球一样,往他身上砸了下来。 西遇惊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公主竟然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往下跳了,这速度太快,快到他就是长了翅膀也未必能够比她快一步落下并将她稳稳接住。 不过,他的忧思并没有持续太久,不过转瞬之间,树叶落下,扶苏稳稳当当的便将她抱在怀中。 他风轻云淡,笑容和煦:“公主不怕吗?若是我没有接到公主,恐怕……” “要怕的应该是国师才对罢?”燕蒹葭也一脸平静:“本公主可是瞅准了国师身上砸去,若是国师没有接到本公主,那便只能委屈一下国师的身子,当一当肉盾了。” 说着,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假笑。之所以要跳下来,是因为她实在看不惯扶苏那贱兮兮的模样,所以她想吓一吓他,看看他错愕的神情。可惜这厮瞧着比她还要镇定,实在大煞风景。 不过,没有人知道,跳下来的那一瞬间,她的确不觉惊悚,但如今被扶苏这么抱在怀中,感受着他那温热的怀抱与极具男子气概的双臂,她便觉得心跳加速,恨不得立刻、马上将扶苏接入公主府,陪她夜夜笙歌。 但理智显然拉回了她的色心,她强装着冷静,很快从跳了下来。 “公主,可有受伤?”西遇随之落在燕蒹葭的身侧,问道。 “公主没有受伤。”扶苏笑了笑,道:“可本国师的手,被公主压断了。” “怎么可能?”燕蒹葭侧眸看向扶苏:“本公主很轻,不至于压断国师……” 她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咯吱’一声,骨骼之间触碰的响动,自扶苏胳膊出传来。 扶苏面色如常,将脱臼的胳膊,从容的接了回去。看得燕蒹葭目瞪口呆。 “其实不怪公主,”扶苏道:“我这胳膊从前习武的时候,脱臼惯了。” 燕蒹葭:“……” 看来,她是真的很重了? “走罢。”就在燕蒹葭愣神之际,扶苏已然往东边走去。 “去哪儿?”燕蒹葭看了眼南侧,镇南王府是南侧,东边则是镇南王府的后山,可今夜扶苏不是说要去镇南王府?怎么又要跑后山去? 扶苏缓缓回道:“以免打草惊蛇,公主随我走就是了。” “可是国师……”燕蒹葭追上他:“东侧离镇南王府委实太远,你是没有去过,那是一片后山,地势极高,离镇南王府也有些距离……” “公主信我便是了。”扶苏回头,看了眼她,面色极为正经:“对于妖鬼这件事,我比公主还熟悉一些。” …… …… 88如何证明? 燕蒹葭的确信了扶苏的话,当然,她也没有办法不跟着他走,毕竟……来都来了,再折返回去,也是费劲儿。 三人一路走去,不多时便抵达了镇南王府后山的地儿。 燕蒹葭几年前,曾与尚琼去过这后山,那时还是为了吓唬尚琼。正是因此,燕蒹葭对那地方颇有几分熟悉。 等到抵达山腰,燕蒹葭停下来,有些气喘吁吁:“国师,还要走多久?” 镇南王府后头的这块山头,虽说不高,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低。大半夜的爬山,燕蒹葭一个体质普通……甚至说是有些虚的,根本吃不消。 扶苏听到她的询问,便缓缓回道:“在这儿停下也可以。” “也可以?”燕蒹葭蹙眉,为什么她觉得这个也可以,听起来很是奇怪? “是啊。”扶苏云淡风轻道:“其实只要离镇南王府远一些,便可以了。” 他说着,视线落在镇南王府府邸之中,如此山腰正好可以窥见王府的大体情况。 “国师这是何意?”燕蒹葭眉头打了结,语气顿时冷了几分:“国师这是在耍本公主?” 她眯起眸子,直直盯着扶苏。若是她没有听错,扶苏的意思是,其实刚才他们在山下也是可以……那么这爬了半天的山,难不成是闹着玩儿的? “公主误会了,”扶苏笑吟吟回道:“我并非戏耍公主,而是方才公主一言不发,我以为公主是想爬爬山,看看风景。” 明显,这厮是在睁眼说瞎话,燕蒹葭身后的西遇咽了口唾沫,深觉扶苏是这世上第一个敢如此戏耍公主,且还如此理直气壮的一人。 “国师可真是卑劣,”燕蒹葭毫不客气,骂道:“明目张胆的戏耍本公主也就算了,竟是如此不君子,敢做不敢认!” 扶苏笑意渐深:“我从未说过我是什么君子,许是公主眼神不好,看人不准。” “很好!”燕蒹葭冷冷一笑,努力将这口气咽下来:“国师若不是诚心想帮衬尚琼,便直说好了,何必在本公主身上浪费时间?” “我并没有说不想帮尚琼,”扶苏道:“只是,我自来便没有白白为人做事的性子。” “所以,国师的报酬便是……整治本公主?”燕蒹葭咬牙切齿,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退却。 这扶苏太贱了,可以说,今夜是有史以来她第一次觉得扶苏过分的碍眼! “不算整治,”扶苏正色道:“这世上,令我觉得有趣的事情不多,恰巧,公主恼怒的模样,便是最令我愉悦的。” 为何想要逗弄这姑娘呢?扶苏想,那大概是因为,他心中有些不平衡。他本就不是气量大的人,燕蒹葭忘却梦中种种,可唯独他清醒的记得,如此大的亏,他不愿意一个人吃。 凭什么燕蒹葭忘得干干净净,小日子过得那么滋润,而他却要忧烦于此,时常想起她笑着唤他‘三哥哥’的场景? 这世道,怎能如此不公平? 如此不中听的话,让燕蒹葭怒从中起,可她还是一脸沉静,好半晌才盯着扶苏,问他:“国师还是孩子吗?如此幼稚的把戏,一点儿也不像是国师这一大把年纪的人该做的事情。” 这把年纪?? 扶苏嘴角抽搐,怎么这话说得,他好像年纪极大了? 见扶苏如此,燕蒹葭心中舒畅一些,她忽而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补上另外一刀:“本公主如今才十六,可国师呢?少说也弱冠了罢?本公主记得先前父皇提及,说国师如今似乎二十有二了,要说年纪上,可是足足长了本公主六岁有余……这般大的年岁,还整日里想着为难小姑娘,国师不觉过于幼稚吗?” 她话音方落,那头西遇便随之纠正道:“国师今年似乎二十有三。” 扶苏:“……” 生平头一次,他对自己的年岁,有些介怀。 “哈哈哈,是了是了,整整长了本公主七岁啊!”一边说,燕蒹葭一边偷偷的朝身后的西遇竖了个大拇指。 果然主仆同心,其利断金。 她心中想法才冒出来,那头扶苏忽而对准了西遇,丢了一颗石子。 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在手上藏了一颗石子,就连西遇也猝不及防,下意识便伸手挡去,然而扶苏却是趁着西遇的注意力在石子上的那一刻,无声无息的倾身上前,一把将西遇的穴道点住了。 他的动作太快,快到燕蒹葭和西遇都没有反应过来,西遇便已然动弹不得了。 “国师这是做什么?”燕蒹葭转瞬拉下脸来,护犊子的很:“怎么,这是恼羞成怒?开不起玩笑?” 他戏耍她的时候,倒是笑吟吟很是得意,如今轮到她反击了,扶苏竟是来这一招! “西大统领太聒噪了。”扶苏笑意如春,依旧半分不变:“现在暂时由我护着公主,岂不是更好?至少在武艺上,我远比西大统领更为卓然。” 西遇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只皱着眉头道:“公主……” 今日燕蒹葭走得匆忙,根本没有带旁的暗卫,更何况,这燕京是她的地盘,她自是有恃无恐。 “无妨。”燕蒹葭看了眼西遇:“国师既然说护着本公主,大概是不会食言。” 说着,她侧眸看向扶苏,眼底那抹不悦不知何时已然消散。 她的情绪,隐藏的太快,仿佛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临安公主……而这样虚假的燕蒹葭,委实让扶苏忍不住想起梦中那个嬉笑怒骂随意的姑娘。 “公主放心,”扶苏笑道:“我既说了要护着公主,便决不食言。” 燕蒹葭闻言,忍不住挑眉。 扶苏这厮可是极少这般保证,尤其是用‘绝不’这两个字眼。 就在燕蒹葭诧异之际,扶苏已然招呼她,往另外一侧走去。 扶苏指着镇南王府的别院方向,问她:“公主可看得见,镇南王府的宅子里,有何不同?” “没有任何不同……”燕蒹葭沉吟:“就是黑了点儿。” 怎能不黑呢?深更半夜的,整个王府的人都该是睡下了,也只有她和扶苏这么无聊,跑到半山腰去窥探。 “的确没有不同,”扶苏解释道:“方才之所以失了约,让公主等了许久就是因为我入了一趟府中,布下了阵法。” “阵法?”燕蒹葭问:“什么阵法?” “先前公主不是怀疑,镇南王府有妖物作祟吗?”扶苏不紧不慢道:“若是真有妖物,黎明的第一声鸡叫响起,府中我设下的阵法便会泛出明黄的光芒,从而将妖物吸入阵法之中。” 燕蒹葭一愣:“现在离黎明还有很久罢?” 扶苏点头:“大概还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燕蒹葭瞪着眼睛看扶苏:“国师今夜是真的要耍本公主罢?” “此话怎样?”扶苏不以为然。 “怎讲?”燕蒹葭捏紧拳头,恨不得朝扶苏那张俊俏的脸挥去:“国师非得要本公主陪同难道不是戏耍?提前一个时辰……不,当是两个时辰让本公主抵达,难道不是戏耍?” 她熬着夜,顶着困倦陪扶苏在这儿,没想到竟是半分来这里的必要都没有! “谁说公主没有用?谁说公主提前到这儿是我故意为难戏耍?”扶苏笑起来,从容回着。 燕蒹葭冷冷道:“那国师说说看,本公主现在需要做什么?” 扶苏一本正经,道:“抓萤火虫。” 燕蒹葭:“????” 他这是在开玩笑???大半夜,让她抓萤火虫?? “镇南王府后山,有许多孤魂野鬼,公主也知道,但凡贵胄家中,总有一些死去的婢女小厮……亦或者姨娘生的婴孩。镇南王府也是一样。”扶苏缓缓道:“白日里我查过了,那些死去的人大都埋在此地,而此地风水不好,容易招致妖邪……故而,那些后半夜还四处游荡的萤火,便就是邪气极重的怨灵。” 扶苏这话说得,让燕蒹葭深觉渗人,虽说她是胆子大,但扶苏一边说萤虫是怨灵,一边又让她去捉萤虫……一想到接下来将会面对的一幕,她便觉背脊发麻。 见燕蒹葭沉默下来,扶苏以为她还是不甚了解,便又继续说道:“那些萤虫怨气很重,若是镇南王妃当真被妖邪附身,那么萤虫便容易诱致妖邪脱离镇南王妃之身。” 以邪诱邪,乃是上上策,丝毫不会损伤被附身的人的魂体,且这种方法很是有效,不过片刻功夫,便可解决整件事情。 他说完,见燕蒹葭神色凝重,依旧没有出声,他便忍不住道:“公主可是哪里不懂?” “国师的话,本公主是明白的。”燕蒹葭道:“只是,捉虫的事情,本公子自来便不会亲力亲为。国师不妨解了西遇的穴道,让他来捉?” 好半晌,扶苏才看出燕蒹葭的心思,他忍不住弯唇:“公主这是怕了?” 燕蒹葭掩住那一抹情绪,只不动声色回道:“本公主不是害怕,只是这等小事,怎么能劳烦本公主这金尊玉贵的身体?更何况,西遇身手比本公主更好,若是由他来捉萤虫,岂不是事倍功半?” 即便燕蒹葭看起来很是冷静自持,丝毫不显畏惧,但扶苏还是从她稍稍靠近他两分的动作,看出了她心中的怯意。 夜半三更,孤魂山中,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会觉得背脊发凉,也是正常。 扶苏唇角松动,笑道:“公主果然是怕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不知为何,见她如此害怕,他竟是觉得分外愉悦。 大抵,他所知道的燕蒹葭,从来不是那么个会害怕的性子,那时在凉州,见着一堆尸首的时候,她也是镇定自若,半点没有变了脸色。 “国师误会了。”燕蒹葭强装镇定,依旧滴水不漏:“只是本公主娇贵,这种杂活,本公主做不来。” 在凉州的时候,她的确是面不改色,半分不慌乱。但那时候可是青天白日,那么多人在场……更何况,她梦中见过无数次一样的场景,彼时只一心想着是否与自己梦中所见吻合,根本没有心思去害怕。 现在却是不同,大半夜的,又是鬼神之说,扶苏这厮还叫她亲手去捉来……难道他是真当她如此勇武? “可惜,今日这件事,西遇做不了。”扶苏道:“只有公主可以做到。” “国师何意?”燕蒹葭睨了眼他,挑眉:“国师可莫要试图诓骗本公主!” “公主还记得我方才说得话吗?”扶苏云淡风轻的问道。 “哪句?”燕蒹葭深觉,越看越觉得扶苏碍眼:“国师方才说了那么多句,本公主可不知道国师指的是哪一句。” “方才我说,这萤虫并非寻常所见的萤虫,而是集聚了怨灵化身。而西大统领是男子,男子阳气重,会吓得那些萤虫不敢出没。” “国师以为本公主是蠢得?”燕蒹葭冷冷勾唇,道:“本公主虽说对除妖捉鬼一事不甚了解,但到底还是知道,但凡女鬼的,都喜欢吸食男子阳气,那些萤虫既然是怨灵的所化,那更是应当一见西遇,便接连出没才是!” 扶苏耐心的回道:“公主说得是妖鬼,可这些萤虫不一样,它们是靠吸食阴灵潮气为生,对阳气极为畏惧。” 燕蒹葭仍旧不信:“那国师也是男子,为何可以随本公主一起?” 扶苏失笑:“公主看看,四下可有萤虫?” 燕蒹葭逡巡一周,四下静悄悄的,连夜风都极为寒凉,除了愈渐寡淡的月色,便再无旁的东西。 “没有是吧?”扶苏道:“所以说,公主若是要捉那萤虫,便必须要自己面对,我不能与公主同行。” 燕蒹葭:“……” “公主果然是怕了?”扶苏一脸关怀道:“若是公主真的怕了,今夜便算了。” 看似安慰,可扶苏的话,显然就是在激她、讽她! “本公主何时怕过什么?”燕蒹葭暗自咬牙,脸色依旧如常:“国师是不知道,本公主杀人的时候,从未眨过眼睛!” “是吗?”扶苏淡淡抿唇,眸底有光芒划过。 燕蒹葭啊,真是个要强的小姑娘呢! …… …… 扶苏说撒手,就是撒手。不过片刻功夫,这冷冷清清的山腰一头便只剩下燕蒹葭一个人了。 为了让她‘捉到萤虫’,扶苏特意将她带到了另一头,与西遇相隔极远。而等到抵达了那地儿,扶苏笑着说了一句:此地阴气最浓。 于是乎,他转身便离去了。 那逞强的笑,直到扶苏的背影渐渐消失,燕蒹葭才敛了神色。暗夜的风很冷,她孤零零站在原地,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反应。 她自来被捧在掌心,许是一路被扶苏吓得厉害,她心中竟是头一次想要放弃。 然而,就在她心中的退堂鼓正打响的节骨眼,远方忽而有淡黄色的光芒,隐约朝着她的方向飞来。 扶苏说,这萤虫喜阴,若是这山头有女子经过,必然会朝着女子飞来。 不巧的是,燕蒹葭的确就是个女子,而此时此刻见着萤虫飞来,她心中可是半点没有风花雪月、颂句吟哦的冲动。她有的,只是恐惧与瑟缩,仿佛那萤虫就是张牙舞爪的鬼魅。 而她不知道的是,暗处,扶苏站在树枝上,眼里全是她的倒影。 他的确是想吓唬一下她的,也不知怎么得,突然便觉得很是有趣。甚至于扶苏心中还生出一丝臆测,或许再过一会儿,燕蒹葭便会红着眼眶,与他说着放弃。 只是,让他失望的是,燕蒹葭只这么站了一会儿,而后忽然闭上眸子,等到再睁开的时候,便朝着萤虫而去。 一只、两只、三只、随着越来越多的萤虫飞来,她整个人几乎深处其中,那些萤虫嗅着阴气,不到片刻功夫便汇聚在了一起。 而燕蒹葭就这么站着,似乎百无聊赖一样,平静的让扶苏诧异。 他看久了,便觉腻了,视线不知不觉便落在她的脸上。 燕蒹葭其实生的很是好看,她唇红齿白,五官精致,尤其眼睛……宛若夜空中璀璨的光,一闪一闪,让人沉迷。 扶苏的脑海中,忽然便出现她那张楚楚艳丽的脸容,想起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梨涡深邃……不知为何,他竟是有些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燕蒹葭忽而动作很快的从怀中掏出他方才给她的囊袋,袋口被拉开,她伸出洁白细腻的糅夷,一只接着一只,将萤虫纳入手心,从而装入囊袋之中。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然装满了囊袋,脸上带着喜色,眉眼很是愉悦。 “扶苏!”她眸光璀璨,眼角有光,朝着四下喊道:“扶苏!本公主捉到了!” 他方才和她说,若是捉到了萤虫,便大喊他的名字即可。 想到这里,扶苏立即闪身,不多时便从另外一个方向走来,仿佛是一直在远处一样,连带着那一身朝露气息,也格外冰凉。 “扶苏!我捉到了!”她望着他,似乎有些激动。 扶苏很少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可他明白,那是一个人克服心中恐惧的雀跃之色。 燕蒹葭,竟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克服了所有的畏惧。她宛若杂草,哪怕这时候来了一场大火,也全然挡不住她的锐气。 “公主真的很厉害。”他望着她,眉眼弯弯。 这句话是真心的,他有些佩服她的无所畏惧,这样的明朗,是他从未有过的。 “自然!”燕蒹葭眸底生辉,耀眼不已:“本公主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本公主怕的!” 诚然,她的确是怕过,但她不觉自己克服不了,那股想要退缩的心意,也在一瞬间被她扼杀在摇篮之中。 她手中提着囊袋,那当代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但囊袋之中,萤虫闪烁,有温暖的光芒溢出,照着她那活色生香的面容,仿佛梦中那个小姑娘,手提萤虫灯盏,笑着与他说:“我知三哥哥不喜黑夜,今后有了这萤虫制成的灯盏,三哥哥便再也不用怕了。” 扶苏想……何止是顾笙怕黑呢?其实他也很怕黑。 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也曾吞噬了他的少年时代,可后来……他忽然便不怕了,但即便如此,心中还是有所芥蒂。 这一点,他不如燕蒹葭。因为他骨子里,其实还是怕的。 “扶苏!”燕蒹葭似乎喊习惯了,径直便又唤着他的名讳:“你还不接过去?难不成等着本公主将这囊袋别到你腰间?” 扶苏回过神,便见她站在他的面前,娇娇小小的一个,神色又是那般高傲不可一世。 “公主且拿着罢,”扶苏看了眼天色,笑道:“天快亮了。” 他话音方落下,远方便响起了鸡鸣声,紧接着,山腰处的野鸡也跟着啼叫起来,天色未亮,晨光就要照满大地了。 燕蒹葭闻言,顿时忘了所有,注意力落在了山下的镇南王府。 她紧紧盯着,生怕错过什么,而扶苏也是一样,心中的那抹情绪,转瞬无影,仿佛从未有过。 可两人看了半晌,那镇南王府并没有扶苏说得那般光芒出现。 燕蒹葭蹙眉,再度看向扶苏:“国师看见什么了?” 她有些不祥的预感,恐怕今夜是要白忙活了。 “公主看见什么了?”扶苏不答反问。 “什么也没有!”燕蒹葭语气有些冷硬。 他笑着回道:“扶苏也一样,什么都没有看见。”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这厮竟然还有心情笑? 是了,这捉萤虫的不是他,他自然很是轻松! 眸子有怒意生出,燕蒹葭扯了扯嘴角:“国师在耍我。” 不是疑问,是真真切切的肯定! 除了扶苏耍她,燕蒹葭得不出旁的结论! “公主误会了,”这一次,扶苏是真的无辜,他叹了口气,道:“恐怕我们都猜错了,镇南王府中没有妖物作祟。” 燕蒹葭眉头拧起,俨然还是不信:“那尚琼的母亲莫不是当真疯了?” 扶苏摇头:“未必。” “那这萤虫呢?”燕蒹葭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扶苏沉吟,而后回道:“放了罢。” 有那么一瞬间,燕蒹葭想掐死扶苏,但她想了想,自己并不是扶苏的对手,于是这样的念头便顿时消散了去。 见燕蒹葭沉默不语,扶苏宽慰道:“公主莫要恼怒,有些事情并非都在你我的掌控之中,世间还是很多意外……” 他那场面话还没有说完,燕蒹葭忽然盯着他,冷不丁道:“你是谁?” 扶苏一愣,不明所以:“公主?” “你是扶苏吗?”燕蒹葭眯起眸子,认真审视:“你当真是国师扶苏?” 这回,轮到扶苏懵了:“公主在说什么?” 难不成燕蒹葭这是……气疯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本公主说什么,你不知道吗?”燕蒹葭冷冷道:“或许在幽州的时候,你便不是扶苏了罢?” 她怀疑扶苏不是扶苏,而是食梦兽附身。而显然,今夜扶苏的行为举止,更是将她的怀疑证实了彻底。 就她所知,扶苏不至于这么‘没用’,竟是连有没有妖物都拿捏不清。而若眼前这人已然变成了食梦兽……那么一切便都可以说明了。 “公主究竟在说什么?”任凭扶苏多么聪慧,也想不到燕蒹葭的这般揣测。 “国师在幽州的时候,不是很有能力吗?”燕蒹葭挑眉,斩钉截铁:“怎么如今回了都城,便如此没用?” 扶苏:“????” 他……这是被燕蒹葭质疑了能力? “你是食梦兽罢?”燕蒹葭缓缓朝着他走了一步,步步紧逼:“在幽州的时候,偷盗了扶苏的梦境与肉身……难怪本公主觉得奇怪,扶苏近来举止极为不同,时不时的便想靠近本公主……若是你就是食梦兽,那么所有的事情便都能说得通了。” 扶苏哑然,好半晌才捋清了思路,终于确定了燕蒹葭的的确确在怀疑他。且这怀疑委实是让他惊讶不已。 忍不住有几分失笑,扶苏道:“公主怕是想得太多了,食梦兽已然被我收服,我……还是我。” “你不必狡辩,你占了扶苏的身子那是你的事情,本公主只是不想你日后再来叨唠。”燕蒹葭哪里还会信他的话? 尤其是像今日这样的事情,没有能力,平白耽误她的时间,让她身心疲惫。 “公主真的误会了,”扶苏扶额:“我不知公主为何如此揣测,但……我的确还是我,食梦兽与妖鬼不同,不会占人肉身。” “哪本书记载了此事?”燕蒹葭道:“我可记得,国师给我看得那本册子里,并未提及。” “的确没有书册记载,”扶苏道:“食梦兽本就是世间罕见的物什……我给公主的那本册子,已然是记载食梦兽的书册中,最为全备的一本了。” “罢了,你想如何说道便如何说道,本公主不在意。”一边说,燕蒹葭一边朝着西遇的方向而去,心中想着,西遇这会儿也该是穴道解了。 “公主……”扶苏无言,这是他生平头一次被人如此怀疑,可是他要如何向她证明,他就是他自己呢?? …… …… 89较量(上) 燕蒹葭并不管扶苏如何说,当天夜里,她将装满萤虫的袋子随意一丢,便寻了西遇一同回了公主府。 因着一夜未眠的缘故,她一觉便睡到了次日的午后。午后日头很盛,燕蒹葭没有知会尚琼,便兀自一人出了公主府。 听下人说,尚琼午膳那会儿找过她一次,但在听闻燕蒹葭清晨才迟迟归来,便也就识相的不去打搅。本打算询问燕蒹葭的事情,也顿时没了想法。毕竟燕蒹葭昨夜便是为了他的事情,一夜未曾合眼。 只是,尚琼不知道,燕蒹葭醒来之后,便率先去了春光阁。一路顺畅,百姓见是公主府的马车,便一个接着一个绕路而行,谁也没有胆子阻拦她的去路。 故而,没过多久,燕蒹葭便抵达了春光阁。 春光阁和不眠楼极为不同,不眠楼雅致,春光阁华贵,就如那阁前鎏金的牌匾一样,无处不彰显着富态。 那时春光阁方落到燕蒹葭的手中时,辛子阑曾建议好好修缮一番,这个想法燕蒹葭采纳了,而事实也证明,京中贵人多喜奢华,不说这奢华是不是值得,就是面子上,也是很过得去的。 正是因此,即便知晓春光阁是燕蒹葭的管辖范围,那些贵胄子弟也一个接着一个,络绎不绝前往。 燕蒹葭踏入阁中,一路便进了她时常休憩的雅间内,只是,她还未等到身后下人开门,便听得身后传来小姑娘细细的声音:“公主,你再不来,我就要去公主府寻你了!” 她回头,摇头笑道:“小卉子,你近来是越发的粗犷了,半点不像个姑娘家。” 燕蒹葭看向那小姑娘,两月不见,这小姑娘丝毫不变,分明十四是许多姑娘家都在长身子的年纪,可她就好像永远被钉在这个阶段了一样,燕蒹葭仔细想着,大抵从前年开始罢……她便再没有见她长过个子了。 “公主可真是坏透了!”小卉子冷哼一声,半点不像是仆从:“先前一句话没有说便南下离去,如今回来了,也不想着探望探望奴婢,奴婢这两个月,可是吃不下睡不香,日日都惦记着公主呢!” 她瞪着圆鼓鼓的小眼睛,上眼皮子瞧着似乎有几分沉重,但那一张秀气的脸容,比起燕蒹葭都要白皙两分。 若是说容貌,这小姑娘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顶多便是笑起来小虎牙俏丽,但奇怪的是,对着这么一张小脸儿,谁都生不出半点的气。 “吃不下?睡不香?”燕蒹葭抿嘴嗤笑:“小卉子,你同谁学的,愈发油嘴滑舌,谎话也是信手拈来了!” “奴婢哪有说谎?”小卉子道:“公主莫要无赖奴婢!” “我瞧着你这是比两个月前还要胖了几分,”燕蒹葭道:“若当真是吃不下睡不香,应是瘦了才对。” 小卉子五官其实很是漂亮,但这姑娘贪嘴,饭后总要吃许多东西,这一来二去的,小身板便一日更比一日圆润,连带着眉眼鼻子也被肉给淹没了。 “真的?”小姑娘闻言,立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公主莫要诓奴婢,奴婢这几日可是有好好节制想要吃东西的心思的!” 一边说,她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铜镜,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瞧着自己的脸,时不时的还抚摸一下,仿佛在掂量这触觉变化没有。 “别看了,的确是胖了。”燕蒹葭道:“不信你便问问西遇,若你怀疑本公主说谎,那西遇总不会也跟着说谎罢?” “西遇大叔,奴婢当真胖了?”显然,小卉子这还是怀疑燕蒹葭的。伺候燕蒹葭这么多年,她可没少被整治欺骗! 西遇一愣,心下觉得要说她胖了,委实不近人情。想了想,他蹙着眉头,试图委婉道:“有些圆润了,不过姑娘家圆润些好,瞧着讨喜。” 小卉子瘪嘴,伤心道:“看来奴婢这节食不仅不起效用,反而还愈发糟糕了!” 燕蒹葭兀自推门,走进屋内:“许是被那后厨的黑小子喂胖了罢?” “公主是说文大哥吗?”小卉子一脸迷惑,跟着走进屋子:“可奴婢已然好一阵子不寻文大哥了。” 燕蒹葭闻言,丝毫不觉意外,她笑着让人上点茶水,而后继续道:“怎么,你又对那黑小子没有兴趣了?” 她离京之前,可是听景逸说,小卉子日日追着后厨的黑小子跑,美其名曰互相帮衬,但其实还是看上了人家。 “公主又在冤枉奴婢!”这一次,小卉子是真的觉得极为无辜,她一屁股坐下来,趴在桌子上道:“奴婢虽说见一个爱一个,但是奴婢未曾始乱终弃,都是他们瞧不上奴婢,没有眼力见!” 一边说,她一边赌气的嘟起小嘴,红润润的唇像极了熟透了的樱桃,让人垂涎欲滴。 “本公主就不懂了,你为何偏偏要喜欢那些本就对你不甚感兴趣的人?”燕蒹葭叹息,恨铁不成钢道:“你喜欢斯文的,本公主依葫芦画瓢,给你找了个更秀气的,结果你竟是半点瞧不上人家,反而日日追着瞧不上你的人跑,你这是什么道理?” 燕蒹葭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但更不懂自家小卉子的心思。她数了数,从小卉子九岁情窦初开之后,前后总共明恋暗恋过十一二个少年郎……可这其间,没有一个少年郎是对她上心的。反而那些对她上心,又极为不错的男子,皆是入不了她的眼。 真是令燕蒹葭都有些头大了。 “那奴婢就是喜欢不喜欢奴婢的人嘛。”小卉子道:“难道公主不觉得,那些瞧不上自己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公子少爷,当真是极为有趣,极为与众不同!” 越说,她越是神采飞扬,看得燕蒹葭深觉这小姑娘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公主,”就在这时,有下人敲了敲门,在屋外禀报道:“四皇子邀您去毕春楼一叙。” 毕春楼就在春光阁的旁边,只是毕春楼不过一介酒楼,称不上有名。 “哦?”燕蒹葭勾唇,笑意顿时溢出唇角:“本公主的四皇兄……是又要掀什么风浪呢?实在有意思啊!” 几个手足兄弟姐妹中,燕蒹葭觉得燕然最是有城府,也最是能够隐忍。 她年少时便见过燕然笑吟吟的被欺辱,仿佛并不知道尊严脸面是什么一样,那股子阴冷的气息,可比蛰伏的毒蛇猛兽,还要骇人。 从前燕蒹葭便想过,若是最后这皇位落到燕然的头上,她不会觉得奇怪,毕竟燕然太适合坐上这龙椅了。 只是,这前后两次,燕然都要她的命,她其实不懂,为什么燕然非要置她于死地呢? 分明她与燕然,自来井水不犯河水……没有多大的交集。 小卉子坐起身子,问她:“公主,奴婢记得四皇子那时生的很是俊美,如今是不是还一样好看?” 只是,她话音落下,燕蒹葭却是一动不动,似乎在沉思什么。 见她有几分恍惚,小卉子不由提醒道:“公主?公主?” 燕蒹葭回过神,看向小卉子:“怎么了?” 小卉子撑着脑袋,说道:“奴婢方才问公主,四皇子如今生的如何模样了?” “四皇兄啊……应当是比从前更成熟了罢。”燕蒹葭道:“本公主记得,他从前是帮过你一次,对吧?” 小卉子点了点脑袋:“是啊,奴婢还在宫中的时候,四皇子帮过奴婢一次。” 那大概是六年前还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她其实记不太清楚了,毕竟她出宫好些时候,早已经适应了宫外的生活,记忆中也满是春光阁的一切。 不过,燕然帮她的那一次,她还是记得的。 那时她也就七八岁,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她是自小被萧皇后养在身边的丫头,自她有记忆开始便已然陪着燕蒹葭了。 因而,她对燕然不算陌生,几个皇子里头,可以说如今她还记得模样的,就只是燕然了。 想到这里,她又继续说道:“不过,奴婢觉得,四皇子用心不纯,那次的恩情,奴婢就不打算报答了。” 七八年前,燕灵兰为难过她,那时候,燕灵兰趁着燕蒹葭偷偷溜出宫的空档,故意寻衅滋事。 因为宫中许多人都知道,燕蒹葭很是在乎这个婢女,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虽说不至于亲如姐妹,但说是心腹却是一点儿也不为过。 正巧,那次四皇子燕然路过,三言两语之下,燕然救下她,令她免受皮肉之苦,但这一恩情与小卉子来说,委实是有收买人心的嫌疑。 “你是当真聪明的,”燕蒹葭夸赞道:“四皇兄的确是城府很深,这次本公主南下,他暗里派了几波刺客暗杀,本公主也算是见识到他的狠辣了。” 在这之前,燕然一次都没有与她为敌过,他看起来尤为温润,半点不像是会对付她的人。可这次南下,燕蒹葭的确是感受到燕然的杀意,他似乎是瞅准了时机,想要将她一击毙命! 这就像是猎豹,他可以静静蛰伏很久,然而一旦出击,便立即会要了猎物的命。要不是燕蒹葭拉着扶苏和楚青临下水,恐怕也是有些凶险。 “四皇子竟然派人刺杀公主!”小卉子有几分讶然,随后便又平静道:“公主可要奴婢动手?” 动手做什么?自然是杀了燕然,以绝后患了。 燕蒹葭身边,其实小卉子是最为深藏不露的那个,别看她笑起来很甜,看起来也是傻傻呆呆,但她杀起人来,可是让燕蒹葭都心生寒凉。 “暂时不必。”燕蒹葭笑眯眯道:“本公主想知道,四皇兄究竟和本公主,有什么深仇大怨。” …… …… 燕然在毕春楼,等了许久,而后随从过来,禀报说临安公主深觉疲乏,虽说人不能到毕春楼来应邀,但她却提出了邀约,让燕然去一趟春光阁。 春光阁不比毕春楼,毕春楼只是酒楼,但春光阁是青楼妓院,燕然一向声名极好,人人都赞颂他是个谦谦君子,从不沾染那些荒唐之事,而如今燕蒹葭邀他入春光阁,不就是在给他的声名上泼一盆脏水吗? “七皇妹可真是明目张胆。”燕然笑了笑,倒是没有拒绝:“不过既然七皇妹邀约,作皇兄的,怎能不去呢?” 一边说,他一边起身,慢悠悠的踱步下楼。 不过半盏茶功夫,他便在春光阁里头的下人的指引下,见到了燕蒹葭。 彼时,燕蒹葭就倚在一侧,她身后站着西遇和小卉子两人,简简单单,似乎没有什么阵仗。 然而燕然更是丝毫不畏惧,他身后跟着一个侍从,便再没有带什么下人随行。 “四皇兄随意坐,”燕蒹葭抬了抬下巴,勾唇道:“春光阁自本公主接手以来,四皇兄便没有来过,也算是本公主的失礼了。” “皇妹言重了,”燕然温润如玉,缓缓道:“皇妹知道的,我对女色并不上心。” 他本意只是客套一下,表示对来春光阁并不感兴趣,但没有想到燕蒹葭闻言,竟是露出诧异的神色,问他:“皇兄为何对女色不上心呢?我记得皇兄如今也二十有一了,怎么不早些给皇妹找个皇嫂呢?” 燕然如今二十有一,过了年便是二十二了,在这个年纪,燕诀都已然有了几个孩子,最大的也五六岁了。可燕诀依旧是孑然一身,看起来尤为清心寡欲。 燕诀从容一笑,回道:“父皇和母妃都不大着急,我也乐得清闲。” “姚贵妃竟是半点不着急?”燕蒹葭一脸愣住,仿佛就像是‘天真’的不知道这两母子的关系一样,继续言语诛心:“我记得五年前,五皇兄还未有子嗣的时候,他母妃便急得不行,催促了两个月,五皇兄才有了麟儿……四皇兄如今也是年岁渐长,不妨考虑考虑哪家小姐,早些成家才是。” 她明里虽说是在催着燕然成亲,但是暗地里却是拿着姚贵妃说事儿。摆明了说燕然不得自己的母亲欢心,连这等大事,姚贵妃也完全不在意。 燕蒹葭不是不知道燕然怕什么,只是从前懒得和燕然去争,去斗罢了。 …… …… ------题外话------ 今日篇幅短小……明天搬家,事情太多,求抱抱~如果不给我抱抱,那就给一个么么哒(哈哈哈哈别打我) 90照料 燕蒹葭关切的望着燕然,神色尤为真挚,若非一早便知道她是不安好心,大抵会以为这真的是兄妹情深的一幕了。 只是,对于燕蒹葭的字字诛心,燕然显得很是云淡风轻:“这些事情就不劳烦皇妹忧心了,皇妹此次南下归来,可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轻飘飘几句话,便将燕蒹葭的话揭了过去,转而又问起她的事情来。 “皇兄的事情,我怎么能不忧心呢?”然而,燕蒹葭哪里能如他的意?她微微笑了笑,眼底满是邪肆:“几个兄长里头,可唯独皇兄是我最敬佩的呢!” “哦?七皇妹此话当真?”燕然讶然道:“没想到我竟是能得七皇妹如此高看。” “这不是高看,是皇兄本就出彩,”燕蒹葭嘴角一勾:“我纵观几个皇兄里头,谁也比不得四皇兄你城府深,计较多。” 燕然的确是她最为佩服的一个,不为其他,只为燕然太过能够隐忍。当然,这城府并非贬义,而是对他的赞赏。燕蒹葭想,如果她和燕然是同一阵营,恐怕便更加欣赏了,只是可惜,她和燕然站在对立面……亦或者是燕然兀自将她看作敌人,如今走到这一步,他害她性命在前,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七皇妹说笑了,”燕然神色温和:“我自来便没有要争权夺势的心思,如何会城府深呢?” “四皇兄随意,你若是想装无辜便装无辜罢。”燕蒹葭不以为意,只撑起下巴,缓缓道:“只不过,四皇兄想要我的命,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她是全然不怕与燕然对峙的,因为她没有闲工夫和他套近乎,更没有必要和他打太极。明目张胆的敌对,是她一贯的嚣张态度。 “唉……没想到,七皇妹误会我至厮……”燕然叹了口气,一副神伤的模样:“我若是想要害七皇妹,今日又怎会不怕死的前来赴约呢?七皇妹不是没有见到,我身边就带了一个小厮……” “是吗?”燕蒹葭左手敲了敲桌子,抬眼看向燕然:“那看来是我误会四皇兄了啊!” 燕蒹葭摇了摇头,露出歉然的神色,可这般神色却是让燕然起了疑惑。 事出反常,必有怪乎。燕蒹葭素日里并非这么个性子,今日忽然如此…… 他还未想出她的心思,那头燕蒹葭便继续道:“四皇兄可还记得我身边的这个丫头?” 她指了指小卉子,问道。 燕然望了眼小卉子,不紧不慢道:“不甚记得了。” 说着,他的脸上有茫然的神色浮现,似乎真的忘记了一切。 但燕蒹葭知道,燕然这是在防备着她呢! “记不记得,倒是无妨。”燕蒹葭笑了起来,嫣然如画:“只是呢,皇兄不知道,我是极为疼宠这个婢女的,她与旁的丫头不同,和我也是从小一起长大……” “皇妹的意思是?”燕然神色不变,心下却对于燕蒹葭这绕弯子的话,深觉危险。 燕蒹葭回道:“我的意思是……四皇兄不妨帮我一个忙,将她带回府中,好生照看一阵子?” “公主!” “这……” 两人异口同声,前一个是小卉子,后一个则是燕然。 明摆着,燕然是对此很是怀疑,而小卉子却是全然震惊,没有想到自家公主会这样‘坑害’自己。 小卉子方一出声,燕然便下意识看了眼她,他见这小姑娘生的有些平淡,心下更是揣测不清。 “四皇兄近来愈发消瘦,”燕蒹葭语重心长,说道:“许是事务繁忙,下人照顾不周,害的你愈发消瘦。好在我这婢子有一身极好的厨艺,四皇兄不妨将她带回府。她定能令四皇兄胃口大开,身体也渐渐壮硕起来。” 话里话外都是关怀,听得小卉子深觉太假。但在那一瞬间的震惊过后,她很快便意会了燕蒹葭的心思。 或许,公主是想让她监视着四皇子,从而给她传递信息,亦或者是在必要的时候,她贴身伺候更能一举击杀四皇子! 暗自点了点头,小卉子的视线便落在了燕然的身上。她觉得,如此好看的男人,她下手的时候,绝对不能弄花了他的脸容才是。 燕然淡淡一笑,婉拒道:“我的身体无恙,七皇妹不必这般忧心。况且,府中下人伺候的不错,厨子也是……” 燕蒹葭打断他的话,笑弯了眉眼:“四皇兄关心我,我也关心四皇兄。难不成四皇兄还怕我害你不成?” 她眼底璀璨,宛若浩瀚星辰,一颦一笑皆是透着一股邪气。 “怎么会?”燕然却依旧婉言拒绝:“我府中的下人当真还不错,更何况这丫头是四皇妹的心头好,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又怎会夺皇妹用惯了的丫头呢?” “这个皇兄不必担忧,”燕蒹葭道:“这丫头自来便不伺候在我的身边,她跟在皇兄身边,才是最为稳妥的。皇兄若是再推拒,怕是当真信不过我?” 她说着,笑容顿时消失,大有转瞬便要翻脸的意思:“看来皇兄是真想要我死,才如此怕我的报复啊?” “既是皇妹一片心意,我又如何会信不过?”燕然一脸感激,笑着说道:“皇妹如此惦记我,真是让我惭愧,从前没有好好照顾皇妹。”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拒绝也是无用了。 但燕然知道,燕蒹葭如此强烈要求,恐怕就是因为要将这丫头安插在他的身边,明目张胆的做她的眼线。 “皇兄不必惭愧,今后好好照顾我这丫头便是了。”燕蒹葭攒出一个笑来,很是不怀好意:“皇兄也知道,这丫头呢跟了我许多年了,我虽用不着她的伺候,但这些年我一直待她不错,如今她就要跟着皇兄回府一阵,照料皇兄身子,希望皇兄能待她好些,我实在见不得这丫头受苦。” 一边塞人给他,一边又要强制要求他‘照顾好’这个眼线,燕蒹葭做事,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令人推拒不得。 然而,她却很是相信,燕然绝不会说‘不’,且在这之后,也一定会‘善待’小卉子,毕竟……喜欢扮作好人的人,怎么会轻易露出自己的马脚呢?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燕然笑着回道:“皇妹放心,我定然善待皇妹的丫头。” 其乐融融的兄妹宴,一度走到了末路。最终,燕然带着小卉子入了七皇子府邸,而燕蒹葭则笑眯眯的翘着二郎腿,望着这二人离去。 等到确认燕然走远了,西遇才不解的问她:“公主是要派小卉子去七皇子府当眼线?” 燕蒹葭摇头:“非也。” “那公主……”西遇挠了挠头,看不懂燕蒹葭的心思。 “你看小卉子如何?”燕蒹葭道:“可是瞧着人畜无害,有些可爱?” 西遇点头,不可置否。要说杀手,小卉子才是顶尖的杀手,她生的太过没有戾气,瞧着就像是半点武功也不会的天真小姑娘,可实际上,她杀的人,可不比西遇来的少。 “这就是她的优点,”燕蒹葭眸底深邃,有幽光划过:“本公主相信,小卉子一定会带来好消息的!” 什么好消息?西遇不知道,但燕蒹葭却没有再开口,看得西遇一头雾水。 燕蒹葭抿了口茶水,转而问道:“镇南王府的事情,如何了?” 她昨夜回公主府后,便立即让西遇着人去调查镇南王府的事情,如今才忽而想起这件事。 “暂且没有什么消息,”西遇道:“镇南王将这件事封锁的太严,若非尚公子,恐怕没有人知道镇南王妃屡次放火的事情……” “真是令人头疼。”没有消息便意味着不会有任何进展,可一想起尚琼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燕蒹葭便有些不忍。 “公主莫要忧心,”西遇道:“宴遇还在四处打探,想来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消息的。” 宴遇也是帝隐,只是她和西遇不同,西遇在明,保护燕蒹葭,而宴遇则是在暗处,专门搜集情报。此次燕蒹葭南下,宴遇便没有随同,因为他要驻守京城,传递消息。 西遇的话方坠下,屋门便再度响起:“公主。” 听那声音,是宴遇的。 “进来。”燕蒹葭挑眉。 下一刻,便见宴遇着一袭墨色锦衣,推门而入。 他大步上前,拱手道:“公主,镇南王府的事情有眉目了!” “哦?”燕蒹葭瞬间来了精神,她坐起身子,问道:“有什么眉目了?” “镇南王昨夜将镇南王妃偷偷锁了起来,生怕她继续做出荒唐事儿来,不过对外却是说镇南王妃病了。”宴遇沉声道:“再者,昨夜城中也起了两次的火,一个是城郊一猎户人家,另外一个则是城北王家。那猎户人家一共三口人,昨夜一家三口全葬身火海,无一生还。而城北王家,书香门第,府中小有积蓄,但并不算大富大贵之人。昨夜那场火灾,王家夫人和王家老爷,两夫妻都葬身火海,如今还活着的,只有王家小姐与王家的公子。” 猎户一家,怕是再难寻到真相。毕竟住的太过偏远,周围没有什么街坊邻里。但……王家却是可以深究。 想到这里,燕蒹葭立即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褶皱的衣角,手中折扇一开,道:“走,去城北王家看看!” …… …… 傍晚时分,公主府的马车抵达了城北的王家。 城北王家,世代书香门第,据说王家有一辈先祖曾在京中任着六品之职,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王家再没有出过什么有才能的子嗣。于是,这书香门第便没落了些许。 王家如今的当家的,是王志。王志年岁三十有余,他夫人高氏是他青梅竹马的远房表妹。不过,据下人说,王志早年也曾与他夫人举案齐眉,但后来,高氏接连诞下两个女儿后,王志对她的感情便愈发冷淡起来。 在那之后,王志又纳了两房小妾,加上之前的,统共是四个妾室。 燕蒹葭等人,很快进了王家大门。 进了王家之后,燕蒹葭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与王家的下人说,她是官府的人。 城北离京中甚远,府中下人更是不常去京中,故而并不知道临安公主究竟生的如何模样。 燕蒹葭首先问的是高氏贴身的婢女,那婢女不是家生子,昨夜本该是她当值,但是她父亲正巧病了,于是她便告假回了家中,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听到燕蒹葭的询问,高氏的婢女伤心欲绝道:“自从老爷娶了四姨娘,便很少再去夫人房中了,虽说老爷还没有到宠妾灭妻的程度,但的的确确很是宠爱四姨娘,后来四姨娘生下大少爷和二少爷,便更是母凭子贵……要不是夫人六年前也生下三少爷,恐怕早就被四姨娘欺负死了!” “这四姨娘还敢欺负你们夫人?”燕蒹葭问道。 “可不是吗?”婢女落泪道:“我们夫人最是心善,四姨娘仗着得宠,便嚣张跋扈,大少爷和二少爷时常欺负大小姐和二小姐,老爷重男轻女,便任由两位小姐受苦,夫人实在忍不住,便寻了四姨娘问话。可四姨娘非但不怕,反而还状告到了老爷那儿去,老爷一怒之下,为了那件事,还打了夫人一巴掌呢!” 燕蒹葭见她很是心疼高氏,指责起那所谓的四姨娘和那王志,几乎有着滔滔不绝的架势,于是她便插话,直指重点:“那你们夫人近来可有奇怪之处?” “奇怪之处?”婢女一愣,想了想,道:“夫人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她性子太软,一直是被欺辱的那个……大人若是怀疑我们夫人,那就太不应该了!” 