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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中的革命》
目 录
前言
第一部分 科学与革命
第01章导论
第02章科学革命的几个阶段
第03章鉴别科学革命发生与否的证据
第二部分 历史上对“革命”和“科学中的革命”的看法九九藏书
第04章“革命”概念的转变
第05章对科学革命的首次承认
第06章第二次科学革命及其他革命?
第三部分 17世纪的科学革命
第07章哥白尼革命
第08章开普勒、吉伯和伽利略
第09章培根与笛卡尔
第10章牛顿革命
第11章维萨里、帕拉切尔苏斯和哈维
第四部分 18世纪革命概念的变化藏书网
第12章启蒙运动时期的变革
第13章18世纪的科学革命观
第14章拉瓦锡与化学革命
第15章康德的所谓哥白尼革命
第16章德国不断变化着的革命语言
第17章产业革命
第五部分19世纪的科学进步
第18章靠革命,还是靠进化?
第19章达尔文的革命
第20章法拉第、麦克斯韦和赫兹藏书网
第21章一些其他的科学发展
第22章三位是去争论库恩体系或其他科学哲学家体系或科学社会学家体系的是非功过。简而言之,我的目的虽然与库恩的目的有所不同,但肯定会有交叉。本书决非是另一部讨论库恩之"结构"的著作;相反,本书是从一种新的、严格的史学观点来考察科学革命这一课题的尝试。
我在前面引用了托马斯·曼和其他人说过的一句拉丁文名言,以表明这一众所周知的现象:书有书之命,书籍的产生是由研究和写作内在的逻辑决定的。正值本书付梓之际,我意外地发现了对这种现象来说更为全面、更为确切的这样一句话,它出自特伦西努斯·莫鲁斯的《论贺拉斯作品多变的音节和格律》(第1286行):Pro captu lectoris habent sua fata libelli."它的意思是说,有谁能否认书的未来取决于读者对它们的承认呢?我希望,本书能使读者得到一定的满足,当然也欢迎大家的批评指正,以便促进进一步的研究和思考。如果这个富有魁力的有关革命的课题能够引起学者们的注意,那么本书潜在的目的也就完全达到了。
I.伯纳德·科恩
致谢
这些年来,本人受惠于许多同行、朋友和学生,如詹姆斯·阿德勒、彼得·巴克。洛兰.J.达斯顿、乔伊·哈维、迈克尔·海德尔伯格、约瑟夫·杜本、斯蒂尔曼·德雷克、亨利·格拉克、皮埃尔·雅各布、杰勒德侨兰德、罗伯特·普罗克特、巴巴拉·里夫斯、琼·理查兹、雪莉·罗以及弗兰克·萨罗韦,他们有的使我注意到了过去四个世纪中一些讨论科学革命的事例,有的为我解答了一些疑难问题,承蒙以上学者鼎力相助,特此深表谢意。本书曾经不少好友和学术界同行审阅斧正,其中有:杰德·Z.布赫瓦尔德、彼得·加里森、欧文·金格里奇、约翰·海尔布伦、杰拉尔德·霍尔顿、厄体技·马文、阿瑟·米勒以及诺埃尔·斯韦德罗,他们审阅的部分从一章到数章不等。此外,约瑟夫·杜本、理查德·克雷默和罗伊·波特这三位学者在本书最后定稿前通读了全文,他们的批评意见使我获益匪浅。
朱莉娅.布登兹和安妮·米勒·惠特曼均为我多年的挚友。在撰写本书过程中,我不断得到朱莉惭布登兹的大力支持,她参与了我各个部分的研究工作,直至本书完稿。若无她的帮助,要完成这部综合性的长篇著作恐怕难以想象。而安妮·米勒·惠特曼则像以前一样,其才智和洞见再次使我大受神益。本书是在我失去了夫人弗兰西斯·戴维斯爱的支持和颇具创造性的评论后完成的第一部著作,在此情况下,她们二人的贡献就更显得有意义。在研究初期,克里斯蒂·I.麦克拉奇斯曾做过我的研究助手。我非常感谢黛安·Q.韦布、德博拉·库恩和克里斯丁·彼得森这三位学生,他们协助我核对了正文并配齐了参考文献。著作目录最后的收集整理和核对工作由伯莎·亚当森和D.L.巴坎完成。萨拉·特蕾西为本书编制了索引。
特别需要一提的是哈佛大学出版社的董事阿瑟·罗森塔尔,当我情绪低落需要重振精神之际,他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他的这份情谊令我永世难忘。苏珊华莱土是位具有难得的鉴赏力和洞察力的编辑,在本书写作的各个时期,华莱士的重要意见对完善本书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最后,我衷心地感谢斯宾塞基金会在此项研究的初级阶段给予我的支持,本书的写作正是以此支持为基础的。在过去数年中,对我在科学中的革命这一课题的研究工作以及包括这一课题在内更大的项目的研究工作的主要支持,来自艾尔弗雷德·E.斯隆基金会;很难想象还会有哪个基金会能够比它更体谅自己所资助的人。
第一章 导论
今天,我们往往会理所当然地认为,科学及其与之相随的技术,是通过一系列的革命性飞跃而进步的,这些飞跃亦即巨大的跃进,使得我们对自然界的看法焕然一新了。那么,就对科学进展的描述而言,革命是否已经成为一种总能够盛行不衰、并且总能够令人满意的描述方式了呢?那些富有创新精神的科学思想家们,例如开普勒、伽利略、哈维等人,是否确信他们本人的工作(从我们今天使用革命这个词的意义上讲)是革命的呢?与达尔文、弗洛伊德、爱因斯坦同时代的人是否认为这些科学家的理论都引起一场革命了呢?也许,他们不喜欢把科学进步看作是那么富有戏剧性的?社会的和政治的变革,例如法国大革命和马克思主义的兴起等,对于科学家、哲学家以及历史学家们对科学革命的思考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由于这些人的着眼点全都放在了过去那些伟大的科学革命上,因而令人惊讶的是,几乎没有什么学者谈到过这类问题——而这些问题,作为科学变革的一个特征,是与革命这一观念的历史演变密切相关的。我对这些问题充满了好奇之心,正是这种好奇心促使我撰写了本书。
本书的主要内容,就是论述17-20世纪科学革命这一概念的编年史和这一概念前后相继的变化情况;我从这四个时期的每一个当中挑选出了一些主要的革命事例进行说明。我之所以选择这些革命的事例,或者是因为它们本身固有的历史重要性(例如哥白尼革命、牛顿革命、达尔文革命以及爱因斯坦革命等事例那样),或者是因为,它们与阐明或例证我所说的所有科学革命的主要特点有关联。
我并非只是以我自己的个人评价,甚至也不仅仅是凭借与合格的历史学家保持一致,去断定哪些历史时期构成了科学上的革命时期;我是以历史证据作为依据的,我既要依靠历史事件的参与者和同时代的目睹者们的判断,也要对延续下来的传统加以考虑。例如,以下这些均为历史事实:在18世纪初,丰特奈尔明确地指出,微积分的发明是数学中的一场革命;1773年拉瓦锡宣布,他的研究纲领将导致一场革命;1859年,查理·达尔文为赖尔的地质学革命而欢呼,并且预言,如果人们接受他本人的思想,那将引起一场"相当可观的自然史革命。"同时代的文献表明,拉瓦锡和达尔文的彻底改革以及相对论和量子论,很快就被公认为是场革命。此外,今天几乎所有的科学家和科学史家们对过去都有这样一种一致的看法,即所谓革命就是对科学思想进行一些重大的重新组合。当然,这种意见的一致并未使这些事件成为革命;我们将在第3章看到,那些追加的检验可用来帮助我们确定,什么可以看作是革命,什么则不行;我们还可以(在第2章中)看到,革命思想发展过程中那些截然不同的阶段,就是科学革命是否确实发生了的象征。除了这些问题之外,人们对于全面的历史记录不可能存在什么争论:它表明,在现代科学开始进入成年时起至今的大约300年间,科学发展中的那些重大事件在思想上和实践中都被看作是革命。本书的主要任务,就是对那些事件、对把它们视为革命的那些说明加以描述和分析。
科学革命的定义问题
给"革命"下定义这个问题,困扰着几乎每一个有关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的讨论,在有关科学革命的文献中也渗透着这个问题。我并不想在本书中展示一种严格的"革命"定义或"科学革命"定义,尽管我讨论了所有科学革命都具有的一些特征,例如,它们发展所经历的几个阶段、可作为证据来验证它们是否发生过的检验标准以及革命性变革产生时思想观念的转变等。虽然,对于我在本书中视作革命并加以论述的例子,人们也许不会有什么不同的意见,至少在所有相信确实存在着科学革命的那些学者们当中是如此,但是,对于如何精确定义所有这些革命共有的特点,大概就没有一致的看法了。有关革命由什么构成以及革命如何定义的讨论尽管与历史有关,但它毕竟是哲学问题。我知道我自己不是一个哲学家,而作为一位史学家我总是小心谨慎控制住自己,不去喋喋不休地妄加评论。在彼得·布赖恩·梅达沃和琼·梅达沃所著的《亚里土多德到动物园:哲学家的生物学词典》中,有一段关于定义的讨论(198,66)很有启发性:
在那些规范的语境中,定义是无比重要的,例如在数理逻辑中,定义就是用一种符号代替另外一种或另外几种符号的规则,但在日常生活中,在诸如生物学这样的科学中,强调定义的重要性就是言过其实了。事实决非是:如果全部专门术语未曾作过精确的定义,那就谈不上进行论述了;真若如此,也就不会有生物学了。精密科学如数学、理论力学、理论物理学以及天文学和部分化学领域,都有着源远流长的传统,而定义在传统中已经变得至关重要了。在这一点上,生命科学与它们不同。不过,倘若并非所有的科学都需要精确的定义,那么无疑也就没有理由去坚持,科学史必须像是科学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不是别的。
有据可查的资料表明,"revolution"这个词最初是作为一个精密科学的专门术语流行于世的,长期以来,它在这个领域中曾经有过(而且现在仍然有着)一种与"突然的戏剧性变化"截然不同的含义。Revolution这个词的意思是重复(如一年四季那样的循环运动),或者涨落(例如潮汐的运动)。因而在科学中,revolution意指所有永恒的变化,无休无止的重复,以及可作为完全重新开始的起点的终点。这就是我们会想到的"行星在它们的轨道上运转"这类短语的含义。无论如何,"科学的革命"或"科学中的革命"这类措词,却不具有这种连续性或持久性的含义;相反,它所指的是,连续性的打破,已经可以承前启后的新秩序的确立,旧的、为人熟知的事物与新的不同寻常的事物之间的分水岭等。历史学家的任务就是查明一个含义为持续性和重复发生的纯科学术语,在何时和怎样转变成了一个表示政治和社会经济事物中的剧烈变化的词语,进而去发现,这个异化了的概念以何种方式反过来又被用于科学自身。这组转变决非只是一种术语用法上的变更。它表明,在我们对人和社会活动的分析中,在我们心目中的科学家和科学活动的形象之中,已经发生了一种深刻的变化。
从18世纪到我们这个时代,许多科学家都在其著述中把他们自己的创造看作是革命,但是哥白尼和牛顿却没有这样做。牛顿及其前辈们之所以没有承认自己的事业是革命性的,其部分原因在于,他们的工作是在"革命"这个词普遍应用于科学领域之前完成的。不过,还有更深一层的理由;在现代科学最初100年左右的时间里,许多伟大的富有创造性的科学家们,更愿意把他们自己看作是古代知识的复兴者或重新发现者(与他们同时代的人甚至也这样看),他们甚至认为自己是改善和扩展知识的革新者,但不认为他们自己是我们今天通常所说的那种革命者。
18世纪初,在丰特奈尔认识到数学中已经发生了一场革命后不久,牛顿的《原理》就被看作是构成了物理学中的一场革命,又过了没多久,罗伯特·西默宣布,他已经发动了一场电学革命。这些事件发生时,政治意义上的革命还有着一种温和宽厚的内涵。以后,法国大革命走向了极端,进入了恐怖时代,以至于"革命"变成了一个与其说是表述飞速发展的词,莫如说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曾因参与法国大革命而受到政治迫害并于1794年移居美国的约瑟夫·普里斯特利,为我们说明了18世纪末人们对革命的态度是怎样发生变化的。在给与罗伯特·富尔顿共同研制汽船的政治家、发明家R.利文斯顿的一封信中,普里斯特利对他的这件收信人"在纸的制造方面最有价值的发现"表示祝贺(斯科菲尔德1966,300)。"如果您能成功地把纸漂白,"普里斯特利写道,"您将在整个造纸业中引起一场革命。"此信写于1799年,普里斯特利没有忘记当时人们对革命的普遍反感,所以他马上加了一个注释表示歉意,他说,利文斯顿的创新决不能"在此时此刻被称之为革命。虽然它很值得称赞,但这样说只能使它名誉扫地。但是不管怎样,这种说法对我来讲还不是不可接受的。"
19世纪《共产党宣言》的发表,1848年的革命,以及第一国际的成立及其世界革命的计划等,使得那种认为急剧的变革是与暴力活动联系在一起的思想又死灰复燃了。由于革命的负作用在生活于19世纪50年代的大部人的心中造成了不良影响,因而,英国和爱尔兰的科学家如达尔文和汉密尔顿等把他们各自对科学的重视称之为旧的温和意义上的革命(仿佛新的政治上的迫切要求对科学变化的形象没有什么影响似的),也就不足为怪了。在欧洲大陆,科学家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在20世纪,俄国革命这一充满了戏剧性的事件,以及可能即将来临的世界共产主义的幽灵,使有些人,其中有些是科学家,有些不是科学家,被例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这样的所谓激进物理学的"布尔什维主义"惊呆了。毛泽东的学说和中国革命以及后来出现的"文化大革命"与我们这个时代相隔不久。他们又使革命活动的概念和形象发生了变化。
政治革命与科学革命的比较
自问世纪以来,政治理论和伴随有急剧的社会结构变革的政治事件,对科学革命的概念有着深刻的影响。因此,了解以下问题也许是不无益处的:哪些政治革命(和有关的理论顺特有的性质,在今天我们大部分人公认的科学革命概念中得到了体现?哪些被证明是不适用的呢?对这两种类型的革命的比较将会表明,这二者比我们最初所想象的更为相近。(后面的补充材料1.1为读者提供了一些资料,它们说明,在历史上人们是怎样看待政治革命与科学革命的比较的。)
所有政治革命共同具有这样一个特点,即含有"新"的因素,正如汉纳·阿伦特(1965)坚持认为的那样。"现代的革命概念,"她写道,与"历史过程会突然再现这一看法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因此,革命意味着"一种全新的局面、一种鲜为人知或闻所未闻的情况即将呈现出来。"然而我们将看到,在科学革命中,新与旧之间的转变存在着某些中间环节。在政治革命中也存在着这种联系,尽管这种联系也许不那么密切。不过,看来与常识相矛盾的是,这种特点并不会使科学革命或政治革命的作用的强弱和影响的大小受到损害。
很明显,在确定某一系列的事件是否"真的"构成了一场革命时,必须对新事物的深度和广度作出判断。也许,正如佩蒂(1938,ii)所指出的那样,从法国大革命和俄国革命这样的"伟大革命"到"麦克佩斯谋杀邓肯一世这样的宫廷政变",都有着一个连续的阶段。然而在其他人眼中,coupsdetat或宫廷政变也许会被看作是"反叛行为",它们不包括任何根本性的政治的(即政治制度的)或社会的变化。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讲,指明某一特定的事件为革命,不仅依赖于判断变化种类(是否有政治制度的变化)的客观标准,而且还依赖于个人对变化程度的判断。这后一个因素有碍于任何对革命作出普遍适用的定义的尝试。
凡是研究科学革命的人很快都会发现,这些事件也像社会革命、政治革命以及经济革命一样,有着不同等级,按其重要性可以分为重大的革命和小型的革命。有些大规模的变动,使得某一门学说全都受到影响,不仅如此,有的影响甚至波及到其他学科的解释模式和思维模式,例如像达尔文革命或相对论和量子力学革命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另外还有一些较小的革命,它们也许只对某一门学科的一部分有着非常深刻的影响,但并不影响这一门学科的整体思想或其他学科的思想;主要由威廉·冯特促成的新实验心理学基础中的革命,就是一个例子。乔治·盖洛德·辛普森(1978,273),在评论大陆漂移理论初期所面临的反对意见时,试图确切地划分革命的等级,在评论中,他把"物理地质学"中的这一变化称之为"较大的次等革命。"读者们会发现,这种说法令人费解,因为辛普森并未解释那些可能造成"较大"革命或"次等"革命之分的细微差别,他也没有指明在较小的革命与较大的次等革命之间或许存在的那些差别。这种把革命分成不同等级的倾向,早在18世纪就开始出现了,当时,天文史学家J.-S.巴伊讨论了一些大规模的革命,如他所认识到的由哥白尼、牛顿导致的革命;他还讨论了伴随着新的观察仪器被采用而出现的较小的革命,这种情况有可能导致一种新的思维方式或一种新的知识基础。
新的仪器也有可能引起大规模的革命性影响,望远镜的发明所带来的影响就是如此。在其笔记和其著作《星际信使》(1610)中,伽利略记录了月球上的山脉,从而确证了——用他的话来说——"月球像是另一个地球这一古老的毕达哥拉斯派的观点。"作为一个坚定的哥白尼学说的信徒,伽利略不知不觉地从他所观察到的月球阴影区内的光亮点和黑斑中,得出了有关月球表面情况的结论,他设想,月球的表面与地球的表面是相似的。当他通过新发明的望远镜注视月球时,他"看到了"与地球上类似的情况(参见科恩1980,211一215)。伽利略发现,木星有四个卫星,这一发现对天文学来说是一项重大的成果。地球怎么能以惊人的速度(大约每秒20英里)围绕太阳运动而又不失去其月球呢?在伽利略时代,这个疑难问题成了反对地球有可能沿轨道运行的一项有力的证据。伽利略也许永远解决不了那个难题,但是他发现,木星在运动时并未失去四个卫星,这就使那种认为如果地球运动就不可能不失去其卫星的反对意见不再有什么说服力了。随后伽利略发现,太阳上有黑子而且太阳也在自转。他观察到,金星也像月球一样有不同的相位,他从金星的相位与其外观大小之间的对应关系中推出这样一个结论:金星在围绕太阳运行,而不是围绕地球运行。他还发现,许多"星云状物质"只不过是一些很模糊的星星的集合物。这些星星,人的肉眼是觉察不出的,而天空中还有无数颗星星,它们在望远镜发明以前从未被任何人看到过。
天文学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不过,天文学中的这些革命性转变(包括对托勒密体系的错误所作的直观说明在内),并非是由望远镜"导致"的,而是由伽利略精神导致的。伽利略吸收了哥白尼学说,并且通过望远镜进行了观察,在此基础上他得出了一些非正统性的结论,而伽利略精神正是这种结论的产物。望远镜使天文学的数据库在种类、规模和范围方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然而这些数据内部和它们自身并没有构成一场科学革命。
对计算机来讲,情况就不同了,计算机像概率和统计学一样,已经对科学的思维和理论的形成产生了根本性的影响,为世界气象学提供的那些新的计算机模型就是一例。这就是说,伽利略通过望远镜使数据发生的变化,是需要放弃传统的理论并接受新的理论的,可是,它们对理论与实验数据的相关方式并没有产生根本性的影响。与此形成对照的是,概率的引入导致了一种新的理论——事实上这是一门新的科学,在这种理论中,因果-一对应的传统基础被一种统计的基础取代了。计算机的使用也是如此,因为逻辑上相关的命题和形式数学陈述已被综合的计算机模型取代了。
除了新以外,科学中的革命与社会政治革命都具有的另一个特点是改宗现象(有关改宗问题的讨论见本书第30章)。有一个例子足以说明科学改宗者的革命热情。1596年,在《宇宙的奥秘》(1981,63)一书初版的前言中,开普勒描述了他改信哥白尼天文学所经历的几个阶段,对这个问题,他在该书的头两章又进行了详述。他相信,上帝已经给他指明:哥白尼体系为什么会创造出来,它是怎样创造出来的,为什么只有6颗行星而"不是20颗或100颗"行星,以及为什么这些行星位于它们各自的轨道上,为什么它们有着它们所显示出的那样的速度,等等。以后,他用我们今天所说的开普勒第三(或和谐)定律进行了解释。可是在1596年,他正在着手证明的是,创造了世界并且管理着宇宙的秩序的上帝,早已考虑到了"自毕达哥拉斯和柏拉图时代以来为人们所知的5种规则的几何体。"后来他写道,他对哥白尼的日心说体系怀有"这样一种敬意:既然我已经在我的内心深处证实它,而且,既然我注意到它具有无可置疑和令人欣喜若狂的完美特点,我就应该当着我的读者们的面竭尽全力为它辩护。"
政治革命与科学革命的比较并不限于热情这类内在因素的范围。例如,每一场政治革命都有一系列的与接管权力机构有关的武力活动,这是它们的主要特点。查默斯·约翰逊(1964,6)则明确地指出,"那些并非由改变体制的暴力行为而引起的"剧烈变革,"就是其他形式的社会变革的例子。"虽然人们通常也许不会认为科学革命中包含着暴力活动,但是,科学中许多伟大的革命业已显示出了一种与实际推翻一个政府相类似的活动模式。在一场科学革命中,往往会有一系列这样的活动,通过这些活动,可以获取对科学界和教育部门等的控制,并控制住科学院、科学实验室以及那些负责政策制定、财力分配的重要的科学委员会中的权力宝座。这一点在苏联非常富有戏剧性的李森科革命中可以看到,在这一革命过程中,正统的(西方的)遗传学的势力被击溃了。李森科及其追随者控制了苏联科学院的遗传学部门和农业实验站系统。他们重写了教科书以适用他们那些新的非正统的观点,而且,他们还对整个遗传学的教育和实验系统作了重新安排。这些革命者把所有拒绝恪守这条新的革命路线的遗传学家甚至科学院院士从其岗位上赶走了。苏联很有影响的遗传学家N.I.瓦维洛夫虽是苏联科学院院长的兄弟,但也销声匿迹了;事实上,1943年他去世的时候,并没有发表官方的讣告来说明他在集中营的最后岁月和最终死在集中营里的详细情况和具体的日期。
在2O世纪30年代的纳粹德国,纳粹党人不仅把犹太人免了职,而且还批准进行一场革命运动,去清除德国科学界中的"非雅利安人"或过多的理论思维的污痕。这场运动的两个领导者就是,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菲利普·勒纳德和约翰尼斯·斯塔克。在希特勒的统治下,斯塔克试图整顿并扩展德国的物理学界,但是他受到了以麦克斯·冯·劳厄为首的一些勇敢而正派的人的反对,其中有麦克斯嘈朗克,阿诺德·索末菲,以及维纳尔·海森伯等,斯塔克把他们称作是"科学中的白种犹太人,""爱因斯坦精神的总督"(参见赫尔曼1975,615)。勒纳德是斯塔克的老师,也是他的朋友和同事,勒纳德还是一位极端狂热的爱国者,他坚信,一个"被缴了械的民族"就是一个"耻辱的民族"(赫尔曼1973,182)。在德国科学家和医生1920年的年会上,勒纳德与爱因斯坦进行了公开的辩论,勒纳德"猛烈的恶意攻击"和他"毫不掩饰的反犹偏见"使得这场辩论格外引人注目。早在1924年,勒纳德在结束他关于物理学的一次学术讲演时,把阿道夫·希特勒吹捧成"一个具有清醒头脑的真正哲学家。"他成了希特勒的首席物理学权威,并且出版了一部四卷本的关于实验物理学的著作,题为《德国物理学》(1936-1937),他把这部书定义为"雅利安物理学"或"雅利安人的物理学。"他说:"科学……是由种族决定的,是由血统决定的。""德意志物理学"组织,有官方的纳粹党人做其后盾,但除此之外它从来没有像李森科及其追随者在苏联的遗传学领域所做到的那样,获得对德国物理学的全面控制。只有少数几个同行加入了斯塔克和勒纳德的行列,而他们的"努力,除了对第三帝国的支持以外,没有留下什么成果"(赫尔曼1973,182;拜尔琛1972)。
当然,由于政治势力而导致的科学变革,并不仅仅限于20世纪的苏联和纳粹德国的集权主义。我们会发现,笛卡尔主义的势力在不同阶段对法国科学界从思想到机构的控制,也许就是一个早期的例子(萨顿1982)。富有革命精神的笛卡尔主义者,为了扩大势力,在可以想象得到的每一个阶层,与代表传统力量的耶稣会会员和他们的学校、与教会及其巴黎大学、并且与亚里士多德主义者进行了斗争。他们获准参加了一些有影响的沙龙的活动,并且最终,从知识分子中吸引了一批追随者。不久之后,笛卡尔主义者控制了学校(中等学校和耶稣会会员的私立高等学院)以及大学。笛卡尔主义者在巴黎科学院中有一个强有力的代言人,这就是科学院的"常务秘书"丰特奈尔,他不仅是一位坚定的笛卡尔主义者,而且还撰写了一部论述笛卡尔的宇宙涡旋("旋风涡")体系的重要著作。雅克·罗奥是一位著名的笛卡尔的追随者,17世纪后半叶,他的综合教科书取代了传统的著作,并且成了标准的科学知识的来源;这部教科书被印刷了一次又一次,并且被译成数种不同的语言。
1687年,伊萨克·牛顿提出了新的富有革命性的科学理论,很明显,该理论所要打败的真正敌人并不是亚里士多德主义者和经院哲学家,而是笛卡尔主义者及其以涡旋说为基础的物理宇宙学。牛顿在其《原理》第二篇的结论中指出,笛卡尔的假说"是完全与天文现象相抵触的",它所导致的是一场"混乱而非对天体运动的理解bbr>。"不过,这还不足以驳倒笛卡尔主义者以及其他一些人;一场主动的游说不得不在许多战线上同时进行。首先是明确地寻求政府的支持,这场运动是在牛顿向是家学会及其支持者詹姆斯二世国王呈送他的《原理》(第一版)时发起的。埃德蒙·哈雷知道国王对海军事务感兴趣,他就为国王写了一个专门的说明来介绍《原理》中讨论潮汐运动部分的内容(参见科恩和斯科费尔德1978,&5)。由于教会在涉及思想的各个领域有着如此强大的势力,所以,牛顿主义者想要控制新的玻意耳讲座(这是根据化学家和自然哲学家罗伯特·玻意耳的意愿设立的),当时,该讲座由伦敦教会组织的八场证明基督精神的布道组成(参见格拉克和雅各布1969)。这些讲座立即就成了解释牛顿科学的重要媒介。
牛顿主义者遵循了罗奥所选择的路线,他们推广通俗的介绍新科学的讲座,并且广泛地进行示范以便使这门学科的内容更合乎人们的口味,更易于人们理解。威廉·惠斯顿和J.T.德扎古利埃都是牛顿理论的倡导者。牛顿则利用他个人的影响,在一些重要的大学里用信奉牛顿学说的教师取代了信奉经院哲学的教师和信奉笛卡尔学说的教师。不久就出现了一个强大的牛顿学说网,其中包括爱丁堡的科林·麦克劳林,剑桥的罗杰·科茨,牛津的戴维·格雷戈里,另外还有其他一些人。为获得对教科书的控制,牛顿的信徒塞缀尔·克拉克给他所翻译的罗奥论自然哲学的著作加了一个批评性说明。正是这位克拉克,在与莱布尼兹的著名论战中,为牛顿进行了辩护。最终,罗奥的论著变成了假借已被修正了的笛卡尔主义的名义传播牛顿的自然哲学的重要著作。牛顿的其他信徒们则撰写了新颖的教科书。最后,在牛顿夫伦敦担任造币厂督办的时候,他被选为皇家学会的会长,他利用这个职务可以确保这家机构去参与为确立牛顿哲学地位所做的斗争,并且在与莱布尼兹关于谁先发明了微积分的争论中捍卫牛顿的领先权。
这些例子,绝大部分是从成功的或部分成功的革命中选出来的。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类情况,即革命失败的情况。在政治领域中,失败的突出例子有1848年的革命和俄国1905年流产的革命。科学家和科学史家一般都不谈失败的革命。也就是说,他们倾向于只用"革命"这个名称去命名那些实际已取得成功的运动(参见第2章)。还不曾有人写过一部科学失败史。这也是革命问题的一个方面,在这方面,科学活动显然不同于政治活动和社会活动。
政治革命或社会革命与科学革命不同的最后一点,就是目的。从某一种意义上讲,这两种类型的革命都有一个特定的狭义的目的。例如,牛顿革命的目的,就是建立一个新的合理的力学系统,在此基础上,人们就可以追溯和预见地球和空中所观察到的现象。这个目的的实现是以质量、空间、时间、力和惯性等概念为出发点的,而已它还包含着万有引力概念。这看起来与创建某一种社会这类目的有些相似,例如,在创建一种社会的目的中,可能就包含着经济上机会均等、政治自由、建立议会体制或代议制政府等等要求。真正的区别在于,在大部分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中,目的被说成是即刻便可以达到的。比如,毫无疑问,俄国革命的目的就是建立一个共产主义国家和无阶级的社会。这个目的的实现,从未被看作是一系列无止境的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的前奏;一旦这个理想的国家建成了,以后也就没有革命的必要了。然而科学的发展,尤其是问世纪和18世纪革命时期过后的发展,使我们预料到,科学将要进行一系列连续的没有终点的革命。在这里,不存在这样一个最终的特定的目标:一旦它实现就意味着不再会有革命发生了。举例来说,牛顿的信徒就充分意识到,还有些领域,比如化学。光学、热学以及生理学领域,十分需要进行一次科学革命。甚至在地球动力学和天体力学领域内,太阳和地球的同时运动过程中月球的运动,仍然是一个尚未解决的疑难问题。在科学中,一次成功的革命也就为进一步的革命制定了一个革命的纲领,而一场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至少在理想上)则有一个最终的革命希望实现的纲领。
革命性科学与社会
科学革命在社会中所起的作用与政治革命或社会革命的作用是完全不同的。通过策划或宣传推翻业已建立的社会秩序或政治制度、提出一种可以付诸实践以至有可能导致一场社会革命或政治革命的理论、进而参与一场革命运动,社会上的或政治中的激进分子对现行的社会秩序或政治制度构成了威胁。因此看起来,社会中的或政治上的激进分子,对于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政府的体制、我们的价值系统是一种直接的潜在的危险,甚至似乎会给我们的家族系统、我们的家庭、我们的财产和我们的职业带来危险。对于"富人"和"穷人"来说,显然,这方面的讨论的确与富人更有关系,不过,即使穷人也可能希望在现行的制度中(哪怕是在很小的范围内)取得成功并成为富人,因而避开革命运动。另一方面,科学中的激进分子对科学中现行的知识结构或状态构成了直接的威胁,但并没有在整个社会范围内构成威胁。当然,科学的确会对一般的男男女女的生活产生影响,不过,这种影响往往只限于一定的程度,并且,这种影响不是直接的而是间接的,是一些实际应用带来的结果。以聚合物化学这门基础科学为例,这门科学本身对社会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把它用于生产人造纤维,这门科学便对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的经济体系、以及可能的就业情况的重新安排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对于雷达、超音速飞行、核动力、战胜疾病以及探索空间等等来说也是如此。科学革命实际附带的成果,就是技术革新,随之而来的是旧的职业消失和新的职业可能出现。
然而,有一些革命思想却遭到普遍反对,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讲,它们似乎威胁着一些对于社会秩序十分重要的信念。达尔文的 href='1131/im'>《物种起源》(1859),在外行的读者中,甚至在一些科学家中,引起了很大的敌意,我们应当看到,这种敌意从本质上讲是没有科学根据的。并非整个世界真的关心这些技术性的问题,例如:物种的变化、由来和稳定性,自然选择、生存斗争、或适者生存等等,至少人们并不关心这些表述适用于野生的动植物还是家庭培育的动植物。不过,对宗教界而言,达尔文进化论的内在含义的确令人烦恼,因为它对《创世纪》头几页中有关创造物的说明提出了怀疑。人与猿有着共同的祖先,人在自然界中并不具备自有历史记载以来所有的哲学和宗教给予他的那种独一无二的地位,这些戏剧性的论断使许多人有了一种名副其实的苦闷感。科学革命的这一方面——亦即它们对严密的科学领域之外的男人和女人们的思维活动的影响,被称作是意识形态的组成部分。
哥白尼学说的内在含义,即人类及其所居住的地球在宇宙中的中心位置被别的星球取代了,也是一个革命性科学思想中含有意识形态成分的有趣的例子。看起来,当人们被告之:他所居住的行星已经被从一个固定的中心位置上移走了,它只不过成了(用哥白尼的话说)"另一个行星,"而且从物理上讲,成了一个相当不起眼的行星,此时此刻,对他的自尊心肯定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打击。约翰·多恩(他大概还没有信奉那些支持或反对那种新体系的最为简洁的、专门的天文学论证)写道,没有一个固定的位置,地球就会丢失,而且人甚至不知道到何处去找它:"所有的内在联系都不复存在了。"马丁·路德对专业天文学(即使有所了解的话)了解的并不多,然而,甚至在没有阅读哥白尼所写的任何东西时,他就对哥白尼思想产生了强烈的反感。
哲学家、神学家、政治学家和社会学家,以及受过教育的男人和女人们,在考虑整个物理宇宙和自然界,考虑"自然规律"、宗教或宗教信仰的基础、以及上帝的本质甚至政府的形式时,他们的思想方式也会受到牛顿革命的影响。不过,哥白尼思想也许最终超越出了严格的科学范围之外,其影响比牛顿思想更大,这是因为,那种以为人在宇宙中有着独特的地位、而且唯人独尊的观点,亦即传统的人类中心说,被哥白尼学说动摇了。从这方面讲,哥白尼的影响大概与达尔文的影响而不是牛顿的影响更为相似。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把人们对他的革新的敌意与类似的人们对哥白尼思想和达尔文思想带有敌意的反应进行了比较,他就是根据他个人的痛苦经历和他对历史的长期考察进行著述的。也许,爱因斯坦革命所引起的,是20世纪世界范围内知识界最大的轰动。当然,大部分人并不理解爱因斯坦的理论,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认为,新的相对论物理学为意味着"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这样一种广义的相对主义提供了依据,对于宗教、伦理和道德方面的"绝对"信仰而言,不再有什么可以站得住脚的标准了。
1973年,在牛津的一次赫伯特·斯宾塞讲座上,卡尔·波普尔对科学革命和意识形态革命作了区分,这种区分还是很有用的。在他看来,一个是"一种新的理论合理地推翻一种已被确立的科学理论,"另一个则包含着"对于思想意识(甚至那些把某些科学结果掺入其中的思想意识)社会给予保护或社会予以承认的所有过程。""哥白尼革命和达尔文革命"说明了究竟是怎样"一场科学革命引起一场意识形态革命"的,从而也就例释了科学革命在什么情况下可能有着不同的"科学的"和"意识形态的组成部分"(1975,88)。革命这两个方面最令人感兴趣的大概是,一场革命也许在科学中有着深刻的影响,但其构成中却没有意识形态的组成部分。一个突出的例子就是场论物理学的引入,这项工作大部分是由法拉第和麦克斯韦完成的,它使物理学基础发生了全面的革命,而且从根本上取代了物理学的牛顿基础,它牢固地根植于有心力这一概念之中,并且为相对论物理学开辟了道路。尽管从那时起每一位物理学家都意识到,这一学科已经发生了极为根本性的转变,但是,在对经典物理学的这种大胆的改造中,却不含任何意识形态方面的成分。量子力学,"物质理论的历史中一次最为根本性的科学革命"(波普尔,1975,90),也是如此。量子力学革命没有任何意识形态方面的成分,海森伯的测不准原理并没有像几年以前的相对论那样抓住公众的想象力,这些事实使物理学家们长期感到困惑不解。值得注意的是,至少到目前为止,在我们这个时代伟大的分子生物学革命中,也并未含有任何惊人的意识形态方面的成分。
社会上对科学革命的第二种敌意,也许可以说是对科学的成果和应用的一种反应,而不是对科学本身的一种反应。由于许多民用技术和军用技术的迅速进步都是由新的科学或科学革命导致的,现在已经有了这样一种倾向,即把科学和技术看作是同一回事,甚至有人认为科学应对技术负责。这并非是一种全新的现象。在大萧条期间,以科学为基础的技术革新速度过快的增长,被认为应对所谓的因技术发展而导致的失业负责,以致于一度出现了一种"暂停科学"的要求。我们已经看到,对我们时代耗资巨大的空间计划,有些人提出了反对意见,其中这样一些人的反对尤为强烈:他们宁愿看到公众的钱花在改善我们的城市条件或从事其他的社会慈善事业上,而不愿把这些钱花在更新我们对太阳系和宇宙其他部分的知识上。而且,对于那些以最新的生物学发现和物理学发现作为其技术基础的武器,许多人已经表露出了一种显而易见的强烈关注。我们周围那些善良的女士和先生们,将会谴责污染和其他的环境恶化方面的现象,而且——也许对,也许不对——把这些恶果归咎于作为技术革新之主要动力的科学。还有如此之多的人认为,科学发展所经过的革命并非是乐善好施之举,而且对于"人类的条件"来说并不意味着真正的进步。
除了这类考虑之外,在科学共同体自身之中,有这样一种普遍的信念,即认为科学中的每一场革命都是一种进步。当然,总会有些顽固分子出来反对任何会摧毁现有的概念、理论和普遍信念的重要的革新。科学中的每一场伟大的革命都会在一些科学家中引起反对意见;其反对的程度和范围,甚至会被看作是反映革命性变化的深度的一种尺度。此外,每一位科学家都不会愿意他花了很多的时间和很大的精力学来的技能和专业知识变成过时的东西,从这种意义上讲,每位科学家在保持现状中都可得到一种即得利益。尽管对于变革会有这样一种出于本能的反对,但是,与在社会政冶系统中所看到的情况不同,科学系统中并不存在试图为保持事物的现状和压制科学中的革命运动而组织起来的保守党派。在科学中,你常常会看到激进分子和保守分子(甚至个别反对革命的人),而且,总会有这么一些人,他们更喜欢旧的方法和方式,而不喜欢新的。然而我认为,所有科学家都会同意已故的保罗·西尔斯记录下的对人文学科的一位同事的一段回答,这位同事说:"我想,你会把我看作是一个守旧的人,但我认为,细菌与疾病没有什么联系。"他回答说:"不!我并不认为你是一个守旧的人;我认为,你只不过是无知而已。"
由于科学革命会在科学领域中产生一种革新,而受其影响的主要是不同的科学家,因而非科学家并非一定要理解全新的科学。许多不同的科学家、甚至大部分科学家,尤其是其专业范围与革新无关的那些科学家,也许对新的科学理论难以理解。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理论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曾经有过这么一种流行的说法,即只有8个人(或12个人)懂得相对论,这反映出该理论的所谓难理解性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可是,它对于公众而言的那种难理解性,既没有影响科学共同体对相对论的承认,也没有影响大众们提出这样一种看法,即爱因斯坦是一个天才,他那难以理解的、革命性的理论,是20世纪最伟大的思想成就之一。
总的来讲,科学著作只是为了写给不同的科学家看的,与此不同,艺术、音乐或文学作品往往并非(当然也不排除)只是为了让艺术家、音乐家或作家欣赏或阅读而创作的。文学作品生来就是让大家读的,艺术作品生来就是让大家看的,而音乐作品生来就是让大家听的。此外,艺术家、音乐家和作家的生活,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取决于有欣赏力的观众、听众或读者所付的酬金和版税。这是一种对创作领域中真正富有革命精神的那些人不利的情况,每当大众的口味可以决定创作领域中的可接受性准则时,这种情况几乎就会不知不觉地出现。当然,也有一些例外,例如斯特拉文斯基和毕加索的情况就是如此。一种总体上"全新的独创风格",尤其是在艺术界,似乎已经使毕加索取得了普遍的成功,而且其成功的范围远远超出了公众对他的作品所能理解的范围。毫无疑问,在本世纪20年代,能够阅读、理解和充分欣赏詹姆斯·乔伊斯作品的作家和批评家的人数,与当时能真正理解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科学家的人数相差无几。不过,尽管许多科学家还不能把爱因斯坦的这一理论全部吃透,或者,尽管他们在阅读爱因斯坦的著作时尚不能轻松自如或完全理解,但爱因斯坦的结论却被他们接受并应用了。再看着乔伊斯的情况,他的作品只获得了评论界的称誉;而读者大众和大部分以写作为生的人并没有接受和应用乔伊斯的全新的改革,因为他们很难读懂他的《菲内根的觉醒》(这部作品在《变迁》周刊上连载发表时,曾被称作是"进步的作品"),而且,如果采用新的风格就会使作者脱离读者,这样就会妨害而不是改善他们的职业状况。
一些保守的社会(所有高度组织化和制度化的社会,从要自我保护这个意义上讲,本质上都是保守的),对科学中的革命活动>.的容忍程度已经并不单单限于容许其他形式的精神或艺术的创造性成就的存在,它们甚至还对其予以鼓励,这真是一种自相矛盾而且令人费解的现象。然而,一个有着极为激进的政治、社会或经济观点的男人或女人,就有可能遇到障碍(特别在涉及到就业问题上时更是如此),这些障碍会对正常的前途的发展产生妨碍作用,而且,这种人,作为一个持不同政见者,甚至有可能会遇到法律或国家的压制,不过,对于科学家来讲,一旦他或她最激进的观点取得成功,那就会获得特别的荣誉。科学是一种特殊的事业,在这种事业中,革命活动已经制度化了;这种系统不仅承认独创性并赋予它很大的价值(正如R.K.默顿告诉我们的那样),而且还给予成功的革命者大笔奖金并在社会方面给予报答。在文学、艺术或音乐领域中,极端的激进分子会被当作是先锋派的成员,而且他或她的观众、听众或读者有可能寥寥无几;与科学相比,这些创造性领域对于革命者既没有报答、奖金,也没有荣誉。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诺贝尔奖金定期地奖给那些做出过业已变得十分重要且确实具有革命性的贡献的科学家,但在文学界还不曾有过这样的奖励来奖赏那些有着类似的重要性和革命性且具有创新精神的作家,如奥古斯特·斯特林堡,亨里克·易卜生,马塞尔·普鲁斯特,詹姆斯·乔伊斯,或弗吉尼亚·沃尔夫等。
社会之所以愿意支持和奖励革命性的科学,甚至支持和奖励某种极端的通常难以理解的科学,其主要原因就在于,社会对于实际利益的期望是经常不断的,例如,希望生活得更健康更长寿,希望有更好的交通运输和通讯条件,有新的得到了改进的人造纤维,希望有效率更高的农业和加工业,希望日常生活中有更多的方便,国防事业中有更为完善的设备,如此等等。过去半个世纪的经验一次又一次生动地证明,越是富有创新性和革命性的科学,其实际应用的意义也就越为深远,影响也就越为广泛。
对科学革命的预见
尽管每一位科学家都会对即将来临的革命有所意识,但是,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普编的迹象可以告诉科学领域中甚至最为敏锐的观察家,下一场革命将在那里发生、将采取什么样的形式。即使最有才华的科学家也无法精确地预见他们自己将会引起什么样的革命。(这正好与政治革命者或社会革命者形成了对照:政治革命者或社会革命者都有一个事先制定好的纲领,因而能把其革命活动对准精心确定下来的目标。)
在科学中之所以无法准确地预见革命将在哪里发生或它将由什么构成,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不同的科学彼此都可谓是"艺术"。在一个领域中某项不可预见的革命性革新,也许会为某个别的领域提供手段,从而导致该领域取得惊人的进展。这是因为,某一科学领域中的革命性进展,往往依赖于其他科学领域中的革命,这种不可预见性是快速地按指数增加的。分子生物学的兴趣就是一个例子,尤其是DNA结构的阐释,它需要利用物理学中发展起来的一门技术——X射线晶体学。由于技术中最为迅速的变革往往来自基础科学中那些无法预见的革命,因而在技术的预测方面,尤其是对于技术领域中即将来临的革命的预测,也就有了一种按指数增长的不确定性。计算机科学家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在本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计算机这门新兴专业的一位大专家曾预见说,只要有六、七台计算机就能满足美国未来的需要了,再多几台就能满足整个欧洲的需要了。尽管当时的计算机十分庞大,但最终表明,这个数字还是太小了。这位不知名的预见者难以预测到,在未来,一系列的革命(如固体物理学中的革命那样)竟然能完全改变计算机的大小、性质和功能。
科学中的革命是不可避免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它们也是不可抗拒的,至少,只要科学继续存在,情况就会是如此。当然,它们也许不得不等待,直到有一个特殊的富有革命精神的天才来点燃导火索。而科学家们,正如我们所说的那样,是不希望革命受到阻碍的。不过,这些革命的进度,或者,它们发生的频率,既可能减慢也可能加快。也就是说,有些因素,例如大规模的财政支持,能够加快科学进步的速度,能够使更多的领域向具有革命性的科学活动开放,因为这种支持能为研究提供更多的人力,能够制造或购买昂贵的仪器设备。开展野外调查,或考察、探险,进行观测,在科学共同体中建立起更完善的通讯系统,以及给那些富有创造精神的女士和先生们更多的时间进行思考(亦即,让他们从过去繁重的教学和管理岗位上解脱出来),所有这些都需要大笔的资金。有可能获得职业基金和用于培训研究生的奖学金,这种希望吸引着具有创造潜力的青年男女步入科学界。相反,资金匮乏不仅限制着购置和制造研究用的仪器设备、限制着考察的进行,而且还限制着人们外出和进行无拘无束的交流,以及对于进步来说必不可少的科学情报机构的中枢系统的活动。更为重要的是,缺少资金会使专业人数和奖学金的数额减少,并且会缩小用来招募下一代科学家的通信网。这种人力的减少,就会使富有革命精神的天才人物在恰当的时间位于恰当的位置上的可能性减小,从而直接减缓科学革命的速度。
科学革命概念的转变
今天,谈论科学革命、哥白尼革命、达尔文革命、计算机革命、信息革命等等已经不足为奇了。近年来,几乎科学技术中的每一个进步,都在每天的新闻报道中被描述成是一场革命。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认为,这是因为在语言的使用中有些词使用得太滥了,但另一方面,这也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的反应,即科学中已经发生了许多革命,而且还在继续发生着革命。在我撰写本章时,只要我向书房中的一个书架上瞥一眼就会看到十几本有关计算机的书,这些书的书名都有"革命"的字样。谁会否认已经有了一场计算机革命呢?
不过,即使到了20世纪,科学家和科学史家也并没有普遍认为,科学是通过一系列的革命而进步的。在本世纪上半叶,人们一般认为,科学中发生革命是极为罕见的事。相反,科学被看作主要是以一种渐进的方式发展的,也就是说,科学是通过一个累积的过程而发展的,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小的发展或增长,多少有点规律地随着另一个进步或增长的发生而出现。按照这种模型,比通常增长量大很多的发展,例如与牛顿、拉瓦锡、达尔文、卢瑟福或爱因斯坦等人的活动相当的进步,也许可以说是构成了一场革命;革命的发生,也有可能是一个又一个本身很小的进步累积而成的。然而,如此重要的科学领域中的重组活动,即使有人认为它们的确发生过,其发生也会被认为是极为罕见的。
乔治·萨顿,科学史这一学术研究领域的主要奠基者之一,并不是一位科学革命的伟大信徒。他甚至这样认为,其实只是我们肤浅的"对科学进步的第一印象"告诉我们,科学是通过不连续的巨大发展而前进的。这些巨大的发展像一组"巨大的楼梯,每一级巨型台阶都代表一个必不可少的重要发现,即那些几乎是骤然之间就使我们到达了一个更高的水准之上的发现。"他说,当我们"作出我们的分析时",我们发现,这些大的进步……可以划分成较小的进步,而那些小的进步还可以划分成另外一些更小的进步,直到最后,这些进步似乎完全消失了为止(1937,21-22人许多科学家和史学家们都同意这一点;卢瑟福(1938,73)说,"并非任何一个人都会理所当然地做出一项惊人的发现,"这段话实际上充分地再现了R.A.密立根的这一粗暴的论断——科学中发生革命是极为罕见的事。萨顿的分析使他确信,科学所具有的积累性是它的一个主要部分;事实上,他(1936,5)断言,科学只不过是"实实在在地积累和渐进着的"人类活动——J.B.科南特(1947,2O)和其他一些人也都赞同这一看法。在许多分析家看来,科学中的革命,倘若确实发生的话,那么一定像社会政治领域中那些伟大的革命一样,是一些并不常见的事,包们只是偶而地打断一下在其他方面均为"常态的"有规律的或渐进式的发展。
1962年,T.S.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们对科学变化的看法。没有几本科学史方面的著作曾经引起人们如此巨大的兴趣和持续这么长久的讨论。甚至那些并非在所有细节上都同意库恩的分析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科学的发展并非必然就是一个积累的过程,科学中存在着一些大的革命,在这些大的革命之间还有一些较小的革命,革命的过程是科学知识增长模型的一个组成部分。
在其具有创新性的研究中,库恩并没有阐述一般的历史,而是根据与库恩所说的"常态科学"交替出现的一系列革命,阐述了科学变革的社会动力学。库恩图式业已适用于多种不同的领域,如历史政治学理论,科学和公共政策(生物医学知识的应用除外),除了适用于历史、哲学和科学社会学以外,它甚至还可以用来说明现代大学的性质问题。人们对库恩大胆描述的一个主要反应,就是对他分析的某些部分提出了怀疑,并指出,他的图式并不是普遍适用的,它只适用于某些科学、或某些特殊的时期或特定的事件。人们对他的专门术语(即著名的"范式"这个词)的确切含义,也不得不提出疑问(或者说,不得不对这个术语含义的模糊性和多重性加以探究)。在涉及到科学变革时使用革命这一概念是否合宜,对此已经有人提出了疑问。这些问题以及库恩的贡献将在本书第2章和第26章中进行讨论;这里只需认识到,在有关科学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讨论中,库恩对对于革命这个概念的推广使用有着引人注目的影响。
翻一翻任何有关当代科学史的著作或文章,看一看世界各地的杂志中赋予科学革命无处不在的名声,就可以了解到,本世纪扣年代以来事态是如何变化的。自1962年以来,大批专门论述17世纪科学革命的著作问世了。其中有5本[作者分别是巴萨拉,里格希尼-博内利和谢伊,布洛,卡尼,以及罗西]涉及到编年史,而且所有这些书,其大部分内容都是不同领域中尝试定义、解释或分析科学革命原因的那些学者所作论述的摘录。在这几本书中,乔治·巴萨拉编的那本书讨论了现代科学兴起的"外在因素和内在因素";在这里,编者"有意地避开了科学革命这个术语,而使用了一个不那么讲究但更为精确的短语16世纪和问世纪科学的兴起。"在第15届国际科学史大会上(爱丁堡,1977),讨论哲学、方法论和历史的第11小组中,每6篇文章中就有1篇涉及到革命问题。
在大量的而且还在不断增长的有关科学革命的文献中,在对这一课题几乎每一个可以想象得到的方面的研究和分析中,几乎无人提及这个概念的历史。刘易斯·福伊尔的著作《爱因斯坦和科学时代》(1974,241-252)则是个例外,这本书例举了把革命这个概念用于科学之上的一些例子,这些例子主要是19世纪末和20世纪的。倘若事实上科学史家并非大都以忽视他们自己的学科和专业的历史而著称的话,那么,科学史家对这一论题的忽略或许更会令人惊讶(参见萨克雷和默顿1972;萨克雷1980)。
本书的目的就是要填补文献中的这个空白——在科学家、哲学家和史学家构想出的科学变等的道路上,探索四个世纪以来诸多变革的由来。在许多情况下,那些使用"革命"这一术语的学者们,心中所想的恐怕不是别的,只是用一个历史的比喻来表示某一伟大的转变,或某一项确实很有意义的发明。这也是一种印象主义的并且带有个性色彩的用法;我怀疑,学者们在论及科学中的革命时,心中所想的是否总是它与某个特定的社会革命或政治革命相类似。不过,我们将考察许多实例,它们表明社会革命和政治革命的理论对科学革命概念的改变产生了强烈的影响。我们还将看到,这些概念是怎样受到学者们所生活的时代中实际发生的社会革命和政治革命的进一步影响的。
例如,在世界许多地方,那些具有革命性的科学,其形象都受到人们对1917年俄国革命中产生的布尔什维主义的厌恶的影响。在18世纪,拉瓦锡尚且可以把他的化学革命与法国正在进行的政治革命相比较,当时,法国革命正处在波旁王朝的君主专制制度的更迭这样一个较为温和的阶段;然而不久,当革命的过火行为进入了恐怖时期时,这种比较就失去了它的那种意义,而拉瓦锡本人也在断头台上一命呜呼了。生活在18世纪后半叶的英国史学家,在考虑光荣革命甚至在考虑美国的独立战争时,大概非常有理由把革命看作是温和的,是对恢复英国人的某些自然权力起到了一定影响的。不过,这样的史学家也必须合情合理地承认,法国大革命是有害的一大灾祸,因为伴随着它的是更为狂热的社会暴力活动,它对业已建立起来的秩序的破坏也更为彻底。这不像是一个理论上的例子,因为它把爱德蒙·伯克的观点准确地描述了出来。
当前的一种观点为革命概念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提供了一个关键性的例子,这种观点认为,科学革命也许已经延续了一个世纪,甚至延续了三个世纪,即从1500年到1800年(霍尔,1954)。这不仅使得这场科学革命成了有历史记载以来持续时间最长的革命,而且,它也许还暗示着一种与光荣革命、美国独立战争以及法国大革命等模式完全不同的革命概念。也就是说,现在流行的有关科学革命的观点,在有意或无意地使用着这样一种革命概念:这种概念显然不是通过从一组假定的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的原则和实践中进行抽象、并把它们原封不动地用于对科学增长的思考之上得来的。
无论一种给定的有关科学变革的观念是受社会政治理论或社会政治事件的影响,还是受其他外部原因的影响,我们都可以胸有成竹地说,它总要受到科学发展本身的影响——即总要受到使科学家们对其领域的认识、或者使其专业中的实践一天天发生戏剧性变化的那些理论、发明或系统阐述的影响。从对科学变革的本质毫无认识的时代到亲眼目睹科学变革的时代,史学家、哲学家或科学家对科学变革究竟有什么看法,我们尚无法充分了解。只有在将来的某个时候,我们才能够正确地评价:更大的社会范围内的那些看法和事件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影响了对这些事件的解释的。出于这个原因,本书把相当大的篇幅集中在具体的科学发展的各个阶段上——亦即对一个理论被构想、被讨论、被反对、被改造、直到最后被承认有可能导致有关自然界的一种革命性的新观点为止这一过程的各个阶段,进行探索。简而言之,本书不仅要讨论科学革命的概念,而且还要展示一些实际发生的科学革命事件的主要特点,对于这些事件来讲,革命这一思想是完全适用的,并且,这些事件还倒示了不同世纪中科学革命的典型。
第二章 科学革命的几个阶段
过去的十年中,科学史家和科学哲学家掀起了一场对科学革命或科学进步的方式进行各种各样分析的热潮。在这些科学史家和科学哲学家中,有费耶阿本德,库恩,拉卡托斯,劳丹,波普尔,夏皮尔,图尔明,以及我本人。在此期间出版的大量文献中,很多都对这些分析中的这种或那种分析内在的一致性、广泛的适用性或普遍的应用等问题进行了一系列的论证,争论的主要部分集中在T.S、库恩的思想上。要正确地评价库恩的那些论述的真正价值,并无必要在每一个细节上都与他一致。库恩的论述很独特,它们都是以"范式"这个概念为基础的(1962;1970;1974;1977)。所谓范式,就是一组共有的方法、标准、解释方式或理论,或者说是一种共有的知识体。在库恩看来,所谓科学中的革命,就是这样的一种范式向另外一种范式的转换,他认为,科学形势中出现的危机使新的范式的产生成为必然,从而导致了这种范式的转换。在一个公认的范式中,科学家们的活动被称之为"常态科bbr>学",这种活动通常是由"解难题"构成的,这,也就是增加业已得到承认的知识的储备。这种常态科学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反常出现时为止。反常最终会导致一场危机,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场将要产生新的范式的革命。
在应用这一模式的过程中已经出现了一系列的问题。其中之一就是,库恩是在数种不同的意义上使用"范式"这个词的(马斯特曼1970;库恩1970);另一个问题是,并非所有的革命都是从危机中产生的;还有一个问题,即这一整套模式在物理科学中的应用的效果似乎要比它在生物科学中应用的效果好(迈尔1976;格林1971)。不过,库恩的分析有个实实在在的成就,那就是提醒我们注意到:革命的发生乃是科学变革中的一种具有规律性的特征,而且,科学中的革命还有一个重要的社会组成部分——新的范式被科学共同体接受。库恩业已做出了重大贡献,他使得人们的讨论从科学思想之间的冲突转移到持有这些思想的科学家或科学家集团之间的冲突上了。此外,他还着重强调了革命的某些特征,例如:反常的出现(它会导致危机状况的生成,从而促使革命的发生),新、旧范式之间存在的不相容性(它成了跨越范式的那种有意义的对话的障碍),以及在大革命之间有小型的革命存在,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现代科学已经存在四百年了,我本人的研究与库恩研究的主要不同之处就在于,我一直在探讨:对这四百年间科学中所发生的那些革命性变革,参与其中的目睹者和同时代的分析家们各持什么态度。这种探索方法把革命这~概念看作是一个复杂的、从历史上讲是不断变化的整体——它必然也要受到政治领域中的革命理论和革命事件的影响——而并非单单只是有关科学变革如何发生的一种观念。我也做了尝试,只要有可能,就把同时代人对待革命的看法与以后的历史学家和科学家的说明,包括我们当今时代的历史学家和科学家的说明在内,并列而论。我对科学中的革命的辨别。主要是以对历史证据的检验为依据,而不是看它们是否符合某一固定的分类(参见第3章)。其首要的一步是考察科学中引起革命的那些思想的起源和发展的模式,在我撰写的《牛顿革命》(1980)这部书中,我就曾以这种方法探讨过牛顿的那些具有革命性的创新之举。下一步就是对科学革命的细微结构加以考察,正如这里所做的那样,我把新思想或新理论的起源或者新体系(或新范式)的起源当作出发点,然后追溯它们公布于世和普及传播的过程,最后,明确划定那几个为科学共同体所接受的阶段,亦即导致人们所公认的革命的那几个阶段。
我们怎么才能知道一场革命已经发生了呢?对此存在着两类标准。一类来源于根据严格的定义所作的逻辑分析,另一类则来源于历史方面的分析。科学中有许多重要的革命,例如牛顿革命、达尔文革命、爱因斯坦革命、化学革命以及近年来的分子生物学革命和地球科学中的革命等等,都是从这两方面的标准被证明是革命的。它们都通过了我在第3章中给出的那些对革命的检验。在本章中,我的目的就是考察:我所发现的构成了科学革命之特有顺序的那些前后相继的阶段,以及参与其中的目睹者和同时代的分析家们在为这类革命提供文献证明方面所扮演的角色。科学中确实有革命发生,我认为这是已知的事实,尽管我意识到:有些人不相信这一点,即使在那些相信者当中,对于科学发展的哪些事件构成了革命也还没有一致的意见。
从思想革命到论著中的革命
在对大量的革命进行研究的过程中,我发现,在所有的科学革命中都有四个主要的阶段,这四个阶段清晰可辨、前后相继。第一个阶段我把它称之为"思想革命",或曰"自身中的革命"。当一个科学家(或一个科学家小组)发明了解决某一个或某一些重要问题的根本办法时,或者发现了一种新的使用信息的方法时(有时候是使信息的有效范围大大超出现有的界限),当他(或他们)提出了一种新的知识框架、而现有的信息在此之中可以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得到表述时(从而导致一种谁都未曾料想到的预见),或者引入了一组改变现有知识特性的概念或提出一种革命性的新理论时,第一阶段的革命就会发生。简而言之,这革命的第一阶段,乃是在所有科学革命的萌生之时总能发现的、由一个或数个科学家去完成的过程。它是由某一个人的或某一个小组的创造性活动构成的,这种活动通常与其他的科学家共同体没有相互作用。它完全是在自身中进行的。当然,这种创新也是从现有科学的母体中产生的,而且常常总是现行科学思想的一种根本性转变。此外,它表现出与为人们一般所接受的哲学的某些准则、与当时的科学模式和科学标准有着密切的关系。不过,在新的科学中表现出其自身具有革命潜力的那种创造性活动,往往都是私下或单独进行的。
新的规律或发现,总是作为日记本或笔记本中所记载的事项。或者以一封信、一组短文、一篇报告或一份详尽的报告书的概要等形式被记录或记述下来的,它们最终也许会作为一篇文章或一部著作发表、出版。这就是革命的第二个阶段——对一种新的方法。概念或理论的信仰。通常,这一阶段的构成是:写出研究纲领,也许,还要像拉瓦锡那样,指明其结果将"注定"(参见格拉克1975,用户给物理学和化学带来一场革命)。不过,这种信仰的革命依然是私下进行的。
科学中的每一场革命,全然是作为一个科学家或科学家小组的思想活动而开始的,然而,一场成功的革命——一场能够感染其他科学家讲能影响科学未来的进程的革命——不可避免地要通过口头或文字告知同行们。对于科学中所发生的革命而言,最初的思想革命阶段和信仰革命阶段,都是私下进行的,不过它们必然要导致公开的阶段:把思想传播给朋友、同事、同行,以至随后在整个科学界范围内传播。今天,这第三个阶段的开始,可以采用以下这几种形式:如打电话,通信,与朋友或最亲近的同行们座谈,或者,在某人所在的研究室或实验室内举行小组讨论会,随后,更为正式的介绍将会在研究室传统的学术讨论会或某次科学大会上进行。如果没有引起同行们强烈的反对意见,或者,批评者或学术报告的作者本人没有发现根本性的缺陷,那么,这初步的交流也许会导致这样的情况:它不是公开地而是作为非正式的出版物流传于世,也许,有人会建议把它作为一篇科学论文或一部专著正式出版。"论著中的革命"99lib?;这个术语,确切地描述出这第三个阶段;在这个阶段,一种思想或一组思想已经开始在科学共同体的成员中广泛地流传了起来。
思想革命,往往要等到科学家把其思想完全付诸于文字时才算结束。牛顿在天体力学方面的重要贡献,就是一个著名的例子。1679年,在与罗伯特·胡克的通信中,牛顿获悉了一种新的分析行星运动的方法,随后,他便把这种方法用于解决当时用面积定律尚不能解释的行星沿椭圆形轨道运动的原因问题。接着,他又把他的初步发现付诸文字,不过,(据我们所知)他并没有把他的思想及其推论完全写出来。在哈雷(168年8月)来访询问有关力和行星轨道的事宜之前,牛顿甚至未曾公开承认过他业已取得了这样惊人的进展。后来,牛顿把他的成果整理成了一份丰富而详实的报告,并且,在哈雷的建议下,牛顿于1684年11月把他的成果送交皇家学会注册,从而使他的发明领先权可以得到保护。哈雷十分清楚,在牛顿之前,还不曾有人对导致行星运动的力提出过全新的、具有革命特性的分析。不过,在牛顿刚刚为哈雷和皇家学会准备好那篇论文之后,亦即,在他于1685年的头几个月将其私下的思想中的革命转变成公开的论著中的革命之后不久,牛顿就在他那卓越成就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进而发现,太阳和每一颗行星彼此之间总是要以引力形式相互作用,因此,每颗行星既要作用于其他行星,也要受到其他行星的作用——这是通往发明万有引力概念之路最为重要的步骤,而万有引力这一概念,则是牛顿的科学革命的基础(参见科恩1981;1982)。
科学中的革命在这最初三个阶段的任何一个阶段中,都有可能会失败。也许,一个发明者或发现者私人的文献材料被放在档案中,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无人问津,以致落满了灰尘,而这时再想用这些思想引发一场革命,已经为时过晚了。倘若作者及早决定把其发现送去付印,或者以其他的形式进行广泛的传播,那么,一场革命也许业已发生了。在托马斯·哈里奥特(1560-1621)未发表的有关天文学、数学和物理学的论文中,在伊萨克·牛顿(1642-1727)的数学手稿中,就有两个这样的例子,它们本来都可能成为巨大的科学迸步,然而由于这些材料未能付印出版,所以直到三个多世纪以后,这进步才发生。我并不想暗示,如果哈里奥特在天文学和物理学中的发现(雪利1981)或者牛顿在数学中的新发明(牛顿1967)付梓问世了,那么,它们必然会引起一场革命。我只是想说,这两个例子都表明:巨大的科学进展,很有可能仅仅由于未能被人们问津,因而直到三个多世纪以后在我们这个时代高深的研究计划实施之前,它们都未能发挥出它们所具有的革命潜力。
在某些情况下,革命的失败也许并不像哈里奥特的情况和牛顿的情况那样,是因为科学家未能把其著作送去公开出版而造成的。从埃瓦里斯特·伽罗瓦在代数方面所做的基础性工作(群论)中,就可以找出这样的例子。伽罗瓦(181-1832)确实是将其成就付诸文字了,并且把它们送交给法国科学院准备发表,但是,这些成就却未能被承认。伽罗瓦还没来得及把其所有的数学发现和研究计划整理好以便全部撰写出来,他就在一次决斗中被杀死了。他的生命赋予他的时间,只够他完成一份短文来说明他所创立的群论的思想;而那些在当时可能会使其同时代人信服并有可能引起数学革命的论著,却始终未能完成。
勒内·笛卡尔(1596-1650)的经历,则是对在公开论文阶段革命进展又一次被延误的说明。1633年,他抛开了《宇宙论》的激进的手稿,这部手稿的主要论题是宇宙起源学,其中包含了对惯性的一般定律首次完整的阐述。他刚刚听说枷利略和哥白尼的天文学学说被判有罪,而他想象不出怎么能在此时出版他那部含有哥白尼天文学理论的《宇宙论》呢?他甚至把《人论》这部著作中有关生理学的部分隐匿了起来,因为他难以想象把对生命科学的论述与作为其基础的哥白尼学说分割开来。即使这样,笛卡尔革命也没有被完全彻底地、永久地埋没起来,因为在笛卡尔去世木久,《宇宙论》这部书中有关宇宙学以及生理学的部分就发表了。除此之外,笛卡尔还不停地撰写他的另一部著作《哲学原理》,并且出版了这部著作;在这部书中,他阐述了惯性定律和他在宇宙学方面的部分观点;不过,实现这场革命的强有力的工具,却在一段时间内被剥夺了。
从论著中的革命到科学中的革命
即使某位科学家的著作公诸于世了,但在有足够数量的其他科学家开始相信论著中的理论或发现、并且开始以新的革命的方式从事他们自己的科学事业之前,科学革命仍不会发生。在此时此刻,能够导致科学革命的手段,只不过就是把某位科学家或某一科学家小组成员思想上的成就进行公开的交流。这就是每一场科学革命的第四个或者说最后一个阶段。
据科学史记载,许多革命性思想从来都没有超出过公开发表的阶段。催眠术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梅斯梅尔曾提出过一个具有革命精神的医学"科学"系统,这是一个与他的医疗实践相关的系统。尽管他在外行人中(达恩顿1974)和某些改宗了的医生中赢得了一大批追随者,但是,梅斯梅尔的概念和方法最终还是被医学和科学的研究机构拒绝了,因为这些机构发现,这些概念和方法没有科学价值。它们无法证实动物磁性说的催眠"流"的存在。
在本世纪,很多具有革命性的"现象"领域,也都类似地因为科学评论家们无法找到它们存在的真实依据而被拒绝了。1903年在法国发现的N-射线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射线曾在科学共同体中引起了极大的注意,而它们的发现者勒内一普罗斯佩·布隆德洛也曾名噪一时,不过后来却又声名狼藉。因为最终表明,N射线只存在于它们的发现者的内心之中,而其他一些愿意相信它们的科学家们,显然只是在内心中暂时中止了他们正常的科学怀疑(罗斯莫达克1972;奈1980)。本世纪20年代在苏联发现的生育辐射也是如此。根据假定,这种辐射含有一些由生长中的植物或其他生物释放出的射线,它们能够穿透石英,但却不能穿透玻璃。对于植物生理学与辐射物理学交界之处这个令人兴奋而且具有革命性的新问题,发表的论文数以百计。然而最后,精确的实验证明,这些射线并不存在。在另外一场这类失败的革命中,保罗·卡默勒在维也纳宣布,他已经证实了获得性特征的遗传。1926年,那个也许会成为他证明获得性特征能够被遗传的蟾蜍交配的标本,其实是搀了假的;他在蟾蜍皮下注射了墨汁。
这些例子(卡默勒及其搀了假的标本也许应该除外;参见凯斯特勒1971)的说明,自欺欺人的行为和大批追随者的激动心情,几乎都有可能把论著中的革命变成科学中的革命。从一定的程度上讲,这些应属于"边缘"科学甚或"病态"科学的范畴(兰米尔1968;罗斯坦德1960),但是,一场失败的科学革命未必就是这样——尽管通常很难区分什么是过分激进的东西,什么是病态的东西。兰米尔解释说,总的看来,"不诚实的行为寥寥无几。"科学家们也会"因主观印象、不切实际的妄想或知觉阈的相互影响而误入迷途,他们对人类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的这种无知,使他们自己上了错误结果的当。"
两次流产的革命,一次是维利科夫斯基的辐射宇宙物理学,另一次是聚合水,都说明了这个问题的困难。伊曼纽尔·维利科夫斯基试图用一组有关太阳系是如何进入其目前状态的激进观点,使物理学发生一场革命。他的革命理论的一部分是:根据《圣经》与其他早期记录,仅在几千年前,金星曾重复地与地球和火星发生过碰撞;当时,金星是颗彗星。无庸赘述,维利科夫斯基的观点与有关动力学和引力的基本定律是矛盾的。他认为在行星相逢时,电力和磁力超过引力的作用。尽管他的思想激进,尤其在一些公开出版物上,得到了广泛的传播,但却没有被科学共同体承认。事实上,他们已有了一些严肃认真的看法,甚至还出现了一大批反对势力。1973年,在美国科学发展联合会的一次会议上曾发生过一场 4e89." >争论。五位科学家(其中有卡尔·萨根)对行星碰撞理论进行了抨击;只有维利科夫斯基本人为它作了辩护(参见戈德史密斯1977;萨根1979)。在1979年12月2日(亦即维利科夫斯基逝世两周之后)《纽约时报》(NewYork Times)有关这一事件的评论中,罗伯特·费斯特罗列举了维利科夫斯基三个业已得到证实的预言,另外还有七个重要的预言却受到了直截了当的反驳。他不无遗憾地说,"问题"不是"别的",因为"在我们的一生当中,再也没有什么能比目睹一场科学思想的革命更令人激动的了。"然而"不幸的是",他得出结论说,"证据并不支持这种可能性。"
聚合水,最初被称之为"异常水",是1961年由一位在一小型的省级科技研究所工作的俄国化学家发现的;俄国一位著名的物理化学家鲍里斯·V.杰里亚京,苏联科学院一个很有威望的研究所中一个庞大班子的领导者,几乎立即接手了这项研究(参见弗兰克斯1981)。这种液体是从普通水中产生的,但它与我们所知道的水的性质几乎没有一点是相同的:它的沸点与水的沸点不同,冰点也不同。在1969年6月27日出版的美国最主要的科学杂志《科学》的一篇文章中,作者提出了光谱学上的证据来支持下述的看法:这些物质的属性"再也算不上是什么异常的情况了,确切地说,它们是一种新发现的物质即聚合之水或聚合水的属性。"这种聚合需要"一种以前未被认识到的粘合工艺,以便来构造一个只含有氢原子和氧原子的系统。"起初,西方的科学家们对这项发现并不怎么重视。但是不久,关于聚合水的研究就在英国展开了;随后,美国也开始了大规模的研究,与此同时还召开了许多讨论会,美国国防部提供了数以百万计的资金作为支持。因为审定研究投标的一位人士写信给美国空军科研局说:"这种类型的工作将会导致全部化学(包括与空军有很大关系的那部分在内)的一场革命。"(弗兰克斯1981,186)英国著名的结晶学家J.D.贝尔纳曾欢呼说,聚合水是"本世纪最重要的物理-化学发现"(同上,49)。