许是这婢女跟了高氏太多年了,主仆间有了深厚的感情,一提到高氏,她有的只是愤恨和不平,仿佛被欺辱的不是高氏,而是她自己。 想到镇南王妃的情况,燕蒹葭点了点头,问道:“你们夫人,可是信佛?” “大人怎么知道?”那婢女怎么,显得有几分惊讶:“夫人的确很是笃信,怀三少爷之前,夫人去过一次寺里求子,后来果然有了三少爷,夫人那时候可是欢喜的不得了!” …… …… 91奇怪 果然,又是一个笃信神佛的宅院妇人! 燕蒹葭眯了眯眸子,接着追问道:“那你们夫人常去的寺庙,是哪个?” 婢女回道:“夫人常去的是隐真寺,隐真寺离府邸近,夫人隔三差五的,都要去一趟,说是为了还愿。” “隐真寺?”燕蒹葭挑眉,想起镇南王妃去的乃是白马寺……两者之间,大为不同。 她不是信佛之人,知道白马寺,那是因为白马寺也算是皇家寺庙,不仅贵胄夫人要去,就是有时她父皇也要去祈求一番,盼着燕国长治久安。 可这隐真寺,她是真的不知道,许只是个小寺庙,不甚出名。 “是啊,”那婢女点头:“隐真寺虽说不是什么大庙宇,但夫人说那儿灵验。” “下去罢。”燕蒹葭颔首,吩咐道:“去把府中几个姨娘,都请过来。” “是。”西遇应声,很快宴遇便带着几个侍卫离去,将府上的姨娘全数带了上来。 只是,令燕蒹葭有些诧异的是,被带来的一共是三个姨娘,可方才那婢女是说过的,王家一共是四个姨娘…… 似乎是看出了燕蒹葭的惑然,宴遇率先道:“主子,府中大姨娘早年难产死了,如今只剩下二姨娘、三姨娘和四姨娘了。” 燕蒹葭闻言,抬眼看向那三个女子,二、三姨娘她不知道,但这四姨娘却是极好认的。 如方才那婢女说的一样,四姨娘最是得宠,其余两个姨娘穿着还算素净,但四姨娘却打扮的花枝招展。同时,她看起来也相对于其余两人,年轻许多。 “你就是王志的四姨娘庄素素?”燕蒹葭打量着她,见她也在明目张胆的打量着自己,嘴角顿时浮现起一抹笑意来。 “你是何人?”四姨娘看向燕蒹葭,道:“你看起来,可丝毫不像官府中的人!” 四姨娘跟着王志这些年,眼界可远比王家其他人都要广一些。她心中知晓,但凡是个朝廷命官,都是上了年纪的,可眼前的少年郎太过年轻,半分没有官架子。 “镇南王府听过吗?”燕蒹葭勾唇,笑眯眯的看向她。 她如此打扮,的确京中不知道她的人,都会将她认作男儿,庄素素也不例外。 “你是……镇南王府的人?”四姨娘上上下下看着燕蒹葭,但见她穿着华丽贵气,就那料子便是京中最昂贵的,的确瞧着不像是普通人。 燕蒹葭道:“镇南王府三公子尚琼可是听过?” 尚琼?四姨娘摇了摇头,显然没有听过,不过她见燕蒹葭如此,便知道她的确是来头不小的,如此一想,她立刻便堆上了笑脸:“原来是三公子啊,奴家有眼不识泰山,三公子莫要与奴家计较才是。” 好歹是个王府的公子哥,贵胄人家可能瞧不上尚琼,但平头百姓却是稀罕的很。不仅四姨娘庄素素如此,就是她身后的二姨娘、三姨娘,也都一脸讶然与崇敬。 燕蒹葭敲了敲桌子,眸底幽幽:“计不计较,就要看看各位夫人的态度了。” 四姨娘急忙回道:“三公子想问什么,奴家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四姨娘怎能不伤怀?”燕蒹葭语气平静,但问出来的话却极为尖锐:“本公子听闻王老爷在世的时候,可是最疼惜四姨娘的,怎的昨夜他方亡故,四姨娘今天便如此雀跃?” 燕蒹葭的话一出口,四姨娘脸色便顿时有些惨白,她不自然的垂下眸子,辩解道:“奴家并非雀跃在,只是奴家从未见过三公子这样的大人物……一时失态。” “可四姨娘的衣服……的确是很好看啊!”一个方死了丈夫的女子,第二日便打扮的花枝招展,不管她从前如何打扮,现在也不应当如此才是。 四姨娘眼神一闪,不敢与之对视:“公子误会了,奴家只是素来便是这样的打扮,老爷故去,奴家也非常……非常伤心……” 她还未说完,一头的三姨娘便冷笑一声,“四姨娘说这昧着良心的话,不怕老爷做鬼也不放过你吗?” “昧着良心?”四姨娘瞪着眼睛,看向三姨娘:“我哪里昧着良心了?” “你不就是因为老爷死了,所有的家产都是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吗?” 大少爷王青竹和二少爷王青玉都是四姨娘的子嗣,而高氏夫人生下的三少爷王丛生却是自来不得王志的喜欢。如今王志和高氏都死了,这整个府邸自是成了四姨娘的囊中之物了。 燕蒹葭打断她们二人的争执,问道:“按着家产分,难道嫡子不该独得一份?” 三姨娘道:“公子不知,三少爷昨夜亲眼看着那场大火,受了大惊,如今意识还有些混混沌沌!可四姨娘非但不让寻大夫,反而将三少爷关在屋中……” “三少爷这是想自己清净清净,你可莫要血口喷人!”四姨娘怒着反驳道。 “呸!三少爷才多大?六岁的孩子懂得什么是清净吗?”三姨娘怒骂道:“四姨娘,你真是歹毒至极啊!” 三姨娘自己没有子嗣,而高夫人又待她不错,故而这些年,她也是将高夫人的子嗣,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早上因着三少爷的事情她已然同四姨娘闹过一阵了,但府上如今是四姨娘掌家,她根本不斗不过四姨娘。 说着,她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燕蒹葭道:“公子救救我们三少爷罢,我们三少爷小小年纪便要被如此对待,实在是上苍的不公!” “昨夜失火,可是查到火源?”燕蒹葭挑眉:“怎么你们三少爷那么晚了不去睡,还跑去院中?” 燕蒹葭记得,这失火一事,发生在夜半时分,五六岁的小屁孩,夜半时分跑去出做什么? 三姨娘道:“三少爷前两日被大少爷和二少爷欺辱,夜里头一直在做噩梦,这两日他皆是被噩梦惊醒,所以才……” 说到这里,三姨娘满脸痛心。可以看得出来,她的确是将三少爷看作了自己的孩子。 四姨娘闻言,率先反驳道:“三少爷本就胆子小,莫要事事都怪我儿!” “四姨娘快给三少爷请个大夫罢,”燕蒹葭淡淡道:“若是三少爷有什么三长两短,恐怕四姨娘这当家‘夫人’的位置,可是坐不稳了。” 言下之意,便是明晃晃的在威胁四姨娘了。 四姨娘也很是识相,立即便道:“公子说的是,奴家马上就给三少爷请大夫。” 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四姨娘心里却又是另外一个想法,左右眼前这‘三公子’也管不了这么多,只要她离开了,那么自己怎么对待三少爷,她又怎么会知道呢? 四姨娘那点小把戏,燕蒹葭又怎么会看不穿?就见她笑吟吟的望着四姨娘,问道:“四姨娘什么时候请大夫?不妨就现在?” “现在?”四姨娘愣了愣,心下寻思着如何才能蒙混过关。 “现在。”然而,燕蒹葭并不给她机会:“正巧本公子也想见见三少爷和府中几个嫡长小姐。” 燕蒹葭的话,彻底将四姨娘旁的想法给堵死了。她本就只是小聪明,内宅斗争还能勉强险胜,但对于燕蒹葭这样的老狐狸,她根本斗不过。 燕蒹葭直勾勾的盯着她,眸底有冷厉之色:“怎么?四姨娘难道真的有私心?还是说昨夜那把火,其实是你放的?” “奴家冤枉!奴家冤枉啊!”四姨娘被唬的顿时跪在燕蒹葭的面前,宛若眼前的少年是阎罗王一样:“老爷和夫人的事情,真的和奴家没有关系,奴家虽然盼着老爷……” 话说到一半,俨然便有差点说漏嘴的嫌疑了。燕蒹葭远山眉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嘴角有笑意浮现:“看来,四姨娘是日夜盼着王老爷有什么三长两短啊。来人!把四姨娘给本公子抓起来!” “公子饶命,奴家真的……真的没有做过任何事情!”四姨娘红着眼眶,瞧着倒是风韵犹存,楚楚可怜。 可惜,坐在她面前的人不是王志,而是燕蒹葭! “没有做过任何事情?你如此反常的模样,难道真当本公子是瞎的!”燕蒹葭冷笑一声,步步紧逼:“本公子听府中下人说,你是王志最宠爱的姨娘,就连正牌夫人也不及你受宠,可王志才死于非命,你便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方才三姨娘也说,你妄图谋害府中嫡子,你可知你这般行为已是过于昭然?” 纵然如此,四姨娘还是哭着喊冤:“公子,奴家真的……真的冤枉啊!” 燕蒹葭却是半点不为之动容,只厉声道:“看来你这张嘴是真的硬,就是不知道用过大刑以后,还会不会如此一口咬定!” 说着,她顿时挥了挥手,有侍卫上前,将四姨娘擒住。四姨娘一介女流,自然不是侍卫的对手,虽说她试图想要挣扎,但不过两下,便再没了力气。 “公子饶命啊,奴家真的冤枉,奴家真的没有放火!”一边哭,四姨娘一边心中畏惧。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开始这个笑脸相迎,看起来没有丝毫架子的少年郎,会如此变脸神速,也根本想不到,不过三言两语,她就将她定了罪名,让她百口莫辩。 “冤枉?”燕蒹葭弯唇:“牢里头那些死去的囚犯,到最后也是坚持自己是冤枉的。四姨娘以为,单单凭你一句冤枉,便可以消除嫌疑?洗脱罪名?” 分明单单几句话便定罪的是燕蒹葭,但她却一口咬定四姨娘放火杀人……若是眼前的妇人再聪慧一些,便不会着她的道儿。 不过,四姨娘如今依然失去了理智,心下被燕蒹葭‘恐吓’的愈发瑟瑟发抖。 “我不想死!尚公子,我不想死啊!”四姨娘再次挣扎起来,哭着求道:“我的确是想让老爷去死,但夫人……我发誓,我从没有想过要夫人的性命!” 四姨娘的回答,一瞬间让在场所有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毕竟,与她有过节的是高夫人,而对她好的……则是王志! “你想让王志死?”燕蒹葭站起身子,走近了她,居高临下的问道:“本公子可是听说,王志待你极好,你这话说得,难不成当本公子是蠢的?” “公子,奴家说得千真万确!”四姨娘咬着牙,道:“但原因,奴家不能就这么和公子说……这里人太多,奴家只能和公子一个人说!” 因为害怕,四姨娘的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但燕蒹葭大致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说这里人多嘴杂,她想单独和燕蒹葭表明一切。 想了想,燕蒹葭便颔首,淡淡道:“好,本公子就如你的愿,只是你若是胆敢欺瞒,那么本公子绝对会让你明白,在本公子面前耍心眼,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说着,燕蒹葭挥了挥手,让宴遇清空了在场的所有人。 很快的,二姨娘和三姨娘便接连离去了,只剩下燕蒹葭和西遇两人。大堂的门紧紧闭着,夕阳的光线透过纸糊的窗,照在四姨娘满是泪痕的脸上。 “好了,四姨娘现在可以说了罢?”燕蒹葭站在她的面前,语气慵懒,眸光却极其锐利。 四姨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仿佛在这少年面前,‘他’是高高在上的王,而她则是泥泞中可以随意被捏死的蚂蚁,她心生畏惧,那点儿想欺瞒的心思,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深吸一口气,四姨娘才缓缓说道:“奴家十三年前入得王家,那时奴家只是一个清客。有一回,老爷去听曲儿,看中了奴家,将奴家带进了府中。奴家第一次见夫人的时候,是进门敬茶的那一日,夫人其实……心地很是善良。” “老爷待奴家很好,府中几个姨娘,就奴家生的最是年轻漂亮,因而刚入府的时候,奴家心中很是愉悦,常常庆幸自己得了老爷的宠爱……公子可能只知道,奴家膝下有两个儿子,但其实奴家曾经……有过两个女儿!” 听到这个,燕蒹葭有些诧异:“你有女儿?” 据她所知,如今府中只有两个小姐,大小姐和二小姐,且二人皆是高氏夫人所生。高氏膝下统共两女一子,而四姨娘则有两个儿子。至于二姨娘和三姨娘……皆是没有子嗣。 “奴家有女儿,奴家第一个生的便是姑娘。”四姨娘眼中含泪,恨恨道:“但奴家的女儿命苦,生下来方一个月,便害了病死了。为此,奴家伤心了许久,直到第二年,才诞下青竹。” 王青竹是王家的庶长子,也是王家第一个儿子。 “其实奴家不傻,也知道老爷想要儿子……”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在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王志很是贴心温柔,可一看生下来是个女儿,他便立刻冷下性子,有一阵子都没有再去她的别院。直到次年,她剩下第一个儿子,王志才又开始对她宠爱有加。 “可奴家生下青竹之后,三姨娘没过多久便诞下一个女儿,奴家失去了孩子,便私心里想看看三姨娘生的姑娘是个什么模样。”说到这里,四姨娘神色徒然有几分意难平起来:“只是,奴家没有想到,那一日竟是偷听到老爷和下人的对话……他说王家绝对不能再有女儿,否则便会挡了生儿子的运数……” “你的孩子……是他让人动的手害死的?”听到这里,燕蒹葭终于明白过来。 “不错,奴家那苦命的女儿,便是死在了老爷的手上!”四姨娘泪流满面,再心狠的女人,也总是最柔软的母亲:“奴家听老爷说,早些年寻了江湖术士,那术士为他算了一卦,说是女儿会挡了生儿子的运数,王家绝对不能有第三个女儿出现……所以,他毒死了我的孩子,同时也用一样的法子,毒死了三姨娘的孩子。可怜三姨娘,她那时本就伤了身子,再难以有孩子,没想到最后的命脉还是被老爷一碗毒药,毒死了!” 燕蒹葭问:“三姨娘不知道这件事?” “三姨娘哪里知道这般事情?”四姨娘摇头道:“她若是知道,恐怕也不会隐忍到现在了。” 三姨娘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性子很是刚烈,若是她知道,恐怕早就忍不下去了。 燕蒹葭沉吟,随后继续问:“那你第二个女儿呢?” “奴家生了青竹后,很快便有了音儿……”音儿是她的第三个孩子,同时也是她最后一个女儿:“奴家苦苦熬了九月,终于生下音儿。在知道是个女孩儿的时候,奴家真的是又欢心,又害怕……但这一次,老爷似乎没有非常不悦,他看着音儿的眼底也很是温柔,奴家便以为,老爷已然有了青竹,或许早已放下心中芥蒂,不再那么执着追求男嗣。” “可惜,奴家还是太天真了,音儿长到快两岁的时候,已然会说许多的话,奴家以为一切都会好,便放下了对老爷的提防。但奴家没有想到,老爷竟是如此丧心病狂,趁着奴家回娘家探亲的时候,将音儿推下湖中,活活淹死了!” 养在膝下两年的孩子,和第一个孩子不同,这个孩子占据了她大部分的心血与爱,可她没能保住这个孩子,最后还是让这个孩子的父亲,亲手杀了她。 燕蒹葭问道:“你就如此笃定,是王志所为?” “音儿死后,奴家寻到给老爷算卦的那个道人……不巧的是,那天老爷便正与那道人喝酒,他们笑着说,已然将音儿的心头血掺入药中,让奴家喝下。那道人还说,如此这般,奴家不久后便定能诞下男婴!” “喝下自己的孩子的心头血……公子可知那是如何的感受?”她泣不成声,拳头捏得很紧很紧,那涂满了蔻丹的指尖深深陷入她的掌心,她却丝毫不觉疼痛:“奴家努力的想要吐出来,可吐到腹中疼痛,也不能再见到音儿……奴家那时想过,不然就杀了老爷,拉着老爷一起,陪音儿罢……可奴家不是孤家寡人了,奴家还有一个孩子,若是奴家杀了老爷,被人揭发,那青竹怎么办?”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最后选择隐忍下来。虽然面上不露声色,但心中却恨极了王志。 不久后,她便诞下了第二个儿子,王志欣喜不已,可她却深觉恶心。她是依附男人活的,所以她没得选择,哪怕是夜夜枕边都放着一把刀子,她也没有那个胆子,刺入王志的心口。 “奴家对不起音儿,没能为她报仇,所以奴家便想要毁了老爷的名声,让他背负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声……也好。”她很自私,也确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她只能用自己的方法,让自己心中稍稍解脱。 直到昨夜,东风起,大火烧,她亲眼看着那熊熊的烈焰,忽觉神清气爽。 她终于……算是为音儿报仇了。正是因此,今日她才丝毫不加遮掩,她没有那个心思为王志披麻戴孝,她要的就是他泉下不安,不得超生! 听到这里,燕蒹葭忍不住叹息一声:“人心……人性啊!” 人心,如此丑陋,人性,如此诡辩。四姨娘自己的孩子死了,她便用尽全力去恨,但与此同时,她也没有让高氏以及高氏膝下的几个孩子好过。 可怜而又可恨……这个世道,好人和坏人,其实没有绝对的说法。 …… …… 燕蒹葭最终,还是没有捉拿四姨娘,不过,她让四姨娘找了大夫给三少爷看病。 走到三少爷的屋外,燕蒹葭便停住了步子,原因无他,那是因为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望着眼前的这个清隽如明月,秀美似山河的男子,燕蒹葭扶额,深觉头大。 “国师这是做什么?”她看着他,问道:“难不成国师这是跟踪本公主?” “公主误会了。”扶苏白衣胜雪,如谪仙一般,悠悠笑道:“我比公主早一步来这王家,如今已然知悉王家的情况,正打算离开。” 燕蒹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嗤笑一声,调侃道:“哦?国师今日倒是有些奇怪,难不成是要用此证明,自己并非食梦兽附身?” “公主不是怀疑我吗?”扶苏笑吟吟道:“被公主怀疑,可是滋味儿不好的。” “本公主的话,这么有影响力?”燕蒹葭哈哈一笑,不以为然:“还以为国师是个不拘礼节,不在乎名声的人,没想到也这么世俗的吗?” 扶苏闻言,低眸浅笑:“公主的话,自是有影响力的。”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她两步,惹得燕蒹葭身后的西遇刀口出鞘,一副随时都要砍向扶苏的模样。 然而,扶苏不为所动,他兀自低下头,薄唇弯起一个弧度,道:“对待旁人,我或许不在乎名声,不在乎如何被看待,但公主不同,在公主面前,扶苏从来都是世俗的一个人。” 他的话,委实有些暧昧,尤其那靠近的动作,让燕蒹葭几乎能嗅到他身上清莲灼灼的香味。 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在对待如此面色面前,燕蒹葭还是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国师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本公主说过,国师如何是国师的事情,即便你不是扶苏……只要你不妨碍本公主,一切都是无妨。” “公主若是如此说,实在有些不近人情。”她退两步,扶苏便再进两步,他笑容温柔,一双深邃的眸子满是燕蒹葭的倒影:“公主不信我,我便尽力而为,证明给公主看……” 燕蒹葭呼吸一窒,感受到扶苏那吐气温润,不由定了定神,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那国师,可是查到了什么?” 她刻意转移话题,毕竟她的确是个看重外貌的人,而扶苏恰巧生的极好,如此美色当前,燕蒹葭很怕自己乱了分寸……扶苏这般老奸巨猾,可不是她能沾染的啊! “查到了一些。”扶苏丝毫不避讳,只问:“公主想知道?” 他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见她眼神闪烁,不由有些愉悦。原本他并不打算这般‘暧昧’对待,但想了想,似乎燕蒹葭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燕蒹葭眸光一动,仿佛是来了兴致,她顿时仰头看向他:“国师愿意说?” 没有料到燕蒹葭会忽然抬头,对上那双宛若星辰浩瀚的眸子的那一瞬间,扶苏心中一顿,转瞬便又恢复了往昔的从容自然。这样细微的变化,在场谁也注意不到,只有扶苏自己察觉的清晰可闻。 扶苏勾唇,轻飘飘道:“自是不愿意。” 话音刚落,燕蒹葭神色便骤然冷了几分。扶苏见此,很识相的补充道:“但公主想知道,扶苏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面对这样的扶苏,燕蒹葭实在有些适应不了。尤其当下,她根本看不清这厮究竟盘算着什么。 心中升起一丝警惕,燕蒹葭眉眼再度舒展,笑着问道:“那国师说说看,究竟查到了什么?” “方才我入了那屋中,”扶苏道:“公主现在应当是知道,屋里头住着的是王家的三少爷,只是……那小少爷有些奇怪。” 可不是奇怪吗?受惊的孩子,绝不会是那样的神色! …… …… ------题外话------ 国师撩妹的技能,正在觉醒中~另外,小可爱们猜猜,尚琼的母亲是怎么了?哈哈 91情敌 王家的小少爷,唤作王青阑,他如今不过六岁年纪,是死去的高氏唯独的一个男嗣。 高氏统共育有两女一子,不过,大小姐已然出嫁了,二小姐也是十六年华,年前与人议了亲事,听人说明年便会出嫁。可惜如今王家遇到这样的事情,披麻戴孝三年,恐怕这亲事也要彻底黄了。 听到扶苏说王青阑的异样,燕蒹葭不由凝眉,问道:“哪儿奇怪?” “他周身怨气太重了,”扶苏道:“招了许多阴灵……”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燕蒹葭,走向王青阑的屋子。直至停下步子,他才缓缓打开屋门,回头看向燕蒹葭:“看见了吗?” 看到什么? 西遇伸头,往屋内探去。就见屋内床榻之上,一个男孩儿静静躺着,而屋子中央的圆桌前,大夫正收拾着药箱,吩咐着屋内站着的小厮抓药的事情。 乍一见屋门被推开,小厮立即便行了个礼,显得很是恭敬。反而是那大夫,似乎认得燕蒹葭,神色有几分畏惧。但见小厮称她‘尚公子’,他便也只好跟着讷讷不敢出声。 “看见了。”燕蒹葭没有去回应小厮,因为她眼中所见的黑雾,早已将小厮和大夫都笼罩在其中。 西遇不解,他眼中除了所见的那些人,便再没有其他。 “这就是阴灵。”扶苏道:“阴灵无形,乃怨气集结而成。如今这一团黑烟极其浓烈,可见此地阴气过重。” 燕蒹葭回过神,吩咐西遇:“把门关上罢。” 西遇应声,立即便将门掩上,看得那大夫与小厮皆是愣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关上门后,燕蒹葭和扶苏皆是走了几步,直到远离了那屋子,她才再度看向扶苏,问道:“国师说的阴灵与怨气……会招致什么后果?” 扶苏不答反问:“公主可是知道,什么人会招致阴灵?” “老者。”燕蒹葭回忆着,想起扶苏给她的那本书册,继续说道:“和病入膏肓之人。” 老者与病入膏肓者皆是阳气不足之人,那些人体内阴虚,便极为容易招致邪气。 “不错。”扶苏点头:“只是,还有一类人也容易让阴灵与怨气聚集身侧。” 燕蒹葭看向扶苏,问道:“哪种人?” 扶苏不紧不慢道:“早就死去的人。” 已死之人,容易招来怨气,一旦怨气够多,便有可能控制死去的人,就像凉州那杀人魔一样,怨灵假借死去的人的肉身,为恶一方。 “那国师方才看过,王青阑是死是活?”她心中思绪沉沉,心下其实已然有了答案。 如若只是身子骨不好,招致怨灵,恐怕扶苏早就为他驱魔了,可扶苏半点没有动作,那么或许他只是怕打草惊蛇。因为那小少年啊,早就死了! “公主的眼神半点没有疑惑,”扶苏轻笑一声,继续说道:“看来,公主深知我心。” 这话,俨然便是肯定了燕蒹葭的想法。 他方才进了屋,那少年愣愣的仿佛提线的木偶人,虽说他看起来完好无损,有脉搏,可以行动。但实际上,他早就死了……如今这‘活着’的王青阑,是被人操控的行尸走肉。 既是被操控,那么便是有个操控之人,扶苏如今纹丝不动,就是为了等那幕后之人,露出马脚。 燕蒹葭颔首,陷入沉思:“看来昨夜的那场火,是王青阑放的。” 王青阑受了操控,放火烧死了自己的母亲与父亲,所以这也就能解释三姨娘所说的……这几日小少爷一直做噩梦,梦醒了便哭着寻自己的母亲安抚。 其实,王青阑不是寻安抚,也不是做噩梦,而是那操控的人以这样的方法,只为等到王志与高氏夫人同房的那一日,想一次性烧死两人。 “公主想得没有错,方才府中婢女说了,原本三日前王志便该去高氏的屋内的,但四姨娘缠得太紧,王志延了两日,昨夜才不得已去了高氏屋内。”王志对高氏早已没了任何感情,但她到底是正妻,每月总要挑个时候夜宿在她那儿,才能平衡府中的关系。 “果然……”燕蒹葭点了点头,神色很是认真。 照着扶苏的话,那么府中许多人都有嫌疑,唯独四姨娘……她是没有的。毕竟若是四姨娘所为,就不必多次让王青阑假借噩梦的由头,前去探查王志与高氏是否皆在一处。 不过,燕蒹葭话音方落下,扶苏便道:“公主如今可是信了?” “信?”燕蒹葭一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心思如今全在王家以及镇南王府的事情上,连眼前扶苏的美色都已然没了欣赏的想法。 故而,扶苏忽然的问话,让她全然摸不着头脑。 “公主不是怀疑我吗?”扶苏勾唇,笑道:“如今公主还不相信吗?” 燕蒹葭冷哼一声,道:“等整件事有了眉目,国师再来问本公主,也是不迟。如今王家的事情虽然有了些许进展,但镇南王府的事情,却丝毫没有头绪。” “公主这是激将法?”虽说是问话的语气,可扶苏的笑容半点没有疑惑之意。明摆着,她是认准了燕蒹葭的心思。 “激将不激将,国师何必在意?”燕蒹葭冷冷扫了眼扶苏,语气淡然:“国师若是不吃这一套,便自去罢,有些事情,本公主并非一定要有国师的帮衬。” 说着,她也不等扶苏回答,便兀自转身离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扶苏的面前,牧清才从暗处跳了出来,神色很是恼火。 “师父为何要来受公主的气?”他忿忿道。 “受气?”扶苏摇了摇头,神色愉悦:“昨夜我让她受气,今日她如此反应也是正常。” “可师父主动帮衬,还与她说那些……” “我便是不与她说,她等会儿也会知晓。”原本燕蒹葭便是打算入内看看王青阑,但是被他拦在了外头。 只是,扶苏的话倒是提醒了牧清:“师父,公主为何看得到邪气与阴灵?” 方才牧清便觉得奇怪,毕竟普通人根本看不见那一团黑烟,可燕蒹葭却能一眼所见,这样的本事,绝对不是一个寻常人该有的! 扶苏淡淡弯唇:“她是大祭司的孩子,有这样的本事并不奇怪。” “师父是说……皇后娘娘是隐世门的大祭司?”牧清错愕,似乎没有想到:“那公主岂不是也有可能会预知未来?” 自古隐世门的大祭司,都有着知天晓命的本事,但知晓归知晓有些天机却是不可泄露……如今扶苏说萧皇后是隐世门的大祭司,那么毫无疑问,燕蒹葭也极有可能继承萧皇后那知晓天命的本事…… 扶苏闻言,但笑不语,只目光悠远,让人看不清情绪。 …… …… 燕蒹葭离开之后,便径直回了府邸,一路上,西遇心下存疑,又不知如何开口。燕蒹葭见他如此,叹了口气,便说道:“有什么惑然之处,且说罢。” “公主,国师今日为何……那么奇怪?”西遇蹙眉:“莫不是他对公主……” 话说到一半,他又深觉不可能,西遇可记得清楚,那时在幽州的时候,扶苏还不顾燕蒹葭的死活,算计了她。那么才不过半月而已,扶苏为何突然转了态度,仿佛……是对燕蒹葭上了心? 燕蒹葭本以为西遇要问的是王家的事情,没有想到他好奇的竟然是扶苏的事情。 “你觉得他对本公主有意?” 西遇点头,想起扶苏给燕蒹葭送药,又想起他方才对燕蒹葭的暧昧举动……心下实在疑惑不已。 “扶苏那个人,可不是表面瞧着那样简单。”燕蒹葭扯了扯嘴角,眸底深深:“他那人反复无常,本公主可没本事让他动心。” 对于自己的‘魅力’,燕蒹葭一直都无比清醒的知道……她的桃花运一直都是奇差无比。当然,她也不介意,毕竟她有钱有权,府中也有美男。 “公主……”就在这时,有暗卫上前,禀报道:“淮阳侯世子邀您去摘星楼一叙。” 淮阳侯世子,姓付名兼,字子忧。如今正是担任北淮军都督一职,在功名建树上,不比楚青临来得差。 “子忧邀本公主?”燕蒹葭轻笑一声,神色顿时明朗了几分:“起轿,去摘星楼!” “是,公主。” …… …… 与此同时,小卉子也已然跟着燕然回了府邸。 方一踏入燕然的四皇子府,小卉子便大为失望。见她一副叹息摇头的模样,燕然不由笑着问道:“卉姑娘为何唉声叹气?可是呆不惯四皇子府?” 明摆着,若是她说呆不惯,燕然定是第一时间便将她送回给燕蒹葭,毕竟他也不是傻子,平白放一个眼线在自己的身边,行事多有不便。 “卉姑娘是谁?”小卉子一愣,白皙如雪的脸上染上一抹错愕,她指了指自己,试探着问道:“四皇子是……喊奴婢?” 与旁的姑娘不同,她当真是连着指尖也泛着饱满的色泽,宛若一个馒头,委实可爱至极。 燕然颔首,笑道:“虽说七皇妹让卉姑娘来照料我,但卉姑娘是七皇妹心尖上的小丫头,这般礼数还是需要的。” “四皇子莫要再唤奴婢什么卉姑娘了,”小卉子爽朗道:“奴婢只是公主的婢女,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 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燕然语塞,顿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这小姑娘怎么有点儿……傻乎乎的?难道她不知道,不正经一词,不是随意能用的吗? 见燕然没有说什么,小卉子下意识便将燕然的沉默看作是答应了。于是她难得露出半点笑意,继而说道:“四皇子太过拘礼,委实不好。如此瞧着有点儿不大气,不像我们公主,我们公主可是这世上最聪慧、最大气的人了!” 一说到燕蒹葭,这姑娘便有些滔滔不绝,大有止不住话头的趋势,听得一旁四皇子府的下人忍不住翻起白眼,试图阻止她那仿佛没有止境的夸赞。 只是,那下人方要出声,燕然便回头看了他一眼,于是,他只好默然,继续听着小卉子满脸喜色的说着。 “四皇子大抵不知道罢?公主府新奇的玩意儿可是许多呢!我们公主喜欢金银堆成的屋落,所以公主府很是气派奢华,半点不比皇宫来得差呢!”她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似乎在同情燕然没有过多的银钱装饰府邸,以至于就她看来,这四皇子府实在是略显寒碜。 “卉姑娘说的是,”燕然笑眯眯道:“有机会,我一定会去一趟公主府,看看卉姑娘说得金银堆成的屋落,是何等模样。只是,听闻公主府有好些秀美俊朗的面首,不知卉姑娘有没有见过?” “自是见过的。”小卉子道:“不过,四皇子怎么关心起公主的面首了?难不成四皇子真像公主说得……这么多年都不娶妻生子,就是因为其实对女子不感兴趣?” 一边说,小卉子一边露出怀疑的神色,看得燕然竟是无言以对。他没有想到,燕蒹葭私底下竟是如此揣测他,难怪乎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娶妻一事…… “卉姑娘想差了,”燕然压下心头的情绪,不动声色道:“我并不好南风,虽说我没有娶妻,但府邸还是有些侍妾的。” “哦~”小卉子点了点头,也不知是相信呢,还是不相信,总之,她的神色实在很难让人欢愉的起来。 “那卉姑娘可是见过哪些俊秀的男子呢?”燕然神色淡淡,半分不恼,只缓缓道:“我听闻,七皇妹的府上有个面首是她最喜爱的,不知卉姑娘可是知道?” 很明显,燕然之所以不打断小卉子的话,其实是因为他想从她嘴里套话。这小姑娘看起来有些头脑简单,且她还是燕蒹葭的亲信,若是能从她嘴里知道一些东西,想来局面会非常有意思。 燕然兀自想了想,可小卉子却没有回答,甚至燕然发现,她竟是默默盯着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卉姑娘为何这么看我?”燕然问道。 小卉子扯了扯嘴角,径直回道:“奴婢觉得四皇子有些不甚聪慧。” 燕然:“……” “首先,奴婢方才便与四皇子说了,四皇子大可直接唤奴婢小卉子。四皇子唤的那个什么卉姑娘,实在是让奴婢觉得不适应的很。”小卉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再者,四皇子是觉得奴婢是傻子吗?如此明目张胆的套奴婢的话,奴婢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四皇子的问题。” 分明是天真蠢钝的小姑娘,眼睛小小,鼻尖小小,可说话的口气,哪里像个婢女? 恐怕也只有在燕蒹葭的面前,她才一口一个奴婢的自称。在燕然的面前,简直就像是野丫头,半点礼仪体统也没有。 “大胆!”燕然身后那小厮实在看不过去,斥责道:“殿下说话,你一个小小婢女竟是也敢如此放肆,是不要脑袋了吗!” 小厮的斥责出口,燕然并没有再阻止,显然,他是想借小厮的口,教训教训这个没有规矩礼仪的女子。 可小卉子哪里只是婢女那么简单?她只不过看起来天真,骨子里却极为聪慧。所谓大智若愚,便就是她这样的。 “四皇子可以现在就摘了奴婢的脑袋,无妨。”小卉子不以为意,耸肩道:“不过,公主先前也叮嘱过四皇子好生待奴婢,若是奴婢在四皇子的府邸出了什么事情,那么……恐怕四皇子是赔不起的。” “赔?”小厮见燕然默认了自己的行为,便接着道:“你不过贱命一条,也需要殿下赔?就是殿下当真摘了你的脑袋,你觉得七公主会因为小小婢女,同殿下闹吗?” “公主当然不会同四皇子闹,不过……”小卉子一脸无辜与无奈,说道:“不过,四皇子当是知道我们公主的性子,公主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杀了奴婢没有关系,就是不知道四皇子要付出什么代价。” 分明不过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是让燕然哑口无言。且他深思,或许燕蒹葭就是故意给她送了个这么‘无礼’的丫头,给他挖了坑,一旦他斩杀了这丫头,燕蒹葭便顿时有了机会,要他付出代价…… “退下,”思索不过转念的功夫,燕然呵斥身后的小厮,道:“卉姑娘是贵客,岂容你放肆的?” 燕然一口一个卉姑娘的喊,听得小卉子深觉头大。不过她见燕然委实是‘笨拙’,深吸一口气,打算就这么让他叫着罢。反正也不会因此掉块肉就是了。 “罢了罢了,四皇子还没有用膳罢?”小卉子摆了摆手,懒得再看燕然做戏,只说道:“公主让奴婢照料四皇子的膳食,四皇子且等着,奴婢给四皇子烧点好吃的。” 一边说,她一边便朝前走去,头也不回的样子,甚至让燕然怀疑,她是不是从前入过四皇子府邸? 燕然的想法才冒出来,身后的小厮便幽幽说道:“殿下,那不是去后厨的路。” “那是去哪儿的?”燕然眯起眸子,对小卉子的怀疑一瞬间到达了顶峰。 小厮面色一红,结结巴巴道:“那是……那是去茅房的。” 他话音才落下,前头的小姑娘忽而转身看向燕然,问:“四皇子,后厨在哪儿?可否为奴婢引路一番?方才只顾着和四皇子说话,奴婢一个不留神,差点以为这是春光阁了!” 春光阁? 燕然嘴角抽搐,堂堂四皇子府邸,竟是与春光阁相提并论,或许燕蒹葭将她塞过来,就是为了……气他的! …… …… 摘星阁是燕京有名的酒楼,它和一般的酒楼不同,摘星楼只有最高处的两层,底下皆是巨石堆砌,其命名以手可摘星辰之意,极为别致浪漫。 同时,摘星楼也是燕京最高耸的一处地儿。因着这摘星楼的雅致独到,许多贵胄公子哥,都喜欢来这风雅的地方饮酒消遣。 燕蒹葭还未登顶摘星楼的时候,付兼便已然坐在了一侧的望风台。如今虽说正值冬日,但依旧有许多人冒着严寒冷冽,想要在此地等着今年燕京的初雪降临。 付兼生的很是俊美,他五官深邃,眉眼宛若雕刻而成,与燕然的异域风情不同,付兼看起来就像是草原上的野马,狂野、奔放。 他独自一人坐着,不同于京中其他贵公子,他身后没有一个下人伺候。 似乎邻桌的青年认出了他,忍不住上前结交,道:“这位可是淮阳侯世子?” 付兼一笑,点头道:“正是在下。” 那青年举杯,朝着付兼敬酒道:“久仰淮阳侯世子大名,听闻世子方回京一月,时至今日才得以相见。” “兄台言重了,”付兼道:“付兼不过凡夫俗子,当不得什么大名不大名的。” 正是时,一道似笑非笑,雌雄莫辨的声音传来:“没想到咱们淮阳侯世子如此受崇敬呢?” 付兼与那青年同意时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少女着一身男子衣袍,浑身上下都透着矜贵的气息。 “公主!”付兼大喜,方才对着那青年还谦虚的神色,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见,如传闻一样,他的确是打心眼里喜欢燕蒹葭的。 那青年见来者是临安公主燕蒹葭,顿时吓了一跳,慌忙又坐回了自己的原位去。 燕蒹葭见此,不以为意,她大步朝着付兼走来,笑眯眯道:“听闻你回京一月有余,可惜正与本公主错过了。” 付兼的确是回了京一月有余,但恰巧,这半月燕蒹葭并不在京中。或者说,他回京的时候,她方离京几日。 付兼点了点头,示意燕蒹葭坐下后,他才给燕蒹葭递了个杯盏,倒上烈酒:“是啊,转眼我又要出征了。若是我今日再不邀公主出来一叙,怕是没有机会了。” 出征? 燕蒹葭一愣,看向付兼:“你何时要出征?怎么本公主半点消息也没有得到?” “今晨早朝的时候,陛下下的命。”付兼道:“正因如此,我才火急火燎的寻了公主一同来着摘星楼。” 出征为了什么事情,付兼没有多说,毕竟当下人多嘴杂,朝中重要的事情,倘若泄露了,后果不堪设想。 燕蒹葭心领神会,也没有追问,只道:“朝中能率领兵马的又并非只你一个,怎么父皇……” 她指着的,其实是楚青临。按理说,楚青临也歇了好一阵子了,是时候该离京了。 “公主说得那人,早朝的时候也自发请命了,但陛下……拒绝了。”付兼神色微微有些暗沉,显然,燕王是对楚青临不信任,不敢放任让他出征。 淮阳侯府与楚家不同,淮阳侯府是燕王登基以后才封的爵位,可以说,相较于楚家,淮阳侯才是燕王真正的左膀右臂,全心信赖的将士。 “可惜了,本以为你会多留几日,早知道,本公主回京的第一日,便去寻你了!”燕蒹葭叹了口气,无奈道:“只能望着你早日凯旋归来了!” 说着,她举杯,两个杯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同时将杯盏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嘴里的酒味很是浓郁,燕蒹葭记得这味道,那是淮阳侯亲自酿的烧云酒。一年前,付兼回京料理事务,正巧那时燕蒹葭生辰。那一日,他带着的便是这烧云酒。 想起往昔种种,燕蒹葭不由有些恍惚。 “实话说,这次出征,我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付兼放下手中的杯盏,再度给燕蒹葭添了一杯,叹息道:“可惜,我生平最大的夙愿,无法得偿所愿。” 最大的夙愿? 一旁饮酒的青年竖起耳朵,他想起,先前整个燕京都在传,淮阳侯世子付兼对临安公主一见倾心…… “付兼,你这话,说了几次了?”燕蒹葭哼笑一声:“本公主可记得,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的。” 付兼的确,对她心中欢喜。当年燕蒹葭也是错愕不已,付兼比她年长许多,算上年纪,应当是和扶苏差不多。因而他离京的时候,她还是黄发垂髫的小姑娘,等到她长成的时候,付兼才迟迟归来。 她与他相识于一壶酒,就那么一场痛饮之后,付兼忽然与她说,想要娶她为妻。 那时候,燕蒹葭真的酒都吓醒了。本以为付兼只是开玩笑,但没有想到,这厮当真是动了心思。 在她有生之年的印象中,付兼或许是第一个和她说想娶她为妻的人。但那时,她并不知道情为何物,故而在他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她便径直拒绝了他。 “这次是真的,”付兼痞气的笑了笑,两颊边的酒窝很是深邃:“公主什么时候将府中男宠遣散?我可以入赘公主府的。” 付兼的话方出口,周身的那些贵公子哥便都是一脸愕然,难以置信。在燕京,有些男儿崇拜楚青临,同样的,也有一些人对付兼很是敬佩。 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传言不是传言,而是真的!他们心目中的大都督,竟然对如此荒唐的临安公主,生出爱慕之情?不仅如此,他还扬言,要入赘公主府??? …… …… ------题外话------ 恭喜国师,喜提情敌一枚 92夜闯 任由旁人多么的惊讶,这的确就是从付兼的嘴里吐出的话。 “都说入赘了,你还介意男宠?”燕蒹葭嘲笑道:“你怕不是喝了一杯,就醉了罢?” “公主当我醉了?”付兼笑意吟吟道:“好歹我付兼也是一方都督,怎么还沦落到要和旁人平分妻子的地步了?不妨这样,待我此次得胜凯旋,公主便给我一个机会,如何?” 燕蒹葭望着他,举杯弯唇:“好!只是,你千万要凯旋归来才是啊!” 她也是直率的人,虽然她虽对付兼没有那等心思,但付兼如此执着,她自是不介意给他一个机会。说不定,两人有朝一日还真是走到了一起呢? 缘分这种东西,她素来是随心所欲的。 得到燕蒹葭的应承,付兼笑意愈发浓烈了两分,看得出来,他的确满心欢喜。 酒过半巡,付兼与她讲了许多归途所遇,燕蒹葭同样也将那些怪事与付兼一一道去。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燕蒹葭才看向付兼,问道:“不过,张家小姐如何了?” 张家小姐,自然便是张淼淼了。先前燕蒹葭觉得张淼淼身手不错,且有大将之风,可见张淼淼虽是女儿,却有着堪比男儿的心性与能力。 但燕蒹葭所认识的军营中人,其实便数付兼最好说话。毕竟付兼一直以来,对她都有求必应。再者,他麾下的北淮军也的的确确极为英勇,张淼淼若是跟着付兼行军打战,假以时日必定闻名朝野! 听她提起张淼淼,付兼便有些无奈:“当初我可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张淼淼才有机会能入军营。且那时公主在信上还非要我让她以女子的身份入的军营,要不是张淼淼的确有两分本事,我这大都督的名声,想必也毁于一旦了。” 自古来,便没有女子入军营的事情发生,即便有,也是那些女子事先乔装成男儿郎,才得以蒙混过关。可燕蒹葭倒是好,径直便要张淼淼以女子身份亮明,直到今天,付兼还深深记得,那些小兵们不服气而又难以置信的眼神。 “她的确是有本事的,否则本公主怎么可能让她入你的麾下?”燕蒹葭神色骄傲,继续道:“不过,你倒是说说,她在你这一众北淮军中,实力如何?” “张淼淼嘛,”付兼皱眉,说道:“公主是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本公主问你,当然是要听实话,”燕蒹葭瞪了眼他,说道:“难不成本公主还等着让你用假话来哄骗?” “好,那公主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他知道燕蒹葭心中对张淼淼很是看重,于是他便故意卖了个关子:“张淼淼那姑娘,的确如公主所言,是个难能可贵的将才,在军中也是脱颖而出,可是……” “可是?”燕蒹葭好整以暇,等着他回答。 付兼挑眉,玩世不恭道:“可是比我差一点儿。” “好你个付兼,竟是还来戏弄本公主!”燕蒹葭冷哼一声,语气却是半分不变:“不过,此次出征,你可千万要带着她去!” “公主不怕她殒命?”张淼淼虽说很是厉害,但好歹也是个姑娘家,跟随行军打仗,不仅一路上都不方便,而且极容易丢了性命。 “人,本公主反正是交给你了,你只要负责好好培养就是了。”燕蒹葭唇角一勾,眸底没有一丝情绪:“至于接下来是生是死,那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公主的心,可真硬。”付兼摇了摇头,道:“也不知若是我出了什么事儿,公主是否会伤心难过。” 话说了两句,这付兼便又不正经起来,看得燕蒹葭又好气,又好笑。