没过多久,有关聚合水的研究论文,就宛如潮涌一般发表在一些较有名气的科学杂志上了;1970年11月杰里亚京在名望颇高的《科学美国人》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关于这种"超密度水"的说明。这种新发现的内在意义也引起了人们的一些思考。在读者面很广而且很有权威性的英国杂志《自然》上(1969,224:198),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位教授发出了警告,他说,如果"以牺牲外界在任何条件下都能找到的普通水为代价使(水的)聚合体状态出现,"那么,地球上的生命也许就会全部灭绝。"地球上水的聚合化也许会使地球变成金星的一个毫无二致的复制品。"他总结说,必须极为小心谨慎,因为"一旦聚合核在土壤中散播开,再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当然,持怀疑态度者也不乏其人,其中有些相当坦率。他们劝告海军科研局、空军以及国家科学基金会不要用财政赞助来支持聚合水的研究,以免最后给人一种荒唐可笑之感。在写给《科学》杂志(1970,168:1397)的一封题为《"聚合水"令人难以置信》的信中,乔尔·R.希尔德布兰德,美国物理化学界的老前辈,表达了科学共同体的许多成员对聚合水是否存在的怀疑。最终表明,聚合水的那些属性,纯系(弗兰克斯1981,136)"不同类型和不同层次的拼凑的产物。"《自然》杂志的一篇社论沮丧地说:"有好几位实验者全力以赴地进行工作以寻求这样一种可能性,即那样的拼凑也许可以用来说明他们的大部分观察,但是实验失败了,而且是没什么可值得夸耀的失败。"
聚合水这件事对分析科学革命有着特殊的意义,其所以如此,不仅在于它是一场失败的革命,而且还在于它最初成功的方式。大部分失败的科学革命,都是一些从未超出过我所说的论著中的革命阶段的革命。也就是说,他们在科学共同体中未能引起人们足够的支持来重建能够构成一场革命的科学理论。其他一些革命的失败,则是因为实验发现反驳了它们。它们当中的许多革命根本就没有通过最初那很有价值的检验。不过,在聚合水这个事例中的那场革命(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即使算不上是场确确实实的革命,那也可以这么说:它几乎构成了一场严格意义上的科学革命。许多信徒对这个课题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并发表了很多研究论文,其中有不少都是由一些很重要、很有名气的财政资助者倡导的;有关这种新物质属性的论述,在一些重要的杂志上扩散开来。为了解释这种异常的聚合是怎样在水中产生的,那就需要一场革命。从这种意义上讲,也许,把聚合水的发现描述为一种需要一场革命的发现(或一种具有革命性的发现),比把它说成是一场严格意义上的革命更为恰当。倘若聚合水意味着一场革命而不仅仅是什么别的革命的产物,那么,也许有人就想说,尽管科学共同体中持有强烈怀疑态度者占有相当数量的比例,这场革命也几乎成功好几年了。然而,这种怀疑态度甚或明显的敌视,是任何科学革命初期阶段都有的一种常规的特征。
直到最后也没有发生什么聚合水革命,因为严格的实验检验最终要求人们放弃对这种聚合水的信念。可以理解,为什么许多科学家一定要克服他们原来所持的那种怀疑态度,而且还要加入那些从事聚合水研究的人们的行列之中。这是因为,人们总有一种强烈的欲望要投身于科学的前沿,要成为为新的有争议的事业而工作的队伍中的一员。这些研究人员们不大可能搞什么阴谋来哄骗他们的科学家同行,但是相反,他们却很可能由于想获得具有建设性成果的欲望过于强烈而自己欺骗自己(参见齐曼1970)。这种被迷惑的情况为数甚多,其历史是一个很值得那些研究科学社会学、科学心理学以及科学革命本质的人去探索的问题。聚合水事件的兴衰,展示出在今天激烈竞争的科学系统的压力之下人们在实验室中是怎样实际工作的:他们的所做所为,并不总是与对抽象真理的理想追求这~长期以来业已形成的传统形象相一致的。
任何一位科学家对放弃业已接受并据之推进其专业工作的那组观念,都会有一种自然的抵触情绪,而这常常与积极参与一场革命运动的那种欲望相冲突。通常,新的和具有革命性的科学系统所遇到的是抵触而不是热情的欢迎。这是因为,维持现状对每一位取得了成功的科学家来说,在思想方面、社会方面甚至财务方面都有好处(参见巴伯1961)。当然,如果每一种革命的新观念都受到热情的欢迎,那么,其结果也许将是一片混乱。
既顽固又蛮不讲理地坚持某项论证,是对科学变革进行抵制的一个方面,而这种坚持,实际上也就是实力和稳定性的一个根源。许多已经尝试过或已经计划过的革命根本就没有通过检验。也许它们的预言未被证实,也许其实验基础被证明是错误的或不恰当的,或者可能,其理论本身被揭示出是有缺陷的。假如一种新提出的理论或方法没有什么实际利益的话,为什么要采纳它而断送一门科学的生命呢?正是由于这种严厉的检验,使得许多具有革命性的科学发展遭到拒绝。科学事业不同于政治领域和社会领域,对于不同的科学家给革命以合法地位的各个步骤,科学事业均已承认了;这样,尽管会受到科学中保守势力的抵制,但革命运动并不是非法的,并不会超出已被人们接受的科学变革的规范之外。而且,在科学中对革命的拒绝也是一个有序的过程,它并不依赖什么不可抵抗的压力。
当然,这种系统并不总能充分发挥作用。在遗传学的基础定律的发现中就可以看到这样一个触目惊心的实例:科学革命的发展出现了中断。在19世纪m年代,格雷戈尔·孟德尔发现了遗传学的基础定律。孟德尔在一家公开出版但鲜为人知的杂志上发表了他的著作,而他的论文也确确实实被编入了有关这个问题的文献目录指南之中。然而,它却被忽视了半个世纪,直到1900年,它又几乎同时分别被卡尔·科伦斯、埃里克·切尔马克、雨果·德·弗里厄斯重新发现(奥尔拜1966)。德·弗里厄斯是偶然看到他的杰出前辈的这一著作的,他使这一著作引起了科学界的注意。在孟德尔发表其独出。已裁的论文的时代,科学界人土所探讨的是遗传的变异和融合,而不是固定性;科学界对他的发现尚无思想准备,因而忽视了它。从某种意义上讲,孟德尔也许领先了他的时代半个世纪。
那些受过光的发射、传播和吸收像连续的波动现象这一学说教育的科学家们,显然在19O5年最难放弃这一已被接受了的光的理论,而转过来去承认爱因斯坦那"具有启发意义的"不连续的光的量子概念。对于任何一位按照动植物的物种是固定不变的这一信念培养出来的人来说,当达尔文于1859年提出物种进化观时,让他们接受这一概念肯定同样也是很困难的。不过,一个激进的理论也可能在某些方面很有意义,这可以使得人们对它的好感很快超过对旧理论的偏爱。可能,它因能解释一些反常现象或预见一些意外的新现象而赢得一些信徒;也许,它能把各自独立或互无关联的科学分支统一起来;或者,它可以使讨论达到更为精确的程度,甚至能简化那种当时所作的假设。有时候,新的理论会从一个戏剧性的实验或观察中获得支待。例如,1907年爱因斯坦在其广义相对论中预言,光线在引力场中会发生弯曲,而这一点被实际证明则是在1919年发生日全食期间。不过,尽管得到了证实,但在那以后40年左右的时间里,广义相对论并没有成为大多数科学家关注的焦点,仅有相对来说数量不多的一些对宇宙学问题感兴趣的天文学家和数学家使它有所发展。只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亦即该理论提出大约40年之后,广义相对论问题方成了许许多多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实际研究中具有头等重要性的问题。就这样,甚至是在该理论已被确证了的情况下,从论著中的革命到物理学领域中真正的大规模革命还被延误了很长的时间。
爱因斯坦在1905年就发表了论述狭义相对论的论文这一事例,为论著中的革命与科学革命之间出现中断的现象提供了明确的证明。爱因斯坦的这篇论文的题目是《论运动物体的电动力学》,当时,哥廷根大学的物理学家马克斯·玻恩所研究的正是这个问题。玻思是由大卫·希耳伯特和赫尔曼·闽科夫斯基执教的一个研究班的成员,这个研究班的研究课题是"运动物体的电动力学和光学"。玻恩(1971)记述说,这个研究班的学生"研究H.A.洛伦兹、亨利·彭加勒、G.F.菲茨杰拉德、拉莫尔以及其他一些人的研究论文,但是爱因斯坦的名字却未被提及。"1906年毕业后,玻恩去了剑桥大学,在那里听了约瑟夫·拉莫尔主持的电磁学理论的演讲和J.J..汤姆森的有关电子理论的演讲,可是,"仍然没有听说过爱因斯坦的大名。"只是后来,1907-1908年在布勒斯劳时,玻恩才从两位年轻的物理学家那里得知有关爱因斯坦的论文的情况,这两位物理学家是弗里茨·赖歇和斯坦尼斯劳斯·洛里亚,他们建议他读一下这篇论文。他读了,"而且立即获得了深刻的印象。"玻恩回忆说,当时人们对爱因斯坦的了解只不过是,"他是伯尔尼瑞士专利局的一个文职公务员,"这一切显然说明,他不是这个研究班的成员。
在发表其有关狭义相对论的著作的同一年,爱因斯坦还在一家重要的科学杂志《物理学年鉴》上,提出了他对普朗克量子概念的根本性修正。即使如此,直到本世纪20年代为止,它也未能超出论著革命的阶段。R.A.密立根进行了一系列实验,试图证明爱因斯坦错了。可是他发现,事实恰恰相反,爱因斯坦对量子理论大胆的重新阐述,确实预见到了实验所证实的光电效应定律。然而,他却尽其所能断然否认爱因斯坦对量子理论的修正是正确的。尽管在1913年,对于尼尔斯·玻尔有关新的原子模型的革命性建议来说,爱因斯坦的新概念有着重要的意义,但是,在这一年推荐爱因斯坦去柏林工作的时候,他的保证人们(其中也有普朗克)都感到,有必要为这位被推荐者在量子领域中的想入非非表示歉意。从这个事实中可以看出,爱因斯坦的新概念并未得到普遍承认。
有时候,由于革命的科学家缺乏正统的凭证,论著中的革命也许就不能转变成一场科学中的革命了。对于已被确立的科学专业而言,出自该专业队伍之外而对它所做的那些根本性修正,科学家们对之总是不屑一顾。毫无疑问,维利科夫斯基及其思想最初遭到敌视,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这个事实:他本人并非是某个公认的科研部门的成员,他并不是某所大学、某个研究所或某个工业实验室的工作人员;他是一位非专业人员,一位业余爱好者。此外,他最初是在《哈珀斯杂志》一篇通俗性文章中而不是在一家严肃的科学杂志上提出他的思想的,这违反了正统的程序。当然,维利科夫斯基思想最终被拒绝的主要原因是:它们不正确,或者说,它们不精确,不是定量性的,以致于无法用观察或实验对它们真正地进行检验。
在100多年前的19世纪70年代,J.H.范托夫遇到了几乎与此完全相同的情况。当时,他提出了不对称的碳原子概念;这种带有革命色彩的思想修正了正统的化学理论,对此,大部分化学家持敌视态度,甚至未给予认真的考虑。德国伟大的有机化学家赫尔曼·科尔比也是批评者之一。他之所以不重视范托夫的思想,部分是因为,范托夫只不过是"乌得勒支兽医学校的"一个成员。科尔比写道,他不是去追求合乎逻辑的和"精确的化学研究",对此他"毫无体验",相反,范托夫"曾认为,骑上珀伽索斯相当方便(显然,兽医学校给他贷了款),而且可以相当方便地表明……在他飞往化学的帕尔纳索斯山顶峰的大胆飞行期间,原子是以什么方式在整个宇宙空间中自己聚集起来的"(科尔比1874,477;参见斯内尔德斯1974,3)。范托夫思想遭到反对的另一部分原因是由于这样一个事实:他曾把原子和分子描写成仿佛是具有物质实在性的,而这与大部分有机化学家的思想是大相径庭的,化学家们愿意使用原子和分子概念,但对它们是否真实存在却持怀疑态度。今天,范托夫有关不对称碳原子的革命性思想,业已被公认为是立体化学的基础了。
假如在通往科学革命的道路上有这么多的障碍,那么,任何新的理论或发现取得成功,或多或少都会令人感到惊讶。事实上,许多革命思想并非是以或许能被它们最初的提倡者们承认或接受的形式幸存下来的;相反,在以后的革命者的手中,它们均已发生了变化。举例来说,在lop年开普勒发表经过他本人彻底重建了的哥白尼天文学学说以前,哥白尼于1543年在其著作《天体运行论》中详尽阐述了宇宙学体系,并未对天文学产生十分重要的影响。我们可以觉察出,从开普勒那时起,天文学开始了一场革命,这场革命以牛顿的工作而告结束。然而,这场革命并非仅仅是一场被延误了半个世纪的哥白尼革命。确切地说,这门新的天文学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哥白尼天文学(尽管人们仍然常常把它称作是"哥白尼革命")。在重建中,开普勒基本上拒绝了哥白尼几乎所有的假定和方法;所保留下来的,只是其原来的中心思想,即太阳是固定的,而地球每年则在环绕太阳的轨道上运行一周,同时,它每天还自转一周。不过,这种观念也并不是哥白尼最早提出来的,这一点哥白尼很清楚;它来源于他的一位古代老前辈萨摩斯岛的阿利斯塔克。
在大陆漂移理论的历史中,显然也有与上述相同的变化现象。在魏格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发表他的革命性学说到这场革命于20世纪60年代最终被承认之间,我们又可以看到有着一段明显的历史间隔。不过,魏格纳所想象的是,各大陆曾经在海中像巨大的平底船似的分散地航行着或被推动着,它们就是这样在地壳上运动;而最终革命的发生则是基于海底扩张这一概念,即海底扩张使地壳的巨大断面(板块)以在一边增大、在另一边裂开的方式运动着。由于这些板块可能环绕着大陆的陆地块体,因此,它们的运动就引起了大陆的分离。与上述哥白尼革命的那个例子相同,在这场革命中,魏格纳理论中所保留下来的主要是这一思想:今天各大陆彼此相互所处的位置,与它们在地球形成时的情况并不相同。
失败的科学革命通常也就销声匿迹了。但一场政治革命或社会革命(1848年的那些革命和1905年流产的俄国革命)失败了,它仍然可能是一个很有意义的事件,它可以用来作为社会政治条件或问题的一个标志,值得历史学家们去重视(兰格1969;斯特恩1974;乌拉姆1981)。有些失败了的政治革命,其目的也许仍旧能在以后的革命时期在一定的程度上得以实现。然而,科学史家一般则不考虑革命的失败,除非它们是些"反常"科学的例子。其所以如此,也许是因为大多数科学史都是由科学家自己写的,他们对历史上真理的成功和发展阶段,比对历史中真理和谬误混杂时的兴衰沉浮阶段更感兴趣。
第三章 鉴别科学革命发生与否的证据
对科学革命的讨论,不可能完全避免这样一组相关的问题:(1)什么是革命?(2)我们怎样才能说一场革命是否业已发生了?乍看上去,它们似乎可能并非是迥然不同的,尤其在相信所有完美的定义一定要具有"操作"成分时更是如此。结果表明,对科学中的革命是否发生,即使没有清晰的定义,也是有可能进行有效的检验的。
库恩(1962)把科学中的革命表征为:当一系列的"反常"已经导致了一场"危机"时所发生的(用他的原话来说)"范式"的转换,这样的表征有助于我们系统地阐述一个定义并进行检验。然而,在试图使反常、危机和范式这三个概念精确化时,我们却又面临着一个三重问题。此外,还有(业已提及过的)这个问题,即库恩的图式并非丝毫不差地适用于所有的科学革命。
对于革命由什么构成的定义问题,我也无法轻而易举地给出一个答案。我重申一下,具有历史意义的是,在现代科学存在以来的四个世纪左右的时间里,科学家和科学的观察者们已经倾向于把某些事件称之为革命了。这些事件包括概念的根本性变化,标准的或已经被接受的解释规范中的彻底更迭,出现新的假设、公理,可接受性知识的新的形式,以及包括部分或全部这些性质同时还具有其他性质的新的理论。牛顿革命导致了具有根本性的万有引力概念,而且实现了用数学语言来表述和发展自然哲学的目的;笛卡尔革命被断定是以"机械论哲学"为基础的,它用物质和运动来解释所有现象;气体的分子运动理论、放射性概念等的引入,都是以概率论为基础的,而量子理论甚至对简单的非概率的因果理论予以否认;进化论否定物种是固定不变的,而且,它还引入了一种不允许对个别事件进行预测的科学;相对论不仅敲响了绝对时空的丧钟,而且从根本上改变了显然过于简单的同时性概念;哈维革命提出了这样一种思想:血液通过动脉从心脏流出,又通过静脉流回心脏,它就这样不断地循环着,而且,哈维革命还拒绝了这样一种源远流长并且得到了完全确认的学说:血液只不过是静脉中的涨潮和落潮,它是不断地从肝脏中产生出来的。在所有这些事例中,都出现过通常曾被(而且现在仍被)称作革命的事件。无论我们是否喜欢"革命"这个词,无论我们是否有能力提出一个适用于所有这些例子以及其他一些例子的定义,这都是一个历史事实。
在这里,我的主要目的是弄清楚被人们承认已经发生过的那些革命,而不是抽象地去分析某一个概念,因而,我的研究方法始终都是,考察人们是怎样来理解科学中的革命的。而这就需要同时进行一种四项一组的系列检验,这组检验也许普遍适用于过去四个世纪中所发生的所有重要的科学事件。这些检验纯粹是以历史和事实为基础的。构成它的第一部分是目击者的证明,即当时的科学家和非科学家们的判断。我想,在这些目击者中,有哲学家,政治学家,从事政治事务的人,社会科学家,新闻工作者,文学界人士,甚至还有很有修养的外行人。当丰特奈尔记录下他对所处的时代的印象时,牛顿和莱布尼兹仍然在世,并且还在为微积分的发展而工作,丰特奈尔的印象是,他们的创造已经在数学中引起了一场革命。在牛顿去世后的十年中,克雷洛为牛顿的《原理》而欢呼,称它是力学科学革命的"新纪元"。拉瓦锡对化学革命的根本性改革,被他同时代的许多科学家看作是化学中的一场革命。而很多与达尔文同时代的人,则把进化论描写成一场生物学中的革命。在本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即大陆漂移说的地位从论著中的革命转变成科学中的革命很久以前,对于地球科学家而言,显而易见,魏格纳有关大陆运动的思想将会引起一场革命。所有这些革命都通过了第一个检验——当时的目击者的证明。
上述例子中有三个是这样:对革命的发生起着主要作用的科学家(拉瓦锡、达尔文、魏格纳)都明确地指出,他们本人的工作大概会引起一场革命。这种与其他目击者一致的意见,会增加这些目击者们证明的力量。不过,这种特殊的证据不多,对此,显然不应看得过重,因为大多数科学家由于科学事业常规的束缚,常常过于谦虚或过于拘谨,以致于无法对他们自己的创造作出这样的评价。另一方面,假如没有目击者证实事件的发生(例如19世纪的孟德尔或巴贝奇的科学革命),对于一场科学革命实际上已经发生这类事后的历史评价,我是不会过分相信的。
一个科学家也许会以为,他正在引起或者已经引起了一场革命,尽管以后的事件表明,这样一场革命从未发生过。西默的电学理论和马拉的光学理论就是两个例子。此外,正如我们在第2章中所看到的那样,在许多事例中,科学革命运动根本就未发展成为全面的革命——我们只举几个例子,如催眠术、N射线以及聚合水等就是如此。因而,我们需要进一步的检验以补充目击者的证明。
第二项检验就是,对据说曾经发生过革命的那个学科以后的一些文献进行考察。对写于1543年与1609年之间的天文学论文和教科书的研究表明,哥白尼的思想和方法并未被采用。由此可以说,这一检验暗示着在那些年月里并不存在哥白尼革命。与此形成对照的是,18世纪的大部分数学著作——无论是专业论文。报刊上的文章还是教科书——都是按照新的微积分思想(不是莱布尼兹的规则系统,就是牛顿的规则系统)撰写的,从而为丰特奈尔有关微积分的发明是数学革命的新纪元这一论述,提供了..具有确证作用的证据。类似地,假如我们把1687年以后(含有强有力的万有引力天体力学成分的)数学天文学与《原理》发表以前的天文学加以对照和比较,我们就有了证明牛顿革命的证据。显然,这项检验本身至多能在重组的程度上得出这么一种主观的判断:它是否足以构成一场科学革命。不过对于在某一科学的重要著作中没有发现此种影响这样的否定性判断而言,这种检验却是确定性的。在许多情况中,证据的确是不容置疑的(例如,在微积分那个例子中),至少是得到了有力的确证。前两项检验结果合起来,向我们强烈地暗示着某一场革命发生过。
第三项检验是,有相当水平的历史学家、尤其是科学史学家和哲学史学家们的判断。这里大概不仅要包括现在的和近代的历史学家的判断,而且还要包括很久以前的历史学家的判断。18世纪的历史学家J.-S.巴伊就是一个例子,这位历史学家曾著述过与哥白尼有关的16世纪的一些事件。历史学家或具有历史学家头脑的学者们(如哲学家、社会学家以及其他社会科学家)并不要求去验证牛顿革命、化学革命或达尔文革命。把对所有这三项检验的肯定回答结合在一起,就能十分有力地令人确信:这些事件就是革命。历史学家们可能普遍地把某一时期看作是革命时期,但从当时占统治地位的观点来看,这些时期并非如此。一个主要的例子,我们不妨再提一下,就是哥白尼革命。我们会看到,那种认为在16世纪就已经发生过了一场哥白尼的天文学革命的观点,其实是由后来的历史学家们,首先是18世纪的蒙塔克勒和巴伊,发明出来并使之保留下来的虚构之物。古代目睹者的证明与以后的历史学家的观点之间的这种不一致,也许已经结历史学家们提出了警告,劝他们对这种尚未证实的革命应持怀疑态度。通过对这种情况中的那些事件加以严密的分析就会使人们明白:错误是怎样产生的,它是怎样取决于与开普勒和伽利略相关的那些事件的,而这些事件却是在哥白尼的论文发表(1543)半个或半个多世纪以后发生的。然而,这毕竟是一个历史事实:在大约两个世纪中,历史学家和科学家都曾相信有过一场哥白尼革命。对这种在事件>99lib.发生很久之后做出的判断,一定要进行批判性考察,尤其当人们面对当代的历史证据标准而作出这样的判断时更应如此。
我认为,"19世纪的统计学和统计思维领域中曾经有过一场伟大的科学革命"这一判断,是一个正确的历史判断。从阿道夫·凯特尔、J.克拉克·麦克斯韦、路德维格·玻尔兹曼以及约翰·赫歇尔等人的著作中,也许可以发现这场革命的一些模糊迹象。可是我不知道,对于这场革命,同时代的人有过多少明确的阐述(尽管赫歇耳紧接着就进行了评论),就像化学革命期间和达尔文革命期间同时代的人所做的那样。这所意味的也许不是别的,而是我们的无知,它反映出我们对这个问题的历史相当原始的知识状态。既然很少有严肃的历史学家关心或曾经关心过概率和统计学的发展,因而,革命的第三项标准在这里就不十分适用了。不过还有第四项标准亦即最后一项检验标准,它也许适用于统计革命,这就是今天这个领域从事研究的科学家们的总的看法。在这里,20世纪的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和社会科学家大都认识到,在他们自己的时代,以统计学为基础的物理学(放射物理学和量子物理学)、生物学(遗传学)和社会科学的建立,已经对过去构成了一种明显的突破,而且,已经有过一场统计学革命了。
在这第四项检验中,我对现存的科学传统,对构成了正在从事自己事业的科学家所接受的作为文化遗产一部分的神话,给予了相当的重视。神话在科学中起着有一定意义但却又不恰当的评价作用,我敢肯定,这种作用类似于神话在一般社会中所起的作用。当然,有关科学英雄和据信是由他们导致的革命的神话,并不能成为过去事件的历史证据,但是,它们却给我们提供了证明某些重要时期确实存在过的线索,这些重要时期是指科学发展的形成时期。科学家们对于自己过去的总的看法,加强了另外三项检验所提供的那些证据。
无论如何,第四项检验并不是独立于前三项检验的。显而易见,科学家们有可能受历史学家们的影响,而历史学家们也有可能受科学家们的影响。也许,科学家和历史学家都迷恋某一种悠久的传统,就像在化学革命中那样。甚至一种在错误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传统,也会对以后的历史学家和科学家产生强烈的影响,就像前面提及的哥白尼革命明显地表现出来的那样。
一个颇具启发性的例子,就是我们这个时代中的地球科学的革命,在这个例子中,所有四项检验的结果都是同样的。这场革命的基本概念是,地球表面的陆地曾经有过而且现在依然有着一种相对的运动,亦即大陆漂移。当艾尔弗雷德·魏格纳在1914年的战争前首次提出大陆漂移理论时,它便被地球科学家普遍地认为是具有革命性的,而且,它在本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得到了广泛的讨论(尽管它尚未真正地被地质学家和地质物理学家共同体接受)——从而通过了第一项检验:同时代的科学家的看法。此外,魏格纳本人充分地意识到了他的思想的革命性。在本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建立在板块构造思想基础上的新型的大陆漂移理论成为地球科学家信念的一部分时,他们都愿意把这种变化说成是一场革命。地球科学的文献证明,一场戏剧性变化已经在这一学科中发生了,它与一场革命没有什么不>同。这样,大陆漂移理论就通过了第二项和第四项检验。最后,在进行第三项检验时我们也许会注意到,历史学家已经写出了一些著作,在这些著作中,大陆漂移思想的出现及其对它的承认,被描述为一场科学中的革命。许多历史学家和科学家在讨论大陆漂移理论时,甚至援引库恩的思想,用范式和范式的转换来描述这个问题。在这个例子中,既然我们所有的检验都被考虑到了,那么,对于已经发生了一场革命还能有什么怀疑吗?大陆漂移理论通过了鉴定革命的所有检验。
对于我来说,同时代人的证明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在后人的判断中,对革命事业的考虑,比对革命的长期影响或对革命以后科学史的考虑要少,与此不同,同时代见证人所提供的,则是对正在进行之中的事业的直接洞察。举例来说,这个事实就很有现实意义:达尔文不仅相信他的新思想将会导致一场革命,而且在1859年出版的 href='1131/im'>《物种起源》的结论中也确确实实是这么说的。他对"自然史中的重大革命"作了预见,像他这样在已经出版的著作中如此大胆地发表这么一个声明(在这个例子中,就是在主要的出版物中宣布这项发现)的科学家实属罕见。达尔文的判断得到了大批与他意见相同的人的附和。拉瓦锡和达尔文对各自思想中所蕴藏的革命的阐述,不仅分别得到了与他们同时代人的确定性判断的支持,而且还得到了后来的历史学家和科学家们所作的评价的支持。不过,自我评价也许是不可靠的。没有几位科学家和历史学家知道罗伯特·西默尔,而知道他的那些人也很难同意他的这种观点:他对电学的贡献是"富有革命性的。"我们甚至会得出更为令人信服的判断:让-保罗·马拉,不管他自己怎么评价,从未在科学中引起过一场革命。
把自己的工作描述成革命的科学家似乎为数不多。我对这个问题进行了大约15年的研究,在此期间得到了许多学生和朋友们的鼎力相助,有些研究助手们的研究成果也使我获益匪浅,而这些年的研究表明,那种科学家直言不讳地称自己的贡献富有革命性(或者认为自己的贡献将会导致一场革命、自己的贡献是革命的一个组成部分)的事例,充其量不过十几个,按年代顺序,这些科学家分别是:罗伯特·西默,J.-P.马拉,A.-L.拉瓦锡,贾斯特斯·冯·李比希,威廉·罗恩·汉密尔顿,查尔斯·达尔文,鲁道夫·菲尔绍,乔治·康托尔,阿尔贝特·爱因斯坦,赫尔曼·闽科夫斯基,马克斯·冯·劳厄,艾尔弗雷德·魏格纳,阿瑟·H.康普顿,欧内斯特·埃弗雷特·贾斯特,詹姆斯D.沃森,以及伯努瓦·曼德布罗特。
当然还有一些人,他们也曾引人注目地说过,他们已经创立了一门新的科学(塔尔塔利亚,伽利略)或一门新的天文学(开普勒),或者,发明了一种"新的哲学化的方法"(吉伯)。我们并不指望能发现很多17世纪末以前的有关科学革命的参考材料。在18世纪声称正在引起一场革命的那三位科学家中,唯有拉瓦锡一个人的工作成功地得到了他同时代的人以及后来的历史学家和科学家们同样的评价。
来自同时代的观察者或参与者的有关科学革命的证据,显然在一定程度上并不是十分可靠的。较早时期遗留下来的证据可能是偶然的;即使它以某种有形的形式(出版了的记录、日记、注释、通信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而存在,它也许仍然不为今天的历史学家所知。缺乏这种明确指出一场革命已经发生(或即将发生)的文献,并非总能用来作为没有发生革命的一种确证。换句话说,这种同时代人的证据,是我们作出一场革命已经发生这一判断的一个充分条件,但并非总是必要条件。
从某一正在进行的讨论中获得的信息也许是非常有价值的。1858年伦敦林奈学会会长的年度报告,就是一个很恰当的例子,这一年,达尔文和华莱士发表了他们两人对物种通过自然选择而进化这一问题首次相互的交流。然而那位会长却说,过去的一年,并非是以改变某门科学面貌的一场革命而著称的一年。我们是否应当设想,他对进化论的革命含义的反应是极为迟钝的呢?不必如此。因为我们将会看到,他的报告表明,他是相信科学中会发生革命的,而且他猜想,生命科学中一场重要革命出现的时机已经成熟了。由此看来,他的陈述所要表明的是,并非仅仅宣布有关进化和自然选择等大胆思想就会引起伟大的达尔文革命。对于一场即将发生的革命而言,还需要有细致而全面的文献证明材料,以及非常完备的理论,就像一年以后达尔文在他的著作中所提供的那样。仅仅阐述了激进的思想并不能导致达尔文革命,达尔文革命是由数量巨大的事实资料与高层次的理论推理之间的相互作用引发的。>无可否认,这四项标准终归还是些主观的标准。显然,它们并非对每一件可能发生的偶然事件都适用。不过,它们至少提供了一些条件,这些条件足以使我们判定革命是否业已发生,而这样的判断也许会得到进一步的研究和批判性反思的支持。
第四章 “革命”概念的转变
政治革命通常被认为是一种突发性的、剧烈的而且是全面的变革,它常常伴随有暴力活动,或者说,至少要动武。这样的根本性变革富有戏剧性的特点,它往往能使旁观者看出一场革命正在发生,或者刚刚进行过一场革命。现代初期的阶级革命,例如美国的独立战争和法国大革命,都以其改变政治体制而闻名于世,法国大革命则比美国独立战争来势更为猛烈。在这两个例子中,政府或统治者都被推翻、被抛弃了。通过被统治的人民或他们的代表们的活动,一个新的政府取代了旧的政府。从一定范围上讲,光荣革命也是如此。
到了19世纪,革命和革命活动开始超出政府形式这种纯粹的政治考虑范围,并且开始涉猎那些基本的政治或社会经济领域。结果,"革命"这个词不仅能用于那些导致剧烈的政治变革或社会经济变革的事件上,而且还能用于那些想要实现这种变革的活动(不管它们已经失败还是尚未成功)。因此,马克思和恩格斯在1848年的《共产党宣言》中提出了一个革命蓝图,并且发出了进行"一场共产主义革命"的号召,一年以后,马克思指出了"1849年的一些征兆"(1971,44):"法国工人阶级的革命起义,以及世界范围内的战争。"
自比世纪以来,革命多于武装起义,多于向已被确认的权力的挑战,多于反对或主动放弃对政府的忠诚或服从。也就是说,革命的数量超过了那些未必会导致一个新型的政府或新的社会经济体系的反抗活动和造反活动。
一个统治家族替换另一个统治家族,或者说改朝换代,这种情况已不再被看作是一场革命了。一般来讲,仅仅与当权者的对立,特别是公开的和诉诸武力的对立,只会被看成是造反——当奋起反抗当权者的活动被证明无论在短期或长期之内都是失败的情况下,尤其如此。例如,我们今天所知道的美国内战,以前曾被称之为南北战争或造反,而在口语中,南部联邦的士兵则被北方人称之为南军士兵。(南方佬式的喊叫,则用来指南部联邦士兵拖长腔的尖声喊叫。埃国内战是指保王党人的军队与圆颅党人的军队之间的冲突,以及查理一世被判处死刑、共和体制的建立,而与这场内战有关的那些事件被18世纪的历史学家和编年史家克拉伦登称之为"英国的造反和英国的南北战争。"
革命这个概念的历史,不能与这个词本身使用方式的历史分割开。因为使用方式的历史有着许多与科学革命这一课题密切相关的问题。首先,"revolution"(革命)这个同本身来源于晚期拉丁语,作为一个名词,它源于拉丁文的动词"revolvere",意为"使后退",从而"展开","读完","重复",以及"仔细考虑";由此,其进一步的意思为"回归","再发生"。其次,名词"revolutio"("绕转")作为一个专业术语用于天文学(以及数学),始于中世纪的拉丁语。第三,"revolution"这个词逐渐在政治意义上使用,以表示一种同期性的过程或兴衰,它意味着恢复某种以前的状态,而最终则意指一种"推翻"过程。第四,"revolution"这个词与政治事物领域中的推翻过程联系了起来,而后来,"推翻"之意不再带有"revolution"一词表示周期性的那些涵义了;同时,"revolution"这个词开始用来意指远非通常意义上的事件了。在对革命进行反思的发展过程中,人们很早就认识到英国已经发生过一场革命(1688年的光荣革命)以及科学中正在进行着一场革命,这一点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18世纪初,(与我们今天使用革命这个词意义十分相似的)革命在人们看来不仅与政府有关,而且与思想领域和文化事业领域尤其是科学的发展有关;人们意识到,到了牛顿时代,一场革命已经在科学中发生了。这个时期值得注意,因为至少有三位不同的科学家认识到,他们个人的研究有可能导致(或正在导致)一场科学革命。
在18世纪的最后的25年之中,美国独立战争和法国大革命用事实证明,革命是连续的政治进程和社会进程的一部分,同时,拉瓦锡宣布了科学中的一场新的革命:化学革命。到了这个时候,人们也开始普遍承认,曾经有过一场哥白尼革命,还曾有过一场牛顿革命以及相继而来的一些小的科学革命。
在19世纪和对世纪,"revolution"这个词被用来指一系列的社会革命事件和政治革命事件,无论它成功与否。伴随着革命运动的形成,革命理论本身也得到了发展,通过献身革命的那些人有组织的集体活动,理论在革命运动中被付诸实践。首先产生的是"持久的"(或持续的或正在进行中的)革命的概念,而不是这样一种革命概念,即由一系列在相对来说较短的时间间隔中一个接一个地聚集起来的事件构成的革命。在20世纪,接连发生的大大小小的革命已经使每一个人强烈地意识到,革命是政治的、社会的和经济的变革的一种规律,而且在今天,人们已经普遍承认,它们同样也是科学变革中的一种规律。
古代的革命
研究政治理论的学者对革命的历史分析,至少要追溯到哲学家柏拉图和亚里土多德以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那里。尽管古代有不少事业也许可以被称之为革命,但是,希腊人并没有一个同样的专门的词可用来描述它们。希腊的哲学家和历史学家们,喜欢用许多不同的词来描述我们会称之为革命起义和变革这类事物。因此,"尽管希腊人的革命有许许多多,但他们却没有一个专门描述革命的词(哈托1949,498)。简而言之,那时的"革命"一词,与我们自1789年以来对这个词的理解相比,还是一个尚不明确、尚未充分阐述清楚的概念。阿瑟·哈托曾对这个词和这个概念早期的历史进行过重要的研究。对于柏拉图,哈托指出,"他的理想国会退化成荣誉政治,而荣誉政治又会堕落成寡头政治,如此等等,然后通过民主又退化成僭主政治"(同上),从这种意义上讲,他的"革命"更恰当地说是一种演变。显然,柏拉图本人实际上并没有构想出这么一个完整的循环,而且他也并不相信这些事件会接连不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因为这要求俗主政治再次让位给理想国。波利比奥斯做到了这一点。波利比奥斯称,他把柏拉图所说的作了总结。其实并非是柏拉图而是波利比奥斯认为,帝王政治转变成"僭主政治,僭主政治转变成贵族政治,贵族政治转变成寡头政治,寡头政治变成民主政治";然后,"民主政治变成暴民政治,暴民政治又会转变成原始的状态,而这种状态……无疑不可避免地导致帝王政治和一场新的循环"(p.499)。用波利比奥斯自己的话讲,"这就是政治革命的循环,这个过程是自然而然的,在这一过程中,政体会发生变化、会消失,最后则会回到它们的出发点上。"被利比奥斯使用了"anakykloois"这个词(来源于kyklos这个词干,意为环或轮,是英文"cycle"一词的词根),用旋转中的轮子来表述这种循环观;"在它的旋转背后起推动作用的是命运之神"(或"命运女神")。
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第五篇讨论的就是革命问题,其中含有对革命的循环理论的批驳和抵制(V,12,Vii)。亚里士多德用来描述"革命"的"惯用语"是"metabolekaistasis"(伴有暴动的变革);对于没有暴力行为的过程,只用"metabole"("新陈代谢")这个词来表述。哈托(p.5O0)得出结论说,希腊人显然思考过革命这一概念,而且经历过革命。然而,虽然总能找到一个词来描述这个概念或立的某个词组,可是希腊作者"却不总是选择同一个词,有时要选择两个或更多的词。"其原因也许在于,尽管他们经历过许多革命,既有近期的革命也有早期的革命,但从欧洲"正处于1789年的革命之中"这句话的意义上看,他们并非是"古代革命"的见证人(同上)。
罗马人也没有一个专门的用来描述"革命"的词(哈托1949,500)。在拉丁语中,与我们的"革命"较为接近的说法是"novaeres"(新生事物,革新),但实际上,它所表示的是我们大概会称之为革命成果的东西。在用来表示革命活动的短语中有:"novisrebusstudere"(为革新而奋斗),或"resnovare"(革新)等。另外两种源于古代的说法是:"mutatiorerum"(事物的变化)和"utatioreipublicae"(政府的变动);这些语句,在文艺复兴时期亚里土多德《政治学》一书不同的拉丁文译本中保留了下来。
西塞罗采用并推广了柏拉图-波利比奥斯的制度循环变化论(Rep.1.45):"这种循环以及也许会被称之为政府的变动和交替中的革命的那种事物,令人惊讶不已(Mirique sunt orbes et quasicircuitus in rebus publicis utatio vicissitudinum)。"在这里以及其他一些地方,西塞罗用"orbis"(意为轮子,环状物,圆形物,循环)把这种变化概念描述为一种循环出现的情况。按照M.L.克拉克的观点(引自哈托1949,501),西塞罗把这些变化看作是"自然而然但并非是不可避免的";也就是说,"博学多才的政治家可以对它们施加影响并阻止它们。"西塞罗既把这种循环变化的概念应用于过去的事件上,也把它应用于他那个时代正在发生着的政治变化上,他说:"不久你们就会看到车轮的转动(Hic ille iam vertetur orbis)"(Rep2.45),或者"政局的车轮已经转动了(orbis hi republic est versus)"(Att.2.9.1:cf.2.21.2)。在他晚年的一部著作中[Dedivinattione(《占卜论》)2.6],西塞罗谈到"也许可以称之为政治革命的事物(quasdam versiones rerum publicarum)。"在这里,西塞罗使用了这么一个名词"versio",它的意思是"转变",由此,在与我们的"政治革命"相类似的彻底变革甚或是动用武力进行变革这种意义上,就有了"旋转的"或"周期"(如四季中周期性变化)等含义;他还这样把"versio"这个词与"mo-tus"(Sest.99)或"perturbatio"(Phil.11.27)结合在一起使用。在其著作《天体运行论》的前言中,哥白尼提到他在西塞罗那里发现的一个命题"西塞塔斯假设地球在运动"(1978,4)。所参考的材料是西塞罗的《学园派哲学》(Academica,prior.2.123),在那里,西塞罗记述了泰奥弗拉斯托斯所说的一段话,泰奥弗拉斯托斯说,按照西塞塔斯的观点,地球"围绕着其中轴飞速地运动,"因而在地球上的观察者看来天空是运动的。西塞罗的原话是"quae[terra]cumcircum axemse summa celeritate vertat et torqueat,"在这里,动词"verters"(作为反身动词使用)意为绕着一个轴线转动或旋转,因此类似于循环这个词。
在以后的拉丁语中,"revolutio"这个名词有了古典拉丁语中的"versio"的含义。可以举出公元五世纪的两个例子:一个是马蒂安努斯·卡佩拉(9.22)笔下的"周天过程[sidereae revolutionis excursus],"另一个是奥古斯丁在《上帝之城》(22.12)中把灵魂的转生描述为许多"通过不同身体的循环[per diversa corporarevolutio-nes]。"
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
在中世纪,虽然有时起义和某个王朝统治者的被迫下台会在政府中导致一些变动,但从完全彻底且富有戏剧性地摧毁社会政治统治集团的体制这个意义上讲,中世纪算不上是革命的见证。1381年英国的农民起义具有许多初期革命的特点,其中包括"火烧庄园,毁掉有关土地使用权、猎园等等的记录,暗杀地主和律师,以及[10(?)人进军……伦敦,"在那里,律师和官员被杀,他们的住宅遭到洗劫,萨伏依[(冈特的)约翰的宫殿]被焚毁"(兰格1968,290)。然而,从革命这个词现在的意义上讲,它还不是一场革命,因为它尚无富有生命力的纲领,甚至并不想终止君主体制或废除贵族统治,即使有纲领,在消除异常的不满或制止暴行方面也是十分有限的。有些学者(罗森斯托克1931,95;哈托1949,502)曾经说过,"revolution"这个词现行用法的起源,可追溯到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初期,例如,在14世纪马泰奥·维拉尼的《编年史》中(4.89=维拉尼1848,5:390),他曾提到过1355年间的"la subita revoluziota per i cittadini di Siena"("锡耶纳的市民引起的急遽的革命")。显然,这里所说的是一场人为的政治事件,而且,这一事件的发生并非是超出人类控制能力的结果。不过,鉴于在另一节(4.82=5:384)维拉尼提到这同一事件时使用了这样的表述:"lenovita fatte nella citta di Siena"(在锡耶纳市引起的变革),而且,他还用rivoluzione(9.34=6:223)和"revoluzioni"(5.19=5:413)来描述一般的政治动乱,所以,正如哈托告诫我们的那样,我们一定要小心谨慎,切不可把这种据说是人类活动结果的单一的革命看得太重了。
学者们已经发现了另外几个早期使用"rivoluzione"这个词的例子,不过,从那时流行的用法上看,这个词并不是作为一个政治名词或政治概念来使用的。马基雅维利在其著作中表明,他的确开始探讨我们所说的政治革命的概念了,他喜欢将习惯上用拉丁语表述的"utatioreipublicae"或"mutatiorerum"用意大利语的"mutazioato来表示,尽管至少有一次[在《君主论》(ch.26)中]他写作时是在更为一般的变革的意义上使用了"revoluzoni"(哈托1949,503)。到了16世纪初,佛罗伦萨的历史学家圭恰尔迪尼(1970,81)把政府中的一次变动写成是一场"rivouzione"。一般似乎认为,revolution这种新的表示政治变革的含义产生于中世纪末和文艺复兴初的意大利,以后便向北传播开了。
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revolution"这个词的本义是天文学方面的,因此,也许是联想出来的也许是派生出来的,这个词还有占星术方面的含义。但丁用意大利文和拉丁文,乔望用英文,爱耳弗勒根纳斯(主要由他为但丁提供天文学方面的信息)和梅萨哈拉用拉丁文译文,另外还有萨克罗伯斯科以及其他一些人,在明确的意义上用这个词记录了所观察到的恒星、太阳、月球和各个行星每天的运动,还记录了行星(或者被认为是它们所隶属的天球)轨道上的表现运动。在科学革命初期,这个词被大胆地用在了哥白尼的名著《天体运行论》(1543)的标题中,而且还不时地出现在伽利略1632年发表的《关于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中。在一些历史著作中也可以看到它;在印了许多版并有数种外文译本的勒雷雄的《趣味数学》中(该书的英文本是由威廉·奥特雷德译的),在文森特·温类似的通俗易懂地概述天文学和占星术的著作中,以及斯特里特的《卡罗来纳天文学》(1661)中(牛顿年轻时就是从这部书中记录下开普勒第三定律的),都可以发现这个词。换句话说,从12世纪到问世纪以及后来,revolution这个词经常而且显著地出现在(既用拉丁文也用本国语撰写的)有关无文学和占星术的专业论文中,并且出现在 href='/article/9347.htm'>《神曲》这样的非专业性著作中,以表示天体(或它们的夫球)旋转360度并且完成~次环行运动或按某一单位计量的这种周期性的(周期循环的)运动。不过"revolution"的含义也扩大了,它可以表示任何旋转或周而复始的情况——从车轮的转动这种物理事件,到象征心中反复考虑某件事的概念。
到了文艺复兴时期,继而在17世纪中,"revolution"开始获得了比其原有的天文学和占星术上的含义更宽的意义,其含义大大超出了所例举的数学和物理学的范围。Revolution可以是任何一种周期性的(或半周期性的)事物的变化,最后,它可以用来表示任何一些经历一系列有序的发展阶段的现象——循环(意指"转一圈")甚至文明事物或文化事业的兴衰,也像涨潮和落潮一样,被称作是一种循环。所有这些含义显然与该词本来的天文学上的意义有关。
有一个类似的词,这就是"rotation(自转)",有时候,人们会把"revolution(公转)"与它混为一谈。今天,我们喜欢明确地去区分物体围绕其轴线的运动(自转)与物体沿着一个封闭的路线或轨道的圆月运动(公转);所以我们说,地球既围绕其轴线进行着周日的自转,又在其围绕着太阳的轨道上进行着周年的公转。不过,直到问世纪末,这两个词还时常被相互替换地使用着,例如,在牛顿的《原理》(1687)中就是这样。"Rotate"这个词来自拉丁文动词"rotare"(意为旋转或回转);拉丁文名词"rota"意指车轮(从而后来也就有了马车的含义),甚至还可以有在比喻时表示变化和无常的含义。在当代英语的习惯用法中,"rota"这个同保留了下来,以表示轮班或轮流工作的固定秩序,甚或用来表示花名录或人名单。晚期的拉丁文名词"rotatio"使我们有了我们的词"rotation"。
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算命的"tarocchi"(纸牌)像今天的纸牌一样,其中重要的一张牌就是"rotadifortuna"或命运之轮。人的命运被假定是由这种命运之轮或"rota"及其转动决定的。这样,也许就有了两种主要的"转动"的根源,人们相信它们影响着甚至决定着人生的进程和国家的进程:一种是命运之轮的转动、旋转或疾驰,另一种是天球的绕转。大概,"revolution"这个词的出现可以与命运之轮因而也可以与天球联系在一起(亨利·格拉克已经发展了这一看法)。从政治语境中的"revolution"或"rivoluzione"出现的频率与命运之轮或"rotadifortun"的关联中,有可能发现这种联系的证据。在但丁那里,"revoluzione"作为一种表示天国的圆周运动的词出现在 href='/article/9347.htm'>《神曲》中;但他并不需要"rotadifortuna"这种想象。尽管轮子的旋转是圆周运动,但这并不意味着,轮子的转动从何处开始结束时还将止在何处。因此,虽然对于天球的运动而言,回转、返回或完成一次循环等都有着实际的意义,但对命运之轮来讲却并非必然如此。
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在中世纪末和文艺复兴时期,有一种普遍流行的信念认为,政府的事物是受正在运行中的行星的控制的。尤金·罗森斯托克-休伊斯(193,86-87;参见哈托1949,511)发现了一个德国16世纪时的例子,在这个例子中,人类历史中的事件,与"在最初的运行中"("ienRevolution")关系到黄道十二宫的行星有关。维拉尼(哈托1949,510)对1362年有过一段记载,其中有占星术所提供的佛罗伦萨人将要出兵攻打比萨的准确时间。开普勒和伽利略都把用占星图为统治者算命当作他们专业工作的一部分。开普勒(1937,4:67,参见格里万克1973,144)曾认为,参星的出现是与那些延长了的灾祸有关的,这些灾祸"不仅由于君主的去世,而且由于随之而来的政府中的变动[nicht ebendurch Abgang eines Potentatens und darauf erfolgende Neuerung im Regimen]"导致了一些苦难。在1606年的一封信中,开普勒(1937,15:295-296)批评了占星术"以宇宙的运行为基础[ex revolutione mundi]"对人类历史所作的浅薄的预见。有些图片证据可以表明,伊丽莎白女王和路易十四的皇权及其君主政治的基础是与占星术联系在一起的。
生活在文艺复兴时期或者生活在16-17世纪的人,一下子就会把"revolution"这个词与巨大的时间之轮的展现这一思想联系在一起。时间之轮及其运行这一概念,不仅被用来作为一种纯粹的思想的隐喻,而且还可以用具体的实物形象和物理客体为例对它加以说明。例如,在文艺复兴时期建筑物的钟楼上,谁都能看到标志着时间进程的表针(表针只有一个,即指示小时的时针)连续不断的运行。时间消逝的另一个形象化的比喻,大概就是在包括太阳、恒星和月球在内的夫球运行的过程中每天的表观运动。对于时间之轮,也可以根据太阳每年在其视轨道上穿梭于固定的恒星之间的运动作出形象化的描述。天球每天的运转(我们今天把这称之为自转)会带来其从早晨到中午、傍.99lib?晚直至夜间的变化,并且标志着一种每24小时为一天的周期。在一年的进程中,太阳在其轨道上的运行所带来的变化有回升和日落的位置变化,白昼与黑夜的时间长度的变化,以及季节的变化等。
这些周期性变化的重要性质不仅仅在于,从"revolution"这个词本身意味着"转回来"这个意义讲它们是一系列现象的循环或重复,而且在于,在每次这类时间循环的过程中,总有一些戏剧性的重要变化。有什么差别能比得上日夜之间或冬夏之间的差别呢?!它们的差别就像是这样:生命产生,进入成熟阶段,然后死亡,腐烂,最终又复活——亦即地球上生命的循环和生命无穷无尽的延续。天文时的循环周期包含着一系列变化,这些变化太富有戏剧性了,用"突变"这个词来定义它们是十分恰当的,蒙田及其他一些文艺复兴时期的作者都曾用它来表示某种巨大的变化,而我们则会把与这类变化相似的事件称之为革命。到了17世纪,一场revolution所指的就是人类事物和民族命运变化的大潮中的一系列事件、一次循环或一种涨落兴衰,或者(或多或少)是以前的某种状态的再现,而依次单独发生的事物和特别的事件往往被称作是突变。不过,即使某个重大的事件或变化并非必然就是某一固定顺序的组成部分,但由于它随着伟大的历史车轮的发展及时地发生和形成了,因而,用revolution来形容它也还是可以的。revolution也可以用来指某一改变了历史的正常进程的事件,例如一个使历史车轮稍稍加快前进的事件,或者一种开辟了一个新纪元(或"epoca")、标志着新纪元开始的事件。在16世纪和17世纪,甚至在18世纪,巨大的变革都被称作是revolution,这反映出了对占星术事业、对命运之轮、对事物的兴衰或循环以及对历史车轮的前进等进行思考的背景情况。
这种"revolution"的出现,其最有趣的地方也许就在于,它暗示着有些事件是由超出人的意愿和力量的一些因素决定的——或许是由占星术业、或许是由有关(历史车轮的运行导致的)循环演替的规律决定的。因此,人类事件和历史的进程,大概也像恒星、太阳、月球以及行星等的运动那样,遵循着同一个不可抗拒的固定的程序安排,上帝的直接干预能使它们发生变化,就像奇迹中发生的那样。也许,人的干预也可以引起一场革命,从而超越或在瞬息之间取代由那些恒星的运行所决定的固定的顺序。
17世纪
除了这些用法和含义外,作为表述非循环的巨大变化事件的revolution概念,渐渐地出现了。在这一发展过程中我们务必要牢记的是,在16世纪和17世纪初,"revolution"这个词含有两种显然对立的一般性意义。一种所指的是这样一类要经历循环的全过程的具体的活动,它最终能导致一个与以前的某一状态同一或类似的状态,或者,导致这类循环的一种继续或一种不需具有严格周期性的涨落兴衰过程。另一种所指的是,颠覆,推翻,"mutatiorerum(事物的变化)",在国家大事中、在王朝的继承中或者一个政体中具有相当重要意义的变革等。第一种所要借助的是一个完整的周期或转动360度这样的概念;第二种所要借助的则是18O度的大转弯这样的概念,这种大转弯只不过是一种短时间内的激进的变革,听起来很像是我们1789年以后的revolution(即政治革命)概念。不过,这二者之间的差别也许未必像看上去那么大。因为在此时,人们普遍相信,正如大部分有记载的历史所表明的那样,进步的方式就是回到早些时候那些更好的时代之中。
自古以来,人们就把一次重要的进步想象为是回到以前的某个状态,即回到某个黄金时代去。把时钟或日历向后拨就构成了进步这种信念,是与世界本身或生活的环境不断恶化这一概念联系在一起的,按照西方的宗教思想来看,这样一种衰退可以追溯到人类的堕落、被逐出伊甸园之时。在我们当中,有谁的父母不曾对他说过"以前的"情况更好?我们的父母是对的。食物在新鲜时显然比冷冻后、比用化学染料和防腐剂掺了假、比装在缺少新鲜空气的塑料袋中味道更好、更有营养。很清楚,在轮船男女服务员的照顾下坐在平安宁静的包舱中漂洋过海,要比八个或十个人坐在一排拥挤不堪的宽体喷气客机中舒服得多。毫无疑问,在谈到孩子们小的时候更尊敬他们的长辈、举止更有礼貌时,我们的父母也是对的。今天,像我们这样生活在化学战、生物战以及核湮灭的不断威胁下的人,没有谁在回顾以往时不把过去的某些最黑暗的日子看作是从某种意义上讲比我们现在要好的时代。16世纪、17世纪和18世纪的社会政治的改革者们,也以同样的方式期待着回到某个更美好的或类似的时代,回到符合圣经宗旨的环境中,回到受登山宝训中宣布的正义原则所支配的世界。因此,从回到某个更美好的时代、建设起"一个天堂"、恢复——如1649年平均主义者的《宣言》所提出的那样的(艾尔莫1975,153)——"[存在于]原始的基督徒[自发的]公社"的那些原则等意义上讲,剧烈的变革被看作是一"revolution(回返)"。直到美国独立战争时,"revolution"这个词的确定的含义仍然是恢复,在这里是指恢复《权利法案》(1689)的原则,这项法案对在美国的英国殖民地上的英国人并不适用。
在16世纪、17世纪甚至到了18世纪,要想说出某位作者心中所想的"revolution"是哪种意思:是一种明确的复归(一种循环现象、一种涨落兴衰),或是(可以导致某种新事物的确立的)某一大规模的事件,还是某个顺次发生的事件,并不总是那么容易的(有时甚至是不可能的)。例如,在1603年约翰·弗洛里奥所译的蒙田的《随笔集》(p.74)中有这么一段具有现代意味的话:"综观我们内部的和国内的这些争斗,有谁不会惊讶地大喊:这个巨大的世界框架正在接近毁灭,审判之日即将降临,别再念念不忘业已看到的许许多多更糟的revolutions了吧……?"孤立地看,这段话似乎很像是具有1789年以后意味的一段评论,弗农F.斯诺(1962,169)就是这样解释的,但是,"许许多多更糟的"这一修饰语的出现暗示着,弗洛里奥所想的只不过是以前循环出现的事件,甚或仅仅是以前的一些事件;这一解释得到了以下事实的证实:弗洛里奥的"revolutions"指的是蒙田的"Choses(事件)"(1595,"97"=88;19O6,204),而斯诺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在指我们会称之为"革命"的那些事件时,蒙田是用"mutatio(政府的更迭)"来表述的,此语源于拉丁文的"utatio rei publiCae"。
在斯诺提出的另一个例子中(以及他没有提及的一部分译著中),无疑大都具有循环的意味。在1614年版的威廉·卡姆登的《文物杂论》中,有一章是讨论"服饰"的,在1605年的第一版中没有这部分内容。在这一章即将结束时(p.237),卡姆登说:"据此看来,对于那些厌恶当今流行的小手提包的人,就让他们记住塔西佗的话吧。世间万物都是周而复始的,就像一年的四季那样,人们的生活方式也是如此,也有其周期性。"显然,这段话包含了塔西佗在类似的情况下说的另一段话中的类似的内容,当然,塔西佗这段原话中没有"revolution"这个词[Annals(编年史)3.55.5]:"Nisi fort rebus ctis i quidam velut ortis,ut quem ad modum temporum vices,its morum vertantur "。
在《哈姆雷特》(5.1.98)著名的"墓地"这场戏中,有一个在涉及到人类事物和生活时把"revolution"当作循环讲的引人注目的例子。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对小丑掘出的骷髅说:"从这种变化上,我们大可看透生命的无常。难道这些枯骨生前受了那么多的教养,死后却只好给人家当木块一般抛着玩吗?想起来真是怪不好受的。"莎士比亚是否[像斯诺(1962,168)指出的那样]把"revolution等同于恢复某个人以前的状态,或等同于回到生-死循环过程以前的某个位置"呢?也就是说,这里是否含有涨落兴衰的意味、或某些作者归之为"命运倒转"的意思?莫里哀所写的"残忍的命运会使我们面临所有大变革"(《普绪喀》611-612行)中,就含有这种意向。
17世纪上半叶,在一般的或非科学的意义上使用"revolution"这个词时,往往是指类似于某种天文学意义上的循环或半循环现象。因此,在1611年的一部词典中,"revolution"只被定义为"旋转一周,环行,回到最初的位置或出发点;循环过程的完成。"不过,"revolution"渐渐有了表示某一重大的事件和变化的含义。以下这段话摘自詹姆斯·豪厄尔1646年所写的一封信,从中我们或许可以了解到"revolution"一词的这两种含义是怎样同时出现的:"我想,后来万能的上帝与全人类产生了不和……因为在这12年的时间里,不仅在欧洲,而且在世界各地都出现了一些最奇怪的变化(revolution)和最可怕的事件,我敢冒昧地说,在亚当死后,它们就已经在如此短暂的一段时间周期(revolution)内落到了人类的身上。"在"如此短暂的一段时间周期内"这个短语中,豪厄尔(1890,I:512)是按照传统的含义和词的本义来使用revolution这个词的;但是在"最奇怪的变化"这个短语中,他也许想到了、也许没有想到那些动荡的岁月中的政治事件。
16世纪没有经历过我们今天使用这个词所表示的任何重大的或大范围的社会领域和政治领域中的革命。因此,在16世纪或17世纪初,也就没有什么政治事件或社会事件可用来作为革命理论的具体事例,或者,可为人类具有创造性的工作范围中的(激烈的甚至是突发的长期变化意义上的)革命提供事例或概念模型。不过,到了17世纪中叶,政治变动使得革命理论和革命概念有了实际发展的迹象,在这些变化中,有著名的1688年的光荣革命——第一个被承认的现代革命(关于宗教改革运动请参见本章补充材料4.l)。
在今天,人们对17世纪中叶的光荣革命(参见下文)出现前几十年的一系列事件的讨论,使得光荣革命的意义不怎么明显了;对于这些事件,人们今天有时候把它们统称为英国革命——在史学家中,这一普遍的用法由来已久,而其中的许多史学家并不认为这些事件就是一场革命。有的史学家,例如阿克顿勋爵(1906,219),把后来出现的光荣革命归属于英国革命,这种情况造成了更多的混乱。对这一所谓的英国革命,几乎从未有人给它下过定义,甚至那些认为有过这样一场革命的人也未定义过。这场所谓的革命的主要特点是,不时地被戏剧性事件打断的一些政体方面和宗教方面的大动荡:内战(1642-1646),查理一世皇帝受审并被处决(1649),联邦的空位期和奥利弗·克伦威尔控制下的摄政政体。19世纪著名的立宪史专家塞缪尔·罗森·伽德纳把历史的这一幕看作是"1625-1660年的清教徒革命,"并且,他编纂的那部历史资料巨著(1906)就是以此为题的;但在其中(例如,pp.X,xi)他也提到过"英国革命。"尽管这场英国革命以暴力活动(内战,弑君)为特征,而且在政体的外在形式(联邦制而非君主制)方面导致了暂时的变化,但是,并没有出现"具有永恒价值的"根本性的政治变革或社会变革。甚至基本的王权神授问题和(建立在选民基础上拥有真正至高无上权威的)议会的权力问题,在光荣革命之前一直没有得到充分的解决。
伽德纳(在1886年以及其它的著作中)提出的清教徒革命这一专有名词,是以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依据的,即与国王作对的主要是清教徒,但他们对立的问题是些经济和政治方面的问题(反对皇室运动的参与者包括许多新兴的商人阶级和工匠阶级的人士,他们要求在政府中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并促使政府减少在财政和贸易方面所加的限制)。在清教徒运动中,有一些真正的革命党人,其中最极端的派别就是那些所谓的平均主义者(对他们的这一称呼具有贬义,因为他们笃信民主和平等)。平均主义者曾两度败在克伦威尔手下,而"他们所希望的革命一直没有发生(艾尔莫1975,9)。他们想废除垄断和特权(但不废除私有财产权),他们要确立的是普遍的"男人作主的家庭选举权",但不是"无条件限制的男人的选举权"(p.50)。他们的目的是要通过激进的议会改革,地方行政官员和其他官员的选举,政府部门的更迭,政府的分权和其权力的严格限制,以及君主政体和贵族院的废除等一系列步骤,使政府的模式发生革命。
当今最重要的论述英国革命的作者克里斯托弗·希尔在《革命的世纪》(1972,ch.11,pp.165ff.)中断言:在"1640-1660的20年中……
许多方面都可以与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相比拟的""一场大的革命发生了。"它之所以是一场"大革命",是因为"法国式的君主专制制度一去不复返了。""专制政府的工具,星法院和高等宗教事物委员会,被永远地废除了",而"议会对税收的控制则被认可了。"不过,希尔又指出,这"是一次很不完整的革命,""在1640年到1660年期间,曾经有过两次革命,其中只有一次成功了。"希尔还坚持认为,曾经有过一场"伟大的人类思想中的革命"——一项"具有普遍意义的成就……即政治问题也许可以通过讨论和辩论来解决,""实惠和权宜之计比神学和历史更为重要,"而且,"无论是文物研究还是在《圣经》中寻章索句,都不是导致国家的和平、秩序及繁荣的最佳途径。"由此看来,我们应当同意希尔的这一观点,即它构成了"一场如此伟大的思想革命,以致于我们难以想象在此之前人的思想活动是怎样进行的。"在这本书中,希尔总结了一下自1640到1660这20年的影响,他把"受挫失败的""清教徒革命"与"无法毁灭的思想中的革命"进行了对比。后者包括王政复辟后组成皇家学会的那些人导致的科学革命和"这一皇家学会要为之献身的散文革命。"
19世纪以前,人们一般不把这场所谓的英国革命称之为革命;在其出现的世纪中,人们把它称作"大叛乱"和"内战"。19世纪的史学家和政治家弗朗索瓦·基佐撰写了一部十分有影响的六卷本的《英国革命史(1826-1856)》,在这部著作中,他把法国大革命和英国革命(二者都以弑君为特征)进行了对比,并且对英国相对温和的革命学说大加赞赏。这部书特别令卡尔·马克思怒火中烧,他在1850年一篇重要的文章中对基佐进行了抨击。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许多著作中讨论了英国革命(当然也讨论了光荣革命)。到了20世纪,许多有关英国史的著作都把英国(清教徒)革命和光荣革命一并提及。
光荣革命
尽管17和18世纪许多历史和政治书籍的著者把英国革命称之为一场革命,但在当时,它并没有被普遍认为是渐渐形成的政治革命概念的具体体现,我们这里所要追溯的正是这种概念的历史。确切地讲,思想主流中的第一次现代的革命是光荣革命,这也许是因为,它所导致的变化是持久性的。18世纪中叶,在《法国百科全书》关于革命的条目中,光荣革命被列为典型,而英国革命甚至没有被提及。在第一版的《不列颠百科全书》(1771,3:550)中,据说"政治中的"革命被定义为"政府中的重大变化或转变。"有人说从这种意义上讲,革命这个词被"显著地"用来表示"1688年英国的重大事件,这一年,詹姆斯二世国王放弃了王位,奥兰治亲王和王妃被宣布为英格兰的国王和女王。"40年以后,在出版第四版时(1810,17:789),《不列颠百科全书》列举了四种含义的政治革命:"所谓英国发生的革命"(光荣革命,1688),"美国独立战争","18世纪末左右波兰发生的革命"(这场革命使波兰被奥地利、普鲁士和俄国瓜分了),以及"法国大革命"——"无论从伴随它所发生的事件或由它产生的结果来看,它是所有革命中非凡无比的革命。"
光荣革命由两大事件和导致它们的两个阶段组成:詹姆斯二世的逊位,威廉和玛丽的即位。与后来历史上的大部分革命不同,尽管这场革命也伴随有大规模炫耀武力的情况,但相对来说它是和平的和不流血的。革命使君主国的天主教路线改为新教路线,并且使王位继承人永远是新教徒有了保证。不过,十分有意义的重要之举是,证明了国王的权力并非绝对是神授之权,它需经过被统治者,至少是议会所代表的被统治者的同意和认可。据说,当王位因詹姆斯已经——据宣布如此——"放弃了"统治权而出现"空缺"时就发生了这种情况;"并没有宣布他已经被废黜,或已经forfaulted亦即丧失了王权"(乔治·M.特里维廉1939,145);"空缺这个词从理论中已经打破了神圣的世袭权,"而往位继承法把王位共同授予威廉和玛丽,则从实践上打破了这种权力。在1689年的一年里,英国人的一些权利和特权在构成《民权宣言》的一系列"条款"中得到了详细的说明,这一文件提出了一些威廉和玛丽要当国王和女王必须接受的条件。除非他们承认已公布的对皇权的限制,否则他们就不能登上君主的宝座。在威廉和玛丽同时接受王权和《民权宣言》时,他们在形式上同意了一项契约,该契约无需进行根本性改动已有三个世纪了。英格兰已经"有了一部宪法草案",它已经在发挥作用并且已经奏效了。但是我们必须注意到,《民权宣言》"并没有引入任何新的法律原则,甚至没有提及对不信奉国教者的不容和法官的终身制等问题,尽管大家完全同意,立即进行这两方面的改革是非常必要的"(特里维廉1939,150)。
今天,光荣革命所具有的革命性看起来也许是微乎其微的,尤其与法国大革命和俄国革命相比,更是如此。但在随后的18世纪中,像保守的大卫·休谟和约瑟夫·普里斯特利这些具有不同政治观点的人一致承认,君主的统治者要得到被统治者的同意和认可这一原则很有意义。在普里斯特利看来(1826,286-287):
我们历史上最重要的时期,就是威廉国王统治下的革命时期。正是在那时,在经历了多次动荡、经历了政权机构的不同成员为争夺权力所进行的频繁的争斗(参与者中有些人付出了很大的血的代价)之后,我们的宪法终于确立了下来。像这样非凡并且取得了如此可喜成就的革命,直到近年来美国和法国发生了更加非凡的革命之前,恐怕在世界历史上都可谓是独一无二的。正像休谟先生所说的那样,这场革命割除了一些以世袭权为依据对权力的要求;当一位王子被选中时,他要在一些明文规定下才能获得王位,并且把他的权威建立在与人民权利相等的基础上。
对大多数英国人来讲,这是一场慈善的革命。毫无疑问,光荣革命因此有助于在思想上把革命与进步观点连在一起。
在光荣革命中,进步与保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题为《英国革命》的一篇文章中,阿克顿勋爵(1906)用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描述了这两个方面。阿克顿在文中介绍了伯克和J.B.麦克莱的观点,他说,麦克莱"煞费苦心地指出,1688年的革命不是革命的而是保守的,它远远不如对近代错误的纠正,而且又回到了古代原则那里。"这场革命"基本上是君主政体方面的,""统治阶级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也就是说,"没有出现社会的贵族势力向民主势力的力量的转换。"无论是非常议会中还是随后的《权利法案》中都没有提到"自由政府,宗教自由,国民教育,解放奴隶,贸易自由,救济贫困,出版自由,政府团结,辩论公开等。"尽管如此,阿克顿依然认为,这场革命是"英国这个国家有史以来所做的最伟大的事情。"因为"它在契约基础上建立起了国家政权,并且订立了这样一条原则,即违背契约就会丧失王权。"既然是"议会授予王权,并且是在一定的条件下授予王权,"议会"在行政方面和立法方面就成了最高的机构":"这一切并不是恢复原状,而是转化"(P.231)。
在把革命的两大部分——具有重要意义的政府形式的改进和恢复更为古老的原则或状态——连在一起时,光荣革命使本意为循环的"revolution"这个词的用法有了发展,即它可用来表示变化所具有的非凡性。最终,随着这个世纪的消逝,revolution结果成了这样一个词:它主要是指某种全新的事物的输入,就像美国的独立战争和法国大革命那样,而且不再指重新肯定或复辟了。
光荣革命所带有的恢复旧状的色彩,在第16版的《不列颠百科全书》(1823,17:789)的关于政治革命的综合条目中阐述得很清楚。文中说,这场革命不仅规定(重新规定)继承人应为新教徒,而且宪法要"恢复其原有的纯洁性。"此外,这一"重要事件""巩固了"——而不是规定或首次提出了——"不列颠人的权利和自由。"这类似于克拉伦登(d.1674)在其所著的《英国叛乱和内战史》(bk,11,&207)中对"revolution"这个词的使用。克拉伦登把1660年复辟后的那段局面,描述成这样一种情况:"王室中许多受排斥的成员良心泯灭,义愤皆无,他们忍气吞声,许多年没有对王室采取更进一步的步骤,一直到革命时为止。"
在托马斯·霍布斯有关长期国会的历史的著作中(1969,204)可以看到,作者的论述很有说服力,在他的笔下,恢复或循环几乎有着相同的政治含义:"我发现,在这场革命过程中,最高权力在循环运动,这一循环是在一父一子两个篡位者之间进行的,从已故的国王开始"到他的儿子为止。最高权力的循环"从查理一世国王到长期国会;又从长期国会到残余议会;再从残余议会到奥利弗·克伦威尔;然后又从理查德·克伦威尔(即奥利弗·克伦威尔的长子)回到残余国会;随后由此到长期国会;再从长期国会到查理二世国王,循环在这里有可能滞留很长时间。"克拉伦登伯爵在1660年9月13日《论军队的遣散》的讲演中,曾求助于另一种循环,即行星的周期性运行:"占星学家进行了似是而非的辩解(但愿它是真的),即过去20年间的所有这些运动[!]已经成了非自然的运动,而且它们都是由一颗邪恶的星星的罪恶影响引起的;尽管存在那些邪恶的星星的影响,但对我们没有多大的妨碍。上述占星学家向我们保证,星星的邪恶被排除了;天国仁慈的守护神逐渐占了上风,并且制服了邪恶势力,而我们原来那些仁慈的星星们又重新统治我们了"(《国政短论集》,1692,3)。