但奈何,这厮就是明目张胆的和她说欢喜,让她实在没有办法对他如对其他人一样,冷酷无比。 …… …… 付兼是个好酒的人,正巧,燕蒹葭也好酒,夜幕降临,两人便都喝得酩酊大醉。直到深觉醉意侵入她的五脏六腑的那一刻,燕蒹葭才忽然想要反悔方才自己答应付兼给他一个机会那件事。 毕竟,万一她要是哪天真的和付兼成了,那岂不是……日日都要如此醉生梦死,平白坏了身子骨。 完全失去意识后,燕蒹葭便一头栽在了桌上,好在西遇一早便清空了旁人,于是便命人将同样喝到失去意识的付兼,各自送回了府邸。 付兼带来的烧云酒,后劲儿极大,酒性也很是烈。燕蒹葭被带回公主府后,便沉沉堕入梦中。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素日里铜墙铁壁的公主府,竟是拦不住一个人。 而那个人,就是国师,扶苏。 黎明将至的时候,扶苏悄然潜入,就连公主府那群帝隐,也没有察觉扶苏入了燕蒹葭的屋内。 彼时,燕蒹葭正呼呼睡着,她的衣物被侍女褪去,只剩下一件薄薄地中衣,于是,扶苏从屋檐入内的一瞬间,入目便是一张百里透红的小脸,以及满是就起的屋内。 宛若鬼魅一般,扶苏落下步子,径直站在她的床头。 明暗交错的天色,有些灰蒙蒙的,屋外光线照射入内,让他眸中的小姑娘愈发清晰可见眉眼。 他下意识皱起眉梢,看着还在昏沉中的燕蒹葭,神色一瞬间便幽深了起来。 修长的五指,骨节分明,他静悄悄的伸出手,五指落在燕蒹葭的脖颈之上,那么细的脖颈,仿佛他只要轻轻一捏,便可以让她死于非命。 他研究过噬心蛊,牧清告诉他,要么等到半年时间到了,噬心蛊母子蛊死在宿主体内,蛊毒消失。要么子蛊的宿主死了,他便从此没有了解脱,只能沉浸于失去‘爱人’的痛处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所以,他选择杀了燕蒹葭。他已经……等不及了。只要杀了她,这世上便没有什么再能牵制他了。 一想到她马上就要死在他的手上,他便觉得心口处有阵痛溢出,那真实到仿佛的确出自他内心的情绪,让扶苏有些乱了情绪。 可他还是眯起狭长的眸子,任由额角冷汗涔涔,一滴接着一滴落下,五指微微用力,试图捏碎这细嫩白皙的脖颈、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燕蒹葭忽而嘴里婴宁两声,低低道:“三哥哥……” 刹那间,扶苏松了手,他望着她绯红的面容,仿佛又回忆起梦中的一切。 他想起梦中,她死在他的怀中,几乎透明的指尖落在他的眉眼上,她说:我要记得你的模样,来世还来寻你。可我认不得路,若是我没有来寻你,你要快点来找我啊! 一字一句,恍若隔世。 心口的痛,渐渐麻痹了他,他忽而觉得脸颊潮湿,下意识伸手触去。 眼角的热泪,竟然一瞬间滴落在她的脸上,扶苏那张素来从容的脸上,破天荒的便浮现一抹错愕的情绪。 他竟然……哭了? 因为要杀燕蒹葭,因为想到她会再一次死去……所以哭了? “扶苏你这……”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头睡梦中的燕蒹葭又再度出声。 扶苏你这……什么?扶苏蹙起眉梢,忍不住附身侧耳去听。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听清楚燕蒹葭说了什么,她哼哼唧唧两声,便又没了声音。而后她翻了个身,原本仰着的小脸,瞬间便朝着扶苏的方向,静静然无声。 扶苏朝着她看去,但见她眉眼如画,粉雕玉琢,极为诱人。原本穿的很严实的中衣,也因为她不断翻动的缘故,露出极为撩拨人心的一角。 牡丹花。 扶苏看着那肚兜一角绣着的花纹,忽觉呼吸一窒。下一刻,便见一闪身,顿时消失无影无踪。 窗台被破开的一瞬间,惊动了西遇等人,然而他们根本没有看清来者是谁,那人便没了踪迹。 西遇心下大惊,立刻便进屋查看燕蒹葭,但见燕蒹葭似乎也被惊吓了一跳,整个人坐起身子。 如此大的动静,她就是酒意再浓烈,也被吓醒了一半了。 “公主,可有不适?”西遇率先问道。 “发生了什么?”燕蒹葭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怎么那么大动静?” 她看了眼窗台,就见寒风阵阵,涌入屋内,她下意识裹紧了被褥,蹙眉又看向西遇。 西遇拱手,道:“公主恕罪,方才有贼人入屋,如今不知去了哪里。” “贼人?”燕蒹葭一愣:“哪里来的贼人?” 她逡巡了一下四周,见四周摆件没有一件丢失的,不由再度蹙眉:“什么贼人这么大胆,且入公主府如无物?” 这也就罢了,最让燕蒹葭在意的是,为什么进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却要做出如此大的阵仗。平白让人去捉拿他,吗? “属下没有守好公主,是属下失职。”西遇凝眉:“不过,属下有怀疑的对象。” 公主府的管控,一向便是森严至极。可奇怪的是,方才那人入内,为何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 无疑,这人的武艺非常高超,尤其轻功,更是在公主府的帝隐之上。而能够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京中之人,屈指可数。 “哦?”燕蒹葭问:“你怀疑是谁?” “国师与楚将军。”西遇道:“再者便是付都督,不过付都督今夜已然醉的不清,属下觉得并非付都督所为。” 言下之意,付兼不会是今夜潜入的贼人,那么剩下的便是楚青临和扶苏了。 可楚青临和扶苏……无论是谁都没有理由要入公主府盗窃啊!这二人,怎么看也不像是缺钱的人。 不缺钱,就是……想杀人?可她如今还活得好好地,也没有哪里不舒服……这潜入之人,难道只是为了把她屋内的窗户捅破?? “公主!有发现!”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宴遇的声音。 不多时,便见他跑了进来,手中捏着一块玉珏。 燕蒹葭接过玉珏,就见那玉珏极为通透。瞧着是上好的和田暖玉,但这样的玉珏,整个燕京能够拥有的大有人在。根本指望不了用这玉珏来判断今夜潜入屋中的人究竟是谁。 “公主,这是属下在窗台外找到的。”宴遇禀报道:“许是那贼人破窗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了此玉。” 燕蒹葭沉下眸子,冷冷吩咐:“拿着这块玉,全城通缉。另外,加强公主府的守卫。今夜守夜之人,通通仗责一百大板!” “是,公主!”一众人应声回道。 …… …… 天还未亮,公主府入贼人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都城。有人为此兴高采烈,有人则万分担忧。其中,尚琼便是那个担忧的人。 他一大早便闯入燕蒹葭的院落,直到见燕蒹葭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公主,你可吓死我了!”尚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看起来的确为此而着急万分。 “你吓什么?”燕蒹葭失笑。 “我这是关心公主,公主可是答应今后帮我相看媳妇儿呢!”前一句是真,后一句则是玩笑话。 燕蒹葭摇头,忽而想到昨夜贼人的事情,眸底划过几分幽暗。 她想起昨夜梦到的事情,其实比起楚青临,她更是怀疑扶苏。 昨夜梦中,她本是唤着一个人‘三哥哥’,但等到那人回头,竟是变成了扶苏的脸容,委实是将她吓了一跳。 “公主可有怀疑的对象?”尚琼见她如此神色,便问道:“我觉得公主府也算戒备森严,能悄无声息潜入府中的,定然是个厉害的角色。” “本公主怀疑是楚青临或者扶苏二人之一,据西遇所说,那人轻功极好,并非常人能极。”燕蒹葭沉吟道:“西遇曾与扶苏交过手,扶苏武艺极高,深不可测。” “我觉得,楚将军不会是夜闯之人,况且他也没有理由这么做。”尚琼分析道:“反观国师,他似乎……更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不过,公主屋内可是有东西丢失?” 对于尚琼说得两句废话,燕蒹葭不以为然。她挑了挑眉,回道:“什么也没有丢。” 尚琼闻言,顿时睁大眼睛,说道:“那国师的嫌疑应该更大一些。” 燕蒹葭哼笑:“你方才还说他不像是干这种事的人,怎么这会儿又说他嫌疑最大了?难道又是你的第六感?” “非也!”尚琼故作姿态,慢悠悠道:“公主难道是忘了,我先前同公主说得事情?” “什么事?”燕蒹葭翻了个白眼:“你每日里废话那么多,本公主哪里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句?” 尚琼径直回道:“就是我说国师对公主有意,但公主不信。如若昨夜公主屋内什么也没有丢失,那么一切便说的通了。” 他一边说,一边兀自点了点头,说道:“国师夜半潜入,只为……” 燕蒹葭打断尚琼的话,提醒道:“他是黎明时候,才夺门而出的。” 夜半到黎明,可是好一阵子啊!就她怀疑,扶苏潜入公主府的时间,不超过一炷香的功夫。 “公主只知道他离去的时间,又不知他潜入屋中是什么时候。”尚琼说的头头是道:“说不定他一早就潜入屋内,轻薄了公主后,才夺门而出……不对啊,夺门而出?” 尚琼看向燕蒹葭:“为何他要夺门而出?如此大的阵仗?” 显然,再笨的人,也知道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不宜声张。更何况,如果那人是扶苏,那么他更不至于这般大张旗鼓,惹人注意了。 昨夜要是他如来的时候一样,安安静静的离去,恐怕今日这么一出,也就闹不起来了。 燕蒹葭不以为然:“所以,你这夜半偷香的说法,显然是不对的。谁大半夜做采花大盗,还要惊动那么多人?” 燕蒹葭信誓旦旦的说着,全然没有想到,尚琼的说法会是真的合理。 至于扶苏为何要弄出那么大阵仗,那大概是因为国师大人真的……不近女色多年。这一次也是因为看了不该看的,才如此慌乱逃脱。 …… …… 公主府的事情,一度没有了进展。没有人认领那玉佩,扶苏和楚青临更是出乎意料的安静。直到第二日,燕蒹葭终于按捺不住,破天荒的去了一趟国师府。 在她心中,最具可疑的,自然还是扶苏了。听闻楚青临在朝中因着公然驳斥了燕王,被罚了‘禁足’一月,这一月内,他要安心在府中休养,不得干预朝堂政事。 谁都看得出来,树大招风,楚青临这是招了燕王的打压。不过楚家根深蒂固,如此小的一个罪名,也无法将其连根拔起。 因着这件事,燕蒹葭对楚青临的怀疑便更浅了两分,毕竟这厮自己的事情都没有处理好呢,还能有什么心思去公主府捣乱? 如此想着,午后时分,燕蒹葭便坐着马车,抵达了国师府。 国师府很是安静,西遇敲了半天门,才有人慢悠悠前来开门。 燕蒹葭看着开门的侍童,问:“你家国师呢?本公主今日前来,寻国师有要紧事。” “国师今日一早便出去了。”那童子稚声稚气道:“公主寻我家国师做什么?可要我留下口信与国师?” 这小童儿不过八九岁光景,看着很是年幼,但说起话来却是有板有眼,可见扶苏寻常时候的教导很是不错。 “你家国师去哪儿了?”燕蒹葭问了一句。 “国师去哪儿,我不知道。”小童儿奶声奶气的说着,但明摆着是事先被嘱咐了不得透露扶苏的行踪。 燕蒹葭勾唇,不紧不慢道:“你不知道无妨,不过本公主本是与他约定一同去老地方的,没想到他一大早竟是自己离去了。” 她刻意提及‘老地方’三个字,误导这童儿,让他以为她和扶苏事先有过约定。 显然,姜还是老的辣,童儿闻言,误以为真:“你竟是与国师有约定?为何早不言明?国师一早便去了城北,你这会儿去恐怕是赶不上了。” “不会赶不上的,”燕蒹葭幽幽一笑,眸底划过狡黠:“快马加鞭,总能赶上。” 说着,她顿时吩咐西遇,马车朝着城北而去。 燕蒹葭这两日因贼人的事情,的确有些疏忽城北王家,不过好在今日她来寻扶苏,想必扶苏已然有了解决的法子了。 心下如此想着,马车也紧跟着飞快的奔驰着,过了许久,马车终于抵达城北王家,燕蒹葭才晃晃悠悠的从马车上下来。 西遇敲了许久的门,却没有人应声前来开门,他看了眼燕蒹葭,燕蒹葭便点了点头。 西遇会意,顿时一脚踹了过去,大门被踹开,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然而,即便如此,已然是没有人应声前来。 显然,这屋内定然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且这件事定然是与扶苏有关。 想到这里,燕蒹葭毫不迟疑便走了进去。王家不大,因此走了一会儿,燕蒹葭便看见了扶苏。 彼时,扶苏站在树下,他身侧有一个身着官服的青年,青年则带着一批人马,阵仗极大。 燕蒹葭挑眉,西遇心下明白,便介绍道:“公主,这是年前方上任的京兆尹杨开,陛下很是器重他。” “杨开?”燕蒹葭低声喃了一句,便继续看向扶苏:“看来,扶苏今日是真的有备而来,连京兆尹都找来了。” 显然,这是打算抓人了。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四姨娘率先站出来,她见着杨开的官袍,再看扶苏那天人之姿,一时间有些畏惧。 难不成,昨日‘尚公子’说得不算数,他们还是觉得她是害死老爷夫人的凶手? “你是?”杨开看向四姨娘。 他今日也是一脸发懵,全然意料之外扶苏便来到了京兆尹处,将他唤了过来。 他一路询问,扶苏只简单说了王家失火,恐有歹人作祟,便让他带着一大批人冲了过来。 直至现在,杨开也没有弄清楚,这府中谁是谁,谁又是扶苏怀疑的对象。 “奴家是府上四姨娘,”四姨娘道:“奴家本名庄素素。” 显然,在场一众人,没有人弄得清今日的局势,唯独燕蒹葭眉眼含笑,踱步上前。 “国师将人唤来,怎么也不同他说清楚呢?” “尚公子?”四姨娘一愣,见燕蒹葭走来,心下便想着或许能依仗燕蒹葭,帮自己洗脱罪名。 只是,她才这么想着,杨开便已然行礼,对着燕蒹葭道:“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一时间,王家的一众人,皆是愣在原地。 她不是自诩‘尚琼尚公子’吗?什么时候又成了公主? 不对,公主??这京中只有一个公主会做这样的打扮……临安公主,那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就在众人瑟瑟发抖之际,燕蒹葭已然走到了扶苏和杨开的面前,她笑着摆了摆手,淡淡道:“怎么,不见小少爷?” 这话问的是四姨娘,同时也是在问扶苏。 “小少爷?”扶苏弯唇,看向一侧:“小少爷的去向,就要问问二姨娘了。” “果然是她。”燕蒹葭嗤笑:“看来本公主即便不调查,也能揣测的八九不离十。” “二位贵人何意?”一旁的二姨娘,终于开了口。 那日燕蒹葭问话的时候,三姨娘与四姨娘互相对峙,二姨娘则是出乎意料的沉默,只偶尔附和几句,皆是说着顺水推舟的话,丝毫没有建树。 燕蒹葭看向二姨娘,笑眯眯道:“难道不是二姨娘杀了小少爷?可怜的小少爷,还全然不知世事,没想到就……” “胡说!”二姨娘忽而声嘶力竭:“我怎么可能杀阑儿?我……” “阑儿?”这回,倒是三姨娘愣住了。 小少爷唤作王青阑,但能这么叫他的,只有老爷和夫人,毕竟她们只是姨娘,尊卑还是刻在骨子里的。如今二姨娘突如其来的称谓,让她方才的一览表瞬间被打断。 “三姨娘不知道吗?”扶苏风轻云淡,笑着说道:“这是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没有想到三姨娘离高夫人如此亲近,竟是没有察觉?” “狸猫换太子?”四姨娘率先反应过来:“你是说,小少爷其实是……二姨娘的孩子?” 这样的结论,完全是让在场王家的人,都深觉震惊,可他们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性很大。 二姨娘的确有一阵子生了重病,一卧床便是数月。那时府中的人都在传,说二姨娘这病会传染,所以谁也不敢去找晦气。 直到高夫人产下小少爷半个月多,二姨娘才渐渐病好了。原本他们都以为是小少爷的出生给府中带来了喜气,没有想到……竟是这么个原因! 可为何……小少爷会以高夫人的名义被诞下? “不错。”扶苏颔首,笑着说道:“二夫人不必隐瞒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藏的呢?如今,王老爷和夫人都死了,你应当也该如愿以偿了。” 扶苏的话,再一次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这一瞬间,他们所有的疑惑都冒了出来。 为什么他会知道二姨娘与小少爷的关系?为什么夫人要狸猫换太子?为什么扶苏说,‘王老爷和夫人都死了,你也该如愿以偿了’? 整件事,究竟是怎么样?一团接着一团的迷雾,仿佛笼罩了他们的眼。 …… …… 94本末 “二姨娘不必隐瞒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藏的呢?如今,王老爷和夫人都死了,你应当也该如愿以偿了。” 扶苏的声音,掷地有声。他语气很是寡淡,可宛若清泉的嗓音中,夹杂着不容拒绝的步步紧逼。 “两位贵人在说什么?老爷和夫人不幸罹难,我有何可如愿以偿的?我素来是与老爷夫人,没有过节……”二姨娘沉下心思,打算否认到底。可方才她的一时失态,早已让所有人都起了疑心,尤其三姨娘和四姨娘,皆是将怀疑的目光,对准了她。 “二姨娘可莫要再装了,刚才两位贵人也说了,你才是小少爷的生母!”开口的是四姨娘,显然,她哪里会相信二姨娘现在的话? “二姨娘还不肯说实话吗?”扶苏从容一笑,说道:“那么便让我来替二姨娘说罢……” 他幽幽开口,将所知一切,悉数娓娓道来。 二姨娘本名观雨,是死去的大姨娘的贴身婢女,大姨娘未害病之前,二姨娘便成了王志的侍妾。这在寻常人家乃至贵胄门阀,也是很是多见的。 那时候大姨娘得了重病,无法为王志生子,便将二姨娘许给了王志做侍妾。可惜,二姨娘跟随王志一年多,未有子嗣,于是王志便对她渐渐失望,终于不再将希望寄托在二姨娘的身上。转而又纳了三姨娘、四姨娘入门。 六年前,二姨娘忽觉身体不适,谁也没有料到,多年不见动静的二姨娘,竟是有了孩子。可那时候,四姨娘很是春风得意,二姨娘本就小心谨慎,因着害怕自己被四姨娘加害,便寻了高夫人庇护。 可惜,她以为高氏是个好人,府邸上下也都觉得高氏心地善良,但实际上,多年没有男嗣的高氏,早已因此,生了心魔。 原本是王志一心想要儿子,如今便成了高氏也一心想要儿子。 那一日,二姨娘寻上高氏寻求庇护,可高氏却与她说,让她悄无声息、假借重疾好生在别院里养胎……开始的时候,二姨娘信以为真,她无心打探别院外的事情,只想好好的将孩子生下来,毕竟她多年没有身孕,如今怀上了,自是喜悦万分,同时,高氏也‘精心’给他安排了婢女伺候,一切看起来何时顺风顺水。但随着时日过去,她有一日从下人口中得知,高氏也身怀六甲……那时候,二姨娘生了疑窦。 在不安之中,她终于临盆,可那一日,王志不在府中,她方生下孩子,稳婆便告诉她,是个死胎。那时她大惊失色,央求着稳婆将孩子给她看看,可稳婆偏说死胎不吉利,便将孩子急匆匆抱走了。 她方生下孩子,本就气血不足,情急之下更是昏迷了过去。 次日一早,伺候她的婢女都不见了,她院落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下人在。 她心下着急,想要下床去寻下人问话,可她身子太疼,半分气力也没有。 然而,那天夜里,高氏便派了一个婢女来伺候,二姨娘认得那婢女,她是高氏身边的贴身丫鬟,说是亲信也不为过。 她问那丫鬟,自己的孩子去哪儿了?直至今日,二姨娘也记得,那丫鬟冷冰冰睨了眼她,捏着沾了水的帕子,水花溅到她的眉梢。 “二姨娘生了死胎,若是让老爷知道,二姨娘定然要以晦气之名被扫地出府,二姨娘还是莫要再提及此事了。” “莫要再提及?”二姨娘愣在原地;“你什么意思?什么晦气?” “夫人昨夜诞下府中小少爷,二姨娘昨夜却诞了个死胎,”那婢女讥讽道:“老爷若是晓得了,定要觉得二姨娘命硬,生生克死了自己的孩子,如果一不小心将小少爷也克死了,恐怕是……” “夫人诞下小少爷?”二姨娘情绪激动,打断那婢女的话:“怎么可能?夫人怎么可能与我一同生产?我的孩子呢?快把孩子还给我!” 她眼眶发红,宛若疯了一样,本就憔悴的脸容,此时显得格外狰狞。 她不是傻子,这些年不争抢只是因为她无心于此,可她不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高氏数月前让她隐瞒自己怀了孩子的事情,转而便传出她也怀了孩子……而如今,她的孩子一生下来便失踪了,而高氏却抱着新生的孩子……如此鬼话,谁信? 那婢女闻言,顿时一脸嫌恶的甩开她的手,道:“二姨娘莫要如此不知好歹,小少爷托生在夫人的肚皮上,他便是嫡子,身份地位,与在二姨娘这处,可是全然不同的!” 话说到这里,已然很是明白。二姨娘的孩子不是死胎,而是他一出生便被高氏抱了去,理由很简单,高氏需要一个儿子,正巧她生的就是个儿子! “我以为夫人是个好人,没有想到夫人竟是如此自私自利!”她抓着锦被,怒目而向:“我要去告诉老爷,孩子是我的!是我的!夫人抢了我的孩子,我要老爷还我一个公道!” 一边说,她一边试图起身,想要去寻王志。 “二姨娘怎的如此天真?”那婢女冷笑一声,说道:“老爷纵然知道,你以为他会如何?休了夫人还是将小少爷归还与你?这些年,二姨娘不是不知道,夫人即便没有男嗣在膝下,但依然还是夫人,四姨娘就算生了两个少爷,也只是个姨娘。这自古长幼尊卑,就是这么个理儿。” 她放下手中的帕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二姨娘,继续道:“二姨娘若是认命,今后还是可以好好儿呆在府中,夫人会念在你是小少爷生母的份上,吃穿用度少不了你。可二姨娘若是不识相,非要闹个你死我活的,那夫人自然便不会让二姨娘好过。二姨娘不想想自己,也该为小少爷想一想,今后若是有人透露了此事,小少爷定然要被人质疑,二姨娘又不是不知道,府上除了夫人,谁还能护得住小少爷?” 这一番话,说得二姨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明白,这婢女说的没有错。就算她真的把孩子带回来了,可如今四姨娘还在虎视眈眈,她一个人无依无靠根本不是四姨娘的对手。届时孩子跟着他,少不了吃苦受罪。 可是,他若是跟着高氏……身份地位不同,今后的际遇也会不同。 想到这里,二姨娘顷刻便安静了下来。可她心中不是没有恨意,也不是没有不甘心。若是可以,她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的身边长成,哪怕不是嫡子……也无妨。 …… …… 听着扶苏幽幽将这些都说完,在场众人皆是愣住,就连四姨娘自己,也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二姨娘,你真是太傻了!”下一刻,便听四姨娘语重心长,说道:“我庄素素虽说不是什么好人,但那时我……并不会对你的孩子下手。” 她那时候也有丧女之痛,知道失去孩子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儿。况且,二姨娘在她眼中并没有任何威胁,同是庶子,她膝下两个孩子,总比得过她那一个儿子罢? “我傻?”似乎被四姨娘那悲悯同情的神色刺激到了,就见二姨娘冷冷看向她,眼底有寒意阵阵:“四姨娘,你别在这里做什么好人,你是什么胚子,我还不知道吗!” “我什么胚子?”四姨娘不悦道:“你真是不知好歹,夫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难怪连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住,生生被人夺了去!” 她话音方落下,二姨娘便发出一声笑来,她忽然神色很是轻松,望着四姨娘的眸底,有极为刺骨的阴森。 “你笑什么?”这笑容,让四姨娘深觉毛骨悚然。 “我的确不知好歹,也的确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可你呢?”二姨娘幽幽道:“你不是也一样吗?” 四姨娘瞳孔一缩,瞪大眼睛看向二姨娘:“你……你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二姨娘道:“我呆在老爷身边,可比你呆在老爷身边还久呢!死在老爷手下的女婴,又不是只有你和三姨娘的孩子。” “你……什么意思?”一旁正看着这两人对峙,津津有味的三姨娘忽然背脊一僵,汗毛顿时竖了起来:“四姨娘,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当年那孩子怎么就病死了?”二姨娘嘲讽道:“老爷不喜女婴,觉得是你们那些死去的孩子挡了他儿子的气数,所以他亲手杀了你们的孩子,就是为了多生几个儿子!” “不!不可能!”三姨娘五指拢起,不可置信道:“老爷怎么会……不可能!那也是老爷的孩子,老爷绝对不会……” “何止是老爷,还有你们心中那个好夫人呢!”二姨娘掩唇,笑道:“你以为夫人又是什么好人吗?我告诉你,你们死去的孩子,那几条命中,就是有夫人的出谋划策!” “夫人不可能这样对我,不可能!”三姨娘摇着头,死死地盯着地上,夫人这些年,一直待她很好,自从她死了唯一的孩子再不能生养,夫人便不止一次的让她抱着小少爷,和她说,今后这也是她的孩子……那么好的夫人,怎么可能是谋害她的孩子的凶手呢? “你想要活在她编织的世界里,也是可以。”二姨娘冷笑一声,道:“毕竟,她为了保住自己的两个孩子,保住自己在老爷那儿的地位,什么都做得出来!” 高氏是中规中矩的女人,她一生都依附着王志这个男人,所以为了讨王志的欢心,她其实什么都可以去做,什么也都做得出来。 “当初她抢走我的孩子,我可以不怨,也可以不计较。只要她照顾好我的孩子,我可以默默无闻,甚至可以去死!”二姨娘眯起眸子,整个人戾气高涨:“可她却没有照顾好我的孩子,让他那么小……那么小看不见这世界的美好……你让我怎能不恨?” “小少爷他……他已经……”四姨娘捂住嘴,全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可他分明还活生生的……怎么会……” 燕蒹葭淡淡说道:“活着的那个,是邪祟,并不是小少爷。真正的小少爷,已经死了,如今支撑着他的,只不过是一口怨气。” “难道是……那一日?”四姨娘忽而灵光一闪:“那日小少爷说腹痛,夫人还专门请了大夫诊脉……可大夫分明说只是着了凉,怎么会……” “着凉?哪里是什么着凉?”扶苏轻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稻草人,那稻草人浑身便扎满了银针,尤其下腹的位置,银针几乎贯穿其中。 “不错,是巫蛊术。”二姨娘眸底有浓烈的恨意溢出:“那贱人,竟然用巫蛊术害我儿!从前分明答应过我,将阑儿当作亲生的孩子,如今却是用巫蛊术害了他的性命!就为了嫁祸给四姨娘,她好狠的心啊!” 为了嫁祸给四姨娘,高氏用巫蛊术暗害小少爷,或许她的初衷并非真的想杀了他,只想着用这稻草人嫁祸给四姨娘。王志一向是信巫蛊的,若是被他知晓,四姨娘便再没有翻身之地了。 可无心之失,还是要了小少爷的命,他年纪太小了,根本抵抗不住这样的伤害。 四姨娘心有余悸:“夫人的心肠,竟是如此歹毒……” 可见着她抚胸口的模样,二姨娘眼中竟是闪过一抹恶毒,看得燕蒹葭不由蹙眉。 “不好!”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盯着二姨娘一动不动。 “你猜到了?”二姨娘发出尖锐的笑声,刺耳无比:“猜到了又何妨?反正这王家啊,该死的人都死透了,我就算被抓,也了无遗憾!” 她仿佛疯了一样,笑意充斥着她的眉眼,好不得意。可三姨娘已然有些崩溃,四姨娘更是一脸茫然,这二人,谁也不知道二姨娘究竟在笑着什么,得意着什么。 “娘!”就在这时,远处两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跑了过来,他们眉眼看起来很是肖像四姨娘。 “怎么会?”二姨娘的笑声,戛然而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分明……” 扶苏弯唇,如沐春风:“你分明让傀儡去杀了大少爷和二少爷,对吗?” 傀儡是谁?自然便是小少爷了。 “你……你竟敢坏我的好事!”二姨娘转瞬便明白了扶苏的意思,她恶狠狠的盯着扶苏,恨不得将他盯穿。 四姨娘抱住自己的两个孩子,见两个人皆是瑟瑟发抖,没了平日的嚣张气焰,顿时也明白了二姨娘的用意。 “二姨娘,你这歹毒的女人,竟想害我儿!”四姨娘指着二姨娘,怒气冲冲的谩骂起来。 “娘,我害怕!”两个十岁上下的孩子,皆是一脸恐惧。他们方才可是亲眼见着自家三弟拿着刀来砍他们,那可怖的仿佛要吃人的眼神,真的极为渗人。 要不是有一个唤作牧清的大哥哥冲过来,他们怕是早就死在了三弟的刀下了。 扶苏见此,一脸不以为意,只慢悠悠问道:“二姨娘,你想过没有,有可能给小少爷施巫蛊术的,不是高夫人。” “不是她?”二姨娘冷声道:“怎么可能不是她?除了她,谁还会动阑儿的性命?谁还会……” “你背后的人。”扶苏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如古井:“那个教你如何让死人变成傀儡的人,或许才是真正施展巫蛊术,让小少爷被诅咒而死的元凶。” 二姨娘不过一介宅内妇人,怎么也不会习到如此邪气的傀儡术,故而,她的背后定然是有个人,那个人帮她将王青阑‘死而复生’。 “你想诓骗我?”二姨娘显然不信,只看向扶苏,道:“阑儿是谁害死的,我心中有数。至于我背后的人,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她背后有谁,自然不会轻易告诉扶苏,更何况,她笃信此事就是高氏夫人所为,扶苏定然是想蒙蔽她的眼睛! 一旁的燕蒹葭瞧着这一副光景,心下顿时明白过来。她不动神色的看了眼扶苏,两人视线交汇,仿佛是有默契一样,转瞬便又恢复了寻常的神色。 下一刻,便听燕蒹葭笑眯眯道:“二姨娘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高夫人已然安稳的坐在夫人的位置上了,府中两个小姐也接连议亲出嫁,她好端端的为何要和四姨娘斗?还非得搭上她的心头肉?” 二姨娘反驳道:“什么心头肉?阑儿并非她亲生的,这些年她只不过是在利用阑儿罢了,既是利用,哪里来的真心可言?” “本公主这‘心头肉’三个字,可不是与真心有关。”燕蒹葭不紧不慢道:“如今全府上下、乃至王志也都从未怀疑过小少爷并非高夫人所出,那无疑,小少爷便是高夫人的筹码,她若是死了儿子,纵然王志以为这孩子是四姨娘所害,也决计不会当真处置四姨娘。” 二姨娘信誓旦旦道:“你不了解老爷的性子,他那般看重子嗣、相信巫蛊的人,定然不会轻饶四姨娘……” “可一旦小少爷死了,他便只剩下两个儿子了,且这两个孩子皆是出自四姨娘那儿,若是他真的处置了四姨娘,那剩下‘丧子’之痛的高夫人,又岂会放过大少爷和二少爷?”燕蒹葭望着她,眸光炯炯。 假若事情的确如二姨娘所说,四姨娘因此事而被处置,那她这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又有谁来庇护? 显然,王志同样也会想到这一点,所以依着他的性子,绝对不会处置四姨娘。不仅不会处置四姨娘,反而还会把作为隐患的高夫人处置了。 男人的薄情寡性,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他们在权衡利弊。对他们没有利只有弊的,他们会毫不留情的剔除。无论多年夫妻情谊是什么,也不管那些孩子是否留着自己的血脉。 恰巧,王志便就是那么一个薄情之人。 燕蒹葭见二姨娘神色飘忽,顿时便再补充了一句:“二姨娘要知道,你的确了解你的丈夫,但高夫人可是王志的青梅竹马,她比你更了解这个男人!” 无疑,二姨娘也是聪明的,素来都是不叫的狗会咬人,二姨娘同样是如此。 她紧紧盯着燕蒹葭与扶苏,心中涌起骇然的情绪。 如若真的如他们所说,真的是那人对阑儿施了巫蛊之术,那么她如今的行为,又有什么意义? “不!绝不可能!”她咬着牙,坚定道:“我没有杀错人,我没有!老爷和夫人就是该死,没有他们,阑儿就不会死,就是因为他们……他们死不足惜!” 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误’,更无法接受她竟然相信了杀害阑儿的凶手,被那人牵着鼻子走。 “好你个二姨娘,竟敢谋害自己的丈夫与家中主母!”京兆尹杨开听到这里,也明白过来,那火是二姨娘点燃的,为的就是烧死王志和高氏这一对夫妻:“来人,快把这毒妇抓起来!” “杨大人且慢,”扶苏率先一步,阻止了杨开的行动,他缓缓扬唇,看向二姨娘:“二姨娘最好老实交代,是何人让你如此做的?将自己死去的孩子制成傀儡,你可知此方法何等阴损?” 说话的时候,扶苏神色很是悲悯,倒是分毫没有斥责之意。许是他的确生的太好,那气韵,让京兆尹杨开一阵愣住。 不得不说,正如外人说得一样,国师此人委实是天人之姿。 燕蒹葭注意到了杨开那愣神的一瞬间,不由嗤笑一声,暗道扶苏妖孽天成,没想到就是男子,也会被他迷得三魂不见了五窍。 “我凭什么告诉你?”那头,二姨娘全然不愿买账,她冷笑连连:“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是不会透露一个字的。” “二姨娘可真是会自欺欺人,”扶苏也不着急,笑道:“有人借刀杀人,用你孩子的性命去引诱你杀自己的丈夫和当家主母,而你呢,直到现在也不愿意供出他,若是小少爷泉下有知,恐怕是要怨恨你的罢?” “师父说错了,”这时,牧清忽然从身后走来,他一步步靠近,盯着二姨娘道:“小少爷是不会泉下有知的,他只会不得往生,一辈子做孤魂野鬼。” “你什么意思?”二姨娘警惕的看着牧清。 “二姨娘不知道吗?”牧清一脸错愕,道:“难道那教你将自己的孩子制成傀儡的人没有告诉你?一旦被制成傀儡,此人便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好一点,他的魂魄会居无定所,若是再糟糕一些,他极有可能魂飞魄散,更别提什么下辈子不下辈子了。” 信任了杀害自己的孩子的凶手不可怕,可怕是被那人利用而全然不自知。且在此之下,还对死去的孩子下了狠手,让他不得超生。 但凡是个母亲,都要为之疯狂的。显然,二姨娘也不例外。 她愣在原地,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发红的眼眶,毫无征兆便落下了泪水。 一滴两滴,滴滴坠入泥土之中,消散不见。 她跪在了扶苏的面前,匍匐道:“求国师为我儿超度,一切皆是我的罪,我儿无辜至极,是我该死,我蠢钝,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平日里都有去夫人那里看望我儿,每次都是假借给夫人请安的的理由……可那一日,我前去夫人的院落,半晌不见我儿,夫人说阑儿腹痛,请了大夫看了,那时服下药便睡了……我心中疼惜,想去看看阑儿,可夫人却百般阻挠……从前我便上过一次当,此次绝不会再上当了。” “我假意要离开,却绕去别院寻阑儿。如夫人所说,阑儿正睡着,看起来很是痛苦。我忍不住上前,想要摸摸他的发梢,却不料……一片冰冷。” 她一直匍匐着,声音沙哑而哽咽:“在知道我儿故去的时候,我是打算霍出一切与夫人做个了断,但那时,便见那个给老爷算卦的道人走了过来,他与我说,只要我将阑儿制成傀儡,便可用阑儿报复整个王家。” “我照做了,他说得一切都照做了……见着阑儿‘苏醒’过来,夫人似乎很是讶然,但她看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阑儿虽说浑身冷冰冰的,但说话言行却像个活人,只是比平日要乖巧一些。” “于是……我便听着那道人所说,暗中操控阑儿去夫人的院子里查看。等到老爷去夫人屋中的那夜,我亲手放了一把火,将他们二人都活活烧死了。” 她抬眼,仰视着扶苏:“即便到现在,我也不后悔杀了他们!夫人和老爷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我只是对不起阑儿……若非是我,阑儿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 “那道人是何模样?”扶苏问:“你可画得出来?” “可以!”二姨娘斩钉截铁:“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能画得出……呃……” 她话音还没有落下,忽觉心口窒息,一阵剧烈的疼痛溢出,二姨娘瞬间明白,她那日照着道人所说,喝下的那碗药定然含有剧毒! 用尽最后的一丝气力,唇角黑血落下:“镇……镇南……” ‘轰’的一声,二姨娘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 …… ------题外话------ 最近为啥冷清清?木有人在【】评论区里活跃咩? 95结怨 二姨娘死后,王家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但她临终时说的那个‘镇南’二字,却让燕蒹葭和扶苏都陷入沉思。 镇南? 镇南王府? 或者她说得其实是个名讳,一个唤作振南的人? 这一切,无从得知,只有死去的二姨娘心中知晓。 然而,不约而同的,燕蒹葭和扶苏都坚定的认为,此事与镇南王府有着莫大的关系,毕竟尚琼的母亲镇南王妃似乎也陷入一种莫名的‘癫狂’之状。 当天夜里,扶苏为小少爷做了一场超度的仪式,末了,燕蒹葭问他,此等超度真的有用? 扶苏笑着回道:做做样子罢了。 这话,一度让燕蒹葭觉得真假难辨,可奈何扶苏不吐露,她自然没有办法如何。 懒得与扶苏这厮计较,燕蒹葭挥去心中的杂念,在夜深之际,同扶苏一起坐上马车,打算回去。 等到两人都安稳的坐下来,扶苏笑吟吟看向燕蒹葭,问她:“公主可觉,此情此景,有些眼熟?” “眼熟?”燕蒹葭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子,问道:“哪里眼熟?” 扶苏道:“南下之前,公主坐在扶苏的马车上,还曾扬言扶苏的马车不够舒适……” 他这么一说,燕蒹葭便想了起来。的确,离京之前,她于城郊见到了扶苏,因着想随之南下,她二话不说便爬上了扶苏的马车,而如今,唤作扶苏坐在她的马车内,可谓是风水轮流转。 转念一想,燕蒹葭便问:“国师今日不坐马车出城,难道是因为在那儿等着本公主?” 扶苏一早出门,骑得是骏马,方才燕蒹葭本以为他回去也该是骑马才对,但这厮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说是更深露重,骑马太过寒凉,于是便紧跟着她入了马车内。 原本燕蒹葭只是随意一问,心下并不觉扶苏能算到她也会跟着去王家,可下一刻,便听扶苏回道:“公主的马车,的确很是舒适,何时公主能遣人替我造一辆这样的马车?” 言下之意,便是隐晦的承认了他算到了燕蒹葭将会跟着去城北的王家。 如此算计明确,让燕蒹葭忍不住挑眉:“马车的事情,不急于一时,只是国师可知道,昨日有贼人潜入公主府。” 她侧眸望着扶苏,笑容散漫,但却不达眸底。 “这件事,我略有耳闻。”扶苏神色如常,说道:“只是,听说公主府戒备森严,怎么竟是有人入公主府如入无人之境?” “许是个武艺非凡的人,”燕蒹葭打量着他,见他没有半分异样,便继续道:“不过,国师可是知晓,那人在本公主这儿,落了一样东西?” “哦?什么东西?”扶苏道:“公主不妨好生追查一下那东西是谁拥有,虽说燕京很大,但有能力潜入公主府的人,定然不多。” 人不多,那么自然便很好寻出贼人了。 无疑,扶苏的话半点破绽没有,燕蒹葭不由挑眉。 若此人真的就是潜入公主府的贼人,那么他实在是过于擅长伪装了,竟没有丝毫异样之处。 “国师猜猜,那东西是什么?”燕蒹葭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扶苏,生怕错过他一丝的表情。 “是什么?”扶苏摇头,表示不知。 “玉佩。”燕蒹葭笑道:“不巧的是,那块玉佩上,留下了那贼人的痕迹。” 说这话的时候,燕蒹葭完全是想诓一诓扶苏,当然她倒是不指望扶苏会作何反应,毕竟这厮也是成了精的妖孽,怎么可能随意便踏入她的陷阱?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扶苏笑了笑,说道:“那不是正好?公主可以借着那痕迹,将贼人揪出。” 燕蒹葭神色平静,仿佛是向他请教:“国师以为若是本公主抓到贼人,应该如何处置?” “公主随意就是了,”扶苏淡淡弯唇,清风朗月,皆在眉间:“若是公主实在要问,扶苏以为这样的祸患,必须要斩草除根。” “哦?国师当真这么认为?”燕蒹葭笑眯眯道:“若是当真捉到那人了,本公主定然如国师所愿,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说着,她仿佛意有所指一样,一双如墨的眸子,不怀好意的盯着扶苏:“不过,本公主也不是那般好相与的人,处死之前定然是要好好折磨一番,剥皮抽筋自不必说……本公主更有兴趣的是……将他阉了。” 阉了? 扶苏挑眉,暗道燕蒹葭可真是敢说敢做。但面上他却是一派风轻云淡,笑着问道:“阉了?看来公主知道那贼人是男子了?不过扶苏有些好奇,公主说要将他阉了,可是昨夜那贼人对公主……图谋不轨?” 扶苏也是个狠人,燕蒹葭那么说,他自然也要让她膈应一番。 燕蒹葭冷哼:“他若是有那个胆子,本公主早就废了他了。” 扶苏勾唇:“这是自然,只是扶苏听闻那夜公主与付都督喝得酩酊大醉,也难怪那贼人潜入,公主毫无知觉。” 明里迎合,暗地里扶苏却是在隐喻,话里话外都在说她可能被‘贼人’染指。或许这贼人就是他自己,所以他说得时候,可谓是肆无忌惮,颇有几分恶毒之意了。 “那贼人潜入,谁说是为了女色?”燕蒹葭也不相让,唇齿相讥:“难不成国师知道那贼人是谁?怎么如此悉知那贼人的所图?” 她也不否认扶苏所说的图谋不轨的话,但明显就是认定了扶苏就是那夜潜入的贼人。 “唔……揣测而已。”扶苏道:“公主瞧着似乎没有受伤,传闻也没有丢失物件,那有贼人闯入,不为劫色,又是为何?” 说到这里,扶苏忽而一脸了然:“或许公主应当去看看御医,若是被暗中下了毒……可是不妙。” 他话音一落下,燕蒹葭便脸色微微一变。 扶苏这意思……难不成他的确给她下毒了?所以如今才这样明目张胆的威胁她? 那天她本就睡得迷迷糊糊,再加之只顾着生气,的确是忽略了被下毒的可能…… 正是时,马车外响起牧清的声音:“师父,国师府到了。” 从城北回来,先是路过国师府,而后才抵达公主府。 扶苏闻言,缓缓起身,而后看向燕蒹葭,道:“公主今日好好歇着,明日再见。” 说着,他回过头,就要朝着马车外走去。 “明日?”燕蒹葭一把拉住扶苏的袖摆:“国师说的明日是何意?” “公主还不知道?”扶苏显得有些讶然,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燕蒹葭抓着他袖摆的素手,道:“明日国子监有入学礼,陛下昨日私下叮嘱我,让我好生照顾公主。” “什么?”燕蒹葭一愣,难得神色有几分龟裂:“你是说……明日入学礼?” 前几日她方回京的时候,她父皇的确和她提过入学礼一事,但是她没有想到,竟是这么快! 先前离京南下的时候,她就答应过她父皇,回京定然乖乖去国子监学习本事。可……她那时也不过是敷衍了事,目的只为了顺利南下。 那劳什子国子监,她可半分兴趣也没有。 “不错。”扶苏点头。 见扶苏没有否认,燕蒹葭更是有些想不通,即便明日是入学礼,可为什么她父皇说让扶苏照顾她?难不成…… 似乎想到什么,燕蒹葭顿时瞪大眼睛,错愕不已的看向扶苏。 “公主没有猜错。”扶苏言笑从容道:“我答应了陛下,在国子监任职。” “可你是国师!”燕蒹葭难以置信:“好端端的国师不做,你做什么夫子?” “国师和夫子二者并不冲突,”扶苏一脸理所应当,道:“素日里太无趣,做个国子监的夫子也是不错。” 见扶苏那一脸‘贱贱的’笑,燕蒹葭顿时明白,这厮去国子监想来不是因为平日里无趣,而是因为他想借着这个机会,对付她! 想到这里,燕蒹葭扯了扯嘴角:“国师日理万机,本就够忙碌了,何必去国子监受罪?” 瞧着燕蒹葭那愁眉不展的模样,扶苏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了几分。 “公主不必担忧,我会权衡好二者的关系的。”扶苏眉眼弯成一条直线,道:“同样,也会好生照顾公主。” 说着,他回头,径直便下了马车。 看得燕蒹葭好一阵恼火,她忍不住一脚踢向扶苏方才坐着的位置,发出‘咚’的一声。 “公主,您怎么了?”西遇听到声音,下意识询问出口。 马车外,扶苏尚且才走了两步,听到那响声,不由轻笑起来:“公主不悦也不必迁怒马车,这马车铜墙铁壁的,疼得还是公主自己。” 这句话,落在燕蒹葭的耳朵里,简直就像是嘲讽一样,让她愈发气的咬牙切齿。 下一刻,便见她一步跨过去,恶狠狠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向扶苏:“国师最好别得意太早,本公主可希望,国师做了国子监的夫子以后,莫要因为承受不住学生们的戏弄,轻言说放弃!” 扶苏不紧不慢回道:“多谢公主提醒。” 说着,他转身,很快和牧清渐渐消失在燕蒹葭的眼前,踏步入国师府内。 燕蒹葭眯起眸子,冷笑一声:“走着瞧!” 马车的帘子再度落下,西遇有些诧异,他其实很少见燕蒹葭这样情绪外露,可扶苏却不止一次让她气急败坏……看来,国师扶苏的手段,的确不容小觑。 …… …… 燕蒹葭回了府邸后,并没有先去睡下,她召了公主府的府医,让他为自己诊脉。 公主府的府医是曾经在太医院年轻有为的太医,后来燕蒹葭出了宫,燕王便派了这太医入了公主府,专门留在公主府为燕蒹葭看病。 最初的时候,这太医也是不满,毕竟他堂堂太医院首席太医,如何沦落到当府医的地步,只是后来屈于燕蒹葭和燕王的淫威之下,渐渐便接受了事实。 不过这一次,他诊完燕蒹葭的脉后,不由蹙起了眉梢,半晌没有说话。 燕蒹葭见他如此,便立即问道:“怎么,哪里不妥?” “公主体内有一种蛊毒。”太医睨了眼燕蒹葭,小心翼翼的看着燕蒹葭的脸色。 “蛊毒?”燕蒹葭心中有波澜掀起,面上却不动神色:“什么蛊毒?会如何?” “这蛊毒……恕微臣无法辨别。”太医咽了口唾沫,生怕燕蒹葭突然恼怒,将他给斩了。 “无法辨别?”燕蒹葭眸光顿时冷了下来,她虎视眈眈的盯着太医:“薛昼,你可是从太医院出来的!难不成在公主府安逸日子过多了,就忘了这脑袋是随时都可能掉的吗?” 她语气沉沉,那一股转瞬就威严倾泻而出,看得薛昼冷汗涔涔。 他拱手,解释道:“公主恕罪,公主体内有蛊毒,但还有一味毒掩住了蛊毒脉象,微臣只有解了公主身上另一种毒,才能知晓公主究竟中的是什么蛊毒。” 两种毒? 燕蒹葭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那即将控制不住的脾性。 扶苏这贱男人,竟是敢给她下两种毒!还如此明目张胆……她一定要想办法杀了他,泄恨! 自她长到这个年岁,整个京中可没有几个人敢真的如何与她针锋相对,也没有谁是真正与她旗鼓相当的。 扶苏,是例外中的例外。 如此想着,燕蒹葭转而问薛昼:“那你有能力把本公主这什么毒给解了?” “微臣需要研究一阵,”薛昼见燕蒹葭没有发怒的前兆,便接着道:“这毒极为复杂,想来给公主下毒的人,是个制毒的高手。” 见燕蒹葭眉头一皱,薛昼立即便道:“不过,公主放心。微臣虽无法立刻给公主解毒,但微臣可以拿性命担保,公主中的毒和蛊毒,绝对不会立即毙命,这毒瞧着毒性很是微弱,公主脉象平稳,气息也很是顺畅,可见下毒的人并不是意在要公主的性命。” “薛昼,本公主命你尽快制出解药,”燕蒹葭语气极为寒凉:“如若你一直都那么无能,本公主不介意再脏一次手,摘了你的脑袋!” 薛昼低头,赶紧道:“是,公主!” “下去罢!”燕蒹葭挥了挥手。 “是,公主。”薛昼再度回了一声,很快便消失在了燕蒹葭的面前。 西遇忧心忡忡道:“公主,此事……可要与陛下说?” 西遇倒是不知道扶苏与燕蒹葭说的话,故而他如今还只是在怀疑扶苏的阶段。不过,他知道,燕蒹葭这毒,无非就是那夜潜入的贼人所为,他听闻楚青临与燕王生了间隙,故而心中怀疑的对象便成了楚青临了。 或许楚青临是想用燕蒹葭来对付燕王,只是如此卑劣的手段,实在让西遇不耻。 “你以为是楚青临?”燕蒹葭看了眼西遇,一眼便能揣测到西遇的想法。 “难道……不是他?”西遇错愕起来:“属下以为,或许是他为了牵制陛下才……” 燕蒹葭打断他的话,冷笑一声:“不是楚青临,是扶苏那个贱男人!不然你以为,本公主为何一回府便找了薛昼来诊脉?” “国师?”西遇惑然:“为何国师要对公主下手,他……” “他先前说过,觉得看本公主受罪,他深觉愉悦。”燕蒹葭道:“这死变态,估计是想折磨本公主,以寻得一方慰藉!” 对于扶苏,燕蒹葭头一次后悔先前两次下毒为何不直接毒死他算了。如今留下这祸害,实在是成了她最大的绊脚石! 想着,燕蒹葭忽然站起身:“走!” “公主,去哪儿?”西遇不解,紧跟其后。 “国师府!”燕蒹葭皮笑肉不笑道:“咱们再去会会国师,本公主就不信,斗不过这千年的老狐狸!” 一边说,她一边抬脚,朝着门外走去。 正走出主院落,却是与尚琼撞了个正着。 “公主!”尚琼兴冲冲的拉着她的手,显然没有意识到燕蒹葭神色的暗沉:“我母亲没事了!完全没事了!” 尚琼的话,让燕蒹葭脚下一顿,本还怒意冲冲,刹那间化成诧异:“镇南王妃没事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一路上,燕蒹葭还在想着二姨娘临终的话以及镇南王府的事情,没有想到不过一炷香功夫,镇南王妃竟然自己好了? 尚琼点头,满脸笑意:“是啊!我父亲方才派人来,说我母亲完全好了,他让我赶紧回去!” “走,本公主随你一起去镇南王府。”燕蒹葭道:“去看看究竟。” 尚琼点头,难得没有舍不得离开公主府。 …… …… 几人一路直奔镇南王府,一路上,燕蒹葭询问尚琼,但这厮却是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得了他父亲镇南王的消息,旁的什么也不知道。至于传信的下人,更是一早自己回了府中,全然不去管尚琼该如何回去。 镇南王府离公主府不算太远,故而半柱香功夫,燕蒹葭和尚琼便抵达了镇南王府。 守门的侍从见是尚琼回来了,便很快将他们迎了进去。直到快走至镇南王府正厅,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燕蒹葭才全然变了眼神。 “多亏国师,若是没有国师,此事定然会让我镇南王府陷入窘境。”镇南王尚竭的声音,一如既往低沉而浑厚。 “镇南王言重了,”如沐春风的嗓音夹杂着三分笑意,哪怕不见他人,也可以想到他此时的神色:“我与府中三公子有些交集,三公子托我帮衬,我自是要尽心竭力的。” “国师,果然是国师!”尚琼一个健步冲了过去,似乎想要与扶苏来一个紧密的拥抱,但还是被扶苏闪身躲了过去。 “琼儿!不得对国师无礼!”镇南王冷声斥责道。 尚琼被镇南王这么一责骂,下意识便低下头,不敢再有旁的动作。 “犬子无礼,还望国师海涵。”镇南王看向扶苏,转而又露出赔罪的笑来。 “无妨。”扶苏袖摆晃动,言笑依旧:“三公子是个至纯至孝之人,扶苏尤为钦佩三公子这般心性。” “国师言重了,犬子没有什么出息,每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镇南王道:“不过好在,他秉性纯良忠厚,对他母亲也很是孝顺。” 到底也是亲生儿子,镇南王虽经常训斥这小儿子,但骨子里还是疼爱他的。 只是,他话音方落下,燕蒹葭便冷笑一声,慢悠悠走了过去,道:“国师可真是救人的活菩萨,就是不知道王妃如今是不是当真好转了。” 她勾着唇角,唇齿相讥,针锋相对的极为明显。 “公主怎么也来了?”说话的是镇南王,他虽不喜尚琼与燕蒹葭过度往来,但对燕蒹葭还是有些忌惮的。 谁让燕蒹葭的确是个人物呢?就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此子有龙凤之姿,绝非池中之物。 “本公主来看看王妃,”燕蒹葭笑道:“本公主与尚琼也算是至交,理应来看望他的母亲。” 一边说,她一边睨了眼尚琼,眸底那暗示的意思,显然就是让尚琼为她带路。 她实在好奇,这扶苏究竟什么本事,竟然可以让尚琼的母亲也在这短短的时间‘痊愈’。分明堪堪两人坐着马车的时候,他可半分没有提及镇南王府的事情! 尚琼会意,当然他也的确想看看他母亲如何了。于是便立即道:“公主随我来,我母亲在……”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镇南王便率先打断他的话:“公主有心了,只是王妃现在已然歇下,恐怕……” 言下之意,便是不让燕蒹葭去探望了。 他倒不是真的不喜燕蒹葭,而是这临安公主实在是个棘手的人物,谁也摸不准她的心思,他可很怕她有别的图谋…… “不看也行。”燕蒹葭笑容骤然消失,变脸变得太快,以至于镇南王心中‘咯噔’一声,转瞬便后悔了自己的阻止。 果然,下一刻便听燕蒹葭道:“镇南王若是不怕明日街头巷尾都知道镇南王府这桩趣事儿,本公主现在就打道回府。” 这明晃晃的威胁,听得镇南王一阵气恼,他吹胡子瞪眼睛,怒道:“公主这是何意?难不成公主这是在威胁本王?” 镇南王是个爱面子的,也是个逞强的,燕蒹葭在众人面前拂了他的颜面,他自然得撑着一口气,表达不满。 燕蒹葭轻巧一笑,耸肩:“字面意思。” 说着,她转头吩咐西遇,道:“明日去散播一下镇南王府的谣言,说得越离奇越好,本公主倒是想看看,街知巷闻以后,还有哪家姑娘敢嫁入镇南王,哪家公子敢娶镇南王府的小姐们!” “公主何必如此?”镇南王耐住性子,道:“你既然与琼儿是故交,若是此事宣扬出去,与琼儿也是不利……” 他试图用尚琼来让燕蒹葭‘回心转意,回头是岸’。可惜,燕蒹葭若真是那么遵守礼教的人,也不至于被整个燕京的人鄙夷‘荒唐’无度了。 “镇南王先不给本公主面子的,本公主只是想看望一下王妃而已,镇南王便如此防备本公主,难不成本公主还会对王妃做什么事情?”她最不耻的,其实就是镇南王这幅‘唯利是图’的模样。镇南王府有难,他便指望着尚琼来寻她帮衬……只有尚琼是个傻子,什么也不知道。但她不傻,尚琼随意去谁的府邸,镇南王府的事情都不会泄露,毕竟尚琼只要找个借口搪塞,便不会有人非要追问到底,这些贵胄府邸,谁还不是个人精? 可是镇南王允许了尚琼来寻她,表面上看是无奈,但其实他老奸巨猾的很,有着自己的算计。 而如今,忙也的确帮了,他倒是避她如蛇蝎,委实利用完便过河拆桥,全然不留情面。 “镇南王要知道,若非你是尚琼的父亲,本公主不会放过。”她说着,眉眼不羁道:“这世上胆敢如此利用本公主的人,照着本公主的性子,定然是要让他蜕一层皮才能对得起本公主的名声!” 尚琼兀自愣愣不知,他大智若愚不错,但太过复杂的计较却不会思及,故而他如今还真是完全听不懂燕蒹葭的意思。不过他见他父亲露出几分讶异与错愕,仿佛自己理亏一样,顿时便暗暗给燕蒹葭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他在这世上,最怕的就是他父亲,但燕蒹葭如今却将他父亲治得服服帖帖,可真是令他佩服的不得了! 镇南王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是会被这么个女娃娃逼到窘境。 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给了自己一个台阶:“罢了,公主既然一片好心,本王便不阻拦了。” 说着,他看向一侧的尚琼,吩咐道:“琼儿,你带公主去吧。” 尚琼点头,规规矩矩道:“是,父亲。” 扶苏波澜不惊,仿佛没有看到镇南王与燕蒹葭的争执一样,只笑眯眯道:“既然王妃没事了,我便先一步……” “国师暂且别回去,”燕蒹葭看向扶苏,阻拦道:“本公主还有要事需得问国师,国师不妨先与本公主去探望王妃?” 她平静的盯着扶苏,好像半点没了方才的盛怒一样,看得扶苏忍不住挑眉,暗道燕蒹葭还真是能忍。 他一猜便知道,燕蒹葭回公主府后,定然请了府医,也已然知晓她中蛊毒的事情了。 看来,今夜恐怕要折腾到很晚。 …… …… ------题外话------ 敬请期待夫子(扶苏)和学生(燕蒹葭)之间纯纯的‘互撩’史~ 96国师真正的面目 于是,燕蒹葭、扶苏以及尚琼等人,便离了大堂,朝着镇南王妃的院落而去。 镇南王倒是没有随之而来,他大抵被燕蒹葭气的不轻,指挥着尚琼带路,便再没有说什么。 一路而来,燕蒹葭一行人绕过假山,走了好一阵,才终于抵达镇南王妃的院落。 院外守着几个小厮和婢女,尚琼熟络的上前,问道:“李嬷嬷,我母亲如何了?可是睡下了?” 李嬷嬷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屋内一道慈爱的声音传来:“是琼儿来了吗?” 燕蒹葭早些时候也见过镇南王妃,故而如今听着这声音,顿时便知道,说话的是谁。 “母亲!”尚琼心中有些激动,侧头看向燕蒹葭:“公主,我母亲好久没有这般唤我了!” 自从他母亲变得奇怪开始,便对他很是冷淡,莫说如此亲切的唤他,就是多和他说两句话,也是不愿。 如今再听到她这样和自己说话,尚琼几乎可以肯定,他那个温柔善良的母亲,回来了! “公主也来了?”屋内再度传来镇南王妃的声音,与镇南王不同,镇南王妃极为喜欢燕蒹葭,有几次进宫,她还径直和萧皇后提起尚琼与燕蒹葭之间若是可以议亲便再好不过。 “王妃莫要起来,”听着屋内稀疏的声音,燕蒹葭明白,那是镇南王妃想起身迎接他们,于是她便率先上前一步,让下人打开屋门:“王妃病了,还是卧床歇着为好,本公主也是来探望王妃的。” 说着,她的视线便落在了被打开的屋门之内,就见镇南王妃此时正坐在床头,她外披一件袄子,仔细看着有些病容憔悴,嘴角也极为苍白。 尚琼生的极为肖像镇南王妃,尤其眉眼五官,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也难怪镇南王妃会如此疼爱尚琼,燕蒹葭见过尚琼的两个兄长,那二人皆是和镇南王很像,就连脾性,也传承了一些。 “公主如此深夜还来探望,真是让本妃感怀。”镇南王妃笑了笑,随即便又看向扶苏,道:“国师竟是还未回去吗?” 还未等燕蒹葭和扶苏回话,尚琼便率先一把冲了过去,坐在床头,抱着镇南王妃眼眶通红:“母亲,你总算是好了!” “琼儿,你这伤……怎么了?”镇南王妃一脸错愕,刚才只顾着招呼扶苏和燕蒹葭,倒是没有留神尚琼,如今再看,尚琼头上包扎的严严实实,可不就是受了伤吗? 这话一出,俨然就是忘却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也是正常,毕竟镇南王将此事瞒得彻底,只唯独镇南王妃周身伺候的几个婢女小厮知晓一二,但谁也不傻,敢在镇南王妃面前嚼舌根子。 尚琼一愣,随即很快用笑容掩饰过去,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故作一脸难为情,道:“母亲,我这伤就是……就是自己撞的,其实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瞧着吓人而已,母亲莫要忧心。” “尚公子最好,还是与王妃说明一切。”一旁,扶苏淡淡说道:“此次事件,定然有人图谋不轨。更何况,王妃中毒这件事,更是蹊跷万分……” 他方才给镇南王妃解了毒,不过镇南王妃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而是有些神志不清,以至于他完全无法就此问话。 镇南王妃中毒数月,自是不可能说恢复就恢复。毒素在体内,已然潜伏许久,故而扶苏并不指望她能那么快便恢复意识。 但出乎意料的是,不过片刻功夫,镇南王妃便清醒了过来,可见这毒并非侵蚀人的肉身,而是朝着人的意识进攻。 “中毒?”燕蒹葭挑眉,有些诧异。 尚琼闻言,也是同样惊骇万分:“国师,这毒可是要紧?我母亲体内的毒素是否全清除了?” “所幸这毒并非残害肉身,而是冲着控制人心而去。”扶苏道:“因此只要好生将养着,再过一月半月的,王妃定然能够恢复。” 尚琼闻言,好歹松了口气。他看向自己的母亲,见她母亲还在云里雾里,下意识便伸出手,拍了拍镇南王妃的手,给她以莫大的慰藉。 燕蒹葭闻言,思及那夜扶苏说镇南王府并无魑魅妖邪,便顿时明白了过来。 因为被毒药控制了心智,所以自是查不到所谓的妖邪。只不过,燕蒹葭蹙眉,忽而问道:“尚琼,你先前不是说过,你爹最初可是找了很多大夫给王妃诊脉,怎么连中毒一事,都诊断不出?” “是啊,我父亲的确是寻了好些个名医为母亲诊脉,可……那些大夫只说母亲气血不足,并未曾提及中毒一事。”说着,尚琼看向扶苏,不解道:“国师怎么知道我母亲中了毒呢?” 尚琼的神色,半点没有质疑,他好像笃信扶苏有自己的法子,如今问及,也不过是心中好奇,究竟扶苏为何如此厉害。 扶苏也不隐瞒,只缓缓攒出一个笑来,回道:“家徒牧清,极擅长医理,故而初次见着夫人的脸色时,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牧清懂医?”燕蒹葭愕然,视线落在扶苏身后的牧清身上,见牧清抬了抬下巴,略微骄傲的模样,顷刻便想通了一切……包括那时她假借血菩提来套扶苏的话。 其实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还自以为自己能将扶苏拿捏在手的时候,扶苏便已然看穿了她的心思。而他之后做的,只能说是故弄玄虚,假意迷惑她罢了。 “国师真是厉害,”头一次,燕蒹葭摇了摇头,语气难得有了几分敬佩之意:“这回,本公主甘拜下风。” 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总是能够举一反三,因一件事,想起很遥远时候发生的事情。 扶苏也不例外,她听得懂燕蒹葭的话,也明白她指得是什么时候。就见他微微摇头,袖摆轻拂,一如人心动荡: “公主也曾算计过我,咱们彼此彼此。” 燕蒹葭不止一次算计他,让他不知不觉便中了她的毒,而这一次,只是轮到他取胜了而已。 说着,扶苏看向镇南王妃,问道:“王妃可记得,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情?” 镇南王妃摇头,回道:“记不太清楚了。” 她不傻,方才沉默不言,就是在听燕蒹葭和扶苏说的话,如今她大概知晓了几点。 其一,她昏昏沉沉,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自己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再者,她之所以如此,就是有人对她下了毒,而这毒还是极为罕见的,以至于镇南王寻了好些个大夫,都没有人能诊治出她其实是中了毒的。 扶苏见镇南王妃答的利索,半点没有要打断询问的意思,不由对镇南王妃的镇定,高看了两分:“那镇南王妃可记得,尚公子的头……是谁弄得?” “不记得。”镇南王妃细细说道:“这些时日,我全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自己每日都活在梦中,醒来之后,梦里的一切便都不存在了……连痕迹,也没有在我的脑中留下。” “王妃如今应当猜想的到,尚公子的头乃是王妃所为。”扶苏不紧不慢,将事情的本末说了一遍:“王妃昏昏沉沉的这段时间,前后三次都想放火烧死尚公子,好在最后一次尚公子早些意识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边说,扶苏一边让尚琼也更为仔细的将事情说给镇南王妃听。听到一半的时候,镇南王妃红了眼眶,显然很是恼恨,自己竟然会对心爱的儿子痛下杀手。 但,有一件事,让扶苏深感惊讶。那就是尚琼和镇南王妃两母子,至始至终,皆是镇定自若。尚琼没有阻止扶苏去说这些事情,就好像给予了万分的信任一样,半点不怕扶苏说出什么让他母亲心中受伤的话。而同样,镇南王妃除了恼恨之外,竟是也没有过度自责乃至谩骂的情绪。 这两母子的冷静与镇定,头一次让扶苏忍不住想称赞一二。他忽然发现,其实尚琼的确在这一方面,聪慧的过分。 直到扶苏和尚琼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完,镇南王妃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她没有对着尚琼说那些自责的话,只静静然看向尚琼,问道:“琼儿,春娘可还在府中?” 春娘? 燕蒹葭挑眉,印象中,这个唤作春娘的,是从前镇南王妃陪嫁的丫头。 “不在了。”尚琼摇头,道:“母亲第二次放火的时候,春娘便在里头,估摸着是烧死了罢。” 因着春娘服饰镇南王妃多年,尚琼心中有愧,但奈何春娘并没有家室,她早年被人贩子拐卖,辗转便落到了镇南王妃的身边,无亲无故,只身一人,于是,镇南王府只好厚葬她,以作歉然。 “不,春娘不会死。”镇南王妃摇头,斩钉截铁道:“我中毒的事情,就是和春娘有关!” 尚琼瞪大眼睛:“母亲的意思是……春娘给母亲下毒?” “没错,就是春娘。”镇南王妃努力回忆着,便缓缓说道:“数月前,去白马寺上香,春娘随着我一起去,那时你大嫂有了身子,你不是不知道,你大嫂先前滑了两胎,我便想着去白马寺求神拜佛,兴许能为你大哥大嫂积福,保住这个孩子。” 虽说她最是疼爱尚琼,但其他两个儿子也是她怀胎十月才诞下,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自是很关切大儿子与大儿媳妇儿的事情。 说到这里,镇南王妃便继续道:“临下山的时候,春娘说她知道这附近有个唤作隐真寺的小庙宇,那庙宇近来许多人都说极为灵验,问我是否要去看看……我从未怀疑过春娘有问题,她跟随我多年,也是亲眼见着你长大……因此将信将疑的便随着她去了隐真寺,那寺庙实属人烟稀少,我捐了些银子,方丈还特意让人茶水伺候。只是,那天我仅仅是喝了一杯茶,便觉浑身乏力,意识昏昏沉沉……” 她神志不清已然有数月,有些事情早已忘却,如今扶苏提及,她那些久而不用的记忆才再度被勾起。 “隐真寺?”一旁默不作声的燕蒹葭,忽而凝眉:“又是隐真寺!” 说着,她顿时吩咐西遇,道:“你马上带兵去城北,把隐真寺围起来,这隐真寺定然有蹊跷!” “是,公主!”西遇拱手离去。 见西遇离去,燕蒹葭看向尚琼:“尚琼,你去让人将春娘的尸首挖起来!” “挖尸首?”尚琼吓了一跳:“公主是想看看死去的是不是春娘?” 春娘虽然被烧的面目全非,但当时身上的衣物物件却是没有少,正是因此镇南王才命人将她入殓,好生安葬。 “不错。”燕蒹葭道:“府中随着王妃多年的下人,定然不止春娘一个,你去问问和春娘同屋的下人,再比对一番那烧焦的尸首,如此便可知悉被烧死的究竟是不是春娘了。” 心下有些害怕,但尚琼想了想,反正挖尸首的不是他自己,于是便点头道:“好。” 几人说着,扶苏该问的也都问了出来了,故而生怕打扰到镇南王妃休息,几人便退了出来。 尚琼按照燕蒹葭说的,带着一群王府侍卫前去挖坟,至于燕蒹葭和扶苏,则是走出院落,各自打算回府。 西遇不在,暗中虽然有人护着,便是因着没有得到燕蒹葭的吩咐,他们便都不敢随意出来,而燕蒹葭则是二话不说在扶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率先闯入他的马车。 “公主在做什么?”牧清发出惊呼,正要掀开马车帘子,却不料那头燕蒹葭比她快一步,掀开了马车帘子。 “做什么?”燕蒹葭冷笑一声:“你这好师父给本公主下了毒又下了蛊毒,你说本公主能做什么?当然是找他算账了!” 她不相信,扶苏做的这件事,牧清会不知道,毕竟,扶苏不懂毒,但牧清懂,但凡扶苏要毒害她,都得先找牧清拿毒药。 她话音落下,牧清便不自然的看了眼扶苏。 扶苏颔首,示意他稍安勿躁,于是便紧跟着上了马车,如行云流水一样,极为雅致。 他弯腰,白衣胜雪,宛若谪仙:“公主有什么账,冲我来就好。” 此时燕蒹葭拉着马车帘子,扶苏则弯腰正对着她而站,一时间,两人的距离很是贴近,近到彼此呼吸皆是可以听得无比清晰。 燕蒹葭放下手中的帘子,毫无预兆便往马车里坐去,马车内,传来她不悦的声音:“既是算账,国师便赶紧滚进来罢!” 这语气,丝毫不客气,若是打得过扶苏,她现在早就冲出去,与这贱人一决生死了。 牧清蹙眉,正寻思着燕蒹葭好生无礼,那头却见自家师父笑容明媚,难得连带着眸底都浮现着光芒。 扶苏缓步入内,马车内,燕蒹葭端坐主位,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说道:“国师是给我下毒了罢。”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果然,燕蒹葭和扶苏所猜想的一样,一回公主府,她便请了大夫给自己把脉。 “公主都知道了?”扶苏顺着她左手边走去,宛若涂脂的薄唇,弯起一个弧度:“看来公主今后是必须受限于我了。” 从前那个喜欢装好人的扶苏,仿佛已然消失,如今在燕蒹葭面前的,一脸贱嗖嗖的男子,或许才是真正的扶苏! “国师可真是虚伪,”燕蒹葭扯出一个冷笑:“难道国师便是那隐真寺的恶人?” “下毒谋害镇南王妃与我无意义,”扶苏道:“公主大可放心,我虽说知道那毒,却未必会用那毒去操控人心。” 言下之意便是,燕蒹葭体内的毒并非和镇南王妃体内的毒一样。 “这可说不准,”燕蒹葭全然不信,只嘲讽道:“国师可不是什么好人,披着羊皮的,不一定就是羊,也有可能是狼,对吧?” “公主还不了解我。”扶苏叹了口气,似模似样:“我喜欢操控人心不错,但这人心还是有主见的人心操控起来有意思。若是像个木偶一样,任由我摆布……可是无趣至极了。” 一边说,他一边抬眼冲燕蒹葭笑意如春:“公主不也是喜欢操控人心的吗?应该对扶苏的话,深有体会罢?” 扶苏以为,他和燕蒹葭骨子里很是相像,两人都自私自利,也都懂得利用人心,掌控人心。 这样的燕蒹葭,有时也让他由衷欣赏。 “哼!”燕蒹葭冷哼,懒得与他辩驳这些,只道:“国师给本公主下得什么毒?为何要给本公主下蛊毒?” 让燕蒹葭最奇怪的是,扶苏下毒便下毒,为何要下双份?难道有必要谨慎到这样的地步? “我记得公主时常说我天真,可今日……看来真正天真的是公主才对。”扶苏笑眯眯道:“既是我给公主下得毒,哪里还有告知公主的意思?若是告诉公主了,那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不知道中的什么毒,便难以着手去寻此毒的解药,更何况,扶苏给她下毒本就不是单纯为了‘威胁’她,而是他生怕她体内的噬心蛊被她发现,从而最后牵制了他。正是因此,他才给她下了毒,以毒攻毒,混淆视听! …… …… ------题外话------ 国师其实和其他两本书的男主都不一样,司言和师叔都属于忠犬类型,国师则更像是病娇哈哈,不过是没有病的病娇。而且国师和公主都是比较自私的人,都更爱自己,所以,他们的感情进展,会比较慢。可以算是真正的相爱相杀~ 97陷阱(上) “既是我给公主下得毒,哪里还有告知公主的意思?若是告诉公主了,那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扶苏宛若天边的浮云一样,让人看不清真假。 但燕蒹葭知道,他并没有在开玩笑。这厮的的确确是给她下了毒,也的的确确不打算和她说。 下一刻,便见燕蒹葭忽而笑了起来,道:“好,既然如此,这国子监本公主也不上了,左右都是要死的,痛痛快快的去死,至少也较为体面一些。” 说着,她顷刻便起身,似乎就要朝着马车外走去。 “公主,”身后,扶苏忽然喊住她:“陛下说过,公主顽劣成性,是该学习些有用的东西了。想来,陛下不会同意公主……” “国师是糊涂了?”燕蒹葭眉眼弯弯,回头看了眼他:“本公主既然是中了毒,终归是要死的,若是父皇知晓,定然只会给本公主寻遍名医,怎么还可能让本公主入国子监呢?” 扶苏抿唇,从容依旧:“公主若是安安心心在国子监待上半年,我便将解药给公主,如何?” “国师想要挟我?”燕蒹葭轻笑着,本还往外的身子,顿时便又折返回来。 她弯腰,一步步朝扶苏而去,不过两步,便走到了他的面前。她身子微微倾向扶苏,唇红齿白,不期然便靠在了扶苏的耳畔,吐气如兰:“难道国师以为我那么怕死吗?” “公主不怕死?”扶苏眉心一动,神色却看不出所以然:“那公主怕什么?” 他语气静静然,但耳根子却已然泛红,看得燕蒹葭笑意渐渐浮现:“我最怕……没有人陪我一起死呢!” 她唇角勾起,转瞬便拉开了与扶苏之间的距离,一张芙蓉面容,充斥着纨绔的气息。 “不过,现在不怕了。”燕蒹葭眉梢如青黛,神色桀骜:“毕竟,有国师陪我一起死,这黄泉路上,大约不会孤单了。” “公主这是何意?”扶苏看着她,心中似乎依然猜到了燕蒹葭的目的。 “牧清不是会医术吗?”燕蒹葭不为所动,眼底满是挑衅:“那国师便让牧清来看看,国师还能活多久。” 说着,她背过身,朝着扶苏摆了摆手,便很快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空气一瞬间寂静无声,直到马车内,燕蒹葭周身的气息散去,扶苏才淡淡道:“牧清。” “师父?”牧清探了探脑袋,掀开车帘朝着扶苏看了过去。 扶苏平静的吩咐道:“过来给我把脉。” 牧清一愣,随即便倾身入内:“是!” 扶苏伸手,牧清顿时便将食指搭在了扶苏的手腕上,好半晌,他才瞪大眼睛,错愕且惊骇:“师父中毒了!” “果然……”扶苏弯唇,笑道:“看来公主方才……是在迷惑我啊!” 她故意做出恼怒的样子,仿佛被扶苏压制的半点办法也没有。可实际上,她其实只是在迷惑他,让他对她放松防备,好对他下毒。 而事实是,她的确得逞了,他大意的以为,自己这一次终于压制住她,终于只需要等着她乖乖听话便好,哪里还会想到,她丝毫不愿认输,转瞬便出奇制胜。 牧清一脸骇然,道:“师父,这毒……是千机!” 何为千机,千机便是这世上慢性的毒药之一,能制千机的人,少之又少,便是牧清自己,也没有把握制出这千机的毒药。而想要解千机的毒,更是难上加难。所谓千机,便是一千种毒混合而成,其药剂药量,需得严格把控,除却制毒的人,谁也没有法子解毒,哪怕是这当世医仙,也对此束手无策。 “公主可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让人叹服。”扶苏半分不觉恼怒,只笑眯眯道:“看来,这一次输的人……是我。” 只是,扶苏有些好奇,燕蒹葭究竟是何时下的毒?是靠近的那一瞬间?还是…… “师父,这毒并非一般千机的毒,”牧清忽而惊恐道:“是蛊毒!” 他盯着扶苏耳畔的一丝血迹,顿时明白过来:“公主将蛊毒放在了师父的耳畔,那蛊顺着师父耳边爬入,这才让师父防不胜防。” 说到这里,牧清不由骂道:“公主可真是歹毒!就算这千机的毒解了,今后师父这一边耳朵,恐怕是要聋了的!” 蛊入耳内,若非解药引出,蛊只会一直呆在耳内深处。带有剧毒的蛊,一旦在耳内呆超过半月,那耳朵便会自此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没有想到,燕蒹葭对扶苏……竟是如此丝毫下得了狠手! “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公主是如何的人,”扶苏风轻云淡,仿佛这蛊不在他自己的身上:“杀伐决绝,绝不心慈手软……公主一直以来,都是这般为人所知。” “可师父并没有对她下狠手,那毒也是半点不伤身子……师父面上算计重重,但实际上却是丝毫没有让她受罪,她……” “无妨,”扶苏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竟是溢出真真切切的温柔,他道:“何必与小姑娘计较呢?” 小姑娘? 牧清错愕不已,什么时候,燕蒹葭这‘假小子’竟是像个小姑娘了?是他眼神有问题,还是师父眼神不好使? 为何他竟觉得,师父如此‘心慈手软’的对待燕蒹葭,丝毫不是因为噬心蛊,而是……发自内心! “回府罢。”扶苏揉了揉眉心,难得露出几分倦意:“这几日,委实有些疲乏了。” “牧清不懂,师父何必为了公主的一句话,便连着熬夜去调查镇南王府与王家的事情?分明师父从前半点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可如今……”燕蒹葭说怀疑他被食梦兽附了身,他便彻夜不眠,用几天几夜的时间,终于将王家的事情解决,也终于将镇南王妃的解药寻到。 镇南王妃所中的毒,其解药极难研制若非扶苏千里迢迢去寻来神仙草入药,恐怕镇南王妃如今还是被操控着! 这一切的一切,扶苏不说原因,可牧清看在眼里。不是为了燕蒹葭,又是为了谁? “何必懂呢?”扶苏垂眸,淡淡一笑:“大智若愚。” 说着,他便再没有回答。 …… …… ------题外话------ 短小精悍,自暴自弃中……o(╥﹏╥)o 98陷阱(下) 夜色,静静然无声。明月的清晖照向窗台,剪影着燕蒹葭的身姿。 “公主,”西遇站在燕蒹葭的面前,拱手道:“城北那隐真寺,已然人去楼空,想来那幕后之人察觉了不对劲,现下逃走了。” “意料之中。”燕蒹葭缓缓一笑,又问:“尚琼那里,有何消息?” “尚公子说,那尸首的确不是春娘的。”西遇接着道:“与春娘熟识的一个嬷嬷说,春娘右脚趾有六个,当时也是她无意中才瞧见。可尸首上,却双脚正常,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燕蒹葭不紧不慢道:“看来,的确是有人偷梁换柱,在背后筹划着更深远的事情了。” 这一连串的事情,必然不是偶然,挑拨王家的那个道人,隐真寺给镇南王妃下毒的那个方丈……一切的一切实在诡异至极。这偌大的燕京,想必是有人想要侵蚀入内,从中捣鬼! 似乎想到什么,西遇问道:“公主用了那千机的毒?” “用了。”燕蒹葭颔首,嘴角勾起:“这千机的毒,何其贵重,当然是要用在国师的身上,才最是物尽其用。” “是国师先算计的公主,公主此举也算是便宜了国师了。”西遇不满道:“明白无故,国师一次两次的同公主作对,实在可恨。莫不是那日在幽州的时候,公主于梦中对国师做了什么事情?” “本公主做个梦,还能对他做什么?”燕蒹葭冷笑:“更何况,本公主并非如此好相与,他既是要算计本公主,便必须做好受罪的准备!” 这千机的毒,用以换扶苏的解药,也算是值了。可她本就是睚眦必报的人,扶苏如此对付她,她当然也要他付出代价,知道什么是疼! “可惜公主竟是想不起来了,”西遇叹息,道:“属下先前听闻弥尘大师说,这食梦兽的梦境与幽州狐妖的事情息息相关,也不知食梦兽究竟为何,专门找上那些公子哥。” 虽说幽州的事情远去了,但西遇还是有些在意,毕竟那时听闻幽州的怪异之事,他也是心中在意的很,想着究竟是何原因。 “你想那么多做什么?”燕蒹葭嗤笑一声:“梦中是假,本公主何必要回忆起来?” 说着,她立即挥了挥手:“夜深了,本公主要就寝了,你退下罢。” “是,公主。”西遇应声,很快退了出去。 不多时,燕蒹葭褪下外衣,脱去金靴,便很快入了梦中。 只是,才堕入黑暗之中,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喊她。 一声又是一声,如此哀怨婉转,让她深觉好奇。 究竟是谁……在喊她?为何这声音,让她觉得如此的悲伤,如此的满是爱意? 她挣扎着,从黑暗中拨开云雾,夜色微冷,蝉鸣幽幽,她忽然间,便置身于山间,漫山遍野,皆是曼陀罗花,瞧着尤为美丽。 她正欣赏着美景,忽而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燕蒹葭转身,便见一人面目不清,眉眼混沌,出现在她的面前。 “偲偲,这是哪里?”说话的人,嗓音低沉而清朗,宛若山涧清泉,让人耳目一新。 可这偲偲二字……难道唤的是她? 她忽而想起,还在幽州的时候,自己也曾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人笑吟吟的给她穿鞋,而后摸着她的脑袋,满眼宠溺。 “偲偲,怎么不说话?”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脑袋,可燕蒹葭却是愣了愣,挥开他的手。 “偲偲?”即便看不清那人的表情,燕蒹葭已然能够深切的知道,他此刻定是露出了讶异和不解的神色。 “你是何人?”她蹙眉,问道:“本公主可不是什么偲偲,你认错人了。” 毫无感情的话,自她红唇中吐出,她冷冷望着那人,试图看清他的面容。 只是可惜,她半分无法看清,只唯独能瞧见他那如珠如玉,挺拔如松的身姿。 “偲偲,你在说什么呢?”那人笑了起来,尾音还有几分宠溺与温柔:“可是又看了那些个话本子,与三哥哥做戏呢?” 三哥哥? 她的三皇兄,可绝对不会是对她温柔以待,如此溺爱之人。 就在她愣神之际,远处忽而有一只萤虫飞了过来,她下意识伸手抓住,就如那时在镇南王府后山抓着的萤虫一样。 那时为何要抓萤虫呢……是因为尚琼,可真的是因为尚琼吗? 燕蒹葭想,她其实更是为了看看,扶苏究竟还有什么本事。可惜,让她失望了,扶苏什么‘本事’也没有,所以她故作恼怒……其实只是因为想激将扶苏,让扶苏用心去解决此事。 而显然,扶苏也的确是在她的‘质疑’下,不过几日便解决了王家与镇南王府的事情。由此可见,她当初的这个决定,的确是有极其有用的。 她骗了扶苏,自喜怒哀乐上,便将他的双眼蒙蔽了,这一场高手与高手之间的攻心计,她毫无疑问是胜出了。 就在燕蒹葭恍惚之际,那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忽而出声,说道:“偲偲那日为我捉来萤虫的时候,可是也如今夜一样,一只一只,徒手去捕获?” 这语气,实在让人分辨不清,可惜燕蒹葭如今看不清他的面容,更无法判断他的情绪究竟是如何。 眸底涌起一抹狐疑,她脑中浮现西遇提及在幽州的梦境,下意识便低低喊了一声:“扶苏。” 若是那男子应声,或许如今这一幕,与梦境关联甚大。 “偲偲,你在说什么?”然而,那男子却是语气茫然,即便是听到了扶苏二字,也依旧极为平静:“什么复苏?” “你不是扶苏!”燕蒹葭眯起眸子,正打算靠近一步,看清他的面容,却不料一阵天旋地转,将她拖入黑暗之中。 耳畔的敏锐缓缓恢复,她自黑暗中醒来,扭头看向四下极为熟悉的摆设,额角冷汗划过。 深吸一口气,她伸手擦拭了额角的汗珠,再度闭上眼睛。 许是做了一场虚梦,她那困顿之意竟是消散了去,如今意识清醒,脑海中顿时思绪繁多起来。 她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越是想要催促自己入眠,便越是没有睡意,反而脑中此时有扶苏的眉眼辗转出现,一次又一次,让她愈发烦躁了几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蒹葭才终于有了困意,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晨起的第一缕阳光照着窗台,落在她的被褥之上。 冬日难得的阳光明媚,西遇敲了敲屋门,沉声道:“公主,该起了。” 这不合时宜的声音,让燕蒹葭方才入睡的沉重眼皮,选择性的忽视了他的话。 敲门声再度响起,比前一次更是重了两分:“公主,时辰差不多了,该起来了。” 说着,他又一次敲了敲屋门,‘叩叩叩’的响声,终于让燕蒹葭发出声音。 “退下!”她冷冷的说道:“不要再发出任何响动!” “公主,陛下派人来接公主了,”对于如此脾气暴躁的燕蒹葭,西遇并非没有见过,但他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提醒道:“今日是国子监入学礼……” 西遇的话还没有说完,屋内便有声音传来,不多时,便见燕蒹葭打开屋门,冷着脸,脾气极差:“入学礼罢了,有什么可去的?让父皇派来的人回去罢!等明日本公主再去国子监也不迟!” 西遇迟疑道:“可是公主,来的人是楚将军……” “楚青临?”燕蒹葭神色顿时凝固,不过转瞬,她便深吸一口气,道:“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好端端一个将军不当,非得做公公们该做的活计,可不是断人后路吗?” 一边说,她一边折返回去,顺手套上衣物,吩咐道:“让秋月来给本公主梳洗一番。” 心下知道燕蒹葭气焰难消,西遇还是点了点头:“是,公主。” 而与此同时,楚青临正坐在公主府的大堂之中,这是他第一次入公主府,公主府里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尤为陌生的,但与想象的不同,公主府中格外静谧,没有外人传言的那般不堪与荒唐。 燕蒹葭梳洗之后,很快便宛若贵公子哥一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楚青临缓缓起身,说道:“公主,陛下派本将军来接公主入国子监。” “怎么父皇让将军如此屈尊来公主府接本公主?”燕蒹葭问道。 “陛下命本将军入国子监任职,”楚青临不咸不淡回道:“今后便由本将军来传授武艺,接公主入国子监,自是以防万一,公主逃了国子监的学堂。” “你也要入国子监任职?”燕蒹葭挑眉,想起昨夜扶苏说他自己将要入国子监的事情,心下顿时有些诧异。 这一个两个的,都入了国子监当夫子……可不是屈尊了吗? 楚青临闻言,心下知道燕蒹葭的那个‘也’字指得什么意思,便点头道:“那日殿上,陛下钦点国师与本将军入国子监,国师授文,本将军则指点各位的武艺。” 燕蒹葭侧眸看向楚青临,试探着问道:“楚将军不觉夫子一职,委屈了将军?” “委屈?”楚青临摇头:“没有什么委屈可言。常年在外,本将军也倦了。” 说着,他看了眼天色,见天色也不早了,便道:“公主既是都收拾好了,那便出发罢。” 瞧着楚青临哪一副从容安定的模样,燕蒹葭深觉有些不习惯,心中对他的说辞仍旧怀疑,但燕蒹葭面上还是颔首,随着他出了公主府。 国子监位于城中,离皇宫颇为临近,早年的时候,入国子监学习的大都是贵胄公子,后来渐渐的,官家小姐也一个个入了国子监,据说是百年前,燕国某一任帝王也极为疼宠膝下的一个皇长公主,那皇长公主尤为好学,于是为了这皇长公主,那帝王便下令,六品以上官员,但凡家中有未出阁嫡女,皆可入国子监学习。 随着时光流逝,规格制度有所变更,由最初的女子同席,变成了男女同席,不得不说,燕国开明的国子监制度,在旁的国家,是从未有过的。 一路车马无阻,顺畅的抵达了国子监大门。而彼时,国子监门外已然陆陆续续站着一群官家小姐与官家少爷,一个个手中拿着拜帖,身后跟着仆人,举止得体优雅,半分不显急躁。 再外围一圈,便是平头百姓驻足观望,场面尤为热闹。 马车停下之后,那群百姓便好奇的伸着脖子,等着看从马车内会走出哪家的公子小姐。 有人眼尖的认出来,那是楚家的马车,于是人群鼎沸,引得正要进门的妙玲珑回头看过来。 楚家的马车,她其实不甚认得,更何况楚青临自来以骑马为主,她鲜少见他从马车上下来。 但心中雀跃,她便也跟着期待万分,盼着楚青临能真的如众人所料,从马车上缓步走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楚青临优雅的下了马车,在燕京贵胄之中,楚青临当得风华万千,原本能与他齐名的也不过付兼,但就风仪与容色上来说,付兼要略微逊色楚青临几分。