我不知道,人们首次把历用年的革命称之为"光荣的"是什么时候,不过我知道,在当年,约翰·伊夫林在写给塞缪尔·佩皮斯的信中问道,究竟怎样"我也能在这场惊人的革命中为您效劳呢?"在第二年,一本教科书中提及了"这场伟大的革命。"早在1695年,人们就用"revolutioneer"("与革命有关的人")这个词来指支持1688年诉诸革命解决问题的那些人。据说《国政短论集》(1692)中1660-1669的那卷曾打算"说明后来的那场革命的必要性和明确的合理性。"18世纪初的几十年中,也曾有过许多关于1688年革命的论述;在塞缪尔·约翰..逊博士的《英语词典》中,"revolution"的第三个定义为:"政府或国家状况的变动。我们用它来……表示在承认威廉国王和玛丽女王后所产生的变动。"
在法国,支持保守的天主教观点的人并不认为诉诸革命是件有益的或光荣的事。人们所看到的只是一种循环,以及被处死刑的查理一世和仓皇溃逃的詹姆斯二世之间的一种相似,他们二者都曾是信奉天主教的君主,并且都失去了各自的王位,他们都被新教徒取代了:一个被克伦威尔取代,另一个被奥兰治的威廉取代。有人担心,在法国也会出现类似的革命循环,这种担心是很自然的。法国耶稣会会上皮埃尔·约瑟夫·奥尔良公爵所著的《英格兰革命史》的一个主题就是,在这些事件中并不存在什么不可抗拒性。诚如他将此书(1711年译成英文,1722年又印行了第二版)题献给路易十四时所说的那样,"过去之事(美国革命)……未能制止,并非陛下之过。"若路易之"忠告得以采纳,"且其"继承人也接受这些忠告,则英格兰国王仍会雄居在他的宝座之上。"
然而,法国的新教徒们在1688年的革命中看到了新的希望。在那一年的年底,皮埃尔·朱利奥在《牧人寄给巴比伦监狱中呻吟的忠于法国的人们的信》中,表述了他这位新教徒的希望:这场"伟大而惊人的革命无疑将导致其他一些革命,这些革命毫不逊色于"(引自古利姆特1975)威廉和玛丽通过革命继承王位。朱利奥发现了希望,"无需流血、刀光剑影和火焰,反基督教者(即路易十四)的暴政就会垮台。"1691年,在讨论查理一世被处决和克伦威尔的飞黄腾达时,天主教徒雷冈纳特产生了这样一种想象,"那些无所事事的和不安分的灵魂讨厌过持续安定的生活,他们喜欢革命;简而言之,所有那些希望在变革或普遍的动乱中获利的人,都加入了这个阴谋集团,并且不遗余力地促使其成功。"
概念的扩展
让一玛丽·古利姆特在他的《语词、革命和历史》(1975)中曾经指出,在17世纪最后的10年中,法国人在谈到1688年的英国革命时,相当广泛地使用"revolution"这个词和这个概念,当然,他们谈及这场革命时并不是把它当作什么"光荣的"事情,而是当作新教徒对已经建立起来的君主制的一种威胁。古利姆特特别探讨了17世纪末18世纪初文学作品(悲剧和浪漫作品)中的革命思想以及史学著作中的革命思想。他所发现的丰富的事例表明,"revolution"这个词和这个概念正在民间逐步流行起来,这些例子有助于解释人们为什么在这些年间接受了数学和科学中发生过革命这一看法。遗憾的是,这部杰出的著作虽然在很大程度上发展了作者有关17世纪的革命观念的主题,但由于受到20世纪50年代、60年代和70年代的各种政治事件强有力的和公认的影响,它却没有坚定不移和始终清晰地区分17世纪的观点和作者本人的解释。在涉及到"revolution"这个词的实际出现时,尤其是这样,(正如20世纪的思想家们所看到的那样)作者的观点不同于他所分析的那些著作中的某种关于revolution的观念。即使在所举出的例子中,也并非总是要进行真正切实的尝试,以便揭示出"revolution"实际出现时究竟是指一种循环现象,还是指某一件独特的具有相当意义的事件。
然而,那些说明"革命"确实发生的例子的数目,为这个含有剧烈变革意思的词和概念的逐渐流行,提供了令人信服的证据。费奈隆的《特雷马克的奇遇》(1699年4月出版)就是一例;在1719年以及后来出版的注释本中,该书"涉及了许多富有传奇色彩的事件,其中包括查理一世的死,查理二世的复辟,克伦威尔的独裁,以及詹姆斯二世的倒台等"(参见古利姆特1975)。费来隆在好几章中讨论了"造反"和"造反的原因"(尤其是"政府中的那些达官显贵们的野心和不满")。有三场"虚构的革命",每一场都是在其王子已成了暴君的君主政体中发生的;在其中的两场革命中,暴君被杀死了,在另一场革命中,暴君被流放了。正如古利姆特注意到的那样,其中有两场革命中出现了暴动("revolte"),人民揭竿而起,以便获取他们的自由,但他们未能摆脱君主制、建立共和制。他们根据继承的合法性思想或有倾向的投票,选择了新的国王;所以有人说,这种"革命根本没有创造出一种新的秩序,甚至没有对现行的君主模式进行根本性的改革,而是恢复了一种专治政治已经致使其堕落的旧的政治秩序。"费奈隆说,"只有突然出现的暴力革命才能使这个行将倒台的政权回到其合乎自然的正常轨道上"(引自古利姆特1975)。1697年,在一部题为《绅士考特尼——英国伊丽莎白初恋密史》的小说中,勒·诺布耳描述了英王詹姆斯二世的一位拥护者对英国革命的看法,他写道:"英格兰是一个没有间歇的、革命的大剧场,转瞬之间一片宁静就会变成最猛烈的狂风暴雨,而狂风暴雨又会立即变为一片宁静。"17世纪末许多法国小说中都充满了革命的精神,这些小说竟然是些"(涉及历史和风流韵事的著作)"。勒·诺布耳在《阿布拉·缪勒——马赫麦特五世退位的历史》中讲了一个故事,叙述了"1687年11月奥特曼帝国发生的革命,苏丹马赫麦特被废黜,他的兄弟索里曼被推上了王位。"
原为天文学概念的"revolution"转而被用在了有关政治事物甚至生活状况的领域之中,这种新的用法,在17世纪弗朗索瓦·波米编著的一部法语-拉丁语词典中得到了说明。他的《皇家词典》(3rded,1691)有两个各自独立的关于"revolution"的词条,第一个词条的含义是技术意义上的,指传统的循环运动和天体的运行:"tour,coursdes As tres.天体的运行、公转、旋转、运动周期(Astrorum Circurmactus,circuitus,circuitio,versio)"。关于"revolution"的第二个词条专用于政治变革方面,指一般性变化;甚至还被用来指时间的推移和命运的变迁:"geme.国事的变化、变革、变动。世态炎凉,命途多舛(Pubicaereiutatio,versio,mutatio.Temporumvarietas,fortunaeque vicissitudo)"。
在约翰·欧文顿的《苏格拉特之行1689》(1696)一书中,可以看到revolution这个词新的含义的扩展。在书的四个附录中,第一个是"戈尔康达王国近年来革命的历史。"所讨论的革命看来已经使政府发生了变化,一个傀儡国王从他的政府那里夺回了权力,没有诉诸武力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君主。在引言中,欧文顿描述了他从格雷夫森德启航的过程,那是"1689年4月11日,威廉国王陛下和玛丽女王陛下加冕的纪念日。"他说,船被派往东印度群岛,"船作为信使去传播这场非凡的革命的喜讯:通过这场革命,二位尊贵的陛下荣登宝座,全国上下普天同庆。"欧文顿谈到"查-埃格伯反对他父亲的造反"时(newed,1929,pp.1O8-109),也使用了"revolution"这个词,以暗示一种复辟。他"日复一日地盼望着出现一场如意的革命,"欧文顿说,"那时他就有可能重返印度,他所希望的是父亲的去世会把他召回故里。"
在革命的新时代,早期的一部关于英国革命的著作很有新的现实意义。安东尼·阿沙姆的《政府的混乱和革命》(1649;参见扎戈林1954,Ch.5)是在其1648年出版的著作的基础上扩充而成的。他是在一般意义上而非特殊意义上使用"混乱和革命"这个词组的,在光荣革命之后他的这部著作之所以看起来很重要,是因为他从政治上对合法的和不合法的君主制政权进行了探讨。
再介绍一F托马斯·霍布斯和约翰·洛克对"revolution"的用法,我们的讨论大概可以就此为止了。霍布斯完全熟悉"revolution"这个词传统上的科学含义,他在关于几何学和自然哲学的著作中,也就是在这种含义上使用这个词的。他在著述中曾谈到过"逆运转","本轮",以及意指完整循环运动的公转。在其对"英格兰内战的研究"或Behemoth(pt.4,l.)中,霍布斯把这个科学术语转用到政治方面,他(正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写道:"这场革命"就是"最高权力在循环运动,循环是在一父一子两个篡权者之间进行的,从已故的国王开始,到他的儿子为止。"
不过,当霍布斯着手"描述一场突然的政治变革"(斯诺1962,169)时,他——像培根、柯克、格雷维尔和塞尔登一样——"使用了造反、叛乱、颠覆等词。"洛克在《自然法则论文集》和《人类理解论》这两部著作中都使用了"revolution"这个词,用来指地球围绕太阳的周年运动(她的"每年一周的公转"),并且把太阳说成是行星"公转"的中心(斯诺1962,172;拉斯莱特1965,55)。在政治领域中,洛克曾对弗朗索瓦·贝尼埃《最近一次国家革命的历史》进行过认真而细致的研究,他仿效贝尼埃用"革命"这个术语来指已经完成的改朝换代。他的著名的《政府论(下篇)》,因其为光荣革命辩论和对以契约为基础的政府理论的介绍而享誉天下,"revolution"这个词他在书中只使用了两次(bk.2,&&223,225),每次都是用来指一种政治上的循环,通过循环,恢复某种以前的涉及宪法问题的状态,因此他提到了"人民迟迟不肯放弃他们的旧的制度的倾向,"这种倾向"在我国发生的许多次革命中,在现代和过去的时代,仍然使我们保留由国王、上议院和下议院组成的我们的旧的立法机关,或者经过几番毫无结果的尝试后仍然使我们重新采用这一制度"
第五章 科学革命:对科学革命的首次承认
许多历史学家,其中包括罗杰·B.梅里曼(1938),H.R.特雷弗-罗伯(1959),E.霍布斯鲍姆(1954),以及J.M.古利姆特(1975)等,已经注意到了17世纪中叶在欧洲的不同地区——美国,法国,荷兰,加泰罗尼亚,葡萄牙,那不勒斯以及其他一些地方——几乎同时发生的起义、暴动或革命。显然,这是一个充满了危机和不稳定因素的时期,并且,看起来似乎存在着一种普遍的革命,而不同地区所发生的事件只不过是这一革命特定的表现形式。那时,正如特雷弗-罗琅所指出的那样,存在着一种"普遍的危机",这对于当时思维敏捷的人来说是显而易见的。led3年1月25日,杰里迈亚·惠特克在众议院的一次讲道中宣称:"这些日子是令人战慄的日子,"而且,这种"战慄是世界性的:它出现在帕拉坦,波希米亚,德国,加泰罗尼亚,葡萄牙,爱尔兰,以及英国"(参见特雷弗-罗珀1959,31,62n.1)。
17世纪也是科学革命的时代。1642年英国的第一次内战,恰恰始于伽利略的《两种新科学》这部运动学的奠基性著作发表四年之后,笛卡尔的《方法谈》和《几何学》发表五年之后。牛顿的《原理》是科学革命最有意义、最有影响的著作,它出版于1687年,亦即光荣革命的前一年;事实上,这本书是奉献给詹姆斯二世和皇家学会的。与17世纪的政治革命相比,科学革命在许多方面更为彻底、更富有创新性,而且业已证明,它的影响更为深远。不过,据我所知,还不曾有人把科学革命与在同一世纪发生的其他革命联系起来,也不曾有人推测说:在政治领域发挥作用的那种革命精神也许与导致科学巨变的那种精神是同一的。
确定科学革命的深度和广度的最好方法,就是把17世纪已经初具规模的科学学科与其在中世纪末最为相近的学科作一番比较。我们来考虑一下重要的运动问题吧(因为"忽视运动就是忽视大自然")。中世纪的学者们,按照通常的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把运动理解为从可能到现实的任何一种变化。因此,运动规律并不仅仅限于位移(位置的变化),它还要涉及任何一种能够作为时间的一个函数加以量化的变化,其中包括随着年代的变化而增加或减少的重量,甚或天惠的获得与丧失。在14世纪,当学者们对位移加以特别考虑时,他们就充分意识到了,运动既可能是匀加速的,也可能是非匀加速的,而且这些学者还能够从数学上证明,如果匀速运动速度的大小与加速运动速度的平均值相等的话,那么,在给定时间里,匀加速运动与同一时间内的匀速运动是完全等效的。然而,14世纪的数理哲学家以及15世纪讨论他们工作的那些人,从来没有把这些数学原理应用于物理事件例如落体运动上,以便对它们加以检验。另一方面,伽利略在对这一问题的探讨中并未把这些原理以及其他一些原理看作是纯数学的抽象,而把它们看作是在实验中制约着实际的物理过程和事件的定律。伽利略甚至用著名的斜面实验,对自由落体定律进行了检验和确证,他在《两种新科学》中对此进行了描述。伽利略对这些定律的阐述,与其14世纪的前辈们的阐述相比,在数学方面没什么差别,不过,他的数学是在物理学语境中表述的,而且用物理实验进行了检验。斯蒂尔曼·德雷克(1978)发现,伽利略的一些难以理解的笔记,原来记的是一组当时所做的实验,这些实验使伽利略发现了这些定律。
这类例子向我们表明,通过与数学分析结合在一起的实验来发现原理,在经验的关系域中建立起科学定律,以及通过实验检验来考察知识的有效性,这些是多么新颖和富有革命性啊。在传统上,知识是以信念和直觉、理性和天启为基础的。新科学不再把所有这些作为理解大自然的手段了,而是把经验——实验和批判性观察——作为知识的基础和对知识最终的检验。推论像学说本身一样具有革命性。这是因为,不仅新的方法把知识建立在一个全新的基础之上了,而目,它还意味着,无论对什么人来讲,名人的话未必就是非信不可的了;人们可以用所掌握的经验对任何一种命题和理论加以检验。因此,17世纪新科学所考虑的,并非是著者或呈报者的身份。地位或学识方面的情况,而是其呈报中的正确度,是他对科学方法的正确理解,以及他在实验和观察方面的技能。现在,就连最普通、最卑微的学生也能对最伟大的科学家所提出的理论和定理进行检验(甚至能指出其存在的错误)。因此,知识所具有的是民主性而不是等级性,并且,知识更多依赖的不是少数精英的洞察,而是某种适当的方法的应用,这种方法,任何具有足够才智的人都能很容易地理解,而且能用来掌握新的实验和观察原则、了解从资料中得出恰当结论的途径。由此可见,对科学革命期间整理这种方法的人们理应给予很多重视,这样做不足为怪。这些人,加培根、笛卡尔、伽利略、哈维以及牛顿等人,都曾著书立说,阐述了科学研究的方法。
16世纪末和17世纪的科学家们,充分意识到了他们这种直接求助于大自然的思想方法的新颖性。这种思想方法在16世纪末有关植物和动物方面的著作中是显而易见的。这些著作不仅展示了一种新的、源于观察的运用的实在论观点,而且还明确地阐明,书中的那些说明都是根据生物实例作出的。例如,富克斯1542年的植物标本集中有这样一整页的插图,它展示了艺术家和木刻家依照摆在他们面前的植物进行工作的情景。在维萨里的伟大著作《论人体的结构》中(1543),有一幅插图展示了进行解剖所需的所有必要的工具。该书的献词朴实无华:"自己动手。"维萨里不但希望他的学生一读者们能重复得出他的结果并证实他的.99lib?发现,从而丰富我们的知识;他还表明,他的革命性著作是建立在实验事实和可检验的事实之上的。
16世纪对大自然的这种迷恋,在人们对发现新大陆、尤其是对发现南美洲和北美洲的反应中,表现得十分明显。令人感兴趣的恰恰不是陆地的形状或地质沉积物,而是植物和动物等各种生命的形式。这些动物是否是挪亚时代的洪水冲到那里去的呢,是否是与欧洲的动物截然不同的呢?也许,它们与那些动物并无关联,是大洪水后特殊的创造物?这两个问题都会令人困惑不解,因为看起来,它们的答案似乎与《圣经》是背道而驰的。而在美洲出生的人们的起源这一问题,就更会令人疑云难消了。
在17世纪初的10年中,伽利略制造的望远镜使人们第一次知道了天空是什么样,这使得整个世界都为之兴奋。马乔里·尼科尔森为我们记述了全欧洲的人怀着渴望的心情期待着伽利略望远镜的每一次新的发现,他还借助诗人们所用的形象化的比喻,记述了伽利略是怎样迅速做出发现的。1620年,本·琼森发表了一部题为《来自新大陆的消息》但并非论述美洲大陆的著作,此书讨论的对象是天空,尤其是月球,书中论述了望远镜——而且总是与伽利略的大名连在一起,以便说明林利略的发现,该书还提到了《星际信息》或 href='/article/9297.htm'>《信使》。琼森的著作是一部传播新生事物的著作,它像莫纳德的那部描述美洲药用植物群的题为《来自新发现的世界的喜讯》的著作一样富有幽默感。具有革命性科学的新生事物即将来临的预兆出现了。因为伽利略不仅宣布了新的事实、新的信息,而且很快得出结论说,通过望远镜获得的新的观察资料否证了托勒密体系(这点确实做到了),并且证实了哥白尼体系(这点并未做到)。
许多富有创造性的科学革命的著作,其书名中都使用了"新"这个字。开普勒(1609)出版了一部以物学原理为基础的著作,题为《新天文学》。伽利略最后一部著作(1638)的题目是《两种新科学》;虽然,这题目也许并不是他选定的,但在谈及他已经发现的许多新的值得注意的事物时,他确实提到过这第三部关于运动的著作。塔尔塔利亚给他的书起名为《新科学》(1537)。冯·居里克把他用来阐述新发明的空气泵所取得的革命性实验结果的著作定名为《马德堡的新实验》(1672)。玻意耳在他许多著作的书名中都使用了"新"这个字。1600年,威廉·吉伯发表了一部题为《论磁石……一门被许多论据和实验证实的新的生理学》的著作,此书的书名可谓意味深长。他在献词中写道:"谨以这部几乎是全新的前所未闻的"关于"自然知识"的著作献给"你们,唯有你们,真正的哲学家,高尚之士,不仅能够从书本中而且能够从事物的本身获取知识的人。"吉伯知道,在当时,只有一小部分人致力于"这种新的哲学探讨。"
科学革命产生了一种新的知识和获得这种知识的新的方法,同时也产生出了提倡、记录和传播这种知识的新的机构。这类机构就是那些由志同道合的科学家们(以及那些对科学非常感兴趣的人们)组成的协会或学园。他们会聚一堂,一起做实验,他们去参观别处所进行的实验工作和对实验的检验,听其成员所做的有关科学工作的报告,了解其他的科学组织或其他的国家正在从事的事业。科学共同体的出现,是科学革命的显著标志之一。到了17世纪60年代,在法国和英国都有了固定的国家级科学院,它们都有了官方的杂志,以便于它们各自的成员发表其研究成果。
以伊萨克·牛顿为例,我们可以看出,入选成为这种学会的成员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1671年,伊萨克·巴罗(卢卡斯讲座的教授,牛顿的前任)把牛顿新发明的反射式望远镜的样品带到伦敦,呈交给皇家学会。牛顿的发明受到"称赞",没过多久,牛顿就被选为皇家学会的成员。牛顿很高兴得到伦敦的科学家同行们的如此赏识,他不久就写了一封信,寻问学会何时聚会,以便他能够提供一份报告,阐述他所做的与光和颜色有关的一系列实验,这一系列实验是新的望远镜发明的基础。牛顿年轻气盛,他写信给已经竭尽全力使他成为其会员的那家学会,他对干事说,他的发现是迄今为止对大自然的运行所做的"最为奇妙的"探索。牛顿渴望立即向他新的科学家同事们展示其发现的这种心情,与他后来不愿发表(或勉强同意发表)他的任何发现这种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向我们暗示着,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正式获准成为常设的科学共同体的成员是何等重要。
牛顿论光和色的论文有着好几个第一:它是牛顿第一次发表科学著作;它是颜色物理学的第一篇或奠基性论文;它是第一次以文章的形式在科学杂志上发表的重要的科学发现。此外,它之所以令人瞩目,是因为它描述了牛顿的实验以及他由此得出的理论结果,而没有为某个宇宙论体系或神学教条进行辩护;它是纯科学,这也就是从此以后直至今天我们所理解的这个词的含义。
不断出现的科学共同体所具有的一个革命性特征,就是正式的信息网的建立。这种信息网的确立,部分是依靠个人的出访和相互的书信往来,但主要还是依靠科学杂志和科学报告来完成的。短命的伽利略西芒托学院(实验学院)在一卷本的《智者》(saggi,1667)中用意大利文发表了其成员的成果。1684年又出版了英文版,在一卷本的英文版书中有一幅具有象征意味的卷首插图,以表示意大利科学院是怎样把其传统传播到伦敦的皇家学会的。皇家学会的《哲学学报》既有用英文发表的文章,也有用拉丁文发表的文章。为了方便欧洲大陆的读者,把用英文发表的文章也全部译成拉丁文的学报,不久便问世了。《哲学学报》的文摘或摘要都是用英文出版的,但很快就被译成了法文,而法国科学院的各项发现,也可以从英文版的材料中得知。17世纪发表的伟大的科学著作的数量是令人惊讶的,但它们并非像人们通常所料想的那样都是用拉丁文发表的,它们是用各自国家的语言发表的。例如,伽利略的《关于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意大利文版,1632;英译本,1661;拉丁文译本,1635),笛卡尔的《几何学》(法文版,1637;拉丁文译本,1649,1659),牛顿的《光学》(英文版,1704;拉丁文译本,1704),等等。其他此类的例子还有,笛卡尔的《屈光学》(1637),惠更斯的《光论》(1690),以及胡克的《显微术,或对微小生物体的生理学描述》(1665)。
从皇家学会的首任秘书亨利·奥尔登伯格大量的书信往来中,我们可以看到信息网所起到的作用。1668年,奥尔登伯格在写给当时在巴黎的惠更斯的信中,表述了学会想与他建立通信联系的愿望,并希望他向学会介绍"他在有关运动问题方面所做出的发现,"即使他"认为还不适宜用书面形式发表的[成果]"也行。奥尔登伯格还问惠更斯,是否"愿意向他们透露他的有关理论,以及作为其理论根据的有关实验。"惠更斯同意了,"勿庸置疑,他的成果寄来时,学会将在他们的登记簿上备案,以便使其发现权得到保护。"几个月后,惠更斯的原文送来了,克里斯托弗·雷恩对其中的一部分进行了研究。随后"进行了一些实验",用以检验惠更斯的理论和雷恩的理论,由于实验设备的工作不甚理想,实验又被安排在以后的一个星期聚会上重做了一次。过了不久,惠更斯与雷恩的发现何者居先的问题就出现了。惠更斯把一份用"密码或变位字"写成的关于新的研究成果的陈述送交给皇家学会登记备案,以此作为"今后保护他的发明或发现的方式",等到有朝一日"他认为适当时再用普通的语言对它们加以解释。"20多年以后,爱德蒙·哈雷力劝牛顿把一份对他的发现的说明递交皇家学会备案,以保护他的领先权。时至今日,仍然可以从登记簿上查到牛顿1684年秋天所写的小册子《论运动》,牛顿著名的《原理》,就是后来在此书的基础上扩充而成的。
科学社团和科学院在建立发现和发明的领先权的记录制度方面的作用,是科学革命另一个重要的标志。科学革命是有史以来第一种致力于连续的发展过程而并非某一目标的革命。如前所述,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即建立某种形式的国家政权或社会制度,尽管人们也许并未料想可以在不久的将来建立这bbr>样的国家。然而,新的科学却被看作是一种发现过程,一种永无止境的研究过程。为了发表和传播各种发现,为了建立能够用来从事发现工作的实验室和天文台以及动植物园,准备工作一应俱全。出版杂志以发表新的成果、为保护发现的领先权而建立备案存档系统、对最富有革命性的进展予以奖励,通过这些活动,持续的变革过程得以制度化。我不知道有什么别的革命或革命运动能使即将到来的持续的革命进程如此制度化。的确,太阳底下还是有新东西的。
虽然,科学有可能是一种对真理永无止境的探索,但人们普遍希望,在有效地医治人类疾病方面,科学进步能导致具有实用价值的发明和改进。这类记述出现于17世纪初,培根和笛卡尔有关方法论的专题论文也有这方面的论述。笛卡尔在他的《方法谈》中写道:要是有个富人能向他证明,在医疗和卫生保健方面也能开发出类似于像农业机械化那样的实用技术,那该有多好呀。培根也反复论述过同样的问题,他论证说,科学——有关自然的知识——将会导致对我们的环境的控制,将会给予我们新的力量。培根很明智地接着指出,这种实际应用与其说是增加舒适的生活用品的手段,莫如说是具有更多的"预示真理和保卫真理"方面的价值。培根这样讲的意思是说,由于新的科学革命是以经验为基础的,它的原理也就有可能在实际的设计工作中体现出来。那些体现着新的原理或以新的原理为基础的正在运行的机器,为这些原理所包含的真理提供了明确的证据。
所有这些革命性特点暂且不谈。是什么使得科学革命通过基本的科学进步真正得以实现了呢?我们已经看到,抽象的运动定律被枷利略的自由落体定律取代了。再进一步,把自由落体—?—一种典型的加速运动——与匀速的水平运动过程结合在一起,就可以像伽利略指出的那样,勾勒出抛射体的抛物运动的轨迹。磁学萌发于17世纪。开普勒发现了行星运动的三大定律,这些定律以后均以他的名字命名,他还全面阐述了现代的宇宙日心说体系亦即我们通常所说的哥白尼学说。牛顿不仅创立了颜色学,而且创造出了一种同时包容地球物理学和天体物理学的数学体系。他的万有引力原理,既可以说明开普勒定律和自由落体定律,又可以解释海洋中的潮汐运动和地球的形成。它甚至还可以提供依据,从而在管星出现四、五十年以前便可成功地作出预见。在其解释的简洁性方面,在其应用的深度和广度方面,牛顿物理学无疑具有一种革命的意义。
当然,在对大自然的理解过程中,并非只有物理学会遇到革命。生命科学也很有活力,正因为如此,哈维发现了血液循环,这导致了一场生理学的革命。在这里,就像在运动学中一样,革命也具有明确的无可争辩的否证色彩。如果不是亚里土多德本人那就是亚里士多德派的什么人预见说,在空气中,重的物体比轻的物体运动得快,它们的运动速度与它们的重量成正比。很容易用实验证明,这是错的。与此类似的是,盖伦曾经认为,血液在静脉中有涨有落,而且还可通过心室隔膜或中隔上的微孔,从心脏的一边流入另一边。然而,正像上述预见被证明是谬误一样,盖伦也完全错了。
同时代人的科学革命观
尽管很难否认,在16世纪机17世纪中已经产生了具有重大意义的科学进步,但有些评述者却宁愿把这些发展看作是改进而不愿把它们看作是革命,有些人甚至根本否认这种确实伟大的进步曾经发生过。在17世纪末18世纪初的论战亦即著名的书战或古今之争中发表的那些著作,就是一个例子。由丰特奈尔、格兰维尔、佩罗、斯威夫特、坦普尔以及沃顿等人写的著作,甚至在科学和医学领域中也倾向于使用知识的"改进"这一概念,而不使用"革命"。下面的事实更令人惊讶:丰特奈尔和斯威夫特在别的著述中却使用了革命这个词,丰特奈尔还把这个词和这个概念用于新数学之中。在谈到厚"今"薄"古"和我们称之为科学革命的伟大成就时,这些作者(除一人外顺乎都避免使用"革命"这个词。托马斯·斯普拉特为皇家学会所写的辩护(1667)几乎与此完全相同,他的这部书致力于展示新科学所取得的成就,科学将会带来的——甚至会给语言带来的种种变化。书中主要讨论的是创新和改进之事,而不是革命。
17世纪末,科学革命开始被人们承认。尽管吉伯、伽利略、开普勒、哈维以及其他一些人都强调他们著 4f5c." >作的创新性,但我尚未发现,在问世纪末以前有过什么明确而清晰地探讨科学中存在着革命的论述。不过,有一封1637年用意大利文写的信中却引人注目地提到了哈维著作的革命性。
对于科学革命史的研究而言,这封信确确实实是一份非同寻常的文件。它清晰地说明了科学中的新发现是怎样被人们发觉具有革命性的,不过它也说明了,用单一的一个词来描述这种革命性是何等的困难。这封信写于笛卡尔的《方法谈》和《几何学》出版的那一年。写信的人是拉法埃洛·马吉奥蒂,罗马的一位牧师和科学家。他将此信寄给他的一位牧师同行,佛罗伦萨的法米亚诺·米凯利尼,他向他的朋友们,包括上了年纪的伽利略在内,通报了哈维做出并于1628年公布的生理学方面的新发现,他写道,"这就是血液在我们的身体中所进行的循环"。这一发现"足以推翻整个医学体系,就像望远镜的发明已经使整个天文学颠倒了过来,以及指南针(已经)对通商、火炮对军事技术的影响那样"(伽利略1890,17:65)。
在1637年,只用"革命"这个词或这个概念来描述哈维发现的激进性还为时过早。也许过了半个多世纪以后才能说,血液循环的发现,将会使一场"医学革命"由此开始。马吉奥蒂使用的动词是"rivolgere ",其意为"使转变"、"熟思"(如"再三考虑"),有时是指"推翻"。为了确保他的读者能得其要领,他解释了他使用这个词所指的意思,因为在当时,对某一门科学有如此"毁灭性的(亦即革命性的)作用的发现并不常见。所以,马吉奥蒂把它的影响与技术上的两个重要突破——黑色火药和指南针的发明作了比较。培根曾说,这组技术上的革新以及活字印刷术,已经使现代世界发生了最为根本的变化。(我们可以看到,培根并没有马上使用"革命"这个词,也没有使用这个词公认意义上所谓的革命概念。)马吉奥蒂实际上是在说,就把一门科学学科颠倒过来这一新的现象而言,既没有适当的名称也没有清晰的概念,这种新现象也不是某种已被认定的事件,它很像已经使世界性的贸易、探索和战争等状况发生了变化的那些非同寻常的发明。截至1637年为止,在科学的任何分支业已做出的发现中唯一最富有戏剧性、并且从推翻旧的学说的意义上讲最具有革命性的发现,就是伽利略所揭示的新的天体现象。为了有效地阐明他的观点,马吉奥蒂又把哈维的发现与伽利略的发现作了比较。伽利略给了托勒密体系致命的一击,他证明,托勒密体系是错误的,而且,数千年以来天文学家所写的论述天空的著作中,没有任何一个有关天体的概念是正确的。同样,哈维指出,盖伦的体系是错误的,因此,以盖伦的生理学为基础的所有医学体系应予更换。正因为这样,马吉奥蒂说,血液循环之发现的作用可以与"望远镜的发明"相媲美,望远镜的发明已经使"天文学颠倒了过来。"在这一事例中,马吉奥蒂没有(像他刚才那样)使用"rivolgere"这个动词,而使用了"rivoltare",这个词的意思不仅是"背叛",而且还意味着"颠倒","翻过来"从而"走向反面","抛弃"等。
真正把"革命"这个词与哈维发现连在一起的,是威廉·坦普尔爵士在17世纪下半叶所写的一篇论文。从作者使用这个词的方式中,我们可以看到现代的革命概念出现初期时的情况。坦普尔的这篇论文大约写于1686年以前(见伍德布里奇1940,212),题目为《论健康与长寿》,作者在文中谈到了希波克拉底和盖伦创立的古代医学体系,谈到了帕拉切尔苏斯"废除全部盖伦模式"的尝试以及他在引入"化学医学疗法"方面的工作,随后他讨论了哈维和血液循环。坦普尔(他对,I:73)把这一系列事件称之为"生理学帝国中的"亦即"医术"或医学帝国中的"伟大变革或革命"。"帝国"这个词的使用暗示着,坦普尔在这里意指的并不是某一独特的戏剧性事件的出现这一新的含义,而是"革命"这个词在"帝国革命"这个短语中的那种传统的含义。很有可能,坦普尔在别的著述中(《英雄的美德》,1821,1:104)把帝国革命想象为逐渐展开或前后相继的事件。此外,坦普尔本人并非真地相信哈维革命,他认为,对于循环学说,"人们期望着它能够使整个医学事业焕然一新",但是实际上,它"并没有产生这样的作用。"
在《古今学问论》[1690(1963),71]中,总的来看,坦普尔所持的是一种厚古的观点。他论证说,古书是最好的,而且,用阿方索·埃尔·萨比奥的话来讲,生活中值得追求的只有"燃朽木、饮陈酒、会旧友、读古书。"他问道,"哪些是我们自认为技高一筹的科学呢?"在1500年的时间中,"除了笛卡尔和霍布斯大概可以自封为哲学家外",再没有什么新的声名显赫的哲学家了。他发现,在天文学中"除了哥白尼体系外,没有什么可与古人相竞争的……新东西了,在医学中,除了哈维的血液循环的新发现外,情况也是如此。"坦普尔坚信不疑地认为,"即使它们是真的,""这两项伟大的发现也没有改变天文学或医学事业的结论。"因此,尽管这些发现使"发现者获得了很高的荣誉,"但它们"对世界的用处并不大。"(pp.56-57,71)
丰特奈尔在其1683年出版的《死者的新对话》一书也讨论了医学中的革命问题。该书中有一段古希腊后期的医生和生理学家埃拉西斯特拉塔与威廉·哈维(书中称之为埃尔韦)之间的对话。对话开始,由埃拉西斯特拉塔首先发言,他简要地概述了哈维所报告的奇迹:血液在身体中循环,静脉血管把血液从末端输送到心脏,然后,血液离开心脏进入动脉血管,由动脉把血液送到末端。他承认,去代的医生以为,血液只是一种非常缓慢的从心脏到身体末端的运动,这是十分错误的;他还叙述了世界多么感谢哈维"消除了那个古老的错误。"接下来,埃拉西斯特拉塔在对话中承认,现代人能比古代人成为更好的科学家,而且,他们能获得更多的有关自然的知识;不过,他宣称,他们"成不了更好的医生",因为古代的医生能像现代的医生一样,为人们医治疾病。
哈维反驳说,许多病人的死亡都是由于对血液循环的无知造成的。埃拉西斯特拉塔答复说,"你相信你的新发现确实有用,那么有什么用呢?"在哈维作出肯定的回答时,埃拉西斯特拉塔问,为什么现在还像以前一样有那么多的死者走入极乐世界呢?"哦!"哈维说,"如果他们死了,那是他们的错误,而不是医生的错误。"在回答结束时,哈维对未来作了一番乐观的解释,他说,到那时世界就会"有闲暇充分利用新近的发现,"因为"巨大的效益"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人们发现。在约翰·休斯所译的英文本中(丰特奈尔1708),埃拉西斯特拉塔有这样一句粗暴的评语:将来"不会有这样的革命,相信我的话吧。"这就是说,人类以前就有了"一定的断定有用知识的标准,"尽管对它又做了少量的补充,但它永远不会被超过。丰特奈尔在结束这篇对话时作了一番悲观的解释:无论科学家在人体方面做出什么样的发现都是徒劳的,因为"大自然是不可战胜的",而人们还会不断地在既定的时刻死去。
从目前的情况看,这篇对话是极有意义的。首先,丰特奈尔把像哈维("在人体中发现了新的管道")那样的发现,与天文学家发现"天空中的一颗新的恒星"加以比较——这类发现很少有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其次,尽管丰特奈尔十分信奉笛卡尔的哲学,但他却直截了当地反对笛卡尔在《方法谈》中所说的那段大话,即如果得到资助,医学研究将会使生命周期无限延长。最后,我们会注意到,丰特奈尔(借埃拉西斯特拉塔之口)提出的医学中没有革命这一主张,与丰特奈尔本人的这一认识即数学中存在着革命是截然不同的。这样看来,对革命的可能性的否认,也许可以说是法国医生普遍反对哈维的伟大发现的一个标志(参见罗杰1971,13,169)。虽然笛卡尔热心支持血液循环学说,但丰特奈尔可能并不认为,对医学事业来讲,这一发现算得上是什么伟大的成就。事实上,丰特奈尔似乎并非相信,在医学中曾发生过革命。埃拉西斯特拉塔所说的"不会有这样的革命"这句话,无疑已经表白了丰特奈尔的信念,不过,他本人所说的话略有不同。在约翰·休斯的译本中,埃拉西斯特拉塔说的是:"不会有这样的革命,相信我的话吧。"而丰特奈尔是这样写的:"Surmaparole,riennegera"("相信我的话吧,什么都不会变")。
化学家和物理学家罗伯特·玻意耳在其1656年11月所写的一封信中也提到了革命:
我告诉您一件很平常的事,您就会了解愚蠢入的轻率的推断有可能使他疯狂到什么程度:某些寡廉鲜耻之徒竟然把不可思议的荒谬的事物归咎于神灵,而毫不为之脸红。谈到消息的公开性,最近全面而完美的成功的消息仅仅限于在议会的大墙之内传播,以致于我现在只能抄录报纸,至多只能事先根据报纸去猜测。对于我们新的代表们将会证实什么、或者我们将会得到什么,我不敢妄加猜测,更不敢白纸黑字地写下来;我不会有所顾忌的只是承认,我的希望和恐惧都是有非常特别的动因的;我还可以无所顾忌地说,我据以预计会有时雨或猛烈的暴风雨来临的云彩,尚不是看不见的未凝结的水气。至于我们的思想方面,我的确可以信心十足地预计,会有一场革命,通过它,神将会成为一个失败者,而真正的哲学繁荣也许会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
〔British Library Harley MS7003,fols.179/80]
在科学范围内,我没有发现玻意耳有过什么类似的陈述〔在詹姆斯·雅各布把玻意耳看作是革命者的那部著作(1979)中,也没有提到这类情况〕。不过,综观玻意耳那些行文繁冗的论著,如果有人断言说,这些书连提都没有提过这类问题,那么他一定是一个冒尖的学者。
我已经指出,许多17世纪的科学家都意识到了他们的成果具有的创新性,而且在他们自己著作的标题中都表明了这一点,一些17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们(吉伯、开普勒、笛卡尔、哈维、牛顿)对他们各自著作的非传统的特性作了明确的陈述,他们指出了古代和中世纪的作者的错误,并采取了革命的态度。亨利·鲍尔在其所著的《实验哲学》(1664)的结尾部分,对新的应用科学作了丰富的阐述。"这是这样的一个时代,"他写道,"哲学伴随着一场大潮来了。""消遥学派的信徒们也许希望阻挡这一潮流",就像"阻止自由哲学的泛滥哪样。他断言,"一定要抛弃所有陈腐的垃圾,推翻腐朽的建筑,"这是因为,"不得不为一个更为宏伟的、永远不会被推翻的哲学专业奠定一个新的基础的时刻来到了。"他说,这种新的哲学,"将以经验和感知为基础,详细讨论自然界的各种现象,从自然界事物的本源那里推究其原因,就像我们所观察的事物可以被艺术再创造出来和力学证明确实可靠那样。"
我发现,在18世纪初的数年中,丰特奈尔的著作中就有了相当早的关于数学革命的陈述,此陈述完全是现代式的而且十分清晰。当时,丰特奈尔正在伏案撰写论述微积分的著作,微积分是牛顿和莱布尼兹发明的,它无疑是17世纪最富有革命性的知识成果。丰特奈尔在其著作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借用革命这个新的概念,以此来说明这种数学理论是多么不同凡响。它给予科学家的力量,远远超出了前人"难以想象"的范围。革命只是刚刚开始,但这已经使那些开创者们与在此不久之前还可谓是最聪明最有经验的数学家们相比,能够更巧妙地解决数学问题。
在医学领域中我们发现,1728年牛顿去世后不久,W.科伯恩医学博士在谈到帕拉切尔苏斯时,曾明确地在新的意义上使用了"革命"这一术语,甚至还暗示,革命的发生是医学体系发展的一个特征。
三十多年以后,数学家克雷洛为牛顿在理论力学领域中开始的一场革命而欢呼,理论力学是一门边缘学科,它包含了数学和物理学两个领域。值得注意的是,牛顿为纯数学和数学物理学做出的伟大贡献,其革命方面那样明确地得到了承认,这是因为,牛顿的成就标志着科学革命的顶峰。现在的证据证明了我们的判断,而且更加强调了这一点:17世纪最富有革命成果的领域是纯数学和理论力学领域。
第六章 第二次科学革命及其他革命?
本书所讨论的科学革命,是对所有科学知识均有影响的革命,从这一点讲,它既不同于本书所讨论的别的革命,也不同于大部分科学史著作中所讨论的革命。它使科学的基础发生了彻底的变化,使实验和观察受到了重视;它提倡一种新的数学理论的理想,强调预见的重要性,并且大力宣扬:将来所做出的发现不仅能使有关我们自己和我们这个世界的知识向前发展,而且还能增加我们对自然作用的控制范围。与之相伴而来的,还有一场组织机构中的革命。对如此大范围的思想革命和机构革命的认识,自然而然地会致使科学史家和其他对历史感兴趣的学者们去探讨:是否还有过(或还将有)其他此类的科学革命?
科学机构中的革命
我们在第5章中了解到,科学革命的一个重要的革命特征,就是科学共同体的兴起,各种科学组织和机构的建立就是一个例子。在19世纪初的几十年中,那些历史悠久的科学组织和机构——皇家学会。巴黎科学院,以及它们在柏林、斯德哥尔摩、圣彼得堡和其他地方的那些小兄弟们——-已经无法再容纳大量增加的富有活力的科学家了。于是,产生了许许多多地方的科学组织和专业的科学杂志,如法国的《物理学杂志》,英国为物理学界出版的《哲学杂志》等。随着科学家和科学事业拥护者人数的激增,专业的科学组织如英国地质家协会出现了。罗杰·哈恩(1971,275)把科学专业人员和支持他们的各种机构的数量的巨增描述为"19世纪初的第二次科学革命。"
英国科学促进会始建于1831年,在法国、美国、德国等等国家也都有与它相应的组织。它的成员人数不限,甚至可以说,它是一个网罗人才的组织。通过与地方团体一起工作,每年在一个城市举行一次会议,以便最终使全国都能成为科学运动的成员,这些机构推动了"科学促进"活动的开展。在它的会议上,英国科学促进会这一标准组织被分成几个科学组(数学组,物理组,化学组,天文组,等等),每年出版的会议记录也是如此。当然,会议期间总有少量的综合性发言和重要的讲演,甚至还有一些可能使较大范围的听众们都感兴趣的会议。关于后者,最著名的例子就是BAAS(英国科学促进会的缩写——译者)1860年的牛津会议,在这次会议上,威尔伯福斯主教与托马斯·亨利·赫肯黎就达尔文进化论发生了争论。
我认为,可以举出一个很好的事例来说明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几十年间所发生的第三次科学革命。这次革命也有许多是机构方面的革命。首先,在这段时间中,大学确实成了大规模的研究和高等教育的中心,这是过去100多年左右的时间中形成的模式。自学成才的科学家——如法拉第和达尔文这样的非专业学者——逐渐被这样一些科学家所代替:这些人有专业知识,受过先进的科学训练,而且都拿到了学位文凭(文学硕士,哲学博士,科学博士,等等)。像约翰斯·霍普金斯这样的新型大学,是为了专门赞助研究生的学习和研究而创办的,那些老的大学则设有研究机构。有关后者的例子当首推剑桥大学的卡文迪什实验室;另外还有芝加哥的耶基斯天文台,以及哈佛的比较动物学博物馆等。许多这样的研究部门与大学并无直接关系,例如:科尔德斯普林港遗传学实验室,华盛顿的卡内基协会,以及美国的洛克菲勒研究所,法国的巴斯德研究所,以及德国的凯泽·威廉协会,能斯特、普朗克以及爱因斯坦都曾在这里工作过。
第三次科学革命所处的时代,正是各种科学的研究、管理机构有控制地建立和扩大的时期。不过,最重要的也许是,这一时期出现了工业实验室和以开发新产品为目的的科学研究的成果大规模的应用,以及对现有产品制造业进行的改造和各种标准的建立。第一个从科学与技术的合作中产生出令人叹为观止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产业,就是颜料化学。19世纪后期,德国颜料化学革命最有意义的一个方面,就是大学、产业部门以及政府为了研制有实际效益的最终产品一起动脑筋、想办法。以科学为基础、需要不同的研究机构通力合作的技术进步,成了我们这个社会与生俱有的一个特征。
提到管理,就会使我们直接转向我认为可以算是第四次科学革命的这个话题,这次革命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的若干年中发生的。这次革命有两个重要的机构方面的特征,那就是,政府的巨额(如美国在20世纪60年代占国民生产总值百分之三的)支出和有组织的研究。第四次科学革命的这两个特征,大概都可以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原子弹的发明和生产方面的巨大开销(同时还有成本略小但生产规模很大的设备如雷达、近爆引信方面的开销),以及各种抗菌素的开发和生产方面的巨大开销。今天,在科学的某些分支中(最显著的是高能物理和空间研究),知识状况与政府愿在某个科研项目上花费的资金的数额直接联系在一起。在19世纪,达尔文在伦敦郊区的达温宅居住了几十年,在那里独自进行研究和思考,偶尔做些开销很少但很有意义的实验;然而这种情况,就像所谓火星人做的科学研究那样,对今天的科学家而言是十分陌生和不可思议的。这种差别在于,今天科学家们的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根本不是用在进行直接的研究上,而是用在制定转让计划,查阅别的科学家所写的科学论著和转让计划,撰写情况报告,出席委员会的会议,到外地或国外去参加正式的和非正式的会议和研讨会,以及其他的科学方面的大会等。
第三次科学革命所处的时期,各种专业化的科学学会宛如雨后春笋,相继出现,其中不仅有美国物理学会、美国化学学会这样的学术组织,而且还有学科内的一些专业团体,例如,美国光学学会,美国流变学学会,以及植物生理学家协会等。这些组织为综合性的科学杂志(《物理学评论》,《现代物理学评论》)和各种专业的出版物提供了资助。第四次科学革命是以更新的科学交流形式作为标志的。这些新的形式包括,大规模分发用复印机复制的出版前的非正式样本,有时甚至是杂志同意利用之前的文章,以及出版一些短论(与其很有权威性的老前辈《物理学评论》相比,《物理学评论信札》能远为迅速地发表这方面的交流)。在从事相同或不同项目的研究工作者之间,能顺利发挥作用的交流网络,即老德里克·德前拉诺赖斯称之为无形学院的那种团体,也应运而生了。鉴于今天对"大科学"的财政支持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在政府内新成立了(或改造了)一些机构,以便负责政府的研究基金的组织。估价和分配。在美国,除了专门设立的国家科学基金会,国家健康研究所之外,还有陆、海、空三军中的拨款机构,如国家航空和宇宙航行局和原子能委员会等。
科学中的观念革命
到目前为止,对四次科学革命几乎全是从其机构特征方面来描述的。然而,在这四次革命发生的同时,或多或少地总是伴随着一些科学思想方面的变化。科学革命把实验和观察确立为我们认识自然的基础,并且表明,数学的发展是解决科学问题的关键,数学是表述科学的最高形式。随着牛顿《原理》的出版,革命到达了顶点,这本书的全名表达了哥白尼、伽利略、开普勒以及其他学者的目的:展示出"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在此以后的一个半世纪中,把自然状态数学化的工作持续进行着,而且在理论力学和天文学领域最为成功;但是,18世纪伟大的化学革命却不是以牛顿的数学模式为终结的。奥古斯坦·菲涅耳在19世纪20年代发展的光的波动理论,成了此种意义上的牛顿物理学的另一个领域。牛顿模式,可谓第一次科学革命的顶峰,但是显然,它并不能简单地挪用到其他的科学分支当中。
在对这一课题透彻的讨论中,T.S.库恩(1977,220)使我们注意到了"许多物理科学部门研究工作特点的一个重要的变化",这一变化出现在1800年到1850年之间的某个时期,"特别是在一些被当作物理学的那些领域的一系列研究中。"库恩说,"培根式物理科学的数学化"这一变化,是"第二次科学革命的一个方面。"库恩着重指出了这一事实,即"数学化"只是第二次科学革命的"一个方面":"19世纪上半叶也证明了科学事业在规模上的巨大增长、科学组织形式上的重要变化以及科学教育的全面建设。"库恩非常正确地强调了"这些变化几乎以同一方式影响了所有的科学"这一事实。因此,要"解释19世纪新近数学化的科学有别于同一时期其他科学的特点",还要考虑一些别的因素。
伊恩·哈金(1983,493)用一种引人注目的方式把库恩暗示的思想革命和机构变化等想法做了推广。哈金认为,这场科学革命和库恩所谓的第二次科学革命都是"大革命",他提出了一种"初级的以经验为据的规则",即每一场大革命必定都伴随有"一种集中体现新趋向的新的机构。"按照这种分析来看,第二次科学革命不仅包括库恩所说的培根科学的数学化,而且还包括作为新的生物学的达尔文自然史学说的出现。达尔文生物学在体系和思想方面独辟蹊径。它大量地吸收了那些非科学工作者为非科学目的所收集的信息,亦即动植物的饲养者和培植者的记录和经验,而且,它实质上创立了一门非牛顿式的科学。这是现代第一个重要的科学理论,它的产生虽事出有因,但并无前兆。尽管生物学者和博物学家渴望有他们自己的牛顿,但是事实却是,当他们的"牛顿"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出现时,他的理论并没有《原理》所说的科学的基本特征。达尔文指出,并非所有科学进步的方式一定都具有牛顿模式的数学特点,科学中的伟大进步也有可能是以非数学的培根方式进行的。此外,我认为,1859年 href='1131/im'>《物种起源》出版后的讨论形式,是社会大规模地参与科学的一个方面,这种情况,是英国科学促进会秩序井然的机构的一个特征。
第三、第四次科学革命是否也伴随有科学思想方面的变化呢?这类变化是否也是这两次革命的特征呢?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第三次科学革命的涉及面很广,包括三次伟大的物理学革命(麦克斯韦革命,伟大的相对论革命和量子力学革命〕,数次化学革命,以及生命科学中的革命等,生命科学中最有意义的革命大概就是遗传科学的创立了。如果我必须选出一种唯一的特征,它适用于表征麦克斯韦(虽然并非恰好适用于他具有革命性的场论)、爱因斯坦(但不适用于相对论革命)以及量子力学和遗传学等的贡献,那么,这种特征就是概率的引入。从这个意义上讲,正像第一次科学革命完全是受简单的牛顿式-一对应的物理事件的因果关系支配的那样,第三次科学革命处于这样一个时期:许多科学领域(包括社会科学领域)都引入了一组组理论和解释,这些理论是以概率论而不是以简单的因果关系为基础的。
对于第四次科学革命而言,很难想象得出也有这么一个唯一的可以成为其思想标志的特征。不过,有一个事实具有重要意义,那就是,生物学中有相当一部分(尽管不是全部)可以被看作简直就是应用物理学和化学的一个分支。同时,在物理学领域中,最具有革命性的总的思想特征,大概就是抛弃了这样一种幻想:有一个纯基本粒子的世界,在这些粒子之间只存在电的相互作用。
过分强调科学中四次机构革命和四次观念革命的同时性是很危险的,尽管如此,希望有朝一日能辨明思想内容的变化与科学作风的变化之间以及科学研究机构的变化与从事科学事业的方式的变化之间的某种因果关系,这种想法依然是很有吸引力的。
历史学家对其他伟大的科学革命的看法
据我所知,"第二次科学革命"这个术语,是由T.S.库恩引入科学史文献中的。1961年,库恩在《爱希斯》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论述测量在物理学中的作用的论文,在文中他使用了这个术语。库恩的这篇文章(1977,178ff)原是递交给美国学会联合会测量问题学术报告会的一篇论文。其他作者也许已经在库恩之前在不同的意义上提到过第二次科学革命;但我可以断定,正是经过库恩的讨论,这个术语才正式地进入了有关科学史、科学哲学和科学社会学的论述之中。
罗杰·哈恩关于第二次革命的思想提出得较早,但它与库恩的思想截然不同。哈恩的观点见于他那部著名的研究巴黎科学院的著作(1971,275ff.),在他看来,第二次科学革命,是"一场关键性的社会变革,它使科学进入了更为成熟的阶段,而且,像17世纪的第一次革命一样,它超出了国界。"在描述中,哈恩并没有讨论第二次科学革命期间科学的实际发展,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作为这种革命特征的机构的变化上即:"一般性的学术社团的衰亡和更为专业化的机构的兴起"以及"各不相关的科学学科的专业标准的同时建立。"伴bbr>随着第二次科学革命的是各种大学和研究机构的出现,尤其是"高等学府中""专业科学"研究的出现。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专业化的实验室"逐渐取代了"问世纪以来在这一舞台上占统治地位的各种学会。"
哈恩特别让我们注意这一点,即科学共同体规模极大地扩充,这一规模因素本身,"迫使机构发生了分化。"他发现,专业化的生产和发展,是各门科学中"学术问题日益专门化"的必然结果,同时,也是"每一科目特有的实验要求的产物。"最后,哈恩还要把专门化的兴起与"科学和科学的直接应用之间差距的不断缩小"连在一起,这种缩小因素,使得"(相对于专门科学而言的)一般性科学的作用,在要求专门技术的情况下,趋于减小。"哈恩看到教育方面出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为了有效地发挥其作用,一个"受过全面教育的工程师或医生"就需要尽可能使知识的专业化达到最高程度,这样一来,"也就不可能同时期望对老的综合性科学亦即自然哲学有深刻的了解。"
另一位对其他的科学革命进行过探索的是史学家休·卡尼(1964,151-155)。他暗示说,古代中国和由希腊的"科学活动""也许可以不无公正地被看作是场革命",而且,自牛顿时代以来,"还发生过别的科学革命。"他发现,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曾经发生过一次与哥白尼革命、伽利略革命以及牛顿革命等相类似的伟大革命:"这场科学革命的伽利略,是苏格兰人克拉克·麦克斯韦,它的帕多瓦(Padua)"是剑桥大学的卡文迪什实验室藏书网,它的开普勒则是爱因斯坦。提到这场革命,人们还会联想到另外一些人,如瑞利勋爵,)卢瑟福,玻尔,薛定谔以及海森伯等、"在这段论述中,卡尼的以下陈述非常有意思:"无论你对第一次科学革命中大学的重要性持什么观点,第二次革命中大学的杰出作用看起来是毋庸置疑的。"他还指出,"政府对科学的赞助与第二次科学革命的关系也值得我们注意。"最后,在书的"跋"中他提出了这样一种见解,"在19世纪中还发生过第三次科学革命,其特点与法拉第和克拉克·麦克斯韦的领域中所发生的革命毫无共同之处。"对此他作了如下的解释:"19世纪还经历了一场同样彻底的时间探讨方面的革命……首先是地球的年龄,其次是人类的年龄,再次是宇宙的年龄,这些最终都被看作是历史探讨的新的范畴。在对宇宙探讨方面的这场方式独特的革命,像17世纪的数学革命一样,有着深远的意义。"但是,与卡尼的第二次革命不同,这第三次科学革命并不包括专业机构的革新。而且,在他的介绍中也不包含伟大的达尔文革命,他的介绍只限于物理学领域。不过,他确实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论题,亦即,到了"2O世纪中叶",史学家不再认为,"哥白尼、伽利略和牛顿等人的成果""能构成一场独特的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科学革命。"
在埃弗雷特·门德尔松论述"19世纪科学的来龙去脉"的一篇文章中(琼斯1966),也有对第二次科学革命的陈述。在这部分陈述中,门德尔松强调了"19世纪科学的社会结构中"的变化,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新的杂志、新的科学协会和这样两种组织的发展上:一种是基础广泛的科学组织如不列颠协会,另一种是新兴的致力于对科学特定的分支学科进行专门研究的组织。谈到"在其中进行科学实践的社会机构中的那些变化"时,他认为,也许可以把它们称之为"第二次科学革命"。对他来讲,这场革命可称作是典型的科学工作者所具特征方面的根本性改变。门德尔松指出,在17-18世纪,科学家们大都是业余爱好者。也就是说,他们并非依靠科学实践来谋生,他们或者是一些富有的无需为生计操劳的人,或者是在一些完全不同的行业(如医疗、商业贸易、船舶建造等等)中谋生的人。到了19世纪,科学家们逐渐开始从中层甚至中下层的社会中产生,因而,"在科学本身的实践过程中,19世纪的科学家们不得不为他们所从事的科学活动寻求支持。"这种变化中的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科学共同体要"考虑其成员的职业需要",结果,"在寻找对科学家的认可和支持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q?uot;
历史学家斯蒂芬·布拉什(1982)也对两次科学革命提出了他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第一次科学革命"发生在1500-1800年之间,它是哥白尼、伽利略、牛顿和拉瓦锡等人研究工作的产物;"第二次革命发生在1800-1950年之间,它是"由道尔顿、达尔文、爱因斯坦、玻尔、弗洛伊德以及其他许多人引起的。"他断言,"我们的文明世界只遇到过两次全面的具有如此重大意义的革命。"我认为,布拉什所说的第二次科学革命,是人们业已指出的有史以来所发生的各种革命中持续时间的长度居第二位的革命;它恰好是历时最长的此类革命的一半,最长的革命,即鲁帕特·霍尔首先指出的那场从1500年到1800年绵延了300年的事件。就像他能洞察到哥白尼赞同地压体系和爱因斯坦赞同狭义相对论有着相似的理由一样,布拉什把达尔文和达尔文主义与20世纪的"物理学革命"相比较也给人带来了烦恼。不过,考虑这些问题以及布拉什对未来可能的第三次科学革命的总结性评论,也许会使我们离题太远了。无论如何,在我看来,把1500到1800年间的事情不加区分地混在一起,说它们构成了具有重要意义的单一的科学革命,似乎太过分了。
恩里克·贝龙写过一部有关"第二次科学革命的研究"的书,该书的总标题为《论著中的世界》(意大利文版1976;英译版1980)。很难用几句话说清楚贝龙所构想的第二次科学革命到底是什么。在他看来,这场革命起源于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的几十年间的某一时期。"逐渐认识到彻底改变机械论式的世界观的必要性,"是这场革命的一个组成部分。他发现,"要推翻科学上的这种世界观,其前提"就是要对"各种自然现象"进行一系列的调查研究,这使得人们对"那种把宇宙理解为无始无终的宇宙钟的信念"产生了怀疑。从"这场革命"中产生了一种"新的世界观,依据这种世界观来看,事物不再是按照循环的模式重复出现的,而且也不再受一成不变的规则支配了。"相比之下,这种新的世界是"受一种进化的过程制约的,这种进化过程对有机的和无机的物质形式都会产生影响。"为阐述这种新思想所揭示出的"机械论传统中的"那些问题和矛盾,人们做出了"不懈的努力",这些努力"以及它们引起的对科学解释的思考",就是"这第二次科学革命"的基础。
这场革命始于"热力学、辐射理论、电磁场理论以及统计力学等新的理论的出现。"贝龙发现,所有这些理论有一个共同之处,这就是,它们都&?quot;提出了物质结构和物理学定律的真正意义的问题,"并且通过这种方式改变了伽利略-牛顿传统。尽管这基本上是一场物理学革命,包括"对力学基础的全面反思,"但19世纪的历史表明,这种"物理学领域中的新的世界观"已经"对其他科学,如生物学、化学和几何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贝龙说,他的"意图"就是"要证明19世纪经典物理学的革命性,"尽管他坚持认为,这"并非必然会贬低人们通常所说的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所具有的创新性。"他甚至认为,"我们这个世纪的物理学"应当被看作是"始于18世纪末和19世纪最初十年的那场革命中最棘手的问题的产物。"贝龙得出结论说,"这场第二次科学革命今天仍然在进行着。"
在对贝龙此书的一篇富有洞察力的评论中,和斯蒂芬·布拉什一开始就对"这场第二次科学革命"的定义,提出了他自己的看法——第二次科学革命就是"把量子力学和相对论看作是物理学的基础,并用它们取代牛顿物理学的那些历史事件。"大部分科学家和科学史家认为,这些事件是从1887年开始到1927年为止这段时期内的一段时间中发生的(但未必都称它们是一场"第二次科学革命",甚至未必称它们是一场连续的"科学革命")——在1887年和1927年迈克尔逊-莫雷实验的结果和海森伯的测不准原理先后发表了。布拉什在描述中把贝龙的解释与更为常见的分析进行了对比。通常,人们着重考虑的是"机械论的或决定论的世界观的失败,以及令人惊讶的实验结果的激增,这些结果迫使人们放弃古典的空间、时间、物质和能量概念。"然而,正如布拉什指出的那样,贝龙论证说,"第二次科学革命实际上早在19世纪以前就开始了。"而且,这场革命"并非是机械论的衰落或某一组专门实验导致的结果,而是作为科学问题和客观知识本源的数学理论的出现所孕育的产物。"
库恩和贝龙是依据数学与物理学的关系来认识第二次科学革命的(显然他们所说的并非是同一场革命),他们丝毫未提具有革命性的机构变化。哈恩则强调指出,机构变化是第二次科学革命的一个重要特征。门德尔松也强调了第二次科学革命所具有的机构特征或社会学特征。卡尼主要关心的是物理学中的变化,但他注意到,在19世纪,不同的民族有着不同的科学传统,而政府对科学的支持也是因国而异的。只有伊恩·哈金在认识上实现了卓越而大胆的飞跃,他指出了观念上的第二次科学革命与机构上的第二次科学革命之间的联系。
第七章 哥白尼革命
每当史学家们著书立说论述科学中那些富有戏剧性的变化时,首先跃入他们心头的便是宇宙中心问题的根本性转变,这一转变,一改那种把地球看作是宇宙的静止不动的中心的观点,而认为太阳是宇宙的中心。这一变革,亦即众所周知的哥白尼革命,常常被描述为我们参考系的一次全面的变更,它在许多层次都引起了反响。宇宙学上的这一转变被看作是富有革命性的转变;所以,哥白尼就是一位"反叛的宇宙设计师",他导致了一场"宇宙概念结构中的革命"(爱德华·罗森1971,pref.)。托马斯·库恩(1957)看来,作为一场"思想中的革命、一场人类宇宙观及人类自身与宇宙的关系的观念等的转变",哥白尼革命并不是一个单一的事件(尽管用的是"单数"名词)。据说,这一"西方思想发展中划时代的转折点"需要从不同意义的层次上来考虑,这是因为,首先,它是一次"天文学基本概念的革新";其次,它是"人类对大自然的理解的"一次"根本性"的变更(它最后以"一个半世纪以后""牛顿的宇宙概念"这一"出乎意料的副产品"的产生而告结束);再次,它是"西方人价值观转变的一部分"(pp.Vii,1,2)。所以,按照库恩的观点,人们所说的哥白尼革命并非仅仅是科学中的一场革命,它是人的思想发展和价值体系中的一场革命。然而其他人[例如,克龙比(1969,2:176-177)〕却仅仅认为,"哥白尼革命只不过把天体看上去的周日运动归因于地球围绕其轴线的那种自转,把它们的周年运动归因于地球围绕太阳的那种公转。"
从对科学革命概念的批判性分析的角度讲,哥白尼革命有着特别的意义,因为在当时,哥白尼的著作和学说并未在已被人们所承认的天文学理论的基本体系中造成任何直接的根本性的变化,它只是对实验天文学家的实践活动有些轻微的影响。那些承认有过哥白尼革命的史学家和哲学家们,并没有去关注哥白尼行星理论的原理或细节,他们也没有去关注月球理论或实验天文学家日复一日的工作——如计算行星和月球的位置,制定星历表等实际工作,所有这些都是用占星术算命所必须的。如果他们首先注意到天文学是一门艰辛的科学,并且把他们的研究集中在倘若哥白尼思想真的影响了天文学家的工作,其可能的影响方式是什么这一问题上,那么,这些史学家和哲学家就不会再断言16世纪曾有过一场天文学革命,更不会断言有过一场普遍的哥白尼革命了。对于科学来讲,哥白尼天文学的影响直到他的论文发表(1543)大约半个世纪到四分之三个世纪之后才开始出现,当时,亦即问世纪初,通过对地球运动物理学的思考,人们提出了一些运动学的问题。这些问题直到一种全新的惯性物理学出现后才得以解决,而这种物理学绝非哥白尼物理学,它的产生是与伽利略、笛卡尔、伽桑狄和牛顿等人的工作联系在一起的。此外,到了17世纪,哥白尼的 5929." >天文学体系已经完全过时,它被开普勒体系取而代之了。简而言之,正如本章将要表明的那样,认为科学中有过哥白尼革命的思想受到了反驳,它是以后的史学家虚构出来的。(我发现最早提及哥白尼革命的是J.S.巴伊和J.-E.蒙塔克勒,他们的这些论述将在补充材料7.4中予以分析。)显然,伴随着所谓17世纪中叶的英国革命也有类似的情况,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这场所谓的革命,在一个半世纪以后的法国大革命爆发之前,并没有被普遍地认为是一场革命。
哥白尼体系
哲学家。史学家(以及科学史家)对哥白尼的介绍实在太多了,而所有这些介绍都局限于哥白尼的专著《天体运行论》开篇的数页上。在这里,哥白尼描述了通常所谓的"哥白尼体系",并用一幅画有同心圆的常常被转载的图作了生动的说明。这幅图看起来很简单,但对它的解释远非一件容易之事。原稿上展示了一组共八个同心圆,但并没有充分说明它们所表示的含义。位于中心的圆中有一个词"Sol",意为太阳,它是静止不动的。从最外面的圆向内看,圆与圆的间隔处依次从1到7编了号:第1条环状带上所标的是恒星,以后每一条环状带都标看一种行星的名字:2,土星;3,木星;4,火星;5,地球;6,金星;7,水星。每条行星的环状带上不仅标有一个行星的名字,而巨还有该行星公转的恒星周期。例如,从外面数第三条环状带上标着:"3Iovis xii annorum revolutio"(3,木星,12年一转)。标有地球的那条环状带上写着:"5.Telluris cu Luna aelluris cum Luna annua revolutio:地球带着月球,一年一转)。
这些圆和环状带是什么呢?在那些未受过训练的读者们看来,它们似乎是圆形的轨道,但是,研究哥白尼的学者爱德华·罗森(1971,11-21)已经使我们转过来面对这样一个事实:这些并非是行星的轨道。它们是那种物理学家所谓的天球。哥白尼返回到嵌有行星的天球这一概念上了,这一概念可以追溯到古代的欧多克索斯、亚里上多德、卡立普斯等人的学说,这些人认为(环绕着地球的)那些行星处在一个巨大的旋转着的球体之中,由此看来,从(欧多克索斯引入宇宙论中并被亚里上多德加以推广的)天球这种概念的意义上讲,哥白尼著作的标题《大体运行论》应当改为《大球运行论》。不过我们也注意到,哥白尼已经把古希腊的那种以地球为中心的天球思想转变成新的以太阳为中心的天球思想。这本书的标题很难说是富有革命性的,相反,它暗示着该书与古代有关宇宙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哥白尼使用天球学说还暗示着、哥白尼也许以为,他的工作是对古代天文学的一种改良,而不是富有革命性的替代。哥白尼所采用的描述顺序和描述方式严格地遵循托勒密的《天文学大成》的方针,则更进一步地证明了这一点(参见下文)。
近年来,人们对哥白尼天球的真正本质已经有了愈加激烈的争论。诺埃尔·斯韦德罗(1976,127-129)业已整理出了一些相当令人信服的证据,它们说明,哥白尼可能已经构想出了一系列相邻的天球。斯韦德罗指出,在其手稿中,哥白尼给七个圆标出了插图说明,而所画的圆却有八个,所以很明显,这些插图说明肯定指的是圆与圆之间的七处空间。他得出结论说,这几处空间大概是对应于"那些大球自身的,每一处都表示某一空间层(具体范围并未划定),每一处都是与其上面或下面的天球相邻的。"木刻版印制的书(纽里姆伯格,1543)使我们的问题复杂化了,哥白尼没有核对出也没有更正印刷中的问题(参见图4(2)]。在这里,算上附加的表示围绕地球运动的月球轨道的小圆,一共有九个圆。木刻者也许只是愚蠢地把插图说明标在了这些圆错误的那一侧,但这样一来圆的数目就过多了,因为这两个未标说明的国位于标着地球及月球的那个圆周的两侧。关于这些大球的真计一本质以及它们的完整性和连续性的程度存在着争论,对这种争论若无非常深入的了解,我们可能仍然会认为,哥白尼手稿中所画的图比那位千里之外的木刻者所制的图具有更高的权威性,并己会得出结论说,这些图中所面的的确是天球,而不是更是现代特点的概念所指的那种位于虚空的空间之中的自由循环轨道。
最外面的天球是"1.Stellarum fixarum sphaera immobilis(静止的恒星天球);这里又使用了一个古老的概念:恒星天球。不过哥白尼又做了一下改动,因为传统的恒星天球必须有每日一次的自转。这样才能说明日夜的变化,而在哥白尼的格式中,天球是不动的。在哥白尼体系中,日夜变化现象是地球每日围绕地轴旋转所产生的结果。说这些星星是"恒定的",是 56e0." >因为它们在其天球中,彼此之间没有位移活动——-行星(或移动的星星)则与此相反,它们不仅彼此之间会有相对的运动,而且还会进行相对于恒星的运动。
哥白尼设想,恒星是非常遥远的,因为人的肉眼观察不到它们的周年视差。但它们也不可能是无限远的,因为太阳被假定是它们的中心——这对于一个天球来讲是完全正确的,但对于一个无限的恒星天字来讲则是不可能的,这样的恒星天空不和能有什么几何学意义上的中心。哥白尼写道;"Stellarum fixarum sphaera,seipsam et omniatinens ,ideoque immobilis,nempe universi locus"。(既然是宇宙的寓所,那么,包罗它自身及万物的恒星天球肯定是静止不动的。)不过,正如J.T.克拉克(1959,125)已经指出的那样,这与他在前几页中所说的一段话是矛盾的:"Mobilitsa…sphaerae estin circulum volvi ,ipso actu formam suam expriis"(自转是天球的属性,天球的形状正是通过这种自转来表现出来的)。
哥白尼的天球图被(例如A.沃尔夫1935,16)错误地解释成是哥白尼天文学宇宙体系的一种表述,困为这些圆周上分别标着"II.土星轨道,""III.木星轨道,"等等。当然,哥白尼充分地认识到,没有哪一组简单的循环运动能对太空世界作出准确的描述。因此,他开始着手构造一个复杂的体系,他先完成了一本题为《短论》的小册子(此>书写于154年,但17世纪前并未出版),随后他又在《大体运行论》中进行了充分的阐述。任何一位熟悉天文学的人大概都会意识到,《大体运行论》第1册上的那幅图,至多不过是一个图解式的、高度简化了的系统的模型,为了说明多种多样的现象,哥白尼不仅引入了一定数量的本轮(这种本轮与托勒密体系中的本轮的作用截然不同),而且甚至还引入了本轮的本轮(或者说,第二级本轮,亦即epicyclets)。我们将在后面看到,有人认为,哥白尼体系极为简明,与之相反,托勒密体系却十分复杂,这种看法,就业已涉及到的圆周的数目而言,值得怀疑,事实上,情况决非如此。甚至哥白尼本人在《短论》中也承认,需要有"34个圆"以便"描述天空的全部结构和所有行星协调一致的活动"(斯韦德罗1973,510)。
在考虑《天体运行论》可能的革命影响时,我们必须重视作为开篇的第1册与其余5册之间存在的差别。对于这种差别,E.J.迪埃克斯特休斯(1961,289)已经作了明确的概述,他提醒我们注意,"《天体运行论》是由两部分组成的,这两部分在目的、性质以及重要性方面是大相径庭的。"
整个这部书共分为6册,书的第1册单独构成了书的第一部分。它……对这个新的世界体系作了极为简明易懂的说明。
第二部分由第2-6册构成,它……以严格的科学方式……对这个体系作了复杂而详尽的叙述,从而构成了一部与《天文学大成》难度相同的教科书。书的第三册阐述了已发现的地球在运动而太阳静止不动的论据。
哥白尼与托勒密的区别
在《天体运行论》和《短论》这两部著作中,哥白尼对托勒密天文学进行了抨击。哥白尼这样做并非是因为在托勒密天文学中,太阳是运动的地球却是静止的,而是因为,托勒密没有严格地坚持这样一个规则即:所有天体的运动肯定只能用匀速圆周运动或圆周运动的组合来解释。托勒密认识到了,要想对行星的运动作出准确的说明,就必须放弃这种匀速圆周运动的想法,并且,他大胆引入了以后所谓的"等分点",这样沿某段弧线的非匀速运动相对于这一点而言,看上去就像是匀速的运动了。从准确性观点的角度讲,这是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参见图5),而且它的确是开普勒以前对行星运动最完备的解释。然而,哥白尼却认为,等分点的使用违背了基本的原则,他把自己最初的研究集中在设计一个由太阳、行星、月球以及恒星等组成的系统上,在这个系统中,行星和月球以匀速运动的方式沿着一个圆周滑行,或者以这种运动的某种组合的方式运动着。