故而,楚青临这燕京第一公子,其实名副其实。 妙玲珑见来者是楚青临,顿时喜上眉梢,但思及楚青临如今的年岁早已过了国子监规定的年纪,一瞬间便又有些忐忑。 她恍惚思索之间,人群中忽而发出惊叹与喧哗,妙玲珑回过神,整个人却也跟着愣在原地,好半晌动弹不得。 就见楚青临下了马车后,一道张扬而嚣张的身影,跃然而入。 她穿着广绣红菱锦衣,腰间金灿灿的束带刺着极为精致的红鲤翻腾,她长发束起,头戴琥珀束发冠,凛然而邪肆的眉眼,在这骄阳之下,显得愈发让人心惊。 临安公主,燕蒹葭! 那人,的的确确就是南下归来之后,眉眼一阵是消停过得临安公主——燕蒹葭! 前几日,有传闻冒出,众人皆是说,付兼对燕蒹葭当众表明心迹,而燕蒹葭也点头答应,两人醉到夜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委实是让看客们好奇的不得了。 这还不止,到了次日一早,公主府便又传出贼人潜入的消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谁也没有看清这燕蒹葭身上发生的事情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但毫无疑问,公主府消息过于‘闭塞’,好几日了,竟是也没有人知悉,先前那两桩事情,究竟有怎样的原委与结局。 可现在,燕蒹葭从楚青临的马车上走下来,楚青临伸出一只手去搀扶她……众目睽睽之下,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公主难道不会自己走?”楚青临望着燕蒹葭,眉头蹙的很紧。 他没有想到,自己回头看燕蒹葭的节骨眼,这厮竟然要求他伸手搀扶?难道她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本公主何时说要将军搀扶?”燕蒹葭嗤笑一声,说道:“将军看看自己身后的人,大概就明白了。” 楚青临闻言,回头看了眼,结果就见自己身后站着西遇,西遇一脸严肃,似乎是他抢走了他的活儿……所以说,燕蒹葭方才那句:扶着本公主。其实不是对他说得,而是对他身后的西遇说得。 只是,他自作多情了? 心下冒出这样的想法,楚青临眉梢蹙的更紧了,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甩开燕蒹葭的手,而是抬眼看向燕蒹葭,道:“既是错了,便将错就错罢。” 那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简直看得燕蒹葭都忍不住想笑了。时至今日,她才发现,楚青临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自打嘴巴子这种事情,他总是做得顺手至极。 故而,楚青临都不别扭了,燕蒹葭自然也懒得做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她自然而然扶着他的掌心,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这一幕落在妙玲珑的眼中,简直膈应得不行。 “公主!公主!”燕蒹葭方下了马车,尚琼便冲了过来,一把拉过燕蒹葭的手,兴冲冲道:“我方才得知,今年我与公主分在一个学堂!” 燕蒹葭原本还搭在楚青临的手上,如今被尚琼一拉,便又彻底与楚青临分离开来。 楚青临眉梢一蹙,倒是没有说什么,但那神色,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愉。 “你哪儿得知的?”燕蒹葭哪里会去看楚青临的神色?她的视线转瞬便落到了尚琼的脸上,不以为然道:“怎么本公主不知道?” 国子监入学分学堂而立,青龙、白虎、朱雀以及玄武这四个学堂,是国子监最优秀的学堂,而在这之下的,便是风、雅、颂学堂,这七个学堂,囊括了整个朝堂贵胄的嫡子嫡女,与乡学不同,国子监等级森严,能者居上。 “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从金宣那儿得来的消息。”尚琼低声道:“你知道的,金宣他爹是国子监的掌院,他那儿的消息可靠的很!” “哦?那他说,本公主是在哪个学堂?”燕蒹葭挑眉。 尚琼道:“公主何我都在风学堂。” 燕蒹葭点头,她不问也知道,和尚琼分在一个学堂,怎么可能是青龙白虎一流? …… …… 燕蒹葭入了学堂之后,便与楚青临分道扬镳了,楚青临去了哪里,燕蒹葭不知道,但是入学礼之际,众国子监的学生都落在底下,金掌院在上头絮絮叨叨,几乎将燕蒹葭的困意勾了起来。 她打着哈欠,自然不能明目张胆的如何造次。她虽说是嚣张了点,跋扈了点,但并非不知教养为何物的纨绔。素日里玩归玩、闹归闹,对于那些一心学问的夫子,她还是不会主动去欺辱的。 因而,她默默垂下头,打算眯一会儿,回点精神头。但有人却是凑上前来,打搅了她。 “公主。”身后传来女子阴柔的声音,燕蒹葭回头,便见妙玲珑咬着红唇,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怎么?”燕蒹葭语气不善道:“妙小姐不好好听金掌院说话,寻本公主做什么?” 她睡得不好,便脾气也跟着不好起来,哪怕眼前是娇滴滴的美人儿,她也没有闲心思理会。 这样的燕蒹葭,与先前妙玲珑印象中极为好相处的她很是不同,但妙玲珑心中疑惑太深,便也顾不得去深究这个了。 “我有事情想问公主。”妙玲珑道:“不知公主能否回答我……” “不能。”燕蒹葭眼中冷淡,毫无情绪:“妙小姐年纪也大了,莫要只学那些闺阁礼仪,不知看人脸色。否则将来若是嫁了人,怕是不会得婆家喜欢。” 她不相信,妙玲珑看不出她的倦意,晨起的时候,燕蒹葭照着铜镜,都瞧得见自己那淤青的下眼睑,可妙玲珑却只顾着心中所念,仿佛只要她想问,燕蒹葭就必须回答。 妙玲珑被她那么一说,脾性也跟着上了几分,她咬着唇看向燕蒹葭,宛若被摧残的娇花一样:“公主……何必如此言辞激烈?我不过是想要问公主问题罢了,公主若是不愿回答,便不回答,何必这样侮辱我?” “你想问楚青临的事情罢?”燕蒹葭哪里会不知道妙玲珑心中所想?就见她嗤笑一声,说道:“你若是想知道,自己去问楚青临便是了,何必寻本公主?难道在你看来,是本公主在勾引他?” 似乎被燕蒹葭说中心思,妙玲珑脸色一红,恼羞成怒道:“难道不是吗?青临哥哥并非轻薄孟浪之人,方才公主伸手要他搀扶,他……” “他什么他?”燕蒹葭冷下脸来,对着这样的绣花枕头,宅院妇人般狭隘的女人,丝毫提不起怜香惜玉的心思:“妙小姐,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本公主?莫说本公主对楚青临无意了,就是本公主对他有意,你能奈本公主何?” 这些个奇奇怪怪的女子,不将过错放在男子身上,反而平白无故要为难同样身为女子的她,若非如今是在入学礼上,燕蒹葭真是忍不住想一巴掌拍醒她! “你……公主先前分明说对青临哥哥无意,为何现在又要反口?”妙玲珑胸口起伏不断,显然气的不轻:“原来公主先前是骗了我,假意说是对青临哥哥无意,其实就是在暗中勾引他!” 妙玲珑的声音,委实有些大了,以至于引得身侧女子跟着侧目过来,而等到一部分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后,她才发现自己失了分寸…… “皇姐听到了吗?”燕蒹葭忽而笑意浮现,她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看向不远处的五公主燕灵兰:“妙家小姐可是惦记着你心尖上的楚将军呢!” 六公主燕灵曼近日在伤了脸,故而这国子监她自是无法来了。不过,即便如此,燕灵兰还是没有形单影只,毕竟她是娴妃所出,娴妃背景强大,与她交好的闺阁小姐不在少数。 只不过,燕蒹葭这一嗓门下来,且还刻意将话说得很大声,以至于周围好些小姐公子的,都将此听得真真切切。 一时间,众人皆是议论纷纷,燕蒹葭这短短一句话,可谓惊人至极。 其一,妙玲珑心系楚青临。 其二,燕灵兰心系楚青临。 这一个公主,一个太傅府邸的小姐……两人竟然都吊在了一棵树上,让人着实称奇。 “公主这是何意?”妙玲珑没有想到燕蒹葭会将事情闹大,她红着眼眶,仿佛受了冤枉一样,道:“我并未说过对楚将军有意,只是想询问公主此事罢了,公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公主喜欢楚将军,那是公主的事情……” 话里话外,妙玲珑都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一边说着是燕蒹葭冤枉她,一边又直指燕蒹葭对楚青临的‘心意’,她素来是众人眼中的才女美人儿,娇滴滴的半分自保能力也没有,故而一时间,众人便将目光对准了燕蒹葭。 燕蒹葭勾唇,忍不住为妙玲珑的反应而鼓掌,她原本以为,妙玲珑只是娇滴滴,让人心生厌烦。没有想到,这朵小白花竟是如此会耍心机。 有意思……有意思的很呢! 见燕蒹葭鼓掌,众人皆是摸不着头脑,就是一旁的五公主燕灵兰,也深觉怪异。不过她也一样和所有人想得那般,对于此事,更为信任妙玲珑一些。 毕竟,燕蒹葭可从来都是声名狼藉。 燕蒹葭笑意幽深,正打算说什么,却听那头叶芊芊忽而插嘴,道:“妙小姐这是装得什么清纯?方才你质问公主的话,我想很多人都听见了罢?既是听见了,你如今再如何狡辩,也是于事无补,何不光明磊落应下,好歹能博个好名声,不是吗?” 叶芊芊一针见血,指出了问题所在。 妙玲珑引来众人的侧目,主要还是她那句诘问的话,只不过她的确装得太过像样,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她早一些时候说的话。 如今,经她提醒,众人便都想了起来。 的确,妙玲珑那语气、神色,的的确确就是对楚青临爱慕非常,顿时,那些看不过眼妙玲珑矫揉做作的女子,皆是冷笑出声,对于妙玲珑的行径,极为不耻。 …… …… ------题外话------ 请注意,这是个处处反转的故事哈哈,公主不是软弱可欺,是真的很会装B!她和扶苏之间,大多数是在攻心,攻彼此的心!哈哈哈 99入学礼风波(上) 要说叶芊芊此人,的确是言词毒辣的,她那么回怼了一句,妙玲珑顿时便说不出话来。 妙玲珑正想着如此为自己正名之际,周围女眷忽而发出一声惊呼。瞬间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上头。 妙玲珑暗暗松了一口,她抬眼看了看叶芊芊,眸底的恼恨不言而喻。 而那一头,五公主燕灵兰也是忘乎所以,只瞪大眼睛,满脸期盼的朝着台上看去。 “没有想到,竟是楚将军来教我们武艺!”有公子哥发出一声雀跃的欢呼,眉眼皆是喜色。 “是啊,是啊!”紧接着,便有旁的公子哥跟着附和:“有生之年还能得到楚将军的指教,简直是让人惊喜!” “可我听说,楚将军受了陛下的责难……” “或许就是因为受了陛下的责难,才被罚来国子监任职?” …… …… 一时间,众说纷纭。燕蒹葭听着众人的说辞,不由摇头叹息。 楚青临的确很得人心,少年人将他看作是英雄,闺阁小姐则将他看作是梦中情人,不过……叶芊芊这姑娘倒是极为不同。 思及她方才为她出头的一幕,燕蒹葭的视线顿时落在了叶芊芊的脸上。不巧的是,她正偏头,便见叶芊芊也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这两人四目相对,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但如今离得太远,燕蒹葭又没法子吼一嗓子,问叶芊芊为何看自己。于是,她只好将心中的想法掩饰下来,只静静然回头,朝着楚青临看去。 金掌院絮絮叨叨的说着,指了指身旁的楚青临,满脸欣赏。只不过,燕蒹葭坐的太为靠后,这会儿根本听不清金掌院究竟说了什么。 直到将楚青临介绍的差不多了,陆续便有另外一个人赫然出现。即便不去看,燕蒹葭也知道,来者是谁。 “是国师!”男子席间,尚琼发出一声惊然大呼,惹得燕蒹葭侧目而看去。 果不其然,扶苏一袭白衣蹁跹,恍然如谪仙便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他优雅而从容,秀美绝伦的脸容盛满了温柔笑意。 这是扶苏第一次出现在众闺阁小姐的面前,他闭关三年,多数时候都是游走在朝堂之上,京中贵胄府邸的宴席,他也懒得参加。于是,世人只知扶苏其人,但鲜少有人真正见过他。 显然,扶苏的魅力不比楚青临来得小,要说楚青临是高岭之花,那么扶苏便是天山雪莲。这两人,一个冷峻,一个温柔,委实能让怀春的少女丢了心神。 那些原本还在为楚青临的到来而羞红了脸的姑娘,顷刻间便又对着扶苏犯起了花痴,毫无疑问,在姑娘家的眼中,是谁并不重要,只要生的好,那就是能让她们追捧。 燕蒹葭连连摇头,深觉这些小姑娘见异思迁的模样很是庸俗,不过这般庸俗也是有庸俗的好处,至少不像燕灵兰和妙玲珑那样,死守着楚青临这棵树,非得吊死不可。 “公主觉得,国师如何?”她正恍惚之际,身后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燕蒹葭转脸去看,就见那女子身着碧青色的长裙,头戴碧玉翡翠金钗,神色温和,笑意如春。 燕蒹葭挑眉,虽说这女子生的很是秀气,但在这京中嫡女堆中,可算不上什么大美人儿,充其量只是秀外慧中,眉眼如月。 “小女子是右相府嫡幺女,”那女子笑着回道:“书皖鱼。” 书皖鱼? 燕蒹葭了然,燕国有左相与右相,左相府叶家,右相府书家。相较于左相府这等‘新贵’,右相府更为根深蒂固一些。 右相府书家有嫡长女,早年嫁入皇宫,而后她成了如今的淑妃,也就是五皇子燕景的生母。 书家极为显赫,右相更是门生遍地。 眼前这个书皖鱼,是右相老来得的一个女儿,许是年纪大了,膝下连孙儿都有了,难得在花甲年岁生出个娇娇女来,于是,右相便对这个女儿,格外疼爱。 书皖鱼也算是燕京中出了名的人物,她十岁便拜了南山道人为师,南山道人从医多年,其医术卓然之处,可谓是让太医院首席太医都要自愧不如。 只不过,南山道人自来只收男弟子,从不收女弟子,也不知当年是看上了书皖鱼什么,竟是径直收下书皖鱼,成了他关门弟子。 因着这件事,书皖鱼一度成为人人艳羡的世家小姐。那些个慕名而来的贵公子哥也是不少,但随着书皖鱼离京多年,慢慢的便为人所淡忘了。 一年前,书皖鱼十六岁回京,据说是学成归来。本以为,京中世家小姐圈中,是该掀起无限波澜,但谁也没有料到,年少成名的书皖鱼自从回京之后,便一直安分守己,半点风声没有露出,低调的连燕蒹葭都生出了几分好奇。 “原是书家十一小姐。”燕蒹葭勾唇,语气不咸不淡。 书皖鱼笑了笑,自然而然道:“听闻公主方南下归来,一路上可是艰难?” “艰难倒是不艰难,”燕蒹葭眸底光芒璀璨,犀利得仿佛能洞察人心:“只不过,书小姐似乎并非单纯想问本公主关于南下的事情。” 她眉眼如画,一双略带侵略性的眸子直直对上书皖鱼的眸子,那张仿若矜贵公子哥的脸容,有散漫而邪魅的笑意浮现。 方才书皖鱼问的是:公主觉得,国师如何? 燕蒹葭没有忽略,问这句话时,书皖鱼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别样情绪。 书皖鱼闻言,半点没有掩饰,只丝毫不畏惧的对上她的眸子,问道:“那公主可愿回答?” “不愿。”燕蒹葭忽而一笑,她倾身上前,靠近了书皖鱼两步:“本公主今日太倦怠,恐怕没有什么兴致讲故事。” “好。”书皖鱼闻言,也不强求,她好像并不在意一样,语气不乏关切:“公主好生照顾身子,我观公主脸色不佳,是以脾胃虚寒,素日里该要多多调理才是。”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绣着夜合花的香囊,递到燕蒹葭面前:“公主若是不介意,可将这香囊佩戴左右,脾胃虚寒之人,时常会觉得无力困倦。他日如果公主觉得身子疲乏,便可拿着嗅一嗅,也可振作一些精神头。” 书皖鱼的态度,可谓温和至极,且她那份关怀,就像是融入骨髓一样,瞧着便是个‘心善’的姑娘。 燕蒹葭对于右相府,其实还算了解,毕竟她那五皇兄燕景,外祖家就是右相府。但对于书皖鱼,她却不甚知悉,只传闻这个女子甚是低调,不结交旁的世家小姐,也从不崭露头角。 但不管如何,书皖鱼绝对是个狠角色,单看她丝毫不外露情绪的模样,便可以知悉。 “多谢书小姐,”燕蒹葭不紧不慢,接过书皖鱼递来的香囊,随后将其交给了西遇。 “公主客气了。”书皖鱼温和的回了一句,于是视线便落到了台上。 台上,扶苏笑吟吟的说着什么,台下乌压压一片,也不知他是怎么看得,竟是一眼瞥见了燕蒹葭。但只是一瞬,他便又调转了视线,从容看向别的地方。 这一瞥,落在书皖鱼的眼中,她坐在燕蒹葭身后,正巧便可以捕捉到扶苏那一眼的微妙之处,但她似乎半点没有不悦,脸上依旧荡着温柔之色。 入学礼结束的很快,学生们一个个奉上束脩,燕蒹葭不为所动,但显然她父皇已然率先派了宫人替她送上。倒是燕灵兰见着这一幕,手中的帕子被她绞的厉害。 “公主怎么了?”燕灵兰身侧的世家小姐显然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便顿时问道:“怎的不甚愉悦?” “没什么,”燕灵兰收回目光,压制住内心的嫉恨,只摆手道:“就是昨夜睡得不好,今儿个没什么精神。”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燕灵兰心中却是嫉妒的不行,凭什么都是父皇的孩子,燕蒹葭的束脩便是由宫人代为给予,而她却是要自己亲手奉上? 燕灵兰心中恨的牙痒痒,却听身边的世家小姐语气不善,说道:“公主,临安公主来了!” 燕蒹葭? 燕灵兰抬眼看去,果不其然,就见燕蒹葭缓步而来,神色极为雅致。 越是看着燕蒹葭春风得意,燕灵兰便越是觉得内心堵得厉害。故而,她那神色顿时便显露出愤恨的模样。 燕蒹葭走过来,嗤笑道:“皇姐怎么如此不悦?可是谁招惹了皇姐?” “招惹?”燕灵兰哼笑:“能有谁招惹本公主?” “没有就好,”燕蒹葭对接如流,继续笑得冷淡:“好歹也是个公主,要是被人给欺辱了,父皇面上也是不好看的。” 她不提及燕王倒是还好,一提及,燕灵兰便憋不住事儿,阴阳怪气道:“父皇的面子,可不是本公主能拂的,毕竟父皇心中,最是疼宠的还是皇妹你呢!” “原来,五皇姐是为了这事儿闹心呀?”燕蒹葭恍然大悟,不过三两句话,便将燕灵兰的话套了出来:“其实五皇姐误会父皇了,父皇可是有派人给五皇姐送束脩呢,只是恰巧五皇姐也自己带了。” 燕王虽说的确是偏心燕蒹葭这个女儿,但对燕灵兰该给到的东西,同样不会落下,只是他不说,燕灵兰便误会了。 燕灵兰闻言,有些怀疑燕蒹葭说得话是否可信,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燕蒹葭便失笑道:“皇姐若是不信,便自去问问金掌院。本公主会骗你,但金掌院终归不会罢?” 见燕蒹葭如此信誓旦旦,燕灵兰心中的愤恨顿时消散了许多,但面上她却依旧故作不屑,道:“皇妹莫要误解我,我可分毫没有因为束脩一事而责怪父皇。父皇虽说待皇妹最好,但素日里也不曾亏待了我。” 这反口另做说辞的情况,在燕灵兰身上那是时常发生的。其实燕蒹葭并不算讨厌燕灵兰……毕竟她心中的那点不平衡感,让她经常做出这等子失了礼仪体统,令人发笑的事情。 可惜,燕灵兰派人刺杀她,即便不讨厌,恐怕她也要给她点痛苦了。 她从来没有那等子怜悯的心,胆敢动心思杀她的,她也绝对不会让其好过! “五皇姐心中明白就好,本公主也不多说。”燕蒹葭笑眯眯的望着她,眸底犀利,仿佛能洞察人心:“就是不知道,六皇姐怎么病了?本公主记得,去年的时候,她可是雀跃非常,对于要入国子监一事,颇感欢心。” 燕灵曼的‘病’,显然是和燕灵兰有关。瞧着燕灵兰那略微心虚的眼神,燕蒹葭脸上的笑意愈发深邃了几分。 掩饰住心中的那抹情绪,燕灵兰义正言辞道:“六皇妹先前夜里起来,不小心撞上了脸,如今正在宫中养病,大约是无法入国子监了……不过,她此举也是好的,免得顶着一张花了的脸,坏了本公主的名声。” 燕灵兰与燕灵曼,这些年可谓是形影不离,故而一想到燕灵曼花了脸容,惹得众人嫌恶,她便觉实在是掉面子。 “怎么坏皇姐的名声?”燕蒹葭盯着她,漆黑的眸底看不见一丝笑意:“又没有人知道,六皇姐的脸和五皇姐有关,不是吗?” “燕蒹葭,你不要血口喷人!”燕灵兰气的跳脚,慌不择言:“燕灵曼的脸与本公主无关,是她自己不小心……是她不小心撞到烛台!” “六皇姐这样激动做什么?”燕蒹葭叹息,瞧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唇角冷笑连连:“本公主就是与六皇姐开玩笑呢,六皇姐反应这样大,可是要让人误会六皇姐这是被戳中了心思,恼羞成怒呢!” 话音一落下,燕蒹葭便摇开手中的折扇,转身离去。 然而,燕灵兰的喧哗也引来了一众世家小姐公主的观望,她们倒是不傻,也知道宫中这等子肮脏事儿许多,燕灵兰虽然养在娴妃的膝下,但不是亲生的,就是不是亲生的,别瞧燕灵曼是个一国公主,或许背地里,还不如一个六品官员府邸的小姐呢! 一时间,众人皆是议论纷纷。燕灵兰气恼不已,怒道:“看什么看?再看,本公主摘了你们的脑袋!” 碍于燕灵兰素来的嚣张气焰,围观之人终于作鸟兽状,消散了去。 直到众人消失,燕灵兰身后的世家小姐才出声,道:“这临安公主,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一脸鄙夷,继续为燕灵兰打抱不平:“好歹是手足,同为一国公主,她怎么能如此给公主招惹非议呢?公主你好歹是她的皇姐,她不尊敬也就罢了,还如此对待公主,真是嚣张跋扈!” “她就仗着有父皇的宠爱,才如此嚣张,若是没有了父皇,她就是贱种一个!”许是闺中密友,燕灵兰与她说话的时候,倒是丝毫没有顾忌,无论是折辱自己的父亲,还是骂着燕蒹葭‘贱种’,她仿佛是和自己的心腹在说一样,那股子信任,就连跟着她身边多年的燕灵曼也做不到。 “和我嫡妹一样,”那女子愤愤的说着,似乎联想到了自己:“分明我也比她漂亮,比她懂事,可父亲就是只疼宠她,对我视若无睹……但只是我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公主你也比她生的好,比她才华横溢,她临安公主只知吃喝玩乐,只知恬不知耻……为何陛下竟是这样偏心,看不到公主的好!” “父皇宠爱她母亲,自然爱屋及乌。”燕灵兰五指握住,恶狠狠道:“若非有父皇庇护,我早就派人杀了她了!” “公主!”那女子冲燕灵兰摇了摇头,提示道:“此地人多嘴杂,咱们去幽静一些的地儿,我有法子,让临安公主吃瘪!” 听到那女子的话,燕灵兰瞪大眼睛,将信将疑:“当真?” “千真万确。”那女子道:“公主随我来,此地不方便说,我们去僻静的地儿。” 说着,那女子便拉起燕灵兰的手腕,两人朝着人烟稀少的地儿走去。 这样的一幕,却是没有逃过燕蒹葭的眼,她眉眼含笑,望着燕灵兰离去的背影,半分动作也没有。 这时,她身后走过来一个女子,即便不抬眼去看,燕蒹葭从余光处也可以瞥见来者是谁。 “那是我的十姐姐静雨。”书皖鱼眉头蹙起,说道:“她母亲早亡,自小被我母亲养在膝下……后来便径直成了我的嫡姐。” 一些养在主母身边的庶出孩子,假以时日也能以嫡子嫡女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而显然,书静雨便是这如此成为了嫡女。 “哦?”燕蒹葭眉眼舒展:“原来又是一位书家的小姐,只是本公主瞧着,这书静雨小姐,似乎不是个安分的主。” 书皖鱼没有反驳,只淡淡道:“我母亲待十姐姐不好,十姐姐自来便怨恨父亲和母亲,连带着对我也不甚喜欢。” “书小姐就这样将府邸的阴私事情透露给本公主?”燕蒹葭笑起来:“难道书小姐一向如此,对谁都没有‘防备’之心,随意便可交心?” 不难看出,书皖鱼这种种举动,很是显然是在‘巴结’燕蒹葭,虽然她表现的很是淡雅,但那过分殷勤的模样,却是让人侧目。 “防备?”书皖鱼摇头,苦笑道:“许是我自来便在江湖中长成,随着师父这些年游遍山河,的的确确不像是世家小姐的性子了。连着那些闺阁礼仪,也是去年母亲请了宫中的教习嬷嬷,对我指教颇多。” 她话音方落,一侧便有湖蓝色的身影,走了过来。 “书小姐可否暂时回避?”说话的人,是叶芊芊,她半点没有委婉之意,语气也冷冰冰的,瞧着仿佛没有教养一样。 “叶小姐?”书皖鱼有些不确定,但见叶芊芊颔首,她便接着道:“叶小姐是要寻公主?” 无疑,书皖鱼问了一句废话。 叶芊芊也不焦急,只点了点头,回道:“我与公主有些事情要说,书小姐可否回避?” 又是一句冷到半分情面也没有的话,几乎是命令一样,要是换做寻常小姐,怕是要对叶芊芊的态度和语气,深觉恼怒不已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书皖鱼闻言,只缓缓点了点头,回道:“好,那我便不打扰公主和叶小姐说话了。” 话落,她便朝燕蒹葭行了个礼,宛若清风一般,缓步离去。 看着书皖鱼的背影,燕蒹葭失笑说道:“本公主如今是知晓了,为何众人皆说,叶小姐刁蛮跋扈,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哦?为何?”叶芊芊闻言,仿若丝毫不自知一样,顺势问了一句。 燕蒹葭调侃道:“叶小姐说话,可比本公主更有威严。” 叶芊芊其实也算是个美人儿,但她气质很是冷淡,说起话来丝毫没有贵胄小姐该有的温婉动人。她就像是一块钢铁那般,冷硬、强势。 “公主倒是会开玩笑,”叶芊芊看向燕蒹葭,道:“我只想来问问公主,何时可以履行承诺?” 履行什么承诺?自然是撮合她和尚琼的事情了。 看着这一本正经的叶芊芊,燕蒹葭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戏谑,想要捉弄一下她,看看她是何反应。 “若是本公主说,不履行承诺了呢?”她那漆黑而深邃的眸子,直直盯着叶芊芊,道:“尚琼与本公主也算是多年至交好友,他母亲可是说过,希望尚琼能和本公主成就一段良缘。” 燕蒹葭望着叶芊芊,心中寻思着,若是她一早知道,会不会方才妙玲珑装着无辜可怜的时候,她便不会帮衬于燕蒹葭? 叶芊芊闻言,并没有丝毫不悦,她甚至连眉梢都不皱一下,便道:“可尚琼配不上公主,公主是凤凰,翱翔九天。” 就连‘奉承’的话,叶芊芊也说的那么的理所应当、理直气壮,看得燕蒹葭忍俊不禁。 她笑道:“配不配得上,只要本公主点头,不就都不是事儿吗?” “公主若是喜欢尚琼,那我也不作阻拦。”叶芊芊点了点头,似乎将此事当真了一样,只思忖着道:“不撮合我与尚琼,那公主便撮合我与旁的公子哥,如何?只是,在撮合之前,我有个要求……” 她话还没有说完,燕蒹葭便笑着接道:“阳气足,对吧?” 叶芊芊看重的,不是身家地位,也不是秉性如何,而是……阳气是否充足。 “不错。”叶芊芊不觉讶然,继续道:“对我来说,是谁并不重要,只要阳气足,就够了。” 分明才豆蔻年华,可叶芊芊对于情爱的淡漠,可谓是让人称奇。 “其实方才,本公主是与你开玩笑的。”燕蒹葭邪肆一笑,问道:“撮合你和尚琼没有问题,只是本公主要一个理由。一个你为何非得要阳气足的男子的理由。” 又不是女鬼、女妖,为何叶芊芊如此执着于一个男子的阳气? 想来这其中,当真是有着极为深刻的理由! …… …… 同一时间,皇宫之中。 六公主燕灵曼坐在铜镜前,她脸上蒙着面纱,神色极为阴鸷。 不过几日,她脸上的伤口不断溃烂,让她痛不欲生。 彼时,燕灵曼的贴身宫女手中端着东西,走上前来:“公主,该……敷药了。” 说着,她下意识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琉璃瓷盒,盒子盖着极为严实的盖子,却依旧有冷入骨髓的浓烟从盒子内涌出。 心下深觉悚然,那婢女迟疑道:“公主,这……九眼杀蛛真的……真的可以将公主脸上的伤治好吗?” 燕灵曼不为所动,她眸底淬着毒,仿佛要吃人一样:“翠珠,把盖子掀开。” “是……是公主。”对于如此陌生而又阴沉的燕灵曼,翠珠恐惧不已。 她从小服侍在燕灵曼的身边,对于燕灵曼可谓是忠心不二,可如今的燕灵曼,仿佛和从前全然不同,这让她实在是心惊不已。 翠珠缓缓走上前,将那盖子掀开,顿时一股刺骨的烟冒了出来,一只九只眼睛的蜘蛛,通体灰褐色,顿时爬了出来。 翠珠心下惊骇,但燕灵曼却是半分不害怕,她伸手取下覆在自己脸上的面纱,而后轻而易举的便将九眼杀蛛捉住,放在自己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一瞬间,疼痛涌入四肢百骸,让她头皮发麻。可她面部扭曲起来,痛苦的呻吟也脱口而出。 九眼杀蛛在她的脸上爬着,似乎在吸食血液一样,不到片刻功夫,九眼杀蛛那灰褐色的身体便成了惊人的殷红,宛若吸血的怪物,连带着细小的眼瞳,也全都成了赤红色。 “公主!”翠珠心疼不已,抓住燕灵曼的手,任由她因疼痛将她的手臂挠的鲜血淋漓:“公主,马上就好了!” 屋内痛苦的呻吟一下又一下的传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九眼杀蛛再度恢复灰褐色,被燕灵曼捉回琉璃瓷盒之中。 额角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燕灵曼的皮肤竟是焕然一新,就连脸颊的那道入骨的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许多。 “公主,真的有效果!”翠珠惊喜出声。 燕灵曼对准了铜镜看去,果不其然,那伤痕竟是消了一些,而她脸上原本的皮肤,也变得晶莹剔透、吹弹可破起来。 燕灵曼喜上眉梢,松了口气:“看来,四皇兄说得没有错!” 才觉欣喜,她的神色顿时便又暗沉了下来。她眯起眸子,想到燕灵兰那张嚣张阴毒的脸容,想到她命人划伤她时的狠绝,心下顿时溢出一抹恨意,那恨意疯狂滋生,令她整个人瞧起来,犹如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令人心惊胆战。 可燕灵曼却丝毫不以为意,她痴迷的照着铜镜,望着自己狰狞的伤口,抚摸道:“这九眼杀蛛只会让我变得更为美貌,只要用这九眼杀蛛满十五日,我这容貌一定比所谓的燕京第一美人都要惊艳世人!” 等到那一日,楚将军必然对她刮目相待……她爱慕他这么多年,可不就是要等着这一日吗? “公主,那汤药……可还要服用?”翠珠小心翼翼问道,生怕扰了燕灵曼的‘兴致’。 “自然是要服用的!”燕灵曼冷冷看了眼她,显得有几分不耐烦:“四皇兄说过,这九眼杀蛛只有配上紫河车熬制的汤药,才能发挥最大的功效!还不快去端来?” 燕灵曼看了眼桌上的瓷碗,那瓷碗中的汤药似乎有些微凉,瞧着并没有热气儿冒出。 翠珠愣了愣,大抵被燕灵曼的眼神惊了惊心,但她还是点头,下一刻便道:“奴婢马上为公主端来。” 说着,她很快返回,从桌上端来那碗泛着浓烈血腥味的紫河车,心下有些想要呕吐。 可当着燕灵曼的面,她显然不敢如此。 燕灵曼接过那紫河车熬制的汤药,仿佛在喝着美味的羹汤一样,早已从最初的厌恶,到了如今的享受。 她的的确确是入了魔,整个人也与从前极为不同,看得翠珠心中寒凉。 等到全部喝下去,燕灵曼才懒懒的掀了掀眼皮子,一边擦拭着嘴角,问道:“珍儿那儿,可有什么消息?” 珍儿是燕灵兰的贴身宫女,同时也是那日抓着她,按住她肩头的宫婢。 翠珠点了点头,接过燕灵曼递来的空碗,回道:“珍儿这几日,鬼鬼祟祟,似乎与宫中的侍卫有染。” 这几日,燕灵曼让她盯着珍儿,说是莫要打草惊蛇,今后定有大用处。 而她的确照着燕灵曼说得去做了,果不其然,那珍儿夜半偷偷跑出殿宇,也不知去了何处,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发髻凌乱,神色迷离,显然是与人苟且去了。 “哦?与侍卫有染?”燕灵曼眸光幽深,一抹古怪的笑意漫上她的嘴角:“你再跟着她,看看究竟和哪个侍卫有染,最好摸透他们接头的时间……若是能够捉奸在床……想来是很有意思的!” “是,公主。”翠珠应声,心中却是纳闷,为何公主要揪住珍儿的把柄? 难不成……她其实是想利用珍儿,对五公主不利?可公主……到底要做什么? …… …… ------题外话------ 这章比平常多一丢丢哈哈。跪求表扬~(害羞) 100入学礼风波(中) 国子监内,叶芊芊与燕蒹葭不知何时已然到了长廊处,显然是为了避开所有人。 周遭尤为安静,西遇站在不远处,为她们望风,而叶芊芊难得的露出小心翼翼的神色,斟酌着如何开口。 “现在,叶小姐可以说了。”燕蒹葭勾唇看向她,神色自如。 叶芊芊凝眉,问道:“公主听过我府上的事情罢?” 叶芊芊早年生母与双胞嫡姐意外双双亡故,而后她父亲左相便续弦了一个女子。可奇怪的是,那女子才进左相府不到半年,便染了重病,香消玉殒,过了三年,左相又纳了一个夫人,谁也没有想到,新夫人一如前一个夫人那般,过门半年左右,忽染重疾,药石无灵。 这件事,整个燕京都人尽皆知。燕蒹葭自然也悉知一二,她想过此事定有猫腻,但却未曾深究,如今听叶芊芊问起,她便点了点头,回道:“此事,本公主略知一二。” “我是左相府的二小姐,我上头有个同胞嫡姐,”叶芊芊道:“但我的嫡姐与我母亲在我三岁的时候,便接连亡故。死因很简单,是一场重疾。” 说这话的时候,叶芊芊神色如常,倒是没有过多的伤怀或者旁的情绪,毕竟母亲故去的时候,她才三岁,根本不知世事。 叶芊芊继续道:“那时,有道人来我府上,算卦占卜,说我是灾星,八字太硬,专克身边的人。我父亲自是不信,将那道人轰了出去……他说,若我真的克父克母,为何他还活得如此平安顺遂?” “但好景不长,大约我八岁,我爹终于走出丧妻之痛,他见我年纪渐长,于是便续弦了一个姑娘。只是,那姑娘方入相府没有月余,便染了风寒,听人说那姑娘自来是身子骨不错,开始她自己也没有在意,但日子过去,她的病越来越严重,我爹为此央陛下借来宫中太医,可太医诊断不出病症,只说是风寒入体,并无中毒迹象……如此一拖便是半年,半年过去,那姑娘终于香消玉殒。” 叶芊芊永远记得,少时不知世事,但那姑娘死前紧紧盯着她,说她是祸害,活生生克死了身边的人! 再没有比一个人面色枯黄,犹如被晒干了的尸体一样,说着诛心的话,更让人觉得可怖了。 但不知为什么,叶芊芊丝毫不觉害怕,她只觉得讶异,心中却半点没有畏惧之意。 “那姑娘的死,虽然也掀起了一阵波澜,但也我爹怒而让府中下人谨言慎行,莫要泄露诡秘。”叶芊芊道:“我爹还是极为疼宠我的,他怕我受到影响,便很快换了府中的下人,尤其贴身服侍我的。” “三年后,陛下体恤我爹鳏寡,便亲自赐婚与他,依旧是世家小姐,我爹推拒不得。一如外界传闻,第二个续弦被纳入府中后,也没有熬过半年,便又死了……” “第二个女子死后,陛下派了国师前来,国师踏入左相府……”叶芊芊回忆着,继续说道:“不是如今的国师扶苏,而是故去的老国师,老国师说我命数不好,倒不是因为我八字太阴,而是上辈子我父亲残忍的杀害了我,于是这辈子转世,我便成了他的女儿,生来就是专门克他的妻儿,以慰藉亡魂。而这,也就是我为何不克我爹的原因。” “接二连三的诡事,加之老国师的确德高望重,我爹终于相信了。”叶芊芊叹了口气。 燕蒹葭顺势问道:“老国师的确有些本事,只是不知,他说如何才能化解?” 依着她对老国师的了解,有他在,左相府的事情根本不是大问题。至少在燕蒹葭看来,老国师可是远比扶苏来的,更为卓越一些。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叶芊芊颔首,回道:“老国师说,我爹上辈子造孽太多,如今这一劫难,是他该还的,他若是今生不还,下一世也是要还的。他可以暂时为我爹挡住煞气与诅咒,但挡得了一时,挡不住一世……所以,我爹当即便决定,化解此怨,力求今世便解决一切。” 燕蒹葭挑眉,揣测道:“这就是你需要嫁给一个阳气足的男子的原因?” “是啊,”叶芊芊眉梢蹙起,道:“老国师说,我前世怨气太重,皆是因不得善终,若是我今生嫁给一个十足的阳气男子,顺遂安稳,度过一生,那么我爹身上的咒也会随之消散。但前提是,我爹不得再续弦,也不得有旁支子嗣。” 左相年岁渐长,但府中就一个嫡女,别说庶出的孩子,就是姨娘通房,也皆是没有。世人皆时候左相情深于原配夫人,其实不然……他如此也不过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对于叶芊芊这个女儿,左相却是的的确确疼宠入骨,奉若掌上明珠。 “原来如此,”燕蒹葭恍然一笑,只是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才继续道:“我记得那时,老国师时常不在府中,是不是就是去你左相府?” 燕蒹葭年少的时候,极喜欢去国师府玩闹,老国师对她也是不错,但那时,老国师曾暗暗自得,说自己收了个女弟子。 生平第一个女弟子啊……燕蒹葭想,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叶芊芊便就是老国师的关门女弟子! “这件事,我便不好相告了。”叶芊芊道:“我与老国师有过承诺,有些事情,不能为外人道尔。” 见她如此,燕蒹葭自是也不多加为难,她只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叶小姐不说,本公主也不强求,只不过……” 她话说到这里,尾音刻意拉得很长。 叶芊芊蹙眉,问:“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尚琼也算是本公主的故交好友,若是贸贸然将他指给叶小姐,恐怕不妥。”燕蒹葭道:“毕竟,我并不知叶小姐为人如何。” “那公主想如何?”叶芊芊问道:“莫不是公主欲要反悔?” “反悔倒不至于,”燕蒹葭笑眯眯的看向叶芊芊,神色之间宛若诱惑人心的狐狸:“叶小姐平日里多与本公主接触接触就行,好歹让本公主知悉叶小姐的为人。” 叶芊芊爽快应下,倒是不知道自己已然踏入了这小狐狸的圈套之中。 …… …… 四皇子府,小卉子站在燕然的面前,手中端着一盘糕点,神色热切。 “四皇子,奴婢给四皇子送糕点来了。”她将盘中的糕点放置在燕然的桌上,而后说道:“殿下还是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宛若噩梦一样的话,让燕然背脊一僵。他抬眼看向小卉子,迟疑道:“我还不饿,卉姑娘先放着罢。” 几日下来,燕然深度怀疑,燕蒹葭派这姑娘来,不是为了监视他,而是为了……毒死他! 燕蒹葭知道他惯于做好人,而小卉子又委实瞧着无辜纯良的很……于是在她睁着期盼的小眼神盯着自己的时候,燕然根本无法拒绝。 可谁又知道,小卉子不仅不是燕蒹葭口中说得那般‘厨艺绝佳’,反而还是一个连自己手艺差都不自知的姑娘! 这才几日,燕然便已然承受不住这般‘折磨’。可奈何,小卉子当真是意识不到,每每见着他吃下,便满心欢喜。 难得,今日小卉子闻言,倒是没有勉强,只略显失望的点了点头,转而朝外走去。 她掩上门,就要去后厨把自己手中的食盒收起,然而路上却是遇到了不速之客,将她堵在了迂回婉转的长廊上。 “卉姑娘请留步。”女子娇滴滴的声音,落在小卉子的耳边,她抬眼,便见那女子身着桃色袄裙,外罩一件白色披风,眉眼秀丽异常。 而她身后,站着三个女子,那三个女子也是生的貌美,只是比起这女子,倒是少了几分自信与气质。 “你生的真好看。”小卉子眨了眨眼睛,暗道,这女子可是生的比春光阁的好些个姑娘都要好看。 那女子闻言,不由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小卉子会说这么一句话。不过转瞬间,她便又回过神来,冷笑道:“卉姑娘不必这样装傻充楞,你在殿下面前如此伪装也就罢了,在我们面前便不必如此了!” “装傻充愣?什么装傻充楞?”小卉子不解,眼中一片迷茫:“奴婢为何要在四皇子面前装傻?可有什么好处?” “卉姑娘,究竟有什么好处你自己清楚!”那为首的女子哼道:“你不过是个婢女,哪怕殿下再如何待你不同,你也没有资格……” 话还未说完,小卉子便打断道:“这位姐姐,你可否不要一直卉姑娘、卉姑娘的喊奴婢?奴婢听着,总觉别扭非常。” 她无辜的看着她们,插话的方式虽说是无礼,但是说得内容却是让人深觉无厘头。她们现在讨论的是有关于四皇子的事情,可她在说什么?一个称呼而已,哪里比得上四皇子的事情来得重要? “柳姐姐,她定然是在装模作样。”另一个女子道:“我瞧着她若是真的那么傻,怎么可能被公主派来?” “卉姑娘素来这么会左顾而言他吗?”被唤作柳姐姐的女子闻言,不由冷笑一声,斥道:“你别望向飞上枝头变凤凰!四皇子可与其他男子不同,更何况……卉姑娘生的委实太过丑陋,就卉姑娘这姿色,恐怕是连寻常男子也看不上你的!” “你是何人?”小卉子神色平静,只淡淡望着所谓的‘柳姐姐’,问道。 那女子仰头,傲慢道:“我是礼部尚书府邸的小姐柳霜儿!” “庶出的?”虽说是疑问的口气,但小卉子的语气,俨然很是肯定,同时,也几乎是一针见血! 嫡出的小姐,怎么会给人做妾室呢?或者说……当是连妾室都不如。 “你……庶出又如何?”柳霜儿气急败坏,怒道:“我虽是庶出,也总比你一个贱婢来得身份高罢?” 她兀自争辩,面红耳赤的模样,可谓怒到了极致。但小卉子闻言,只从容的点了点头,肉嘟嘟的红唇,再次吐出两个字。 她道:“通房?” 一句庶出,一句通房,明显便压垮了柳霜儿的自尊心。她自来在府中几个通房里,最是地位‘崇高’,毕竟在她之下的几个女子,要么出身婢女,要么就是被旁的大人送来四皇子府邸的风尘女子,唯独她是尚书府家的小姐,哪怕只是庶出,也能压她们一筹! “贱婢,竟敢以下犯上!”她伸手,气的就要一巴掌朝着小卉子的脸上呼去。 然而,她却不知道,小卉子武艺非常,几乎一成气力,便可以轻而易举拧断她的喉舌。 下一刻便见小卉子伸手,抓住那气势汹汹,朝她挥过来的巴掌。 “这位小主,打人是不好的。”她嘻嘻一笑,随即食指一勾,转瞬便听到那女子发出惨烈的叫声。 “啊!!!”柳霜儿顷刻便额角滴汗,她怎么也想不到,小卉子不过一个动作,她的手腕便仿佛被折断了一样,痛的她撕心裂肺。 “你这贱婢,快放手!”柳霜儿尖叫着,声音几乎穿破小卉子的耳朵。 一时间,柳霜儿身后的几个姑娘皆是往后退去,吓得几乎花容失色。她们对此深觉心惊,不过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而已,为何一出手便是如此的凶残? “小主打人也就算了,怎么还骂人呢?”小卉子腾出的另一只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皱眉道:“公主说,随意骂人的姑娘,不甚讨喜。” “快松开你的手,啊……”柳霜儿眼眶通红,她只觉得手腕都要断了。 “松开可以啊,”小卉子笑得很是单纯:“小主给奴婢道个歉,奴婢就松开手。” “要我给你道歉?”柳霜儿咬牙切齿:“你一个贱……啊!” 她话还没有说完,小卉子手下愈发用了两分力气,疼得她脸容扭曲,满头大汗,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去骂人? “我数三声,”小卉子道:“小主若是再不道歉,奴婢可就捏断你的手腕了哦。” “一……” “二……” “卉姑娘,是我的错!”柳霜儿怒瞪着眼睛,明摆着心有不服。 她话音一落下,小卉子便顿时松了手,就听‘咯吱’一声,柳霜儿的手腕骨骼回到了原位,一瞬间的疼痛却依旧让她咬破嘴唇。 直到完全从剧痛中恢复过来,柳霜儿才瞪向小卉子,气焰再次涌了上来。 “你这贱婢,竟敢如此待我!”她一边骂着,一边下意识后退两步,愈发贴近了一分身后的几个女子,以求心安。 “小主怎么又骂人了?”小卉子叹了口气,道:“整日里说什么贱婢贱婢的,四皇子怎么会瞧得上你们呢?奴婢听说,只有讨得自己的夫君喜欢,这通房的身份才会随之高涨……” 虽说是轻飘飘的几句话,宛若年长者对年轻人的规劝,但听在柳霜儿等人的耳朵里,顿时变了味道,仿佛是在讥讽她们。 “好你个贱婢,竟敢如此嘲讽我们!”这一回,就连柳霜儿身后的几个通房,也忍不住同仇敌忾,对着小卉子便好一顿辱骂:“你以为你这样的货色,被送到四皇子府邸就能脱颖而出?生的丑的也想野鸡当凤凰,不自量力!” “就是!就是!”另一个女子跟着附和:“你这肥硕的身子,别说四皇子嫌恶,就是寻常人看了,也深觉膈应!” 一句接着一句恶毒的话,自她们嘴里吐露出来,但凡是个妙龄女子,都要忍受不了如此被羞辱的。 可奇怪的是,小卉子竟是半点没有生气,她歪着脑袋,依旧无辜的宛若一张白纸。 “你怎么不说话?”柳霜儿狐疑道:“你不要以为,去找四皇子告状,殿下就会如何处置我们!” 她见小卉子不吭声,心下以为小卉子是想假装柔弱,去寻燕然告状。 “奴婢没有说要告状呀,”小卉子嘟嘴,摊手道:“奴婢只是不想太过貌美,惹得不正经之人惦记,所以才故意吃这么胖的。” “你貌美?” 她的话,惹得那些女子笑话起来,自来所有人都知道,女子天性爱美,怎么会有人真的为了遮掩美貌而故意吃胖? 简直笑掉大牙,以为她们是三岁孩子吗? 柳霜儿语气尖锐道:“真是丑人多作怪,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子?” “几位小主不信便算了,不过……”小卉子耸肩,不以为然:“不过,公主教导过,谁人若是敢辱骂奴婢,奴婢便可以不计较礼节问题,给那人点颜色看看。” 说着,她的视线落在柳霜儿等人的身上,那丝毫没有一丝杂念,乃至一丝怒意的眸子,吓得柳霜儿等人连连后退。 “来人!来人!”柳霜儿率先喊道:“快!快来护着我!” 下人应声前去,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小厮挡在小卉子与柳霜儿等人面前,看起来仿佛是一群人在欺负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你别以为,你会点三脚猫功夫便可为所欲为!”柳霜儿背后的女子探出脑袋,恶狠狠说道。 “我这……不是三脚猫功夫呀。”小卉子皱眉,下一刻便见她宛若鬼魅一般,在众人都没有回神之际,冲了上去。 分明人高马大,但那些小厮却半点抵挡不住,不仅速度没有她快,就是动作也没有她来的狠辣。 她闪身上前,柳霜儿站在最前面,被如此快的速度吓得尖叫一声。 恰巧,就在她尖叫的空档,小卉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颗灰褐色的药丸丢进了柳霜儿的嘴里。 “呃……”柳霜儿咽喉一滚,根本无法控制的便将那药丸吞入腹中。 小卉子闪身,再度以极快的速度,晃到了她们的身后,堵住了她们的去路。 她靠在墙上,望着柳霜儿等人惊恐的脸容,依旧不为所动。 “你给我吃了什么!”柳霜儿抠了抠自己的喉咙,试图吐出那药丸。 “别费劲了,”小卉子道:“这是哑巴丸,入口即化,你是没办法吐出来的。” “什么哑巴丸?”柳霜儿瞪着美眸。 “就是你服下这哑巴丸,今后就会像哑巴一样,悄无声息。”小卉子自然而然道:“只不过,小主可知道,什么会悄无声息?” 柳霜儿声音发颤:“什么人?” 小卉子嘻嘻一笑,露出天真的宛若孩童的神色:“死人呢!” 死人? “这不是什么哑巴丸,这是毒药!是毒药!”柳霜儿使劲抠着自己的脖颈,无论怎么吐,也的确如小卉子所说,吐不出任何。 “它其实还有个名字。”小卉子一脸回忆状,道:“好像叫……七日封喉丸……还是什么九日封喉丸。不好意思……” 她挠了挠脑袋,歉然道:“我给忘了。” 七日……九日,顾名思义,她这几日就会死? “殿下!我要寻殿下!”柳霜儿顿时热泪落下,怕死的心理,却依旧没有让她忘记不能和小卉子作对:“你这妖女,竟敢毒害我,殿下若是知悉,定然饶不了你!” “你尽管去寻殿下,不过实话告诉你,只有奴婢有解药,”小卉子道:“你若是寻了大夫,胡乱给你诊脉开药,可能就不是七日……或者九日封喉了。这毒药,若是碰着与之相生相克的物什,极有可能变成一日封喉丸。” 虽说她面上很是良善,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让柳霜儿差点没晕过去。也就是说,她除了找她拿解药,就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说着,小卉子的视线落在另外几个女子的身上,眼神清澈至极:“这位小主已然先吃下哑巴丸了,接下来就是各位小主了。” 见小卉子将视线落在她们的身上,那几个女子早就吓得脸色发白了。 她们没有柳霜儿那股子不要命的硬气,故而小卉子的话音落下,便有人率先告饶,求道:“卉姑娘,放过我罢,我真的全程没有说过卉姑娘一句不是,我不想死,我……我真的今日只是随着霜儿姐姐来看看卉姑娘生的什么模样而已!是霜儿姐姐和彤儿姐姐方才骂的卉姑娘……” “好你个紫鹃!”被唤作彤儿的女子,怒道:“你是如此不要脸,将罪名全都安在我和霜儿姐姐的身上!方才我的确是骂了卉姑娘,可分明是你怂恿我的,你这臭不要脸的!”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卉姑娘,你相信我,我……” “好了,别争抢了。”小卉子叹了口气,摇头道:“同仇敌忾不是挺好的吗?为何非要互相推诿呢?” 她说着,众人以为她这是不忍心了,皆是以期盼的眼神望着她。 然而下一刻,小卉子却道:“互相推诿,平白伤了情分,反正今日你们啊,是一个也逃不掉的!” 露出一抹笑意,小卉子缓步上前,一手捏着她们的下颚,一手塞进药丸,逼着她们将其吞咽下去。 哀嚎声顿时便响彻长廊,她们没有想到,不过小小的一个丫头,为何连如此高大威猛的小厮也能敌得过?且那些小厮如今被她点了穴道,一个个皆是动弹不得,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你究竟要做什么?”柳霜儿好歹也是为首之人,她率先拉回两分镇定,质问道:“我们只是对你出言不逊,你凭什么如此待我们?若是殿下知道了,定然要拔了你的皮!” “对呀,所以不能让你们殿下知道。”小卉子点头,认同道:“给公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绝不应当,所以……” 她抬眼,看向柳霜儿等人,笑颜如花:“所以,在座几位小主还有几位大哥,谁若是敢将此事透露出去,我便拧断她的脑袋,想来这断脑袋一说,比起被毒死,应该……更加疼罢?” 如此笑颜,让人深觉胆寒,柳霜儿咬着唇,忽然便怕了眼前的小姑娘。 说杀人就杀人……这小姑娘,简直与临安公主一模一样。 难怪她们是主仆,有什么样的主子,就当真是有什么样的奴才啊! 那唤作紫鹃的女子,泣不成声道:“你要怎样才可以给我们解药?怎样才可以放过我们?” 她倒是不傻,听得出这小姑娘并非真的要杀她们,只是她不懂,小卉子如此举动,究竟为何? “明日几位小主来别院寻奴婢罢?”虽是询问,但她言下之意已然极为恶毒,谁若敢不去,她就断了谁的后路。 在场几人,谁也不想死,尤其她们在四皇子府邸生活的很是惬意,没有皇子妃的针锋相对,也没有侧妃的施压,除了四皇子平日里不召见她们之外,她们的确过得很是顺遂。 “好。明日我们去。”柳霜儿深吸一口气,道:“你可莫要出尔反尔,届时不给我们解药!” “不会,奴婢怎么会出尔反尔呢?”小卉子嘻嘻笑道:“就是怕几位小主跑去找四皇子告状……那奴婢只要一个个拧断你们的脑袋,陪奴婢一起下黄泉咯!” 谁也想象不到,就这么个小姑娘,满脸天真,嘴里却冒着嗜血的话,且她丝毫没有为恶的阴森,仿佛是活在阳光下的……妖鬼! …… …… 101入学礼风波(下) 在小卉子的威胁下,柳霜儿等人自是不敢造次,她们很快便应声离去,连带着几个被解穴了的小厮,也随她们而去。 直到众人的背影消失,长廊冷风刮过,小卉子捡起早早被自己丢到一边的食盒,叹了口气:“平白糟蹋了一个物什,罪过,罪过!” 方才谁也没有注意到,被她随意丢到一旁的食盒,此时竟是支离破碎,宛若遭到了重击一样。 “看来是用不了了呢,”小卉子语气有些闷闷不乐,忽而说道:“四殿下要不直接赔奴婢一个罢?好歹看了一出好戏,总不能白看罢?” 她缓缓说着,视线划过一丝淡定。 果然,公主说得没有错,对这四皇子可真是半点也松懈不得。指不定哪天他就成了架在脖子上的那把刀,悄无声息。 她起身,回头去看,下一刻便见燕然着一身赤金纹麟锦衣,神色淡然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缓步走来,嘴角挂着笑意:“方才听闻府中侍妾为难卉姑娘,我便急急赶来,生怕委屈了姑娘,只是没想到,卉姑娘竟是个手段厉害的,根本不需要我来摆平。” 小卉子闻言,却只是道:“四皇子可知,因为四皇子,奴婢心情极度不好。” “哦?不好?”燕然道:“可是我哪儿照顾不周,让卉姑娘不适了?” “四皇子别总是唤奴婢卉姑娘了,”小卉子道:“因为四皇子死不悔改,方才那些小主们也一个劲儿的唤奴婢卉姑娘,奴婢委实是听不习惯,心中膈应的很。” “那不唤卉姑娘,该唤什么呢?”燕然一副没有意识到她转移话题的模样,只道:“卉姑娘似乎没有姓……” 他查过这个唤作小卉子的姑娘,据说是侍卫与宫女私生下来的孽种,那时本该被处死,但是萧皇后却护住了她,许是可怜这般年幼,死的无辜。 但她的生父生母却碍于宫规严明,早早便故去了。 于是,这小姑娘便生养在了宫中,由着萧皇后命人抚育长大。但宫中长大的婢女,没有姓名,小卉子三个字也皆是萧皇后赐予。 大抵由于她自小伴着燕蒹葭成长,燕蒹葭将她看得比寻常宫女都要重几分,他早年悉知此事,便想从小卉子入手,所以他一边暗示燕灵兰与燕灵曼为难她,一边便兀自前去,想要救她于水火之中。 他生的不错,人也温文尔雅,宫中好些宫女都对他极为倾心,同时,也不乏好些个宫女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攀上高枝。 唯独小卉子,他救了她,她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去,竟是半点不为所动。 在那之后,她也不躲着他,时常一脸陌生的与他遇着,规规矩矩的朝着他行礼,和燕然心中所想的谋划,简直有着天差地别。 可他那时也了解过,认识小卉子的宫婢都说,她少女怀春的极早,时常去撩拨清秀模样的侍卫……燕然一度有些想不通,论身份地位容貌,他哪一点比不上那些侍卫? 只不过,他没有来得及过多思索,小卉子便被燕蒹葭送出了宫,再之后,他将此事淡忘了去,心中装着许多更为重要的事情。 “那四皇子便唤奴婢……子姑娘?”她迟疑的念叨着,突觉有些不顺口,便又改道:“不然小姑娘罢?这个好歹顺嘴一些。” 她如此认真与燕然讨论此事,一脸单纯无害,若非刚才燕然看见了那样的一幕,大约是会信了她的。 燕然张了张嘴,缓缓道:“卉姑娘不……” “小姑娘。”小卉子打断他的话,纠正道:“四皇子瞧着也不傻,怎的连如此小的事情也记不住?” 燕然:“……” 心下有些无奈,他只好改口,说道:“姑娘不必如此装傻,方才我看到了,姑娘是个厉害的角色。” “奴婢何时说自己傻了?”小卉子一脸莫名其妙,道:“说奴婢傻的,一直是你们,奴婢本来就就是个厉害的角色!” 她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仿佛燕然才是傻子一样,看得燕然有些嘴角抽搐。 深吸一口气,燕然努力不去与她钻牛角尖,生怕被她绕了进去:“卉姑娘不怕你给她们下毒,被我知悉,从而被赶出四皇子府吗?” “怕呀。”小卉子点头,径直道:“当然是怕的,若是被赶出去,可不是丢了公主的脸面吗?” 对于她的回答,燕然有些诧异:“哦?既然怕,姑娘为何要如此行事?” “我方才那是与她们开玩笑的,没想到她们那么傻,竟是会被我糊弄到。”小卉子哈哈一笑,随即看向燕然:“四皇子不会也信以为真了罢?” 她看向燕然,似乎颇为惊讶。但话里话外不就是在说燕然和她们一样傻,上了她的当吗? 燕然扯了扯嘴角,笑意温和:“那姑娘给他们吃的,是什么?” 小卉子耸肩,道:“就是寻常的橘皮丸儿而已,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吃。”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罐子,递到燕然面前,笑着问道:“四皇子也要试试吗?这个很是可口。奴婢亲自做的,外边儿买不到。” “不必了。”燕然婉拒:“姑娘自己留着罢。” 谁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又在开玩笑呢?要是这罐子里的是毒药,那他不就是自投罗网了? …… …… 国子监内,入学礼就快要结束。今日入学礼举办之后,午后便会有小厮陆陆续续将各位公子小姐的衣物杂物搬进国子监中。 燕国的国子监,早年是走读的方式,毕竟这些贵胄的子嗣,大都财大气粗,京中有的是房屋。 后来,先帝觉得如此锻炼不了他们的心性,便规定下来,但凡国子监学子,每七日,前四日都必须吃穿住在国子监内,剩下三日则可以回府休憩。 为此,国子监后院便又扩充了好些个房屋,其院落分为梅院与竹院,梅院女子住所,竹院男子住所。 燕蒹葭原本被安排与燕灵兰同屋,但她哪里是那么好相与的?早在方才缴纳束脩的时候,她便吩咐好下人打点一切,故而她与燕灵兰皆是住在不同的屋内,各安一隅。 寻思着可以回府,燕蒹葭便与尚琼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去。 只不过,她还没有踏出国子监的门槛,便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人体态肥硕,面容丑陋,一张满是胡茬的嘴,吐着难闻的气息。一看便是市井流氓,登不上台面。 “大胆!”西遇眯起眸子,斥责道:“竟敢阻拦公主去路!” “公主,你不能如此没有良心啊!小的方才去了公主府要银子,被打了出来。”那肥硕的男子又急又怒,道:“小的没有办法,只好来这国子监堵公主的路了!” 他嗓门很大,顿时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国子监守门的侍从跑上前来,赔罪道:“公主恕罪,此人口口声声说要寻公主,小的拦不住。” “无妨,你退下吧。”燕蒹葭挥了挥手,随即一双眸子落在那男子身上:“你是何人?可知道本公主是谁?” 她神色淡淡,看向那男子,冰冷而锐利的眸光,看不出丝毫情绪。 众人围了上来,皆是对此颇感好奇,尤其那些世家公子,更是一个个都不怕死,身子脖子想凑凑这热闹。 临安公主的名讳他们不是不知道,但他们其实都年岁不大,再观燕蒹葭似乎并没有如何凶残,于是那些畏惧之意,便也跟着少了两分。 “公主如今是在装作不认得小的?”那男子咬牙切齿,道:“公主最好把答应给的银子交出来,否则公主做的那些肮脏事情,小的不介意在所有人面前抖落抖落。” 他话里话外,皆是威胁,仿佛是捏住了燕蒹葭的把柄一样,看得众人议论纷纷。 “你可别胡说八道!”人群中,尚琼冒出头来,说道:“公主是好人,何曾做过什么肮脏事情?” 他方才本是在和别家公子说话,却听这男子嗓门极大,说着‘公主’二字,于是他便走了过来,悉知了一切。 “没有做过肮脏事?”那男子眸光一沉,语气不善:“临安公主,荒唐而残暴,整个燕京,街知巷闻,这位公子怕不是她的狗腿子,如此急着为她辩解!” “传闻怎能相信?”尚琼倒是不介意自己被骂,只见不得有人侮辱燕蒹葭:“你与公主接触过吗?没有接触过,有什么资格说公主残暴、荒唐?” 尚琼对燕蒹葭的态度,也看在众人的眼中,那些年少时对尚琼欺辱许多的男子,不由露出鄙夷之色。 “小的是没有和公主接触过,但家中犬子却和公主接触过!”那男子一脸怒意,见燕蒹葭不为所动,他便说道:“公主前两日醉了酒,对我儿施暴……我儿抵死不从,公主便让人打断他的腿,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说得很是隐晦,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明白,毕竟燕蒹葭府中男宠许多,一如那些纨绔恶少一样,有人强抢良家妇女,也就一样有人强抢清白男子。只是,在这个男女极为不同的世界里,男子的恶行,远比女子来的要‘堂堂正正’许多。 因而乍一听那大汉的话,大部分人都露出极为嫌恶的神色。原本听闻燕蒹葭的为人只是传言,如今亲耳所听,又是全然不一样的感受。 “胡说八道!”尚琼道:“公主并非如此之人,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派,竟敢如此诋毁公主!” “诋毁?”大汉一脸的气愤:“我为何要诋毁她?她自己做的肮脏事儿……” 燕蒹葭打断他,眉眼夹杂了三分笑意,但那笑却是不达眼底,冰冷的好像在看一个死人:“你儿子几岁?” 被燕蒹葭的眼神吓了一跳,那大汉故作镇定,道:“我儿子如今十岁!公主那日难道看不出来?我儿子那么小,谁曾料到会遭受此等大难?” 强迫男子也就算了,还强迫的是十岁的孩子?纵然富贵人家常有亵玩**之事,但这等事情只能说是阴私,没有谁好意思拿出来说道,亦或者是大肆宣扬。 可以说,只那么几句话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将燕蒹葭看作了禽兽…… “你方才说,你去了公主府要钱?”燕蒹葭倒是没有否认,只缓缓勾唇:“怎么,你这是将你儿子卖给本公主了?” “公主可别诬赖好人!”那大汉一脸宛若被羞辱了的模样,愤恨不平道:“公主那日分明说,我儿要是有个好歹,便让我寻上公主府,看大夫的钱,公主定然不会赖掉,怎么,如今是逃之夭夭,半点也不愿意负责了?” 那大汉说得有理有据,神色不可谓不凄凉。众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燕蒹葭却不为所动,只唇角含笑,眸中似乎有邪佞之气,渐渐涌了上来。 “既然你说本公主对你儿子不轨,那这样罢,你现在回去,将你儿子带来……如若你说的是真事儿,那该给的银子,本公主自会给全了。只是……”她勾起眼尾,眉梢挑起:“你若是说了谎,本公主便当众让人割了你的舌头,以儆效尤!” 不过一个眼神,竟是让人深觉四肢百骸皆是凉透了,那大汉面上终于露出两分怯意,但他知道,这戏必须演下去,若是不演下去,他的下场……只会凄惨! “公主说得什么混账话?我儿还小,若是真的带来被所有人看见,那今后他便不要活了!公主如今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没胆子承认了吗?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堂堂公主,原来也可以如此为祸一方,残害无辜百姓!” 说着,他顿时热泪盈眶,显得委屈至极。十足是做足了戏,让好些个世家小姐都忍不住流下了同情的泪。 燕蒹葭不急不躁,瞧着他那‘动情声色’的模样,忽而掏了掏耳朵,眼底骤然掀起一阵浓烈的杀意。 “今日算你倒霉,本公主委实乏力的很,没工夫和你在这儿瞎耗时间。”她说着,顿时挥了挥手,道:“把他舌头拔了,本公主倒是要看看,没有舌头的人,还怎么胡言乱语!” “是,公主。”西遇上前,冷峻的面容满是嗜血。 那大汉见此,顿时想要逃离,可他哪里是西遇的对手?就见西遇一个飞步上前,瞬间便将他拿捏住了。 “你以为,周围谁敢替你打抱不平?谁敢阻拦本公主杀人?”燕蒹葭低低笑出声来,那杂糅着少年清贵与少女邪魅的声音,一如地狱催命的阎王,听得那大汉冷汗涔涔,打从心底畏惧起来。 他越是害怕叫骂连连,燕蒹葭脸上的笑容就越是阴冷刺骨:“你不过一介草民,本公主可是连贵胄子弟的手都说砍断就砍断的!拔你舌头,断你头颅,有那么难吗?” 最后一句,她说得异常轻巧,轻巧到令人毛骨悚然。 死到临头,人总是巴望着被救下,那大汉也不例外。他求助的看向人群中的一隅:“救救我,快救救我啊,小姐!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那钱……我不要了,不要了!” “慢着!”燕蒹葭抬眼,笑眯眯道:“你讨钱呢,本公主能理解,但是突然唤本公主小姐……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一句话,燕蒹葭便点出了猫腻所在,一时间,众人皆是愣在原地,好些个世家小姐也抹了抹眼泪,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难道,这事儿……当真是有人陷害燕蒹葭? 可……谁有胆子陷害她呢? “书小姐,救救我罢,我真的不想死啊!”那大汉痛哭流涕,视线落在人群之中。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此时此刻,正是停在书静雨! 顿时,好些个世家小姐都了然于心。 燕蒹葭和燕灵兰一直不太对付,虽说都是公主,但燕灵兰时常被燕蒹葭压在底下,根本敌不过她分毫。 而书静雨则素来和燕灵兰交好,恐怕这一次,她是为了燕灵兰,才出面诬陷燕蒹葭的…… 燕灵兰见此,心下松了一口气,其实是她派了这大汉来诬陷燕蒹葭的,为的只是往燕蒹葭身上泼脏水,她也算知晓燕蒹葭的性子,按照她自来的做法,定是如方才一样,嚣张的当着众人的面,便斩杀了这大汉。 如此一来,大汉一死,她便满身皆是污泥,哪怕燕蒹葭原本就声名狼藉,这亵玩**的事情,也会让她更加污浊不堪,同时也让她更受万民唾骂。 她就不相信,那样杀人不眨眼、作恶多端的燕蒹葭,在百姓的怨声载道中,燕王还不对她处置一二?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大汉分明收了钱财,如书静雨说得,甘愿为钱财而死……为何突然出尔反尔?难道是书静雨对她说了谎? “你胡说什么!”成为众矢之的的书静雨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不由红着脸,争辩道:“我何时让你诬陷公主了?你莫要狗急了乱攀咬,坏事做多了,不仅自己要遭受天谴,就是你至亲至爱之人,也免不得被你连累!” 显然,后面那句话,是她在威胁这大汉,若是他胆敢再攀咬她,便会累及家人。 分明她寻到这大汉的时候,他以项上人头担保,一定会办妥此事,毕竟他家中妻儿皆是得了重病,正等着钱救命。 “我没有胡说,小姐你说过你和五公主会救我的啊,为何如今任由我被临安公主处置?”那大汉道:“我的确收了你的银子,但是今日我若是死了,这银子留着,又有什么用?” “哦?”燕蒹葭看向大汉:“竟然还有五皇姐吗?” 一边说,燕蒹葭一边摇头叹息,满眼皆是失望:“没有想到,我当五皇姐是亲人,五皇姐却想害死我,若是让父皇知道,该是多么寒心啊!” 她一提及燕王,燕灵兰便沉不住气,急急辩解道:“皇妹误会了,我何曾有过如此歹毒的心思?一切皆是静雨这贱人所为,我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敢假借我的名讳,暗中谋害皇妹!” 事到如今,她只能将书静雨推出去挡刀了,否则依着父皇那么宠爱燕蒹葭的性子,如果他知悉,恐怕是会对处置她的! “五公主?”书静雨没有想到,燕灵兰不仅没有脑子,而且还如此自私,她分明是为了她才出此主意,且亲自为她筹谋,没有让燕灵兰出面。没有想到,事到如今,燕灵兰竟然将罪责全都推到她一个人的身上…… 人心,真是可怕。尤其是燕灵兰的心,叫人心灰意冷! “静雨,你为何要谋害我皇妹?”燕灵兰眸底一闪而过的不安,但还是强撑着一股镇定,作出愤怒之状:“虽说我的确和皇妹有些不和,但我与她是手足至亲,你就算是为我打抱不平,也没有必要作出这样下三滥的事情啊!你毕竟是丞相府的小姐,怎可如此不知身份?” 丞相府……又是一句威胁,她用那大汉的家人威胁他,如今燕灵兰便用丞相府威胁她自己。 天道轮回,竟是如此的快。可她早已没有了亲人,丞相府的那些人,没有一个真心爱护她的。 深吸一口气,书静雨不去回答燕灵兰的话,只看向那大汉,道:“你说是我让你谋害临安公主,口说无凭,那你倒是拿出证据啊?” 书静雨难得的条理清晰,倒是让燕蒹葭高看了一分,不过她神色依旧桀骜,谁也摸不准她的心思,仿佛如今置身事外的,是她燕蒹葭! “证据?”那大汉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那荷包上绣着一个雨字:“书小姐觉得,这个证据够吗?” 这个年岁的姑娘家,大都想要与众不同。因此,每个闺阁女子,都有独特的绣法与绣制荷包时的别出心裁。而书静雨,更是如此。 她一直以来绣技极好,时常被别的大家闺秀羡慕夸赞,故而眼熟此荷包的几个世家小姐,便都发出了惊讶之声。 “这……这的确是静雨姐姐的荷包!” “没错,我方才还见她拿了里头的银子赏赐下人呢!” “我也见过!只有书小姐才会这等子独特的绣法!” …… …… 短短片刻,舆论便倒向了另外一侧,燕蒹葭像个过客一样,笑着看向这一幕,她是那么的高高在上,矜贵而雅致,而书静雨等人一时间又好像是跌落泥地,爬不起来。 看着这样的场景,书静雨终于知道,她完了。彻彻底底完了。 那时她本不欲给荷包的,但这大汉好说歹说,非是说要顺带送给他妻子,她见再不行事燕蒹葭就离开了,便也就答应了下来。 但就算如此,她也是亲眼看着这大汉将荷包给了一旁焦急等待,抱着孩子的女人,那女人拿着荷包很快便离去了,怎么可能到了现在,荷包还在他的怀中? 怎么可能! 似乎想到什么,她顿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燕蒹葭:“公主竟然……” 竟然将计就计,明知她们有所行动,还是放任一切! 心中惊骇万分,书静雨下意识倒退两步,一个不小心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尘土飞扬,她看起来很是狼狈不堪。 “书小姐还想说什么吗?”燕蒹葭走向她,笑容半分不减:“不管书小姐想说什么,谋害当朝公主,人赃并获……是要砍头的呢!” 一边说,她一边将手中的折扇缓缓伸出去,勾起书静雨的下颚,摇头道:“啧啧,可怜了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若是到时候溅了血,应该也是可怖的罢?” 她话音落下,书静雨便打了个寒颤,下一刻,她红着眼眶,哀求道:“公主,真的不是我,公主相信我啊,是五公主,是五公主让我去寻人玷污公主的名声,我只是……只是屈于五公主的逼迫啊!” 她楚楚可怜的哭着,试图得到燕蒹葭的怜悯。可惜,她的话只是让在场众人心中,对燕灵兰起了疑心,倒是半点没有让燕蒹葭改变想法。 就见燕蒹葭无声的扬唇,不紧不慢道:“书小姐怕五皇姐,但……不怕本公主呢。左右五皇姐要不了你的性命,但……本公主可以!” 她尾音坠下,顿时便变了脸色,眸底只剩下嗜血与杀戮:“本公主最讨厌自以为是的可怜虫了,怪只怪你没认清谁才你是不能得罪的那个!” “来人!”燕蒹葭挥手,冷笑道:“将书家小姐暂时关押,奏明父皇,看父皇摘不摘她这颗如花似玉的脑袋!” “公主不要啊!”书静雨转瞬便被拿住,忍不住尖叫起来:“五公主,你好狠的心!我分明都是按照你说得去做,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书静雨的尖叫声,凄厉而悲哀,听得在场众人,皆是心惊胆战。原本那些以为燕蒹葭还算‘好对付’的人,顿时也收了利爪。 毕竟,谁也不愿意步书静雨的后尘。 燕灵兰见燕蒹葭如此,心下害怕,便赶紧道:“皇妹,你莫要听她胡说,那贱人是在冤枉我!” “是不是冤枉,皇姐心中清楚就好。”燕蒹葭为她拂过脸上的碎发,语气温柔而阴沉:“只是,本公主将皇姐看作是手足……这手足毕竟不是要害,如若手足染了毒,那么也是该说砍断就砍断的,你说是吧,皇姐?” 她抬眼,笑意盎然,可眸中,却半点温度也没有,实在很是渗人。 …… …… ------题外话------ 周六了,你们不打算来慰问一下老人家吗哈哈 102突如其来的告白(必看) 国子监的事情,一下子传的人尽皆知,尤其贵胄圈子里,简直就像是炸了锅一样。 相较于其他府邸的慌乱,丞相府倒很是镇定自若。听人说,当天右相很快入了一趟皇宫,他朝着燕王亲自叩头谢罪,扬言是她管教不严,让家中孽女做出这等子事情,所幸公主无碍,否则他真是万死不能谢罪了。 为了表示心中歉疚与痛心疾首,右相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这个‘女儿’推了出去,说是任凭燕王处置。要杀要剐,都是她自己的命了。 如此父女之情薄凉,其实在燕京这等子富贵之地,并不少见,毕竟他年事已高,府中已然儿孙满堂,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书静雨,折损了右相府在帝王面前的尊荣。 至于燕灵兰,她回了皇宫后,还没有等到燕王的诏令,她母妃娴妃便率先禁了她的足,且罚了她在屋中抄写五百遍的《女戒》。扬言这是惩戒,惩戒的理由很简单,不是因为燕灵兰‘有可能’与书静雨勾结陷害燕蒹葭,而是因为燕灵兰交友不慎,差点害惨了燕蒹葭。 冠冕堂皇的理由,总是让人无法辩驳,不得不说,娴妃这一招倒是用得不错,以至于在这之后,燕王倒是无法寻她与燕灵兰兴师问罪。 而那一头,燕蒹葭坐在软轿之中,很快入了一个巷子。 那巷子极为幽静,午后更是人烟稀少。直到行至底部,软轿才停了下来。 不多时,屋外传来西遇的声音:“公主,李成到了。” 燕蒹葭闻言,示意西遇掀开轿帘,而后她手执折扇,缓缓入内。 “公主。”李成低头,拱手行礼。 定睛一看,这李成不就是方才在国子监‘诬陷’燕蒹葭欺辱了他的儿子的大汉吗? “干得不错,李成。”燕蒹葭勾唇,眼尾划过邪气:“这是你额外的赏银,识时务者……为俊杰。” “多谢公主。”李成接过银子,满脸感激。 “不必谢,这是你应得的。”燕蒹葭道:“你妻儿的病,如何了?” 李成妻儿染了风寒,但穷人家,即便只是风寒,也要人性命。他妻子生怕给他添麻烦,硬生生忍了许多日,直到实在有些撑不住了,才被李成发现。 都说人不可貌相,李成虽生的像个市井流氓,眉宇间半分不像是好人。但实际上,李成待妻儿极好,也不是那等子三心二意的浪子。 今日被书静雨寻到的时候,他其实抱着必死的决心,他不傻,知道胆敢诬陷燕蒹葭的,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整个燕京,人人畏惧的临安公主啊……他怎能不怕? 所以,他的确是承诺了书静雨,拿钱办事,绝不攀咬。这也就是为何,书静雨会找他的原因。毕竟,他是出了名的信守承诺之人。 但书静雨走后,燕蒹葭的人忽而也寻上了他,他们告诉他,将计就计,照着书静雨说得去做,但到了最后,一定要攀咬书静雨和五公主。 为此,燕蒹葭承诺,不仅会保住他的性命,而且还会给他一百两银子,作为酬劳。 他不是没有挣扎过,答应书静雨在前,他若是转脸便反悔了,那给了妻儿的看病的钱,岂不是昧着良心? 可犹豫再三,他也想得明白,今日书静雨寻他做的事情,本就是昧着良心诬陷旁人,他应承了燕蒹葭,不过也是不愿同流合污罢了。 于是,不过转瞬的时间,他便答应了下来,很快便又去寻了妻子,拿回荷包。 他不是傻子,若是他死了以后,书静雨亦或者燕蒹葭寻上他妻儿,该当如何?所以他提前留了一手,借着要将荷包赠与妻子的名义,留下了证据。 书静雨是闺阁小姐,闺阁小姐的物什并不是随意可得的,更何况他在明面上,本就是与书静雨没有交集。故而这荷包便成了决定性的证据。 见燕蒹葭并不如外界传闻的那般冷血,李成感激道:“方才大夫开了药方子,我妻儿吃下后,已然安心睡下了。” 燕蒹葭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转而又道:“李成,你很聪明,也有情有义。只是,你素日里只是干农活,怕是埋没了人才。” 说着,她看向李成,问:“你可是识字?” 原本燕蒹葭是打算让暗卫去偷来书静雨的腰间的坠子,没有证据,书静雨是不可能会承认。但她没有想到,李成瞧着五大三粗,心思却很是细腻,提前便要了书静雨的荷包……如此临危不乱、聪慧非常的人,可堪一用。 李成一愣,似乎一时间没有料到燕蒹葭会这样问他,于是他张了张嘴,老老实实回道:“识字,我母亲也曾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只是当初遭遇劫匪,一家老小亡故,便被我父亲所救,下嫁给了我父亲。” 他母亲从小便没有落下对他的教导,只可惜,他识字归识字,却不是个科考的好料子。只能说肚子里有墨水,但却不是那等子学识渊博的秀才。 燕蒹葭颔首,笑眯眯问道:“本公主府上有一管事的差事,你可要来试试?” “公主……这……”李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公主府管事,每月例银五十两。”燕蒹葭道:“若是府中被你管理的井井有条,兴许还能往上涨一涨。” “公主为何……为何看重小的?”李成心中有惑然涌上心头,那股子不可置信的情绪,几乎淹没了他。 他不过是个没出息的农夫而已,每月最多挣个几两银子,可如今燕蒹葭和他说,他可以有更好的出入,掌管一整个公主府,月银五十两! 这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尤其对他说这话的……是燕蒹葭! “因为你有能力,也有魄力。”燕蒹葭斩钉截铁,道:“再者,公主府原本的管事如今年岁已高,恐怕不久便要回乡养老,你年轻力壮,若是可以接了他的职,本公主也是省时省力,不必再去筛选。” 分明是他‘占了便宜’,但燕蒹葭说得很是体面,以至于李成眼眶一红,被撼动了心灵。 她不过这样看着他,都让他深觉被信赖,他从未做过这样的差事,可竟然还有一个人这样的相信他! “我……我愿意入公主府!”李成道:“多谢公主!” 说着,他就要朝着燕蒹葭跪下身子去。 然而,燕蒹葭却是扶住他,淡淡说道:“你要知道,入公主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必须将妻儿都接入府中,本公主绝对不允许你被人威胁,从而背叛本公主。” 上位者,对背叛者的惩戒,是极为严酷的,李成明白,他若是真的铁定心思要入公主府做管事,那便必须将自己的妻儿也一同绑在一条船上。 “本公主不是那等子无能的人,只会拿下人来给自己挡刀。”燕蒹葭继续道:“你若忠心不二,本公主也不会亏待与你,本公主可以保证,公主府在,你李成一家便也在。本公主护犊,绝不会让你一家被欺辱……嗯,除了本公主可以。” 信誓旦旦,成竹在胸。燕蒹葭的神色,让李成再一次被感动了。 他一下子跪了下去,叩头道:“公主大恩大德,李成没齿难忘!李成愿追随公主,至死不渝!” “好!”燕蒹葭道:“你李成果决机敏,将来必堪大用!” 谁也没有想到,燕蒹葭不过短短的几句话,改变了一个本该庸碌无为的人的一生,而这……也成了后话了。 …… …… 直到李成离去,燕蒹葭才复又朝着软轿走去,打算回府歇息。 只是,她才走了两步,西遇便禀报道:“公主,有人在后头!” 他语气戒备,听得燕蒹葭停驻下来,回头朝着身后看去。 下一刻,便见一道黑色身影,缓缓出现:“公主原来如此心善。” “楚将军一向喜欢做此等偷鸡摸狗之事?”燕蒹葭唇齿相讥,冷声道:“要是那些爱慕楚将军的小姐们知晓楚将军是这样的性子,定然是要唾弃将军的为人的。” 燕蒹葭对楚青临,其实没有多大的好感,尤其这一个接着一个的姑娘爱慕楚青临,燕蒹葭便愈发觉得楚青临是个祸水。 “公主为何要表现出那般不近人情的模样?”楚青临蹙眉看向她。 斑驳的树影倒映在楚青临的脸上,燕蒹葭叹了口气,对着这张极致俊美,宛若清莲的面容,实在很难太过厌倦。 他眉眼秀致,气质清冷,头一次见他时,燕蒹葭也难掩惊艳。 “本公主如何,与楚将军何干?”燕蒹葭摊了摊手,云淡风轻道:“楚将军管的,未免有些宽了。” 听闻燕蒹葭的话,楚青临眉头蹙的愈发紧了两分:“陛下没有和你说过吗?” “说过什么?”燕蒹葭眉头一跳,心下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楚青临沉吟着,好半晌,才拿捏着分寸,请冷冷道:“陛下那日与本将军说,公主年岁渐长,再过两年便可许人家了。” “哦?”燕蒹葭不以为意,心中却掀起一阵惊骇。 什么叫做‘公主年岁渐长,再过两年便可许人家了’?不就是在暗示楚青临,他喜将燕蒹葭许配给他吗? 燕蒹葭不傻,楚青临也不傻,燕王更是老狐狸一只,偏生对谁也不说,单单对楚青临私下提及……这猫腻,可是有些过于明显了! “看来陛下的确没有同公主提及,”楚青临点了点头,沉吟道:“只不过,那日陛下并非只当着本将军的面,还有付都督也在场。” 那时,楚青临与付兼都扬言要北征,但燕王却与他们绕了个大弯子,而后说了那样的几句话。他倒是没有什么感触,可付兼却是嚷嚷着待到他得胜归来便请旨赐婚,那等子笃信的模样,看得楚青临从没有感触,到了有所感触。 他与付兼交情不深,但也悉知付兼的为人,可奇怪的是,付兼竟是看上了燕蒹葭,这一点是让楚青临无法理解的。 于是,他难得对燕蒹葭起了一丝探究,这才发现,她的的确确是有着过人之处。 得到楚青临的这一答案,燕蒹葭并不觉欣喜,至少她希望听到的是,当着满朝文武宣布此事,如此也可以证明,她父皇不是打着别的盘算。 压下心头的那抹情绪,燕蒹葭不动声色,依旧笑容暧昧:“那楚将军以为,需要如何才能躲过被赐婚的命运呢?” 她看起来很是纨绔痞气,半分没有少女的模样。 可令她觉得意外的是,这一次,楚青临闻言,竟是没有分毫嫌恶的模样,他只沉思了下,便立刻回道:“为何要费尽心思去躲避?本将军看公主聪慧、坚韧、果敢、狠辣……还有善良,单凭这几点,公主便比京中许多女子要强得多,若是当真要选一人白首,公主……当是最合适的。” “合适?”楚青临最后的两个字,堵得燕蒹葭哭笑不得,好半晌,她才凝眸看向他,问道:“将军可曾对哪个姑娘家动过心?可知白首二字,缺了情爱,是何等的苍白。” “本将军的确不懂,”楚青临道:“那公主……懂吗?” 说这话的时候,楚青临是真的半分没有唇齿相讥的意思,他神色很是平静,但这丝平静中,仿佛还夹杂着一抹不为人知的好奇。 燕蒹葭笑了笑,从容回道:“本公主要是懂,那早就嫁人了,哪里还会因寂寞,找了满院的面首呢?” 只是,她话音才落下,楚青临便不紧不慢道:“公主故意提及面首,是为了让我打退堂鼓?” 这杯洞悉心意的感觉,让燕蒹葭有几分无奈。她其实最怕的,不是有人挑衅她,也不是有人与她为敌、算计她。她最怕的是和付兼一样的人,热烈、直接,没有半分掩饰的喜爱。 世人大都会对喜爱自己的人,难以生出厌恶之意,而燕蒹葭,就恰巧是这庸俗的人之一。 “楚将军为何觉得本公主适合呢?”燕蒹葭耸了耸肩,很难想象,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像是在买卖物什一样,直截了当的问楚青临这样的问题。 她看得出来,楚青临从不开玩笑,他的认真,委实超乎了燕蒹葭的认知。 楚青临神色淡淡:“公主聪慧、果敢、狠辣……” “楚将军,”燕蒹葭打断他的话,叹气道:“这些本公主都知道,但谁人挑媳妇儿会看这些方面呢?” 又不是在挑手下,大多数男子不是都看容色、身段、性子吗?难道楚青临所谓的合适,就只是因为这些原因? “不看这些,看什么?”楚青临依旧眉头紧蹙,显得很是不能理解。 他只知领兵打仗,对男女之事倒是一窍不通的。 “看容貌,看身段,看性子。”燕蒹葭道:“楚将军是个将领,性子霸道古板,那么应当适合小意温柔,楚楚动人的姑娘才是。本公主性子刚烈,听不得半句冷嘲热讽,为人刚愎自用,见不得半点不遵从的行为,如此一想,本公主可与适合将军的女子,有着天差地别。” “容貌?身段?性子?”楚青临沉吟,他对燕蒹葭的容貌,没有太大的概念,只觉得……应当是不丑。至于身段……她每日穿着男子的衣物,他还真是难以窥见。 心中如此想着,楚青临的眸子也开始打量起来,许是他眼神太过露骨,神情太过专注,以至于下一刻,便听‘啪’的一声,右边脸颊传来热辣辣的疼。 “公主为何打本将军?”楚青临看着燕蒹葭,目光冷峻异常。 燕蒹葭吹了吹手掌心,也不害臊,只道:“你那么直勾勾的盯着本公主的胸看,本公主不打你,打谁?” 其实楚青临并没有看不该看的地方,这一点,西遇也瞧的明明白白,但燕蒹葭还是趁他不注意,给了他恶狠狠的一巴掌。 西遇想,大概公主只是单纯的想打楚将军,所以才寻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可惜,楚青临方才全神贯注的思考,根本没有留意到自己是不是真的如燕蒹葭所说,看了不该看的地方。 “公主方才说,看容貌,看身段。”楚青临沉吟道:“本将军看不出公主容貌如何,也看不出公主身段如何,但……或许本将军不必与世俗一样,单看性子便足矣。” “单看性子?”燕蒹葭有些诧异,当然,这诧异不是因为楚青临只看性格,而是因为她刚才那一巴掌绝对不轻,可楚青临竟是半点没有恼怒,这般模样,仿佛魔怔了似的。 “不错。”楚青临一本正经,道:“公主说本将军喜欢温柔小意的,但公主不是本将军,怎能以本将军的角度去判定?” 他定定然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那将军便随意罢,本公主只是碍于情面,劝将军回头是岸。”燕蒹葭懒得和楚将军辩论,心知这厮铁了心如此,怕是九匹马也拉不回来。 更何况,她如今最要紧的不是和楚青临在这儿耗费功夫,而是早些回去,养精蓄锐,然后入一趟皇宫,问问她那老狐狸父皇,究竟打着怎样的盘算! “公主似乎不太瞧得上本将军,”楚青临神色依旧,淡淡问道:“公主欢喜怎样的男子?” 楚青临的话一问出来,就连身后的西遇等人,也深觉惊悚不已。 他们就像是不认识楚青临一样,本以为楚青临这些不过玩笑,没有想到,他仿佛是……认真的? “本公主?”燕蒹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是头一次,有人这么认真的问本公主这个问题。” 付兼说欢喜的时候,从未问过她心中喜好,自然,除了付兼,这世上谁还敢这般问她? 如今楚青临这么认真的询问,她也被问的愣住了。 “是吗?”楚青临显然也有些诧异,他几乎没有想过,以燕蒹葭这样独特的性子,其实并没有人敢‘看上’她。 他回了那么一句,继而又道:“那公主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性子好的,”燕蒹葭只觉自己的回话,颇有几分熟悉:“温柔体贴小意,容貌自然也不能差。” 楚青临颔首,问道:“那公主看,本将军如何?” 燕蒹葭笑眯眯回道:“将军生的不错,但可惜……性子太过顽固,和尚琼的父亲有一拼。” “镇南王?”楚青临回忆着,忽而想起镇南王那不苟言笑的老脸……他其实不太喜欢镇南王,那厮委实是装腔作势,油滑的很。 压下心中的感受,楚青临看向燕蒹葭,再次问道:“公主还觉得我哪里不好?” “将军是来真的?”燕蒹葭一愣:“将军难不成还想朝着本公主喜欢的模样,去改变?” 楚青临颔首,理所应当道:“有何不可?” “将军是中邪了吗?”燕蒹葭扶额:“瞧上将军的闺阁小姐,不再少数,将军若是觉得自己年岁大了,可以随意从中挑选一个……或者两个、三个也行,只要将军橄榄枝一抛,定然有大把大把的姑娘,送上门来。” 楚青临清冷冷回道:“楚家规定,一生只能纳一妻,不能三妻四妾。” “那也好办,楚将军随意挑选一个,不就好了?”燕蒹葭道:“你情我愿,这可比起本公主这般,你情我不愿来得要容易好过一些。” 楚青临垂眸,也不去管她说的话,只兀自问道:“公主喜欢吃什么?