哥白尼为他的天文学提出了两个目标。他要与已知的托勒密模型所展示的(并非是实际观察到的)那些运动取得一致;同时他还要坚持所有天体的运动肯定都是匀速的圆周运动这一物理学原则。哥白尼在《短论》和《天体运行论》中都提到并且赞同古代的卡立普斯和欧多克索斯承认的学说,在他们的学说中,圆周运动的组合(或天球的自转)已经被用来说明各种现象了;不过哥白尼认识到,这个特殊的体系还有不少缺陷。从所涉及的数字结果方面看,哥白尼在《短论》中相当大的部分所写的都是托勒密和"大多数其他的"天文学家的行星理论,这些理论都使用了本轮(参见图6);然而正像哥白尼(在《短论》的引言中)痛心地指出的那样,引入"等分点"这一事实意味着,"任何一个行星,无论是在它所依附的天球之中,或者相对于它的特定的圆。已而言,从来都没有进行过匀速的运动。"正如诺埃尔·斯韦德罗(1973,434)业已指出的那样,哥白尼"在其对托勒密模型所作的评论中……承认,从计算的角度看,对行星运动的这种描述是准确的,"但是,他"根据原则,反对那种违背匀速圆周运动思想的做法。"人们普遍认为,哥白尼坚持匀速圆周运动,乃是哲学的或形而上学的教条向柏拉图倒退的一个组成部分,然而斯韦德罗(p.435)却为哥白尼的立场(至少是为他在《短论》中的立场)提供了一个物理学基础,而且他得出结论说:"对于(诸如有关天体特有的运动的哲学的或形而上学的原则)这类事物的思索,不属于数学天文学的领域。"
哥白尼显然以为,他在天文学取得的重大成就之一,就是恢复了匀速圆周运动的原则。他的追随者伊拉兹马斯·莱因霍尔德断言,在哥白尼看来,与把地球从宇宙中心的宝座上撵走而把太阳定为宇宙中心相比,排除了等分点并且退回到纯匀速圆周运动的思想上则是更有意义的贡献(欧文·金格里奇1973,515)。伊拉兹马斯·莱因霍尔德完成了《普鲁士星表》(1551)的编写工作,他在他本人收藏的一本《天体运行论》的扉页上(用拉丁文)写着:"天文学公理:天体的运动是匀速圆周运动,或者,是由匀速圆周运动部分合成的运动"(金格里奇1973,515)。
如果恢复希腊人的这种匀速圆周运动准则也算是革命的话,那么可以说,曾经有过一场只限于思想复古意义上的哥白尼革命,一场涤罪仪式,在这一过程中,后出现的革新都将被排除;这可不是那种新的彻底破除旧的东西意义上的革命,而"哥白尼革命"这一名词通常所指的,恰恰是这种新的意义上的革命。哥白尼的论文可以看作是对匀速运动的告别辞,至少,他希望被理解成这样。倘若如此,那么,正像O.纽格鲍尔指出的那样,这在哲学上比在天文学上更为成功,这是因为,如在不到一个世纪以后伽利略所证明的那样,行星的运动并不是匀速的,只用简单的匀速圆周运动的合成并不能十分准确地描述行星的运动。
哥白尼对天文学的影响
哥白尼写《天体运行论》,首先是要写一部天文学专著,而不是对地球运动问题进行哲学探讨。《天体运行论》的任务就是像托勒密所做的那样、像他的那部伟大论著的标题中所暗示的那样,展示出宇宙的"数学结构"。哥白尼在其论著的前言中强调了书的数学内容,他指出,在这里"数学是专为满足数学家的需要的";这一点,在书的扉页上那句印成希腊文用以警告读者的柏拉图的名言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不懂几何学者就此止步。"《天体运行论》出第一版时,全书共计391页,其中只有14页的篇幅论述的是普遍规则、物理学原理、他的哲学观点以及他认为地球而非太阳在运动的理由。这里包括了哥白尼的这样一些论据:行星的表现运动是由于它们在各自围绕太阳的轨道上的运动引起的,这种表现运动,则因地球每年的轨道运动所引起的观察位置的变化而有所减弱。这部专著的绝大部分讨论的都是"难啃的"数学天文学。哥白尼说明了怎样确定行星和月球的经纬度,以及怎样处理整个行星现象和月球现象领域中的问题。哥白尼为外层的行星即火星、木星、土星等的运动以及内层的行星金星的运动设计了一组运行轨道;水星自身需要有一种特殊的截然不同的运行路线。月球的问题暂且不谈,后面另作论述(参见下文)。哥白尼与托勒密不同,他对使用等分点持蔑视态度,正因为这样,他不得不引入了一种轨道套轨道的烦琐的体系:一个本轮的中心在一个均轮上,而另一个小的本轮的中心又在这个本轮上。由于哥白尼的模型是直接从托勒密的模型那里演变过来的,因此,为了能适于日心说的处理,哥白尼把行星天球的中心定在空间的一个虚空点上——亦即地球天球或一种"平太阳"的中心——一而不是把行星宇宙的中心定在太阳本身上。所以事实上,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的学说,并非像人们通常描述的那样,真的是日心说(或以太阳99lib?为中心的)理论,而只是太阳静止说(即太阳是不动的)理论。现代天文学中真正的日心说体系,并不是哥白尼而是开普勒在其1609年那部论述火星的著作中引入的。
不过,对于天文学家来讲,重要的问题并不在于有关太阳为静止、地球在运动的证据是否比有关地球为静止、太阳在运动的证据更为令人信服(如书的第1册的开篇所讲的那样)。相反,天文学家必须要做的是去判定,有关行星的、地球的(与太阳的表观运动等价的)以及月球的运动的数学理论,是否优于人们在托勒密的《天文学大成》和以后的星表中所看到的那些数学理论。这个问题包括两个方面;(1)哥白尼的计算方法所得到的结果是否比托勒密的方法更符合观察结果?(正如我们马上就会看到的那样,答案是:否。)(2)哥白尼的计算方式是否比托勒密的方法用起来更为容易(即更为简便)?(尚未有证据表明,这个问题在16世纪末曾有人讨论过。)
可以把这两个问题作为与哲学争论(匀速圆周运动是否为必要条件)或宇宙论争论("真正"运动着的究竟是地球还是太阳)毫无关系的问题提出来。对我们而言,不了解有关地球运动的哲学讨论或宇宙学讨论,似乎就无法对计算方法作出评价,但在17世纪,这两个课题是分开来考虑的。也就是说,哥白尼的数学天文学独立于其宇宙学,它被认为是进行计算的一种假说基础。确切地说,《天体运行论》出版时事实上曾有过一段哥白尼本人写的卷首语,这段卷首语是赞成这种看法的。到了17世纪,人们开始认识到,这段说哥白尼体系只能被看作是一种计算假说的卷首语,其作者并非哥白尼。不过,直到19世纪初,博学的天文学家一史学家J.B.德朗布尔依然认为,这篇关于假说的声明是哥白尼本人写的。
在考虑天文学中(而非圆周运动的宇宙学或哲学中)可能发生过的哥白尼革命时,我们必须把哥白尼计算地球运动(或太阳的表现运动)、行星运动和月球运动的系统与托勒密的系统进行比较和对照。哥白尼的方法是否为天文学家提供了更为准确的结果呢?欧文·金格里奇用计算机查明了16世纪这些行星实际所处的位置,并把这些结果与16世纪托勒密星表的制作者所得出的结果进行了比较。他发现,火星黄经的误差为5。。但是他指出:"正如开普勒在其《鲁道夫星表》中所抱怨的那样,1625年哥白尼的火星误差已经接近了5。"(金格里奇1975,86)。简而言之,哥白尼的结果在数值方面并不比(假定要用它们去取而代之的)托勒密的结果更为完善。如果哥白尼采用伯恩哈德·瓦尔特的而不是他本人的观察结果(参见R.克雷默1981),他也许会大大降低这些误差。
哥白尼本人以为他的行星天文学能准确到什么程度呢?据雷蒂库斯记录(《新星表》…MDLl,p.6;参见安格斯·阿米塔奇1957,153),哥白尼曾经说过,如果他的行星理论能与所观察到的行星的位置相符合(亦即,精确到10弧分以内),他本人也会像毕达哥拉斯当年发现那条著名的以其名字命名的定理时一样兴奋不已。然而事实上,哥白尼从来没有达到这样准确的程度。要想了解这一准确值的大小,也许有必要指出,观察者的肉眼平均只能分辨出两两一对相距4弧分的恒星。按照纽格鲍尔的观点(1968,90),在16世纪末第谷·布拉赫以前,精确到IO弧分人们就会认为观察与理论完全相符了。没过多久,10弧分便被人们认为太不精确了,一个理论如果与第谷·布拉赫所确定的火星的观测位置之间有接近这个值的差额,那就可以认定该理论是没有价值的而且应当抛弃。对开普勒来说,在第谷对行星所做的观察中,哪怕是8弧分的误差也是难以想象的。第谷所确定的一些基本星的位置,一般与它们真正的位置相差不到1弧分(A.贝里1898,142),而且可以设想,除了几个例外的情况外,他所确定的行星的位置的误差还没有超过1弧分或2弧分的。在《新天文学》中(1609),继承了第谷·布拉赫观察的开普勒写道(贝里译本1898,184):
既然神明出于仁慈赐予我们第谷·布拉赫这样一位最为细心的观测者,而他的观测结果揭示出…计算有8弧分的误差,所以我们理应怀着感激的。心情去认识和应用上帝的这份恩赐…因为如果我认为这8弧分的经度可以忽略不计,那么我就应当完全纠正第十六章所提出的…假说。然而,由于这些误差不能忽略不计,所以,仅仅这8弧分就已经表明了天文学彻底改革的道路;这8部分已经成为本书大部分内容的基本材料。
那些认为天文学中曾有过哥白尼革命的史学家们,喜欢引拉兹马斯·莱因霍尔德的(《普鲁土星表》或《普鲁士人星表》)为证,这部书的书名是为了纪念两个"普鲁士人":哥白尼及莱因霍尔德的赞助人普鲁士公爵奥尔布雷克特。这部书出版于1551年,即《天体运行论》出版仅八年之后,它被公认是属于哥白尼体系的一部著作,尽管星表精确到孤秒"而哥白尼只精确到孤分"(德雷尔1906,345),但该书的总体安排还是遵循《天体运行论》的模式进行的。这些星表获得了真正的成功,无疑这"提高了哥白尼的名望"(金格里奇1975a,366),不过,他那使"行星参数有些小的改动以便使它们更加准确无误地与哥白尼所记录的观测结果相吻合"的方法,却系"徒劳无益之举,因为哥白尼所确定的行星的位置存在着一些错误"(p.366)。德雷尔(1906,345)得出结论说,由于"新近的观测极为贫乏,"莱因霍尔德的星表"并不比它们所取代的那些星表好到哪里…而且,在第谷和开普勒的工作取得成果之前,也不可能有什么更佳的进展。"
有一点(欧文·金格里奇提醒我注意到了这一点提至关重要的,这就是,在16世纪末,事实上尚未有人按照哥白尼的。小本轮体系计算过行星的位置(在哥白尼的这一体系中,小本轮或小圆的中心在本轮上,而本轮的中。动则在均轮或参考圆上)。他们只是借用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中或莱因霍尔德的《普鲁土星表》中所列出的星表的内容。此外,哥白尼所用的是终端位置而不是平均位置,因而,从来就不存在是否应增加或减去某个修正值这种模糊不定的问题,而这种问题却是古老的(以平均位置为基础的)星表的一个特点,这是一个严重的疑难问题,而且是误差的根源所在。这样看来,《天体运行论》中的星表对计算天文学有过实实在在的(而且是有益的)影响,尽管哥白尼的太阳不动说的天文学的基本特征并没有产生这样的影响。然而人们认为,构成哥白尼革命的恰恰是哥白尼天文学的那组概念以及它的宇宙体系,而不是他计算出的星表。
虽然哥白尼体系没有带来更准确的结果,但人们常常认为这一体系"比托勒密系统更简明、更精致"(S.F.梅森1953,102),而且,"根据哥白尼体系来进行无文学计算更容易了,因为在计算中所需的圆的数目少多了。"有一部副标题为《现代天文学之父》的哥白尼传记,此书大概会使我们相信,"通过确立地球绕轴自转并且在一轨道上公转,哥白尼把托勒密认为进行假设必不可少的圆周运动的数额减少了一大半"(阿米塔奇1957,159)。有关这一问题的许多说明,都表现出了罗伯特·帕耳特(1970,114)所说的"80-34集合",这一信条至少可以追溯到阿瑟·贝里1898年的《天文学简史》,按照此书的观点,哥白尼宇宙只需34个圆,而托勒密或其信徒则需80个圆。事实上,很难准确地说明每个体系究竟需要多少个圆;圆的数目取决于计算模式和体系的发展状态。找们业已看到,哥白尼在他的《短论》的结尾部分曾说过,他只需要34个圆,然而德国的天文学史专家厄恩斯特·津纳(1943,186)则说,哥白尼实际需要38个圆。阿瑟·凯斯特勒(1959,572-573)计算出《天体运行论》中所需用的圆的数目为48个。纽格鲍尔(1975,926)指出,托勒密所需的圆的数目为43个-比《天体运行论》中所需的数目少5个。欧文·金格里奇发现,"哥白尼体系与古典的托勒密体系的比较"有可能"更为精确,只要我们把圆的计数限制在(太阳)、月球以及行星的经度结构中即可:这样,哥白尼需要18个圆,托勒密需要15个。"因此他得出结论说,"哥白尼体系比原来的托勒密体系还要复杂一点"(金格里奇1975,87)。
显而易见,在简化天文学体系方面未曾有过哥白尼革命。无论如何,确定这两个天文学体系哪个更为简明的,并非仅仅是所需圆的总量。不管哥白尼实际上大概需要过(或假定他需要过)多少个圆,事实是,只需草草翻一下《天体运行论》(三种英译本中的任何一个版本,亲笔所书的手稿的两个摹本中的任何一个,最初的任何一个印刷本或手抄本,或较晚的任何一个拉丁文本),就可以得出这样一个印象:哥白尼连篇累牍地使用本轮。即使一位新手也能看得出,《天体运行论》与《天文学大成》中的图解,在几何学方法和构图方面有着某种亲缘关系,这一点与任何朴素的、认为哥白尼的著作无论从哪种显而易见的意义上讲都比托勒密的著作更富有现代性、更为简明的观点是不相符的。
对于已被公认的托勒密体系的某些特色,哥白尼有能力作出解释(或者说,能够解释得过去)。例如,为了解释为什么从远离太阳的地方从来没有看到过金星,托勒密曾假定,金星本轮的中心总是位于从地球到太阳的一条直线上(参见图7)。水星也有同样的特点,尽管它的某些情况更为复杂。不过,哥白尼对同一现象只是用这一简单的事实加以说明:金星和水星环绕太阳的轨道小于地球环绕太阳的轨道。对于其轨道在地球轨道之外的三个行星或外行星,托勒密理论中含有这样一个前提:这三个行星中每一个的本轮的半径,总是与地球上的观测者到(平)太阳的一条直线相平行的。在哥白尼的解释中,这两条直线仿佛是收敛的,或者——换一种说法——"本轮指向行星的半径方向与地球到太阳这一直线方向的永远平行,已不再是得不到解释的巧合了,它是地球在轨道上进行环绕太阳的公转这一物理现象的一种显示"(罗森1971a,408)。
常常有人说,与托勒密体系相比,哥白尼体系的一个主要的特点就是这种对行星运动的"自然的"解释。在托勒密体系中,太阳围绕地球运动,它只不过是另一个行星或"游荡的星星",对于水星、金星、火星以及木星和土星等的运动为什么表现出一些与太阳有关的特点,该体系并未作出解释。据说,当这一体系的参照中心从地球转向太阳时,这种奇怪的现象就变得合情合理或者说可以理解了。不过,就此而论必须注意,在哥白尼体系中,同样的五个行星的运动特点是与地球相关的,尽管对哥白尼来说,地球像它们一样也是一个行星(参见纽格鲍尔1968,102-103)。
哥白尼对他自己的月球运动理论非常自豪。托勒密对月球运动的解释不仅违背了匀速运动原则。而且对于月球的位置,只有在极大地夸张月球距离的变差的条件下,这种解释的准确性才能达到可以容忍的程度,尽管月球的表现尺寸与视差并没有什么相应的变化。在《天体运行论》中,哥白尼(罗森1971,72)毫不含糊地批评了托勒密的月球理论,因为它预言说:"当月球处在上弦情况下并且位于本轮的最下方时,它…将新月和满月时看上去几乎大四倍。"同样,"在上弦和下弦时,月球的视差也应大大增加。"然而,哥白尼断定,任何一位进行细心观测的人"都将会发现,就这两方面而言,上弦月和下弦月的差别是微不足道的。"在《天体运行论》第4册第3章中,哥白尼充分地阐述了他自己的月球理论,该理论长期以来一直被认为可能是这一论著中最有独创性的部分;该理论运用了第二个本轮,即小本轮,它是其中心位于本轮之上的一个小圆。设想月球是在小本轮上运行,这样就排除了非匀速运动以及明显错误的、人们并未观察到的所谓表现尺寸的巨大变化。近年来已有学者指出,早在此理论大约一个半世纪以前,大马士革的天文学家伊本·阿沙特就阐述过这类月球理论(参见E.S.肯尼迪、V.罗伯茨、F.阿布德以及W.哈特内等人的系列论文),但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哥白尼是怎样受到他的穆斯林前辈的影响的。(参见哥白尼1978,pp.358,385;Derev,bk.3,ch.4)
《天体运行论》与托勒密的《天文学大成》是密切相关的,它并没有真正构成什么人们可以察觉到的、焕然一新的离经叛道行为,此外,事实上,在这两部书中,就像在中世纪的阿尔-巴塔尼的《天文学》中那样,"章与章之间、定理与定理之间、星表与星表之间"(纽格鲍尔,1957,Zbo)都有着一种对应的关系。只是到了开普勒时代(在第谷·布拉赫时代也是如此),"这种传统的魔力才被破除";我们可以同意纽格鲍尔的这一观点:"在开普勒论火星的著作《新天文学》出版以前,没有哪部天文学著作的标题像它那样意味深长。"
J.L.E.德雷尔通常总是赞美哥白尼的成就,但他也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哥白尼的著作有"一个严重的缺陷"(1909,342)。不仅哥白尼本人几乎没有进行过什么实际的观测,而且,由于"对新的观测无所需求",他的著作因此受损。更确切地讲,这一缺陷的产生部分是由于哥白尼"过分相信了托勒密所进行的观测的准确性",部分是由于"哥白尼在许多方面寸步不离他的伟大前辈。"开普勒显然是第一位作出这样批评的天文学家,在他的《新天文学》中,他批评了哥白尼试图"更多地去解释托勒密而不是去解释自然。"几乎所有的评论者都指出,哥白尼和托勒密使用的是同样的资料。纽格鲍尔(1957,202-206)曾把"托勒密的水星运动的模型与哥白尼理论"加以对比,他得出这样的结论,即"除了哥白尼坚持用圆周表示每一部分的运动而托勒密则已更为自由地进行探讨以外,这两种模型就在像投影中显示出的那样,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是否曾有过哥白尼革命?
那么,对于所谓与哥白尼及其《天体运行论》有关的革命,我们能得出什么结论呢?无论就实用天文学还是计算天文学而言,哥白尼所进行的改革很难说是革命性的,在某些方面甚至可以说是倒退。不过,在提倡用实在论哲学取代流行的工具主义方面(参见补充材料7.1),哥白尼或许可以说是富有革命精神的。我们已经看到,有人声称,所需圆周数目的锐减意味着更进一步的简明性,但是经过严格的考察证明,这类主张是错误的。推广匀速圆周运动是哥白尼体系的一个特点,从某种特定的物理学观点或哲学观点考虑,匀速圆周运动的推广比托勒密的等分点更能令人满意,然而这并没有证明天文观测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开普勒放弃了这种推广。在成功地以本轮轨道为基础构造一个新的天文学体系时,开普勒首先恢复了托勒密的等分点结构。
在16世纪下半叶,人们就地球运动问题对哥白尼体系曾有过一番争论(关于这一点,请参见J.E.L.德雷尔、T.S.库恩、多罗西·斯廷森以及恩斯特·律纳等人的著作)。我认为,这一点也是很有意义的,即莱因霍尔德制作《普鲁土星表》,是16世纪行星天文学的发展依赖哥白尼的唯一重要的例子。就这些星表而言,是哥白尼提供了观测、模型、计算方式以及原始推导和数据,而莱因霍尔德不过是再加工了一下。然而,这些星表的制作——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并没有为莱因霍尔德提供机会,以表明其信仰,而且他也没有暗示,哥白尼体系在物理学方面是否是正确的"(德雷尔1906,346)。简而言之,尽管有人使用了哥白尼的星表以及他的某些计算方法,但1543-1600年的天文学文献并未表明有什么革命的迹象。按照第3章所提出的检验来看,我们必定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如果曾有过哥白尼革命,那么这场革命是发生在17世纪而不是16世纪,而且它是一场与开普勒、伽利略、笛卡尔以及牛顿等人的伟名联系在一起的革命。这些科学家们所进行的改革使天文学体系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以致于它已经不再是严格意义上的哥白尼体系了,尽管开普勒出于对哥白尼的尊敬把他的一部巨著取名为《哥白尼天文学概要》,但这部书是对他自己的革新所作的终极陈述。17世纪许多论述科学问题的作者并不怎么重视哥白尼(参见补充材料7.2),这也暗示了,在天文学中不曾发生过哥白尼革命。
从严格的天文学观点而不是宇宙学(形而上学)观点出发,我们这个时代的早期天文学研究领域中的杰出学者0.纽格鲍尔(1968,103)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现代史学家充分利用事后认识的有利条件,他们强调日心体系和它所导致的简明性的革命意义。事实上,行星位置的计算完全遵循的是古代的模式,而且所得出的结果也是同样的。哥白尼的太阳理论肯定是与实际的计算、与根本的投影式观念背道而驰的。对月球理论而言,应该有第二个本轮并以此代替等分点——我们现在知道,这是些与伊斯兰天文学的某一学派相似的方法——这种投影式的美妙想法,并不能使人们更容易地想象行星现象。若不是第谷·布拉赫和开普勒,哥白尼体系只会有助于使托勒密体系以更复杂但能令哲学家满意的形式永久存在下去。
按照纽格鲍尔的观点(1957),哥白尼为天文学作出了三项重要贡献。他澄清了从观测到确定参照值的各个步骤,这是方法论上的一项重要改进。他富有洞察力,发现无需附加的和任意的假定而凭借简单的计算便可得知行星与太阳的距离。另外,他那所有行星的轨道有一个统一的中心的假设,为行星纬度的问题找到了答案。
考虑一下例如1600年的情况,或许除了第谷·布拉赫正在进行的革命外,那时的天文学中大概没有什么可以觉察得到的革命。当时,第谷·布拉赫正在用他的新方法对天文学进行全面的改造。这些新的方法包括:使用设计巧妙、制造精良的天文仪器〔规模很大,并备有"小水平板"系统(asystemof"pinnules"),以便能指示出细微的弧的标度的确切的读数〕,使用新的大气折射表、新的观测体系,以及——也许最重要的是——从事这样一种新的,实践,即夜复一夜地在某个行星可见的全部时间内对它进行连续的观测。第谷的那些革新像伽利略用望远镜对月球表面所做的观测一样,其本身并没有在科学中构成一场革命,但它们确确实实地为将会逐渐导致牛顿革命的新的开普勒天文学提供了新的和准确的数据。
1616年,哥白尼的学说因其革命的内容而名扬天下,当时,《天体运行论》被列入了《禁书索引》之中;类似地,伽利略的《关于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在1633年也被禁止出版了。不过,据说《天体运行论》只是"doneccatur"(在修改前)被禁止,而伽利略的 href='/article/9556.htm'>《对话》却被无条件地列入了《索引》之中;而且,大概直到19世纪,情况始终如此。在1600年的索引中,《天体运行论》被列入了圣徒会众命令修改的图书的目录之中,此书的非革命的性质和特点由此昭然若揭。几乎要求进行的所有修改,都不过是把对实在的陈述或确定的陈述改为对种种前提条件或假说的陈述。例如,第1册第11章的标题《地球三相运动的证明》被一笔改为《论地球三项运动假说及其证明》。
以牛顿的《原理》(1687)为顶峰的17世纪物理学所取得的伟大进展,并非起源于哥白尼那一个圆套一个圆的复杂体系,而是起源于新的开普勒体系(该体系以太阳为中心,而且每一行星的轨道都是一种统一的简单的曲线即椭圆曲线),起源于显然决非哥白尼主义者的伽利略和笛卡尔等人的物理学思想。正如我们将在第8章中看到的那样,开普勒体系差不多在每一基本原理上都与哥白尼相矛盾。在17世纪的大半个世纪中以及以后的时间里,每当科学家讨论哥白尼体系时,他们几乎总是在指开普勒体系。德雷尔(1909,344)曾直率而大胆地指出:"哥白尼并没有创造出当今人们所说的哥白尼体系。"如果说天文学中有过一场革命的话,那么,这是一场开普勒和牛顿的革命,而决不是什么不折不扣或确凿无疑的哥白尼革命。
第八章 开普勒、吉伯和伽利略
物理学中的一场革命?
那些著书立说论述哥白尼革命的学者们,常常都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即这场革命在开普勒和伽利略进行革新之前并未发生。实际上,这两位科学家大胆而新颖的思想远远超出了朴素的哥白尼学说所及的范畴。伽利略是哥白尼学说的热心提倡者,他设法根据自己用望远镜所做出的发现来证实哥白尼学说。不过,他对运动学的贡献是借助数学分析和实验完成的,这,比他的前辈哥白尼的工作更富有革命性。开普勒据说也是哥白尼的一位信徒,尽管他最终放弃了除两条最普遍的哥白尼公理以外的所有哥白尼学说,这两条公理是:太阳是静止不动的;地球不仅要进行自转,而且还要进行公转。为了取代《天体运行论》的复杂方法,开普勒提出了一种既新颖又完全不同的论述宇宙的天文学体系,直到今天,这种体系基本上仍为人们所承认。他还为整个天文学提出了一个新的力学基础。
开普勒对天文学具有双重目标的重新构造,显然是最富有革命性的。但我们必须要问一下,这是一次默默的或非公开的革命,还是一次公开的革命?如果是后者,那么它是否是在它那个时代发生的呢?从本质上讲,它是否是一次不受外界影响的科学革命呢?它是否停留在论著革命阶段?对伽利略也必须问同样的问题。我们还应简要地考虑一下威廉·吉伯的工作;吉伯是与开普勒、伽利略同时代的人,年龄为三者之首。他是位革命者,这不仅体现在他对实验技术的提倡上,而且还体现在他的思想上,他认为,地球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磁体。这种观点使开普勒从中得到了这样一种暗示,即行星的磁作用力也许就是致使行星运动的动力因素。
开普勒:不可思议的革命者
约翰尼斯·开普勒致力于行星动力学(即对致使行星运动的作用的分析)和一种以物理学的各种因素而不是以运动学的教条为基础的天文学的研究工作,从某些方面上讲,他的确是位现代派人物。然而,他的身上依旧带有很深的传统的烙印。他是占星术的忠实信徒(事实上,他是最后一位重要的集天文学家和笃信不疑的占星术家为一身的人),他的科学思想中充满了所谓数字神秘主义的色彩,他从宇宙论必然性的基本原理开始论证。他特别骄傲的是他早期的"发现",即行星轨道的数目、大小及其顺序与五种(而且只有五种)规则的几何体的存在之间有着直接的关系。在他最伟大的发现中,有一项是他幸运地根除了一个重要的数学误差的影响而获得的,不过,他是用另一个误差来抵消第一个误差的影响的。开普勒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天文学家之一;但我们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的一些著作汇集成册,而这些著作表明,他的思考和他的学说是多么不科学。
开普勒1609年发表的那部论著的标题,勇敢地表明了他的天文学所具有的革命性;他说,他已经创造出了一门新的天文学。这门天文学之所以新,其理由不下数种。但开普勒在这部著作的书名中只是强调,这门新的天文学是"以各种原因为基础的,"并强调它是一门"新的天文学"(开普勒把这个字印成了希腊文)。或者,还用这个标题,但是可以说,这本书是一部Phpica Coelestis或天体物理学著作。开普勒用这个术语似乎已经表明,他正在迈出超越亚里士多德的一步。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是继他的物理学之后发展起来的,开普勒要用他本人的新的天体物理学代替亚里土多德的形而上学。正如开普勒在1607年10月4日写给约翰·乔治·布伦格尔的信中(1937,16:54)指出的那样,在他即将出版的书中,他要提出他的新的"哲学或天体物理学,以便取代天体神学或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在《新天文学》的导言中,开普勒作了类似的陈述,他进一步说明,他已经对"运动的自然原因"进行了探讨和研究(3:20)。该书是一部相当激进的纲领,激进到要用天体的致动作用来说明行星的运动,若想了解其激进程度只需注意:在这方面,开普勒可谓是前无古人,且在当时又无知音。甚至伟大的伽利略也不曾构想过天体力学这样一种导致运动的动力体系。难怪亚历山大·科伊雷(1961,166)激动地写道,"开普勒著作的标题所表明的不是征兆而是一场革命。"
开普勒的天文学,完全是根据这一学科的目的、方法和基本原理对它进行的一次全面的重建。在开普勒以前,天文学家的目标纯粹是摄影式的,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是要创建一种(以一个圆套一个圆为基础的)天体几何学,这种几何学给出的行星的位置是与观察相一致的。开普勒要找出运动真正的物理原因,亦即运动的理由,而不仅仅是去发明或完善几何系统。因为他认为,太阳是这里所说的动力的中心,太阳肯定位于宇宙的中心。因此,真正的太阳——而不是哥白尼的"平太阳"——位于所有行星轨道平面共同的交叉点。
至于方法,开普勒所关心的是,在对轨道、对匀速运动等等完全没有任何随意的或有限制力的限定的情况下,借用数学来找出由太阳的作用力所致的实际的行星轨道的曲线(大小、形状、方向)。经过一番辛苦的努力他发现,每一颗行星都是在呈椭圆形的、简单凸曲线的轨道上运动。对大多数行星而言(水星除外),其椭圆形轨道的形状与纯圆形相差不大,但是,太阳并非位处中心,甚至不是处在接近中心的位置上;情况很像是这样,有一个圆形轨道(或者说,准圆形的椭圆轨道),而太阳明显地不在它的中心上(或者说是偏离中心的)。开普勒还发现,行星沿着椭圆轨道的运动,并非是匀速的,而是直接与面积定律相吻合的。这个定律同时解释了为什么每个行星在近比点(或在靠近太阳的轨道上)运动得很快,而在远日点(远离太阳的地方)却运动得很慢。
开普勒的天文学就是一种与其物体概念直接相关的力的天体物理学,这种力的天体物理学是以一组新的运动原理为基础的。在他看来,一个行星或行星的卫星("卫星这个词是他引入天文学的),或者,某一物理客体,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大石头;它本身没有什么内在的或能动的力。由于具有这种情性(开普勒称它为"惯性"),这种物体既不能自己使自己运动起来,也不能保持自己的运动。要想运动,这种物体就需要有一个推动作用。显然,由于这种被动性或惰性,无论何时何地,一旦动力消失或不再起作用,物体必然会停止运动。对于双世纪的读者来讲,这似乎不是什么激进的结论,但它与2000年来受亚里士多德思想制约的科学和哲学的观点却是针锋相对的;按照亚里土多德的思想,一个物体,只有在它到达了它的"自然位置对才会停止运动。这种自然位置学说假定了一种等级制空间,在其中,重的物体"自然而然"会向下面的一个中心运动,而轻的物体则向上运动。天国中物体运动的空间不同于"尘世"中物体运动或静止的空间,这是因为,这类物体在自然界中的等级不同而且它们的终极构成也不同。显而易见,像开普勒这样一个信奉哥白尼学说的人,既已采纳了地动说观点,那就必须放弃自然位置信条以及与之相关的等级空间学说。开普勒提出了以下新的基本原理:空间是各向同性的,空间是不分等级的,并不存在什么自然位置,而且,物质是惰性的。在提出新的原理时,他揭示出了哥白尼思想所暗示的东西,即地球本身以及月球和其它行星都属于同一物理学的研究范畴。开普勒关于惯性、力以及运动的物理学原理,暗示着亚里土多德宇宙学的终结和牛顿科学时代的即将来临。
如果所有行星的运动都直接受太阳运动的支配(因为所有行星都沿着椭圆形轨道运动,而太阳处在椭圆的一个焦点上,况且,所有行星在轨道上的运动都受据认为与太阳有关的面积定律制约),那么必然存在着一种作用于行星之上指向太阳方向的力,这是从开普勒的这一思想中推出的:行星本质上是惰性的,因而必须要有一种力来保持它们在轨道上的运动。开普勒得出结论说,这种力肯定是磁性的力。他知道,威廉·吉伯证明,地球是bbr>一个巨大的球状磁体。既然地球是一个行星,为什么别的行星不会是磁体。太阳不会是磁体呢?太阳和行星的磁极方向决定了轨道是椭圆形的而不是纯圆形的。
开普勒的惯性概念与伽利略(后来又被笛卡尔加以完善)和牛顿所发展的惯性概念不同。不过,他的天文学与牛顿的天文学更为相象,而不怎么像伽利略或笛卡尔的天文学,因为他把轨道和轨道运动与作为成因的力联系了起来。开普勒可能对力的函数有过错误的认识(认为力的变化与距离而不是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也许是他首先构想出了一种天体的作用力,并且认识到了这种力的作用肯定是某种与距离成反比的函数。
开普勒在《鲁道夫星表》的前言中曾经指出,他的(我们愿说是具有创新性和革命性的)工作有一个主要的特征,那就是整个天文学"从非真实的循环论证向寻求自然原因的转变。"开普勒说,哥白尼是后验地在观察的基础上创造出其体系的,但是他断定,宇宙的真实排列可以先验地从宇宙观之中、从物质的本质和属性之中得到证实。的确,开普勒认为,如果亚里土多德还活着的话,这样一种证明甚至也会使他感到满意的。因而开普勒相信,在追寻终极因方面,他已经远远超过了哥白尼。他在1603年7月4日给法布里休斯的信中(1937,14:412)写道,他的天文学业已得到了天文观察的检验和印证。从这种意义上讲,正如埃里克·艾顿1979年3月17日给我的信中指出的那样,开普勒的"先验推理包含的并非是必然的结果,而只是一些可能的结果。"
毋庸置疑,开普勒为天文学的发展提出了一个革命性的纲领。因为他是一位喜欢反思的人,他较为详实地记录了他的思想观点和方法的发展过程。我们已经对例如他那行星运动第三定律的发现的契机作了细致的说明。在他的《新天文学》中,他非常审慎而详细地阐述了他的思想革命和信仰革命的各个时期;他把错误的计算结果也都记了下来,这样,读者就可以了解到他的思想和计算的演变过程,这些发展变化导致他最终抛弃了传统的圆周运动天文学,并且开始探索其他类可能的轨道的曲线。虽然读者会对后面一页又一页对开纸上陷入绝境的计算感到厌烦,但开普勒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他靠手算完成这些计算吃了多少苦。在得到了答案后,他把它们付样出版了。随着他的主要著作——或《宇宙的奥秘》(1596)、《新天文学》(1609)、《鲁道夫星表》(1627)、或《宇宙和谐论》(1619)以及《哥白尼天文学概要》(1618-162)等的出版,一场思想革命完全变成了论著中的革命,书已出版,谁都可以阅读和利用。
那么,是否出现了一场科学革命呢?开普勒论著中的革命是否改变了大文学家的实践、是否已成了天文学思想的基础以致于随继就会在科学中有一场开普勒革命呢?我认为,回答是否定的。首先,从开普勒到牛顿,这期间的几代天文学家并没有完全接受新的开普勒天文学。例如,占统治地位的天文学思想,不久就发生了变化,笛卡尔涡旋系统而不是开普勒所提倡的研究天体作用的动力学成了它的中心。在某种程度上看,这是由于开普勒末能成功地像牛顿最终做到的那样发明一门新的足以满足天文学需要的力学所造成的结果。开普勒试图以一种修正过的亚里士多德学说为基础来创立一门天体力学,但却没有(也不可能)如愿以偿。
其次,对于天空中也许存在着一些绵延数亿里的太阳力这一观点,也有人抱有截然相反的看法。例如,伽利略在解释哥白尼天文学时,既没有承认也没有运用开普勒的行星运动的三定律。在其《关于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中,伽利略特别批评了开普勒的这一暗示:起控制作用的力,能够像月亮有可能导致我们海洋的潮汐运动那样,穿越空间向外运动。尽管椭圆轨道定律(开普勒第一定律)得到了从事实际工作的天文学家的普遍承认,但椭圆的第二个或"空闲的"焦点的作用仍然令人费解,况且,由于数百年来的偏见,对于行星轨道的形状不是圆形这一点,仍然存在着范围相当大而且是很"自然的"反对意见。对许多天文学家来说,面积定律(开普勒第二定律)似乎使他们在概念上困惑不解而不是有所帮助。无论如何,正如开普勒本人注意到的那样,这一定律除非利用一些近似值,否则就不能作为精确计算行星位置的基础,为了取代开普勒的面积定律,从开普勒时代到牛顿时代的天文学家们打算借用一种直接近似法,这种方法的基础就是以空闲的焦点(它可以用来作为一种等分点)为中心的问量矩的匀速转动,即使对于那些愿意接受并使用这两个定律的人来讲,这些定律本身也是古怪的东西,因为它们看上去与所接受的基本原理并没有什么因果上的或演绎上的关联。
许多天文学家确实认识到了开普勒的第三亦即和谐定律(它是在1619年出版的《宇宙和谐论》中而不是1609年出版的《新天文学》中发表的),开普勒在这条定律中展示出,行星的恒星周期的平方与它到太阳的平均距离的立方的比是恒定不变的。不管这第三定律多么有趣,它并没有实际用途,因为它既不能作出什么预见,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物理学上的原因、理由或证明,而且,它似乎只不过是开普勒对数字有多种好奇心的一种体现。这个定律既无助于计算行星的位置,也无助于确定行星的轨道。原则上讲,它可以用来预见行星在与太阳的任一已知的距离上出现的周期,但这是一个理论问题而非实际问题。这一定律也像椭圆轨道定律和面积定律一样,看不出它能起到什么明显的物理学原理方面的作用。
此外,在考虑开普勒天文学时,我们必须记住,在(《哥白尼天文学概要》中)最后的总结里,开普勒所阐述的并不仅仅是行星运动三定律,亦即我们今天熟知的开普勒定律。书中还有许多此类定律,其中包括,行星的大小和顺序与轨道的大小和顺序之间的关系,以及行星轨道的非圆周性规则这种我们今天会认为不属于物理学范畴因而不予考虑的问题。开普勒纳入此书的还有他的第一个发现:行星轨道的数目和大小与柏拉图五种规则的几何体之间关系的定律。要接受开普勒的天文学,还存在着一个问题,即机械论物理学原则与泛灵论物理学原则的混合。这二者的混合所导致的并不是一种纯粹的研究物理作用及其所导致的物理运动的动力学。例如,轨道运动或行星的公转,是由物理学上的太阳-行星的(磁的)作用力来说明的,而地球和太阳规则而持续的自转却被说成是一种泛灵论的"灵魂原则"的结果。在开普勒那里,"解释运动的泛灵论原则与机械论原则展开了竞争"(麦克斯·卡斯帕1959,296)。
实际情况是,在牛顿的《原理》(1687)以前,几乎没有什么理论的或实用的天文学著作提到过开普勒行星运动三大定律,更不用说开普勒有关导致轨道运动的天体作用的思想了。因而看起来很清楚,1687年以前,科学中未曾有过开普勒革命。我们回顾一下便可得出这样的结论:开普勒的纲领仅仅构成了一场论著中的革命——这并不是因为,在思想上,开普勒尚未十分成功地发展出一个可以恰当地说明他所发现的行星运动请定律的动力学体系,而是因为他未能成功地使他的大部分的同代人和随继而来的后继者们转过来相信他的椭圆轨道的行星天文学或他的天体物理学。
威廉·吉伯:实验论者及其代言人
像开普勒一样,威廉·吉伯也必须纳入17世纪初富有革命精神的科学家之列。他在其著作《论磁石》(De Mage,1600)中表明了他的科学的创新性;他在该书的副标题中说,他的这本书是一部"Physiologia nova,plurimis &argumentis &experimentis demonstrat."意思是说,他创立了一门"新的生理学"或自然哲学。一门新的自然科学,一门被"许多论据和实验证明了的学说。"这门新的自然哲学就是磁学,而该书的题目告诉读者,吉伯所关心的是磁石或天然磁石、"磁体"(例如磁铁)以及"地球大磁石"。在此书中,吉伯通篇强调实验主义的思想,这一观念暗示着,知识的基础是经验、实地的实践经验或者经验证明。在后期的古典拉丁语中,"experimentum"和"experientia"这问个词既有"经验"(甚至"尽人皆知"的经验)的意>?99lib?思,也有"实验"的意思,正像法语中的"expeence"和意大利语中的"espertenza"仍然含有的意思那样。由此可见,吉伯是在强调实地的实践经验(例如铁匠和航海者的经验),通过实验对自然界的直接研究,以及以经验而不是直觉或推测为基础的知识。
除了让人们注意到书的副标题所表明的该书的特色之外,吉伯还搜集了大量新的实验信息,他在书页的空白处加了许多注释。以便说明他或多或少"根据对事物的重要性和微妙性"所描述的"我们的发现和实验"究竟是什么(1900,ii)。吉伯研究了摩擦后琥用中的引力现象,而他有关这一现象的论述,就是他对问题进行实验探讨具有创新性的一个实例(Ch.2,bk.2儿他严厉地批评了"我们这个时代的"这样一些哲学家,这些人自已没有什么发现,没有得到任何实践经验的支持,……没有取得一点进步"(p.48):不仅琥珀和贝褐碳(像他们所猜想的那样)对小的物体有吸引作用,而且钻石、蓝宝石、红榴石、彩虹宝石、蛋白石、紫石英以及布里斯托石(一种英国宝石或晶石),绿宝石和水晶也都有此作用。具有类似引力的还有玻璃(尤其是透光和透明的玻璃),由玻璃或水晶制成的人造宝石,锑玻璃,还有从各种矿石中提炼制成的多种晶石,以及箭石等。另外,硫磺、香乳脂和由染有各种颜色的虫胶合成的硬的封蜡也有引力作用。甚至硬树脂,例如雌黄,也有这种作用,当然,它的作用不是很强的;在相对干燥的天气中,岩盐、白云母石和明矾石则很难产生引力作用,而且,即使产生了其作用也是很微弱的。
《论磁石》那篇写给"公正的读者"的前言,是对科学革命的原则呼声最高的陈述之一。作者在其中自豪地说,那些"可靠的实验"和"业已证明了的论点",优于"一般的哲学家们的那些可能的猜测和看法。"在这里,吉伯谈..到了"我们的哲学…来目…对事物孜孜不倦的观察,"他还谈到了"真实的证明和……显然意义明确的实验,"以及"(明显地使每一种哲学繁荣的)大量的实验和发现。"他还描述了进行哲学探讨的正确方法,凭借这种正确的探讨,人们的认识才有了从"不难理解的问题"到"更为值得注意的其他问题"以至最终到"有关地球的那些隐匿的最为神秘的问题"这样的不断发展,从而"了解到那些问题的起因,而这些问题,或是由于古代人的无知,或是由于现代人的疏忽,因而未被认识到并被漏掉了"(fol.ii)。
吉伯作了经验方面的记录;他最终也发明了一些理论并构想出了一些假说。吉伯本人最重要的科学见解就是:地球本身是一个大磁石,它有南北两个磁极。他断定,他已经从实验上说明了,完全呈球状且有两极的天然磁石会绕轴自转,他因此得出结论说,地球肯定要进行自转,正如哥白尼已经告诉人们的那样。不过,吉伯对地球的公转没有多大的兴趣,因为对他来讲,这是一个与磁性无关的问题嫩此而言,他不算是一位哥白尼主义者。
人们会注意到,在吉伯的纲领中,《论磁石》的主题并非总是十分详细地贯穿始终的,尽管这样,他认为一门新的科学即将出现这一明确断言的重要性并没有因此而减小。像开普勒一样,吉伯也生活在一个过渡的时代,所以,看到"吉伯的大话和浮夸虽不可取,但他却是位温和的逍遥派学者,而且从不进行他所批判的那些剽窃活动"(海尔布伦1976,169),我们也就不会惊讶不已了。虽然海尔布伦非常恰当地拒绝承认"吉伯是位革命英雄",而且不愿相信他的"文艺复兴式的夸夸其谈是真实的,"但他还是盛赞吉伯出版了"一本最早的有关地球物理学的一个特别分支的专著,"一本"首先发表的有关大量相互联系且得到了再次证明的实验报告。"
然而,尽管吉伯有革命热情,但他并未创建一门新的科学。当时的迹象和以后半个多世纪发表的磁学方面的著作,都没有表明这一学科发生了剧烈的变比。他在电引力这一新兴的研究课题方面的著述,也未能使科学家们建立起一门新的物理学的分支学科;只是到了下一个世纪才出现了这一学科。由此看来,吉伯的工作未能通过鉴别科学革命的前两项检验,科学家和史学家也都未设想科学中有过一场吉伯革命。所以,虽然吉伯确实是位富有革命精神的人,但他至多只是引起了一场论著中的革命。毋庸置疑,他的《论磁石》包含着革命的种子,但它毕竟没有引发一场革命。
纵然吉伯没有引起或发动一场革命,他的工作仍可谓是以后所进行的一场革命的一种征兆或预示。在以后的那场革命中,科学从一门主要是哲学和抽象的学科逐渐变成了一门以经验、以那种通过实验直接对大自然提出问题而获得的特殊经验为基础的科学。
伽利略富有革命性的科学
比任何人都先提倡新的实验科学技术的科学家,就是伽利略。伽利略的科学纲领像开普勒的纲领一样,确实是富有革命性的,而且,它还包含了有可能会潜在地影响所有科学的方法和结果,从这一点来讲,它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与开普勒不同,伽利略的著作广为流传(并被译成了别的语言),而且,他的著作对他那个时代的科学家和科学思想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种影响甚至随着对他进行的著名的审讯和定罪而扩大了。
似利略做出了大量发现,不过,他的革命活动主要在以下这四个独特的领域著称于世,即望远镜天文学,运动原理和运动规律,数学与经验的关系的模式,以及实验科学或实验法科学。(有人可能会十分恰当地举出一些例子来说明,伽利略在另一个领域也很著名,这第五个领域就是科学哲学,然而,伽利略在这方面颇具革命特征的思想,都包含在实验科学和数学与经验的关系方面了。〕
许多证据都可以证明伽利略在运动学领域进行了富有革命性的工作。而且,17世纪中叶那些物理学著作的编、撰者们——克里斯蒂安·惠更斯,约翰·沃利斯,罗伯特·胡克,伊萨克·牛顿——都承认并使用了伽利略的那些定律和原理。至少在两个世纪中,许多科学史家和科学哲学家都在为伽利略革命而欢呼。此外,长期以来,物理学家和其他领域的科学家们一直认为伽利略是位革命英雄,甚至夸大他的作用,以致于把他说成是现代科学和科学方法或实验方法的创始人,是牛顿前两个运动定律的发现者。简而言之,伽利略似乎轻而易举地通过了鉴别是否已经引起的一场科学革命的所有检验。
伽利略首次公开展示他的富有革命性的科学是在161O年,当时,他发表了用望远镜探索天空所取得的最初一部分成果。在本书第1章中我曾谈到过伽利略对天空的看法的转变过程,即从个人的观察经验到得出理智的结论的转变过程。他用类推原理和物理光学说明,月球表面也像地球一样,峭壁林立,起伏不平。他发现,地球使月球生辉发亮。他看到木星系统有四个卫星,金星有位相变化。他的望远镜不仅展示了有关太阳、地球以及行星这些以前已为人知的天体的一些新的消息,而且在可视的范围内向人们展现出了用肉眼从未看到过的大量的恒星(和卫星)。
伽利略的发现,以及其他人的发现,首次向所有人说明了天空是什么样。金星的位相,如果与行星的表现尺寸联系起来,就能证明金星轨道所环绕的是太阳而不是地球,并由此证明托勒密是错的。所有这些发现都是 4e0e." >与哥白尼的这一命题相一致的:地球只不过是另一个行星;也就是说,所有的发现表明,地球更像是个行星而不像是与行星不同的东西。伽利略因此立即证明,他业已说明了哥白尼体系的正确性(尽管事实是,他的发现与第谷·布拉赫的体系也是十分相容的,而在第谷·布拉赫的体系中,地球仍被看作是位于中心,其他行星环绕着太阳,太阳则围绕着地球循环运动)。
这些发现使观测天文学发生了革命性转变,并且从根本上使哥白尼天文学讨论的层次发生了变化。在1610年以前,哥白尼体系可能看起来是一种思想实验,一种假设的计算系统,对那些否认地球看上去像是一颗行星(即我们认为是闪耀着极为灿烂的光芒的星球)的人来讲,它是某种在哲学上荒诞不经的东西。在1610年革命发生并产生了成果后,科学家能够(并且确实)证明,地球与其他行星实在相似,而且理应有同样的运动。哥白尼非常正确地指出,地球只不过是"另一颗行星"。要想否认这种新的在经验上得到了修正的哥白尼学说,只有拒绝用望远镜去观察,或者断言,通过望远镜所看到的肯定是一种光学假象或是望远镜的透镜所产生的一种畸变,而不是行星的真面目。一些非常明智的哲学家都采取了这一态度,这一事实表明,在当时,以经验证据为基础来认识大自然是一种多么激进多么富有创新性之举。
伽利略在其中引起革命性变化的第二个领域就是运动学。这一课题一直被认为是自然哲学的中心;所以,在其《两种新科学》(1638)第三天对话的开场白中,伽利略夸耀说,他正在引进"一门有关一个极为古老课题的崭新的学科"(伽利略1674,147)。也许,许多有关运动的新定律和新原理都应归功于伽利略。他发现了摆的等时性——当一个自由摆动的摆沿弧线运动所经过的弧的长度越来越短时,它的运动速度也会减慢,但它完成每次摆动的全程所需要的时间却(总是)保持不变。他通过激动人心的实验证明,在空气中,重量不同的物体下降的速度几乎是相同的,而并不(像以前亚里士多德以及今天未受过物理学教育的大部分人仍然认为的那样提与物体的重量成比例的。他发现,自由降落是匀加速运动的一种情况,在这种情况下,运动速度随着时间的持续而增加,运动的距离与时间的平方成正比。他提出了矢量速度的独立性原理,并采用了矢量速度组合(合成)法,他运用这一原理来解决抛射体的轨道问题:他发现,这种运动的路线是一条抛物线。因此,他指出,当大炮的炮简与地平线成45。倾角时,大炮的射程最远。
在对抛射体的抛物路线所作的分析中,伽利略勾画出了惯性运动原理形成初期的情况。一系列相继得到了改造的概念导致了牛顿1687年的惯性定律,显然,其中第一个概念就是伽利略提出来的。不过必须要记住的是,伽利略主要是从运动学角度来分析运动的。也就是说,尽管伽利略的讨论有一些或包含着一些力的作用问题,但他既没有尝试去找出引起(或导致)运动的力,也不曾试图去发现作用力与运动之间严格的数学关系。
伽利略的第三个贡献是在数学领域。现代科学,尤其是物理学,其特征就是用数学来表述其最高原理和定律。到了17世纪,科学的这一特征开始显示出了重要意义,而且,这种特征的重要性在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即《原理》)出版时到达了第一个高峰。从伽利略在《两种新科学》第三天对"自然加速运动"的讨论里,我们可以看到伽利略方法论具有革命性的一面。伽利略在提出这一话题时解释说,假设任何一种运动并从数学上说明其本质,这种做法(就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是完全合理的。不过,他愿遵循另一种方针,亦即"找出并阐明与大自然所进行的那种运动[加速运动烬可能完全一致的定义。"在考虑"在某一高度静止不同的"石头是怎样下落之后,他得出结论说,"新增值的速度"的连续获得,是由"最简单和最明显的规律导致的"(伽利略1974,153-154),这就是说,这种增值总是以同样的比率持续进行的。因此,(a)在下落的每一连续相等的特定距离内,或(b)在所消逝的每一连续相等的时间间隔内,速度的增加肯定总是相等的。伽利略出于逻辑上的理由对等距规则不予考虑,转而着手阐述等时规则的各种数学推论,其中有这样一个结论:在匀加速运动中,"物体在任何时间内所通过的距离都与各自所用的时间成倍比"(也就是说,它们各自都与那些时间的平方成正比)。伽利略随后对"这是否就是大自然在她的下落的物体上施加的加速作用"提出了疑问。
答案是通过一项实验找到的,这一实验程序"在把数学证明应用于物理学推论的那些学科中是非常有用和非常必要的"(伽利略1974,169)。实验也许看起来是相当容易的,但实验设计和对实验结果的解释,需要对现代科学的基本原理有高水平的理解(参见下文)。要正确地评价伽利略程序具有何等的革命性和创新性,我们应当把它与中世纪的数学家一哲学家们的活动加以比较和对照。在12、13和14世纪,数学家一哲学家们一直在积极探讨运动问题(参见第5章},他们的数学发展处于一种抽象的水平。在这里,运动问题属于一般的范畴,这一范畴包含了从"潜在性"到"实在件"(亚里土多德的定义)的任何一种可以量化的变化,这里的"潜在性"和"实在性"包罗万象,从爱、仁慈到(从一处向另一处的)地点的变化。所以,伽利略要根据(并举例说明)自然界中实际出现的运动来阐述有关运动的数学定律,这的确是一个大胆的举动。以前同样也没有人发展到用实验检验来证明物理学定律——而这里正是伽利略为科学做出重要贡献的第四个领域。
伽利.99lib.略在数学上阐述了诸多运动定律,其中包括匀速运动定律,匀加速运动定律,以及抛物运动定律等等。这例证了17世纪科学的一个(可以毫不过分地说)普遍特征,亦即这一思想:基本的自然规律必须是用数学阐明的。在17世纪中,对数学的这种强调有着多种多样的形式。例如,从最初级的水平上讲,数学也许仅仅意味着数量的确定,计数作用。也许存在着这样的柏拉图教条:宇宙中的真理将借助数学而不是借助观察和实验来发现,首先应该考虑的是数学方面的特性,而不是与经验世界的一致。我们已经看到,在相当一段人类的历史中,人们感到圆是一种完美的体现,天体运动最应表现出这种完美的特点。咖利略驳斥了所有此类抽象的几何属性观,他认为,也许有些不同的几何特征最能说明某些特殊情况。当然,从数学上阐述科学是对科学的最高级的表述这种观点,在17世纪并不是十分新鲜的东西;托勒密曾把他的伟大的天文学杰作取名为《数学的综合》或《综合》。对伽利略而言,这些传统的数学观与新科学的数学观之间的差异意味着,在经验世界与知识的数学形式之间将会有一种和谐,这种和谐可以通过实验和批评性观察来获得。
不过,在伽利略撰写的数学著作中,他所阐述的并不是通常我们所想到的那种数学,亦即代数方程的应用,混合比例(例如"距离与时间的平方成比例"),流数,或微积分等。他所论述的是数列。以下规则即为其中一例:若取自由落体在第一段时间间隔末的速度值作为速度单位,则它在相继且相等的时间间隔末的速度为从一开始的自然数(或整数),或者说它在相继且相等的时间间隔内所走过的路程彼此的比为奇数,或曰,在这一系列时间间隔末所走过的总距离按平方律变化。在《试金者》中(伽利略1957,237-238),伽利略对自然界的数学问题作了精彩的陈述,他指出,应该把几何学看作像有关数的法则一样重要。"哲学[自然科学,或科学]写在宇宙——这部一直向我们敞开的伟大著作中";但是,"我们如果不先学会书里所用的语言、掌握书里的符号,就不能了解它。这部书是用数学语言写出的,它的字母是三角形、圆和别的几何图形。不借助它们,那就一个字也读不懂。"所以,谈到伽利略与数学的关系时,重要的并不在于数学本身的水平有什么创新之处,而在于他清晰而引人注目地表述了用数学来阐述自然现象的必要性,以及以实验和观察为基础确立自然界的数学规律的必要性。
谈到伽利略与科学实验方法论的关系,有必要谨慎一些。近年来有一项值得注意的事业(主要集中在小约翰·赫尔曼·兰德尔的著作中),这就是对伽利略科学方法论的先驱者进行探讨。我发现,很多的历史学家都犯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即没有分清有关方法的那些抽象的陈述或格言与实际的科学工作之间的区别。在许多16世纪的作者的著作中,确实有听起来像是讨论实验或从事科学研究的方式的论述,然而,了解到这些作者中没有一个人曾完成过任何一项科学研究工作这一事实,我们就不太相信它们真是有关实验问题的阐述了。附带说一句,在拉丁语和罗曼语中,用来表达实验、经验的词都是相同的,而且大体上每个人都知道。
据说,伽利略曾在一个高塔上抛下重量不等的物体这一著名的实验,解决了一个独特的问题。所谓伽利略在众目睽睽的情况下在比萨斜塔上进行演示,公开与亚里士多德学说对抗之说,不过是些过于耸人听闻的虚构之词,无疑,它们都是杜撰出来的。不过,伽利略确实在自己的笔记本中记录过他"从一个高塔上"把重物抛下来的情况。伽利略这样做是为了了解:传统的"常识"观是否正确,重物在空气中自由下落时的速度是否与它们各自的重量成比例。伽利略用另一种实验来检验他的假说——自由下落的物体的运动是匀加速的。我们要问的是:自由落体的速度的增值是否与消逝的时间成正比呢?我们会看见,在进行一项人们会在其中提出这类有关大自然的问题的实验中,将会产生出许多问题。要直接检验这种比率是不可能的。所以,伽利略检验了另一个定律,一个他希望检验的逻辑推论,这就是:距离与..时间的平方成正比。即使这一检验也超出了伽利略的能力所为,因为自由下落的物体运动得太快,以致于他难以进行测量。因此,正像他所说的那样,他"冲淡重力",在一个斜面上进行了实验。他在实验中发现,时间平方律确实经受住了实验的检验。当然,伽利略是位伟大的实验家,他充分认识到,进行大量不同角度的斜面实验是很重要的;在所有这些斜面实验中,定律都经受住了检验。我不想详细地讨论伽利略是怎样根据斜面角度的增大用数学来表述重力沿斜面的分量的。只要说明以下这一点就足已了:伽利略在所选择的例子中表明,随着思想的发展和"科学"的日益复杂,必须要设计出一个实验用来检验那些哪怕看起来最简单的定律如:距离与时间的平方成正比。
伽利略不仅认识到对运动所作的抽象的数学推理一般均可适用于自然界中所观察到的真实的运动,并且通晓用实验来检验数学规则的技术,他也熟知怎样说明思想状态与实验状态的差距。例如,他通过实验发现,从一个高塔上下落的重的物体比轻的物体略微早一点接触地面;他把这个微小的差额归因于空气阻力以及重的物体和轻的物体克服这种阻碍作用的相对能力。他提出结论说,在理想状态下,在真空中或自由空间内,它们下落的情况是完全相同的。
在进行实验设计以便对假说加以检验的同时,伽利略还对自然现象作了实验探讨。斯蒂尔曼·德雷克对伽利略的手稿进行了仔细研究后,重现了这类探讨实验。这类实验很有可能就是伽利略解决惯性问题的关键,而且,它们几乎已经使伽利略以一种与他在《两种新科学》中所描述的方法略有不同的方式得出了匀加速运动定律。
伽利略的确不是第一位进行实验的科学家,但他是头等重要的科学家之一,他在进行数学分析的同时,使实验成了他的科学的一个组成部分。事实上,他把实验技术与数学分析相结合(例如在斜面实验中所做的那样),使他名符其实地成了科学的探究方法的奠基人。
伽利略大量的实验和天文学观察包含了他的科学的哲学中两个革命的特征(与斯蒂尔曼·德雷克的通信为我澄清了这个问题)。一个是,伽利略所表明的信念:"感性经验和必要的证明""不仅优于哲学信条而且优于神学信条。"很有可能,直到19世纪,"大多数科学家才采取了与他相同的立场。"第二个特征与伽利略的探讨工作有关(德雷克称,伽利略的探讨是"他的科学中主要的富有创新性的部分,而且,伽利略在许多地方都提到过这种探讨"),这就是"在裁决任何科学问题时权威不足为据。"在《水中的物体》中,伽利略更进一步评论说:"阿基米德的权威并不比亚里士多德的权威更加重要;阿基米德之所以正确,是因为他的结论与实验相符。"德雷克怀疑"除了他那些自身就可以说明问题的发现外,伽利略对其科学中任何新颖的问题都要考虑。"我们可以同意德雷克的看法,即伽利略仅仅"把他自己看作是把托勒密很成功地运用于天文学上的方法用在了物理学上;也就是,在不考虑古老的[亚里士多德的]意义上的因果条件或[借助于〕形而上学原则的情况下,用几何学方法和算术方法把辛勤测量的结果运用在可检验的预见之上。"
伽利略的成果广为人知,人们也都因此承认,他使运动学得到了改革和更新。沃尔特·查尔顿1654年出版了《自然科学》一书,该书主要涉及的是新老原子论的自然哲学,而且,它以介绍伽利略、伽桑狄以及笛卡尔等人在运动学方面的成就而闻名。查尔顿在这部书中毫不怀疑地认为,伽利略的研究是全新的研究。他认为"伟大的伽利略""奠定了运动本质的…基础",正是这一成就导致了"亚里士多德的有关学说"的"覆灭"(p.435)。他认识到了,"没有一位古人的探讨"深入到"物体向下运动"时速度增加的"比率或速率",而伽利略却发现了这个问题,此外,正是这位"伟大的伽利略"完成了"对大自然最鲜为人知的奥秘的探讨,这种探讨是无与伦比的"(35,455)。
在17世纪的科学文献中,伽利略似乎不仅是运动定律的发现者和亚里土多德的驳斥者,而且还是最早用望远镜观察天空的探索者。约瑟夫·格兰维尔在其论文《现代实用知识的改进》中(1676,18-19),用了整整一页的篇幅来论述伽利略用望远镜所做出的发现:
在[第谷·布拉赫]以后随继而来的时代,亦即我们这个时代,他的发现和他的前辈人著名的哥白尼的那些发现得到了非常好的应用;而且,天文学在人们心目中获得了有史以来最为崇高、最为完美的地位。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用一部书的篇幅来描写所有独特的发现,但我不想这样做,我只想简要地谈一下。我打算先谈谈伽利略,这位享有盛名的望远镜的创造者,尽管首先发明这种绝妙的望远镜的荣誉应归于阿姆斯特丹的雅各布斯·梅齐乌斯,但改进了它的却是著名的伽利略,而且是他首先把望远镜应用于对星空的观测;凭借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发现了银河的本质,发现了猎户星座上端由21颗新星组成的星云,和由36颗新星在巨蟹座中共同构成的另一处星云,他还发现了土星的光环,木星的卫星,他把它们的运动汇编成了一个星历表。根据这些新月状的东西就可以确定木星到地球的距离,以及到子午圈的距离,这将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因为这总可以通过一年一次或两次的月食来测量;其实,根据这些新的行星的星蚀进行计算的机会是常有的,这一年反复出现了480次。此外,(望远镜还促使)伽利略发现了奇怪的土星位相,它有时是椭圆形的,有时是圆形的;金星也像月球一样有时增大,有时缩小;他还发现了太阳的黑点,以及它围绕自己的中轴的自转;还发现了由其不同位置的黑点集合而成的月球的天平动;以及其他一些令人惊讶的、具有实用价值的奇妙的现象,它们是古人从未见到过的。
也许可以把这段会令读者窒息的说明与格兰维尔对开普勒一带而过的叙述加以对照:
下一个要谈的是开普勒,他首先提出了椭圆假说,并对火星的运动进行了极为准确的和富有启发性的观察;他还用最为清晰和明确的方式撰写出了哥白尼天文学的概要,书中含有其他一些人的发现,也有他本人的几项著名的发现;书中没有提到星历表,也没有提到有关营星的著作。格兰维尔甚至没有提及开普勒的面积定律或和谐定律,而已显然对开普勒以行星运动的物理学原因为基础建立新的天文学纲领并不重视。
牛顿在《原理》中指出,伽利略之所以名扬天下,不仅是因为三项运动定律中的头两项定律,而且还是因为这头两项定律的推论,它们涉及到了向量速度的组合问题及其解决办法。所以,牛顿为伽利略欢呼,说伽利略是他自己的理论力学最初的奠基者,同时却贬低了开普勒的作用:说他只是行星运动的第三定律或和谐定律的发现者,彗星的观察者。他甚至怀疑开普勒是否发现了椭圆轨道定律和面积定律。(有关牛顿和开普勒的讨论,参见科恩1975)17世纪的天文学无疑就是伽利略天文学。伽利略倡导使用望远镜,从而使天文学的观察基础发生了革命,并使他以现代科学奠基者之一的身份赢得了主导地位。他对自由下落问题的研究。他对抛射体运动和沿斜面向下的运动的分析,业已成为与实验相结合的数学分析的典范。他所发现的有关匀速运动和匀加速运动的定律依然是这门科学的基础。实验方法,尤其是那些每次可能只改变一个参量的实验方法,仍旧以他的名字命名。伽利略比开普勒(他没有伽利略那种用实验获取知识的惊人才能)和吉伯(他缺少伽利略的那种数学知识)更胜一筹,他的研究体现了科学的新的特点,这些特点则是科学革命的表征。伽利略是现代科学最伟大的奠基者之一,他是科学革命中的一位英雄人物。
然而,伽利略革命并没有完成。在其运动问题的研究中,伽利略把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我们今天会称之为运动学的那部分。他已经开始思考地球运动中力的作用,但他所取得的最重要的进展并不是在这方面。与开普勒不同,伽利略本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宇宙中的作用力、地球的作用力或太阳的作用力,有可能是行星运动现象的原因。他无视开普勒行星运动定律的发现,而且嘲弄开普勒的这一见解:月球远距离的作用力有可能是导致海洋中潮汐运动的原因。在科学中,伽利略革命的完成还需要有另一个阶段的革命,那就是对惯性、对加速度产生的地球的和天体的作用力的认识,伽利略本人在这些问题方面的思考尚处于萌芽阶段。牛顿革命使伽利略已经完成的工作中的潜力得以实现,而且取得了远远不仅如此的成就。当然,在此之前还需要有半个世纪的发展时期。说伽利略科学革命的完成还需要有一场更为深入的革命,而伽利略在运动原理和运动定律方面所做出的那些伟大发现——就其所达到的程度而言——只是有可能成为科学革命顶峰的宇宙动力学的发现的初级阶段,这一结论对这位曾在科学史上享有如此高的声望的人来讲,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第九章 培根与笛卡尔
科学革命是对方法甚为关注的时期。有关这一课题的部分文献,反映出了这一新时期的自我意识的状况,在这一时期,人们认为,对知识的发展而言,正确的规则和程序比洞察力和才智更为重要。17世纪发表的一篇又一篇专题论文,要么始于对方法的讨论,要么终于某一方法论命题。例如,有关方法这一课题最著名的著作之——-笛卡尔的《方法谈》(1637),其写作和出版就是为了介绍三部科学著作:《几何学》、《气象学》和《屈光学》。在牛顿的著作中,阅读面最广、最常被人们引用的著作之一,是那篇方法论的"总附注",此文是为《原理》(1713)第二版写的一个总结,在其中,他讨论了自然哲学中解释的本质以及假说的作用。
方法问题之所以成为科学革命的中心,是因为新的科学或新的哲学主要的创新之处在于数学与实验的结合。旧的知识,是由各个学派、立法部门、学者并借助圣人、神的启示以及《圣经》等的权威通过立法确立下来的,17世纪的科学被认为是以经验和正确的感知为基础的。任何一位通晓实验技术的人都可以对科学真理进行检验——这正是新的科学与传统知识,无论是旧的科学、哲学或是神学,大相径庭的一个因素。而且,方法很容易掌握,从而使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出发现或找出新的真理。正因为如此,新的科学成了文明史中最伟大的促进民主的动力之一。真理的发现,不再只是少数几位精英——极为体面或有着非同凡响的天资的男人或女人才能得到的赏赐了。在介绍其方法时,笛卡尔说:"我从来没有自负,认为自己的心智有丝毫比一般人的心智更加完善的地方"(笛卡尔1965,4)。17世纪的科学没有哪方面像其方法及方法带来的结果那样富有革命性。
科学革命造就了两位杰出的集方法之大成者:弗兰西斯·培根和勒内·笛卡尔。对培根在科学史上的地位,人们的看法有些分歧,因为他不是一位科学家,他甚至无视他那个时代哥白尼、吉伯以及伽利略等人做出的那些伟大发现。相反,笛卡尔在物理学和数学领域都是一位受人尊敬的人物,而且被普遍地认为是现代第一流的哲学家之一。在本章中我们将探讨这一问题,即17世纪的科学中是否曾有过一场培根革命或笛卡尔革命,或者说,培根和笛卡尔是否也像哥白尼、吉伯和开普勒那样,为阐明、强调或(只在某种程度上)使科学革命具有某些基本特色做出了相当重要的贡献。
弗兰西斯·培根:新科学的先驱
人们通常认为,培根对科学革命的贡献有四个方面:作为一名科学哲学家,他提倡了一种研究大自然的方法;他集中地对科学(以及广义地讲,人类知识)进行了分类;他洞察到,新科学的实际应用将会改进生活的质量和人类对大自然的控制讲且,他设想并组织了科学共同体(强调了科学院校和科学团体的重要性)。培根是归纳法的代言人,而归纳法——与大量的实验和观察相结合——构成了许多科学的基础,培根也就因此成了新科学的代言人。
培根抨击说,纯归纳逻辑没有创造性,因为它永远也不能使知识增加。他还抨击了老式的简单枚举归纳法,因为这种方法只有在所涉及的事物的类都是有限的和可达的情况下才能适用(参见昆顿1980,56-57),例如这一命题:皇家学会的创始人都是年过30的男子。培根断言,他的新归纳法超过了这种亚里士多德的完全的或完备的归纳法("以简单的枚举进行归纳的方法"——N.,bk.l,aph.105),因为它将导致对所有事物的概括,而不仅仅是对某一有限枚举的所有成员所具有的某种性质的概括。培根注意到,一个人是无法在普遍的意义上证明归纳的真的。"所有"这个词,肯定总是含有一种可能性,即有可能发现归纳概括的例外,因为归纳概括是——实际上它必然是-一以有限的例子为基础的。培根认为,单凭一个反例就足以否证一个归纳,而每一个正面的证明所能做到的只是增加我们的信念,这一正确的评价使培根赢得了荣誉。因此,在其 href='443/im'>《新工具》(bk.l,aph.46=1905,266)中,他指出,反例更有力("major est vis instaniae ivae")。培根这么早就认识到了那些原则,即本世纪的G.H.冯·赖特和卡尔·波普尔所阐述的规律——自然或理论不是可证实的,而是可否证的;培根的这一功劳是了不起的。
培根认为,他所提出的在实验基础上进行归纳的方法,将会为科学提供一种新工具(novumanum),以取代亚里士多德的归纳逻辑这种老式的工具。培根不重视假说,他设想,科学的发展,是通过把实验和观察积累起来的实际资料汇集成大量的图表而完成的。当然,培根正确地认识到,仅靠信息的积累并不足以产生有用的归纳科学原则;他提倡进行筛选,但这样一来问题就出现了:怎样确立筛选原则?玻意耳、胡克、牛顿等科学家在不同程度上表述了他们各自对培根哲学的信奉。在其《原理》(2nded.1713;3rded.1726)一书中,牛顿甚至探讨了归纳法的推广,即从可以实际对其进行实验的物体的属性或性质推广到"一切物体所固有的属性"(rule3,bk.3)。他断然指出,培根已经用某种方式充分证明了"我们必须把那些从各种现象中运用一般归纳而导出的命题看作是完全正确的,或者是非常接近于正确的;虽然可以想象出各种与它相反的假说,但是在没有出现其他现象足以使之更为正确或者出现例外之前,仍应对它持如此态度"(3rded.,rule4)。"这条规则,"他说,"必须遵守,以便不致于用假说来回避归纳论证。"
培根的实证论对17世纪科学思想的影响,可以从"判决性实验"这一概念的出现中略见一斑,伊萨克.牛顿在对他1672年的实验的描述中,在有关日光的分析与合成理论及颜色本质的理论中,十分有效地使用了这一概念。这种表述出目胡克的《显微术》(1665,56),它是胡克从培根的"判决性事例"这一概念演变过来的(1905,343;培根,Nan.bk.2,aph,36)。牛顿对假说持反对态度,他在《原理》(2nded.)最后的总附注中所概括出的口号"力戒假说"就是一个例子,而培根的思想还有可能是这种态度的主要根源。
如果培根的一般归纳法真的被许多科学家采用的话,培根的程序分类和他的详细的规则也就无人遵循了。那些传统的辩护者们说,培根起到了科学方法的革新者和集大成者的作用(福勒1881,Ch,4),其实,这种说法在哲学中而非科学中更为恰当。培根的 href='443/im'>《新工具》读起来不像是一部论述现代科学的著作,他对热的讨论(这种方法在第二卷中的主要应用)更像是他应当抨击的亚里土多德和经院哲学式的讨论,而不像是新科学的一个范例。尤其像查尔斯·桑德斯·皮尔斯指出的那样,没有哪个培根除错表式的"机械论"系统能够产生有意义的新的科学知识。"培根勋爵〔有关方法〕的观念超过了以前的见解,"皮尔斯(1934,224)写道,"对他的夸大其辞毫无畏惧的现代读者首先得到的印象就是,他有关科学发展过程的看法是不充分的。"
此外,培根科学观中一个显而易见的不足之处就是,没有认识到数学在科学理论中的重要作用。强调事实的积累而不是假说的设立固然好,但培根所谓的发展过程却轻视概念的更新,而现已证明,在科学的发展中,概念的更新甚至比事实和限定性的归纳更为重要。皇家学会确实曾提出,把大量收集有关矿石、手工行业等等的实际资料作为它的一个目的。然而,实际的科学发展模式却往往(而且依然提概念性和理论性的,决非只是事实性的。我们有什么理由把拒绝承认伽利略发现木星卫星的人说成是所谓的科学方法的代言人呢?!
在科学史中,有一种学科在传统上是按照真正的培根方式发展的,这就是气象学。长期以来,在世界各地众多的气象站中,科学家们一直在以一种会使弗兰西斯·培根欣喜的方式收集着有关温度、湿度、降雨量以及风力、风向情况的资料。不过有据可查的是,科学的这一分支没有(以归纳的或其他别的什么方式)像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及地质学那样,发展成一门实用的理论体系。我们可以谈论天气,但我们不能十分准确地预报天气,也不能使天气有所改变。
也许,培根使科学哲学发生了革命,但他无疑并没有在科学领域中引起一场培根革命。培根对科学的分类,实际上是对知识的分类,情况亦是如此(有关这一问题请参见福勒1881,Ch.3;昆顿1980,ch.6)。培根体系被修正了,随后又荣幸地以表格和图解的形式出现在18世纪中叶狄德罗和达朗贝所编的伟大的《百科全书》的简介和导论中。无论如何,培根可能在哲学这一领域做出了伟大的贡献,但它并没有在科学中构成一场革命。
那么,对于培根与科学革命的关系我们将提出什么结论呢?我像昆顿(1980,83)一样认为,培根主要在两个方面,即"作为一位倡导者和批评家",可以说比较重要。他所做出的一个伟大贡献就是,"使科学摆脱了宗教和宗教的形而上学,""使对自然的研究因在当时被看作是巫术、被轻蔑、被认为是低级的辛苦且单调的工作而被禁止的状况发生了转变"(昆顿1980,83-84)。更为重要的是,培根认识到科学将提高人类的能力,使人类能更有效地控制环境。"科学的真正的、合法的目标,"他在 href='443/im'>《新工具》中写道(bk.l,aph.81=1905,280),"说来不外是这样:把新的发现和新的力量惠赠给人类生活。""虽然通向人类权力和通向人类知识的两条路途是紧相邻接,并且几乎合而为一"(bk.2,aph.4=1905,303);"真理和功用……乃是一事"(bk.1,aph.124=1905,298)。"人类要对万物建立自己的帝国,那就靠方术和科学了,"他写道(bk.1,aph.129=19O5,300),"因为我们若不服从自然,我们就不能支配自然。"无疑,人们极力把培根说成是"归纳科学哲学家"(B.法林顿1949)。不过我们必须记住,在这些观点中,培根主要关心的并不是改变生活条件。相反,他认为,"各种成果自身,作为真理的证物,其价值尤大于增进人生的安乐"(bk.1,aph.124=1905,298)。
培根还是一位重要的倡导者,他提倡把科学家组织起来成立各种学会和科学院,这种组织的特点就是进行集体研究。在一部题为《新大西岛》(1627)的未完成的乌托邦式的著作中,他描述了一个中央科学研究所,在这里备有实验室、植物园,动物园,厨房,熔炉,甚至还有机械工场。在这部著作中,培根宣称,在科学中;通过分工知识的生产会更有效地进行。关心经济史的人们常常称赞培根首先阐述了分工的一般观念。至于培根是否对皇家学会的主要创始人有过很大的影响,人们可能会有一点怀疑,皇家学会这一研究部门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被认为是带有培根的烙印。在斯普拉特的《皇家学会史》中(1667),培根的名字不仅跃然纸上并且倍受赞扬,此外,他还成了富有寓意的卷首插图中的人物,由此可以证明培根的影响。我们会承认,皇家学会"也许可以公正地说是对弗兰西斯·培根的最大纪念"(法林顿1949,18)。
笛卡尔的科学革命
培根并非是他那个时代意识到真正的科学将会导致医学和各种技术领域进步的唯一的一位思想家。笛卡尔在他著名的《方法谈》(1637)中提出了几乎完全相同的观点。在此书的结尾部分,他讨论了"尽我们所能为人类谋取普遍利益"的目标(1965,50)。与笛卡尔提出的原理并行发展的完备的科学,将会成为那种"在科学中极为实用的知识。"科学,恰当地讲应用科学,将会"使我们自己成为自然……的主人和占有者。"在一些具体的目标中,他希望,机械装置的发明"能使我们不需辛苦便可享受各种农产品和地球上的所有财富。"他特别强调,对于医学。对于最终消灭"身体和心灵的疾病"。根除"老年人的衰弱"等等来讲,科学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笛卡尔1956,39-40)。由此看来,那种以实验或经验为基础的科学的发展,自然会产生这样一个结果即:使人们以为知识的进步会导致新的实用发明、会导致健康状况的有效改善。
笛卡尔并不认为,正式的学会或研究机关可以资助和供应实验设备,以满足科学家团体进行共同的研究事业的需要,笛卡尔的这种观同的特点。首先,它没有持续下来。牛顿的自然哲学是对笛卡尔物理学直接的、正面的打击(参见前面的第1章);牛顿在其《原理》第二编的结论中指出,涡旋体系是与开普勒的面积定律相矛盾的。不过,笛卡尔有着如此大的影响,以致于到了18世纪中叶,法兰西主要的电学科学家阿贝·诺莱,像他同时代的人、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数学家和数学物理学家利昂纳德·欧拉一样,仍然信奉笛卡尔的涡旋原理。笛卡尔对真空或虚空的可能性的否认,木久就过时了,不过他关于运动状态的基本概念以及惯性定律,则成了以后物理学发展的中心。在生理学和心理学领域,笛卡尔的直接影响一直持续到19世纪以后。
笛卡尔革命与其他科学革命第二个不同之处在于,没有哪个伟大的科学原理或理论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而且,在仍被讲授的此类原理或理论中,没有哪个是与他联系在一起的。曾一度被称之为笛卡尔折射定律者,很像是这种特殊的发现,但是,由于其第一发现者是斯奈尔,所以该定律现在被称之为斯奈尔定律(也许,有人错误地称它为斯涅耳定律),而笛卡尔已被证明是从这位第一发现者那里剽窃了这一定律。然而,在数学方面,情况并非如此,在这里,笛卡尔革命最为深刻,并且持续了很长时间。我们使用笛卡尔符号律这一名称,就是表明我们对笛卡尔在代数领域诸项发现中的一个发现的承认。数学家们把直角坐标系称之为笛卡尔坐标系,以此来赞誉笛卡尔这位现代科学之初的一场伟大革命的发动者。
第十章 牛顿革命
牛顿革命不同于我们业已考察过的那些(确实发生了或据说发生了的)科学革命和数学革命,在其一生当中,牛顿一直被认为引起了一场革命。在其《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中,牛顿导致了微积分革命和力学科学的革命,因此,他受到了与他同时代人的赞赏。牛顿在历史上独领风骚,他是一位非凡的人物,因为他在诸多不同领域中做出了如此之多十分重要的贡献如:纯数学和应用数学;光学、及光和颜色的理论;科学仪器的设计;力学理论的整理和编纂以及这一学科基本概念的系统阐述;物理学的主要概念(质量)的发明;新的科学方法论的系统的论述等等。他还对热、对化学和物质理论、对炼丹术、年代学以及基督教《圣经》的解释和其他一些问题进行了研究。
牛顿的数学革命分为两个方面:微积分的发明(他与莱布尼兹共享此荣),以及数学在物理学和天文学中的应用。正是这后一方面导致了(相对于其数学革命而言的)科学中的牛顿革命。当然,在牛顿的前辈中,也曾有过一些伟大的人物探索过用数学原理来陈述自然哲学,如西蒙·斯蒂文,伽利略,开普勒,沃利斯,胡克,惠更斯等。从这个意义上讲,牛顿革命是(可以追溯到科学革命之初的储多学者所创造出的成果的顶峰,而不是牛顿的某种全新的创造、把牛顿的《原理》与开普勒的《新天文学》、伽利略的《两种新科学》、沃利斯的《力学》、胡克有关运动问题的论述、或惠更斯(有关摆钟的论文里)关于匀加速运动的论述等作最简单的比较就可以看出,在深度、范围和技巧几个等级方面,存在着某种不同。正是由于总体规模的猛增,牛顿的《原理》成了"物理学革命"的"新纪元"[正如克雷洛(1714)所说的那样〕。
时常有人断言,牛顿把诸如开普勒、侧利略或明克等科学家们完全不同的思想或原理汇集在一起,并对它们进行了综合。然而,很难说牛顿富有革命性的科学就是这些思想的合成或组合,因为实际上,牛顿在其《原理》中把它们的荒谬不实之处披露了出来。"真"科学不可能只是荒谬不实的思想或原理的产物。牛顿在《原理》中展示的此类错误观点包括:
开普勒:三大行星定律对行星运动的"真实"描述;作用在那些天体上的太阳力随着距离的增加而减弱,而且只是在接近黄道平面处发挥作用。太阳肯定是一个巨大的磁铁;任一运动的物体由于其"固有的惰性",一旦动力不再发挥作用,它就会停止运动。
笛卡尔:以太之海运载着行星在巨大的旋涡中到处运动;原子并不(也不可能)存在,真空或虚空也是不存在的。
伽利略:落向地面的物体的加速度在整个过程中保持不变,即使离开地球落向月球的物体亦是如此;月球对海洋的潮汐运动不可能有任何影响(或成为其原因)。
胡克:作用于一个(具有惯性运动分量的)物体上、遵循平方反比律的同心力,导致了这样一种轨道运动,即其速度与其到力的中心的距离成反比:这一运动定律与开普勒的面积定律是一致的。
我们还可以进一步看到,牛顿否定了"离心"力的存在,而这种离心力恰恰是惠更斯运动物理学发展的基础。牛顿用"向心"力这个概念取代了它们,牛顿之所以选用这个名称,是因为它与惠更斯的"vistrifugs(离心力)"有些相似——尽管意义不同且所指方向相反。
把牛顿的《哲学原理》(他常常用这个名称来指他的著作)与笛卡尔的《哲学原理》加以比较和对照,就会看出牛顿革命的本质。具有批评眼光的读者会发现,笛卡尔《原理》的一个异常之处就是,它避开数学,而热中于进行哲学、物理学(或自然哲学)的哲学的研究。在这本书的四个部分中,只有两个部分专门讨论物理学和宇宙的涡旋体系的发展。笛卡尔确实在这里提出了碰撞的数量规则,但我们已经知道,在每一个例子中这些规则都是错的。笛卡尔把这些规则作为一个子集纳入了他的第三自然定律之中。不过,当沃利斯在《皇家学会哲学学报》发表正确的规则时,它们有了一个更为严格也更为准确的称谓:"运动定律"。牛顿在其《哲学原理》一开始,就提出了一组定义,随后是一些"运动的公理或运动定律",其中前两条与笛卡尔的自然定律的前两条大致相当。牛顿似乎把笛卡尔的&quulae quaedam sive leges naturae "("数量规则或自然法则")转变成了他的"axiomata sive leges molus"("运动公理或运动法则")。牛顿的运动三定律和他所归纳的理论力学的公理为:(1)惯性原理:任一物体都将继续保持其静止或匀速直线运动的状态,除非有外力作用于其上;(2)力与其动力效应之间的关系,即一次推动(或相继产生)的外力会使物体的动量沿外力作用的方向发生变化(对相继产生的力而言,是指某一单位时间内的变化);(3)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相等。
牛顿还把笛卡尔的标题"Principia Philosophiae 〔哲学原理)藏书网”改成了“PhilosoPhiae naturalis principia mathematica(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他因此夸耀说,在使原理数学化的过程中,他创立了一门非同一般哲学的自然哲学。牛顿《原理》的数学化特点不仅表现在对这些原理的阐述上,而且还表现在对命题的证明和应用上;它还阐明了一种在自然哲学中使用数学的重要的新的时尚。
牛顿的《原理》在许多方面都堪称杰作。它包含了纯数学最初的一些成果(极限理论和圆锥截面几何学),它发展了动力学的主要概念(质量、动量、力),它整理和编纂了动力学的诸项原理(运动三定律),它还说明了开普勒行星运动的三大定律的动力学意义及伽利略以下实验结论的动力学意义:重量不同的物体(在地球的同一位置)自由下落时有着相同的加速度和相同的速度。它阐述了曲线运动定律、对摆的运动的分析以及表面约束运动的本质,它还说明了怎样处理连续变化的力场中粒子的运动问题。牛顿还指出了分析波的运动的方法,并探讨了物体在各种具有阻力的媒介中运动的方式。书的最后一部分亦即第三篇,可谓是全书的顶峰,在这里,他揭示了受万有引力、以及一种广义力的作用(其中一个特别的现象就是众所周知的地球的重量)制约的牛顿的宇宙体系。牛顿在这部分讨论了行星及其卫星的轨道的长度,彗星的运动和运动轨道,以及海洋中潮汐现象的产生等。
不妨考虑一下月球运动明显的不规则问题,《原理》对这个问题的探讨是该书的思想具有新水平的一个实例。在过去的一千五百年间,天文学家们在处理月球运动问题时,总是在构造几何图式,而不考虑原因。而现在,牛顿指出,摄动现象是"月行差"的主要根源,而这种摄动则是太阳引力和地球引力对月球的作用的主要结果。随着1687年《原理》的出版,人们就有可能从第一原理或第一原因开始,通过对结果的研究来处理这一问题。正如《原理》第二版的评论者们注意到的那样,这是一种全新的处理这类问题的方法。
也许,在所有这些成就中,最伟大的就是对潮汐的解释,即潮汐是太阳和月亮的引力对海洋的吸引作用导致的。"海洋中的潮涨潮落",牛顿断言(bk.3,prop.24),"源于太阳和月亮的作用。"他分析了岁差和月球对地球假定的赤道鼓起区不平衡的吸引作用,以此为基础,他预言,地球的形状呈扇圆形;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牛顿所取得的成就的重要意义。
从《原理》所表现出的致力于惯性物理学的研究这一点,一些分析家们可能会看出此书的伟大所在;对于牛顿来讲,惯性是质量的一种特性。牛顿是第一位明确区分质量与重量的作者,而且他进一步认识到,物体的质量具有两种各自独立彼此不同的方面。质量是物体阻止被加速或阻止使其运动状态或静止状态发生变化的一种量度;这就是它的惯性。(牛顿有时使用"惯性力"或"visiiae"这样的术语-一这种类型的力有别于那种"活动的功或能产生加速作用的力。)不过,物体的质量同时也可以作为对给定的引力场的一种反应的量度。那么,在物体对加速作用的(惯性的)阻力与其对某一引力场的(引力的)反应之间为什么又会有着某种联系呢?这在经典物理学中是找不到答案的。牛顿独具慧眼,他认识到,对这种关系的了解必须以实验为依据,所以,他着手进行实验以证明惯性与重力之间的这种恒定的关系。然而,只有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中才能看到"惯性"质量与"引力"质量等价的逻辑必然性。爱因斯坦极为佩服牛顿,因为牛顿对这个问题有了如此深刻的见识,而且认识到了,他解释这种等价关系的理由只能以实验为依据。
牛顿《原理》中的数学的本质常常被人误解。如果只是泛泛地一页一项翻着,那就会给人一种印象,即牛顿所使用的数学是几何学尤其是古希腊的几何学。其风格似乎是欧几里德式或阿波罗尼奥斯式的。然而,更仔细地考虑一下就会发现,牛顿是在用微积分阐述问题,他运用几何学方法根据不同的比率和比例来陈述各种关系,并且同时,把"极限"看作是一种等于零的(或是初始的)基本量。因此,尽管牛顿没有详述他以后系统地运用的微积分(或"流数")的规则系统,但他的确大量地运用了极限方法,这显然等价于使用了微积分,或者说,所使用的极限方法可以很容易地转换成牛顿算法或莱布尼兹算法的符号体系。马奎斯·德·洛皮塔尔认识到了《原理》的这一方面,他注意到(正如牛顿得意地提到的那 6837." >样),这部书中的数学几乎全是微积分。对于任何一位细心的读者来讲,在该书第一编第一节对极限理论的阐述中,在第二编第二节明确的流数(牛顿用来表示微分的术语)理论中,这一点表现得更为明显。此外,《原理》之著名还因为,它最早使用了一些其他的数学方法,例如,无穷级数的广泛应用。
牛顿的风格
在我看来,从我所谓的"牛顿的风格"中,可以发现牛顿科学革命的本质。从牛顿在《原理》中对开普勒诸定律的讨论,就可以很容易地看到这一点。牛顿的讨论,始于一种纯数学的结构或想象的系统——它并不只是一个简化了的自然事件,而是一种在实在的世界中根本不存在的纯属虚构的系统。在这里,"实在的"这个词所指的,只是由实验和观察揭示出来的外在世界。在这种系统中,单一的质点围绕着一个力心运动。牛顿用数学方法指出(bk.1,prop.1),只要在这一结构或系统中能有一种来自沿轨道运行的质点或粒子的力恒久地指向不动的力心,那么开普勒的面积定律(即他的第二定律)就可成立。他接下来证明其逆命题,即如果面积定律成立,那么就会有一种向心力或指向中心的力存在。因此,向心力的存在被证明,既是开普勒面积定律成立的必要条件又是其充分条件。随后牛顿指出,如果运动轨道呈椭圆形,那么,向心力必然与距中心的距离的平方成反比。最后他证明,如果在此种力的条件下存在着几个沿轨道运行的质点,它们彼此没有相互作用——或者(结果相同)如果把任一给定质点的运动与其在距中心的某一不同距离上的运动相比较——那么,开普勒第三定律或和谐定律就可成立。顺便提一句,我们也许注意到,牛顿在这里首次指明了开普勒第三条定律中每一条的动力学意义。牛顿的活动在很大程度上构成了纯数学的第一个阶段。
在第二个阶段,牛顿把他的精神构造物与实在的世界进行了比较。当然他立刻发现,在实在的世界中(例如,在我们的太阳系中),沿轨道运行的物体,并不是围绕着"数学的"力心运动,而是围绕着别的实在物体运动。月球围绕着地球运动而地球和其他行星围绕着太阳运动。此外,为了使其精神构造物或想象系统能与实在的世界更为谐调一致,牛顿改进了这一系统,使其质点数增加到两个。其中一个质点位于中心,并且吸引着另一个在轨道上运动的质点,它不断地把后者从其所在的另一条直线惯性运动的轨道上拉开。但是,按照任一作用都有一个大小相等方向相反的反作用这一原理(牛顿第三运动定律),就会得出这样的推论:如果位于中心的物体吸引着沿轨道运行的物体,那么,在轨道上运行的物体也必定吸引着位于中心的物体。这样,这种精神构造物扩展到有两个相互作用的物体的系统了。牛顿继续指出,在这类条件下,情况不再是在轨道上运行的物体沿着一个纯椭圆形的轨道围绕位于焦点的中心物体运动了。相反,他发现,这二者都是沿椭圆形轨道围绕着它们共同的引力中心运动。
这种双物体系统构成了一个得到了改进的阶段,在此阶段,牛顿又一次用数学方法阐述了他的(现已修正了的)精神构造物。他随后把这个改进了的系统与外在的世界进行了比较,这就是改进了的第二阶段。当然,他发现,这个系统还是与我们周围的实在世界不相符的。例如,在我们的太阳系中,围绕太阳运动的行星并非只有一个,而是有好几个。这样,为了使他的精神构造物更进一步符合外在的世界系统,牛顿又继续开始了另一个阶段的工作。他在系统中引入了不止一个而是两个或更多的质点,它们在围绕中心质点的轨道上运行。这样,运用牛顿的第三定律,又一次得出以下推论:沿轨道运行的每一个质点,既受到中心物体的吸引,也对它有着吸引作用。换句话说结论就是,沿轨道运行的每一个质点,既是一个可被吸引的物体,也是一个具有吸引力的中心。在这些沿轨道运行的物体中,任何一个物体都会对其他的每一个发生作用,同时也会受到它们各自作用的影响。这个系统包含了这样一些物体:它们彼此以摄动的方式相互作用,这些摄动导致了与开普勒定律的一种细微的偏离。于是,牛顿继续努力,以图在我们的太阳系中找出与开普勒定律相差的数量测度。
在数学结构和对实在世界的比拟之间、以及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之间的这种对位式的变换中,牛顿不仅从单一物体系统发展到了多物体系统,而且发展到了沿轨道运行且带有卫星的多物体系统,例如,地球的卫星是月球,土星和木星也都有各自的卫星。到此为止他一直讨论的都是质点,而不是有形的物体,因为他还没有开始考虑大小和形状,不过最终,他把讨论的层次从质点转到了具有一定尺寸和外形的物理实体之上。
我所描述的过程,并非只是20世纪人们(对牛顿在《原理》中提出问题的方式)的一种事后分析。它与有文献为证的牛顿思想的各个发展阶段是相符的。1684年秋,牛顿写了一本小册子(《论运动》),在其中,他介绍了他研究开普勒定律以及有关这个问题其他方面的一些成果。他在书中指出,向心力是面积定律成立的必要充分条件,椭圆形轨道则暗示着,这种力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这与他后来在《原理》中所作的阐述十分相似。但是那时尚未认识到,他的证明仅仅适用于单一物体系统的精神构造物,所以他骄傲地写道:"附注:因此,沿椭圆形轨道运行的诸行星都有一个位于太阳中心的焦点,而且以以行星间太阳的距离为半径扫过的面积,是与时间成正比的,这完全像开普勒假设的那样。"不久牛顿就认识到,实际上,行星不可能沿单纯的开普勒椭圆轨道运动。他看出,他的结果只适用于人工构造的单一物体系统,在这个系统中,地球被简化为一个质点,而太阳被简化成一个固定的力心。
1684年12月,牛顿完成了《论运动》的修订稿,在这里,他在一个相互作用的多物体系统范围内,对行星的运动进行了描述。与以前的小册子不同,这一修订本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行星既非完全在椭圆形轨道中运动,也不会在同一轨道中出现两次。"这一结论导致牛顿得出了以下结果:
ktkt像月球的运动一样,对于每个行星而言,它有多少种运动就有多少种轨道,每一个轨道都取决于所有这些行星的合成运动,所有这些行星彼此之间的相互作用就更不用说了……要考虑如此众多的运动的原因,并用(容许简便计算的)精确的定律来确定这些运动,这,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已经超出了全人类知识界的能力范围。
牛顿已经觉察到行星彼此之间存在着引力作用。在上面这段引文中他已经用明确的语言表达出了这种觉察:"eorum omnium aes in se invicem"(所有这些行星彼此之间的相互作用)。从这种彼此的重力吸引作用可以推知,在物理世界中,开普勒的三个定律并不都是正确的,它们只是在某种数学的构造物中才是正确的,在这种构造物中,对彼此的轨道不发生相互作用的质量,要么是一种数学的力心,要么就是一种固定的具有引力的物体。牛顿对数学王国(在这里,开普勒定律均为正确的定律)与物理王国(在这里,那些定律只是"假说"或近似值)所作的区分,是牛顿天体力学富有革命性的一个特征。
在以前所写而后来又成了《原理》第三篇的一本小册子中,牛顿说明了:对第三运动定律的思考怎样导致了关于太阳与每个行星之间、行星与其卫星之间、以及两个行星彼此之间存在着一种相互作用的力的概念。同样的思考导致了一种富有革命性的新的思想,即宇宙中的一些物体肯定都在"彼此吸引。"他自豪地陈述了这一结论,并作了解释性说明,他指出,在地球上的任何一对物体中,引力的量是如此之小,以致于难以观察到。"也许,"他写道,"只有在巨大的行星体上才能观察到这些力。"在所有行星中,木星和土星的质量是最大的,所以,他对它们运动过程中轨道的摄动进行了探索。在约翰·弗拉姆斯蒂德的帮助下,牛顿发现,当两个行星相距很近时,土星的轨道运动的确会出现摄动。
《原理》的第三篇讨论了宇宙系统,不过,它比以前的那本小册子更富有数学色彩。在这里,牛顿用了基本上相同的方式讨论了引力问题。首先,在所谓的月球试验中,他把重力或地球引力扩大到月球,并且证明这种力的大小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进而他认为,这种地球引力与太阳对行星的作用力、与一个行星对其卫星的作用力是相同的。现在,他把所有这些力统统称之为重力。借助第三运动定律,他把作用于行星之上的太阳力的概念改造成了太阳与行星之间的相互作用力的概念。与此类似,他把行星作用于卫星上的力的概念,改造成了行星与其卫星之间的相互作用力的概念。最后,这种改革导致了这样一种观点,即所有物体都以引力的方式相互作用。
请不要把我对牛顿思想发展过程的分析,看作是想贬低他那种非凡的富有创造力的天赋所起的作用;恰恰相反,我认为应当承认这种天赋。我的分析说明了牛顿对物理学具有丰富创造力的思维方式,通过种种方式,他按照实验和批判性观察所揭示的情况用数学对外在的世界进行了描述。由于他并不认为这种构造物就是对物理世界精确的表述,所以,他可以无拘无束地去探讨数学引力的属性和作用,尽管他发现,"远距离发挥作用的"控制力在真正的物理学王国中既是不相容的也是不允许的。随后,他把他的数学构造物的推论与那些通过观察得到的有关外在世界的原理和定律如开普勒的面积定律和椭圆轨道定律进行了比较。这种数学构造物哪里有不足,牛顿就对哪里加以改进。这种思维方式,亦即我所说的牛顿风格,因其伟大著作的标题"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而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万有引力定律说明了行星的运动近似地遵循开普勒定律的原因,并说明了为什么它们各自又以不同的方式与这些定律有偏离。正是万有引力定律证明了,为什么(在没有摩擦力的情况下)所有物体在地球上的任一指定位置下落时的速度都相等,以及为什么这一速度会随着高度和纬度而变化。万有引力定律还解释了月球的规则运动和不规则运动,为理解和预测潮汐运动提供了物理学基础,它还说明了早就被观察到但没有得到解释的地球的岁差率与月球对地球赤道鼓起区的吸引作用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由于数学引力能够成功地解释和预见所观察到的宇宙现象,牛顿断言,肯定"真的存在着"这么一种力,尽管那种被人们普遍承认而且他本人也信奉的哲学并不允许也不可能允许这种力成为自然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所以,他提倡要对万有引力怎样产生作用进行探讨。
虽然牛顿有时也认为,万有引力也许是由以太粒子流碰撞某一物体产生的脉冲引起的,也许是由某种到处弥漫的以太的变化引起的,但这两种看法他在《原理》中均未提及,这是因为,如他最终所指出的那样,他从"不会杜撰假说"来作为物理学的解释。牛顿的风格导致了他的数学的万有引力概念,而且,这种风格致使他把自己的数学结论用于物理世界,尽管这并非是他能够相信的那种力。
与牛顿同时代的一些人对远距离的引力观念极为困惑,以致于他们无法着手探讨其性质,而且他们发现,很难接受牛顿物理学。牛顿说,他已经没有能力解释万有引力是怎样发生作用的,但"这种引力确实存在而且足以解释天体现象和潮汐现象,这就够了。"对此,与他同时代的某些人难以苟同。那些承认牛顿的风格使万有引力定律有一种真实感的人,说明了该定律怎么能解释如此众多的现象,并且寻找一种解释来说明,这种力是怎样超越遥远的距离在空虚的太空中延伸的。牛顿的风格使得牛顿可以从事万有引力的研究而不会因时机不成熟受到约束(这种约束有可能会妨碍他的伟大发现)。18世纪的生物学家G.L.L.德·布丰曾写道,一个人的风格与他本人是分不开的。就牛顿来讲,他的伟大发现是不可能与其风格相脱离的。
牛顿革命的确认
有许多文献都可以证明科学中的牛顿革命。18世纪的科学史家让·西尔万·巴伊写道,"牛顿推翻或改变了所有思想":他的"哲学导致了一场革命。"巴伊并不仅仅满足于去笼统地说明科学中的牛顿革命。他注意到,牛顿揭示天体奥秘的钥匙就是数学:几何学。巴伊指出:"被假定为致使物体运动的东西,确实在使物体运动;对此,有充分的证明。唯有牛顿的数学(几何学)推测到了自然的秘密。"
巴伊很有洞察力,他发现,"数学解释的优势在于,它们有着普遍性。"如果行星按开普勒定律运动,那么,它们肯定是"由存在于太阳中的某种力推动的",这一论点仅仅取决于数学或几何学方面的原因和一般的运动原理。在牛顿的论证中,没有涉及太阳的什么具体的物理属性,与此不同的是,开普勒在其论证中借助了一些具体的属性,如太阳的磁作用力和太阳的磁极作用。此外,相同的数学论证表明,对也遵循同样的开普勒定律的木星和土星而言,它们的卫星也必然同样是"由存在于这两个行星中的力推动的。"换句话说,木星和土星与它们各自的卫星系统的关系,恰如太阳与其行星系统的关系,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所控制的范围和作用的大小。地球与我们的月球的关系也同样是如此(巴伊1785,VOl.2,bk·12,see.9,pp.486f.)。
巴伊本人愿意承认万有引力的概念和原理,因为借助万有引力,如此众多的现象都可以得到解释:许许多多的观察数据和经验规律都可以通过数学从万有引力的属性中推导出来(sec.41,pp.555f.)。不过他发觉,开始,许多(法国著名的)科学家把牛顿体系划分为数学哲学和纯自然哲学。因而对于P.L.M.德·莫佩尔蒂——(按照巴伊的看法)他"似乎是……我们数学中首先使用引力原理的人,"巴伊[vol.3("discourspremier"):7]不得个指出,"开始,他只是从其可计算结果方面来考虑引力原理;他是从数学家的角度而不是从物理学家的角度承认万有引力的。"也就是说,莫佩尔蒂同意牛顿的数学系统和构造物(我们的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但并不承认牛顿在其宇宙体系中(第三阶段)肯定是在讨论实在问题。
事实上,在题为《论引力定律》(173)的论文中,莫佩尔蒂在这一点上十分明确。他写道:"我根本不考虑引力与正确的哲学是相符还是相悖。"相反..,"在这里,我只是从一个数学家[几何学家]的角度来讨论引力问题。"莫佩尔蒂只是把引力看成是"一种量,因为它在物体的各个部分都是均匀分布的,且其作用是与质量成比例的,所以,无论它可能是多少,根据它就可以预测许多现象了。"换句话说,莫佩尔蒂承认牛顿的风格,并且愿意作为"几何学家法探索万有引力定律的数学结果。既然结果与自然界中所观察到的现象一致,那么,莫佩尔蒂从自然哲学家的角度问他自己,是否存在着这么一种确系物理实在的力,或者,是否有什么别的理由可以说明,为什么物体仿佛是在这么一种力的情况下活动?如果确实存在着这么一种力,它必然有其存在的原因;我们也许可以注意到,他的思想是深深地嵌在机械论哲学之中的,以致于他把自己局限在这种引力作用的两种质料因中:某种源于具有引力作用的物体的原因,或物体以外的某种物质运动造成的原因。
在克雷洛的著作中也可以看到类似的对牛顿风格的确认。克雷洛解释说,"牛顿先生……讲得很明确,即他使用引力这个词时,仅仅是在期待着其原因的发现;事实上,根据有关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的专题论文很容易得出这样的判断:它的唯一目的就是要确立引力是一种事实"(克雷洛1749,330)。
到了18世纪末,万有引力概念渐渐地被人们普遍承认了。在其伟大著作《天体力学》(1799-1825年出版)的前言中,拉普拉斯——这一学科中的第二个牛顿——一开始就谈道(1829,p.xxiii):
接近17世纪末时,牛顿把他的万有引力的发现公布于众。从这时起,数学家们已经成功地把所有已知的宇宙系统中的现象归之于这一伟大的自然定律,并且因此使有关天体的理论和天文图表达到了意想不到的精确程度。我的目的是要从散见于大量著作中的这些理论里提出一种连贯的思想。液体及固体的平衡和运动,组成了太阳系以及存在于无限空间中的类似的系统,由此看来,引力所导致的所有结果,也就构成了天体力学的研究对象,或者使力学原理应用到研究天体的运动和外形上了。从最一般的意义上看,天文学是力学的一个重大问题,在这里,运动的元素是任意的常量。这种问题的解决,同时取决于观察的精确程度和分析的完善程度。
尽管拉普拉斯的哲学见解有了转变,如他1814年出版的《概率哲学导论》中明显地表现出的那样,但他并未感到有什么必要——在原理发表一个世纪以后——去讨论引力穿越空间延伸其作用这一点是否是合理的。在《天体力学》的第二"卷"《论万有引力定律和天体引力中心的运动》中,其首章即为《论从观察中演绎出的万有引力定律》。他写道(1829,I:249),我们受到"诱惑","把太阳的中心看作是这样一种引力的中心,这种引力可以在各个方向上无限地延伸,其大小按距离的平方反比率而变化。"由于完全不会为使用牛顿的"引力"这个词感到难堪,而且在普遍地甚或超出牛顿的范围之外进行思考时也不再会因这个词哲学上的暗示而感到反感,拉普拉斯简单明了地得出结论说:"太阳以及有自己卫星的那些行星,都具有一种吸引作用,这种引力在无限地延伸,力的大小与所延伸距离的平方成反比,所有物体在其活动范围内都是如此"(P.255)。此外,"通过类比使我得出这样的推论,即在所有的行星和彗星中普遍地存在着一种类似的力。"他十分明确地得出结论说,"人们所观察到的作用于地球上的引力,是一条扩展到整个宇宙的普遍定律的一个特例",这种"引力"并"不完全与总的质量有关",它对于"组成物的每一个粒子?都是相同的"(p.258)。他欢呼说,牛顿的"万有引力"是一条"伟大的自然原理","物质的所有粒子相互吸引,这种作用与质量成正比,而与它们彼此的距离的平方成反比"(p.259)。
这一原理的成功和万有引力的应用,或者爱因斯坦以前的所谓"经典"力学(或牛顿力学)的应用,使这一学科成了所有科学的典范或理99lib.想。例如,19世纪中叶和19世纪末大部分关于达尔文革命的争论,都是以方法为中心,而且往往集中在达尔文是坚持还是放弃了牛顿方法这一问题上。在诸如古生物学和生物化学等若干领域中的科学家们,想象有一天他们各自的科学领域中也会有自己的牛顿,而且他们的科学也会达到牛顿的《原理》那样完备的程度。乔治·居维叶在1812年问道,为什么"自然史界不会有朝一日出现它自己的牛顿呢?"在1930年左右,奥托·瓦尔堡叹惜说,化学界中的牛顿(J.H.范托夫和威廉F.奥斯特瓦尔德在1887年都曾谈到过化学界需要这样的人物)"还没有出现"(参见科恩1980,294)。
牛顿革命也成了意识形态的一个重大的组成部分,唯一可与之相提并论的则是另一届科学革命,即达尔文革命。艾塞亚.伯林(1980,144)对牛顿的影响作了总结:
牛顿总想的冲击是巨大的;无论对它们的理解正确与否,启蒙运动的整个纲领,尤其是在法国,是有意识地以牛顿的原理和方法为基础的,同时,它从他那惊人的成果中获得了信心并由此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这,在一定时期中,使现代西方文化的一些中心概念和发展方向发生了确实是极富创造性的转变,道德的。政治的、技术的、历史的、社会的等等思想领域和生活领域,没有哪个能避免这场文化变革的影响。
牛顿及其同时代的约翰·洛克,是伟大的新思想的代表人物,这些新思想构成了那些"著名的信念和思想习惯中的革命"(兰德尔1940,253),它标志着,随着启蒙运动的发展,现代社会正在出现。今天,在思考这一长达三个世纪之久的影响时,我们也许会发现,很难理解:牛顿实际成就是在创建自然之数学理论方面,但他的成果竟然产生了如此空前的影响。哈雷曾作出过一个牛顿式的预言——1758年(哈雷和牛顿去世以后很久)将会有一颗彗星出现,当这一预言被证实时,恐怕唯有"不同寻常的"、"非凡的"、"令人惊异的"这类形容词才能表达科学家和非科学工作者们内心之中的敬畏之情。无论在哪里,无论是男人还是妇女都发现了这样一种指望,即在所有人类知识和所有人类事物的管理中都会产生出一种类似的合理的演绎和数学推理系统,一种与实验和批判性观察联系在一起的系统。18世纪"显著地"成了一个"信仰科学的时代"(兰德尔1940,276);牛顿是成功科学的象征,是哲学、心理学、政治学以及社会科学等等所有思想的典范。
18世纪的重农主义者们充分地表述厂对以普遍规律为依据的牛顿式"自然..法则"的信仰。按照重农主义者的观点,"根据不可改变的、不可避免的和必然发生的观律,并且以永恒的必然的联系方式",所有"社会中的事实都连在了一起"(安德烈·纪德和夏尔·里斯特1947,2)"一旦他们认识到了这些规律",无论是个人还是管理机构就会遵守这些规律。重农主义者不仅相信,人类社会是"受自然规律制约的,"而且还认为,存在着一些"控制着物理世界、动物社会、甚车每一种有机体内部生活的同样的规律"(p.8)。启蒙运动时男人和妇女们抛弃了传统的人类关系和人类社会秩序的概念,他们希望有自己的牛顿,他——他们肯定地说——"即将出现。"这种"社会科学界的牛顿,"按照克兰·布林顿(C.布林顿1950,382)的观点,人概会创造出一种新的"社会科学系统,人们只有遵循〔它们〕才能确保有——不是已成为过去的而是即将在未来出现的——真正的黄金时代,真正的伊甸园。1748年孟德斯鸠出版了《论法的精神》,在这部书中,他把一个运转良好的君主政体与"宇宙系统"作了比较,在宇宙系统中存在着"一种吸引力",它能够"吸引"所有物体趋向"中心",孟德斯鸠以《原理》为榜样,"确立了……第一原理",并且发现广这些原理中自然而然地产生的一些特例。
在可以应用理性原则的思想和活动的几乎每一个可能的层次上,都留下了牛顿革命的重大影响。即使到了今天,在牛顿的时间、空间和质量概念甚至牛顿的引力原理已被爱因斯坦的体系取代了的情况下,牛顿科学仍然在许许多多科学的和日常经验的领域中占据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些领域包括日常生活经验的领域和我们常用的机械("原子能"装置除外)的领域。本世纪最为壮观的活动——对空间的探索——并不是爱因斯坦相对论的一个例证,它只是经典的引力物理学的直接应用的一个实例。经典的引力物理学是由牛顿在其《原理》中完成的,经过两个多世纪牛顿信徒们的努力,它发展成了理论力学这样一门科学,而且成了大体力学的核心。牛顿革命不仅仅是这场科学革命的顶峰,而且一直是人类思想史中具有最深远意义的革命之一。
第十一章 维萨里、帕拉切尔苏斯和哈维:
生命科学中的一场革命?
对科学革命的探讨有这样一种倾向,即注重物理学和精密科学,而不注重生物学或生命科学;注重与哥白尼、牛顿、伽利略和开普勒等人密切相关的革命,而不注重维萨里或哈维开始进行一场革命的可能性。史学家和科学家们持有同样的观点,他们都认为,20世纪前所发生的那些重大的科学革命——除了一次之外——都出现在物理学领域。达尔文对生物学中那场孤单单的革命的发生起了很大的作用。本章所要考察的是,可能业已导致了16世纪和17世纪的一场生物学或生命科学革命的三位革命的发动者们所从事的科学事业。
安德烈·维萨里:造反还是革命?
安德烈·维萨里(1514-1564),现代解剖学的奠基者,1543年,他的伟大著作[《论人体的结构(或构造)》]出版了,这与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的问世是在同一年。在其著作出版时,维萨里正值青春年华,他朝气蓬勃,风华正茂;而此时的哥白尼却是垂暮之年,事实上,他已经不久于人世了。维萨里的才能,从其事业一开始就被人们认识到了;他于1537年12月5日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帕多瓦大学的医学博士学位,并且在第二天被指定担任外科学的教师,开始为医学系的学生讲授外科学和解剖学,当时他年仅23岁。他一开始就表现出了他那种很有主见的性格,在其仍带有"盖伦思想色彩"的"动物解剖学的授课和演示"之中,他冲破了传统,并且"打破惯例…自己亲自动手进行解剖,而不是把这项工作交给一位外科医生去做"(奥马利1976,4)。一年以后,即1538年,维萨里出版了两部著作。一部是解剖图集,书名为:《解剖六图》。另一部是以前教师们所用的"与盖伦学说相适应的"解剖手册的"增订本",这本书因维萨里本人的"独到的解剖学见解"(例如"心脏的收缩是与动脉的跳动同步进行这一显然与盖伦相反的意见")而著称于世。据官方记载,1539年,这位杰出的解剖学专家和讲师"已经令所有的学生都钦佩不已了。"
在这同一年,帕多瓦刑事法庭的法官把已被处死的罪犯的尸体移交给维萨里,以供解剖学研究之用。有了充足的可供解剖之用的尸体的来源,维萨里在人体解剖学领域取得了重大进展,并且"开始逐渐认识到,盖伦对人体解剖的描述,基本上不过是一种对一般动物解剖学的说明,而且对人体来讲,这种说明常常出现一些错误"(同上,p.5)。时至1539年年底,他已经可以在帕多瓦而且也可以在博洛尼亚(他被这里的医学专业的学生邀请去做解剖示范)公开宣布,学习人体解剖的唯一道路不是死读书本,而是直接从事解剖和观察。他把有关节连接的人类的骨骼与类人猿或猴子的骨骼加以对照和比较,以此证明,毋庸置疑,盖伦对骨骼的说明大部分是以类人猿而不是以人为基础的。此外,正如维萨里在《构造》(奥马利泽,1964,321)的前言中指出的那样,"许多不正确的见解……出现在盖伦的理论之中,有一些甚至出现在他关于猴子的论述中。"由于那时的盖伦在医学理论和实践的每一个方面都是一位受人尊敬、无可争议的权威,维萨里的大胆挑战必然无疑会被看作是一种造反行为。那么,这是否是革命的第一步呢?
维萨里的杰作《论人体的构造》是一部厚厚的对开本著作,其中有大量非同凡响的整页的插图,这种情况表明,艺术的运用到达了表现科学知识的高度。今天仔细想想,也会令人激动不已,因为它们是大约四个半世纪以前就取得的成果。维萨里后来在推动解剖学本身的发展方面的作用也许减小了,因为事实上,差不多他的书一出版,他就结束了他的学术生涯,放弃了他的解剖学研究。带着"年轻人的冲动"(奥马利1976,5),他辞去了教学工作,开业行医,当上了查理五世皇帝的"皇室"医生。
1555年查理五世退位后,维萨里继续留在西班牙,并且当上了查理的儿子菲利普二世的御医。1564年他离开西班牙去巴勒斯坦朝圣,而——显然是——在回家途中,在希腊的扎金索斯岛去世了。
维萨里的目的,就是要让医生和解剖学家认识到当时的盖伦解剖学中的一些不恰当的甚至是谬误的东西,从而着手对这一学科进行改革,那时的这一学科——用他的话讲——处于这样一种状况,能够教给学生的知识非常少,而且比一个屠夫在其店铺里告诉人们的知识高明不了多少。在维萨里看来,真正的解剖学,亦即基于解剖的解剖学,是整个医学唯一坚实可靠的基础。C.D.奥马利——20世纪杰出的维萨里生平和事业的研究者——认为,甚至"[维萨里著作标题中的]构造这个词都可以作这样的解释,即它不仅是指人体的构造,而且也是指医术的基本结构或基础。"维萨里不仅试图用图文并茂的方式纠正盖伦的错误,而且还主张,每一位医学专业的学生和每一位医生本人都应把自己有关人体的知识建立在进行解剖的基础之上。奥马利把维萨里的辩解概括为:"除了以前已经做过实地解剖的外科医生外,教授或教师也都必须走下自己的讲台,自己动手进行解剖"(同上,7)。维萨里著作中给人印象最深之一的部分是,他解释了医生们自己做解剖时的失败怎样和为什么导致了医学的退步。
在古代的或古典的拉丁文中,与我们今天用革命这个词所表达的意思最相近的是"novaeres"(从字面上看,意为"新事物")。毫无疑问,维萨里的《构造》中有大量的新事物,其中许多是与盖伦的论述或已被公认的观点相矛盾的。建立以直接的人体解剖经验为基础的解剖学知识,并且为了比较,建立以动物解剖为基础的解剖学知识,以及提倡医学专业的学生们、解剖学家和医生们自己动手完成解剖工作,这些也都是崭新的、闻所未闻的事情。维萨里不仅用实例说明,这种实地解剖已经产生了新的知识;而且他还为读者提供了明确的指导,告诉他们应当怎样看手进行解剖,以便证明维萨里本人的描述,或"得出某种独立的结论。"维萨里著作的革命方面的价值,因其精美而详尽且艺术性很强的解剖学图解有了相当幅度的提高。正是为了强调"自己动手"这一革命性建议,维萨里甚至还在书中用了一整页的插图,以展示完成他建议读者去做的解剖所必备的工具。
毫无疑问,维萨里成功地在解剖学这一学科中、在解剖学的教学方法方面开始了一场改革。据奥马利称:"到了17世纪初,除了少数几个保守的中心如巴黎和帝国的某些地方外,维萨里的解剖学既赢得了学术界的支持,也赢得了公众的支持"(1976,12)。然而奥马利并没有说,维萨里使解剖学这一学科革命化了,也没有说维萨里开始了一场革命,甚至在其很有权威性的传记的开头这样讲:"现在,大部分学者并不认为安德烈·维萨里是现代解剖学的奠基者"(1964)。我也没有发现,科学史家们——或者,就此而论,生物学史专家、医学史专家以及解剖学史专家们——曾普遍地提到过一场"维萨里革命",尽管与通常使用的"哥白尼革命"这一表述中所表示的所谓天文学改革相比,维萨里在改造他的科学中的实实在在的成就和直接的影响似乎更值得使用"维萨里革命"这一称谓。
对维萨里的评价之所以未把他看作是一位革命者,一个可能的理由恐怕就是,他秉性谦虚,这一点从他对盖伦的实际评论中可以略见一斑:他曾把盖伦尊称为"医生王子"。在他出版的著作中,他既没有对盖伦或盖伦学说采取正面攻击的方式,也没有对盖伦进行批评或纠正,除非有这样的特殊情况,即"他觉得有充足的理由采取这样的行动"(奥马利1964,149)。他"从来没有违反过他的这一行为准则",他也从来没有嘲笑过盖伦或"公开以盖伦为戒"。(另请参见本书第5章的补充材料5.2中有关维萨里的人道主义的论述。)
维萨里并未采取一种反对盖伦的革命态度。他在公开表述任何与盖伦的教导不同的观点前,都要犹豫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当他最终这样做时,他只是批评盖伦关于解剖学的著作,而不是"从总体上批判盖伦的医学体系"(沃尔特·佩奇尔和P.拉坦希1964,318)。尽管维萨里大胆地批评了盖伦的那些从未"与他有过丝毫偏离"的追随者(维萨里1543,pref·4;法林顿译,1932,1362),但维萨里马上又补充说,他本人并不希望让人觉得似乎"对这位作者有价值的东西背叛无遗,或者对其权威有任何不敬之举。"这样,在用对事实的描述性陈述否定了盖伦的"腔静脉发端于肝脏这一说法"后,在指出盖伦"没有注99lib?意到已观察到的腔静脉口的大小是主动脉口的三倍"之后,维萨里总结说,"然而,我并不觉得更详细地去研究这些问题以及其他许多问题有什么乐趣可言"(奥马利泽,1964,177)。这种态度也许与(后面所讨论的)具有反叛精神的帕拉切尔苏斯的态度形成了对比,后者公开把阿维森纳的医学著作付之一炬,借以宣布,所有这些著作毫无价值。
据说,左心室和右心室中间隔着的那层隔膜(壁)上存在着微孔,在对此微孔的讨论中,也许能最清楚地反映出维萨里的这种不革命的态度。这些微孔或通道是盖伦生理学的一个基本的组成部分,它们提供了一条必由之路,使得血液可以一次一滴地从所谓"动静脉"(对我们来讲,是指肺动脉)渗入"静动脉"(或肺静脉)。盖伦在授课时说(而且盖伦主义者也相信),空气就是通过"静动脉"从肺部输送到心脏,它在"静动脉"处与从隔膜上的微孔中渗过来的一滴一滴的血结合在一起,从而产生出了动脉血。我们现在知道,尽管在隔开左右心室的隔膜上有一些微小的凹斑,但并不存在这里所谓的从左心室通向右心室的微孔(反之亦然)。这些凹斑是难以识别的;"甚至连一根细细的毛发也无法穿其而过,从心室的这一边进入到另一边"(查尔斯·辛格1956,14)。然而查尔斯·辛格注意到,"有些人对理性的证明视若无睹,他们仍然继续相信确实存在着这样的思路。"为什么?"伟大的盖伦相信它们存在,这就足矣!"