我记得公主爱酒,楚家有几坛陈年佳酿,今日我便派人送去公主府。” 燕蒹葭:“……” 她如今是这么抢手的吗?怎么人人稀罕的楚青临,竟是和她表了心迹,虽说不为情爱,但这……实在叫她头疼不已! “公主喜欢桂花酿还是女儿红?”楚青临还在沉思:“不妨一起送去公主府好了……” 燕蒹葭打断他的话,扯出一个假笑来,道:“楚将军,本公主昨夜歇息不好,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说罢。” “好。”楚青临点头,也不作纠缠,只道:“公主可要本将军护送?” “不必了。”燕蒹葭摆手,道:“将军若是护送,本公主怕是睡不下去了。” 说着,她很快入了轿子,随着一声起轿,那顶华丽异常的软轿便缓缓消失在了楚青临的眼前。 直到燕蒹葭一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楚青临背后才跳出一个青年,那青年是楚家的暗卫,唤作十一。 “主子,”十一迟疑道:“主子是认真的吗?” 天知道,他在听到楚青临对燕蒹葭的一番‘肺腑之言’时,是多么的震惊。 尤其他了解楚青临的性格,楚青临不是那种喜欢开玩笑,更不是那种会开玩笑的男人。他说得……的的确确是极为认真的。 但即便如此,十一还是难以置信。眼前这位爷……就是他家主子。 楚青临睨了眼十一,道:“我像是在开玩笑?” 十一一脸为难:“主子为何……若是老太爷和老太君知道了,该是何等伤心啊!” “为何要伤心?”楚青临冷冷的眸底,划过一抹诧异:“祖父祖母时常催促早日成家,如今我对公主有意,他们该是欢愉才是。” “可……可公主府中面首那么多,老太爷和老太君都是看重德仪之人……” “面首?”楚青临眯起眸子:“除掉……不就好了?” 除掉?十一闻言,被堵的说不出话来,转念一想,他便又道:“可……可公主先前在宴会上说得那些话,差点没气死老太爷和老太君……” “祖父祖母并非如此狭隘之人。”楚青临打断他,义正言辞道:“先前本就是元绽无礼在先,既是纵容放任李家的人闹事儿,我楚家便要有承受后果的胆色。” 楚青临那一副九匹马也拉不回来的倔样子,简直看得十一又急又怕。 他太了解自家主子了,自家主子什么都好,但就是格外的偏执,从前他随身的马儿病了,他便说什么也要治好,哪怕所有人都说,这马治不好了,但他就是执拗的去做,不顾任何人的看法。 最后,马倒是真的被他救活了。但他那倔性子,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但十一真正担心的,倒不是燕蒹葭为人如何,而是燕王与楚家,有着怎样的‘血海深仇’! “本将军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楚青临睨了眼十一,神色寡淡:“有些事情,不必如此在意。” 他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便转了话锋:“去打探一下,近来五公主有什么动静。” “五公主?”十一露出不解的神色。怎么话题突然跑到了五公主的身上了? 楚青临冷冷瞟了眼他,漠然道:“你去就是了。问这么多做什么?” “是……是主子。”十一咽了口唾沫:“是属下逾越了。” 楚青临继而道:“顺便看看,公主近来有什么动作。” 这公主二字,自然指的是燕蒹葭了。 今日事情发生,他正于后院与金掌院商议,等到他知道的时候,燕蒹葭已然将事情漂亮解决了。 但有一件事,令楚青临很是疑惑,依着燕蒹葭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身为主谋的五公主燕灵兰? 一切,仿佛皆是蹊跷。 …… …… ------题外话------ 卑微舔狗楚哥哥即将上线,请务必继续观察哈哈。三哥哥目前下线中,申请上线,请同志们批准。 103国师算计(上) 燕蒹葭回公主府后,养精蓄锐,等到晚膳时候,才入了皇宫。 直到她抵达燕王的寝宫,才在宫人的禀报声中,顺利见到了燕王。 “蒹葭,你怎么今儿个想起来看望你父皇了?”燕王酸溜溜说道:“素日里可是屡次召见都不来,反倒是往你母后那儿跑得勤快。” “今日儿臣见到了楚将军,”燕蒹葭皮笑肉不笑道:“父皇可知,楚将军与我说了什么?” 她开门见山,也不打算和燕王绕弯子,毕竟是她亲爹,她还能不知道他什么性子? “你见到楚青临了?”燕王神色不变,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朕钦点了楚青临去指点国子监学子的武艺,将来有机会,你可要多多向他学习。” “父皇故意装傻呢?”燕蒹葭笑眯眯道:“儿臣可不是说这个。” “哦?”燕王挑眉:“那你要说什么?难不成楚青临待你不好?” 燕蒹葭见他故作不知情,冷哼一声,便道:“父皇,楚将军和儿臣说,父皇私底下扬言儿臣年岁渐长,可以许配人家了?” “的确说过,”燕王没有否认,竟是点了点头,回道:“南下之前,你不是说对楚青临有意?既是看上了楚青临,那朕只好为你牵牵线,搭搭桥了。” 燕王说得很是有理有据,听得燕蒹葭心中犯了狐疑。 她的确离京之前说过这些话,但那时她只是为了搪塞燕王,同时燕王也并不相信。可如今,燕王却和她说,他其实是相信的?这让她如何能不怀疑? “父皇若是真的为我着想,为何不直接赐婚?”燕蒹葭抬眼看着燕王:“父皇应当知道,五皇姐也是甚为爱慕楚将军呢!” “赐婚?”燕王振振有词道:“楚青临是怎样的人?若是轻易赐婚,他定然觉得屈辱,就算不反抗,今后也不会待你好多少。朕悉知他这等心思,你若是能借此机会,学了武艺又得了如意郎君,岂不是……快哉?” 说到最后,燕王的神色满是笑意,仿佛看到了那样美好未来一样,兀自颔首思忖。 燕蒹葭径直泼了盆冷水,道:“父皇又不是不知道,楚家人对父皇的戒备可是深着呢,别说楚青临会不会介怀,就是楚家老太君和老太爷,恐怕也绝不可能应允这桩婚事。” 楚家一心以为,当年楚青临的父亲亡故,与燕王有关,燕蒹葭虽说不相信,但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套一套燕王的口风。 可惜,燕王闻言,却是半点不透露,反而顺着她的话,回答道:“当然,你说得在理,但正是因为考虑到了你说得,朕才没有赐婚,不是吗?” “父皇说得,儿臣一个字也不信。”燕蒹葭皱眉,心中暗道,姜还是老的辣,她的确敌不过她父皇来得狡猾多端。 燕王叹了口气,只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蒹葭,你要知道,父皇是不会害你的。” “那父皇要我如何做?”燕蒹葭看向他,目光如炬:“接纳楚将军?还是……” “接纳?”燕王敏锐的捕捉到这个词,不由追问道:“什么接纳?难不成……楚青临对你……” 燕蒹葭颔首,笑得很是勉强:“正是。” “难怪……难怪啊!”燕王满脸喜色:“方才朕还听闻,有消息说楚家送了两箱子物什给你……没有想到,楚青临这厮还挺会讨女子欢心。” 燕蒹葭道:“他送了几坛陈年佳酿,据说是楚家珍藏多年的老酒。” 楚青临送酒的事情,倒是大摇大摆,只不过,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将酒装在箱子里头,那箱子很是朱红色的,很是华美,外头百姓都以为楚青临这是在给公主府下聘呢! “酒?”燕王一愣,随即有些不悦:“这榆木脑袋,竟然送酒?他难道不知道,你身子虚,不得饮酒过度吗?” 好歹也送些稀罕玩意儿,送酒是几个意思?他活了大半辈子,可没有见过哪个男子为了讨好心仪的女子,便送上两箱子的酒! 燕蒹葭显然看出来燕王的心思,她摇了摇头,问道:“父皇觉得,他是心仪儿臣?” “难道不是?”燕王蹙眉,楚青临可不像是那等子无缘无故送女子东西的人,这些年,他也算看着楚青临从稚嫩、桀骜的少年郎,长成沉稳刚毅的铮铮男儿。 他知道,楚青临骨子里对女子,并没有太多的好感。故而这些年,他一直都是洁身自好,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自然不是。”燕蒹葭道:“父皇不知道,楚将军只是觉得儿臣适合,适合做他的妻子,而不是什么欢喜不欢喜的。” 燕王点头,沉吟道:“这……倒是很像楚青临的为人。” “……”燕蒹葭:“所以,父皇并不介怀,他心不诚?意不明?” “你只是暂时和他接触接触而已,”燕王笑了笑,慈爱道:“若是最后他无法喜欢你,或者你当真厌倦了他,朕又怎么会逼迫呢?” 燕蒹葭盯着燕王好半晌,都没有说话,直到燕王被盯得有些心虚,她才慢悠悠的说道:“罢了,父皇不打算与儿臣说,那儿臣也不过分的去逼迫父皇言明,只是父皇要知晓,有些事情,坦诚比遮遮掩掩要更让人容易接受。” 说着,她也不顾燕王如何,只行了个礼,拱手道;“父皇好生歇着,儿臣今日便不在父皇这儿用膳了。” 言毕,她立即退了出去,那股子明显不悦的模样,是燕王极为熟知的一面。 等到她离去了,屏风后头才闪出一个人影。 “陛下做的很好,”萧皇后踱步走了出来,夸赞道:“今后也莫要心软,让酒酒得知真相。” 燕王点头,看向萧皇后道:“如今,我们能为她做的,只能如此了,接下来便要看她的造化了。” “放心罢,国师会上钩的。”萧皇后一脸自信,笑道:“他今日来见本宫,本宫便看出来了,他已然对酒酒动了凡心,只是他自己不自知罢了。想来有楚将军的刺激,国师与酒酒……应是很快便能……” “可万一,蒹葭要是喜欢楚青临呢?”燕王犹疑不定道:“若是真那样,岂不是坏了大事?” 原本他让楚青临与燕蒹葭多接触,就是为了让扶苏更快一步意识到自己的心意。随着时日的流逝,燕王与萧皇后越来越担心萧皇后预知的事情会发生。 不得已之下,两人便想出了这样的办法,之所以选择楚青临而不是付兼,那是因为,楚青临比付兼,更具攻击性,同时,也更有威胁性。 “陛下以为,只有国师是酒酒的命定救星?”萧皇后笑着摇了摇头,道:“楚将军和国师的命格一样,无论是谁,都能救酒酒一命!” 她的确自私,也从未说过自己是无私之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她可以算计楚青临,同样也可以算计扶苏。只要燕蒹葭能活下来,安然无恙,一世悠然,她哪怕是付出生命……也愿意。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 …… …… 那一头,燕蒹葭出了皇宫,她一路上一言不发,看得西遇有些担忧。 燕蒹葭很少与燕王亦或者萧皇后生这样大的气,但凡她沉默,便就是真的不悦。 对于她来说,旁人无所谓,但自己的父母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越是亲近之人,越是能勾起她的喜怒哀乐。 这是目前扶苏和楚青临,谁也做不到的。毕竟,她可以游刃有余的在扶苏面前故作恼怒,而背地里却暗算着他,但却无法对自己的爹娘,做出同样的事情。 “公主,陛下那样……或许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西遇斟酌着开口,打算劝慰燕蒹葭。 “你闻到了吗?”燕蒹葭平静的看了眼西遇:“空气里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味道?”西遇诧异:“什么味道?” “看来,母后并非你我眼中那般柔弱。”燕蒹葭见西遇的确一无所知,不由勾唇笑道。 “公主……”西遇瞪大眼睛:“公主是说,屋内还有皇后娘娘?!” 怎么会?他并没有察觉屋内还有旁的气息,若是萧皇后真的也在场……恐怕…… 燕蒹葭颔首,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她只淡淡道:“母后的武艺,绝对在你之上。” 燕蒹葭天生鼻子便很是灵敏,尤其对她母后身上的味道,她更是熟悉非常。在那个屋内,她的的确确闻到了熟悉的木樨香味,很淡,几乎淹没在龙涎香之中,但她还是一下子就辨认出来了。 “这件事,父皇和母后共同站在了同一条船上。”更有甚者,她几乎怀疑是她母后在抽着鞭子,指挥着她父皇朝哪里去行动。 这世上,能够指挥得了她父皇的,只有她母后一个人,哪怕是燕蒹葭这个被他捧在掌心的明珠,也比不得她母后重要。 “那公主为何不拆穿陛下和皇后娘娘?”西遇有些不解,“公主不是非常在意楚将军这件事情吗?” 不仅燕蒹葭在意,西遇本身也是迷惑,整件事情,总是有种扑朔迷离的感觉,让他难以看清事实的本质。 “在意归在意,但拆穿了又有什么意义?”燕蒹葭扬唇,攒出一个笑来:“父皇和母后这一次,是铁了心不打算透露,他们可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只要他们不说,本公主便再怎么样也无法从他们嘴里得知。” 从萧皇后的身份这件事,便可以得知,燕蒹葭孜孜不倦这些年,不还是多年都得不到一个回答吗? “公主似乎……不生气?”西遇惊讶。 “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燕蒹葭淡淡道:“父皇和母后,不会害本公主,他们不说,许是的确如你想得那般,情非得已。但不管如何,借此机会让父皇和母后重修旧好,何乐而不为?” 因为这件事,萧皇后和燕王站在了同一条船上,这两人都会对她和楚青临的事情产生同样的期待,当然也会对她得知后有可能生出的恼怒,生出同样的担忧。 同喜同忧,对于修复两人的关系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契机了。 看着这样的燕蒹葭,西遇不由感慨:“公主似乎,成长了许多。” “是吗?”燕蒹葭笑眯眯道:“但你……还是一样的啰嗦!” 西遇:“……” 公主还是一样的喜欢打趣他! …… …… 次日一早,燕蒹葭没有先去国子监,而是跑到了城头,随着一众百姓一起,目送付兼离去。 临走前,付兼丢了一根玉簪给她,他说昨日上街瞧着,深觉合适,便给燕蒹葭买了。 但燕蒹葭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这玉簪成色极好,一看便不是凡品? 不过,她还是接了过来,同他道了一句谢,两人便就此挥手告别,望着来日再见。 等到送走了付兼,燕蒹葭才朝着国子监出发,但国子监内早已书声琅琅,她显得迟了许久。 若是放在从前,燕蒹葭大摇大摆进入就可以,毕竟那些个夫子先生的,她又不是没有得罪过? 但这一次不同,书声之中,扶苏端坐上首,他清朗如月,皎皎似晖,秀美不可方物的脸上,盈满了点点笑意。 心下生怕扶苏找她错处,燕蒹葭躲在屋外,与尚琼打起了暗号。 尚琼聚精会神,听闻身后有细微的猫叫,便转身看去,果不其然,三长一短,出声的是燕蒹葭。 燕蒹葭见他瞧过来,便与他打了打手势,示意他吸引扶苏的注意力。 尚琼毫不迟疑,点了点头,便顿时惨叫一声,道:“哎呦喂!” 他捂着肚子,作出难受的模样。 “尚公子怎么了?”扶苏的视线,落在尚琼的身上,关切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国师,我肚子突然好痛!”尚琼道:“国师可否送我去南厢院落的府医处?哎呦喂,好痛……好痛!” “恐怕不行。”国师笑得如沐春风,淡淡道:“如今我是夫子,这页书还未说完,贸然离去有失职责。不妨你寻个下人,带你去?” 尚琼被回绝后,想了想又道:“国师,我有些话想与你说,有下人在,不方便。” 他这反映,明眼人瞧着都是奇怪不已的,但谁也没有留意到燕蒹葭就在外头,故而只奇怪的看着尚琼,不知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尚公子不腹痛了?”扶苏笑道:“还是说,尚公子其实是……想让公主寻个机会悄无声息的入内?” 他眸光如雪,一眼便看清了所有。拆穿的时候也那么彬彬有礼,看得好些世家小姐春心萌动。 “国师原来如此好看!”楚家的小姐楚念念较为奔放,不由窃窃私语道:“若是早些知晓……我便不惦记那付都督了。” “嘘,小声些,别让旁人听着了。”楚元绽皱着眉头,生怕自家堂妹惹来骚动,最后连累了……他自己。 “不……不腹痛了。”尚琼尴尬的挠了挠脑袋,回头看去,就见燕蒹葭缓步走来,那模样,只能说是过于光明正大、无畏无惧。 “公主迟了半个时辰。”扶苏看向燕蒹葭,神色如常。 燕蒹葭理所应当,回道:“本公主今日腹痛,不小心便迟了,还望国师海涵。” 但明摆着,她的话只是敷衍,在场无论是谁,都听得明白不已。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迟到,但谁都知道,那声腹痛是她编造的。 “无妨,”扶苏薄唇弯弯:“公主既是腹痛,不妨先入宫看看?宫中的太医,想来是比外头的要好一些。” “这个倒是不必,”燕蒹葭回道:“现下已然好了,国师不必担忧。” “好了?”扶苏笑意渐深,继续问:“当真是好了?” 燕蒹葭眉头一蹙,心下深觉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当真是好了。” “那公主便去外头站着罢。”扶苏一本正经,道:“原本我并不想依着国子监的规定与公主为难,但公主既然好了,便不能枉顾礼教,今日我放过公主,明日便有更多的学子效仿。” 说着,他定定然看向燕蒹葭,道:“规矩不可废。” 扶苏话音一落下,众人便有些唏嘘,不过,的确扶苏不必看燕蒹葭的脸色,更不必害怕燕蒹葭。 如此硬气的扶苏,顿时惹得那些小姐愈发钟情,连带着眼神也更加直了。 “好!”燕蒹葭耸肩,出乎意料的平静:“那本公主就不打扰国师了。” 说着,燕蒹葭就要往外退出去。面上似乎有些丢了脸子,但她心中暗自窃喜。 原本她就不喜欢这等子枯燥无味的学堂,恨不得被赶出去才好,如今扶苏如了她的愿,她自是再愉悦不过了。 堂堂正正,躲了一课,真是天助她也! 燕蒹葭大摇大摆出了门,看不出恼怒,看不出喜悦,场面一度令楚元绽深觉费解。 燕蒹葭怎么可能如此好相与?若是她真的那么好说话,从前在楚家宴席上闹腾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可……心下正计较着,楚元绽抬眼看向扶苏,这一眼,令他下意识愣在原地。 国师脸上的笑……怎么瞧着有些愉悦?难道是他看花眼了? …… …… ------题外话------ 腹黑三哥哥上线中~ 话说,最近凉凉身体不舒服,结果检查出要命的颈椎病,而且还是可能猝死的那种,请珍惜我!(哭) 104国师的算计(中) 建安二十三年,燕国一派繁华,初秋的凉风刺入骨髓,都城建康之中却是熙熙攘攘,令人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彼时,沿街叫卖声鼎沸至极,几乎淹没少年们相互追逐的嬉笑声音。 五六个少年郎有衣着华贵者,皆是十三四岁,端得是韶华张扬,鲜衣怒马。 “公子,公子你们慢点儿啊!”这时,身后有六七个小厮气喘吁吁地的跟了上来,为首的小厮看向那蔚蓝衣袍的贵气少年郎,苦着一张脸,忧心忡忡道:“今儿个那位出宫,咱们可得小心些才是。” 小厮晦涩的提起‘那位’,让其余几个少年郎都不由面色一僵,颇有几分惶恐的模样。 蔚蓝衣袍的少年闻言,却是丝毫没有畏惧之意,只扬了扬下巴,手中的雄鹰纸鸢愈发气势汹汹:“小爷堂堂镇国公府的十一公子,难不成还怕那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不成?” “哎呦喂!公子啊!”小厮脸色惨白,急的团团转:“奴才的好公子啊,您可别说了!这俗话说隔墙有耳,何况是大街上呢?要是给那位听到……” 小厮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那少年郎冷哼一声,依旧很是不屑:“本公子怕她做什么?不过就是个公主罢了,终将有一日是要嫁去旁的蛮夷之地,用作和亲。” 他一边说着,一边挑眉看着自己手中的雄鹰纸鸢,好不自得:“小爷是镇国公府的公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意让她揉搓捏扁的!” 他镇国公府的人,怎么会惧怕小小公主?哪怕再怎么受宠,也不过尔尔罢了,上不了什么台面。 就在他一脸不以为意之际,身侧略微年长两分的玄青衣袍的少年忍不住出声叹息:“元绽,你这是方来建康,不知那临安公主的厉害。” “有什么厉害的?”唤作元绽的少年郎嗤笑一声,依然不为所动:“不过就是个公主罢了,我镇国公府世代承袭爵位,就不信这区区公主能拿我怎么样!” 他虽说是年少的,但到底不算不经世事,朝堂的事情他不知道,可也明白所谓的制衡有道。他父亲是镇国公的嫡次子,他又是父亲唯独的儿子,就是那临安公主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未必敢拿他怎么样! 众人见他如此,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镇国公府的楚元绽,的确在镇国公府中很是得意,但他常年待在金陵那处陪伴父亲养病,根本不知道临安公主乃是这建康中人人谈之色变的魔头! “哎呦喂,奴才的小祖宗啊,您是不知道……”小厮正要说什么,身侧忽然有公子哥拍了拍那玄青衣袍少年的肩膀。 “陈兄,你快看那不是临安公主的走狗吗?” 这声‘临安公主的走狗?’径直便让楚元绽挑起了眉峰,一双涉世未深的眸子,直直便落到了不远处的身影之上。 就见远处的少年郎,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姿挺拔而高挑,隔着人海望去,竟是也被看出了几分阴柔之气。 “临安公主的走狗?”楚元绽收回自己的视线,看向一旁的陈家三公子:“那是谁?” 他口中的‘那’,俨然就是不远处的少年郎了。 “辛家小公子,元绽年少时还与他见过几面,忘了?”陈家三公子一边说着,一边又作恍然之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失笑道:“是我忘了,是我忘了!元绽离京的时候,这辛家还未出事儿呢!”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口吻,但是从陈三公子的口中透露的,竟是带着一股子嘲讽之意。 辛家……楚元绽闻言,一时间陷入回忆。 辛家当年,据说是朝中极有权势的一族,辛家家主稳坐丞相之位数年,一度是朝臣人人攀附的对象。可谁也没有想到,朝廷有官员检举,说是辛丞相贪赃枉法,罪证确凿。为此,当今陛下派人入丞相府抄家。 就在众人都以为,丞相府最多没落而已之际,领军抄家的司徒大将军竟是发现,丞相府贪赃枉法不止,还勾结外敌,可谓是犯了通敌卖国的大罪了! “辛家不是……全族诛灭了吗?”楚元绽看了眼远处渐渐眉眼清晰起来的少年,语气一时间有几分诧异。 通敌卖国不是小罪,当初辛家满门抄斩,震动了整个建安城,怎么可能还有余孽存留?更何况,这余孽竟是还在短短的三五年里,招摇过市! …… …… ------题外话------ 新书上来啦哈哈,连续几更,求收藏 105表明心迹? 燕蒹葭最终,还是擦干了鼻翼落下的血,安安心心坐下来听扶苏讲课。当然,并不是她真的那么能忍气吞声,而是她瞥见学堂外,楚青临还直挺挺的站着,似乎是在等她。 扶苏的声音,很是好听,说课时候,也甚是一副博学多才的模样,但燕蒹葭本就对这种东西很是无感,可以说是一听就困,一困就想睡下。 为了防止自己睡下,燕蒹葭只好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朝着扶苏看去。如仙如妖,扶苏专注起来的样子,倒是比素日里更有几分姿色。 燕蒹葭下意识伸手,捋了他一缕发丝,捏在指尖,卷了卷。 扶苏侧脸,看了眼燕蒹葭:“公主,莫要闹了。” 他神色认真,的确就是一副做夫子的模样。看得燕蒹葭忍俊不禁。 “国师发梢上有一只虫子,我来碾死它。”燕蒹葭笑眯眯的回了一句,全然是以他方才的话,来堵他。 方才扶苏说,她发梢上有虫子,最后她愣是没有瞧见虫子,反而被扶苏撞了一脸鼻血。 一想起这件事,燕蒹葭便对扶苏恨得牙痒痒,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对扶苏的美色由衷的欣赏着。 扶苏闻言,手下不由微微一顿,但他却是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公主,这‘氓之蚩蚩’后面一句,是什么?” 氓之蚩蚩? 什么氓之蚩蚩?燕蒹葭挑眉,方才她根本没有认真听扶苏在说什么,哪里知道什么氓之蚩蚩? “国师发梢上真的有虫儿,”燕蒹葭眨了眨眼睛,下一刻便见她将手一挥,笑眯眯看向扶苏:“由于帮国师抓虫子,本公主没有听清国师方才说得话。” 蹩脚的谎话,无论谁都能听得出来,更何况是扶苏? 可对着这张笑意满满的脸容,扶苏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苛责什么。微微叹了口气,他道:“罢了,公主方才不认真,那么便从现在开始认真听罢。” 他修长如玉的指腹落在书卷之上,几乎泛着光泽:“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 如云似风的声音,缓缓涌入燕蒹葭的耳畔,她闭上眸子,一脸沉浸其中的模样,显得极为惬意。 “公主……”扶苏侧眸,就见她如此之状,瞬间明白,燕蒹葭这哪里是沉浸书海?分明是昏昏欲睡! “国师的声音,真好听。”燕蒹葭依旧闭着眸子,喃喃自语道:“今后本公主要是夜里睡不着,国师可否来公主府念一念诗书,好让本公主睡个好觉?” 燕蒹葭的态度,摆明了不上进,不听讲,不合作。若是放在旁的夫子身上,估计要为此大动干戈。 只是,扶苏闻言,却是弯了弯眉眼,回道:“好,不妨今夜我便陪公主回公主府,同塌而眠,相拥而卧……” 他话还没有说完,燕蒹葭便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扶苏:“国师什么意思?莫不是要入赘我公主府?” 一边说,她一边勾了勾手指,青葱白嫩的指腹落在扶苏的下颚上:“国师的姿色,倒是能入得了本公主的眼,就是国师这脾性嘛……” “温柔小意,无微不至。”扶苏笑道:“公主可还瞧得上?” 温柔小意,无微不至? 难不成这厮是偷听了她和楚青临的话? 燕蒹葭哼笑道:“国师骨子里,太硬了,这温柔小意也是装出来的,有什么好瞧得上的?” 说着,她就要收回自己的手,深觉扶苏这厮虚虚假假,难以让人看清。 只是,她还未完全收回自己的手,下一刻便蓦然被扶苏一把握住。 她望向扶苏,扶苏也正如望着挚爱的眼神,回以一笑。 “公主怎知我骨子里硬?”扶苏暧昧倾身,忽而附耳道:“若是我当真温柔小意呢?公主又待如何?” 暧昧的气息,于扶苏的唇齿间溢出,那寡淡的清莲香气,一瞬间沁入心脾,让燕蒹葭又顷刻的失神。 但那失神只是转瞬,下一刻便见她琉璃眸中光彩熠熠,朱唇微微弯起一个蛊惑人心的弧度:“国师以为,虏获本公主的芳心,本公主就会给国师解药吗?” 她笑容明媚,宛若骄阳下盛放的桃夭,灼灼其华。 “你真的……太天真了。” 话音坠下,她立即便收回自己的手,明眸善睐,一颦一笑都是如此令人挪不开眼球。 美色乱人眼,动人心。此时此刻,不再是燕蒹葭沉迷与扶苏的容色,而是扶苏……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是了,他种了千机蛊毒,是燕蒹葭亲手置入他的耳中,可分明该将她挫骨扬灰才是,他怎么半分怒意也生不出来呢? 他清澈见底,满是悲悯的眸子,有刹那间闪过恍惚:“红颜祸水……” “国师在说什么?”燕蒹葭扯了扯唇瓣:“红颜祸水?国师是在说自己?” 燕蒹葭哪里会以为扶苏是在说她?她就算是真的自信过头,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个男子是‘沉迷她的美色’。她对自己的模样,素来有着极为模糊的概念。 扶苏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摇了摇头,话锋一转:“公主可知那夜我为何潜入公主的屋内?” “为何?”燕蒹葭冷笑道:“难道不是给本公主下毒吗?” 一说到这个,燕蒹葭脸上的神色便顿时阴冷下来,连带着看扶苏的神情,也变得格外冷漠。 扶苏见此,下意识眉头一蹙。他毫无预兆的再度伸手,掌心朝着一侧,落在了燕蒹葭的眼眸之上。 燕蒹葭愕然,怎么也没有料到扶苏这厮会有如此动作。 “国师在干什么?”她甩头,伸手想要拨开扶苏的掌心。 那温热的掌心,带着淡淡清香,将她眼前遮蔽,让她看不到半点光芒。 “公主的眼神,委实是冷漠的让人心痛。”扶苏淡淡回道。 “国师究竟在说什么?”燕蒹葭拨开扶苏的掌心,瞪向扶苏:“国师近来,可真是奇怪至极,难不成被妖鬼附身了?” 扶苏没有回答她的话,只缓缓继续道:“那夜我潜入公主的屋中,其实是想杀了公主。” 他看着她,掌心还来不及收回,似乎依旧残留着她那眉眼的触感……她那长长的睫毛不安的乱动着,实在叫人心中微颤。 看来这噬心蛊毒,是真的入了他的骨髓,难以摆脱了。 “杀本公主?”燕蒹葭眯起眸子,随即了然:“你下的毒,的确是要杀了本公主的。” 只是那毒是慢性,不会一招毙命。 “公主误会了。”扶苏轻声道:“那毒只是为了遮掩公主体内的蛊毒,是我万不得已而做的准备。可惜……这一次我还是输给了公主,棋差一招。” “哦?”这话,听得燕蒹葭越觉扑朔迷离。 什么叫做‘那毒只是为了遮掩公主体内的蛊毒’?难道她体内的蛊毒,与扶苏无关? “公主体内本就中了蛊毒,但这蛊毒,与我无关。”扶苏一眼便看出了燕蒹葭的疑惑,笑着回道:“或者说,这蛊毒并非我下的,而是另有其人。” “不是国师?”燕蒹葭挑眉,好整以暇:“看来国师是知道是谁给本公主下得蛊毒?” 说话间,她神色也满是狐疑,显然是怀疑扶苏的这话的可信度了。 她不是不知道,扶苏这张嘴能说会道,骗人的时候,可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扶苏不紧不慢道:“公主也许不信,但公主身上的蛊毒,乃公主的恩师所为。” 恩师?哪个恩师?自然是袁照了。 “国师在开玩笑?”燕蒹葭看向他:“袁照怎么可能对本公主下手?” 对于袁照,燕蒹葭是绝对信任的。 “公主不是一直想知道,幽州食梦兽的事情吗?”扶苏缓缓笑了笑,将事情娓娓道来:“幽州食梦兽,乃袁照一手造成,为此,我前去捉拿袁照,那时公主正是昏迷未醒。我与袁照对峙,袁照承认了一切,但……袁照扬言,只有我服下噬心蛊,才能照着我说的,忘却前程往事……” 扶苏的声音很是温润,宛若暗夜清风,渐渐的便理清了一切,让燕蒹葭明白了过来。说到最后,他定定然看向燕蒹葭,幽幽问道:“公主可知何为心痛?” 不待燕蒹葭回答,扶苏便接着道:“公主那漠然的神情,让我心痛,亲手扼住公主的咽喉,也让我心痛……这感受,我从前未曾有过。” 若说是表明心迹,可扶苏明显是受了蛊毒所控,但如若说无关情爱……又好像过于暧昧。 燕蒹葭终于明白,扶苏这一路上种种怪异行为以及那蓦然的关怀……原来只是因为受蛊毒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难怪国师要下那种毒,掩盖蛊毒的痕迹。”燕蒹葭道:“只是,国师若是早一点告诉本公主,也可以少吃点苦头,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一边说,燕蒹葭一边伸手,掌心朝上,笑眯眯看向扶苏:“解药。” “公主的可真是绝情。”扶苏失笑,方才他说了那么一大堆动人的‘情话’燕蒹葭不仅半点不觉感人,反而转脸就朝着他要解药,可谓是不近人情的很。 “国师,解药。”燕蒹葭再度重复,神色依旧很是温软。 显然,这样的结果,对她有利十足,她难得心情大好,自然没有对扶苏如何使脸色了。 扶苏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而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燕蒹葭。 燕蒹葭接过瓷瓶,倒是没有再想先前那样反复检查,只拔了瓶塞,将解药一口吞入腹中。 扶苏适时递来一杯水,燕蒹葭接过水杯,仰头喝了个精光。 她将杯盏放在桌上,看向扶苏:“这是国师的解药。”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却没有递给扶苏,反而自己晃动了一番。 “这里头是蛊虫,国师只要将蛊虫放置耳朵,让蛊虫将你耳内的另一只带着剧毒的蛊虫引出来就可以了。” 扶苏问:“公主帮我?” “国师让牧清来做罢,”燕蒹葭将瓷瓶丢到扶苏的怀中,毫不留情的拒绝道:“本公主不是医者,恐怕不太擅长。” “可若公主不帮我引出来,我中途伤到了呢?”扶苏道:“这毒是公主下得,牧清虽说会医,但却不擅长用毒……” 扶苏身后的牧清一脸无辜,他的确不擅长毒,但是并非连这点小事情都做不好啊,师父这一脸的诚恳,明摆着就是心里有别的小心思,拿他当借口! “国师该不会是……”燕蒹葭挑眉,迟迟没有动作。 “公主放心,我对公主无意,只有公主受伤亦或者待我极差的时候,我才会受蛊毒影响。”言下之意就是,这请求是他发自内心的,并不是变着法接近燕蒹葭,更不是想吃她豆腐的意思。 燕蒹葭见他神色平静,倒是真没有什么不轨的意思,想了想,燕蒹葭便点头道:“罢了,国师凑过头来,本公主就屈尊降贵一次好了。” 当然,现在可不能让扶苏死了,既然今日弄清楚了扶苏中了噬心蛊,也知道现在的扶苏是友非敌,那么便也就不用斩草除根了。毕竟留着扶苏的性命,还是可以让扶苏给她卖命的! 心里如此想着,燕蒹葭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装作一副仁慈的模样,可她的想法扶苏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低下头,靠近燕蒹葭几分,鼻尖瞬间便传来一股香糯的味儿。 “国师,本公主来了。”燕蒹葭拔了瓶塞,缓缓靠近扶苏。 她的确不曾为谁做过这样的事情,故而这会儿心下还有一分紧张。 扶苏嗓音温润依旧,宛若蛊惑人心的妖魔:“好,公主,你来吧。” 分明是两句极为简单的对话,但听在牧清和西遇等人的耳朵里,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乖乖的感觉。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可就是不对劲! 蛊虫出耳,瞬间有鲜血从扶苏的耳朵冒了出来。 燕蒹葭心下一愣,下意识问他:“痛吗?” 种蛊的时候,她是一心想弄死扶苏这厮,可如今扶苏既然有了用处,她自然……也不忍心了。 神色恍惚间,便见扶苏抬眼看她,笑吟吟回道:“不疼。” 他的笑,云淡风轻,半点不见痛楚。可燕蒹葭却忍不住蹙眉,回道:“国师若是痛,可以唤出声来,不必强颜欢笑。” 那一瞬间,扶苏整个人僵在原地,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不必……强颜欢笑,是吗? …… …… ------题外话------ 实在想更新!o(╥﹏╥)o 106噩梦(上) 楚青临离去之后,燕蒹葭也是一甩脸就想要离去,可惜,扶苏哪里如她的愿?逼着她背完了一大篇学问,才放她离去。 心中苦恼,燕蒹葭还是踏上轿撵,打算回公主府。 只不过,后脚的狼才赶走,前脚的虎却又到了面前。 “公主留步。” 轿撵外,一道清冷如月的声音,传入燕蒹葭的耳内。 燕蒹葭深吸一口气,暗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楚将军怎的还不回去?”她素手拨开坠着琉璃的轿帘,缓缓露出脸来。 春日午后,暖阳正好。轻风拂过她那张宛若琼琚的脸容,她一袭红衣夺目,眉眼仿佛生莲,嘴角含着抹似有似无的笑,如花似梦。 很奇怪的感觉,分明沾染了那么多的血腥,可燕蒹葭身上却透着一股难言的明媚气息。 不谙世事,矜贵如明月。 “本将军在等公主。” 只稍稍一恍神,楚青临便回过神来。他沉声应着,半分看不出异样。 那斩钉截铁的模样,哪里有一丝等待心悦女子的忸怩? 微微叹了口气,燕蒹葭抬眸看他:“楚将军为何要纠缠本公主呢?” “纠缠?”楚青临挑眉,似乎第一次听人用这个字眼形容自己。 “纠缠。”燕蒹葭重复,望着那芝兰玉树的身姿,一时间心中生出几分惋惜的情绪。 她是个世俗的人,不超脱,也不高洁。所以对于楚青临这张脸,她极为欢喜。 这厮眉眼如画,气质皎然,清冷如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禁欲的气息…… 可欢喜容颜不假,却看不上楚青临这个人。或者说,她没有猎艳的心思,更不想征服这等子极难把控的的危险男子。但凡楚青临出身低下,她也不介意将他领进公主府,好生相待。 心中虽是想法‘龌龊’,但燕蒹葭面上倒还是一脸淡漠,仿佛一开口就要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下一刻,就听她淡淡道:“全天下那么多女子爱慕楚将军,楚将军何必吊死在本公主这棵树上?本公主说过,并不心悦于你,楚将军何苦纠缠?” 殷红而柔软的唇,吐出的字却冷得令人深觉刺骨。 “公主府中面首许多,该是没有一人比得上本将军吧?”楚青临也不气恼,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既是比不上,为何不选择本将军?本将军听闻,公主好色至极,看来传闻不可信。” 外人皆说,楚家青临,姿容无双。他想,他应是生的不错才对,为何燕蒹葭竟是半分看不上他的容色? 燕蒹葭轻笑:“不喜便是不喜,需要理由?” 她拒绝的也是干脆彻底,世人都是畏她、恨她居多,真正喜她的没有几个,故而对于这等子欢喜她的人,她倒是不懂该怎样处置。 楚青临定定然望着她:“难不成,公主心中有人?” 燕蒹葭张了张嘴:“本公主……” 她话还没有说完,下一刻,便有一道声音,打断了她。 “公主心悦于我,楚将军还是莫要多作纠缠才是!” 楚青临回头,便见少年清隽,脸上挂着笑意朝他们走来。 “对!本公主心悦尚琼。”燕蒹葭望着尚琼,瞬间便有笑意染上眼底。 看来尚琼这厮还是够意思的,关键时刻靠得住! 尚琼接到燕蒹葭的眼神,跟着挑了挑眉,难得看起来有几分蹁跹贵公子的雅致。 “哦?”楚青临燕然不信,他神色很淡漠,半分看不出喜怒。 “公主你先回去罢,今日公主累了一日了,该是要早些歇息才是。”尚琼冲燕蒹葭使了个眼色,随即又一本正经看向楚青临道:“我想同楚将军说几句话,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尚琼今日本是要等着燕蒹葭一起去赌马的,恰巧他父亲今日有要事管不着他,这么难得的机会,他自是不肯白白浪费了去。 只是不想,在城门等了半晌,还是没等到燕蒹葭。如此,他折了回来,得以见着这么一幕。 “也好。”燕蒹葭颔首,心中的确很是疲惫,依着她对尚琼的了解,估摸着是要帮她吓唬吓唬楚青临罢。毕竟她臭名昭著,干的那些个坏事儿,数尚琼最是清楚。 说着,燕蒹葭看向楚青临,道了声别,便再次坐上轿撵,由着众认抬着离去。 楚青临这次倒是没有再阻拦,只等着轿撵渐渐消失,才转而看向尚琼:“尚公子有何事要与本将军说?” 说这话的时候,楚青临神色极为寡淡,一张秀美绝伦的脸容,没有任何表情。 尚琼单刀直入道:“我有些纳闷,楚将军分明不喜欢公主,为何还要穷追不舍?” 楚青临不答反问:“尚公子欢喜公主?” “自是欢喜。”尚琼一笑,咧嘴:“只不过,不是那等子男女之情。” 楚青临扬眉,似乎没有料到尚琼会这么直接。 “楚将军是觉得奇怪,对吧?”尚琼道:“我既对公主没有男女之情,为何今日还来破坏将军与公主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楚青临缓缓笑道:“我其实不是来破坏楚将军,而是来点化楚将军的。” 点化? 楚青临抿唇,视线落在尚琼的脸上。 世人皆说,尚家公子愚钝不堪,可不知为何,站在他面前的尚琼,竟是有股神秘的气息。 尚琼似乎没有留意楚青临的神色,只继续道:“像楚将军这样,不仅不会让公主欢喜,反而还会让公主厌恶,楚将军若是真心想求娶公主,最好换一换法子……” “哦?换法子?”楚青临薄唇吐出几个字:“换什么法子?” “公主喜欢温柔小意的男子,你素日里对她多些嘘寒问暖,真心关怀,比起冷冰冰的追逐,要有用的多……” “公主爱酒不错,但她身子骨不好,再多的酒只是对她不好,将军先前送的酒,怕是讨不得什么欢喜。” “公主爱戏,素日里经常……” “为何?”楚青临打断尚琼的话,凤眸划过狐疑之色。 为何尚琼要告诉他这些?又为何如此不设心防? 尚琼似乎没有想到楚青临会这样问他,一时间便被问的有些发愣。 想了想,他才一脸认真,道:“因为楚将军洁身自好,配得上公主。” 楚青临:“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尚琼郑重的点了点头,瞧着神色倒是真挚的很。 只是,他的回答,却是让楚青临陷入沉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好半晌没有出声。 大抵是看出了楚青临的怀疑,尚琼率先打破寂静。 “楚将军这般,便是不讨公主喜欢了。” 楚青临问:“尚公子此言何意?” “公主心思玲珑,最不喜欢的便是一样城府过深之人。”尚琼道:“简言之,就是公主喜欢的是心思单纯之人。” “就像尚公子一样?”楚青临勾唇,淡淡问道:“像尚公子这样的心思单纯?” “自然!”尚琼扬了扬下巴,显得有几分自得。 少年郎秀丽的面容,宛若白色的瓷瓶那样,叫人难以生出疑窦。 然而下一刻,便听楚青临不冷不淡道:“可公主对尚公子,没有男女之情。” 言下之意便是……即便他照着尚琼说得做,燕蒹葭最后大概也只是对他有‘兄弟’之情。 这话一落下,尚琼便顿时陷入迷茫,他左思右想,深觉楚青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一时间连楚青临离去都不知道。 等到他回过神来,想到要辩驳的话时,再一抬头,楚青临这厮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望着空荡荡的四下,尚琼摇了摇头,语气颇有几分老成:“这楚将军真是顽固不化,若不是看在楚元绽的份上……唉,罢了罢了,还是去点化国师罢。” 左右陛下和娘娘要他指点楚青临和扶苏,只要其中一人能够顺利得到燕蒹葭的青睐,他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心下叹息,尚琼便朝着外头走去。 …… …… 与此同时,燕蒹葭已然乘着轿撵,抵达公主府门前。 她缓缓下了轿,便摇着扇子入了公主府。因着被扶苏拉着费了许多的心神,她当下深觉困顿,于是早早就去歇息了。 昏昏沉沉之际,耳边传来战马嘶鸣的声音,她拨开云雾,便见一人身穿紫金盔甲,背对着她坐在地上。 烽火硝烟,四下金戈震人,她认得,那背影……是她自己。 这是梦……一场不知为何而起的梦。 生平头一次,她心口有些颤栗,还来不及回神,便听梦中跌坐在地上的自己,恍惚出声。 “尚琼……你不许睡!给本公主睁开眼睛!” 尚琼…… 燕蒹葭呼吸一窒,宛若坠入冰窖一样,浑身僵硬。她挪动着毫无知觉的双腿,走到梦中的自己身侧。 入眼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碎裂了一地。 尚琼满脸是血,胸口插着一把致命的羽箭,双眸涣散。 “公主……”低低的声音,仿佛将她拉回了年少的时候,少年被揍得鼻青脸肿,死死拽着她的衣角不放。 “公主,莫要伤怀。”