通过对人的心脏的实地解剖,维萨里马上就明白了,并不存在此类从心脏的一边通向另一边的通道。我认为,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完全可以得出结论说,整个盖伦的生理学、甚至以此为基础的盖伦医学肯定错了,而且应当立刻予以抛弃,因为它们事实上是没有任何根据的。但维萨里并没有这样做!相反,他在其书的第二版中(巴塞尔,1555)表现出"缺少自信",这可能只会使他对盖伦有关心脏和血液的学说进行改革(M.6,Ch.15)。我们得知,他有意识地"使他的教科书在很大程度上迎合盖伦的学说(dogmata)。"维萨里之所以恪守盖伦的生理学学说不敢越雷池一步,并非是因为他真诚地相信它们是正确的,而是"因为他觉得他无力完成改革工作"(佩奇尔和拉坦希,1964,318)。
维萨里在《构造》中指出,心脏隔膜是"由心脏中极为致密的物质构成的,"因此——尽管隔膜"两边凹斑密布"——"就我们所能感知的情况来看,没有哪个凹斑的构造是从右心室通向左心室的。"有鉴于此,他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因而我们不得不为造物主使血液从右心室穿过肉眼看不见的微孔进入左心室的技术[industria]所叹服"(辛格泽,1956,27)。在《构造》的第二版中,这段话略有修改(同上):
尽管这些凹斑有时候十分明显,但就可感知的情况来看,没有哪个是从右心室通向左心室的…我还没有发现最隐蔽的穿过心室隔膜的通道。然而,那些断言血液是从右心室输送到左心室的解剖学教师还在描述这类通道。无论如何,我对心脏这方面的功能是十分怀疑的。
在他对这一问题的另一处讨论中,表现出了他在逐渐独立于盖伦的迹象(辛格泽,1956,28):
在涉及到心脏的结构及其各部分的作用时,我使自己的论述大体上与盖伦的学说相符:这并非是因为,我认为这些学说无一不与真理协调一致,而是因为,有时在提到这些部分的新的用途和功效时,我自己依然信心不足。不久以前,我还不敢与盖伦这位医生王子有丝毫偏离……然而,心脏隔膜与其他部分一样厚实致密。因此,我无法想象……哪怕是最小的微粒怎么能从右心室通过隔膜材料到达左心室。
我们似乎可以同意查尔斯·辛格就维萨里对心脏的态度所作的解释(1956,25):"在他那个时代,整个生理学都是以盖伦的观点为基础的,盖伦的观点要求人们相信,存在着穿过隔膜微孔的通道,使得血液可以从右心室进入左心室,这种观点还要求人们相信,空气是通过静动脉(即我们所说的肺静脉进入心脏的。""不对心脏的活动作出解释",维萨里就难以"对此提出怀疑,"而他要这样做就要因此"推翻有关人体的著作中的所有流行的见解,使一切都发生变化";而这却是维萨里"不愿意做的。"因此,"他在著作中暗示,穿过心脏隔膜的通道并不真的存在,但他并非一开始就这么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同上)。维萨里并不是一位成熟的革命者。他并没有完全彻底、直截了当地否认人体可能是像盖伦曾经讲授过的并且与维萨里同时代的人依旧相信的那样活动的。
当然,个别矛盾的事实的确不像T.H.赫胥黎(1894)所说的"一个美丽的假说被一个丑陋的事实扼杀了"那样,能够把理论推翻。许多科学史家和科学哲学家都指出过,一些理论尽管与个别的实验事实或观测事实相矛盾,但在有更好的可以取而代之的理论出现之前,它们仍然继续存在。或者,像麦克斯·普朗克(以及约瑟夫·洛夫林约SO年以前所说的)那样,旧的理论在所有相信它们的人死光之前绝不会消失(1949;参见本书边码第467页)。不过,这种矛盾事实的积累,最终将会敲响某一理论或某一科学体系的丧钟,并导致T.S.库恩所说的一个范式取代另一个范式。实际情况是,在《构造》(以及后来的《概论》)中,维萨里并没有采取他在帕多瓦和博洛尼亚采取过的那种大胆的反叛态度,那时潍萨里公开用有关节连接的人类的骨骼和类人猿的骨骼来说明,盖伦的骨骼解剖学适用于他解剖过的动物,而不适用于人类。
维萨里采取了不革命的态度,即使在论证盖伦的某些错误时也是如此;这种态度无疑与他的个性有关。不过我们也必须记住,要在科学领域中充分表现出一种革命的态度,恰如我们所看到的伽利略、笛卡尔、哈维以及后来的问世纪的科学家们在其著作中表现的那样,这对于1543年那个时代而言毕竟还是早了一些。此外,维萨里深受人文主义传统的影响,这种传统基于对古典哲学、文学。艺术和科学之伟大的仰慕,并且寻求恢复古希腊文化的社会准则(参见本书边码第485页,第5章的补充材料5.2)。维萨里大概认识到了,他的任务就是做一名希腊解剖学的改革者和希腊解剖学传统的恢复者,而不是去充当对有关盖伦科学的流行看法展开攻击的发起人。我们将会看到,维萨里不是革命者,而威廉·哈维却是位革命者,他显然愿意抛弃盖伦生理学的基础,并愿意接受因此而可能对医学实践产生的任何影响。
具有反叛精神的帕拉切尔苏斯
许多史学家在提到与维萨里同时代但比他年纪稍长的帕拉切尔苏斯时,都说他的思想富有革命性。的确如此,帕拉切尔苏斯(1493-1541)的生活和事业中有着一种反抗和反叛的痕迹,或许还有革命的痕迹。甚至他使用帕拉切尔苏斯这个名字(他36岁左右时起的一个别名),也许就是在指他已经出版了"推翻传统的"反论式著作(佩奇尔1974,304)。"反论"这个词源于希腊语中的"超出…之外"和"看法",合起来意为"与……看法相矛盾",亦即"与已被承认的看法相矛盾"。1527年,帕拉切尔苏斯在巴塞尔被任命为市立医院的医生和教授时,他拒绝进行例行的宣誓;相反,他却发起了一次猛烈的攻击,声称他不同意盖伦原则,并且宣布了一种新的医学体系。仅仅过了几个月之后(1527年6月24日)他当众焚烧了一本当时标准的教科书:阿维森纳的《医典》。
与学院的规则和传统截然相反,帕拉切尔苏斯讲课时不使用拉丁文,而使用日耳曼方言,他甚至允许理发师兼外科医师进入他的讲习班。他对"有组织的宗教活动和古典的学问"同样予以拒绝。人们描述他说,与他"对传统科学和医学的大规模谴责相类似的情况,在他那粗鲁的行为和勉强对传统习惯和权威所作的让步中也可以看到"(佩奇尔1974,306)。非正统的行为举止和进行论战,是他晚年生活的特征,他的生活犹如钟摆动荡不定,一会儿从事有精良设备的上等职业,一会儿又成了"漫游四方一身乞丐打扮的世俗的鼓动者。"他于1541年在萨尔茨堡去世,"在他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墓地成了"患者们朝拜的一块圣地"(p,305)。帕拉切尔苏斯教名中的Bombastus,长期以来被认为是"bombast(大话)"这词的来源。
作为一个科学革命者,帕拉切尔苏斯在两个重要的领域很有影响,这两个领域是:医学和化学。在他的那个时代以及后来的大约两个世纪的时间内,几乎所有的医学理论和医学实践都受这样一种古老的学说支配,即疾病是因四种体液(包括血液、粘液、胆汁或黄胆汁、以及抑郁液或黑胆汁)不平衡造成的。据信,这种不平衡所导致的疾病,是关系着每个人身体的特定"构成"的这些体液中的某一种或某几种体液过量或不足的直接结果。大体上讲,这种学说暗示着,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不同的疾病,而且,这些疾病不是由某种特殊作用物引起的,它们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组织上的影响或伤害。作为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帕拉切尔苏斯采取了一种大相径庭的立场,他认为,疾病是身体外部的原因造成的,每一种疾病都有一种"特殊的"发生部位。他确信,疾病的原因都可以在矿物界和空气中找到,并且认为疾病"是由体外的某种特殊作用物决定的,这种作用物占据了身体的一部分,对身体的结构和功能施加控制,从而对生命构成威胁"——这就是"由寄生虫引起疾病的疾病观或本体论的疾病观,它从本质上讲也就是现代的疾病观"(佩奇尔1974,307)。传统医学的治疗方法无外乎使病人发汗、腹泻、或给人放血、让人呕吐,而帕拉切尔苏斯医学的目的,是要为治疗每一种疾病找出特别的物质。
正因为这样,寻找医疗用化学药剂的工作与帕拉切尔苏斯的化学观点密切地联系在了一起。他认为存在着三种"要素"即:盐,它关系着(或负责)任何物质的固态情况;硫,它关系着易燃物的情况或脂肪过多的情况;汞,它关系着烟雾(蒸气)状情况或液态的情况。尽管这些都是化学要素,但它们都被暗示着是有灵魂的,这与帕拉切尔苏斯身上特有的炼金术的烙印是分木开的。帕拉切尔苏斯制造出了许多新的化合物(主要是在其寻求药剂的活动中完成的),他显然还发明了通过除去水份生产浓缩酒精的方法,美国北方的农民就是借用这种方法,不用蒸馏器便可把发过酵的苹果汁制成苹果白兰地。在1618年版和以后几版的《伦敦药典》列出的帕拉切尔苏斯制造的化学药品中(其中包括甘汞),也许可以看出他对化学发展的影响。但他的名望因其"对传统采取了毫不妥协的否定态度而受到损害(佩奇尔1974,3if),而且,他有意识地复兴甚至发展了那些纯朴的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或异教徒)所保留下来的民间医学,这使得许多有可能成为他的信徒的人感到不快。也许,他对科学最伟大的贡献是,使炼金术从传统的寻求把贱金属炼制成金或银的这一目的,转变为设法把生命无限期地延长,并且为炼金术制定了一个新的目标:去发现能有效地治疗疾病的物质。
前面的说明就是要明确这一点:我们今天感觉到的帕拉切尔苏斯的教学和实践中最优秀最有意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不过,正如沃尔特·佩奇尔(1958,344)提醒我们的那样,帕拉切尔苏斯的化学有一部分属于"神秘的域"符号的"宇宙学和哲学,这些东西"无疑是非科学的",尽管他在化学实验室中的工作是合乎逻辑的,他有了新的配制矿物化合物的方法并从事重金属方面的工作。在医学方面,虽然他的新的疾病理论和与之相随的医疗原则都很重要,但他反对哪种传统的把理论医学建立在解剖学和生理学上的作法——他对这两个领域知之甚少而且也无多大兴趣。"他的医学体系虽然含有"现代病理学中的生殖细胞"概念,但它"总的看来,并非是科学的",因为它是"以他的小宇宙理论为基础的类推和比喻"的集合体,在这一体系中,"观察和原始科学的部分里"也许渗入了过多的"会使我们感到奇怪的推测的大杂烩"(同上,345)。
在医学和化学领域中,曾有过一场风靡欧洲的帕拉切尔苏斯运动,这一运动是在帕拉切尔苏斯去世大约30年后开始的(艾伦·德布斯1965,33一37;1977)。注意一下来自反面的反应,我们便可以了解这一运动是多么声势浩大。例如,1569年,巴伐利亚公爵下令他的领地内的所有寺院"坚持讲授希波克拉底和盖伦的医学,而不许讲授新医学。"帕拉切尔苏斯的医学是"一场革命运动",这场在16-17世纪享有盛名的运动,也使得其发动者名声大振,而且突出了他"单枪匹马"发起了这一运动的特点(佩奇尔1958,349)。然而后来,这场运动又使其发动者的名声一落千丈,并且——因为J.B.范·海尔蒙特和其他一些人按照一种更严格的科学方式推进了这一运动——产生出了"医疗化学"而没有产生出帕拉切尔苏斯化学。
在蒙田写于16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的《随笔集》中,"革命"这个术语似乎还没有用来指激进的"革命性"变化。有关此类变化的概念,以一种引人注目的形式(尽管没有实际使用"革命"这一术语)出现在这些随笔中最著名的《为雷蒙德·塞朋德辩护》中,此文大约成文于1576年。在谈到医学时,蒙田(1958,429)提到了"一个陌生的人,他们称他为帕拉切尔苏斯,"他——他们说——"正在改变和推翻古代的教条体系,"而且他坚持认为,到现在为止,医学"除了能致人于死地之外别无它用。"蒙田发现,这一判断与事实相符,但他很精明地断定说:"要用我的生命去接受他的新经验的检验,我认为这并非是很明智的。"
在另一篇题为《论父子相似》的随笔中,他谈到了经过压缩的古代医学史(同上,586),他把这部分历史称之为"那些古代医学中的质变,"质变这个字眼与今天讨论科学中发生革命时的习惯用法极为相似。蒙田谈到了"一直到我们这个时代的不计其数的其他的情况〔亦即质变]";他说,这些情况"绝大部分"是"不折不扣的。普遍的质变,就像帕拉切尔苏斯、列奥纳多·费欧拉文蒂和阿根塔留斯等人在我们这个时代导致的质变一样。"接着,蒙田表明了他对帕拉切尔苏斯医学本质的充分理解,他注意到,帕拉切尔苏斯"改变的不仅仅是一种惯例,据我所知,他所改变的是整个医学的主体和秩序。"正像蒙田如此准确地看到的那样,帕拉切尔苏斯及其追随者们已经为医学的理论和实践提出了一个革命纲领。
显而易见,蒙田提到的帕拉切尔苏斯的质变,具备了成为革命所需要的素质,那么,是否真的有过一场帕拉切尔苏斯革命呢?按照我在本书采用的分类系统来看,帕拉切尔苏斯显然是一位革命者。毫无疑问,帕拉切尔苏斯的医学是一场思想中的革命,即一场"自身中的革命"。在新近的一篇文章中,艾伦·德布斯(1976,307)极力证明曾发生过一场帕拉切尔苏斯学说复兴后的"药学革命"——而且他认定,它发端于"帕拉切尔苏斯用化学改造医学的幻想。"既然帕拉切尔苏斯以出版的形式公布了他的见解,且这些见解被他的追随者们采纳并用来作为他们的指南,我认为,应当公正地说,论著中的帕拉切尔苏斯革命也曾有过。不过,对于帕拉切尔苏斯是否导致了一场科学革命这一问题,许多17世纪的作者的回答是否定的。而且,今天我们最敏锐的史学家们也赞同这一看法。因而,沃尔特·佩奇尔,当代帕拉切尔苏斯学者中的老前辈,提醒我们注意,在帕拉切尔苏斯那里,占首要地位的是,"研究和探测大自然以说明他的宇宙论哲学和宗教哲学的正确性的那种愿望,此种愿望成了促进其研究的推动力量"(1958,350)。佩奇尔总结了他毕生对帕拉切尔苏斯的研究后得出这样的看法:"在一系列研究大自然的学者中(现代科学的诞生应归功于这些人),"帕拉切尔苏斯并不十分出色,他甚至算不上是一位出色的"具有现代思想和革命思想的"医生(同上人约翰·马克森·斯蒂尔曼(1920,173)在总给其对帕拉切尔苏斯的研究时得出的评价是,"他的方法并非是现代科学的方法。"斯蒂尔曼概述了他本人十分赞同的马克斯·纽伯格的这一颇有学术水平的观点(同上,129):
纽伯格正确地评价了帕拉切尔苏斯成就的价值,但依然怀疑,他是否能像维萨里和昂布鲁瓦兹·帕雷一样,可以被看作是一位医学的改革者,确切地讲,他并没有奠定什么重要的基础,对他大部分思想的真正价值的解释,有待于以后的现代科学思想的发展。他的目的是把医学建立在生理学和生物学的基础上,但他所选择的方法并不是正确的方法,而且,他的类比推理和异想天开的大宇宙哲学和小宇宙哲学,既不能令人信服也是行不通的。纽伯格认为,他的游说活动所表现出的对医学K况的不满和愤愤不平,很难说就是一场革命。这场革命是后来通过运用更为科学的方法所进行的富有建设性的工作才导以出现的。
两个世纪前,沃尔特·查尔顿就曾说:"那位异想天开的酒鬼帕拉切尔苏斯的敬慕者们是群笨蛋"(1654,3),这大体上反映出了查尔顿对帕拉切尔苏斯及其著作相当不满。
威廉·哈维与生命科学中的革命
威廉·哈维既不同于帕拉切尔苏斯也不同于维萨里,他在论述盖伦时总是毕恭毕敬的,而且,在不得不纠正盖伦的错误时,他似乎显得很痛苦。不过,他在关于血液循环的著作中既大胆又旗帜鲜明地表明,要为人类生理学和动物生理学奠定一个新的基础,它将完全取代统治科学观念和医学观念长达约15个世纪之久的盖伦学说。哈维充分意识到了他的纲领所具有的革命本质,他的赞美者和诋毁者们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提出了一个封闭式的机械论系统,在此系统中,心脏使血液注入动脉和静脉;不仅如此,他还阐述了单循环系统的观点。血液的单循环系统事实上是由哈维首创的。他的工作标志着从想象中的通路到可以证明的循环、以及从不可证明的盖伦的猜想到以经验事实为依据的定量的生物学的彻底的转变。威廉·哈维的贡献,使得生命科学以成熟的科学革命的参与者的身份步入了现代领域。
威廉·哈维出生于1578年,即维萨里的《构造》发表35年以后。以1593年到1599年他是剑桥大学冈维尔与凯厄斯学院的学生,随后,他去帕多瓦接受进一步的教育,1602年,他获得了医学博士学位。哈维的老师中包括伟大的解剖学家和胚胎学家吉罗拉莫·法布里齐(或法布里齐乌斯),静脉瓣膜的发现者。哈维在帕多瓦时,这所大学是促进科学发展而且思想活跃的一个中心;当时,年轻的伽利略也是该大学的一个教授,他不久发现了月球上的山峰、金星的位相、木星的卫星以及其他许多新的天体现象。返回英格兰后,哈维开业行医,并且成了皇家内科医师学会的会员(从1615年到1656年他曾任拉姆利的外科学讲师)。他被任命为詹姆斯一世的御医,并且在查理一世时期担任了类似的职务。他同情保皇党人,而且确实在内战中仍然担任查理一世的护理工作。由于查理一世对哈维的工作很感兴趣,哈维获准用王室养的一些鹿来进行生育方面的研究。1657年哈维去世,享年79岁。
与维萨里不同,哈维制定了一个被说成是"庞大的研究纲领"的计划,它有可能导致一系列以他"心脏运动、呼吸、脑功能和脾功能、动物的运动和生殖、以及比较解剖学和病理解剖学等方面的独创性研究"为基础的种种学科的著作的问世,和有关诸如动物的生殖与动物胚胎学这类课题的著作的出版(拜勒比尔1972,151)。然而他只完成和出版了两部专著,一部是有关血液循环的著作,题为《论心脏的运动》(1628),该书还有一个补充部分《论血液循环》(1649);另一部是部头大得多的《论动物的生殖》(1651),它记录了当时和更早些时候有关卵生动物和胎生动物的生殖以及胚胎学思想的重大发展。这后一部著作采纳了渐成说的观点,它是以揭示全部可见的发育阶段的详尽分析为依据的。尽管哈维成功地阐述了"自古以来第一个全新的生殖理论,"但他的思想(虽然是"超过他的那些前辈的一项重大进步")却在很大程度上逐渐被"后来的研究""破坏了"(拜勒比尔1972,159),而他的《论动物的生殖》相对于他的那部伟大著作《论心脏的运动》而言,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哈维的那部论血液循环的著作的全名是:《动物心血运动的解剖研究》。这本书在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出版,书印得很糟,全书只有72页(加2页),并附有两幅插图。哈维发现血液循环一事是问世纪重大的科学事件之一。有人说,《论心脏的运动》"以简洁的形式包容了比已经出版的任何医学著作都丰富的重要内容"(道尔顿1884,163)。与他同时代的人充分意识到了,他对人类生理学和动物生理学所作的系统的阐述有着头等重要的意义。史学家和科学家们一致认为,他使生物学思想和医学思想发生了革命。总之,哈维的工作通过了鉴别科学革命的所有检验。此外,虽然哈维的著作写得很早,因而没有使用"革命"这个词,但他在说心脏的运动冲的确十分明确地表明,他已经有了很大的创新,即"我有关心脏运动和功能的新概念和血液在身体中循环运动的新概念"(1963,pref.5)。他写道,尽管许多"杰出和博学之士"已经阐明了这一学科的某些方面,"但我这部书是唯一的与传统相对立的著作,而且是唯一的断定血液是沿着它特有的、以前尚不为人所知的循环路线流动的著作"(p.6)。在第八章中(p.57),他简单明了地表明,他的思想"如此新颖,而且迄今为止尚未有人谈到过,以至于讲到它们时,我不仅担心会受到少数存心不良的人的困扰,而且害怕所有的人都会反对我。"哈维记述说,他领悟到血液循环的真谛,便开始在"私下向朋友们"、"在公开场合,在学院找开的解剖学课中"阐述其"有关这一问题"的观点。他的一些同事"要求对这一新生事物有更充分的解释,他们认定,这一问题值得研究,而且它将被证明具有极为重要的实践意义。"(与哈维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革命在前面的第5章中讨论过了。)
哈维对生物学和医学的生理学基础的根本性改革包括三个重要方面。其中意义最大的恐怕就是,坚定地把实验和细致的直接观察确定为发展生物学和确立医学知识的方法。对亚里土多德,哈维予以称赞,因为他注重实验;对盖伦,哈维则予以抨击,因为(哈维认为)他的学说实际上不是以实验甚至也不是以直接的观察为依据的。哈维使"新一代解剖学家"受到了鼓舞,"他们都试图仿效他在动物功能的研究中所使用的方法"(拜勒比尔1972,151)。哈维改革生物学的第二个重要方面是,引入了定量推理,并把它作为有关生命过程问题的结论的基础。当然,还有血液循环的发现,它完全"使生理学思想革命化了"(同上)。
我已经说过了,哈维著作中非常新颖的部分之一,就是论证了心脏、动脉和静脉构成了一个循环"系统"。在史学家对这个问题几乎所有的讨论中,哈维系统总是被用来与盖伦"系统"相比较。但事实上并不存在什么盖伦"系统"。盖伦连一部完整的介绍其生理学思想的著作都没有写过:史学家们所介绍的那个系统[正如特姆金(1973)提醒我们注意的那样〕,是用从他的不同著作中抽出来的只言片语拼凑而成的。而且,这些只言片语产生的不只是一个盖伦系统,而是好几个盖伦系统。例如,盖伦把肝脏和静脉看作是与心脏和动脉系统完全不同的系统。而哈维在这部分的革命则是单一系统概念。
要想了解哈维革命怎样完全改变了知识框架,有必要简略地考察一下当时所流行的一些思想观点。盖伦认为,已被消化的食物会以"乳糜"的形式被输送到肝脏,在这里它又转变成血液,随后血液又从这里流出,通过静脉把营养送到身体的各个器官和各个组成部分。血液被假定在肝脏中注满了"天然元气",据信,这种天然元气是完成生命活动不可或缺的东西。肝脏血虽然也有涨有落(不过不是循环),但大部分都从肝脏中流了出去。按照盖伦系统的观点,有一部分肝脏血通过"动静脉"(即自哈维以来人们所说的肺动脉)流入肺中,在这里,它会把聚积起来的杂质和废物排入周围的空气中。据认为,另一部分肝脏血则流入了心脏的右心室;盖伦假定,这部分血将通过把左心室与右心室分隔开的心脏隔膜或肌肉壁上的狭小通道,流到心脏的左部。据认为,一旦这部分血液流入了左。动室,便会通过"静动脉"(即我们所说的肺静脉)与进入肺部的空气混合在~起,并被注满了"动物元气"——其颜色从深紫色变为鲜红色。这部分衡鲜血液将通过动脉进人身体的各个部分。第三个"系统"出现在脑部,它是"动物元气"的来源,通过空心的神经,"动物元气"从脑中输送出去。
在哈维时代,有些科学家已经意识到,血液通过肺动脉到达肺部,又从肺静脉返回。接替维萨里任帕多瓦大学解剖学教授的吕亚尔都斯·哥伦布就已经认识到了这种有时被称作小循环(或更恰当地说肺部过渡)的现象。哈维本人在帕多瓦的老师阿夸彭登特·阿布·法布里齐乌斯已经发现,在静脉中存在着一些瓣膜,尽管他没有把握住瓣膜对于血液循环的全部意义,但这项发现还是很重要的。哈维充分认识到了法布里齐乌斯发现中的暗示:在静脉中运动着的血液只会流向心脏;哈维进行了一系列不同的实验和检验,以证明在静脉中只有单向的流动。瓣膜会使人联想到泵的活动,正如哈维告诉我们的那样,当他考虑。已胜及其瓣膜系统的结构时,他想到了泵(参见查尔斯·韦伯斯特1965;佩奇尔1976,212-213)。
在被称作收缩和舒张的活动中,心脏挛缩、扩张。当心脏的一个心房挛缩时,其中的血液就会被排出来;当它扩张时,它就会吸入新的血液,这些血液在下次挛缩时又会被排出。由于心脏有瓣膜,所以血液的流动是单向的。正如哈维指出的那样,血液被排出左心室推入主动脉,亦即大动脉,随后又被排出(在每次相继而来的排出后)进入动脉系统。血液通过静脉回到心脏进入右心室。挛缩和扩张推动血液从右心室进人右心耳,然后从右心耳流出,通过肺动脉进入肺脏。血液通过肺静脉流回心脏,进入左心耳。血液从这里被送入左心室,然后又一次流出,进入主动脉和动脉系统。这样就完成了心脏、动脉和静脉——单循环系统的所有部分的一次连续的循环。
从活体解剖、肉眼观察和实验中积累的大量证据,使哈维的新概念得到了证实。他可以自豪地宣布,他已经纠正了"一个持继了两千多年的错误。"他的发现不是以教条为依据,而是以对80多种不同种类的动物所进行的经验研究为基础的,这些动物包括,不同的哺乳动物、蛇、鱼、龙虾船炼、蜥蜴、蛞蝓和昆虫等(肯尼思·基尔1965,130)。他的各种实验和观察资料是无可争辩的。他在其著作的第五章中指出,盖伦说血液可以穿过心脏隔膜上的微孔,然而他错了。这种微孔并不存在;因此,"必须准备和开通一条新的通道。"
哈维充分意识到,他的定量研究(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是件"新生的"事物,他担心,他会受到所有读者的攻击(ch.8)。今天看来,转而进行量化的论证似乎是很平常很自然的事。但在哈维那个时代情况决非如此,尽管定量的测量已经进入了药房医学领域。切莫忘记,对当时来讲,用数量的方式表示身体温度和对血压进行定量的测量,为时尚早。纵然事实上哈维并没有发明生物学的定量方法,但他的确使用了量化的推 7406." >理并取得了显著的效果。奥塞·特姆金(1961)曾经指出,盖伦运用了类似的定量论证,以便证明尿并不完全是"肾中营养物的残余成份"(佩奇尔1967,78)。范·海尔蒙特大约与哈维同时,也在进行定量的生物学实验,尽管这些材料是在很久以后发表的(佩奇尔1967,78),圣托里奥在他自己身上进行了一系列实验,在实验中,他记录下了他对自己的固态食物和液态摄取量、以及液态和固体的排泄物所做的定量的测量,并且确定了排汗量;他的著作《医学统计》描述了他的方法并提供了一些数据资料,该书出版于1614年,即哈维的《论心脏的运动》出版前14年。不过,那时定量方法的使用并未普及,哈维也充分意识到,他的量化推理,无论从方法还是从结果来看,都是很激进的。哈维不仅把量化方法用于生命科学的经验调查研究之中,而且还用于"已经为生物学和医学开辟了一个新时代、并一直使这些学科保持着牢固基础的发现"之上(佩奇尔1967,80)。哈维所要做的就是,根据实际的测量来确定人的心脏及狗和鱼的心脏的容量。然后,他把这一数值与脉搏跳动的次数相乘,计算出从心脏输送到动脉的血的总量——-平均每个人每半小时大约为83磅。哈维说,通过这些定量的测量表明,"心脏的跳动不断地把血液从心脏中排出,而排出量大于摄取的食物所能提供的量或所有静脉血管在任一时刻所包容的全部血液。"他随后指出:"倘若,即使通过心脏和肺部的血流量最小时,通过动脉和整个身体的血流量也会比食物的吸收所能提供的血液量多得多——那么,这只有通过循环才能实现"(ch.9佩奇尔泽)。简而言之,哈维觉得99lib?他能够"计算出血的总量,并能证明血液的循环运动"(ch.12)。他总结说(Ch.14):
鉴于计算和视觉证明已经确证了我的所有假说,即血液通过心室的搏动流过肺部和心脏,并被有力地推进身体的各个部分,从那里静静地进入静脉和肌肤的多孔结构,流回各处,通过这些静脉血管从周围流向中心,从小静脉血管进入大静脉血管,最后,进入腔静脉到达心耳;所有这一切,如此大的血流量和如此大规模的潮涨潮落——从心脏流出到达神经末梢区域,再从神经末消区域回到心脏——也是被摄取的营养物无法提供的,而且,其数量也大大超过了满足身体营养所需的量。
所以我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即动物的血液处于周而复始环流不息的运动之中,这是心脏的一种活动或功能,它是借助心脏的搏动来实现的,一言以蔽之,它是心脏搏动的唯一原因。佩奇尔(1967,76ff.)发现,"哈维的直接批评者如约翰·里奥兰和支持者如安德烈亚·阿戈里、琼·马泰特以及约翰·米克雷里都强调定量论证,从而证实了"哈维的计算确实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拥护者们支持新理论的理由只有一个:"有定量的论证"(同上)。
毫无疑问,哈维的发现"使生理学思想革命化了"(拜勒比尔1972,151)。在考虑这一革命时我们务必小心谨慎,切不可以它没有牛顿的世界体系那样的宇宙论意义为理由,或以它没有像哈维去世30年以后出版的牛顿的《原理》那样几乎使整个科学都发生了变化为理由而极度地轻视它。它的确是一场生物学革命。虽然并非每个人都承认这一新的发现,但许许多多的科学家和医生们却都承认它。毕竟,哈维的论证是令人信服的。定量的论证再加上寻找中隔微孔的失败,是对盖伦生理学的致命一击。瓣膜则证明了血液的单向流动。证据中唯一缺少的,是可以证明连接最小的动脉与最小的静脉的毛细血管存在的证据,这些毛细血管最终被M.马尔皮基发现了。
在评价哈维时,我们还必须注意区分生物学思想和方法中的革命与医学的科学基础(即生物学)中的革命和医学实践中的革命之间的区别。按照18世纪的医生和医学史家约翰·弗赖恩德(1750,237)的观点,哈维曾打算写一部有关他的发现在医学中的实际应用的著作,但他一直没有动笔。(参见本章的补充材料11.l有关哈维的发现缺少直接的实践成果的论述。)从17世纪中不难找到证据来证明,哈维已经为科学做出了一项伟大的发现,血液循环的发现是一项伟大的思想成果,但它对于医学实践而言并不具有(或尚未具有)同等的重要意义。有鉴于此,我认为,我们有理由得出这样的结论:在生物学(或生理学中)有过一场哈维革命,尽管在医学实践中不曾有过类似的哈维革命。
最后,把哈维的工作与伽利略的工作加以对照和比较,也许能给人以启示。哈维创造了一个有唯一中心(心脏)的单循环系统,从而取代了盖伦的复合系统。这是一项类似于哥白尼、尤其是开普勒创造的单一的宇宙系统的成就,哥白尼和开普勒创造的系统取代了托勒密的《天文学大成》中由几个独立的系统组合而成的系统。类似的情况还有,哈维证明了盖伦学说的谬误,从而使该学说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而伽利略则证明,托勒密的金星体系与实际情况不符,这二位的证明也许可以说是异曲同工的。不过,这里有一个根本性的区别。尽管伽利略指明,金星肯定是在围绕太阳的轨道上运动,而不是在一个其中心围绕地球运动的本轮上运行,但他的结论是模糊的。新的资料不仅适用于哥白尼体系,而且适用于第谷体系甚至还适用于后来的里乔利所发明的宇宙系统。而哈维的论证以及他所做的实验、观察和定量推理,不仅证明了盖伦学说的谬误,而且同时无可争议地证明了一种新的科学——血液循环。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可以毫不含糊地说在科学中曾有过一场哈维革命的理由。
第十二章 启蒙运动时期的变革
18世纪以两场大规模的政治革命而著称。这两场革命确立了我们今天所理解的"革命"一词的含义——导致产生一个全新的并且与过去根本不同的社会制度或政治组织形式的激烈的社会或政治剧变——这就是1776年的美国革命(北美独立战争)和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然而,作为激进变革——作为一个突变点或同过去的决裂,而不是向已逝去的更美好岁月的循环式的回归——的革命这个概念的出现不仅可以追溯到启蒙运动时期社会和政治思想及行动的领域,而且还可以在这一时期文化和知识问题的讨论中找到它的来源。
我们已经看到,丰特奈尔早在18世纪初就把"革命"一词的这个新的含义运用到数学之中。1728年,帕拉切尔苏斯(1493-1541,生于瑞士的医师、炼金术士)对医学的重新概括被人们称作医学中的一场革命,而在1747年,牛顿的力学体系也被归结为一场"物理学中的革命"。但是,在18世纪,正如在中世纪末或文艺复兴时期一样,"革命"一词原有的含义往往是同其新的内涵同时存在的,甚至在法国大革命之前几十年的作品中,人们是否在现在的意义上明确使用"革命"一词这一点也并不总是十分清楚的。为了确认我们所讨论的革命真正是一个单一的事件,一场具有重大意义的真正不朽的变革,而不仅仅是循环式的变革中的一个阶段,我们或许应当进行一番认真的分析。而且,我们还有这方面的一些例证,通过这些例证我们将会发现,真正把握作者所说的革命的含义是不可能的。
"革命"一词的多义性
18世纪论述革命主题的最多产的作家是阿贝·德·维尔氛他的历史学著作不断用法文再版,而且此后又被译成英文、西班牙文、意大利文、德文和俄文。在他的著作中,最重要的是《马耳他制度史》(1726)、《罗马共和国革命史》(1719)、《葡萄牙》(1689)和《瑞典)》(1695)。关于葡萄牙的那一卷是丰特奈尔鼓励维尔多写的。显然,这本书是他所有著作中最受欢迎的;国家图书馆(巴黎)陈列了本书的不下35个版本或版次,而且英国图书馆(伦敦)则记载着本书英文版的八个版本,第一版出版于1700年。
在维尔多关于罗马共和国的著作最近一个版本(1796)的序言中,人们知道了他关于葡萄牙历史的著作以如此快的速度一版再版的原因:人们发现,这本书的主题正好是同那个时候(1689)在英国完成的革命相关联的。维尔多最初把这本书的名字定为《葡萄牙反叛史》,但在22年后(1711),当他出版经过修改和增补的版本时,维尔多将标题改为"葡萄牙革命史"。本书新版的序言解释说,"革命"(revolution)这个词要比"反叛"(juration法文,作"谋反"、"阴谋"解)更适合新的版本,因为现在在书中加进了许多其他事件("革命")。此外,主要的论题是这样"一项事业","在这个事业中,领导者们把仅仅将王冠归还给他们认为是王权的合法继承人的王子当作他们的目标",而且在这个意义上"革命"要比"反叛"更合适。尽管这个特别解释的言外之意是将王权从西班牙篡夺者手里"归还"给葡萄牙的合法的统治者,但是,在本书的其他地方以及在他的其他历史著作中,维尔多仍然倾向于用"革命"一词去指称那些引起重大政治变革的重要事件。甚至在冠以"反叛"标题的葡萄牙史的第一版中,维尔多用"革命"这个术语去指称1640年葡萄牙那场成功的起义,通过这场起义,葡萄牙从在布鲁甘扎斯家族的约翰四世统治下的西班牙的控制中独立出来。维尔多在该书第一版序言中说:"这是一场值得我们注意的革命"。他还写道:"就皇族的权利、国家的利益、人民的倾向,甚或大多数谋反者的动机而言,我们在历史上也许从未看见任何其他的反叛能够像这次反叛那样称得上是公正的"。而且,我们也从未看见人民"不分年龄、性别,不分社会地位"而进行的如此广泛的参与。
当我们转向斯威夫特1704年与他的《书战》这篇短论一同发表的散文《一只澡盆的故事》时,那么我们将发现,在"革命"一词的含义中有不少模棱两可之处。在《一只澡盆的故事》的第四部分的开头,斯威夫特告诉他的读者:现在,他们"必定期望听到伟大革命的事"。这些显然是具有重要意义的事件,但是并没有什么已知的线索帮助读者确定这些事件是否可能是一个循环过程中的阶段,或者说是标志着世事兴衰的事件,或仅仅是一些不寻常的偶然事件。如果理解了这些革命同"戏剧之神"彼得——他经常受到崇高的描述——联系在一起,那我们或许会得到些许帮助。彼得需要基础("一个比他生来就拥有的更好的基础")以"支撑这个崇高",而且,这样,斯威夫特可能使彼得"终于设法转向设计师和艺术鉴赏家——在这里他获得了如此成功——因此目前在世界上极为流行并被广泛使用的许多著名的发现、设计和机器,应完全归功于彼得爵士的发明"(斯威夫特1939,I:65)。
然而,一个现存政权或社会形式的一般性的垮台,而不是有预谋的、激烈的颠覆的意义,出现在斯威夫特在第四部分稍后段落(p.75)就"这一切混乱和革命"所写的一个评论中(在这个评论中,斯威夫特谈了宗教改革的混乱和令人不安的结果)"。随后,在对宗教改革的两个方面进行隐喻的描述时,斯威夫特对路德和加尔文作了比较。后者不免轻率和粗鲁,而"马丁"(路德)——在他最初的热诚的举动之后——"决心在其余的事业中比较有节制地进行。"斯威夫特最后对路德的活动进行了概括:"这是我迄今能够收集到对路德在这场大革命中的活动的最近的记录"(p.85)。
斯威夫特写了一本小册子,即《关于一个国家中疯狂的原形、习惯和改良的离题话》。而革命就是在这本小册子中的第九部分一种多少有些不同的情况下提到的。在斯威夫特看来,在对任何"在单身汉的影响之下在世界上进行的最伟大的行动的考察和概括中",我们都会发现,这些杰出人物完全是"这样一些人,他们的自然理性已经从他们的饮食、教育、某些情绪的盛行以及空气和气候的特殊影响中接受了伟大的革命"(p.102)。这样一些"伟大的行动"可以划分为三类:"依靠征服建立新的帝国","创制并传播新的宗教","新的哲学纲要的发展和进步"。显然,这些革命决不是循环式的,也决不是某个盛衰过程的一个部分。它们是导致产生激进变革(即使算不上大规模的政治革命)的事件。斯威夫特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疯狂是"所有那些在帝国、哲学和宗教之中已经发生的人革命的根源在这里,人们也许明自了开始类似于1789年之后的"革命"一词的意义的重大变革的内涵。从斯威夫特的下述论断看,也许更是如此:"想象能够创造出更崇高的场景,而且产生出比命运女神成造物主将会给予的更美妙的革命"(p.108)。
斯威夫特的同胞和继承者并没有始终把革命这个新兴的概念看作是一个单一的事件,而且也仍然在一种比较陈旧的循环的意义上说到革命。萨缪尔·约翰逊在他1755年编辑出版的《英文辞典》中对1688年的光荣革命作了介绍。他在《漫步者》(这是约翰逊在1750-1752年独自编写和发行的每周两期的报纸——译注)(1751年2月2日第92期;《巴特和斯特劳斯》,1969)中联系布瓦洛(163-1711,法国诗人,当时文学批评界泰斗)的下面一段话,运用了这个比较古老的概念:"经过时间检验的,而且通过人的精神在各种各样的知识革命中所经历的所有变化而受到赞美的书……比任何现代能够夸耀的更值得我们尊重"。在科林·麦克劳林(1698-1746,英国数学家)的《论牛顿的哲学发现》(1748)一书中,我们看到了几乎完全相同的表述。他在书中说:"追溯在以后的岁月里通过各种革命而学习的历史似乎并不值得"(p.39)。麦克劳林也提到了亚里士多德在"学习的革命"与"星辰的升落"之间所作的比较(P.42)。在此,"革命"的意义近似于麦克劳林在讨论笼罩欧洲的乌云散后学习的复兴——"自由的艺术和科学得以复兴,而且,它们从这场愉快的革命中都不比自然哲学获得的多"(p.41)——时所使用革命一词的含义。在这种场合下,这种革命看上去似乎是一个类似循环的复辟而非创新盛衰过程的一个阶段。
即使到18世纪中叶,也仍然没有关于"革命"一词的单一的明确的含义。这一点我们在卢梭 href='1584/im'>《社会契约论》(1762)一书中就可看到;在该书第4卷第4章中,卢梭谈到"各个帝国的革命"以及这些革命的"起因"。在这里是一种循环的用法,即革命被视为帝国的兴衰或接续。卢梭注意到民族或种族的延续现象,这可从下述一个限定从句清楚地看到:"可是,现在却已不再有民族在形成着了,因而我们就差不多只有凭推测来解说他们是如何形成的"。但是,在该书第2卷第8章《论人民》这篇论文中,卢梭谈到发生革命bbr>的"暴力时期",在这里,革命一词显然具有非循环论的意义。卢梭还说,"被内战所燃烧着的国家——可以这样说——又从死灰中复活",这样一个举证使上述把"革命"看作是政治领域中的激烈变革的解释更为清楚明了。在稍后的段落中,卢梭预言:"俄罗斯帝国想要征服全欧洲,但是被征服的却将是它自己。它的附庸而兼邻居的鞑靼人将会成为它的主人或我们的主人的;在我看来,这场革命是光盯避免的"(p.37)。卢梭这里所说的不可避免或必然性,连同各个帝国的演替,带有浓重的循环论色彩,虽然俄罗斯帝国的"臣民""将要变成它的主人"的暴力方法也许同样预示着1789年后革命概念的可能性。在卢梭"内阁的一次革命便引起国家中的一次革命"这样一个论断(bk.3,ch.6),肯定有一个循环的关系条件。但是,卢梭至少在这里试图表达激进变革的一个意义,因为他在解释前面那段话时提到"一切大臣而且差不多一切国王所共有的准则,就是在一切事情上都采取与他们前任相区的措施"。
在1754年的 href='953/im'>《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一书中,卢梭在描述人类从第一个或原始的(自然的)阶段向有组织的社会的第二阶段的过渡时,使用了"革命"一词。卢梭把这场"革命"归因于冶金术和农业的发明。他在该书中写道:"冶金术和农业这两种技术的发明,引起了这一巨大的变革。"而且,他注意到,其中的第一阶段是"最少革命或变革的"。
18世纪中叶的许多著作家乞灵于循环论的革命观——在他们那里,革命通常是指文化的盛衰或者"帝国的革命"——其中最典型的代表是法兰西学院常务秘书让·弗朗西斯·马蒙泰尔。他承担了狄德罗和达朗贝共同编纂的《百科全书》中所有关于诗歌和文学条目的写作。在其《文学概论》(1737)"诗歌"部分中,他说历史学家已写过"帝国的革命"。然后他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即"为什么从没有人想到要写艺术的革命,并且在自然中寻找艺术产生、成长、辉煌和颓废的物质和精神原因呢?"(1787,9:297)哲学家孔狄亚克对人类思想的发展阶段和"帝国的革命"也作了类似的比较,因为他曾经说:"信仰革命源于帝国的革命"(1798,14:17)。
但是,在1755年,孔狄亚克曾敏锐地指出:"培根提出了一个过于完善的方法以至不可能成为一场革命或变革的动力;相反,笛卡尔可能是比较成功的"(1947,l:776)。在这里,孔狄亚克也提出了非循环论的革命现。在经济学家A.R.J.杜尔哥(1727-178)的一些早期著作中,我们也发现了"革命"一词的多少类似的用法。在18世纪50年代的"论通史"这篇论文中,杜尔哥对科学思想(哲学)的历史作了简短的考察。他述及亚里士多德、培根,还有"伽利略和开普勒。正是由于他们的考察,因此奠定了哲学的真正基础。然而,却是比他们更大胆的笛卡尔沉思并进行了一场革命(1973,94)"。把一场革命归功于笛卡尔这样一种做法,在18世纪著作家中间是相当难得的,尽管法国科学家和哲学家必然会称赞他所进行的根本的创新。在1750年写于索邦神学院的另一篇文章(《对人类精神连续发展的哲学评论》)中,杜尔哥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他慨叹道:"伟大的笛卡尔,即使你并不总是喜欢发现真理,至少你已经摧毁了谬误的专横和暴虐"(1917,58)。在后面(&13.1)我们还将看到,这个时候,人们相信有一场两个阶段的革命。笛卡尔完成的只是第一个阶段——根除谬误——但尚未完全发展到第二阶段,即创立一种新的学说以取代旧的理论。
伏尔泰
当新的概念发展时,尤其是当一个新的概念是对一个旧的概念的改造时,总是要有一些模糊和混乱的时期。18世纪中叶曾反复出现过这种现象,但是也许没有比伏尔泰的著作中所清楚表现出来的更典型的例子了。伏尔泰最早的著作包括他的《哲学通信》或《关于英国的通信》(1733)。在该书中讨论反三位一体主义者时(第七封信),伏尔泰表达了我们刚刚在孔狄亚克那里所遇见的同样的思想:"您看,在舆论中,像在帝国里那样,起了何等的革命"。关于这个循环式的革命过程的例子是:"出了三百年风头、又被遗忘了四个世纪,阿里乌派死灰复燃了。"伏尔泰在这些"信"中一次又一次地向人们指出17世纪科学和哲学(尤其是伽利略、培根、牛顿和洛克)的伟大。但是,他从来没有用"革命"这个术语,他也没有用比较容易地转换成激进的"现代"科学观的术语来表达新科学的伟大。
在《哲学通信》出版近对年后,伏尔泰出版了他的《路易十四时代》(1751)。这是一本历史文学的经典,而且也是一本以将思想史与政治历史相结合而引起广泛注意的著作。在第二节中,伏尔泰介绍了革命的含义:"每个时代都产生了它的英雄和政治家;每个民族都曾经历过革命;所有历史对于那些仅仅希望记住事实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也许,这里所说的"革命"一词的含义是指在"四个幸福时代"达到其类似循环的顶点的盛衰,"在这四个幸福时代之中,艺术趋向成熟";而它们都分别开创了"一个人类思想崇高的纪元"。另一方面,伏尔泰可能赞成革命作为一个在其中产生某些全新的东西的事件的新的含义。后者更多地同他在几段文字之后讨论什么"我们叫作路易十四的时代"这一问题时的说法相一致。伏尔泰认为,在这一时期,"产生了理性的哲学",也就是说,"从C.黎塞留的晚年到路易十四死后的那些岁月这一段时间,与在我们的政体方面一样,在我们的艺术、精神和习俗等领域发生了一场全面的革命"。在这一例证中,并没有任何真正想回到法国任何先前的状态的意思,尽管伏尔泰可能早就记住,这个伟大变革的阶段具有与其他三个伟大时代(菲利普和亚历山大的时代,恺撒和奥古斯都的时代,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时代)开始时的共同的特征。因此,在这个句子中我们也许会理解,为什么"革命"的两个含义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为什么关于创新和变革的世俗的或非循环观念是从关于盛衰的循环的观点或观念中产生的。
在论述路易十四时代的著作中,伏尔泰用"革命"一词来描述发生在英国的光荣革命(ch.15,pars.9,20),但是并没有"光荣的"这个形容词。作为一个法国人,伏尔泰只能表达这样一种观点:在欧洲大多数国家,威廉被看作是"英国的合法国王和民族的解放者",然而,"在法国,他被看作是他的岳父的王国的篡夺者"(1926,140)。通过对"经历了人类思想的革命"的这个幸福时代的描述,伏尔泰引入了科学——这是第对章的主题。我认为,既然这样,那么这里关于"革命"的非循环的含义就没有什么模糊之处了,尤其是因为伏尔泰此后开始介绍伽利略、托里拆利、居里克(1602-1686,德国物理学家、工程师和自然哲学家)和笛卡尔在科学中所进行的新的创造。但是,对哥白尼的讨论引入了一个复兴的概念。伏尔泰没有直接提到他的名字,但是却提到"一位苦恼的圣徒"。他确实"把长期被人们忘却的古代巴比伦人的古老的太阳系复活了"(p.352)。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伏尔泰提到一场"人类精神的革命",以及"在我们的艺术、精神和习俗中发生的全面的革命,但他似乎从末使用"科学的革命"(stific revolution)或“科学中的革命”(revolution in the sce)这样一些表述方法,他甚至也没有引入与某一门单独的科学——譬如说天文学或力学——或某个单独的科学发展或个人(如哥白尼或牛顿)或日心说的引入相联系的"革命"一词。这是更值得我们注意的,因为伏尔泰认识到像伽利略和牛顿这样一些重要的开创者在科学中进行的创新的是多么重要,又是如此根本。
在伏尔泰1756年出版的最富雄心的历史著作《风俗论》一书中,革命的概念频繁出现。该书的序言是从讨论地球本身业已经历的变迁开始的;而且他一开始就谈到"我们这个世界所经历的变化也许与国家经历的革命一样多"(1792,16:13)。这里所说的"革命"的确是指某个伟大的(甚或天翻地覆的)变革事件,这一点似乎是没有什么疑问的。随后对在我们的地球上发生的这些"伟大革命"的讨论使这一解释确定无疑。例如,伏尔泰断言,"所有这些革命中最伟大的革命"或许是"阿特兰提斯洲(大陆)的消失,如果世界的这个部分确曾存在过的话"(p.15)。而且,对"革命"一词的这个显然非循环的用法出现在第197章对整个历史的总结中;这个总结一开始就谈到"查理曼时代以来[整个地球所经历的]革命的这个大舞台"——天灾和破坏——以及"千百万人惨遭杀戮"。
革命是不连续性和变革
除去这么多的可作多种解释的例子之外,到18世纪中叶,"革命"一词开始主要用于指称某一次伟大的变革..,不再具有某一次盛衰或循环延续的必要的、特定的言外之意。狄德罗和达朗贝编纂的《百科全书》,虽然是一部自封的"科学艺术和贸易辞典",但在"革命"这个条目中把革命一词作为"在一个国家的政体中发生的重要变化"的政治含义放在首位:
1:REVOLUTION,s.f.signifie en terme de politigue un ge ment siderable anive dans Le gouver du
(也就是说,"革命"是一个阴性词,以政治性的措词说,它表示"在一个国家的政体中"发生的"重要的变化")
对该词的注释包括三个句子。首先,"这个词来自拉丁文词revolvere,指滚转、移变、岁月之周而复始、回归";其次,"从来没有哪个国家未经历过某些革命";第三,"维尔多已经给我们提供了两三部关于不同国家的革命的杰出的历史著作。"紧接着的一段述及革命和英国。该辞条指出,"尽管大不列颠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曾经历过许多革命",但是英国人使用这个词时特指1688年的革命。关于光荣革命的这个条目后面的署名是"D.J."(即谢瓦利埃·德·让古)。
在这些关于政治革命的讨论之后,对科学中发生的革命又作了三个表述。这三个表述没有专门讨论科学发展中已发生的革命(关于这方面的内容,请参看下面第13章),而是专门探讨了作为几何学(革命的动力)、天文学(在天文学中,证明存在两种形式的"革命":一种是轴向的旋转或循环,一种是轨道的革命)和地质学中的专门名词的革命。在这三个表述中,最长的是由"O"(达朗贝)所写的对天文学的描写。关于地质学的条目被冠之以"地球的革命"这一标题。这些被认为是"博物学家"(自然主义者)给予这样一些"自然事件"的称谓:"在这样一些自然事件之中,我们地球的面貌由于火、空气和水的作用已在其不同的部分发生了改变,而且现在仍然在变化着"。最后,还有一个更长的条目,要比论述政治学和科学的条目加在一起的内容长出三倍多,这个条目就是"钟表学中「所运用」的革命"。这篇论文(署名为"M.罗米利")探讨了钟表机构中传动装置的齿轮和组合。
在地质学中使用"革命"一词具有特别意义。revolutions of theearth或earths revolutions这样一些表达方法主要见于市丰的著作中。例如,在1749年出版的《地球论》的第二篇论文中,他写道(布丰1954,IO4):
由于海水的自然运动,以及下雨、冰冻、流水、风、地心之火、地震和潮水等等的作用,地球的表面曾发生过数以万计的革命、剧变、特殊的变迁和蚀变。我们不可能对此表示怀疑。
因此他认为地球表面所发生的变化是"自然革命的延续"的结果(p.105)。对"革命"一词这同一用法还见于布丰的其他著作,尤其是他的《自然的纪期》(Epochs of Nature)(1779)。该书开始是这样说的(1954,117):
在公民史(Civil History)中,人们图谋自己的利益和权利,寻求自己的荣誉,并且解释古代的碑文以推定人类革命的纪元,确立人类的或公民的(civil)事变[精神的事件」的日期,在自然史中人们运用的也是同样的方式。因此有必要钻研世界的档案,从地球的内部获取古代的遗迹,收集它们的碎片,并且把所有能够使我们回到自然的不同时代的物质变化的线索汇集到一系列的证据之中。
G.居维叶在1812年极其明显地运用了布丰对历史学家和地质学家的比较。居维叶把自己看作是一个新的文物研究家;他"不得不同时学习如何复原过去革命的遗物并且解释它们的意义"。布丰论述在那些极为久远的年代所发生的变化,论述完全被人们遗忘的事件以及"在人的记忆之先的革命"(p.118)。在布丰看来,革命显然是连续发生的,但是这些革命——无论是在政治领域还是在自然史领域——决不是循环的。
布丰对"革命"(revolutions)概念的使用后来极大地影响到德国哲学家J.G.赫尔德。赫尔德的从类历史哲学大纲(1784-1791)》一书第1卷第3章的标题就是:"我们的地球经历了许多革命以后才变成它今天的样子"。赫尔德被公认为人类学研究和原始文化科学研究的先驱。他运用一种"进化论的"观点说明为了人类而存在并且表现出人所没有的缺陷的低级生命形式。但是,这些低级生命形式不一定就是向人类演化的生物的先前的状态。他的人类进化论不是人的生物学发展,而是人的文化发展。他的著作把人类历史解释为"关于随着时间和地点的不同而有所变化的人的力量、行动和爱好的一部纯粹的自然史。"人类的文化发展被看作是一个完全自然的过程,是人与它周围变化着的物质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因此,赫尔德遵循布丰的做法(见索特,1910),从由于水、火和空气的作用而产生的革命方面论述了地球的历史(1887,13:21)。他特别指出,这其中的某些革命促进了地球的形成,而且他表示希望:"我要活到看见关于最初创造了地球的最早的根本革命的理论"(1887,13:22)。他说,市丰"只是这门科学的笛卡尔",而且,他的假设终将被驳倒,就像开普勒和牛顿这样的人被笛卡尔的假设超越和取代一样。在谈到"关于热、空气、火的新发现以及它们对地球一物质的结构、合成和分解的各种影响",以及电学和磁学的新的"简明的基本原理"时,赫尔德可以设想一个时间,到那时,地球的结构将会"像开普勒和牛顿解释太阳系的结构那样"获得完全而确定的解释。
赫尔德相当自然地追循布丰的做法,把"革命"看作是推动地球发展的天翻地覆的重大事件(《人类历史哲学大纲》第1卷第3章)。他断言:"今天,这种可怕的变化并不「像在地球历史之初那样」频繁了,因为地球已经停止了它的发展",这个地球"已经老了"。但是他认为,正如里斯本大地震所表明的,这样一些革命并未完全终止(1887,13:24)。
美国革命和法国革命的影响
当18世纪进入其第三个四分之一时间的时候,出现了自光荣革命以来最著名的单一的社会政治事件。今天,在法国、俄国和中国的革命之后,美国革命——就像它的先驱光荣革命一样——看来也许并不十分激进,甚至还算不上是一次"革命的"事件。而且,还有一种保守的政治倾向将美国革命称为独立战争,或者折衷地说,是革命的战争。在它自身所处的那个时代,美国革命具有一种双重形象。一方面,它是一场激进变革(主要是回到光荣革命的条件和状态以及它的《权利法令》或《权利法案》——意义上的"革命"。保守主义者可以支持一场旨在回到或者——如B·贝林喜欢说的——"循环到"(revolvemnt)一个世纪或者更早以来所有英国人都保证拥有然而却主要受到沃波尔(1734-1742任英国首相)政府侵蚀的权利。但是,某些激进分子,包括像托马斯·杰斐逊和托马斯·潘恩这样一些形形色色的政治人物,在革命中看到了某些全新东西的确立。这就是革命之后不久即被采纳的美国国宝之上的箴目"Novusordo Se"——时代的一种新秩序,或者如三十年代末重新解释时所说的——一种"新政"——的意义。
革命,而不是回归到某个比目前好的古老状态的新的内容,体现在杰斐逊《独立宣言师亮的语调中:"当处于人类的事件之中时,对于一个民族来说,解除把他们同其他人联系在一起的政治束缚,在地球的力量之中设想自然法和自然之神得以确立的独立的和平等的地位,就变得必要了"。这里不是眼光落后地维护古代权利,而是关于目前状况的明确陈述。此外,杰斐逊所说的"公正和平等的地位,既不必从天启之神那里寻找根据,也毋需基督教圣经的辩护,而是"自然域"自然之神"的昭示。杰斐逊并没有像他原来打算做的那样,继续乞求"神圣的和不可否认的"真理,而是仍然断言,在特定意义上说,某些真理是"不证自明的"。牛顿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设想他的《自然科学的数学原理》建立于其上的公理是不证自明的。而且,革命的新奇之处在下述激进的主张中也被立刻断言:"人类的创造者赋予"人类某些"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自由和对幸福的追求"。
法国革命比较早地采用了它的美国前辈使之确定的名字。它的政治和社会改革纲领无论与光荣革命相比,还是与美国革命相比,都前进了许多藏书网。而且,正如我早就指出的,在法国革命之后,"革命"这个词本身一般说来已经失去了任何残余的循环论的意义,而保留了其纯粹天文学的意义。法国革命不仅爽快地赞同这个词的新的意义;革命中的事件也影响到以多种方式对革命进行思考。首先,大革命的极端手段和暴力导致人们对无论哪种形式的革命都可能带来的不幸结局以及它们的正常的、有益的结果产生忧虑。第二,法国革命确立了一个典范,人们依此典范把深刻的社会变革看作是政治行动的~个附随物。第三,事实证明,这一新的革命概念的言外之意是,革命带有必然性,就像行星围绕太阳转的革命是必然的一样"
虽然法国革命是眼光向前的,而且一般说来不被看作是向一个先前状态的回归,但是,仍然存在过去岁月的许多重要成分,这在礼仪和标志中是显而易见的。因此,革命的一个重要标志是一顶垂尖圆锥"自由帽",它可以在18世纪叨年代的无数雕版印刷品上看到。这顶帽子传统上是由一位希腊奴隶获得他的解放证书时戴的,而且它是已经获得自由的一个显著的标志(见插图8和9)。另外一个标志是一捆棍棒,古罗马的"法西斯",在美国革命中也用了这一标志。这里是对法国革命的新的纲领与现在受到新生活(也许还有一个新的或扩展了的意义)感染和影响的远古传统之间的密切关系的一个象征性的表达。
已故的汉纳·阿伦特特别指出,旧的天文革命观以及回归的含义是法国革命的一个特点。她把传说中的国王路易十五与罗会福科尔-利昂古尔公爵在1789年7月14日晚上(巴土底监狱刚被攻占之后)的一次谈话作为自己的主要例证。据说,国王是这样说的:"这是一次起义。"而利昂古尔则说:"不,阁下,它是一场革命"。当然,我们无法知道利昂古尔当时在想什么,而事实上我们也无法从任何同时代的材料中知晓他究竟有没有这样说。H.阿伦特对革命作了深入研究,而且至少我会相信她对这个问题的历史的和分析的洞察和远见。她认为,在这个传说的谈话之中,"革命"一词是"最后一次在政治上使用的,也就是说,在把它的意义从天上带到地上的旧的隐喻的意义上使用的"(197,47人在18世纪的政治出版物中,我本人发现了对H.阿伦特思想的一个独立的更进一步的证实。作为本书的插图再版的,这个同时代的出版物展示出"法国革命的天文学体系"。而且,根据利昂古尔的说法,H.阿伦特推测:"重点从一个循环运动的合法性完全转向其必然性,这也许是第一次"。因此她提出,革命的政治形象仍然来自"星体的运动",但是"现在所强调的是,人的力量是不能阻止"革命的运动的,而且,它已变成"一条自然规律"。人们传说的1789年7月14日的那些谈话指出了起义和革命的区别,这在18世纪是一个规模和目的的区别。起义被认为是叛乱或暴动,而革命则意味着国家的政治和社会体制的根本变革。在现时代的条件下,利昂古尔也许会说,的确不存在反对目前的政权领导人的暴动,而只有改变政治制度的运动。换言之,他可能会设想对既定的政权形式而不是仅仅对执政的政权的威胁。
第十三章 18世纪的科学革命观
在18世纪初,B.丰特奈尔(1657-1757,法国科学家,文人,伏尔泰称之为路易十四时代最多才多艺的人)站在一个得天独厚的位置上评估他那个时代的数学和科学。作为巴黎皇家科学院的常务秘书,他总结了科学院成员的思想活动,并且写作了一部关于这个群体早年活动的历史。因此,丰特奈尔关于数学中所发生的革命的看法,对于一部关于科学革命的历史的著作来说,具有特别的重要性。丰特奈尔在《几何学……原理》(1727)一书的序言中讨论了牛顿和莱布尼茨新发明(或发现)的微积分,以及伯努利、洛必达、瓦里尼翁这些伟大数学家在将这一学科"极大地驻前推进 7684." >的过程中所使用的几个方法。然后他说,微积分将"一种人们从前不敢对此抱任何奢望的工具"引入了数学,而且"这是一个在几何学中几乎发生全面革命的时代"(1790,6:43)。"epoque"(时代)和"revolution"(革命)这两个词的连合(jun)使我们确信,丰特奈尔期望这样一个量的体系的变化将完全改变数学的状况。而且,丰特奈尔同时强调,这场革命是"愉快的",换言之,它对于数学科学来说是进步的或有益的,尽管伴随着出现了几个问题。
丰特奈尔在1720年以常务秘书的身份为数学家M.罗尔写的颂词中使用了"革命"这个术语。"革命"一词在这里的出现与罗尔本人的工作无关,而是在关于洛必达《无穷小分析》(这是关于微积分的第一部教科书,1696年在巴黎出版,后来又分别于1715、1720、1768年再版)一书的评论中提出来的。(丰特奈尔实际上是洛必达那本书的匿名序言的作者,尽管他运用了一种可能使不善猜疑的读者认为它是洛必达本人文笔的风格。)丰特奈尔认为(1792,7:67):
那个时候,洛必达的书已经出版了,而且,几乎所有数学家都开始转向新的无穷几何学「即新的微积分」。——直到那时也没有多少人知晓。数学家们所使用的方法的惊人的普遍性,证明的极其简洁,最困难的解法(解式)的精巧和速度,一种特别的、出人意料的新奇,都引起了数学家的注意,因而,在数学王国中发生了一场非常显著的革命。
丰特奈尔在为洛必达所写的颂词(1704)中也使用了"革命"这个概念。在这篇领词中,丰特奈尔再一次谈到洛必达的教科书以及哪些正在成长为数学家的人们对《无穷小分析》一书的渴望"。丰特奈尔写道,洛必达的目的"主要是造就数学家",而且,他满意地看到,"以前留给那些现在已近暮年、对数学感到忧虑的人们的问题,对于年轻人来说,已经成为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了"。"显然,这场革命的规模将会更大,而且总有一天,我们将会像从前发现那么多的数学家那样,发现更多的数学研究者"(1790,6:131)。
上述在谈到洛必达的教科书时对"革命"一词的这两个用法与以前的情况是不同的,因为,微积分引起了数学中的一场观念的革命,而洛必达的《无穷小分析》一书则巩固了那场革命,并且使它的方法和成就对于数学家的职业革命化是如此有效和得心应手。换言之,(在丰特奈尔看来)洛必达对于吸引年轻的数学家(几何学家)进行新的分析并且赋予它们以新的力量发挥了主要的作用。因此,丰特奈尔.看来在"une revolution presque totale……dans lageometrie ”(几何学〔数学」中的一场几乎是全面而彻底的革命)和“une revolution bien marquee(非常显著的革命)之间作了区分,如洛必达的书在几何学界所产生的革命(即几何学界的一场显著的革命)。
确切些说,那些研究微积分的人都从经验中体会到了丰特奈尔所描述的东西——以一种简单而又直接的方式解决那些最困难的问题的力量。解决复杂问题的卓越的工具的这种意义通常首先展现在对分析几何学的研究中,以及后来的微积分中。在经历了17世纪的两次伟大革命——笛卡尔和牛顿(他同莱布尼茨共同分享了荣誉)之后,数学的力量和深奥被揭示出来。
正如丰特奈尔充分意识到的,牛顿和莱布尼茨就微积分的发明优先权问题曾进行过激烈的论战。在其《几何学……原理》一书的序言中谈到微积分时说:"牛顿是第一个发现这个奇异的运算的人,而莱布尼茨是第一个将它公之于众的人。关于莱布尼茨和牛顿都是微积分的发明者这个问题,我们已在1716年加以叙述和说明,而且我们在此也不会再作重复"。
丰特奈尔使用"时代"("它是一个几乎全面革命的时代")表明,"革命"具有创造某种全新的东西的含义(见上文,第4章)。丰特奈尔也写道"总体的革命"或全面的革命。在思考一场意义极其重大的变革时,"total"(总体的、完全的)和"plete"(全部的,彻底的)这些词是被用来表明:革命改变了一切。然而这意味着,这样一个用语的使用者已经忘记了这个词原来的循环的含义,因为一场全面的或总体的革命(如在三百六十度摆动或绕轨道转满一圈时),照字义讲意味着回到出发点,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任何根本的变化。
丰特奈尔除了论及数学领域的革命外,还谈到人类事务其他领域的革命。在一篇有名的短论——"论数学的有用性"——中,他说,历史提供了一幅"人类事务中继续革命的景象"。这些构成了一个接着一个不断发生的帝国、道德、习俗和信仰的盛衰和兴亡(1760,6:69)。在他关于彼得大帝一世的颂词中,丰特奈尔专门谈到在俄国发生的革命,以及马莫德在波斯进行的一场革命。
在18世纪初,丰特奈尔展现给我们的革命(不带有该术语的旧的循环的根源的任何遗迹)观,是把革命看作一种被认可的科学变革的方式——当然,这里所说的科学的变革是在数学中的变革,而不是自然科学或生物科学中的变革。我未曾发现丰特奈尔谈及笛卡尔引发了一场革命,虽然丰特奈尔坚定地相信笛卡尔哲学;在他为牛顿所写的传记中,他也没有援引革命的概念或使用这个术语(见科恩和斯科菲尔德的著作1978,427——474)。我认为,对于数学中而不是自然科学中的一场革命的这个卓越的比较早的论述具有重要意义,同时也表明,无论笛卡尔还是牛顿的自然哲学,正像牛顿和莱布尼茨的新数学一样,到那时为止尚未得到充分而普遍的认可。
随着18世纪的发展,牛顿在自然哲学中的革命才越来越多地为人们所认识(而且,最终得到几乎普遍的认可)。我所发现对牛顿《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革命力量的最早的明确阐述,见于阿列克塞一克劳德·克雷洛1747年11月15日在巴黎皇家科学院的一次会议上宣读的论文的开场白中。克雷洛明确说:牛顿的"名著《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是标志着自然科学中一场伟大革命的划时代的事件"。这里,我们也许可以再次注意到,使用"时代"一词,在克雷洛断言一场牛顿式的革命时,是一个强有力的因素。克雷洛的陈述更加重要,因为他在其中进行陈述的那篇文章致力于探讨这样一种可能性,即牛顿的引力平方反比定律可能并不是精确无误或绝对正确的,而是需要修改的。
对科学革命的这两个比较早的论述都与牛顿有关,这个事实值得注意,因为,正是牛顿在理论数学中的成就和他在万有引力力学的基础上对宇宙体系的分析实际上给科学的革命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并使科学家和bbr>99lib?哲学家们都认识到,一场革命事实上已经发生了。我们也许可以说,牛顿1687年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对于认识一场科学革命的发生,发挥了与历温年光荣革命显然对政治革命发挥的相同的作用。
狄德罗和达朗贝
正如我们在上一章看到的,在狄德罗和达朗贝共同编纂的伟大的《百科全书》中,对政治革命(在世俗的非循环的意义上的革命)以及作为几何学、天文学、地质学和钟表学中的一个术语的"革命"进行了相当多的讨论。但是,对于科学中发生的革命——与过去进行彻底决裂意义上的革命——则未作任何涉及。关于这个主题,我们必须转向《百科全书》中由达朗贝和狄德罗的著作增补的其他条目。在《百科全书》(1751年出版)的"引言"中,在简短地概括近代科学的兴起,或者说与近代科学密切相关的哲学的兴起时,达朗贝引入了革命的概念。但是,该篇短论的目的是要概括出对所有知识包括科学的~种方法论的和哲学的分析——这在他的计划中占据了主要位置——而不是描述科学本身。
达朗贝的历史描述是从"掌玺大臣(大法官)培根"(他被置于一个前辈的位置上)开始的,然后转向对笛卡尔所进行的根本的创新作简短的概括。尽管充分认识到牛顿自然哲学的重要性——事实上,正是牛顿的自然哲学推翻和取代了笛卡尔的自然哲学——但达朗贝仍然觉得需要为笛卡尔这位法国人和数学家同行说几句话。因此,他提请人们特别注意笛卡尔(他显示了"如何摆脱经院哲学、舆论和权威的束缚的智慧")伟大的"反叛"。达朗贝非常清楚地知晓政治的革命力量的作用,而且他把笛卡尔描绘成(1751-1780,I:xxvi;达朗贝1963,80-81)"一位反叛者的领袖,他最先敢于起来反抗一种专横、独断的势力,而且,在准备一场彻底的革命的时候,奠定了一个更公正、更美好的而他本人不可能看到被确立起藏书网来的政体的基础。"笛卡尔在如此"准备""革命"的过程中的作用,或他的"反叛",是"对哲学的一个贡献,这一贡献比起他的杰出的后继者此后所作的贡献可能是更难以做出的"。尽管达朗贝没有专门指出这一点,但是他含蓄地告诉我们,笛卡尔所准备的革命是由牛顿完成的。因为,达朗贝不仅同时用可以想象到的最可嘉许的措辞详细而清楚地说明了牛顿在普通物理学、天体力学和光学领域中所取得的成就,而且他还特别指出,当牛顿"终于出现"时,他"赋予哲学一种显然它要保持的形式"。因此,在科学中,牛顿实际上完成了笛卡尔只是对此作了准备的革命。
而且,在指出这个"伟大的天才「牛顿以识到现在正是从自然科学中清除猜想和含糊的假设的时候"(1963,81)之后,达朗贝说,牛顿"几乎完全回避讨论他在其最有名的著作中的形而上学"。这个评论的重要性在于,它使达朗贝对牛顿的描述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因此,既然他在这里没有引起任何革命,那么我们将不会从这一主题「即形而上学」的观点来考虑他"。这里的意思是说,牛顿是从其他的观点——万有引力,天体力学,宇宙体系,光学,科学解释的性质和局限——引发了一场革命。实际上,达朗贝明确地说,牛顿"无疑已经得到整个的认可,因为他用大量真正的财富丰富了哲学"(1963,83)。然后他又作了适当的评论。他说,牛顿"通过讲授哲学,也许做了更多明智的事情,并且把笛卡尔迫于环境而不得不给予它的那种大胆限制是在合理的范围之内"(1963,8l)。
科学中的革命的概念非常清楚地见于达朗贝为《百科全书》写的题为"Experimental"(实验)的条目中。在该文中,就像在"引言"中那样,达朗贝对这一学科的历史作了简短的回顾,再次强调了培根和笛卡尔并以牛顿为结束。首先,达朗贝认为,培根和笛卡尔引入了"实验物理学的精神";不久,意大利的实验研究院、玻意耳、马略特等人继续了这一工作。后来(《百科全书》<1751-1780>6:299),笛卡尔的科学取代了亚里士多德的科学,也就是说,取代了亚里士多德的注释者们的科学。他认为,牛顿成功地证明了他的前辈只是预言过的东西——将数学引人物理学的真正的艺术。牛顿把数学与实验和观察相结合,创立了一门真正新的科学,这门科学是"精密的、深奥的和有启发意义的"。达朗贝认为,最初,牛顿的思想并末被充分地欣然接受,但是,"新的一代牛顿式的科学家终于崛起了"。因此,达朗贝几乎和大约两个世纪以后马克斯·普朗克所做的一样,是最早认识到科学革命的世代特点的人之一。达朗贝写道:"一旦一场革命的基础得以确立,那么这场革命就几乎总是在下一代人中完成。革命的完成不太可能更早,因为完成这一革命的障碍是自动消失的,而不是人为地放弃的;当然,它也不会更晚,因为一旦越过了完成革命的障碍,那么人类精神的发展通常要比它自己期望的快得多,除非它遇到新的障碍,使它不得不长时间地停止下来"。在这段话中,达朗贝不仅表达了一种随着世代的交替科学得以历史发展的哲学;他还把科学中的伟大革命集中于牛顿的著作。
在另外一篇与《百科全书》无关的作品——"对18世纪中叶人类思想的概要描述"——中,达朗贝提出了关于思想领域革命的一种一般理论(1853,216-218):"大约三百年来,自然似乎注定了每一个世纪的中叶都是人类思想中发生革命的时代"。他特别提到,"在15世纪中叶,对君士坦丁堡的夺取,在西方国家引起了文学界的复兴"。同样,"16世纪中叶则经历了宗教和欧洲大部分国家体制的一个迅速的变革"。最后,"在17世纪中叶,笛卡尔创立了一门新哲学"。
《百科全书》第6卷1756年在巴黎出版,其中收有达朗贝写的词条"实验"。前面的一卷(第5卷,巴黎,1755)收入了狄德罗关于科学中的革命的讨论;这个讨论见于他所写的"百科全书"这个条目中。狄德罗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科学中正在发生变革,所以,在以前的世纪中出版的所有辞典都会缺少科学发明或放在显著地位并赋予新的意义和重要性的新的词汇。因此,在"光行差"这个词条下面,比较旧的辞典不可能给出现时的天文学的意义(这同布拉德雷<1693-1762,英国天文学家)的发现<即光行差效应的发现)联系在一起),而"电流"这个条目可能只会有一条线或两个给出的"虚假的概念和古老的偏见"。狄德罗认为,即使如此,"科学和文理科学(包括艺术、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及人文学科)中的革命也许并不如在力学中发生的革命那样有力和被人强烈地感觉得到;但是,在科学和文理科学中都发生了革命"。
狄德罗在其著名的论文"对自然的解释"(1753年初版,1754年又作了扩充)中也曾述及科学中的革命。狄德罗写道,"我们正在接近科学中的一场伟大革命"(1818,1:420)。这场革命将完全拒斥几何学以及科学中的几何学精神。他说:"依据我们的作家对伦理、小说、自然史和实验物理学的爱好判断,我几乎可以确信,不出一百年,人们在欧洲连三个伟大的几何学家也列举不出来。"
这些以及其他一些段落都标明"革命"(或"革命的变革")在狄德罗科学发展理论中的重要性。像达朗贝一样,狄德罗认为,科学的进步和发展是以一系列连续的革命为标志的,但是"在这一场革命与另一场革命之间的最大间隔"是一个"固定的量"这个思想显然是从他发源的。尽管表面看来狄德罗把革命主要看作是激进的世俗的变革,但在前面的段落中也存在着把革命看作是一个循环的革命变革过程的言外之意;其中,最大的间隔这个术语甚至使人们听到了在循环的周而复始自然现象之中革命周期的弦外之音。而且,人们应当认识到,尽管政治领域中的革命的循环意味在《百科全书》的"革命"这一词条中并没有全然出现,但是,这个意义却正好出现在达朗贝的"引言"中,在这里,他谈到(《百科全书》1751-1780,1:p.XI)"关于帝国及帝国的革命研究的主要成果"。稍后,达朗贝在"引言"中还论及作为激进变革之要素的革命,但是仍然存有帝国盛衰,腐朽和再生演替进行的思想含义。他开始说到中世纪"那些黑暗的岁月"。在那时,"一场能够使世界呈现出新的面貌的革命必然能够使人类摆脱野蛮状态"(p.xx)。他继续说:"希腊「拜占庭]帝国被摧毁了,而且它的灭亡使残余的知识流回欧洲。印刷术的发明以及梅迪契家族和弗兰茨一世的保护和支待,使人们的思想重新活跃起来,而且启蒙运动到处获得再生"(1963,62)。这段话的循环的弦外之音,盛衰和消长的意义更加引起人们的注意,因为,在那个时候,这可能依然是对"革命"一词的普遍用法。
论述天文学中革命的两位作者
我们已经看到,在《百科全书》出版的时候,"革命作为一种世俗的而非循环的重大变革的新的含义已经流行开了,至少在法语中是如此。在18世纪后半叶,这个概念以及表达这个概念的词汇,越来越多地被运用于思想领域,特别是关于科学的作品中。然而,不同的作者,根据他们的学科来断定不同时代革命的时间。因此,拉朗德在赫维留之后的时代看到了天文学中的一次革命(1764,l:131):
这是一个所有民族都在为作出新发现以及使这一学科趋于成熟的荣誉而彼此争论的时代;尤其是巴黎的科学院,伦敦的皇家学会,在这次革命中发挥了最伟大的作用。它们造就了无数杰出的科学家和著名的天文学家。
但是,拉朗德并没有把"革命"一词用于说明哥白尼对托勒密权威的反叛,也没有用于伽利略或开普勒发现或引入的全新的东西;他显然把"革命"一词用于称呼发现和改进的过程——他认为这个过程是最近几个时代确立和详尽阐述天文学这一学科的过程的一个部分。当然,我们必须谨慎地设想,在拉朗德的论述中出现的这个差别,来源于一个关于用法的有意识的和清晰的决定。也许最重要的只是:拉朗德的确在科学中引入了革命概念。
在法国大革命前十年出版的巴伊(1736-1793)的著作向人们指明了科学中革命的概念是如何获得它借以在19世纪继续牢固确立起来的形式(当然有变化)的。在其《近代天文学史》一书中,巴伊介绍了几种重大的革命——从哥白尼宇宙体系和牛顿自然哲学的大规模的详尽阐述一直到望远镜的设计和使用中的革命性的创新。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天文学家,巴伊企图附加十字准线,尤其是测距器来改进望远镜:"对工具的这个完善,实践中的这种精确性,以一种非常明显地产生一场革命的方式对所有观察或观测产生影响"。而且,"这场革命,这种巧妙的运用的想法应归功于皮卡德和奥祖(1785,2:272-273)。
巴伊探讨了过去以及他那个时代的革命,甚至预测了即将到来的革命,尽管只是一些小规模的革命——主要是新的计算(无近似值)和积分的工具和方法。他也预言了摆钟将被取代。巴伊的历史也引入了一个非常清楚地拟定出的两阶段革命的概念,这个概念适用于大规模的科学革命,在这些革命之中,首先要摧毁已被认可的概念体系,然后确立一个新的概念体系(见&13.1)。然而,甚至在巴伊的著作中,周期性的革命变革的陈旧概念与对"革命"这个术语的新的用法,都是用于指称科学中根本的、激动人心的变革,某一个人的著作和思想的影响是特别经常地存在的。
正是巴伊把已经发生了一场哥白尼革命的思想传播开来的,尽管他的两阶段革命理论显然会使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无论是伽利略还是开普勒,他们实际上都没有促成一场他认为哥白尼已经促成的那种革命。他确实坚信牛顿学说所引发的革命,这在他的历史著作中一再表现出来。巴伊充分认识到笛卡尔所作的显著贡献,但是他显然没有发现笛卡尔的创新是革命性的。巴伊说,天文观测当然是针对原因而提出问题:"敢于把宇宙的一般运动规律归结为地球上的物体的运动规律,的确是一个卓越的思想。这样一种胆识和雄心是我们近现代以来的几个世纪独有的;这个荣誉和功劳应归于笛卡尔"。而且,"笛卡尔发现,同一种机理无论在天空中还是在地面上都必定是物体的动力"。巴伊继续写道,即使笛卡尔没有完全想到真正的机理,"我们也决不能忘记,这个新的卓越的思想是他的天才的结果"(1781,xi)。他说,"在公正地评判笛卡尔的时候",我们"没有减损牛顿这位伟大人物的任何荣誉"。而且,"假若笛卡尔用他在几何学中的新发现打开了通往最美好的发现的道路,那么开普勒预见到并且留给我们比他所拥有的更多的自然科学(物理科学)的真理。笛卡尔敢于做的事情比较多,而且他的胆识是衡量他的天才力量的尺度;他只是不够精明。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在他那个时代广为人知的许多事实"(1785,2:192)。
巴伊也从天文学发展中一个循环过程方面着手写作。因此,一场革命有时可能意味着回到某个比较古老的思想或观念,或某个比较陈旧的原则。但是,巴伊敏锐地注意到,人们决不能仅仅因为现在使用的某个思想或观念可能从前曾经出现过就设想不存在任何真正的变革。他举出了一个奇怪的例证:"异教神学设想世界是从一个鸡蛋中产生出来的;无知和渊博的知识通过相反的道路达到同样的结果殊途同归,这并不是第一次"(2:519)。在他的历史著作的第2卷的开始,巴伊对由于循环革命所引起的变革作了更完全的表达(2:3-4):
在写这部历史的时候,我们发觉,一方面,人们相信宇宙机理的简单,因而仍然倾向于这个思想,甚至在无视它的时候也是如此;另一方面我们看到,这个思想是给我们保存下来的最古老的一个思想。结论自然是我们回到我们由此开始的思想:这就是我们的道路,我们总是在一个圆圈中转来转去。然而,这个思想,这个已知世事的第一个开端已使自身变成了一场革命的目的。
巴伊在自己的历史著作中一次又一次地谈到(如1:bk.8,&1)随着文明的起落天文学科学的兴衰。巴伊认为,古代巴比伦人、印度人和中国人的天文学是"我们不知道其伟大作用的一种比较早的文明"的科学的"残骸","它们被一场伟大的革命所摧毁"(1781,18)。这种文明丧失了天文学思想,只能是"因为某次大的革命,这次革命毁灭了人、城镇和知识,剩下的只是残骸。一切都证明,这场革命是在地球上发生的"(p.59)。在《物质通论》或索引——其中包括他的三卷本的《现代天文学》和单独的一卷《古代天文学》——对这两种革命的论述(参见"革命"条)先于对恒星和行星革命的论述。
巴伊认识到,在革命中可能存在循环的过程——这对任何职业天文学家来说都是非常明显的。这一事实并不减低他在论及以一个世俗的而非循环的巨大变革为特点的历史事件时使用"革命"一词的冲力。由于巴伊不仅用"革命"来表示科学中的根本变革(这同达朗贝和狄德罗是一样的),而且事实上把这个词汇和概念整个引入到他关于现代天文学的历史著作中,所以我们可以提出结论:到这个时候,"革命"得到充分认可并被引入到科学史的叙述以及对科学思想、理论、方法、思想体系的生成和发展的分析之中。
18世纪末论述科学革命的著作者
到18世纪幼年代,法国出现了许多直接论述科学中所产生的这一场或那一场革命的作者。但是,孔多塞的情况也许尤其引起我们的注意,因为据利特雷说,他是"revolutionnaire"(革命的,革命者)这个术语的首创者。科学中的革命这个概念(以及用"革命"一词来表达它的做法)经常出现在已故科学院院士的颂词中。正像丰特奈尔(Fontenelle)早先曾经做的那样,孔多塞在担任科学院常任秘书期间,一直承担着这些颂词的写作和宣读。因此,在杜哈梅·杜蒙西奥的颂词(1783)中,孔多塞是这样说的:"他将成为科学史中一个时代的标志,因为我们发现,他的名字是同那场专门把科学导向公共用处的思想革命联系在一起的"。哈勒的颂词(1778)说:"冯·哈勒在其中公开这些发现的著作标志着解剖学革命的时代"。达朗贝的颂词(1783)说:"这个原则是物理-数学科学中一场伟大革命的时代标志"。欧拉的颂词(1783)中说:"他以其在数学科学中引发的革命而赢得这一荣誉"。(见孔多塞1847,2:300,641;3:58,40,以及7,8,9,28)如此等等。在这其中的三个例子中,我们看到孔多塞把"时代"和"革命"这两个术语并列用于一个世纪之久的传统,它明确地介定了"革命"一词的非循环的意义。
孔多塞在其中对革命概念和术语使用最为突出的主要著作是《人类精神进步史梗概》。该书初版于1795年。孔多塞在该书中论述了新近发生的美国革命以及尚未完成的法国革命,同时敏锐地阐明了造成这两次革命各具不同特点的原因。他对笛卡尔的探讨在目前具有特别的重要性。他认为,笛卡尔给予"人们的思想以一般的动力,这种动力是人类命运中的一切革命的第一条原则"(孔多塞1955,147;1933,173)。在解释化学的兴起时,孔多塞对这一学科作了某些改进,"这些改进扩展了这一学科的方法,而不是增加了它的真理,预示着一场成功的革命并为这场革命作了准备,因此实际上影响到整个既定的科学体系。"孔多塞试图"发现"收集和分析气体的"新方法";为化学物质"编制一种(新的)语言(术语)";"采用一种科学的符号法";"亲和力的一般规律";将物理学的"方法和手段"用于"计算具有严格精确性的实验的结果";而且"把数学运用于结晶现象"(1955,153-154;1933,180-181)。孔多塞在此也清楚地说明了他关于我们所处这个时代人们激烈争论的话题的科学的看法。
孔多塞在谈到化学而不是物理学、天文学或生命科学时特别使用了"革命"一词,自然是因为他事实上已经亲眼目睹近期发生的化学革命。这场革命是拉瓦锡在双重意义上引发的,因为他是这场革命的主要设计师,而且为化学革命命名。他至少在三部手稿中用"革命"这个特有字眼谈论他自己的工作。
拉瓦锡并不是18世纪从"革命"方面来谈及他自己在科学中的工作的唯一科学家。另外两个人是西默尔和马拉。至少三位科学家用"革命"这个词描述他们正在做的事情,这个事实标志着科学中革命的概念——-被清除了任何循环、回归或盛衰的寓意——已逐渐成为一个被认可的理解科学中如何取得进步的方式。
如人们所料,约瑟夫·普里斯特利——美国革命和法国革命的一位热烈的支持者——是那些把革命的概念从政治领域移置到科学之中的人之一"。在1796年出版的一部关于燃素和水的分解的著作中,他认为新化学的胜利是"科学革命才最伟大、最突然和最普遍的一项革命(见第14章)。
普里斯特利与他同时代的大多数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认为科学中的革命并不总是进步的,而且也并不总是引起知识状态中某个更迅速的发展。他说:"在所有实验哲学分支的历史中,没有什么是比成功或失败的最出人意料的革命更平常的了"。他这样解释他的观点(1966,300):
的确,一般说来,当许多有独创性的人们专心致志于某个已被充分展开的学科时,研究是愉快而平等地进行的。然而,正如在电学的历史以及现在有关空气的发现中一样,从最出人意料的地方现出了光明,因此,科学大师们不得不从新的更简单的原理重新开始他们的研究;所以,对于科学的某一学科来说,甚至当它处在其发展的最迅速或最有希望的状态之中时,遇到停滞或挫折也不是不正常的。
其他运用科学革命概念的人有威廉·卡伦,A.-R.-J.杜尔哥和伊曼纽尔·康德,以及那些经历过生命科学中哈维革命的人们。另外一位曾经论述过科学中的革命的18世纪科学家是一位瑞士生物学家查尔斯·博内。他在1779年写道:"关于植物的叶子的那本书再一次把我同另一位伟大的人联系在一起,不久他就在生理学中进行了孟德斯鸠在政治学中进行的同样的革命:我所说的是已故的哈勒先生"(1948,155)。因此,博内同意孔多塞关于哈勒在科学中的革命影响的看法。
到18世纪末,有许多作者论述了在从牛顿到拉瓦锡和伏打这个世纪启蒙运动中科学的革命性发展。特别是其中的三位作者发展了研究这样一些革命的理论基础和观点:萨缪尔·米勒,苏格兰的约翰谱莱费尔(关于他请参见下面&18.1)以及德国的克里斯托夫·李希膛贝格(参见下面514.2)。米勒是新泽西的一位教土,他第一个对18世纪的思想成就作了全面的考察(《对18世纪的简短回顾》第一部分);他在长达两卷的文字之中,对那个时期在科学、艺术、文学中的革命和改进作了概括(纽约,1803)。显然,米勒用"革命"一词概指巨大的进步,因为它强调被认作他正在考察其成就的那个世纪期间的规范的科学(以及艺术和文学)的发展模式。正如他本人所承认的(2:ix),他的著作是一个汇集,而不是独创性的原文:"尽管这部著作的较大部分是由汇编组成的,但是作者声明自己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汇集者。他认为他已提出了他本人的观点、感想和推论"。米勒在阅读(包括许多法文著作,这一点在其脚注和附注中是特别明显的)的过程中可能已经遇到过科学和艺术革命的概念。
在第二卷最后他的"揭要"(p.411)中,米勒认为18世纪的特点在于,它"显著地是一个自由探索的时代"。人们在一个比以前所知的更大的程度上学会"摆脱各种特殊名目的权威……抛弃被认为是建立在永久基础之上的所有主张,推翻建立在这些基础之上的体系"。人们极力推进他们的探索,蔑视一切约束,不受任何旧习惯的限制,同时引起了一场"人类精神的革命"。如此作出的想象是一种陷于猖狂的思想的无套裤汉的形象,而且米勒努力指出,这场"革命……伴随着许多有利的方面,同时也有其许多有害的方面",然后,他详细说明了这两方面的情况。
稍后,他又回到"科学的革命和进步",同时他注意到,"刚刚过去的时代显然是以科学中的革命为特征的"(2:413)??:
各种理论或学说比以前任何时期都丰富多彩,它们的体系更加多样化,革命以更快的速度接连发生。
在几乎每一个学科,时尚或原则的变化,及权威的变化是如此令人目不暇接地接踵而至,以致人们记起或列举它们可能都是比较困难的。
米勒给自己提出的问题就是说明这个"科学革命的频率和速度"。他对这一问题作了一个最时新的回答,因为他看到了我们今天所说的"科学共同体"出现的首要原因。米勒特别针对"知识的惊人的传播";"一大批调查者和实验者遍布各个领域";而且——最重要的是——"科学家们进行了空前的交往和交流",因此,"每一种新的理论通常都自始至终受到及时的考察和研究",由此也造成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巧妙和辉煌的组织结构的相继建立和破坏"。所以,由于"一系列发现、假说、理论和体系的迅速的连续的产生","科学界比以往更加清醒和繁忙"(2:438)。当认识到米勒已在多大程度上超越了一个纯粹的汇编者的局限之后,他总结了他的"概述",他说:"18世纪显著地是文学的和科学的交往的时代。"
在米勒十多年的著述中,对科学革命的存在有一个更进一步的认识。在《法兰西语言研究院词典》(由该研究院自己审查、修订和增补)第5版(1811年)中,我们发现了最初的循环的和天文学的定义:
一颗行星或恒星回到它原来由此出发的同一个点。行星的革命。天体的革命。周期的革命。在同一意义上。世纪革命,时代革命,季节革命。
同时也提到一种"性情的革命"(Revolutiondhumeurs)。这个条目最后谈到"使这些国家产生动摇的重大的、激烈的变革","古罗马的革命,瑞典革命,英国革命"。在狄德罗和达朗贝编纂的《百科全书》关于革命的词条中提到这三种革命。在《词典》的这个版本(1811年)中,没有提到法国革命或美国革命,虽然在1793年版本中曾举法国革命为例。法兰西语言研究院的词典编纂者们指出,在说革命这个词时,人们往往想到建立一种新秩序:"当人们在谈论这些国家的历史简单地说革命时,他们指的是重大的革命,即带来一种新秩序的革命。因此,在说到英国时,革命指的是1688年的那场革命"。
但是,在目前条件下,最重要的是专门论及人们有所比喻地使用"革命"一词的方法的段落:"关于在公共事务中发生的变化,在言语问题中的变化,看法的变化,等等。"其中所列举的例子有:迅速的、突然的、出人意料的、奇异的、惊人的、愉快的革命。
时间引起事务中的不可思议的革命。
这个世界的事物都将经历大的革命。
艺术、科学、思想和时尚中的革命。
因此,在正式进入到符号文字的记录中以后,对"科学中的革命"的表达被公认为指称一个表示科学变革特性的被接受的概念。
第十四章 拉瓦锡与化学革命
化学革命在科学革命中占据首要位置,因为它是最早被普遍认识并且被它的发起者A-L.拉瓦锡称为革命的主要革命。拉瓦锡之前的科学家们已经认识到,他们的计划将导致某种全新的东西,而且将直接违反公认为真实的科学信条的既定规范;然而,与其他人不同,拉瓦锡也想到作为思想中一种特别变革的科学革命的概念,而且他断定,他本人所从事的工作,实际上将构成这样一场革命。其他人曾著述讨论科学中的革命,但这些已是在久远的过去发生的事情,或至少是昨天的事情了,而并非目前所为。就我所知,只有罗伯特·西默尔先于拉瓦锡描述了他对作为"革命"一创造的科学的贡献;但是西默尔所提出的双流电学理论并没有引起一场革命,正像拉瓦锡的化学理论并未引起一场革命一样。此外,电学充其量不过是一门科学(物理学)的一个单独的分支,而化学则包含整个的物质科学。因此,化学中的一场革命有可能动摇几乎所有自然科学甚至生物科学的基础。
在拟订其研究计划和目标时,拉瓦锡不得不想到它们对科学的根本意义。他在1773年一本实验室记录中写道:"这个学科的重要性又一次促使我从事整个这项工作。在我看来,这项工作注定要引起物理学和化学中的一场革命。"["在拉瓦锡1791年写给夏普塔尔(Chaptal)的信中,我们看到了拉瓦锡关于化学中的一场革命的同样的概念和想像。拉瓦锡在信中说:"所有年轻的科学家都接受了新的理论,因此我断定,这场革命是在化学中完成的"。
化学革命大约是在美国革命那一段时间中发生的,而且在法国大革命期间达到高潮。拉瓦锡意识到了革命的这种汇合。在1790年2月2日,他给本杰明·富兰克林写了一封非常值得注意的信。他在信中就化学革命向他的这位美国朋友作了简洁的说明,然而他又论及法国的政治革命——因此明确地展示了在他看来这两种革命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他向富兰克林宣布,法国科学家被划分为两个阵营:一个阵营的科学家墨守和坚持旧的学说和理论;一个阵营的科学家则站在他这一边。后一个阵营包括德·莫维奥、贝托莱、富克罗伊、拉普拉斯、蒙日以及"一般地说科学院的物理学家们"。在报告了英国和德国的化学状况之后,他断定(杜维恩和克里克斯泰因,1955,127;史密斯,1927,31):"因而,在这里,在人类知识的一个重要部分中发生了一场自您离开欧洲以来的一场革命"。同时他又补充说:"如果您同意的话,那我将把这次革命看作是充分发展了的甚至彻底完成了的革命。"接着,拉瓦锡转向政治革命:"在给您介绍了迄今为止在化学中发生的事情之后,再给您谈一谈我们的政治革命也许是适当的。我们认为这场革命已经完成,而且再也不可能回到旧秩序"。到1790年2月,国王的专制统治被废除,法国已成为一个君主立宪制国家,主要的权力属于国民议会;然而,直到1790年7月14日新的宪法才被制订出来并得到国王认可。
在1790年或1791年,当一场革命在政治领域中充分发展之后,发现拉瓦锡正在思考化学中的革命是并不奇怪的。甚至在美国革命和法国革命发生之前的1773年的实验室记录中他对革命的比较早的涉及,也并非特别出人意料的,因为,到那个时候,政治的、文化的和思想的革命(包括科学中的革命)的概念在法国已经相当普遍了。关于拉瓦锡1773年的笔记,值得注意的是(1)他在其中预言了后来实际上发生的自然科学中的一场即将到来的深刻的革命;也就是说,他能够预言一场科学的革命;而且(2),这个笔记的作者以及这场革命的主要发起者是同一个人。
拉瓦锡的贡献
化学革命最重要的特点在于它推翻了占统治地位的"燃素"说,并以一种以氧气的作用为基础的理论取而代之。拉瓦锡证明,这种气体是空气的一个成分。他认为,空气是气态 7684." >的物质而非某种容易变态的单一物质的混合物。氧气是燃烧、煅烧和呼吸过程中的积极的作用物。要看化学革命引起的变化多么深刻,就要注意在那个时候金属性的矿石被看作是元素组成的而且金属元素被认为是混合的(即金属性矿石或"金属灰"和"燃素"的混合物)。从拉瓦锡以来,我们以为金属是元素(如果是清一色的话,即既非合金,亦非混合物),以为金属及是金属元素和氧气的混合物。化学的语言把新的知识反映在诸如"氧化物"、"二氧化物"、"过氧化物"等等名词之中。新化学的基本内容包括现代的元素概念,化合物概念和混合物概念;元素表(与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极其相似)的产生;对已知化合物的化学分析。
化学革命利用了通称"质量守恒"或"物质守恒"的一般原则。这一原则阐明:在一个化学反应中,所有参与反应物的总的质量(或重量泌定等于所有生成物的总质量(或重量)。现在对所有科学都带有根本性的这一原则,那时并不是化学理论的根本原则。如果这样,那么就可能存在一个惊论(设想燃素是一种物质,而且因此——在牛顿学说的意义上——具有质量和重量)。因为实验证明,在由金属灰十燃素=金属这个等式所指定的过程中,金属灰的重量要大于金属的重量。一些坚持燃素说的人通过把一个"负重量"让与燃素来解释这个矛盾,而其他的人则试图把质量或重量问题归结为一个比重问题(见帕廷顿和麦凯,1938,第3部分)以寻求出路。普里斯特利则比这两种人要高明得多。他直率地说,在自然科学中,重量(或质量)并不总是一个主要的考虑。当然,他是对的。不从质量或数量方面加以讨论的有形的"物质"的三个例子是:牛顿的以太,富兰克林的电流以及(拉瓦锡所相信的)热流。我们在这里可以看到,新化学的原则是如何具有革命性。我们可能注意到,拉瓦锡对上述等式的修正(金属灰=金属十氧气)为物质守恒的基本原则提供了实验的证明(因为空气有重量)。
拉瓦锡对氧气(或空气的要素)在燃烧和锻烧中的作用的分析被记录在1772年11月1日的一篇学术短文中(这篇短文曾于1773年5月5日在皇家科学院宣读)。他在该文中指出,"硫在燃烧时不但不会失去重量,相反会增加重量",而且,"磷也是相同的情况"。他接着说,这一"重量的增加来自在燃烧过程凝固的大量空气「实际上,正如他后来发现的,只是空气的一部分,即氧」"。他注意到,这个发现导致他相信:"对于由于燃烧或煅烧中而增重的所有物质来说,很可能会发生"同样的现象(艾德1964,61;麦凯,1935,117)。1773年关于"物理学和化学中的革命"的论文(笔记)基于一系列"用新的装置"进行的实验,目藏书网的在于"把我们关于进入化合或从物质中释放出的空气的知识与其他已获得的知识联系起来"以"形成一种理论"(梅尔德伦1930,9;贝特洛1890,48)。
我已经提到关于氧化物的新的化学名称。依据新理论的更严密的逻辑而改变现有的名称,是科学革命的特点。在哈维发现血液循环之后,我们已经看到了在动脉和静脉方面这个过程的一个例证。在1787年,路易斯·贝尔纳·居伊顿·德·莫维奥、克劳德·贝托莱以及安东尼·弗朗索瓦·德·富克罗伊与拉瓦锡合作创制一种新的术语表——这些术语将依据拉瓦锡的新的化学理论反映物质的实际化学成分。这四位合作者在1787年出版的《化学命名法》是一部第一手的革命文献,是拉瓦锡活跃的思想框架的关键。不仅新的名称依赖于拉瓦锡对化合物的分析,而且名称的次序也可以提供关于氧气饱和的相应的程度的情况。例如,含硫的盐可以是硫酸盐或亚硫酸盐;而且一般说来,原子价较高的酸(以及……酸盐)是渗透着氧气的那些酸或酸盐。但是,含硫而不含氧的化合物则是-ides(复数),正如在硫化钾中那样。与此相似,一种钾和氧的化合物就可能是氧化钾(而且就其他金属元素来说也是如此)。在他的《化学初论》(1789;1792年又出版德文版,1790年出版英文版,同时还有荷兰文版,意大利文版和西班牙文版)一书中,拉瓦锡强调哲学家孔狄亚克的影响。孔狄亚克曾说:"推理的艺术依赖于一种做得好的语言"。属然我们对拉瓦锡的陈述可能需要有所保留(格拉克1975,112),但是他明确地说,这个最终的论述源出对语言和命名的考虑——在"我没有能够阻止它"的情况下,已形成为一个化学体系。
对这场革命的认可
几乎在同时,出版物中都公认已经发生了一场化学革命。拉瓦锡的朋友和合作者让-巴蒂斯特-米歇尔·比凯在1778年出版(古夫,1983)的一本小册子中比较早地提到这场革命;这本小册子是在一年前向巴黎医学院宣读的一篇论文的基础上写成的。比凯认为,新的化学的"气体学说"充分说明了当面对新的发现时必须抛弃旧观念的原则。他说,没有什么能比关于气体的新发现"在科学中产生了一场如此巨大的革命"并且"对这一美好的科学的进步作出了如此多的贡献"。
古夫(同上)已经找到了很可能是在出版物中提到拉瓦锡化学革命的第一个人。它是在拉瓦锡刚刚开始一系列将导致关于燃烧和空气的一种新观点实验之后提及的。安托万·鲍姆写作了一本论述化学的三卷本著作,他在1773年的出版物中提到这场革命,那时,拉瓦锡私下曾表达他的这样一个信念:他的研究计划将"引起物理学和化学中的一场革命"。在这个时候,拉瓦锡已经确信,燃烧引起与空气(或一部分空气)的化合,应当放弃燃素说,但是他尚未出版关于这个主题的任何东西。鲍姆在他的论文的一个附录中,在讨论新的发现,尤其是"凝固的空气"(二氧化碳)及其特性时,提到了化学中的一场革命。鲍姆说,一些自然科学家认为;凝固的空气带有必定使燃素遭到抛弃的"特性",并且取而代之。他继续说(古夫1983):"在这同一些自然科学家看来",凝固的空气"将引起化学中一场彻底的革命[总体的革命」",而且,甚至"改变我们知识的秩序"。因为鲍姆与拉瓦锡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密切,所以,我们对他是如何听到拉瓦锡的革命思想的这一点并不清楚;我们只能设想,鲍姆试图用"物理学家"这个短语概指拉瓦锡及其追随者——那么,就其他人而言,谁在进行这样一场革命呢?
亨利·格拉克(1976)为我们追溯到了其后对化学革命的认可。比凯1778年出版的那本书并不是特别有名的。格拉克发现,对于广为宣传拉瓦锡所引发的化学革命的概念起最大作用的作者是富克罗伊。富克罗伊甚至在他的《自然史创级教程》(1782)中"转向拉瓦锡的新化学之前"就曾提到一场即将来临的革命。他在此写道:"只有当更进一步的实验使我们确信所有的化学现象都可以依靠气体的理论而无须乞灵于燃素而得到解释时,才能有更合适的教程。"他特别指出,他的同行化学家麦克尔确信"新的发现必定在化学中引起伟大的革命"(富克罗伊,1782,1:22)。在后来的版本中,富克罗伊谈到每天都赋予我们的理论以新的力量的新的发现。由于富克罗伊《自然史初级教程》(1782)以及富克罗伊在其中谈论"革命"的其他著作的普及,格拉克断言,正是富克罗伊在认可和褒扬"化学中的革命"或其他相同说法并使之规范化方面起到了最有效的作用(关于更进一步的论述清参看斯米顿1962年的著作)。特别是,有一篇对拉瓦锡的巨著的很长的评论——"由富克罗伊和J.德·奥恩署名",而实际上是富克罗伊"写作和提交的"(格拉克1976,3)——指出,"化学在近年所经历的革命实际上是M.拉瓦锡先生所作的一系列实验的结果。"这个评论是"作为拉瓦锡《化学初论》第一版第二次发行时的一个附录第一次出版的,而且还继续发表在此后的版本中"(同上),所以,拉瓦锡在完整表述他自己的理论的同时,也宣告了革命的产生。
格拉克同时还发现,甚至"在拉瓦锡1789年发表《化学初论》从而建立起他的新化学理论之前",在爱尔兰化学家理查德·柯尔万论述燃素的著作的法译本的一篇序言中就已经提到正在进行中的这场革命。被认为是拉瓦锡夫人——(根据格里莫克斯的权威之见)被普遍认为是该书的译者——所写的这篇序言中,解释了为何加了一连串的脚注以在每一个步骤上都驳斥柯尔万的燃素说观点。拉瓦锡夫人认为,如果没有这些注释,那么"这部著作可能就不足以推进正在化学中进行的那场革命。"
这个记录还应当包括已出版的论及革命的另外一个重要的例子——拉瓦锡本人的论述。这个论述(就像富克罗伊提到的麦克尔的看法,柯尔万一书法文版的序言以及比凯的观点)在拉瓦锡把他整个的理论发表在《化学初论》之先。根据是"论关于改进和完善化学命名法的必要性"这篇论文。它是"拉瓦锡先生在1787年4月18日巴黎科学院的一次公开会议上宣读的",并且作为《化学术语分类法入门》(巴黎,1787)一书中介绍性的章节发表。文中拉瓦锡并没有说化学术语分类法的改革构成化学科学中的一场革命,或者这场革命正在酝酿之中。相反,拉瓦锡宣布,"新的方法"将"在讲授化学的方式中引起一场必然的甚至迅速的革命。这个例子使我们回想起早在几乎一个世纪以前,在描述数学中的革命时,丰特奈尔援引了这样一条原则:科学中任何一场真正根本的革命都意味着教育中的一场革命。
拉瓦锡的预言迅速得到证明。在约瑟夫·普里斯特利1796年写的一本小册子中我们可以找到这方面的证据。这本小册子是在《化学术语分类法入门》出版九年之后、柯尔万的论文的法文译本出版八年以后问世的,"莫维奥、拉瓦锡、普莱斯、蒙日、贝托莱和富克罗伊对此作了注释"。普里斯特利在谈到"贝托莱、普莱斯、蒙日、莫维奥、富克罗伊、哈森弗雷茨先生,以及柯尔万先生的尚存的答辩者"时,"对燃素说作了简短的辩护"。他在开始时说,
几乎没有哪些革命(即使有也极少)如此规模之大,如此突然,又如此普遍,以致现在通常所说的新的化学体系和反燃素说是如此盛行和普遍。反燃素说的主要对象是施塔尔的燃素说,而他的燃素说曾一度被认为是科学中从未有过的最伟大的发现。
普里斯特利认为,这场革命的步子是如此巨大,以致"过去二、三十年中的每一年比上一个世纪任何十年的时间对科学,尤其是化学都具有更大的重要性"。然后,他表示承认,"这种新的理论"被认为是"具有如此牢固的基础",从而"一种新的术语分类法——人们把全部注意力集中于它——被发明和创造出来"——"人们现在几乎普遍使用"这种分类法。结果是,"不管我们采用还是不采用该体系,我们都必须学习新的语言"。因为,假若不学习这种语言,那就不再能够"理解某些最有价值的现代出版物"。这就证明了在拉瓦锡所说的教学和化学术语分类法的革命与化学中的革命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
最后,我们也许注意到,拉瓦锡的实验室记录的发表(由M.贝特洛1899年发表在一本题为《化学革命:拉瓦锡》的书中)在历史的记录中通俗地并且永久地固定住了化学革命这个名称。早在一个半世纪之前(正如莫里斯·克罗斯兰在1963年所说的),G.-F.维奈尔显然最先提到化学中的一场革命,并且预言了这样一场"革命"《百科全书》,1754年版,"化学"这个词条]。
显然,拉瓦锡的化学革命经过了一场科学中的革命所经历的全部检验。所有历史学家和科学家都认为它是一场革命,正如它在它自身所处的那个时代被看作是一场革命一样。此外,整个化学科学及其语言都遵循着在化学革命中所提出的方针和路线。因此,化学革命是科学革命的一个示范性的例子。
第15章 康德的所谓哥白尼革命
当在18世纪末从事写作的时候,康德是会熟悉蒙塔克勒、巴伊和其他人阐述的这样一个思想的:哥白尼引发了天文学中的一场革命。而且,到那个时候,人们已相当普遍地用"革命"这个术语去概指科学、审美以及整个思想领域的激进变革。那时,"革命"还很渺茫。因此,考虑到康德在哲学史中的突出地位,他关于革命、科学中的革命的看法,对于我们研究18世纪的这些概念是特别重要的。但是.由于人们普遍认为康德把他自己在哲学中的创新归之为一场哥白尼革命,所以这些看法甚至是更引人兴趣的。
康德哥白尼革命的神话
迪埃克斯特休斯在其权威著作《世界图像的机械化》(1961,299)中断言,"自康德以来,哥白尼革命这个概念一直是对某种见解或看法的根本改变的一个确定的表达,而且在科学史中,1543年被看作是中世纪与近代之间分界的实际日期"。大量论述康德思想和哲学史的著作都认为,康德把他本人在哲学方面的成就与一场哥白尼革命相比较。几年前,开放大学(这是英国电视台在群众教育方面所进行的一项大胆尝试。它给予那些不能通过正常途径到某所学院或大学学习的人相当于学士的学位)节目"第二水平线"开设了"革命的时代"这一课程。其中两个主要的单元就被叫做"康德的哥白尼革命";一个单元的副标题是"思辨哲学",另一个单元的副标题是"道德哲学"。在第一个单元中,作者(维西,1972,10)提到"思辨哲学中康德的哥白尼革命",但他从未明确把这个概念看成是康德本人的创造。在第二个单元(汉夫林1972,23-25)中,作者毫不含糊地说,"康德本人并未明确把他在道德哲学方面的努力与哥白尼革命相比较,正如他并没有把自己在思辨哲学方面的成就与此相比一样。但是,我认为我们仍然可以公正地说(人们也经常这样说),这个比较既适用于前者,同样也适用于后者。"
既不熟悉有关康德的文献,也不通晓哲学史的读者不可能知道对康德的"哥白尼革命"的确信是如何近于普遍(尤其是英国和美国的著作家中间)。下面是我们随便选择的几个例子:
康德……在「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序言中…谈到在我们的思想方式中所计划的"哥白尼革命"。(伯德1973,190-191)
康德把他自己的哲学革命与哥白尼发动的革命相比较。(佩顿1936,1:75)
现在我们可以理解当康德声称引发了一场像哥白尼在天文学中发动的革命那样的哲学中的革命时他的含义了。(布罗德1978,12)
康德将这种设想先天知识的可能性的新的方法与哥白尼在天文学中引起的革命相比较。(林赛1934,50)
他坚持认为,他的哥白尼式的革命并不损害经验世界的经验现实,就像日心说也不改变或否认经验世界的现象一样。(科普尔斯顿1960,6:242)
在[他的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序言中,他把自己与哥白尼相比,并且说他已在哲学中引起了一场哥白尼革命。(罗素1945,707)
康德说他自己已经引起了一场"哥白尼革命"。(罗素1948,9)
康德进行比较的全部意义在于,我们在两个假说中发现了一场革命或对一个很久以前无人表示异议的基本假设的彻底修正。在一种情况下,假想的是观察者的静止性,另一种情况是观察者的被动性。(韦尔顿1945,77)
尤其出人意料的是,康德本人标志着他自己认为是作为一场哥白尼革命而引起的革命。但是,除了他认为它是一场革命外,在其中没有什么哥白尼的东西……因为他的革命,就它是一场革命来说,严格地讲正是反哥白尼的革命。(亚历山大1909,49)
…康德本人自豪地称呼他的一个思想为"哥白尼革命"。(波普尔1962,180)
康德相信,他对理性的批判引起了哲学中一场事实上的"哥白尼革命"。(艾肯1957,31)
众所周知,康德在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的序言中特别提到了"哥白尼革命,从而对问题作了简洁的陈述。(卢卡奇1923,111)
康德在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1787)第二版序言中将称他的哥白尼革命的东西……(谢瓦利埃1961,3:589)
我把康德的学说看作是哥白尼革命的一个伟大的、个人的哲学成就。关于这一点,康德本人曾几次提到。(奥伊泽尔曼1972,121)
关于康德所谓的"哥白尼革命"的根本思想。(德勒兹1971,22-23)
康德对自己完成了一场真正的哲学革命而高兴……——这场革命可以与哥白尼在宇宙论和数学秩序中的革命相比。(德沃,1955,434)
康德在思想史中的革命行动,他的"哥白尼革命"。(维尔莱明1955,358)
我们所作的这一系列引证使人们对哲学家的中间一个相当普遍的看法更确信无疑了:(a)曾经有过一场哥白尼革命,而且(b)康德认为他自己在哲学中的根本创新,是那场革命之后的另一场哥白尼革命,或者说像一场哥白尼革命。如果抽出半小时的时间随便翻阅一下图书馆的书架,就可以发现至少几十个这样的说法;这些说法都出自著名学者之口,并且发表在由我们第一流的学术和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著作之中。此外,《百科详编》(它是新版,也就是所谓第15版《不列颠百科全书》的一部分,被形容为"详解";1973,10:392)的权威说法是:
康德骄傲地宣称他在哲学中完成了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正像近代天文学的奠基人哥白尼由于把恒星的运动部分地归之于观察者的运动从而解释了恒星的表面上的运动一样,康德则通过揭示客体与心灵相符合——在认识中,不是心灵去符合事物,而是事物要符合心灵——而证明了心灵的先天原则如何适用客体。
许多论述康德或哲学的著作都包含有关于"哥白尼革命"(弗拉肖斯1962,98ff;杜威,1929,287),"康德的哥白尼式的革命"(波普尔1962,180)的章节。杜威在1929年主持吉福德讲座期间,在谈到&qu..;寻求确定性"时大胆地断言:"康德声称从有知识的主体的观点来看待世界以及我们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从而在哲学中引起了一场哥白尼式的演变[原文如此,应为革命revolution]"。杜威最后相当不谦虚地把他本人对哲学的贡献评价为与康德引起的革命同样重要的另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卡尔·波普尔在1954年的一篇论文[这篇论文后来又在他的《猜想与反驳》重新发表(1962,175ff.)]中,有一部分专门谈到康德的"哥白尼式的革命"。波普尔在此引证了康德的一句话:"我们的理智不是从自然获得它的规律,而是把它的规律强加于自然"。对此,波普尔评论说:"这个公式概括了康德本人自豪地称呼他的哥白尼式的革命的一个思想"(p.180)。一本专门论述《康德的遗产与哥白尼革命》的著作(维尔莱明,1954)也已出版。在1970年召开的第三次国际康德大会的已经出版的文献汇编中,至少有三篇论文谈到"康德的哥白尼式的革命"(贝克,1972,121,147,239),而且有一篇论文的标题就是"休谟和康德的哥白尼式的革命"(234ff.)。
在我们谈了这么多之后,如果再说康德并没有把他自己的贡献与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相比较,无论对于读者来说,还是对于我本人来说,看来肯定是令人惊讶的。而且我肯定读者会充分理解为什么在最后编写这一章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发现有必要回到康德的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它最初出版时的德文本以及现在流行的三个英译本L.J.M.D.米克尔约翰,1855;马克斯·缀勒,1881;诺爱·肯普·史密斯,1929,以及许多重印本)以使我保持确信,在至少三种语言中的如此之多的著名权威可能使这样一个如此明显的错误继续存在下去。在1929年吉福德讲座的听众中,是否可能没有一个人知道康德的原文,所以可能引起了杜威对他的错误的注意?在第三次国际康德大会上,就没有一个康德学派的学者曾经用德文或英文阅读康德的著作,并记得他实际上说的什么吗?在1974年以"科学与社会:过去、现在和未来"为题的哥白尼学术报告会上宣读的一篇论文(斯特奈克,1975)对杜威和康德的哥白尼式的革命作了比较(C.科恩,1975)。有一篇学术评论对这篇论文进行了讨论(克罗普赛,1975)。这篇评论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卡尔·]科恩教授…把杜威的哲学说成是一场真正的哥白尼革命的产物"(105),但是评论者没有纠正对康德的哥白尼革命的提法;而且,显然也没有任何一位读者这样做。
那些论述康德的哥白尼革命而且实际公康德的所谓类比提供了根据的作者让读者参看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序言(1787;初版于1781年)。我们一会儿将看到,这篇新的序言是非常有趣的,因为它对科学(数学和实验物理学)中的革命以及知识发展中的革命进行了讨论。关于哥白尼康德实际上是这样说的(引自康德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1926年版,第20页,即Bxvi页):
于是吾人之进行正与哥白尼之按其基本假设而进行相同。以"一切天体围绕观察者旋转"之假定,不能说明天体之运动,哥白尼乃更假定观察者旋转,星球静止不动,以试验其是否较易成功(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蓝公武译,三联书店,1957年版,第12-13页)。
这里,人们不必是一位德国学者,甚至也无需对德国语言十分熟悉,就可以看到,在我们所引的这段话中,康德所说的是就哥白尼的"基本意图"或"基本思想"而言,而不是"就一场革命而言"。在今天人们公认可靠和权威的译本中,诺曼·肯普·史密斯将康德所说的"哥白尼的最初设想"改为"哥白尼的基本假设"。这也许可以提供对康德的意图的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它事实上完全背离了康德本人简单的和明确的表述。因此,肯普·史密斯也给原来德文中的短语加了一个脚注。他的译文是:
因此我们恰恰应当依据哥白尼的基本假设[mit deen Gedanken des Kopernikus」的思路而进行。由于依据"一切天体都围绕观察者旋转"这个假定不能令人满意地解释天体的运动,因此他作了这样一个尝试:假若让观察者旋转,而星球静止不动,那么是否更能取得成功。
但是,在肯普·史密斯的那本注释(1923)中,读者没有得到任何暗示,康德写的是"mit deen Gedanken des Kopernikus而不是“mit der ersten HyPothese des Kopernilkus"。
康德的这段话清楚地说明了他的意图。在哥白尼之前的天文学中,人们假定,行星表面运动的所有复杂性都是现实的。但是,在哥白尼之后的天文学中,人们看到,这里所说的复杂性有一部分是由于观察者在一个运动着的地球上的位置而产生的。比较早的形而上学也作了类.?似的假定:事物的所有外部表征(现象)都具有超出认知心灵之外的一种现实性,正如行星运动的复杂性在哥白尼之前的天文学家看来也具有现实性一样。然而,康德的新观点设想:我们知识的对象不是"自在之物"(thingr in them-selves),而是我们的心灵与我们感觉的对象相互作用的结果。所以,康德对‘物自体”(things as they are in themselves)与“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事物(things as they appear to us)作了重要区分(肯普·史密斯,1968,38)。
康德的做法可能类似于哥白尼革命的传统观点,因为在天文学和数学中我们可以看出"长久以来未遭非议的一场革命,或对一个基本设想的彻底修正"(韦尔顿1945,77)。也就是说,"在一种情况下,人们假定的是观察者的静止性,在另一种情况下设想的是观察者的被动性"。许多哲学家指出,康德的所谓革命不是真正哥白尼式的革命。正如贝特兰·罗素(1948,9)所说,"康德说他完成了一个哥白尼式的革命,但是,如果他说完成了一个托勒密式的反革命,可能会更准确些,因为他把人重又放回到哥白尼从此推翻人的权威地位的中心"。
无论康德的实际意图如何,他显然而且肯定不是说他完成了(或将完成)形而上学中的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上面我们所引证的那一整段话(Bxvi)不包含任何这样的说法,而且它既没有提到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也没有提到在形而上学中的任何革命(无论是实际上的或是即将来临的)。但是,虽然在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的任何版本中没有一个地方提到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但是却存在形而上学中发生一场革命的迹象。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康德没有提及一个哥白尼式的革命,因为在第二版序言中,他充分展开了科学中革命的概念以及知识革命的概念。然而,在陈述康德的革命观之前,有必要提一下康德提及哥白尼的其他两个地方——它们都出现在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序言的一个注释中。在这个注释中,康德(1929,25=Bxxii)解释了"天体运动的根本规律"——大概是开普勒的法则——如何"给予哥白尼最初仅假定为一种假说的东西以已证实的确实性,且在同时又产生出联结宇宙的无形力量(牛顿的引力)的证明。"康德又说,假若"哥白尼不敢于在观察者中而不在天体中探求所观察到的运动",那么牛顿的万有引力"将永远木会被发现"。在这些句子之中我不能发现康德表达了这样一个看法:即他相信曾经发生了一场哥白尼革命;它们甚至可能暗示了这样一个意思:只是到开普勒和牛顿的时代方发生了一场革命。这些句子确实表明了康德本人所认为的"与[哥白尼的」这个假说相似的观点的转变"的作用。就[哥白尼的」这个假设而言,康德"在这个序言中只是作为一个假设提出来的,目的在于引起人们对进行这样一个转变(它总是假设的)的这些最初的尝试的特点的注意"。但是——康德又断言——这个假设将"在《批判》本身之中,从我们关于时空之表象的性质以及悟性的基本概念而证明其为必然的,而非假设的"。
在康德的论述中,哥白尼的名字只是在康德提到"最初的思想"时以及在我们刚刚讨论过的段落中出现的。在康德的其他著作中,也曾提到哥白尼,但是都与革命的观念无关。简而言之,一场自称的康德的"哥白尼革命"与历世纪末所谓的天文学中的哥白尼革命一样,似乎并没有多大的现实性。尽管在著名的杂志上至少有三篇学术文章试图告诉广大的哲学家们康德并没有把他的贡献与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相比(克罗斯,1937;汉森,1959;恩格尔,1963),但是,著名的哲学家们在自己的书和文章中仍然给予"康德的哥白尼式的革命"以一个显著的位置。
康德对于科学中革命的看法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序言中对科学中的革命的讨论是值得注意的。18世纪的许多学者认为,革命,以及在科学中产生某种全新东西或直到那个时候才存在的某种东西的突然的、引人注目的飞跃,推动科学向前发展。康德就是这样一位学者。他所谈到的第一场革命是找们知识的激动人心的变化。这场革命所包含的"革命"一词的新的含义逐渐为人们普遍使用。就他使用"革命"这个术语而言,严格地说,康德是一个新思想家(现代人)而不是一个传统拥护者;他所说的"革命"不是指某个循环的变革或某个盛衰,或回到从前的某个更理想的状态,而是与过去进行完全而彻底决裂的一个根本的、前进的步骤。
在康德看来,第一个革命发生在数学之中并且在于把一种陆地测量的经验知识转变成一个演绎体系。"真实的方法"如同"在论证等边三角形性质的第一人(不问其人为泰勒斯或其他某人)的心中显现的""新的光明"而被发现。关于这件事,康德说(1929,p.19=Bxi-xii):
他所创建的真实的方法,并不在检验他在图形中或在图形之赤裸裸的概念中所见及的事物,以及由此以理解图形之性质,而在发现所必然包含于"他自身先天地构成的概念"中的事物,由他所呈现此先天的事物于他自身的构成方法,以把它表现于图形之中。假若他以先天的确实性而认识任何事物,那么,除去必然由他自身依据他的概念所加入于图形中的东西之外,绝不附加任何事物。
康德在这里把"科学的荡荡大道"与"盲索"作了对比。这个对比或差异并不总是容易理解和把握的。但是,从根本上康德似乎要说,在逻辑中,理性仅论究其自身,但在科学的几何学中,理性则被用于它自身之外的某些事物——如几何图形——尤其是等边三角形。思想中的革命(RevolutionderDenkart)在于认识到,"无论是经验的观察,还是对概念的分析都无助于我们证明任何数学的真理"(佩顿,1937,366)。仅用眼睛观察,或者依靠检查以确定等边三角形的性质是不够的,考察关于这样一种三角形的概念也是不够的。相反,"我们必须运用……康德所说的概念的建构;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先天地展示与我们的概念相一致的直觉。"因此,"康德认为最早的数学家的发现似乎是"(同上):
必须依据他本人思索的并先天地展示出来的合乎概念的东西构造图形;而且,为掌握一定的先天的知识,除去必然由他自身依据他的概念所加入于图形中的东西外,绝不附加任何事物。
康德认为(1929,19=Bxi),几何学的这个根本的转变"必定是由于某一个人的高明思想所引起的革命"。因而,这个人指出了"这门科学必须进入的途径,遵由这个途径,方可能得到所有一切时代及其无限扩展中的确实的进步。"
康德坚持认为,"这场思想革命「Revolutionder Denkart」远比发现绕行著名的好望角的航线要重要得多"。然后他又提.到"这场革命的纪念"。所以,在一页之上几行文字之中对革命有三种不同的提法(两次是作为"Revolution",一次是作为"Veranderung"提出来的)(p.19=Bxi)。
在紧接在后面的较短的段落(192,19-20=Bxii),康德从数学转向"自然科学——这里所说的自然科学,是建立于经验的原则之上的"。自然科学花费了比数学长得多的时间才进入"科学之大道"的。康德说,"只是在一个半世纪之前",培根才"部分地开始"这个转变并"在一定程度上在那些已经走上"创建一种以经验为基础的科学——这可以说"是一场思想革命的意想不到的结果——的道路的人们中间激起了新的生气和活力。
在下一段,康德毫不掩饰地"推溯实验方法史的正确途径"。在此,他仅仅提到伽利略、托里拆利、施塔尔这几个人的实验以为例证。他断言,物理学经历了一场"其观点中的仁慈的革命「其思想的有利的革命y。对于康德来说,"物理学中的仁慈的革命所依据的幸运的思想是,当理性必须在自然中探求而非虚构事实时,凡由理性自身的渊流而不能知而只能从自然学习的东西,理性必须在这个探求之中把它自身置于自然之中的东西作为其指导"。正是在这方面,"自然研究在数世纪的冥行盲索以后才进入科学的坚实的道路"(pp.20-21=Bxiv)。
此神话的起源
在讨论了数学以及实验的或以经验为基础的物理学之后,康德转向了形而上学,"一门完全孤立的思辨的理性科学"(p.21=Bxiv)。他把这一学科与数学和自然科学作了比较。他指出,数学和自然科学是"由于一场突发的革命而变得今天这样繁荣的"(pp.21-23=Bxv-xvi)在这个讨论的第三页上出现了"mit deen Gedankendes Kopernikus”这样的用语。我们已经看到,这一说法可以逐字译为“就哥白尼的最初思想而言”(with the first thoughts ofCopernicus)。在这里,康德的观点显然是,哥白尼已完成了从一个静止的观察者的看法向一个旋转的观察者的观点的转换。他表明,当人们使观察者的运动脱离太阳、行星、恒星的已观察到的或表面的运动时,那么就会出现变化。因此,康德所理解的哥白尼的"最初思想"似乎是在逻辑在先而非历史连续的意义上说的。而且,如果康德想说哥白尼开始或创始了——天文学中、科学中或思想领域——的一场革命,那么他又为何不这样说呢?因为,就在前面几页,他还在讨论科学中的革命,而在这一页一开始他又谈到科学中的革命,显然,这样一场革命的概念在他的思想中占据显著地位。不管康德是否认为有一场哥白尼革命,他在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序言中肯定没有这样说。这个事实在讨论康德对哥白尼的评论被置于其中的科学革命和思想革命的时候,似乎是更为重要的。当然,在提到哥白尼的那一段的开始就提到革命也不可能导致注释者们认为康德提到了一个哥白尼式的革命。藏书网
康德说,他认为他的书给予形而上学以科学方法的确定性。他坚持认为,哲学家应当尝试模拟数学和自然科学的进行程序,至少"就它的作为同样的理性知识类推于形而上学的模拟可能允许的范围而言"是如此(1929,22=Bxvi)。此后,康德又谈到他留给"后人的遗产是一种成体系的形而上学"。他说,"这是一件不可轻视其价值的礼物",因为"理性将因而能遵循科学的坚固的道路,而不是像以往那样没有审查和自我批判地冥行盲索"(p.30=Bxxx)。
能说形而上学中的这样一个变革就是一场革命吗?康德对此作了肯定的回答。他说,他的论述的目的在于"改变当前盛行的形而上学的方法,并且遵循几何学家和自然哲学家的做法,由此在形而上学中发动一场全面的革命[eine ganzliche Revolution](Bxxii)。因此,康德加入了18世纪科学家——西默尔、拉瓦锡、马拉——的行列。这些科学家都说自己的工作就是引发和制造革命。但是,康德既没有说这场革命是哥白尼式的革命,也没有举哥白尼或天文学为证。因为,在任何已知的信件、出版的著作或手稿中,康德都不曾提到一场哥白尼革命。所以,他不可能说过,他对哲学的重大贡献是(或将是)引发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
那么,我们所见到的文献又怎么可能是如此错误呢?一个可能的解释是:在一个段落开始的时候论述了形而上学中的革命,而在此之前的一段有一个比较长的脚注,其中谈及哥白尼和牛顿。注释者们的错误可能由于把关于形而上学中的革命的句子与前面的那个脚注合在一起了。但是,因为康德用的是"几何学家和自然哲学家的例子",而非天文学家的例子,所以在我们看来,任何可能的(尽管是未必有的)联系都是与一场牛顿式的革命而非哥白尼式的革命的联系。无论最初错误的根源如何,作者们显然是彼此以讹传讹,而没有仔细审查其来源。尽管有三个关于康德从未描述过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的告诫,而区也没有多少人说康德在形而上学中引发过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但是,这个错误在哲学文献中还是年复一年地存在了下来。
正当我完成对这一章的最后修改时,我又见到四本继续存有这个长期错误的书。一本是罗杰·斯克鲁顿写的,作为"昔日名人"丛书之一由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作者在书中强调"康德所说的他在哲学中哥白尼式的革命"(1982,28)。另外一本是已故的恩斯特·卡西尔的一部伟大的杰作(初版于1918年)。这部著作已译成英文。书中一篇新的"英文版导言"(1981,vii)一开始就讨论了"康德在哲学中的哥白尼式的革命"。我们在其中还读到:"哥白尼革命是建立在一个全新的哲学观和哲学方法的基础之上的,康德把这种新的哲学观和哲学方法描述为批判的和先验的"(p.viii)。
在研究歌德、康德和黑格尔的一本一流的著作中,沃尔特·考夫曼写道(1980,87-88):"康德声称完成了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但是,考夫曼认为,在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中,康德"完成了一个反哥白尼的革命。他颠倒和推翻了哥白尼对人的自尊的震耳欲聋的攻击",因为他"使人重新回到了世界中心的地位"。《科学史辞典》(1981)中有一个论述哥白尼革命的非常有洞察力的条目,它强调这个表达方式可以有两种含义:其一是哥白尼"将一种日心体系引入天文学",其二是"这样一种体系以带有开普勒所提出的椭圆形轨道的经过修正的形式在17世纪牢固地确立起来"。该条目最后评论到:"人们同康德一样,用哥白尼式的革命这个概念普遍描述任何能够促进思想进步的观念的根本改造"。但是,在这同一本辞典后面有关康德的条目中,对所谓哥白尼式的革命没有任何涉及。
把哲学或形而上学中一场自称的哥白尼革命归因于康德并非最近的发明。在1799至1825年期间,至少有四位研究康德哲学的作者——在出版物或讲座中——公开说,康德本人期望或者已经着手进行哲学中的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一位在德国生活多年的法国人夏尔·德·维拉尔把大量解释康德思想的出版物献给了他的同胞。在1799年《北方的目击者》中一篇关于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的文章里,维拉尔说道,康德对人类知识和推理的沉思"使他认为在形而上学中需要一个类似哥白尼在天文学中完成的革命"(p.7)。然后,维拉尔用与康德本人在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序言中描述"哥白尼的最初思想"时(B.xvi)所使用的相似的术语和措词,解释了康德革命的性质。在另一部著作《康德哲学》中(1801,PP.Viii-x),维拉尔暗示,笛卡尔、拉瓦锡以及哥白尼和康德已经引起了一场思想革命。
十六年后,维克托·库辛重新提出了康德的哥白尼革命的话题。库辛是他那个时代阅读最为广泛的哲学普及者之一,而且他的书有许多版本并一再重印。1817年他在巴黎大学文学院主持讲座期间,把康德与哥白尼革命联系在一起。他的这些讲演直到1841年才出版。编者为此所写的"按语"说,这些讲演是在法国大学中对康德体系的最早介绍(1841,iv-v)。在第二版(1846,1:105-113)中,人们清楚地知道,库辛在1816年也讲授过康德的思想,但是在那时,他的德语水平特别差,故他不得不依靠康德著作的拉丁文本和法文的二手著作。在1817年,当他能够从德文原文阅读康德著作时(1:255,n.2),库辛解释说,"康德在形而上学中引起了一场与哥白尼在天文学中引发的革命相同的革命"。在他1820年的讲演(1842,1846,1857年版;1854年英文版)中,库辛说,"康德意识到他正在进行的革命;他充分认识了他所处的时代并理解了时代的需要"。然后,他又用与他在1817年的讲演中几乎相同的语言重新概括了康德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序言。
在1818年,菲利普·阿尔贝·斯特普费尔写的一篇论述康德的重要文章被收入参考著作《全传》第22卷中。该文的一个脚注解释说,夏尔·德·维拉尔本来在写这篇文章,但他后来又让斯特普费尔代劳,因为即将离开人世,故他无力赋予这篇论文以预期的形式。斯特普费尔讨论了康德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但在第239页他又称第三版),并且明确把完成哲学中一场哥白尼革命的思想归于康德。他说,康德"认为他有责任在思辨科学中引发一场他的卓越的同胞、普鲁土人哥白尼已在自然科学中完成的革命——这个类比是康德本人的思想"(p.239)。在pp.239-240,斯特普费尔相当详尽地发挥了这一思想,最后他明确地提到哥白尼:"我们将不再围绕事物旋转:由于使我们自己成为它们的中心,所以,我们将使它们围绕我们旋转。这就是哥白尼的革命"。类似于库辛的描述的这个陈述,将使康德具有托勒密而非哥白尼的地位。但是,无论库辛还是斯特普费尔,似乎都没有像后来人那样认识到,可以把这场革命叫做托勒密式的反革命。
1825年,在《朗迪南西斯百科全书》(第20卷)中一论述哲学的条目里,托马斯·沃格曼从《全传》中引证了一段把康德与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相联系的文字并译为英文。虽然这段文字是由斯特普费尔所写,但是沃格曼却把这个条目归维拉尔所为。根据沃格曼的译法(p.151),康德"认为他注定要在思辨科学中完成一个类似他的卓越的同胞、普鲁土人哥白尼在自然哲学中已经完成的革命;这个类比的想法最初是由康德本人作出的"。沃格曼继续随着斯特普费尔发挥。斯特普费尔最后得出结论说(同上):"我们将不再围绕事物旋转,而是在使我们自己成为它们的中心的同时,使它们围绕我们旋转。这就是哥白尼的革命"。
沃格曼在《朗迪南西斯百科全书》有关哲学的条目及其他条目中把康德与革命和哥白尼联系起来。在关于哲学的条目(1825,129)中,沃格曼对康德和哥白尼展开了充分的比较,同时又特别指出:"我禁不住对这两位伟人进行有希望的类比。康德创立了一种与哥白尼的理论同样富有想像力的理论;而且,如果它像哥白尼的理论那样经受住时代的检验,那么它将引发和完成的革命同样也将是光荣的"。
维拉尔(1799)、库辛(1817;1820)、斯特普费尔(1818)和沃格曼(1825)并不是在这个比较早的时期把康德与哲学中的一个哥白尼革命联系起来的唯一的几位作者。另外一个人是斯塔尔夫人。在1813年伦敦版的《论德国》(这也许可以看作是第一个版本,因为1810年的巴黎版在法国被禁止发行,那时,该书的印刷尚未完成),她断言(3:13-14)。
路德说,"人类精神就像是马背上的喝醉酒的农民;当他在这边起来后,他又倒向另一边"。所以,人在他的两个本性之间不断地来回变动、摇摆:有时,他的思想使他脱离他的感觉,而有时他的感觉又吞噬他的思想,而且他又企图把一切都归于思想或感觉。不过,在我看来,诞生一种坚定的学说的时刻已经到来。形而上学必将经历一场像哥白尼在宇宙体系中完成的革命那样的革命。它必须把我们的灵魂重新放回到那个中心去并使之像太阳那样转动:外部的客体环绕着它而运动,并且从它那里获得光明。
这段话是斯塔尔夫人在谈到培根时说的,但是,在《论德国》的同一部分对德国哲学的进一步论述表明,斯塔尔夫人所思考的是整个德国唯心主义哲学(一般)和特殊的康德哲学。
斯塔尔夫人并没有说康德本人期望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但是维拉尔说康德认为这样一场革命在形而上学中是需要的。库辛认为,康德着手在形而上学中引发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而且斯特普费尔说康德认为自己有责任在思辨科学中造成这样一场革命。值得人们注意的是,斯特普费尔的讨论概括说:"C’est larevolution de Copernic",沃格曼译为:"这就是哥白尼式的革命"。人们也许注意到,除去维拉尔之外,所有这些作者都把康德对"哥白尼的最初思想"的类比发展成为一个隐喻,这个隐喻远远超出了康德在直接谈及哥白尼的文字中实际上所包含的鲜明性和含义。
卡尔·莱昂哈德·莱因霍尔德的例子是大为有趣的,因为他是18世纪80年代康德哲学的一个著名的宣传者和解释者,而且,他还谈到康德著作中对革命和哥白尼的论述。莱因霍尔德似乎并没有专门就一场哥白尼革命明确写过著作或文章,但是,其中至少有一段可能使其他人把康德与一场哥白尼革命联系了起来。莱因霍尔德对康德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的探讨是比较早地介绍和描述这部著作的辅助材料之一。这个探讨见于1794年他的《纠正过去哲学家的误解》一书第2卷中。在第7部分"论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的基本原理",莱因霍尔德论述了康德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第2版序言。他说,康德在该序言中以一种非常有趣的方式指明了形而上学迫切需要通过"批判"来进行的"思想转变"(p.411)。接着,他又相当详尽地摘引并评释了康德关于革命的言论(pp.411-415)。在第415页上,他把在康德的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序言中相隔几页的两种陈述并列在一起(见Bxvi和xxii页):
"这种情形正与哥白尼最初的思想的情况相同。哥白尼假设一切天体都围绕观察者旋转,因此不能很好地说明天体的运动。于是,他假定观察者旋转,恒星静止不动,以尝试其是否更易于成功"。——"依据几何学家和物理学家所确立的例证,使形而上学革命化,以改变迄今为止一直流行的形而上学的程序,这种尝试即纯粹思辨理性批判的主要目的"。
在此,这些段落是未加修饰逐字逐句直译过来的,所以,人们也许会明白,它们的并列怎么可能影响到后来的读者并使他们称康德在形而上学中的革命为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莱因霍尔德本人并没有明确说过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尽管他认为康德"创始并引入了现在完全不可避免的革命"(pp.415-416)。
然而,早在1784年,莱因霍尔德(p.6)就认为启蒙运动是一场革命。而且,在他著名的《康德哲学信札》的第一篇信札——这篇信札写于1786年8月,因而早于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序言——中,莱因霍尔德就已经把康德与革命(pp.124-125)和哥白尼(p.126)联系在一起了,但是,他并没有把两者合在一起从而使康德成为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的发起者。
在19世纪中叶,威廉·休厄尔非常谨慎地对康德本人的论述作了忠实的概括。在他的《归纳科学的哲学》(全称为《以归纳科学史为依据的归纳科学的哲学》)(1840)中,他写道:"康德的见解所引起的沉思人类知识的习惯方式中的革命是最全面的。他本人完全不公正地把它与哥白尼的太阳系理论所引起的变革相比较"。休厄尔让读者参看"康德的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序言,第xv页",他明确把康德关于形而上学中一场革命的论述与哥白尼所引入的新的观点区别开来。
第16章 德国不断变化着的革命语言
在前面的章节中,我们主要通过法语和英语——在17和18世纪进行学术讨论的两种主要的日常语言——的著作描述了科学这一概念和名称的演变、发展,以及这个概念在科学变革中的运用。在这个时候,德语尚未成为世界上科学家们、政治和社会思想家、哲学家、历史学家和神学家的通用语言;它成为一种通用语言是19世纪的事情。但是,对革命的讨论,以及关于在讨论中所使用的语言的一系列争论开始于18世纪末期。这些讨论和争论的方式此后一直影响到德?99lib?国的思想以及有关这一主题的写作。
看一看德文有关革命的文献,人们就会对两种用法之间的争论留下深刻印象:法文中的"revolution"(革命)一词和可以提出的德文中的代用词,这些代用词中最主要的是"Umwalzung"(暴力变革,彻底变革,革命),其他还有"Umdrehung"(旋转)、"Umsturz"(推翻,颠覆)、"Umsg"(骤变,根本改变,转变),"Umlauf"(循环,运转)(和"kreislauf"<循环运动>)。另一主要用法是德文中的"Umkehren"(翻转,颠倒,回返)。其他的用词还有:"Veanderung(改变或更迭),"grosse Veranderung"(大变革),Staasveranderung(国家的变革或更迭)。
Umwalzung一词来源于um(环绕、旋转)和Walzen(滚转、旋转,如同英文中的Waltz<华尔兹舞>),而且因此是德文中"革命"一词的同义词。Umdrehung通常用其旋转的直接含义(革命);例如,德文中RPM(revolutions per minute)的同义词是‘U/min’(Umdrehungen in der Minute);Drehung的意思是(像车轮那样)旋转、转动,因此也包含着循环交替或革命的意思。"Umstarz"具有"推翻"、倾覆"."瓦解"、"颠覆"、"颠倒"、"天翻地覆"的意思,因此也包含着社会和政治的"颠覆"、"推翻"、"剧变"和"革命"的含义。"Umsg"意指"回转","突变"、"改变"和"回转"。Um-lauf的含义是天文学中的"运行",也意指"循环";这后一种含义也用Kreislauf一词表达(正如用Blutkreislauf一词来表达"血液循环"一样)。动词Umkethen还意指"旋转"或"颠倒"(倒转,颠覆)。它也许是与Umwalzung最接近的词,而且是16世纪通用的德文词中与revolution在意义上最接近的词。因此,当路德抨击哥白尼体系(对此,他只听说过,但从未研究过)时,据说他(在他的"席间话"或"餐桌谈话"中)曾经说过这样的话:"Der Narr willdie ganze Kunst Astronomiae Umkehren”(这个愚蠢的家伙企图推翻整个天文学的)。在进行这同一个讨论的一篇拉丁文报告中,哥白尼被视为一个“企图推翻整个天文学的”人(“qui totam astro-logiam iere vult"),这里"iere"的意思就是"倒置域"颠倒"和"推翻"。
因为revolution是一个从法文来的(最早是从拉丁文产生)词,所以格林兄弟(Grimm brothers)著名的《德语大辞典》未曾收入(R卷出版于1893年〕,这使得学者们追溯德国著作家们从中世纪一直到最近使用几乎所有主要语词的方式。但是,在18世纪中叶,词典编纂者约翰·海因里希·策德勒并没有表现出如此狭隘的民族主义思想,而且在他的巨著《世界百科大全》(从1732年到1750年共出版了54卷)中dieRevolution这个条目收入第引卷(1742)。在这一条目之下共有两个定义,但未作任何引证或举例。第一个定义涉及政治的变革:革命"是说一个国家在其行政和政策方面经历了一次重要的变革"。这个定义是相当宽泛的,因此它同样可以包括进这样一个革命的概念:革命是确立某种全新的、没有前例的东西的行动。同时,它也包含这样一个思想,即一场政治革命是一个周期性的循环现象,是向某个先前状态的回复。第二个定义显然是循环论的:行星环绕太阳作轨道运行的周期。
尽管策德勒引入并介绍了die Revolution"这个概念,而且它作为一种德文的表达似乎已完全融合到德语中来,但是,后来的词典编纂者并没有如此简单地接受这个外来词。约翰·克里斯托弗·阿德隆(JJohann christoph Adelung)在1774-1780年编纂的四卷本《高地德语方言词典》并没收入"革命"(Revolution)这个条目,虽然"革命"(Revoution)这个条目出现在1793-18O1年增订的六卷本中。在这两个版本中间,曾发生过两个值得注意的事件:法国大革命,以及加速用他们的德语同义语取代外来语词的运动。例如,法语中的edition一词在这时被放弃,转而赞成将两个词根译成德文:Ausgabe(版,版本,版次)。18世纪末这个民族主义的爆发可以与希特勒执政时代的做法相匹配。例如,在希特勒上台以后,外来词(如Telephone被勒令由它们的最相近的纯粹德文的同义词取代(如Telephone就由Fernsprechapparat取代)。
阿德隆对上述两个事件作出了强烈反应。他直接提到法国大革命,并且讨论了将Revolution一词译成德语的尝试。阿德隆像策德勒那样,划分出了不同的革命变革的类型(革命变革被界定为"事物的过程或关系中的一种全面的变化"):(1)自然的革命,或自然中的革命是指改变了地球面貌的伟大事件。(2)公民(社会)革命则是指一个国家的政体或制度组织的彻底变革,这样一些变革通常都伴随着暴力,如在以共和制取代君主制的过程中所表现的那样。这方面的例证有英国的光荣革命和法国大革命。阿德隆强烈反对"近来"用一个德文词取代Revolution(革命)一词的企图。他特别指出,在所提出的替代中,"最不成功的"是Umwalzung和Staatsumwalzung("颠覆"和"国家的颠覆"),因为它们只是"一个外来词的字面解释"。其他这样的词还有Veranderung或Umanderung(变化,改变),Umschattung(改造),Hauptveranderung(主要或首要的变化),以及Staasveranderung(国家的变革或改变)。他断言,如果人们不得不去在德文找一个Revolution(革命)的同义词的话,那么,Umwandlung(改变,转变,改造)可能是被优先考虑的。
对阿德隆的回答见于约阿希姆·海因里希·卡姆佩的两卷本词典(1801年)中。卡姆佩抨击阿德隆是一个"吹毛求疵的语言学家",并且要求德国人用他们自己的词汇Umwalzung取代外来词Revolution,以作为表达政治变革的语词。卡姆佩还夸耀说,正是他本人在1792年的一篇政治著作中引入了Umwalzung这个词,用以指称法国大革命。而且,他不客气地断言,在过去十年中,数以千计的德国著作家都"称赞"他在他已经引入的新的意义上使用Umwalzung。一位批评家指出,Umwalzung意指一种有形的和有规律的运动(如同地球围绕它的轴旋转一样),因此,用于政治变革是不适当的。尽管这里所说的政治变革有些是以一种和平的、有序的方式发生的,但是,许多其他变革并非如此——尤其是那些受选票和群众行动影响的政治变革。卡姆佩暗示,革命的唯一可允许的含义是一个周期性的事件的最初的词源学的意义,因此这个词不能表示在政治革命中所发生的各种政治变革。此外,他还指出,Um-wal-zung中的音节间的连接是比Re-vo-lu-tion中音节的连续更和谐悦耳的。
卡姆佩没有讨论Revolution或Umwalzung可以正当地运用于任何激进的变革而不是在政治学领域运用的可能性。这是更为奇怪的,因为他引证了康德(以及赫尔德)的一些话,以说明主要的德国思想家对Umwalzung的用法。但是,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康德谈论过科学和哲学中的"革命"。几年前,《康德全集》的前九卷都附有一个经计算机编排的动词索引(马丁,1967-1969)。这个全集包含了康德的全部主要著作。表达革命意义的语词出现的次数如下:
die Revolution 57
der Umlauf 33
die Umdrehung25
die Drehung15
die Umwalzung12
der Umsg10
der Umsturz 7
der Kreislauf 6
显然,康德使用Revolution(革命)一词的次数几乎是他使用Umwalzung一词次数的五倍,而且比使用任何其他同义语要经常得多。
康德在大量著作中都曾求助于革命概念。在他早期的科学著作——特别是那些论述天文学的著作,其中最著名的是他的《自然通史和天体理论》(《宇宙发展史概论》)(1900,1970年版;初版为德文版,1754)——中,对天体的沿轨道运行作了相当多的论述。在其《学院之争》(1798;参见康德《全集》,1902年版,第7卷,第59,85,87,88,93页)这篇论文中,他讨论了政治革命。在一本论述宗教的小册子(《在理性范围内的宗教》)中,他两次特别提到"人的气质中的一场革命"(1793;康德,1960,41-43)。但是,除去在其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序言中对科学中两次伟大革命的讨论外,康德似乎没有更多地考虑科学中的革命。?