尚琼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来:“我娘说,人终归要有一死……” “闭嘴!”豆大的水珠,落在尚琼的脸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你不会死!本公主不会让你死!” …… …… ------题外话------ 宝贝儿们,凉凉回来啦~篇幅短小,望谅解哈,凉凉身体状况允许的情况下,都会不定期更新~爱你们。永不弃坑~ 107噩梦(下) 就在她试图想要伸手去触碰尚琼的那一瞬间,一切如破碎的玉蝶一样,缓缓消散了去。 黑暗深处,有人不断的唤着谁的名字。 “偲偲……” “偲偲……” 偲偲?又是偲偲?是谁,如此温柔缱绻,唤着这两个字? 燕蒹葭眉头一蹙,下意识拨开云雾,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便见云雾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两个陌生而熟悉的背影。 一男一女,蹲在岸前,满池花灯,烛光琳琅。 “偲偲,你怎的放了如此多的花灯?难不成夙愿那么多?”男子暗哑低沉的声音,满宠溺。 “三哥哥知道龙女的故事吗?”娇娇软软的女子声音,青涩稚嫩。 男子讶然:“龙女?” “是呀,龙女。”女子低笑一声,继续道:“相传这天水池有龙女出没,早些年龙女爱上凡夫俗子,而后岁月蹉跎,那凡人老去、死去,只剩龙女孤苦一人,红尘难忘。” “龙女因此感念这世俗的情爱,便决意要为凡人实现心愿……你瞧我放如此多的花灯,总归十个有一个,能被龙女拾得。” 她笑声欢愉,就算看不见她的脸容,也能让人联想到那青涩脸容上的自得之色。 男子嗔笑,修长的指节落在她的发梢之上,动作极为轻柔:“那你不怕,龙女见你这般贪心,索性便不让你如愿?” 不知为何,即便看不见这男子的脸容,燕蒹葭也觉得,他想必是风华万千之人。 可惜……怎的她生平便遇不到这样的男子? 心下一声唏嘘,还来不及细细听去,眼前的画面又是一闪,再度回到了战马嘶鸣的画面。 一瞬间,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消失殆尽。 燕蒹葭指尖一颤,竟是见着尚琼朝她奔了过来。 同一时间,羽箭疾驰,倏的一声,下一刻便见尚琼挡在她的面前,箭头没入他的胸口…… 少年高大的身躯,缓缓而下,噩梦再度袭来…… 那一遍又一遍的轮回,几乎将燕蒹葭困在梦魇之中,她额角汗珠落下,分明还未夏至,却是出了一身冷汗。 辗转之下,夜渐渐深了下来,终于,她挣扎着醒来,愣在黑暗之中,浑身酸软。 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让她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屋外,西遇似乎听到了动静,沉声询问:“公主可是醒了?” “嗯。”燕蒹葭淡淡应道。 人影晃动,西遇的剪影照着月色,透入屋内:“公主,国师求见。” 扶苏? 这一次,燕蒹葭没有皱眉,亦是没有心烦意乱。难得听着扶苏的名字,让她紧皱的眉梢,舒展开来。 心下如此想着,她已然起身,穿上衣物很快便打开屋门。 抬眼看了眼天,皎洁的月色异常清澈透亮,让她整个人仿佛沉浸在白昼之中,连带着心中的那抹暗沉,也被驱散了几分。 “什么时辰了?”她问。 “回公主,”西遇答:“酉时三刻。” 燕蒹葭颔首,继而又道:“国师来多久了?” “一个时辰。”西遇道:“国师一开始说是寻公主有急事,而后入府,听闻公主在歇息,便又说不急,等公主醒来……再说。” “好,让人备膳食。”燕蒹葭道:“偏殿伺候。” 说着,她理了理衣襟,缓步朝着偏殿走去。 不多时,她便见到了扶苏。 彼时,扶苏正低眉饮茶,神色从容而平静,那修长如玉的指腹落在杯盏一侧,衬的那杯盏颇有几分金尊玉贵之姿。 扶苏见燕蒹葭到来,不由抬眉,唇角含笑:“公主醒了?” 燕蒹葭没有回答,只望着扶苏,问他:“国师知道,偲偲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扶苏端着杯盏的手,微微一顿。 那一僵,全然入了燕蒹葭的眼帘。让她心中一片清明。 看来,梦中的那个温柔至极的男子,果然就是扶苏!难怪乎,她觉得声音耳熟,背影眼熟……原来就是眼前之人。 燕蒹葭忽然想起那时从幽州而来,扶苏腰间的那个极丑的香囊……自然而然,燕蒹葭的视线落在扶苏的腰侧。 丝毫不意外,扶苏依旧佩着那丑香囊,怡然自得,半分不觉怪异。 察觉到燕蒹葭的视线,扶苏倒是半分没有动弹,只望着她,轻声道:“公主知道偲偲?” “国师爱慕的女子?”燕蒹葭回望他:“不知为何,竟是会出现在本公主的梦境之中……莫非……” “莫非?”扶苏眸底幽深。 燕蒹葭勾唇,扯出一抹戏谑的笑来:“莫非我这是预见了国师将来的命定之人?” 将来的命定之人? 扶苏一时语塞,眸底的深邃也消失殆尽。 “怎么?国师的心事,被我猜中了?”话虽这样说,但燕蒹葭心下顿时明白,看来自己做的梦,的确能够预见一些事情,而扶苏,显然是知道她有这样的能力! 扶苏将她已是看得这样透彻,可她却连扶苏出自何处都不知晓。这厮还真是隐秘的很! “公主可知,这偲偲是谁?”扶苏淡笑,眉眼如画。 “谁?”燕蒹葭一脸不以为然。 扶苏颔首:“已故之人。” 燕蒹葭一时无言:“……” 已故之人?可为何会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连扶苏也一起…… 扶苏道:“公主若是想知晓,便自己到梦中一探究竟。有些事情,说不得,即便说得,公主也未必能够参悟。” “罢了,本公主无心探听这个,”燕蒹葭挥了挥手,兀自坐了下来,只道:“国师用膳了否?若是没有,便一起用膳罢。” 她方是大梦初醒,也不想同扶苏多置气,既是他不愿说,她也懒得强求。 总之,如今扶苏于她而言,倒是比楚青临要安全几分,毕竟有那蛊毒在,扶苏大抵不会将她如何。 “好。”扶苏没有拒绝,只云淡风轻的随之坐下。 瞧着扶苏这般模样,燕蒹葭心下划过一丝疑虑,她有些纳闷儿,扶苏今日寻她,究竟所为何事?为何他一直没有开口言说?反倒现在,就要和她用起膳来了? …… …… ------题外话------ 短小的一篇~预告:明天有点精彩~ 108梦中一吻 膳食很快被端了上来,两人皆是矜贵之人,自是吃的极为平静,只瞧着扶苏没怎么动筷的模样,燕蒹葭忍不住问:“国师可是不喜公主府的吃食?怎的不见国师动弹。” 话音方落,燕蒹葭便又接着揣测:“还是说,国师已然用过膳了?” 扶苏淡笑,语气柔和:“倒是不曾用膳,只是修仙练道之人,过午不食……” 燕蒹葭嗤笑一声,忍不住戏谑:“本公主瞧国师也没有几两肉,男子身姿,当是壮硕为宜。” “壮硕?”扶苏挑眉,见燕蒹葭与她说话时候极为随性,不知为何,整个人跟着随意了几分。 “是啊,壮硕。”燕蒹葭回答:“就如楚将军一样,瞧着不显肥腻,但那身姿却是挺拔俊秀,半分没有阴柔之气……” 她话还没有说完,扶苏便笑着打断:“公主既是欢喜楚将军,为何白日里还要躲着他?” 燕蒹葭轻描淡写,回道:“欢喜谈不上,只是楚将军的皮相的确不错……不过,今日牧清怎的没有跟随国师身侧?往日里牧清可是与国师形影不离的。” 这牧清宛若跟屁虫一样,整日里跟着扶苏,如今不在……莫非是扶苏让他去做什么要紧的事情? “公主不必揣测许多,”扶苏笑眯眯道:“牧清素日里话多,屡屡着了公主的道,现下这又是公主的地盘,怎敢让他还跟着过来呢?” 也不知是真还是假,但燕蒹葭只勾唇一笑,全然不以为意。 “也罢,只是国师太过瘦弱,还是多吃些东西才是。”她一边为他夹菜,一边神色自然的问道:“国师今日寻本公主,所谓何事?” 扶苏垂眸,望了眼燕蒹葭夹菜的那双筷子,下意识便微微蹙起眉来。 燕蒹葭抿唇,掩住一抹奚落的笑意,继续给他夹菜:“国师难不成是嫌弃本公主?要知道,本公主可从未给谁夹过菜,就是父皇母后……也没有此等殊荣。” 扶苏爱洁,这是先前牧清透露出来的。况且,扶苏喜欢做好人,轻易不会拒绝。 “怎敢?”扶苏微笑,神色如常:“公主知晓,我如今中了蛊,既是有着一颗爱慕公主的‘心’,自是不介怀这般亲密接触。” 他故意将‘亲密’二字,压得很低很低,那股子暧昧的气息,让燕蒹葭持着筷子的手都不禁有些僵住。 这厮竟然还可以这么不要脸? 想了想,燕蒹葭收回筷子,抬眼看向扶苏,不怀好意的勾起一抹笑来:“那国师便多吃一些,好好与本公主接触……接触。” 饶是算计过人的扶苏,闻言也不由一愣。他算是看清楚了,燕蒹葭根本没有将她自己当作一个女子,似乎只有她‘玷污’别人的份儿,而她却是没有吃亏的可能。 微微叹了口气,扶苏还是放下筷子,摇头:“公主看来的确是没有寻常女子的害臊之情。” 燕蒹葭挑眉,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世上,还没有谁能让本公主觉得害臊。更何况,与国师过招,男女大防又有什么重要?” “总之扶苏是说不过公主的,”他神色淡然,继续:“今日来寻公主,的确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哦?何事?”燕蒹葭难得来了兴趣。 扶苏看了眼四下,提醒道:“闲杂人太多……” 燕蒹葭会意,拂袖挥手,吩咐道:“西遇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是,公主。”一众婢女小厮应声,很快便退了下去,且还为燕蒹葭和扶苏掩上门。 燕蒹葭道:“好了,现在国师可以说了。” 扶苏敛眉,神色温雅:“今日我夜观星象,西北恐将有霍乱生出。” “霍乱?”燕蒹葭手下一顿,下意识问:“何种霍乱?何时会爆发?” “一切都未可知。”扶苏失笑:“天机二字,岂是那么容易就参悟的透的?” “也是。”燕蒹葭颔首,思忖道:“你可将此事奏明我父皇了?” 扶苏摇头:“此事我只告诉公主一人,公主可知为何?” 琉璃眸直直对上扶苏那双深邃的眸子,燕蒹葭红唇微动:“预知。” 他知道她入梦可预知将来的事情,也知道她母亲萧皇后是大祭司……所以,将此时告诉她,无非是想借用她的预知能力,先发制人,拯救黎民百姓。 可思及至此,燕蒹葭眉头忍不住蹙起,她其实不相信,扶苏是大慈大悲之人。可他此次这般行动……她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目的。 “不错。”扶苏直言不讳:“公主是皇后娘娘的血脉,先前凉州的事情,也是因为公主预知了惨烈一幕,才执意要跟着南下罢?” 虽是疑问的话,但他话里话外都是笃定。 或许,从中蛊这件事开始,她和扶苏在某种程度,站在了一条船上,有些话说起来也不必遮遮掩掩。 “国师为何不去找我母后?”燕蒹葭叹了口气:“本公主的确有预知的能力,但……关于国师说的西北霍乱一事,本公主并没有梦及……” “公主该是不了解娘娘的事情罢?”扶苏淡淡道:“也是,娘娘是隐世门的背叛者,自嫁给陛下之后,便已然算是和隐世门,划清界限。” “背叛者?”燕蒹葭不为所动。 她不是没有查过她母后的事情,只是,隐世门的事情,任由她眼线遍布,也查不到半点。 如今听扶苏的话,看来他是知晓一切的来龙去脉的。 “是啊,其实告诉公主也无妨。”扶苏缓缓道:“娘娘是隐世门的大祭司,有通梦的能力,也就是……天下大事,风云变化,她皆有预知之力。” “隐世门的大祭司,每百年出现一个,不论男女,自小便要静心修行,且于祭司而言,九州之内,没有其命定之人。” “公主应是明白,没有命定之人,不过是一种束缚……通晓天命的人呵,谁又能配得上?” 不是配不上,而是有能者,必定左右大局,搅动风云。这样的人,是神祗,也是毒瘤。 燕蒹葭眸光熠熠:“所以我母后,成了隐世门的叛徒?” 她爱上了燕王,入了世俗,成了人妻,人母。叛离了隐世门,做了大祭司不该做的事情。 “是啊,隐世门的大祭司,怎么可以爱上俗人呢?”扶苏弯唇:“哪怕是人中龙凤的陛下,也不能坏了隐世门的规矩。所以……” 燕蒹葭:“所以?” 扶苏道:“所以,隐世门将娘娘驱逐了。而作为大祭司的能力,也在诞下公主之后,随着消失退化了。” “如今,娘娘仅存的预知能力,估摸着没有多少,而公主……正是鼎盛之期。” 说到这里,扶苏望着燕蒹葭,眸底盛满笑意。 不知为何,燕蒹葭总觉得,扶苏能这么直接了当的和她说,大抵是怀着某种目的,可究竟是什么目的,燕蒹葭却是猜不透。 “可即便如此,这些时日,本公主的确不曾梦见什么异象,唯独……” 扶苏问:“唯独什么?” “唯独今日,本公主似乎梦见……尚琼死了。”燕蒹葭抬眼看向扶苏,一字一句道:“死在战场上了。” “战场?”扶苏眉梢微微蹙起,沉思了半晌:“公主可还有旁的,更具体的所见?” “没有。”燕蒹葭摇头:“本公主不确定,这梦境到底是寻常的梦,还是……预知梦。” 说到这里,她看向扶苏:“国师可有什么法子,让那梦境,能为本公主所控?” 若是能够操控梦境,那么关于国破之事,便有机会渐渐明朗了。 她话一说完,便见扶苏风轻云淡的笑起来。心下顿时就升起一股不安。 他轻飘飘道:“有是有,只是……不知道公主是否愿意一试?” “什么法子?”燕蒹葭狐疑道。 “我为公主布阵,助公主入梦。”扶苏道:“只是,公主虽说有大祭司的血脉,但到底凡胎肉体,入梦是否能成功,也要看公主的悟性。” “好。”燕蒹葭点头,毫不犹豫便应了下来:“不如就在今夜?” 似乎没有想到燕蒹葭会这么轻易的便答应,扶苏不由微微一笑,但是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 …… 用了晚膳之后,燕蒹葭便将扶苏带回了自己的卧房之中,而西遇等人,则是等候在外。 月至柳梢,扶苏风轻云淡,半点没有要摆阵之意。 看得燕蒹葭不由有些狐疑,忍不住问:“国师这是来参观本公主的卧房,还是要助本公主入梦?” 从一进屋开始,扶苏便有意无意的四处逡巡,这让燕蒹葭不禁想起先前扶苏夜半潜入的事情…… “公主屋内的陈设,和前几日一样。”扶苏淡淡道:“还好,那窗户倒是修缮好了。” 一边说,他一边上前,摸了摸先前被他撞破的窗户,脸上笑意从容:“似乎比先前更坚固了。” “国师素日里不是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燕蒹葭落坐,嘲弄道:“怎么这些时日,倒是像极了登徒子。” “登徒子?”扶苏低笑一声,背对着她的身姿,如松如竹。 月色皎然,透过窗台映入屋内,扶苏抬手,一副要打开窗户的模样。 燕蒹葭盯着他的背影,一时便有些注意力集中,落在扶苏的身上。 然而,就在她专注的那一瞬间,扶苏忽而转身,雪色袖摆拂动,有粉末自她眼前一晃而过。 天旋地转的一瞬间,燕蒹葭两眼一黑,整个人往桌上倒去。 晕倒之前,她几乎顷刻便明白了扶苏的意思。这厮进屋的诸多行为、包括言行,都是为了惹得她在意,从而突如其来,将她迷晕。 可即便想通了,她还是无能为力,只能任由自己陷入长长的黑夜之中。 见燕蒹葭倒下,扶苏眼疾手快,刹那便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防止她倒在桌上,撞伤脸容。 “公主……”屋外,西遇听到响动,不由询问出声。 扶苏轻声应道:“无妨,公主暂且睡下了。” 西遇狐疑,却碍于燕蒹葭先前的吩咐,只好回了声‘是’。 月色稍稍移动半分,扶苏的身影也跟着挪动,只见他打横着抱起燕蒹葭,步步生莲,朝着床榻走去。 和想象中一样,燕蒹葭的确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心下微微叹了口气,扶苏眸底有无奈一闪而过。 她说他瘦弱,可他却比她要强壮许多,至少就他所知,临安公主生时不足月,幼时一直在宫中养病……先前她饮酒过度,好几次惹得燕王和萧皇后大怒,看来这身子骨,怕是吃不得半点苦了。 如此一想,脑海中忽而有一件事入了他的计较之中。 顾不得多想,他便起身,自袖摆中取出一包药草,继而那骨节分明的如玉指腹落在香炉之上,细碎的声音响起,药草入了香炉,不多时便袅袅生烟。 那淡淡的香气,宛若清莲芬芳,萦绕了整个屋内,就连屋外,也若有若无的弥漫了一些气味儿。 扶苏缓缓朝着燕蒹葭走去,伸手抚平她的眉眼,掌心有温热之气,自她眉间缓缓注入。 入梦其实不需要什么布阵,只是入梦人必须全神贯注。而这,也是他一开始故意惹得燕蒹葭怀疑的缘由。 “该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扶苏收回手,声音压得很低。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颗泛着光芒的夜明珠,而夜明珠中,一只兽儿正诡异的眨着眼睛。 无疑,这便是食梦兽了。 有食梦兽的帮衬,燕蒹葭入梦会更轻易一些。 “开始罢。”扶苏淡淡道。 他话音落下,那夜明珠便发出一阵光芒,那夺目的光,让扶苏下意识皱起眉来。他闭上眼睛,眼前一片白昼。 不多时,一阵白茫茫中,他的视线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凄冷孤月,霜华满地。 阴暗的小巷之中,人影晃动。 扶苏缓缓挪步而去,便见两道身影相对而立,熟悉至极。 “国师这是何意?”说话的女子,是燕蒹葭。 她瞪着眼睛看他,那张芙蓉娇艳的面容,和如今没有两样。 扶苏看见,梦中的那个自己,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来:“公主似乎很喜欢他?” “本公主喜欢谁,与国师何干?”燕蒹葭冷笑一声,贴身朝他靠近三分:“难不成……国师这是对本公主当真上了心?” “怎么,不可以吗?”他居高临下,朝着她走去。 他越是靠近,她便下意识越是往后退去,狭小的巷子,能退到哪里去?不过两三步而已,她便背靠高墙,退无可退。 “国师做什么?”燕蒹葭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僵硬,但她还是强撑着,不让自己表现出半分心慌。 “公主不能喜欢他,他身份低微,配不上公主。”扶苏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一丝阴暗。 “国师莫不是受了噬心蛊的左右,失了心魂?”燕蒹葭道:“国师要知道,本公主欢喜谁,与国师没有半点关系!” “谁说没有关系?”他低低笑了起来,宛若一朵黑莲:“即便是受了噬心蛊的影响,我也不愿见着公主欢喜旁的男子……公主可以试试,看看扶苏能不能杀光公主为之侧目之人。” “你疯了吗?扶苏!”燕蒹葭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是修仙练道之人,怎可……怎可乱杀无辜!” “公主在关心我?”扶苏低眉望着她,深情至极。 “本公主什么时候关心你?本公主只是……” 争辩的话还未说话,忽而一吻落下,空气凝结的顷刻之间,不仅梦中的燕蒹葭呆若木鸡,就是入梦的扶苏自己,也不由愣在原地。 霜华满地,星辰点点。 眼前忽而亮光刺眼,逼得他不由睁开眸子。 理智回归,他自梦中逃脱,入眼的一切,极为真实。 手中的食梦兽似乎有些疲惫,已然体力不支的打起了盹儿,他下意识将起收入囊中,往窗外看去。 梦中不过片刻,但窗外的月已然挪了好些位置,可见时光如白驹过隙,悄然而过。 收回目光,再看了眼躺在榻上宛若一只沉睡的猫儿的燕蒹葭,扶苏心下千丝万缕,满是怅然。 白日里她是张牙舞爪的虎,可一旦睡下,便又像极了娇弱可人的猫儿。 如此乖觉的燕蒹葭,的确难得一见。只是,更难得一见的是……梦中那个猝不及防的吻,和那个诡异的自己。 自来城府幽深的扶苏,忽而便有些茫然,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为一个人……如此喜怒形于色。 叹了口气,视线不知为何竟是落在她那殷红的唇上。梦中的那个自己俯身而去,可入梦的他却宛如看客,除了震惊之外,便再无旁的感受。 也不知道,这素日里对他唇齿相讥的这张嘴,是个什么味儿? 思绪才起,扶苏便骤然回神,他蹙起眉梢,心下顿时觉得自己就像是登徒子一样,破天荒了起了歹念。 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几遍清心咒,扶苏才缓缓起身,为她褪去鞋子,盖上锦被,才静静然离去。 …… …… ------题外话------ 虽然这个初吻是做梦,哈哈,但是好歹是有些进展了,话说,猜猜国师想干啥~ 109酒窖起火 扶苏很快便出去了,但那掩门的动作,却是让西遇愣了一愣。 很显然,扶苏动作极轻,主要是怕扰到燕蒹葭休憩。 “公主近日可是噩梦连连?”扶苏侧脸,低声问西遇。 西遇沉默,一时间不知是该回答还是不该回答。毕竟谁也不知道扶苏究竟盘算着什么,于燕蒹葭而言,又是敌是友? “你不必疑虑,公主噩梦的事情,我是知晓的。”扶苏到底聪慧至极,就见他淡淡弯唇,缓缓笑道:“屋里头点了安神香,明日我遣人再送些过来公主府。若是公主睡得不安稳,便可燃起安神香。” 说着,他回头看了眼屋内若有似无的烛火,神色从容。 “多谢国师。”西遇应了一声,倒是看不出来感激与否,只面色沉沉,没有几分喜怒。 扶苏见怪不怪,只收回视线,问道:“西大统领,不知公主府的酒窖在哪儿?方才公主说要送我几坛好酒,听说是从楚将军那儿得来的……” “酒窖?”西遇一顿,倒是没有多想,只回道:“属下现在就让人给国师送几坛酒到马车上。” 说着,他便转头吩咐身侧的小厮前去清点几坛酒,差人送去国师府的马车。 扶苏颔首:“有劳西大统领了。” …… …… 不多时,扶苏领着几坛酒,踏上了回国师府的路。只是,他前脚刚离开公主府,后脚公主府的酒窖便起了大火,那大火极为猛烈,径直便将酒窖中的酒烧了个精光。 当下,西遇便意识到了,此事与扶苏定然脱不了关系。 于是,他救火失败之后,只好敲开燕蒹葭的屋门,禀报了此事。 燕蒹葭正在睡梦之中,朦朦胧胧听着西遇禀报,想也没有想便挥退了他,兀自继续入眠。 倒不是不心疼,只是,东西都烧了,她也没得大半夜如此动怒,但凡不是天塌下来的事情,她都可以放着明日再议。 翌日,燕蒹葭终于悠悠转醒,稍稍洗漱了一番,她才开口询问西遇,酒窖失火的事情。 “酒窖里头的酒,都烧光了?”她一边往嘴里送吃食,一边不紧不慢的问。 “都没了。”西遇低头,有几分惭愧:“昨夜国师说公主许诺要赠几坛好酒给他,属下以为……国师此话定然不假,于是……便自作主张,遣人去酒窖……” 公主府那么大,琐碎事情繁多,自然不能事事都要过问燕蒹葭,更何况,西遇怎么也想不到,扶苏会撒谎! 这不该是体面人,或者说贵胄会做出来的事情。 鼻尖轻哼,燕蒹葭冷冷道:“国师这厮,就是个老鸡贼,你斗不过他,很正常。” 西遇拱手,沉稳道:“酒窖失火之事,皆因属下大意引起,属下愿受责罚。” “无妨,区区酒窖而已,左右里头的酒多是楚青临送来的,烧了就烧了罢。”燕蒹葭风轻云淡道:“只是,这扶苏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行事着实是诡秘难测。” 烧酒窖,对扶苏来说,有什么好处? 燕蒹葭思索了一刻钟,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好处。索性她也就不去想了,等到今日去了国子监,再询问也不迟。 要知道,如今的扶苏,可是有一半儿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呢! “多谢公主。”西遇看了眼天色,提醒道:“只是,公主今日是楚将军教习武艺,公主若是去迟了,怕是……” “素闻楚将军奖惩严明,”燕蒹葭幽幽一笑:“不知对待本公主,是否也是如此。” 西遇摸不准燕蒹葭的意思,只想了想,回道:“楚将军那人……怕是对谁都一样。” 行军打仗之人,最重规矩。西遇知晓,楚家曾有一族中子弟入了楚青临的麾下,但那青年自以为是楚家人便会得一二高看,这般心态,不过一月便犯了军规。 那时,任由青年哀嚎求情,楚青临也半点不念旧情,五十军棍下去,打的青年皮开肉绽。 为此,楚青临刚正的名声,倒是愈发响亮了。 “那不是更好吗?”燕蒹葭勾唇,眸底划过幽光,只缓缓伸了个懒腰:“如此早的一日,也不知姽婳姑娘醒了没有。” 一边说,她一边拂袖起身,明眸之中,满是从容不迫。 西遇不疑有他,很快让人准备了马车,一路护送燕蒹葭抵达青楼。 但青楼楚馆,做的都是夜里头的生意,这一大早的,自是还门庭寥寥。 西遇站在马车外,问道:“公主,可要喊人来伺候?” “不必。”燕蒹葭道:“既是还未开门儿,那咱们便先去国子监罢。可惜,怕是要是迟了的。” 嘴里虽然说着可惜二字,但语气里却满是无所谓,听得西遇心下微微叹息,知道自家公主这是故意为之了。 拖拖拉拉,东逛西逛,不就是为了迟些去国子监吗? …… …… 马车行驶至国子监的时候,燕蒹葭已然迟了半个时辰,优哉游哉的下了马车,便朝着里头走去。 宽敞的院落中,贵公子和高门小姐各自耍弄着长剑,要么娇滴滴,要么兴致冲冲,一个个都很是欢喜。尤其那些个闺阁小姐,眼巴巴瞅着楚青临那张俊逸的脸容,早已芳心暗许。 乍一见燕蒹葭踏入,气氛顿时有些凝固。一侧的尚琼冲燕蒹葭使了个眼色,提醒她‘有大麻烦了’。 燕蒹葭一笑,就见楚青临上前,神色冷峻依旧:“公主今日迟了半个时辰。” 燕蒹葭手中折扇收起,装模作样道:“今日睡得迟了,还望楚将军见谅。” “睡得迟了?”楚青临冷笑一声:“听闻公主一大早出门,去的是青楼。” 楚青临这厮,的确是极为刚正的,他自来便在军中长成,知晓倘若没了规矩,这一个个的王孙贵胄,怕是要掀翻天了。 更何况,燕蒹葭这般明目张胆、刻意为之的举动,着实让他觉得,她这是蹬鼻子上脸,以为他会对她纵容。 楚青临的话方落下,众人皆是一阵唏嘘,尤其女眷,更是吃惊不已。 “公主既是入了国子监,便要守国子监的规矩。”楚青临冷冷道:“如今公主坏了规矩,那就恕本将军无礼了。” “来人!”楚青临挥手:“将公主带下去,扎一炷香的马步。” “一炷香?”燕蒹葭露出错愕的神情:“楚将军这是要废了本公主的腿?” 楚青临道:“腿不会废,公主放心。军中将士百万,没有谁因为扎一炷香马步,便废了双腿。” “楚将军这是以权谋私?”燕蒹葭看向楚青临:“前两日楚将军示爱,本公主没有接受,如今楚将军便想换着法子折磨本公主了?” 她故作恼怒的模样,心中却是一阵窃喜。越是激怒楚青临,越是会得到重重的惩戒,忍一时的痛,她很快就能逃离国子监这座大牢! 更何况,一石二鸟,同时也能让楚青临对她厌恶起来,何乐而不为? 她话音一落下,众皆哗然。一个个都是瞳孔微缩,很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楚将军怎么会喜欢公主?”人群中,有女子低声怯语。 有人一语戳破:“楚将军前两日不还送了好几坛酒去公主府吗?你何时见楚将军送女子物什的?” “可……可哪有男子送心仪的女子酒的?” “楚将军又不是俗人?自然与众不同。” …… …… 一句句低声议论,入了楚青临和燕蒹葭的耳,前者眉头紧锁,后者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今日之事,无关私事。”楚青临冷静道:“公主违了规矩,自是没有理由开脱。” “公主是要自己受罚,还是本将军着人带着公主去?”楚青临淡淡说着,满脸不阿。 这般模样,看得身侧尚琼连连摇头。昨日他还同楚青临说,燕蒹葭喜欢温顺的,结果今日他便如此行事……实在是孺子不可教也。 燕蒹葭弯唇,依旧‘风度翩翩’:“本公主有手有脚,自己去。” 说着,她走至一侧,正想让西遇帮衬着接过手中的折扇,那头楚青临再度出声。 “公主,国子监内,不得带府中侍从。” 言下之意,便是让她打发了西遇在外头候着了。 本以为,燕蒹葭还会与他争辩,却不想,她这次倒是极为好说话。 “你先去外头候着罢。”挥了挥手,燕蒹葭冲西遇吩咐道。 “是,公主。”西遇拱手,很快退了出去。 “这下,楚将军可是如意了?”燕蒹葭丢了折扇,扎着马步,继而笑眯眯的望向楚青临。 楚青临不答,只转头,让人在燕蒹葭胯下点燃一炷香,并放置瓷碗在她的头部和腿部。 而后,他兀自上前,继续面无表情的传授武艺要诀。 等到他走至尚琼身侧,指点尚琼的时候,少年却是冲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楚将军这是打算追求公主,还是和公主结仇?” 他委实是好奇,楚青临究竟存着怎样的心思。刚正不阿是没错,但昨日他不是才表现出欢喜燕蒹葭的样子吗? “尚公子也想去扎马步?”楚青临不答,反问。 尚琼看了眼额角冒汗的燕蒹葭,果断闭嘴,不再询问。 “本公主站不住了。”哐当几声,瓷碗落在地上,摔成了几个碎片。 众人正要朝着燕蒹葭看去,便听楚青临一声冷斥:“这套剑法若是今日还练不好,大家就都别歇着了。” 到底是世家公子小姐,一个个宛若儿戏一样,根本没有认真修习。故而,楚青临也是想借着燕蒹葭,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毕竟,连临安公主都敢惩戒的人,可是容不得他们造次的。 心下一个激灵,一个个便都不敢去看燕蒹葭的方向,反而挥动起手中的长剑,勤学苦练起来。 楚青临朝着燕蒹葭走去,见燕蒹葭依旧风轻云淡,一脸的纨绔模样,不由挑眉。 “公主想激怒本将军?”他上前,压低声音问。 “将军不是说本公主不错吗?”燕蒹葭眉眼弯弯,眸底风华万千:“所以啊,本公主也想看看,将军到底适不适合做驸马爷。” 驸马? 楚青临神色微微一顿,只是,他还来不及说什么,燕蒹葭忽然‘哎呀’一声,再度惹来所有人的注目。 “没想到,楚将军素日里那么正经,私底下竟是如此的不正经啊?”她勾着唇角,手中不知何时忽然出现一本明晃晃的册子。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燕蒹葭手中的那本册子上。 燕蒹葭继续道:“啧,这册子,可不是正经公子哥该看得啊!” 她耸了耸肩,那绘声绘色的模样,让所有人都认定了,那不正经的册子,是楚青临的。 这一次,饶是一向镇定自若的楚青临,也不由有些愠怒。 他没有想到,燕蒹葭会这么的胆大肆意。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她这儿,栽跟头。 “公主迟来为一,诬陷为二。”楚青临道:“罚公主扎一个时辰的马步。” 一炷香变成一个时辰,其实不算惩罚太重。 或者,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楚青临这是在‘放水’。 就连燕蒹葭听了,也不由面色一诧。 “几位公子小姐,便在这里练罢,若是练不好,便都别回府了。”楚青临风轻云淡道:“公主随本将军来,本将军亲自监督。” “去就去,本公主怕你呢?”燕蒹葭扬了扬下巴,白眼微翻。 说着,燕蒹葭便随着楚青临,去了后山竹林之中。 燕蒹葭以为,楚青临这是有话要和她说。故而倒是没有多加防备。 后山之中,竹林茂密,湖面广阔。深不见底的湖中心,隐约有两个竹子,笔直的插着,细的仿若一孩童踏上,便可将其压断。 “公主以为,如此便可激怒我?”就在燕蒹葭逡巡之际,楚青临忽然道:“公主顽劣,但也忘了,本将军御下多年,何等傲慢之人没有见过?” “将军这是何意?”燕蒹葭挑眉,只下一刻,她便见楚青临伸手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 “楚将军这是做什么?”燕蒹葭眯起眸子。 “公主桀骜,本将军也一样。”他话音一落下,便一手拎起燕蒹葭的衣领,宛若小鸡仔一样,将她拎到了湖中心极为纤细的杆子上。 等到她站稳了之后,他徒然松开手,为她解开穴道,一晃眼便到了岸上。只留下燕蒹葭一人踏在细细的竹上,几乎就要摔倒湖中。 “楚青临,你好大的胆子!”燕蒹葭怒道:“你这是要谋害本公主!” “谋害不敢当。”楚青临难得眉宇舒展,有些愉悦的模样:“与公主的大胆比较,本将军不过尔尔。” “本公主不擅水性!”燕蒹葭摇摇晃晃,一副就要落水的模样。 “公主踏稳了,便不会掉下去。”楚青临好整以暇,道:“就算公主掉下去了,本将军也可以将公主捞起来,公主不必害怕。” 话虽如此,但楚青临显然是不相信燕蒹葭不会水性。 他今日就是要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天高地厚。更何况,军中那些原本桀骜的士兵,哪个不是在被他‘折磨’了以后,对他佩服不已? 身为男子,自是要拿出男子的气魄。如此,才能得到女子的芳心。 “好你个楚青临!”燕蒹葭面前站稳,咬牙切齿。 站了大约半盏茶,燕蒹葭脚底发酸,那竹尖太细,扎的她实在难受。 不过,她今日目的还没有达到,做戏做全套,自然是要…… “楚青临,本公主命令你赶紧把本公主带上岸!” “公主若是肯求饶,本将军便将公主带上岸。”楚青临不紧不慢,道:“如何?” “不如何!”燕蒹葭怒道:“你想得美,本公主……” 话还没有说完,她低垂的眸底闪过一抹光,燕蒹葭忽而发出一声‘尖叫’,摇摇晃晃之下,她‘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阳春三月,春江还未回暖,冰冷冷的水淹没她的口鼻,让她整个人发寒。她宛若一只娇弱的猫儿一样,不断被拉入深渊之中。 “咕噜噜!”燕蒹葭挥舞着双手,一副挣扎的模样:“楚……楚……青临!快……救……” 难得扬眉吐气,楚青临语气有一丝愉悦:“公主若是求我,我便将公主带上岸,如何?” 他打听过,燕蒹葭是会泅水的,如今她这般,不过是假意为之罢了。左右是想等着他也下水了,再来伺机报复。 “楚青临,你这贱……贱男人!咕噜噜……有……水草!”燕蒹葭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水草!” 水草缠住了她的双腿,让她挣脱不得。 她话音方落下,整个人便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突然湖面安静下来。 楚青临眉梢一蹙,心下不疑有他。 燕蒹葭会泅水,但若是被水草缠住了脚,恐怕…… 就在他一个飞步要入水救人之际,一道雪色身影,快一步入了水中。 一瞬间,水花四溅,那谪仙似的面容,头一次漫过心焦之色,看得楚青临顿住步伐。 来者……是扶苏。 识得扶苏至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扶苏的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 …… …… ------题外话------ 扶苏笑眯眯:楚青临送的酒?那就全烧了罢。 楚青临沉思脸:我折磨别人,别人都会爱上我,公主也一定会! 尚琼摇头:这就是两人的段位差距了…… 110无师自通的扶苏 冷水之中,燕蒹葭憋着气息,故作被缠。 就在她消声之后,便见一道身影,朝她而来。 下意识的,她以为来者是楚青临。 心中升起一抹邪肆,手中的匕首即便在水中,也依旧泛出了冷光…… 身影逐渐靠近,她下意识挥手,恶狠狠便要朝着来者刺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触到他的那一瞬间,忽然想起,楚青临今日一身紫黑色的锦衣,而来者……雪色衣角,委实熟悉至极。 手腕被紧紧捏住,她也随之松开手中的匕首,任由匕首沉入湖中。 被人一把从水中捞了起来的顷刻,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来者的温度。 很快的,她能够再次呼吸自如,鼻尖有淡淡清莲香味萦绕。 她熟悉这个味道,救她的,是扶苏。 心下微微有些失望,本还想对楚青临行凶,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燕蒹葭心中不由有几分犯了嘀咕,扶苏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咳咳!”轻咳两声,燕蒹葭到底还是呛了几口水。 “公主可是还好?”扶苏低声问道,那语气徒然便不再那么风轻云淡了。 “还好,还好。”燕蒹葭正要摆手,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还在扶苏的怀中。 这厮抱着她,即便到了岸上,也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国师怎么会在这里?”问话的,是楚青临。 见燕蒹葭和扶苏都从水中出来,楚青临神色有几分冷意。但谁也不知道,这一丝冷意,究竟是冲谁而来。 “听闻昨日公主府的酒窖烧了,特来询问一二,毕竟昨夜公主方才赠了扶苏几坛好酒……”点到为止,扶苏继而道:“只是不想,尚公子说将军将公主领到了后山,说是要惩戒公主?” 一边说,扶苏一边抬眼,轻笑着朝楚青临看去。 似乎神色没有异样,但那口气却又是护短的很,仿佛他和燕蒹葭有什么关系,而楚青临则是外人。 “公主犯了国子监的规矩,自是要受罚的。”楚青临漠然回着,似乎并没有将扶苏提及的‘酒窖起火’一事,放在心上。 “将军可知因材施教四字?”扶苏笑道:“公主体弱,受不得罚,将军大可寻旁的惩戒法子,何必如此与小女子计较?” 话到扶苏嘴边,却又成了是楚青临‘计较’。 “公主体弱?”楚青临看了眼扶苏怀中隔岸观火一般的燕蒹葭,冷冰冰道:“本将军瞧着公主身子骨可是硬朗的很!” “咳咳!”燕蒹葭象征性的咳了两声,语气徒然虚弱:“国师,快给本公主宣太医,本公主许是落了水,受凉了,身子骨实在是不适的很。” 扶苏闻言,看向楚青临:“公主凤体,将军想要惩戒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般体罚,未免过于苛刻。素来当夫子的,自是没有不顾学生性命的道理……” 寥寥数语,无不是在指摘楚青临实在过分,听得燕蒹葭好一阵忍俊不禁。 她垂下眸子,难得乖顺的没有出声,只一副孱弱的模样,看得楚青临面色更是冷峻。 眸底沉静,楚青临忽而道:“国师对公主有意?” 这话问的过于直接,以至于正打算坐山观虎斗的燕蒹葭,不由愣了愣。只是,还没有等到她回过神,扶苏嘴角便有笑意漫开。 “是。”他宛若清风,徐徐道:“扶苏心悦公主已久。” 短短几个人,一瞬间让场面变得诡异的安静。 楚青临盯着扶苏,奚落一笑:“没想到国师也动了凡心。” 扶苏笑着反问:“人皆有七情六欲,楚将军不也是一样吗?” “自今日起,便不一样了。”楚青临看了眼扶苏怀中的燕蒹葭,不紧不慢道:“既是国师与公主两情相悦,本将军自是不会横刀夺爱。” 说着,他的视线与燕蒹葭的眸光正是撞了个着:“只望着公主今后莫要再坏了规矩,否则本将军依旧严惩不贷!” 话音方落,他也不等燕蒹葭什么反应,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见着楚青临离去,直至他背影渐渐消失,燕蒹葭才拍了拍扶苏的胳膊,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扶苏缓缓将她放下,淡淡道:“公主,先去换身衣物罢,莫要着凉了。” 语气里,满是关怀。 “国师这是怎么了?”燕蒹葭睨向扶苏:“怎的和楚将军说,你心悦本公主?” “公主不是恰巧觉得楚将军惹人厌烦吗?”扶苏一本正经,道:“我方才不过是在为公主排忧解难。只是……” “只是什么?”燕蒹葭问。 “公主要刺杀楚青临?”扶苏望向她,仿佛将她的所想所思,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了,湖底燕蒹葭落下的那把匕首,若是他今日没有来,恐怕……那匕首便准确无疑的刺入楚青临的胸口了。 “国师在说什么?”燕蒹葭笑了笑,装傻充楞:“本公主并非气量小之人,怎的会因这么个小事,去刺杀楚将军呢?怕是国师看错了吧。” 说着,她就要离去。 “公主昨夜,可是梦到了什么?”扶苏轻声问她。 燕蒹葭身形一滞,回头看向扶苏:“国师知道什么?” 她定定然望着他,神色有一丝冷然。似乎是被窥探了辛秘,生出了杀意。 “公主梦见了什么?”扶苏弯唇,秀美的脸容,没有半点烟火气息:“扶苏与公主站在同一条船上,公主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说这话的时候,扶苏的神色一如既往,但深邃的眸底,却满是真挚。 “国师可还记得那千年大蚌?”燕蒹葭幽幽然道。 “记得。”扶苏颔首:“那蚌壁梵文,预示着国破之灾。” 燕蒹葭勾唇,冷笑道:“这蚌,出自楚青临之手。” “昨夜梦中。本公主看见了楚青临。”燕蒹葭道“那刻满梵文的大蚌,是出自他之手。” 梦中,燕蒹葭所见,是楚青临吩咐旁人,按照大蚌的预知,散步谣言,并且,他似乎还打算挑起一件祸乱…… “竟然……是楚将军?”扶苏闻言,不禁讶然:“可楚将军,有何理由要这般做?” “国师应当听闻过楚青临父母的事情罢?”燕蒹葭道:“许是因为他父母的事情,楚青临才想着报复……” 楚家与皇家的辛秘,扶苏不会不知道。 扶苏颔首:“可即便如此,公主也不像是冲动之人,为何非要设下这等子计谋,明目张胆的杀楚将军?” 毫无疑问,燕蒹葭是故意不守礼法,刻意让楚青临惩戒自己。而做这一切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楚青临掉以轻心,并且杀了他。 扶苏虽说不是对燕蒹葭了如指掌,但对她还是略知一二的。燕蒹葭自来做事,缜密至极,绝不会这般鲁莽。 可今日的燕蒹葭,却委实是过于急躁了。 “本公主曾做过一梦,梦中国破家亡,兵临城下。”燕蒹葭的神色,难得的认真:“据着梦中可得,惹得燕国亡国者,乃是熟悉之人。” 她抬眼看向扶苏:“一个熟悉之人,且能够有此等能力的,国师以为……会是何人?” 燕蒹葭势必要杀了楚青临的原因,就是因为据着昨日梦境推测,楚青临极有可能就是她梦中那个令燕国破灭之人。故而,她一觉醒来,只想将其诛杀,以绝后患。 而这,也是燕蒹葭第一次向扶苏吐露梦中一切。 她知道扶苏有本事,所以她要好好利用这个‘蛊毒’的机会,借助扶苏之手,拯救燕国! “公主从前,无论扶苏怎么问,都不肯言说,怎的今日如此坦诚?”扶苏轻笑道:“公主想利用我?” 斩钉截铁,全然点破了燕蒹葭的心思。 “是。”燕蒹葭红唇弯弯,眉眼一瞬间璀璨至极:“本公主的确是想利用国师,不知国师……意下如何?” 这世上,或许只有燕蒹葭一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张口说着利用,还询问被利用的人,意下如何? “公主想听到什么回答?”扶苏一步步靠近她,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 “国师一定会帮本公主的,不是吗?”燕蒹葭抬眼,直勾勾的盯着他。 那一瞬间,他清澈的眸子倒映着燕蒹葭的脸容,冷水打湿了她的面容和墨发,阳春三月,依旧寒凉。她被冻得脸色发白,神色却满是光彩熠熠。 这样的燕蒹葭,委实让他心尖颤动……想要答应她所有的要求,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他问:“公主为何……这么肯定?” 燕蒹葭勾唇:“因为国师心悦本公主,不是吗?” 她素来就是卑鄙的,即便扶苏此时是受了蛊所影响,她也要借助他,保证燕国的江山……屹立不倒! 只是,她话音方落,便见扶苏倾身,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将她的耳畔,贴近他的胸膛。 “公主错了。” 低沉如水的声音,一点点敲在她的心上。 燕蒹葭正想抬眼看他,却听他再度出声:“公主若是想以色诱之,应当如此才是。” 心跳声,骤然响起。 …… …… ------题外话------ 撩妹无师自通,扶苏是也!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