康德的同时代的人歌德多次提到法国大革命以及在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发生的革命。它们多见于书信、诗歌、散文和游记中。在为他所翻译的狄德罗的一篇论文(1798-1799)所写的序言中,歌德指出(1902,33:206-207),狄德罗已经引起了一场"艺术中的革命"。歌德认为,每一个"艺术中的革命"都会促进"对自然的全面认识"。歌德在他的自传《诗与真》(1811-1831)中说,在文学中也发生了革命。他本人就参加了不止一次"德国文学的革命"(同上,1902,24:52)。他在1820年说,展望中的某些发展也是"革命性的"(37:119-120)。那些断绝和放弃对过去的依附或迷恋的人总能产生一个革命性的变革"("revolutionaren Ubergang”)。在他的一个格言中(4:221),他谈到那些认为他们可以保持克制的弱者的愚蠢的‘革命观点’(“revolutiesinnungen")。
歌德对于科学中的革命的看法主要表现在他的引起人们广泛争论的《颜色学》(1810)以及辅助性著作《颜色学史资料》中。这是歌德展开对科学史论述的唯一著作。在这部著作中,歌德称赞培根拥护一门以经验为基础的科学。尽管曾经接受传统的亚里士多德哲学的教育,但是培根却赞成以经验为基础的科学,这对于歌德来说恰为一典型例证,即通过这种方式,"革命的思想",即"革命的思维方式"可以作为独立的个人的贡献,而不是在普遍的社会背景之下的缓慢的吸收,而得到发展(1947-1970,6:147)。歌德还特别指出,培根的能力和活动是"对权威的反叛"("gegeoritatanstrebende”),并且用“revolutionarer Sinn"("革命的意识")这个短语来描述培根的思想和影响的特点。他具有一种革命的意识和精神;这种意识和精神最充分地表现在他的关于自然科学的著作中(p.152)。这是歌德就在一场激进变革的意义上的科学中的革命这一主题所曾作出的最清楚的表述。
但是歌德的确赞成科学变革的循环论,虽然当他在《颜色学》中就这一主题进行讨论时并没有在这种意义上使用"革命"这个现行的词。他认为,历史就像是活的有机体,从来就不是静止的:"一切事物都不是静止的"。事物在不断进步,但它从来就不是直线的,所以,前进的运动是循环的,实际上是螺旋状的或盘旋上升的——就如同植物的生长一样。歌德对植物的螺旋状生长趋向进行了极富创造性的研究。就这种关于历史以及科学的历史发展的观点而言,歌德受到维柯的《新科学》的影响。《新科学》是启蒙运动时期表述循环论历史观的主要著作。歌德阅读了这本著作并赞成其学说(菲埃托尔1950,131)。在其笔记中,歌德详细地展开了一系列的循环,以描述科学的成长和发展(见格罗特1972,14-18)。
在德国有关革命的著作的历史中,亚历山大·冯·洪堡的观点是特别重要的,因为他的著作被如此广泛地阅读。他在1845年到1862年期间撰写并出版了五卷本的 href='772/im'>《宇宙》这部空前的科学巨著。在这部巨著之中,洪堡试图运用受过教育但没有经历专门的科学训练的大众能够理解的语言,对整个宇宙的物质结构进行精确的全面的描述。这部著作对所讨论的每一主要学科的科学史都作了表述。据估计,这部著作在19世纪50年代销售了八万多册。几个不同的英文译本也已出版。
洪堡把宇宙的历史划分为七个时期。第一个时期开始于古希腊,而最近一个时期则是以17世纪望远镜的发明为开端的一系列科学发现。他写道,假如印度人的(印度-阿拉伯)数字系统为希腊人所知的话,那么,在关于宇宙的数学知识中就可能会产生一场革命("eine Revolution")(1845-1802,2:198)。洪堡声称,哥白尼已在天文学的世界观中引起了一场革命(Umwandlung,198),并且也引发了一场"科学的革命"(Wissenschaftliche Revolution’,350-351)。洪堡写道,"哥白尼所引发的科学的革命难得连续不断地向前发展,以达到它发现宇宙的真正结构的目标"。当洪堡转向17世纪和望远镜发现之后的天文学,谈到伽利略和开普勒时,并没有像谈及哥白尼时那样使用"革命"这个术语。就此而言,他也许是步历史学家J.-S.巴伊的后尘。洪堡也并没有认为牛顿的成就是一场"革命",也许是因为在这部著作中,牛顿及其万有引力定律没有引起充分的重视,而且只是附带地提及。这可能是歌德著作的一个影响。歌德的《颜色学》的大部分章节致力于反驳牛顿的著名的光的理论,并且用歌德本人的理论取代这种理论。歌德和洪堡是非常好的朋友。洪堡哲学的许多思想都受到歌德哲学的影响或者说与歌德的许多哲学思想相似。
洪堡探讨了"进步的速度得以迅速提高"的方式或途径,并且提出了"所有自然科学中都期待周期性的、无止境的改造和转变"这样一个思想(同上,3:24)。但是,如果说在德文版的 href='772/im'>《宇宙》中只在几个地方提及科学中的革命,那么读者在E.C.奥特(Otte)所译的英文版中可能会发现有比洪堡当初写这本书时更多的地方提到了革命。例如,奥特(1848-1865,1:48)写道:"愉快的革命",其实,洪堡原来在这里所说的只是"die gluckliche Ausbildung"(愉快地造就、培养)。
在19世纪另一位重要思想家G.W.F.黑格尔的早期著作中(1817),人们发现,黑格尔依照布丰、赫尔德和施勒策尔的方式探讨了地球上的革命。在其《哲学史》中,黑格尔称以康德为中心德国哲学时期一场"思想方式中的革命"(1927-1940,19:534)。他还坚持认为,来源于牛顿和洛克著作的"形而上学的经验论"可以看作是精神活动中的"完全的革命"。虽然黑格尔称赞牛顿和洛克的"形而上学经验论"是革命性的,但他对牛顿进行了激烈的批判——这一态度和立场后来一直延续到恩格斯的著作中。他嘲笑牛顿的光理论是"野蛮的"(1970:2,139),并且严厉批评牛顿在实验方面的愚笨和错误(同上;参看,1927-1940,19:447)。特别是他严厉批评了牛顿在《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一开始对开普勒的面积定律(联结各行星到太阳的半径向量在等时内扫过等面积断作的所谓数学的证明。他把牛顿关于正弦和余弦在无穷小三角形中可视为相等的设想看作是违背了数学的基本原理(1969,273)。此外,而且更为严重的是,"数学完全不可能证明物质世界的质的规定,因为它们是以题目的质的特点为基础的定律"。但是,黑格尔在谈到历史中的革命时的确曾提及科学中的革命。在他的《哲学全书》的第2部分自然科学中,黑格尔说:"一切革命,无论是科学中的革命或世界史中的革命,其发生仅仅由于精神[Geist]改变了它的范畴以理解和检查属于它的东西,以便以一种更真实、更深刻、更直接和更统一的方式获得和掌握自身"。
弗里德里希·恩格斯著名的科学著作《反杜林论》的另一个标题是《欧根·杜林先生在科学中实行的变革》。在英文中,这一标题被译作"欧根·杜林先生在科学中的革命"。但是,人们对于恩格斯的意图尚存有一些疑问,因为他在文中用了两个词:UmwalZung和Revolution。这一问题显然使一位法国翻译家感到困惑。在第一个法文版本(1911)中,翻译者不愿用"欧根·杜林先生在科学中的革命"这个可疑的标题,而是采用了一个描述性的标题:"哲学,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以"反对杜林"为副标题。然而,作者在修订本书时把这一标题改为"欧根·杜林先生在科学中引起的混乱"(1932)。恩格斯在这部著作中没有一处提到科学的Revolution或UmwalZung(参见下面第23章)。
在19世纪,如在20世纪一样,Umwalzung作为ReVolution的对应词而流行和通用。两者之间主要的差异似乎是(而且现在仍然是):Umwalzung很少用于——就我所知——-循环的或周期性的事件,如一颗行星在其轨道中运行(revolution),而且通常也不用来指示"重大的"政治革命,如法国大革命或俄国革命。科学家们(如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在谈及科学中的革命时,既用Umwalzung,也用Revolution。然而,我还没看到有谁用Umwalzung来称呼科学的革命(Stific Revolution)或产业革命(Industrial Revolution)。
第十七章 产业革命
产业革命并非科学中的一次革命,甚至也不是直接或主要以科学的运用为基础的一次革命——我们这里所说的革命是指像在19世纪下半叶发生的染料制造业中的革命这样的名副其实的革命。但是,它是一场其时间跨度包含美国和法国的革命以及化学革命的革命,而且,它像化学革命一样,在那时被认为是人类事务中的一场革命。因此,在任何历史中都必须认识到,这场革命的中心论题包括对在政治领域之外发生的革命愈益增强的自觉和意识。
在此我不想探究产业革命的性质和重要性,关于这一主题已经产生了大量的学术文献。这样一个探究将使我们远离话题,而考虑超出本书主要焦点的论题。在我们目前的条件下,产业革命主要对于它的历史编纂学中的相似之物(和不相似之物)有意义,而且对于科学革命和科学中的革命的概念也是有趣的。
产业革命与科学革命或科学中其他革命共同的主要的历史编纂学问题是确切地介定名称的含义;然后是一个双关问题:这样一场革命何时发生,它实际上是否已经发生。当我们把《社会科学百科全书》(1932)和后来的《国际社会科学百科全书》(1968)中对待产业革命的态度作一番比较,那么,关于这些问题的观点的前后变化就一目了然了。前者用十三个对开页的篇幅介绍"产业革命",而后者只是告诉读者"参见经济增长,经济和社会,工业化现代化"这些条目。依照思考社会科学的新的时代,产业革命不再是一个主要范畴。事实上,在这四个条目当中,只有一个条目("工业化")提到了产业革命。其中有两段专门论述这一事件。第一段指出,这个短语"长久以来一直被用来指称大约从1750年至1825年这个时期"。在这一时期,"机械学的原理,包括蒸汽动力,在英国被应用于制造业",从而引起了"经济结构和经济增长中的一个显著变化"。第二段强调,"在学者们中间,就产业革命在英国的发源这个问题&?quot;尚未达成"一致意见",并且指出最近学术界的看法(迪恩和科尔,1962)"对在英国经济的产业结构长期演化的过程中产业革命的古典时期的特点提出了疑义"(p.253)。
甚至1932年那个比较旧的条目在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个名称"作为一个称号,被公认是不能令人满意的",甚至被人们称为"一个不幸被选择出的称号"。它指出,"人们主要是反对用革命这个词"。经济史学家"运用了这个短语",但是,他们这样做反而"使得人们更含糊并作许多内心的保留"(p.4):
他们不喜欢在这个术语的任何一般可以接受的意义上所说的在经济事务中发生革命的提法。伯尼说,"突然的巨大的变化与经济发展的缓慢的渐进的过程是不一致的";塞说,"在经济史的大舞台上,没有发生过任何突然的场景的置换;而李普森经过对17和18世纪的研究之后断言,"在经济发展中没有任何中断,却总有一个恒久不变的进步和变化的趋势,在这个趋势之中,旧的东西与新的东西几乎是人们感觉不到地掺杂在一起"。
不过,1932年的《社会科学百科全书》承认,"尽管存在许多含糊不明之处,但是这个术语还是维持不变,而且也没有创造出更好的词来取代它"。在关于"产业革命的观念"的一篇演讲中,G.N.克拉克牵强附会地指出,当S.J.克拉彭"撰写关于1820年以来英国经济发展史的伟大的权威著作时",他"避免了提出一个替代[产业革命」的术语的学究式的想法,但是(我无意认为)他从未用过这个术语"。
关于"革命"一词在科学中的第一次使用,科学史学家们有各种各样的看法。关于产业革命,安娜·贝赞森发现,保罗·曼托克斯在1905年曾把这个概念和名称归于阿诺德·汤因比(那位知名的历史学家的伯父):"我们认为,这个提法来自阿诺德·汤因比";而且,大约在十年以后,W.E.拉普尔德(1914年4月)指定1845年为"这个术语第一次见诸出版物的时间",并巨断言,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是第一个"公认的使用者"。最近(1962),E.J.霍布斯鲍姆在他>99lib.的《革命年代,1789-1848》中写道:"正是产业革命这个概念反映了它对欧洲的比较缓慢的影响。那个事件在这个词出现之前就已在英国存在了。直到19世纪则年代,英国和法国的社会主义者——他们本身就是一个没有前例的团体——才发明了它;这可能是由法国的政治革命类推出来的"(P.45)。
最早明确提到工业革命也许是在1788年,当时阿瑟·扬指出,"一场革命正在酝酿之中"。他所考虑的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新近发明的棉织机被应用于羊毛工业。其他人显然使用了诸如"伟大的和非凡的"、"极其令人惊奇的"、"超出人们想象力的"这样一些短语来描述新的技术和工艺(包括蒸汽动力,焦炭炼铁,新的陶瓷工艺和纺织机),虽然只有阿瑟·杨实际上使用了"革命"这个术语。但是,一年之后,1789年在法国发生的事件,使革命这个概念和名称以其目前最通常的用法而流行开来。而且此后不久,许多人在法国都提到技术和工艺中的"革命"和工业革命。
我们对于这个概念和名称在法国产生和发展的历史有更多的了解,因为(安娜·贝赞森在1921-1922年)对这一主题的详尽而充分的研究特别探讨了法国的来源。到19世纪20年代,"产业革命"这个术语在法国似乎是相当普遍的。例如,在1827年8月27曰《世界箴言报》(Le Moniteur Universel)的一篇文章中,"伟大的产业革命"(GrandeR evolution Industrielle)这个词组以斜体的形式出现在那一页的中间。普罗斯佩·德洛内在1829年把甜菜取代亚麻栽培(flaxculture)形容为"这场产业革命的另一个牺牲品"的例证。甚至更早,就有人提到工业领域中的一次革命,尽管没有明确使用"产业革命"(revolution industrielle)这个术语。安娜·贝赞森所发现的最早的例子是埃尔伯夫的尚贝(在1806年12月27日)提出的一条规则。该规则认识到,"这场革命已经给产业带来了好处"。1819年,法国化学家让·安托万·夏普塔尔曾提到纱线制造业中的变革,认为它是"工艺中的一次伟大革命"。在1836年对关税的一个著名的讨论中,拉马丁指出,"它是一场全面的革命,1789年的商业和工业"因此在经济领域把"这场全面的革命"与政治领域中的法国革命所产生的变化联系在一起。
对于科学史学家来说具有特别重要性的是19世纪早期在法国提出的这样一个观点,即应用科学和专门技术知识在法国工业革命中具有决定性作用。这同人们通常所持的普遍看法形成鲜明对比:在英国,工业革命所依靠的与其说是科学的应用,不如说是技术和机械的独创性。安娜·贝赞森援引了许多例证,其中一个例证引自1804年关于染色工艺的一部著作:
在这方面,在我们当中发生了一次可喜的革命;我们的工厂不再交托给无知的工人;相反,人们在其大多数中发现了非常文明的有知识的人,受过良好教育的物理学家,而且,人们必须重视他们,以推进实用工艺的进步。
在1837年,产业革命显然已载入经济史的文献——J.A.布朗基的《政治经济学史》之中。不到十年,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就已经把无产阶级的崛起与产业革命联系在一起了。他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1845年,英译本,1858,9)开始一段是这样说的:
英国工人阶级的历史是从18世纪后半期,从蒸汽机和棉花加工机的发明开始的。大家知道,这些发明推动了产业革命,产业革命[既是一场社会革命,也是一场经济革命,因为它]同时又引起了市民社会中的全面变革,而它的世界历史意义只是在现在才开始被认识清楚。
卡尔·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至少两次使用了"产业革命"(industrielleRevolution)一词,但是,他既没有让人们特别注意这个词,也没有详细说明它的意义;他只是"把它作为某种读者可以理解的东西附带地介绍的"(克拉克1953,14)。
阿诺德·汤因比死后出版的《英国工业革命讲演集》(1884)为那些在英国工业化的经验中看到一种类似于历史的伟大政治革命的革命的模式的后来的历史学家树立了榜样。汤因比选择1760年为那次革命开始的日期,而其他著作者原来倾向于他1750年至1760年这一时期作为开始日期,而另有其他一些作者(如约翰.乌尔里克·内夫)则把革命的开始追溯到16世纪中叶。汤因比影响的范围和程度在本世纪初明显地表现出来;此时,保罗·曼托克斯的重要的综合性著作《18世纪的产业革命》(1905;英译本,1928;1964年第12版)在它的第一页上指出,汤因比创造了这个名称。此后,有大量的书籍和文章以产业革命为主要论题,而且,产业革命甚至显著地出现在书和文章的标题中,尽管就这个术语的意义尚存在相当大的分歧。例如,在初版于1948年并反复再版的一部著作《产业革命1760-1830》中,T.S.阿什顿(他遵从汤因比把1760年作为产业革命开始的日期)对"革命"一词是否确当表示怀疑(因为"革命包含着实际上并非经济发展过程特征的变化的突然性")并且坚持认为,"变化并不仅仅是产业的变化,而且也是社会和思想的变化"。关于这次革命的一个问题是,这次产业革命不像政治革命而像科学革命,延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含括两个世纪中约七、八十年。此外,"革命"也不完全是产业的革命,因为产业革命的某些最"革命的"方面恰好是人口统计学的(人口规模的变化以及农村和城市人口传统比例的变化)、农业的和经济的(商业、贸易的增长,现代竞争体制)方面。
至少对于那些认为"产业革命"是一个有意义的概念的著作家来说,它似乎引起了非常激烈的争论。我们在第26章将看到与西波拉(Cipola)所表达的下述观点..(1973,7)相似的关于科学革命的大辩论的一些实例(巴特费尔德,史密斯,奥恩斯坦):
在1780年至1850年这一时期不到三代人中,一场在人类历史上没有先例的影响深远的革命改变了英国的面貌。从那时起,世界不再是清一色的。历史学家经常使用或误用"革命"一词意指一场激进的变革,但是,从来没有什么革命像产业革命这样是如此激动人心地"革命的"——也许新石器时代的革命是一个例外。这两次革命都改变了历史的进程,可以说,这其中的每一次革命都引起了历史过程中的突变。新石器时代的革命使人类从一个由狩猎者的野蛮的群体组成的分散的集团(据霍布斯的名言,这时人类的生活是"孤独、贫穷、肮脏、野蛮和短暂的")向一个有点相互依赖的农业社会集团转变。工业革命则使人由农夫-牧羊人转变为以无生命能源为动力的机器的操纵者。
其他的例证还有:产业革命"在不到两百年的时间里改变了西方人的生活,改变了西方社会的性质以及它同世界其他民族的关系"(兰德斯1969,1);"人类社会的生产力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摆脱了束缚自己发展的桎梏,因此能够持续地迅速地向前发展,从而达到今天人、商品和公用事业的无限制的增加"(霍布斯鲍姆1962,45)。霍布斯鲍姆(1968,13)断言:"产业革命标志着有文献记载的世界历史中人类生活的最根本的转变"。甚至在汤因比的书中也可以找到相当平凡的例子。专门论述"革命的主要特点"的一章开始的两句话是;"产业革命的实质是用竞争取代以前控制和决定着财富的生产和分配的中世纪的规则。因此,它不仅是英国历史最重要的事实之一,而且,欧洲两大思想体系——经济科学以及与之相对应的社会主义——的产生和发展也都归功于它"(P.58)。在这一章中,汤因比强调人口的迅速增长和"土地革命",这两者"在18世纪末伟大的工业变革中发挥了制造业中的革命——通常人们更注意这个领域的革命——所具有的同样巨大的作用"(p.61)。
20世纪伊始,一些著作家即开始设想其他的工业革命。《社会科学百科全书》(1932)提请人们注意两部著作。在这两部著作中,作者把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朝向合理化的努力以及由于电力和新的化学工序的出现和进步而发生的变化"看作是"新的产业革命"(W.米金)和"第二次产业革命"(H.S.杰文斯)。这两部著作还提出,甚至在这次产业革命开始之前,已经发生了其他的工业革命。早在1894年,J.R.格林夫人就曾写到15世纪英国的产业革命,而且在我们自己所处的时代中,H.范韦尔韦克已考虑过11世纪的一种"产业革命",而V.戈登·查尔德则在自己的著作中谈及青铜器时代末期的一次"产业革命"。这个设想产生过其他工业革命的过程与科学史学家们关于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科学革命的讨论不无相似之处(请参看上面第6章)。
产业革命与科学革命的相似之处还在于这样一个方面,即一些历史学家倾向于把这两种革命看作是连续的过程,一直延续到2O世纪,甚至延续至今。因此,埃里克·霍布斯鲍姆(1962,46)特别指出,产业革命"的确不是一个有开始有结束的事件。问它将在什么时候结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的实质在于,自此以后,革命变革成为规范,它仍然在继续"。
依据这些多变的概念,几乎所有论述产业革命的作者都认识到,需要使他们的术语更精确。戴维·兰德斯(1969,1)对这一问题进行了相当细致而广泛的讨论。他指出:"产业革命(小写)这两个词通常指技术创新的复杂性。这里所说的技术创新用机器代替人的技能,用无生命的力量代替人的和动物的力量,从而促成了由手工艺业向制造业的转变,而且也因此产生了一门现代经济学"。这种"产业革命""已经使许多国家发生了变化,虽然变化的程度各有不同。"兰德斯进一步说:
这些词有时还具有另一种意义。它们通常被用来概指任何迅速的重大的技术工艺变革,而且,历史学家们已经谈到一次"13世纪的产业革命",一次"比较早的产业革命","第二次产业革命","南部棉花产区的产业革命"。在这个意义上,那么,我们拥有多少历史地划定的产业革命的顺序,加上那些将会在未来出现的顺序,那么,我们就会经历多次"革命";例如,有这样一些人,他们说,我们已经处在第三次产业革命之中,第三次产业革命是自动化、空中运输和原子能的革命。
最后,兰德斯注意到当把两个词大写时产生的第三种意思。产业革命这个术语通常"指从农业和手工业经济转变到以工业和机器制造业为主的经济过程的第一个历史证明"。这次产业革命"是18世纪在英国开始的,然后又以不同的方式传播至欧洲大陆国家及海外其他几个地区"。
当G.N.克拉克(1953,29)1952年在格拉斯哥就产业革命概念进行讲演时,他不禁断言,"从历史编纂学的观点看,产业革命的思想已经衰颓了":
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名称通常所限定的那个短暂的时期,是一个迅速变革的时期……产生了令人惊奇的新的机器;人口的大规模增长和流动;一种新的社会不满。然而,这些都不是可以用一句话的公式来概括的经济生活中一个独特的突变和盛衰的方面。
特别是,克拉克发现,产业革命是有先例的,所以它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开端。而且,实际的时间表在不同的——虽然是相近的——地点或场合也是不一样的。最后,他问,什么革命可能从17世纪开始,而到20世纪仍然尚未完成?我们将会看到,当20世纪的历史学家深入研究科学革命的时候,这些同样的考虑几乎都会出现(下面,第26章)。
第十八章 靠革命,还是靠进化?
19世纪——科学中的这个时代,从道尔顿的原子论一直延续到普朗克的量子理论,而且其中还包括达尔文的进化论——充满革命的思想和革命的政治、社会运动。在激进的理论和思想体系的名册上,记载着.99lib?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社会和政治思想,达尔文的进化论,孔德的实证主义哲学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自法国大革命宣告了它的诞生以来,这个世纪又经历了1820-1824年,1830年,1848年和1871年的革命,以及全欧洲民族革命运动和世界范围内的革命运动的崛起。1848这一年是特别不同寻常的。以1905年流产了的俄国革命而告终,19世纪毫无疑问是一个"革命的时代"(霍布斯鲍姆,1962)。然而,19世纪也是一个进化的时代。达尔文的进化论,作为那个世纪的主要的新的科学概念,不仅改变了生物学的进程和当时流行的关于科学如何进步的观念,而且还影响到从社会学、政治科学和人类学到文学批评这样一些领域中的理论。不过,似乎有些自相矛盾的是,这个在当时占据统治地位的进化论思想,却是在科学史上一次最伟大的革命的背景中产生出来的。
从那个世纪之初开始,人们似乎普遍在法国大革命的意义上来理解"革命"一词的含义——建立一种新的秩序,创造一种新的制度,提出一系列新的思想。对几乎所有的思想家和实干家来说,"革命"一词完全失去了它原来所具有的回复。循环或盛衰这样一些同源学的内涵。但是,在19世纪中期前后,又出现了对这个慨念的新的曲解:"不断革命"。这种说法是卡尔·马克思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在讨论在一个"小资产阶级的"民主政治之下,"无产阶级的"组织应当坚持什么样的立场和态度这个问题时提出来的(马克思和恩格斯,1962,1:106-117)。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回答是:"他们的战斗口号应该是:不断革命"(《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第392页)。但是,甚至比这更早,1848年10月,P.-J.蒲鲁东(1923,3:17)就曾公开宣称:"谁要谈革命,谁就必谈进步"。他继续说,由此可见,"革命是,nnpermanence(永久地)进行的,而且,严格说来,在各不相同的革命中,只有完全相同的革命才是不间断的"。不断革命的概念的意义后来慢慢超出纯粹意识形态重要性的范围:在列宁去世以后的俄国,它变成了托洛茨基和斯大林以及他们各自的追随者之间的一个主要的思想分歧点(参见泰奇,1973,84-92,97-105)。不断革命无疑是18世纪把革命看作是能够推翻现存的政治、社会或经济制度并建立起一种新的政治、社会或经济制度的某个单一的事件或一系列相关事件这样一种革命观的根本转变。
那些在19世纪以科学中的革命为主题著书立说的人没有明确地运用马克思的"持续的革命"或"不断革命"(perma revolution)这两个短语,而且也并不是科学在蒲鲁东、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头脑中产生了这个长期革命的形象。不过,在19世纪,许多科学家和科学分析家开始把科学设想成一个持续的或永无止境的探索。科学探索的这个方面已由一个数学的隐喻表达出来:真理存在于一根渐近线上,这意味着科学没有任何简单的有限的终点,真理是一个非常遥远的目标,我们可以越来越接近这个目标,但永远不会完全地达到它。
所以,随着19世纪的往前发展,人们承认,在科学中发生了革命,而且科学的发展正是由于革命(也许是一系列不间断的革命)的推动,但是,人们也逐渐认识到,这样一 4e9b." >些革命可能是长期的——而不像一场政治革命那样持续几年的比较短的时间。而且,也正是在这时出现了科学革命的概念:一系列的事件传播了也许一个世纪或更多的时间,从哥白尼一直到牛顿;在这个传播的过程中,产生了近代科学。这个概念清楚地出现在奥古斯特·孔德的著作中(参见格拉克,1977,33)。但是,就象孔德的许多思想那样,我们在圣西门的著作中可以发现这个概念的萌芽。吼德曾当过圣西门的秘书,参看下面第22章。)同时,我们还看到,在19世纪最初的几十年里,人们普遍意识到一场长期的产业革命。在20世纪,把科学看作是一个连续过程,或看作是一个长期的、甚至持久的革命这种观点出现在赫伯特·巴特费尔德的被广泛阅读的讲演集(949)和鲁怕特·霍尔的《1500-188年的科学革命》(1954)中。
并非所有19世纪论述科学进步的思想家都接受这样一个观点:革命无论怎样都是理想的或不可避免的。在那个世纪的最后25年中,人们开始期望,科学中的革命是可以避免的,而且在某些思想团体中,人们认为,科学中的革命根本就不会发生。像马赫、玻尔兹曼、纽康和爱因斯坦这样一些知名的科学家认为,重大的突破是一个进化过程而非革命过程的组成部分。在1904年圣路易斯世界博览会期间召开的艺术和科学大会上,西蒙·纽康就"科学研究者的进化"致介绍辞。他坚持认为,这个进化是一个"有价值的主题"(1905,137):"从这个观点来看,推动人类提高到现在他所处的主人地位的运动的主要动力显然是科学的研究者……作为使这个研究者的代表们能够在今天聚在一起的第一个动力,让科学研究者的进化成为今天我们的有价值的主题。因为我们要通过研究一个有机体产生和发展的各个阶段了解它的进化,所以,我们必须弄清楚,科学研究者的工作怎样同他的前辈们所付出的徒劳无益的努力联系在一起"。纽康把革命看作是长期进化发展的顶点;它们也许是不明显的,而且,也许要经过比较深的研究才可能被揭示出来。
19世纪将近结束时由革命到进化这种看法的变化,在某种程度上是思想家们对政治和社会发展的一个反应,因为他们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政治革命的消极方面。无论人们怎样看待法国大革命的目标和理想,但是有一个不可回避的事实:共和国向一位指导者屈服,并且最终由一个皇帝来统治。旧的贵族保留了下来,而且拿破仑又加封了一些新贵族,这是对所谓"平等"的嘲讽和玩弄,而且人们忘却恐怖时代猖狂的暴行,可能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必须记住,19世纪欧洲的革命都伴随着暴力:在1848年革命中,人们依靠街垒和路障进行战斗,同时恢复了法国大革命的极端。
183o年,历史学家B.G.尼布尔在他的《罗马史》第2卷序言(尼布尔,1828-1832,第2卷,第2页;参见席德尔,1950,237)中写道:"如果上帝不进行干预",那么这个世界就将重新崩溃,就像"三世纪中期在罗马社会中发生的情况那样:幸福、自由、教育和科学的绝灭"。四十年后,1871年11月,雅各布·布尔克哈特就法国大革命时代作了一系列演讲。他在开始说:"关于这个过程可以说的是,在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发生的一切,实际上是一个革命的纪元,而且,也许我们比较接近这个时代的开端,或者我们正处在它的第一二个阶段;从1815年到1848年这表面上似乎很平静的三十年原来不过是那一幕伟大的戏剧中一个幕间插曲。但是,这似乎正在变成与我们的地球上过去曾经发生的所有那些事件形成鲜明对照的一种运动"(布尔克哈特1942,200)。
根据关于革命的破坏性的这些类似的评论,我们在看到革命概念——它在20世纪最初四分之三的时间里一直是一个占主导地位的概念——在2O世纪最后四分之一的时间里在某种程度上让位于进化概念时,就不会感到惊奇了。在科学之中,我们也许能够在地质变化理论中为这个从革命到进化的变化找到证明。这个例子是特别值得注意的,因为它生动地说明了政治领域中的革命的变化着的观念和经历对科学思想的实际发展(而不是对关于科学进步或科学史的看法)产生的影响和作用。可以通过比较地质学家在18世纪,19世纪初,19世纪末对"革命"这个术语的三种用法来看这个变化。
在18世纪,对于地球历史的考察一般都遵循布丰关于改变了地球的性质并且改变了地球的结构和地表的革命的看法。与启蒙运动的传统一致,这样一些革命一般被看作是有序的发展过程的特别重要的间断性的阶段,而不是以暴力为特点的灾变。在19世纪初,由于法国大革命的影响,革命的形象发生了变化。因此,居维叶使用这一术语时这个术语的含义完全不同于他的前辈们使用时的含义。居维叶充分认识到法国大革命的影响和作用,尤其是它对科学的影响,并且在1827年写了一本深入研究这一主题的颇有见地的著作。所以,当我们发现(遵从马丁·鲁德维克的建议1972,1O9)居维叶改造了布丰地球上的革命的概念,而赋予它一种1789年以后的意义,也不会惊奇。这样一些革命不再仅仅是一系列地壳蚀变的连续,而其中最后一次蚀变又是(在布丰看来)由人造成的。现在,它们变成了猛烈的、突变的事件,同时伴随着生命自身的毁灭。在这方面,居维叶所说的革命不仅包括地质学的变化,而且也包括动物群和植物群的古代种类的灭绝;我们通过对古化石记录的研究,知道这些物种在过去的时代是存在的。
到19世纪末,人们普遍反感和厌恶"革命",并且期望,地质学家现在在说明地球历史的时候完全没有必要再使用革命这些字眼。目的在于运用达尔文对"物种进化"所作阐释的地质学的类比和类推——它已经取代了居维叶用以解释在古化石中所发现的植物和动物的演替的灾变或革命的演替——取代关于这样一些革命的旧的看法。威廉漠里斯·戴维斯在1904年圣路易斯艺术和科学大会上的致辞中清楚地表达了这个观点。W.M.戴维斯用进化和革命这两个概念评价19世纪期间地球科学的进步和发展。当然,他充分认识到"以19世纪下半期的进化论哲学取代19世纪上半期的目的论哲学的那场革命"(1906,494)。他断言,"这场革命使我们关于地球及其居民的看法发生了深刻变化"。他坚持认为地质(理)学家应当在比达尔文的自然选择"更广泛的意义"上使用进化这个术语。他的这一见解在目前条件下具有更重要的意义。在对地质学变化的讨论中,他断言,"我们非常高兴用进化所表明的平静的过程取代我们的前辈们的激烈的革命"(p.496)。
看来似乎相当奇怪的是,当激烈的革命活动与反对这一活动的行动交锋的时候,像查尔斯·达尔文和天文学家、哲学家赫歇耳爵士这样的本质上保守的人对科学的看法可能如此激进,以致他们认为"革命"是一个值得称赞的成就。达尔文和赫歇尔都把查尔斯·赖尔对地质学的影响是一场革命,而且达尔文还进一步正确地预言,当他自己的思想被普遍接受时,生物科学中将发生一场"重大的革命"。这个使一门科学"革命化"的观念,在19世纪实际上是相当普遍的,尽管到那个世纪末出现了偏离这个概念的运动。1845年,有一篇关于显微镜和组织学的演说惊呼电流的发现"使整个化学和相当大部分的物理学革命化"的规模和范围(贝内特1845,520)。在达尔文发表他关于进化论的第一篇论文那一年(1858),伦敦林宗协会主席预言,生物学中一场革命的时机已经成熟。在1888年对病菌生源说的一次讨论(康恩1888,5)中,有人解释说,当那个时代的医生还是学生的时候,这一理论就被嘲笑过:"所以,他们仍然会拒绝接受一种使关于疾病的概念如此革命化的理论"。在拉普拉斯的一本传记(阿喇戈1855,462;1859年版,第309页)中,弗朗索瓦·阿喇戈认为开普勒和牛顿所取得的成就是"天文学中的令人惊叹的革命"。在《哈来斯新月刊》杂志的一篇文章中,一位美国记者(赖丁,1878)说:利斯特的"治疗创伤的消毒方法几乎使外科手术革命化"。
在认为科学是通过缓慢的积累还是更激进的革命观而发展这两种看法之间的紧张状态,在尤斯图斯·冯·李比希的著作中得到生动描述。李比希是19世纪中期最杰出的科学家之一。在1866年一篇题为"科学思想的发展"的论文中,李比希提出了一个相当新颖的主张:由于大量研究者的渐渐积累起来的贡献,几个世纪以来,科学一直在平稳地往前发展"(见李比希,1874)。这方面的一个例证是现在关于大气中气体的性质的思想的确立是几千年来成百上千人努力的结果。这也许是对关于科学发展的"累积观"或"增长观"的最早的正式描述之一。
当然,如李比希在另一篇论文中认识到的,伟大的科学家所作出的贡献对于科学的进步是极为重要的。为了表明这样一些贡献的精确性质,他拿一个圆周运动作类比。他说,这个运动是变化着的半径的循环。他说(同上,273),"进步或发展是一个圆周运动,在这个运动中,半径变长,而且,假若我们的知识视野要开阔一些的话,那么,任何一种新的富有成效的思想必然要由现存的思想来补充"。他这样解释这个过程:"从伟人们的最有影响的成就中去掉他们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的思想,总会剩下某些其他人所没有的东西——通常只是一种新思想的一小部分,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一个人才成其为伟人。"对科学的这个特殊看法拒绝靠革命而发展的概念。但是,李比希在一个"自传提纲"(1891,36;1891a,277)写道,"通过贝采利乌斯,H.罗斯、密切利希、马格努斯和维勒这个学派,有机化学中一场伟大的革命已经开始。"
在反复再版并很有影响的一本《19世纪欧洲思想史》(初版于1903年)中,历史学家J.T.默茨他自己归入到拒绝主要根据革命来看待那个时期的19世纪的那些学生之列。默茨拒绝"把19世纪的思想看作根本上革命的思想",因为"破坏的工作就其比较早的和比较激烈的阶段而言,属于上述时代",属于一个"被正确地称之为一个革命的世纪的时期"(1896,1:77-78)。在随后几页,默获探讨了"革命精神"的破坏性特点。所以,他说,"破坏工作的确仍在进行之中;在这个建设的或重建的工作中间,我们仍要目睹革命精神的作用"。作为"这些破坏性影响"的一个例证,他指向了"在康德哲学和在其进一步发展中蜕变为一种肤浅的唯物主义和一种绝望的怀疑论的唯心主义学派中产生和形成的新思想"。
默茨如此沉湎于革命和破坏的相同意义,以致他甚至公开宣称他的目的在于"把思想看作是一种建设性的而非破坏性的力量"。所以,尽管他承认>.99lib.,"没有一个时代像我们这个时代拥有如此丰富的彼此竞争和广泛交锋的理论,如此荡涤旧的观念,如此破坏许多时代以来一直固守的原则(p.80),但是,他依然强调("把我的注意力和我的叙述集中在")"在这个世纪中涌现出来的卓越的和建设性的思想"(p.81):"如此建设性的思想是那些能量守恒和消耗的思想;海损原则,统计学和概率学说;科学和哲学达尔文和斯宾塞科学和哲学中的进化论思想;个人主义和个性学说,以及洛采关于"价值世界的独特观点。"所以,默茨对这一主题的发展只在很少地方运用了科学中(或哲学中)革命的概念,甚至作为一个隐喻来使用,无论怎样都是木奇怪的。我们因此可以赋予他在谈到麦克斯韦的电磁理论时使用"革命的"这个形容词的做法以特殊的重要性。奇怪的是,当默茨在他的叙述中提到麦克斯韦时,他忘记了他原来曾经把革命与破坏等同起来,而且似乎是在他那个时代比较普遍的意义上使用"革命的"这个词来表示具有特殊效能的激进的创新。
默茨生动地描述了一种我已经提到过的现象:历史学家和科学家关于科学中的革命的许多言论,表达了也许并不代表一种认真而充分地展开的而且一贯采取的哲学立场的观点。所以。虽然默茨在他的的《19世纪欧洲思想史》第1卷中把革命等同于破坏;但在第2卷,在专门论述科学的两卷的第2卷中,又在一种完全不同的和更普遍的意义上采用了革命的概念。麦克斯韦的电磁理论并不是默茨把科学同革命联系在一起的唯一例证。默茨认为,除之"达尔文所提出的见解"外,科学中没有什么其他的思想像"能量的思想"这样对"一般的思想"产生过如此强大的作用和影响。此后,默茨(1903,2:136-137)指出,"必须创造一个新的词汇表",教科书"必须重写","必须用更正确的术语修正和重新表述既成的理论","必须用新发明的方法着手解决若干时代以来一直潜伏着的问题"。他说,"把自然看作是能量转换的运动场"的这些结果,应该看作是"科学思想领域中的革命"。但是,在他随后对这些发展的描述中,"革命"这个词和概念显然是找不到的。
尽管利昂·埃里拉和其他人认为科学是一个持久的或永无止境的探索(不管是革命的还是进化的),到19世纪末出现了一个愈益壮大的思想运动,它认为科学是有限的,而且在某些领域是几近完成的。绝大多数物理学家似乎都持这一观点,虽然化学家和天文学家也都表达了这一观点(见巴达士,1972)。关于科学的圆满性的这个含义的设想,是麦克斯韦在作为剑桥大学第一位卡文迪什教授的就职演说(1890,2:244)中提出来的,即"在几年之后,留给科学家们的唯一工作将是把[大的物理常数的]这些量度推进到另一位小数"。麦克斯韦本人一直在发挥这个观点,可能只是抵制它,但是L.巴达土(1972)指出,这个观点可能比通常人们所设想的更为普遍,尤其是在英语国家的自然科学家中间是如此。
关于这个"下一位小数"集合的一个经常被引据的例子是A.A.迈克尔逊,他以测定光速和参与迈克尔逊-莫雷实验而闻名。在芝加哥大学1898-1899周年大事表中,他发表了他就芝加哥大学赖尔森物理实验室的忘我精神发表的演说的一个摘要,有一部分是这样说的(引自巴达士,1972,52):"尽管我们从来都不敢有把握地断言物理学的未来没有甚至比过去的那些人物更令人惊叹的非凡人物,但是,绝大多数主要的基本的原则似乎已经牢固地确立起来……一位著名的物理学家说过,物理学未来的真理要在第六位小数中寻找"。迈克尔逊的同事R.A.密立根认为(1950,23-24),这位著名的物理学家就是开尔文勋爵。密立根说,迈克尔逊后来可能"为这句话而深深地自责";但是迈克尔逊在不止一个场合重复过这个说法。1903年,他在《光波及其应用》一书中说:
在测量科学中如何运用极限值呢?简单和一般说来,答案似乎是:在所有未来的发现中,大部分发现都必定在这个范围之中。物理学比较重要的基本规律和事实都已被发现,而且这些规律和事实现在被如此牢固地确立了起来,以致由于新发现的原故而取代它们是极其不可能的。不过,人们发现,对于其中的大多数规律来说,有许多明显的例外,而且,当观察达到一定局限,也就是说,当实验的环境达到能够考察极端的情况时,尤其如此。这样的考察可以肯定不会推翻规律,而是将发现其作用产生明显例外的事实和规律。
1897年,在伦敦出版了查尔斯·埃默森·柯里写的一本书《电和磁的理论》。我不知柯里为何人(他的名字并未出现于《国民传记辞典》和《科学家传记辞典》中,在《世界科学名人录》中也找不到)。但是,他的书是麦克米兰公司出版的,而作者显然是相当有些名气的,从而有幸请路德维希·玻尔兹曼作序。开始的一句话是这样说的:"理论物理学的所有学科,除去电学和磁学外,在科学目前的状态下,都可以被看作是结藏书网束了的,也就是说,年复一年,在它们当中只发生了某些无关紧要的变化"。后来因其创造性的研究工作而相当出名的两位物理学家——普朗克和密立根——都曾表现出对物理学之未来的悲观主义。1875年,普朗克曾为在古典语文学、音乐和物理学这些学科中为自己选择一个职业而感到为难。他不顾菲利普·J.G.冯·乔利的劝告,选择了物理学。乔利教授曾经告诉他,在那一学科中没有任何新的发现(迈斯纳1951,75)。密立根(195O,269-270)说,1894 年在哥伦比亚大学,当社会科学的新的"活的"领域刚刚在开辟的时候,他的研究生同学"继续讥笑他坚守一种像物理学这样的已经完成的而且是死的学科"。
19世纪有关科学中的革命的思想的整个历史,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写成一本书。三位法国著名思想家——圣西门、孔德和库尔诺——的思想以及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影响,我们将在稍后一章中探讨。但是,我们将首先转向19世纪最重要的科学革命,即达尔文的革命。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达尔文的革命使进化这个概念广为流传,这个概念对于削弱一些科学家对存在科学革命的确信最终起了促进作用。
第十九章 达尔文的革命
达尔文的革命是19世纪科学中的主要革命。它摧毁了以人为宇宙中心的宇宙观,而且"在人的思想中引起了一场比自在文艺复兴时期科学得以再生以来任何其他科学的进步更伟大的变化"(迈尔1972,987)。达尔文的革命是人们通常所列举的科学中的伟大革命中所提到的唯一的生物学革命。人们通常列举的科学中的伟大革命,一般都与自然科学家们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哥白尼、笛卡尔、牛顿、拉瓦锡、麦克斯韦、爱因斯坦、玻尔和海森伯。正如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953,16:285)敏锐指出的,达尔文革命是给予人类自我陶醉的自我形象以沉重打击的三次革命之——其他两次革命是哥白尼的革命和弗洛伊德本人开始的革命。而且,达尔文革命与科学中所有其他革命不同,因为,就我所知,它是在对其理论的第一次充分表述包含着它将产生一场革命这样一个正式宣言的唯一一次革命。
达尔文进化论的巨大的革命影响在某种程度上产生于超出科学之外的内容,产生于人们所说的并存的思想革命。甚至对于科学家们的反应来说,这也是事实,因为科学家同其他人一样,其看法要受到他们的哲学淙教及其他先入之见的强烈影响。所以,达尔文的一位批评家坚持认为, href='1131/im'>《物种起源》对他的"道德趣旨"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他说,达尔文是从"原因是上帝的意志"这个观点出发的。这位批评家说,他能够"证明"上帝"代表着他的创造物的利益",而且他担心,达尔文提出的另一种观点最终将使人类"受到一种可能使它变得野蛮和残忍的伤害"。他还担心,达尔文将使"人类败落到一个比以前它曾陷入的更严重的退化和堕落的境地,因为它的文字记载向我们表明了它的历史"。这些担心出现在剑桥大学伍德沃德地质学讲座教授写给达尔文(达尔文,1887,2:247-50)的一封信中。该信最后的署名是"您的忠实的老朋友"亚当·塞奇威克。这个颇具感情色彩的说法强调了赫胥黎对达尔文的告诫中的预言的事实。赫胥黎曾警告达尔文(同上,231):"除非我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不然你就要受到相当多的侮辱"。
达尔文对革命的看法
在1848年革命席卷欧洲11年之后,达尔文在1859年出版了他的 href='1131/im'>《物种起源》一书。他写就 href='1131/im'>《物种起源》最后一稿时,正是《共产党宣言》发表10年之后。《共产党宣言》不仅宣告了一场即将来临的革命,而且也使为进行政治和社会革命而采取的行动制度化。达尔文在19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期间阅读的杂志中有大量谈论政治革命、革命活动,甚至科学中的革命的文章或文字。尽管在英国有一些工业不稳定的迹象,但是,英国人并未感觉到革命的威胁;他们唯一的革命经历要上溯到1688年的那些日月,而且,与1789年或1848年的革命相比,光荣革命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平静的变革。所以,英国的科学家和哲学家可以以一种超然的安之若素的心态来认真思考革命,至少是科学中的革命。在 href='1131/im'>《物种起源》出版前几十年,达尔文可能早已熟悉革命变革的形象(详见&19.1),而且他在自己的书中有好几次明显谈到科学中的革命。
其中有一处是在第10章,在此,达尔文称赞赖尔的"自然史中的革命"。此外,在第9章(1859,3O6)讨论"地质记录的不完全"时,达尔文写道,"在我们的古生物学思想中发生了一场革命"。在 href='1131/im'>《物种起源》的最后一章(其中对他自己理论作了充分的和正式的声明)中,达尔文直率地说:"我在本书中所阐述的见解,或者有关物种起源的类似见解,一旦普遍地被采纳,那么我们就可以隐约地预见到,在自然史中将发生一场重大的革命"。这个表述有一种特别的达尔文的韵味。它以一种人们所熟知的达尔文独有的谦虚体现和包含在"我们可以隐约地预见到"这些词中,但是,它接着又大胆地和有力地宣告"一场更大的革命"。
在一个正式的科学出版物中声言革命这件事,在科学史中似乎是没有先例的。许多科学家在通信或手稿中,在笔记或个人的研究日记中都写道,他们自己的工作或者是革命性的,或者是引起或产生革命的。拉瓦锡在巴黎科学院宣读了一篇后来发表的论文,该论文提到新的化学,以及必然要用革命(化学基础中的革命,因而影响到教育)特有的字眼创造出一种新的化学命名法,但是,就像达尔文一样,他在充分描述新的理论时,没有使用"革命"这个术语。
我们没有有关达尔文关于革命或关于科学中的革命的思想发展的直接证据。他肯定熟悉居维叶所使用的地质学意义上的革命概念。赖尔的著作继续了这一传统。赖尔的《古人类的地质证据》(1914)中有一章论述了过去时代的"许许多多巨大的地质学革命"。我们从达尔文的自传中还得知,他把法国大革命与暴力联系在一起。在描述他在剑桥同亨斯罗教授的交往中亲眼目睹的一个可怕的事件时,达尔文写道,它是一幕"几乎同法国大革命时期人们可能经历过的相似的可怖景象"(1958,65)。他说的是,有两名盗尸的罪犯被逮住了;当他们被押送到监狱去时,"忽然来了一帮凶恶的流氓,把他们拦住,从警察手中夺去了他们,并且拖着他们的双腿,在泥泞的石子路面上行走"。这两名罪犯(受害者),"从头到脚全身都是污泥,满脸流血:这是被这帮人踢伤和被石块击破的",所以,"他们简直好像是死尸一般"。长久地埋在达尔文记忆中的这个暴力的经历,使我们进一步确信,对于达尔文来说,科学中革命的概念并不是一个暗指变化的无用的隐喻,而是指侵犯科学知识的既成体系的基本信念的完全改变。
早在Iw年1月11日 href='1131/im'>《物种起源》发表10年半之前,达尔文写信给英国博物学家约瑟夫·胡克爵士(1887,2:23)说:"光明终于闪现出来"。"我几乎确信(与我原来所持的观点相反),物种不是(它就像是坦白一次谋杀)永远不变的"。我们也许可以同意已故的沃尔特·费伊·坎农的说法(1961):达尔文的确是在认真思考谋杀,思考"赖尔根据他的关于永恒的稳定性的均变论原则所拥护的对一切东西的杀害"。
在此后十五年时间里,达尔文从把科学中的反叛的暴力看作是"谋杀"(破坏)既成的思想这个1848年以前的观念发展到在1859年骄傲地宣告"一场重大的革命"。在提出谋杀(破坏)和革命这两种看法之间的这12年时间里,包括1848年的革命活动及其结果。这些事件在达尔文在那些年中阅读的杂志中是很突出的(见&19.1)。
我们有直接的证据表明,到1859年,正当达尔文要完成 href='1131/im'>《物种起源》一书的写作的时候,科学中革命的思想还是虚无缥缈的。林奈学会(伦敦)主席托马斯·贝尔在他1859年5月的就职演说中探讨了科学中的革命,这是对学会过去一年活动的评论的一部分。他说(盖奇1938,56),"只有在相隔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们才能够合理地预期任何突然的和辉煌的创新,这些创新将在任何学科的知识的特点上打上一个明显的和永久的印记"。他继续说,像"培根、牛顿、奥斯忒、惠斯通、戴维和达盖尔"这样的人的出现,"是一种偶然现象","他们的生活和经历是上帝保佑的,目的是在人的周围环境和追求中引起某个重大的变化"。关于科学革命和革命者(上述六人中有四人是活着的同时代人)的这些评论,是对他的主要观点的一种注解:"已经过去的那一年,的确不是以任何那些惊人的发现——一它们同时使与之有关的科学部分革命化——为特色的"。这些评论或注解是格外重要的,因为在那一年中,在林奈学会中宣读了达尔文关于进化论的初步报告和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的论文"论变种无限背离其原型的倾向"。
当宣读这些论文的时候,贝尔一直在主持会议。研究林奈学会的历史学家注意到,"贝尔显然不怎么知道或根本不知道在他正在主持的会议上关于整个生命尤其是人类生命的思想中的一场革命的开始"(盖奇1938,56)。此言甚是!但是,在目前更为重要的是,贝尔意识到在科学中发生了革命,而且生命科学正在为革命作准备。达尔文在 href='1131/im'>《物种起源》中关于自然史中一场即将来临的革命的论述,可以看作是对贝尔以主席身份所作总结的一个直接回答。
达尔文革命的早期阶段
达尔文的进化论清楚地展示了从早期思想基础的革命到论著中的革命的发展阶段。达尔文在随海军考察船比格尔号作环球旅行(1831-1836)期间的经历是极为重要的,尤其是他对化石的研究以及对"现存的动物在形式上与已灭绝的物种有紧密联系这一自然法则的确认";但是,如恩斯特·迈尔(1982,395)坚持认为的,"在1831年参加比格尔号环球旅行的达尔文已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博物学家了"。我们有可靠的证据表明(同上书,408-409;萨洛韦,1983),达尔文在刚开始环球旅行时并没有成为一个进化论者。他的这个转变发生在1837年,那时,他公开了他的第一个关于"物种的演变"的笔记。
达尔文是慢慢得出关于他的思想的结论的。1844年,他写出了一篇长达230页手写稿的论文(达尔文,1958),它包含着后来写就的 href='1131/im'>《物种起源》的基本内容。因此,考虑到第二年9月的自然选择理论,而且在大约20年的时间末以任何形式公开他的思想,我们很难说达尔文在1837年变成了一个进化论者。简言之,思想革命是在1836-1837年完成的;投入革命的第二阶段,也就是说,非公开的革命,是1844年形成的。但是,论著中的革命的公开阶段是另一个15年之后的事情,那时(1858),达尔文收到了华莱士寄给他的论文,文中提出了自然选择的独立见解。
从不公开的革命到公开的理论革命这个转变应当引起注意的一个方面是,达尔文投入到这个转变之中正是他写作1844年论文的时候。1844年7月5日,他写给妻子一封信,信中说,他"刚刚完成"了他的"物种理论"的"草稿"。他请求,万一他"突然死去",她"花四百英镑让它出版",同时专门指出,赖尔将是把这部著作付之出版的最好的编辑("如果他乐于承担的话"),而且,如果赖尔不能如愿的话,那么福布斯、亨斯罗、胡克和斯特里克兰都可以完成这一嘱托。达尔文甚至告诉他的妻子,如果他们这些人"谁都不愿"接受这个嘱托的话,她要设法找到一个编辑,并且告诉她"如果找一个编辑有什么困难的话",如何处置这部书稿。
正如人们都十分熟悉的,达尔文进化论最初是以达尔文和华莱士联合论文的形式发表出来的。在华莱士寄给达尔文一篇请求转交地质学家查尔斯·赖尔的论文之后,达尔文发现它是"异常美妙和有趣的"。实际上,这篇使达尔文感到震惊的论文包含着加文·德·比尔爵士所说(1965,148)的"对达尔文本人关于物种靠自然选择而进化的理论的简洁的但却完美的表述"。达尔文的第一个可敬的本能就是隐瞒他自己的著作,发表华莱士的短文。但是,最后经过赖尔和植物学家约瑟夫瑚克——他们都是达尔文的朋友,甚至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是科学和真理的朋友——的劝说,他同意把华莱士写的论文,与达尔文未发表的1844年论文的摘要,连同达尔文1857年写给哈佛大学爱沙·葛雷的信的摘录,同时一起发表出来。其中包含着达尔文一直在写作的那部著作的"简短的大纲"。这些书信,连同华莱土的论文都在1858年7月1日伦敦的林奈学会的会议上被宣读,而且在同年8月20日的《林奈学会会报》上发表,发表时的标题为:"论物种形成变种的倾向,论变种和物种由于自然选择而永存。"
说到人们对这些新思想的承认,达尔文后来写道:"我们这次发表的联合论文,却很少引起人们的重视;我记得当时只有都柏林的霍顿教授,提出了唯一公开的意见;他断定说,这篇联合论文中的一切新观点都是虚假的,而一切正确的观点都是陈旧的"(1887,1;85)。(达尔文本人没有出席林奈学会这次著名的会议。)胡克后来告诉弗朗西斯·达尔文(在1886年),他和赖尔"都曾经强调(就博物学家而言)应当充分注意这些论文以及它们对博物学家、历史学家等等的未来的影响"(1887,2:125-126)。他说,"论文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但是"没有任何相应的讨论"。那次会议之后,人们"平心静气地"谈论这个新的学说:"赖尔赞成,而且也许我也有几分赞同……而[林奈学会的]会员们则为此而慑服,他们在其他情况下可能会反对这一学说"。但是,后来成为林奈学会主席的乔治·边沁在读了达尔文一华莱士的论文后感到如此"不安",以致他撤销了后来准备列入那次会议日程的发言。在那篇发言中,他利用他对英国植物群的研究支持关于物种稳定性的思想"(达尔文,1887,2:294)。
这一段插曲说明了人们经常讨论的一个问题,也就是说,就对达尔文进化论所作出的贡献而言,我们应当把多少功劳和荣誉记在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的名下?把"达尔文革命"仅仅归功于达尔文一人是公平的吗?华莱士的论文,作为激励达尔文为了发表而迅速完成 href='1131/im'>《物种起源》的一个可读版本的直接原因,肯定是头等重要的。而且,我同时认为,单就这一点来说,也是对进化论学说的一个重大贡献!但是,从对林奈学会发表的1858年论文的谨慎反应看,单单达尔文和华莱士提出的物种依自然选择而进化的思想的发表,显然并没引起那场革命。正如达尔文 href='1131/im'>《物种起源》一书中所说的,这场革命还有待争论,有待大量的事实来证明。因为这里所展示的是生物学中的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和一门全新的科学(见斯克里温,1959)。发表的时间是1859年11月24日,而且整本书也即将出版。人们所盼望的第二个版本在大约一个半月后的1860年1月7日同读者见面。紧接着,第三版也问世了。在两年之内,一共售出了25000本。
有一位科学家在一份科学通报中的确使用了在林奈学会上宣读的论文。这位科学家就是坎农·亨利·贝克·特里斯特拉姆。他是一位英国圣公会牧师和鸟类学家,一直从事撒哈拉大沙漠的云雀和鸣禽的研究。他特别为在这些云雀和鸣禽的色彩中以及它们的大小和形状中所看到的"逐渐的"变异或演变打动。1858年,他向他的一位朋友——阿尔弗雷德·牛顿展示了他的研究成果。阿尔弗雷德·牛顿后来成为剑桥大学的第一位动物学教授,那时他刚刚结束对冰岛的鸟类考察归来。当A.牛顿回到家时,他发现有一期八月份的《林奈学会会报》,其中登载着达尔文和华莱士联合发表的论文。看到这些论文后,他立刻改变了自己的观点,并且马上认识到,关于通过自然选择而进化的新的学说可以证明特里斯特拉姆的结论以及他所遇见的某些其他的变种。他把这个消息转达给了特里斯特拉姆。特里斯特拉姆在1859年10月的《鹗》杂志上发表的研究报告谈到了达尔文和华莱士给林亲学会的通报,并且解释了自然选择如何说明了鸟类有一种与它们所处环境的沙地和土壤相配的颜色,从而保护自己免受捕食它们的动物的侵害,并且使它们在自然选择的过程中处在有利地位;而且,就鸟嘴的不同大小和形状而言,也是如此,它们因此可以使鸟类在它们要在其中采食蠕虫的不同种类的土壤中采集食物时更为有利。
特里斯特拉姆在后来的历史著作中对于1861年在牛津召开的"英国科学进步协会"的会议上著名的赫肯黎-威尔伯福斯论战作了非常有趣的评论。在这场论战中,人们一般认为毕晓普·塞缪尔·威尔伯福斯("油嘴滑舌的萨姆")被赫胥黎羞辱和战败,而且被迫退出了他在思想上出丑的地方。然而,事实是,威尔伯福斯给当时在场的许多科学家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这些科学家中包括特里斯特拉姆,他第一个在出版物中公开改变自己原来的立场,转向以自然选择为基础的新的进化论。威尔伯福斯的论点使他确信,他当时变成了一个反达尔文主义者,而且在他的余生中也一直如此,尽管他的朋友A.牛顿曾多次试图使他重新转向这一理论。此外,我们也许还可以补充说,威尔伯福斯不仅完全没有为他的行为而感到羞愧,而且发表了经过扩充和订正的他在《每季评论》上的谈话。这篇论文后来又被骄傲地重印在两卷本的威尔伯福斯论文集中。(关于特里斯特拉姆和威尔伯福斯的情况,请参见科恩1984)。
最近我有机会重新阅读了威尔伯福斯的文章,之后我发现,虽然威尔伯福斯激烈地抨击了达尔文,但他也称赞达尔文在 href='1131/im'>《物种起源》一书中对科学作出的重要贡献。威尔伯福斯认为,应当归功于达尔文的在生物学思想中的主要创新是——一无论人们相信与否——自然选择的思想。当然,威尔伯福斯并不相信进化,而且因此他把自然选择解释为上帝择除不健全者的过程。在我看来,这似乎是格外值得注意的,因为托马斯·亨利·赫胥黎——达尔文进化论的主要捍卫者之一——有时被称为"达尔文的斗犬",他从未完全接受其理论的这个特别的部分(见波尔顿,1896,第18章)。
我们有充足的证据表明,达尔文本人所处时代的科学家和其他思想家认为他的进化论和自然选择理论是革命性的。在 href='1131/im'>《物种起源》发表前夕的11月21日,英国植物学家休伊特·C.沃森写信给达尔文说,自然选择"具有所有伟大的自然真理的特点,它澄清了晦涩不明之处,简化了错综复杂的环节,并且极大丰富了以前的知识"。而且,尽管他提醒达尔文"在某种程度上,需要限制或修改你目前对自然选择原则的运用,而且如果可能的话,也需要在某种程度上扩展这一原则的应用范围"。最后他告诉达尔文,"你是本世纪(即使不是所有世纪的)自然史中最伟大的革命者"。20世纪的科学家、哲学家和历史学家(如恩斯特·迈尔,迈克尔·鲁斯,D.R.奥尔德罗伊德和格特鲁德.希梅尔法伯)现在也一直认为,科学中的达尔文革命确曾发生,而且达尔文的理论自1859年以来对生物学和古生物学的历史产生了深远的长期的影响。自达尔文以来生物学的历史,尤其是在过去2O年中生物学的发展,表明达尔文的进化论对这一学科产生了多么深刻的影响。因而,我们这里所说的达尔文的革命是非常容易地通过对这样一些革命的所有检验的一场伟大的革命。
达尔文革命的性质
然而,达尔文的学说究竟有哪些革命特点呢?谁都知道,达尔文并非信奉进化的第一个人。实际上,历史学家似乎并不太情愿找出信奉一种一般进化论的达尔文的先驱,甚或那些早就考虑过自然选择思想的人。但是,我们必须指出的是,1859年以前对这些思想的表述并没有像达尔文在 href='1131/im'>《物种起源》中所做的那样,根本改变科学的性质。造成这个差别的一个主要原因,在我看来似乎在于这样一个事实,达尔文不只是提交了另一篇论文,或者说,他并不只是提出了对一个假说的另一个陈述(不管它表面看来有没有道理),而是经过认真推理和依据大量经观察或考察所取得的证据表明,物种经自然选择而进化的学说,是合乎逻辑的可靠的学说。其中,他把极其丰富的动植物繁殖者的经验汇集在一起;正如他所说的,这些人实行的是一种人工选择——从这里人们可以认识到,自然产生了一种"自然选择"。他还从动植物的地理分布中,从地质学史以及有关自然史的其他领域中引证了大量的证据。此外,达尔文以一种引人注目和令人信服的方式陈述了在任何单一物种的个体中自然的几乎无限变异的事实。这个事实是与种群自然增长法则、与可利用的食物的相应增长的缺乏联系在一起的。无论对于他来说,还是对于我们来说,似乎无法回避的结论是:生存斗争,它导致了一个"自然选择"的过程。后来,他也把这个过程称作"适者生存"。他在这里采用了——在A.R.华莱士的建议下——起始于赫伯特·斯宾塞的一个效果不好的使人遗憾的提法。
换句话说,达尔文并不只是重新阐述了关于进化发展的某些旧的一般思想,而是为更进一步的讨论和科学的发展提出了新的和富有挑战性的具体论点。我们在他在相继的地质时代的化石记录中所发现的不同物种的沿革问题中找到例证。人们提出了大量的解释来证明这一现象。居维叶提出了一系列"革命",和毁灭生命的灾变,认为此后是新的生命的诞生。查尔斯·赖尔则提出了一个似乎明显和合乎逻辑的解释,即在物种之中存在生存竞争,在这个斗争或竞争中,一些物种消失了,我们只能通过化石或地质记录认识它们。赖尔提出了恩斯特·迈尔(1972,984)所说的"一种微观灾变论",一个"关于物种平稳地灭绝并且被新产生出的物种所取代的概念"。赖尔和居维叶之间就这个主题的看法上的主要差别在于,赖尔把"灾变分散成为与单个物种而不是整个动物群相关的事件"。达尔文将赖尔这个物种之间进行竞争的概念转变成为个体之间展开竞争的概念。
根据已被人们广泛接受的确定的变异的事实,一个物种的个体成员的特点是各不相同的。但是,一些变种相应于环境的性质更适合生存。在随后的生存斗争中,一些变种比其他变种更有利;例如,与背景调合的一种颜色也许有助保护某个物种不被某个捕食者在择食时发现,而且因此有利于生存,而一种与背景大不相同的颜色则很容易使它被发现和吃掉。达尔文在这些现象中看到,一个个体生存的机会依赖于个体所拥有的特殊的变种(变异)。他把这个特定的有差别的生存过程叫做自然选择:它是这样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再生产中最终的成功出现在那些其变种(变体)最适合环境,因而最有可能再生产出它们自己的种属的个体中间。这里对单一的个体的专注,以及"对有机界一切东西的特点的强调",在恩斯特.迈尔(1982,46)看来,是认识和思考自然界的革命的新的方法的关键:"种群思考"。种群思想家"强调指出,在性方面进行着再生产的物种中的每一个个体与所有其他的个体都是根本不同的"。在研究生物学或自然史的这种新的方式中,不存在任何"理想的类型",也没有基本同一的个体的任何"等级"。达尔文的自然选择进化论,正是以"对每一个体的独一无二的特点的认识"为基础的;恩斯特·迈尔认为,这个认识对于达尔文思想的发展来说是"革命性的"。
从赖尔的种间竞争概念到达尔文种内竞争概念的演变是对我曾经称作思想转变的创造性过程的一个基本说明(1980,第4章,尤其是该章第3节)。产生这个重大的革命越升的原因是达尔文偶然阅读了马尔萨斯的著作。我们非常感激桑德拉·赫伯特(1971;而且尤其参见吉塞林,1909)指出了马尔萨斯在使达尔文注意"对一个物种的个体的……可怕的修剪"——它"促使达尔文把他所知的物种层次上的斗争的知识运用到个体层次上的斗争中去"——一方面所起的特定作用。然后,达尔文认识到,"物种平面上的生存是进化的记录,而个体平面上的生存则是它的推进"。简而言之,赖尔"专注于物种层次上的竞争"显然使达尔文没有认识到"个体平面上的生存斗争的进化的潜力"。因此。赫伯特断言,对于达尔文在1838年9月28日之后对自然界中的斗争的思想进行解释的可能性所取得的"新的理解"来说,应当把马尔萨斯"看作是贡献者而不是促动者"。因为达尔文的自然选择是以三个要素为基础的——"个体的变异性,人口过剩趋向,在自然中起作用的选择基因"(同上,214)——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这个转变作为达尔文创造性思想的一个阶段是多么关键。而且,我们现在可以更加明确马尔萨斯真正起到的作用,即它并不在于给达尔文所提出的假说增加另一个因素,也不在于给达尔文提供了一个人口增长的数学法则,而在于通过使达尔文"把注意力集中在对自然的竞争刺激——一弱肉强食,饥荒,自然灾害——正如它们在同一群体的成员的个体差异上所表现的那样",从而引导达尔文把赖尔的概念转变成一个个体内部的斗争。这是向对单一种群的个体中间"生存斗争(迈尔坚持这一点,1977,324)的认识的"概念转变"的决定性因素,是向今天人们所熟知的"种群思考"的决定性转变。
当然,对于充分理解达尔文的思想对马尔萨斯的感受性以及对导致种群思考(在其中有亚当·斯密经济思想中的个人主义和竞争的原则,施韦贝尔在1977年,格鲁伯在1974年都对此作了揭示)的竞争的重要性的认识来说,还有其他一些必须考虑到的因素。关于这一点,我们也必须充分注意达尔文本人的陈述:自然选择的概念产生自我的可以称之为人工选择——那些为再生产而可能选择表现出理想特征的个体的动植物繁殖者的长期实践——的一个转化。而且,有一种空幻的看法认为,一个上天注定的过程以一种有点像"选择"的方式清除了不容易适应环境者。
对达尔文学说的反应
有人抨击达尔文没有遵循?99lib.据说是公认为有效的研究科学的方式的简单的规定的模式;从这些抨击中,可似清楚地看出达尔文思想的革命性质。为了弄清楚达尔文的自然选择进化论在多大程度上背离了传统的科学思想规范,譬如说人们在牛顿的自然哲学中所看到的规范,人们只要考虑这样一个事实就行了:达尔文的进化论不是论断性的,但仍然是因果律的。也就是说,虽然通过自然选择和各种其他相近的原则,达尔文进化论把一个原因归于目前的物种由自然选择产生的过程,但是,即使具备环境条件的话,这门科学也不能比较精确地预言进化的未来过程。换句话说,达尔文指出,甚至当"不可能对未来作出预言"时,一门科学也可以"对过去作令人满意的解释"(斯克里温1959,477)。
在对达尔文的公开抨击中,亚当·塞奇威克说,"达尔文的理论不是归纳的——不是以一系列公认的事实为基础的"(达尔文,1903,1:149页注),而且,达尔文的方法"也不是真正的培根式的方法"(达尔文,1887,2:299)。他写信给达尔文说:"你已经抛弃了……真正的归纳法"。但是,达尔文在他的《自传》(1887,1:83)中声明,他"应用真正的培根原理,而且丝毫不根据任何已经有的理论,极其广泛地去搜罗事实"。达尔文非常高兴地认识到"所采取的研究方法,无论从哪个方面说,在哲学上都是正确的"(1903,1:189)。亨利·福西特告诉他,根据约翰·斯图尔特·密尔的看法,达尔文的"推理,自始至终都是相当严格地依照严密的逻辑原则"。此外,密尔说,达尔文所遵循的"研究方法是这一学科特有的唯一方法"。我们可以理解赫胥黎为什么对1860年7月《每季评论》中对达尔文的批评尤其感到不快了(达尔文,1887,2:183)。在《每季评论》上的那个批评中,"一位肤浅的冒牌的理工硕士"竟厚颜无耻地嘲笑达尔文"是一个愚蠢的人,他竭力要把他完全不可靠的猜测和臆想的构架支撑住,而且他对待自然的方式要被视为对自然科学是完全耻辱的而加以谴责和拒绝"。赫胥黎通过揭露那位批评者对古生物学的无知,以及完全缺乏比较解剖学的知识,而表明这个批评是不合格的;只泉在赫肯黎写了这些文字之后,他才发现那位批评者是他在牛津的宿敌——一毕晓普·威尔伯福斯(达尔文,1887,2:183)。
另一方面,达尔文的敬慕者则把他与牛顿和哥白尼相比——他们是过去的公认的伟大革命的发起者。德国生理学家埃米尔·杜布瓦盾蒙说,达尔文极为幸运地活着看到他的思想被普遍接受和承认(1912,2,29),这与哈维的情况形成鲜明对比。哈维在他那个时代的科学家们欣然承认血液循环之前就去世了。T.H.赫胥黎对于"查尔斯·达尔文与伊萨克·牛顿和迈克尔·法拉第齐名",并且像他们一样"提出了一位真理的探求者和自然的阐释者的崇高理想"这一点毫不表示怀疑(达尔文,1887,2:179)。他还说,就像牛顿的名字"与万有引力理论"有着密切联系,达尔文的名字是同"关于栖息在我们地球上的生物的起源的理论"分不开的。而且, href='1131/im'>《物种起源》一书是扩展自"牛顿的《自然科学的数学原理》发表"以来产生的"自然知识领域"的"最有效的手段"(p.557)。A.R.华莱士(189,142)坚持认为, href='1131/im'>《物种起源》"不仅把达尔文的名字放在与牛顿同一个平面上,而且他的著作将永远被视为19世纪科学成就的伟大(即使不是极其伟大的)著作之一"。
甚至达尔文本人也在许多谈到接受或反对"牛顿万有引力理论"的场合,把自己与牛顿相比(1903,2:305)。他极其谨慎和谦虚地坚持认为,他并不想说,自然选择无论如何都是与万有引力相当的。而且,他在自己的辩护中确实援引了这样一个事实:"牛顿不能揭示引力到底是什么"。达尔文(1887,2:290)还补充说,牛顿反对莱布尼茨并且说:"正是哲学领悟了一个钟表的运动,虽然你并不知道为什么重力往地面倾斜"。
达尔文革命的后期阶段
在 href='1131/im'>《物种起源》出版之后的20年中,英国以及其他许多地方(在这些地方有许多著名的杰出人物,但在法国普遍缺少支持者),大多数生物学家都逐渐改变原来的立场,转信物种进化学说。达尔文在1878年写道:"现在,在生物学家中间,对于进化论几乎取得了完全一致的意见"(1887,3:236)。但是,人们对自然选择、达尔文关于人类的性选择和共同由来的思想,似乎并无多大兴趣(见迈尔,198299lib?,第501及以下各页;鲁斯1979,8;尤其是鲍勒1983)。在我们刚引证过的那封信中,达尔文承认,"关于方法,诸如自然选择发挥了多大作用,外部条件起多大作用,或者是否存在某种神秘的、先天的完美趋向,仍然存在相当大的分歧"。如R.W.布尔克哈特说的(《科学》,N83,222:156),"达尔文在其所处时代的最热烈的拥护者——英国的T.H赫肯黎和德国的恩斯特·海克尔——对于进化的作用有着与达尔文不同的而巨彼此也互不相同的)理解"。
争论的主要问题是,进化是否是通过一代又一代的繁殖过程中的小的变异的渐渐积累起来的影响而进行的,或者是否大的变异起着决定性作用。另外一个主要的问题产生于对遗传性的争论,这个问题在两个方面使选择复杂化了:是什么机制引起自然选择对其起作用的变异,而且变异又是如何传给后代的?到20世纪,孟德尔的遗传学把注意力从自然选择和小的变异转向大的变异、突变和不连续变异(参见爱伦,1978;普罗文,1971;鲁斯,1979)。此后,自然选择和达尔文学说开始衰落,这是朱利安·赫胥黎所说的"达尔文学说的黑暗"时期(1974,22ff.)。20世纪30年代,当我开始做研究生的时候,历史的评价是明确的。有一本我们都曾读过的权威著作,即埃里克·诺登舍尔德的《生物学史》(英文第二版,1935))说,"正如人们通常所做的那样",把自然选择理论"抬高到与牛顿确立的引力定律同样重要的自然规律的地位"是"极其不合理的","时间已经证明了这一点"(p.476)。实际上,诺登舍尔德告诫他的读者,"达尔文的物种起源理论在很久以前就被放弃了。达尔文所确定的其他事实也都仅仅具有次要的价值"。那么,我们以什么为根据才能"充分证明"在伦敦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墓地中达尔文的坟墓紧邻牛顿的坟墓呢?诺登舍尔德的答案是,假若我们不考虑他在科学中的地位而是"依照他对整个人类文化发展的影响"——即他对语文学、哲学、历史观和人的一般生命观的影响——来"评判他",那么,他可以享有这样一种荣誉。
但是,近几十年,自然选择又重新得到认可,并且出现了一种"进化论的综合"(关于这一点请参看迈尔和普罗文1980年的论述,尤其是迈尔的序言)。换言之,最初的达尔文革命衰弱了,因此出现了一场反对达尔文的反革命,这场反革命不是反对整个的进化论,只是反对达尔文的进化论及其自然选择的首要概念。恩斯特·迈尔根据"遗传学家与生物学家之间的概念差别"探讨了达尔文主义者或新达尔文主义者与他们的论敌之间的这个分歧,并且指出,这两个派别分别"属于两种不同的生物学,我把它们叫做近因生物学和终因生物学"(迈尔和普罗文1980,9;迈尔,1961)。对于一个局外人来说。构成近来进化论生物学——这是遗传学家和生物学家共同活动的结果-一特点的"进化论的综合",很可能就是第二次达尔文革命或者说是达尔文革命的第二阶段,或许也可以说是一场变化了的达尔文革命。但是,人们不应当认为这场革命已经结束。入、们提出了一个重要的修正,它又一次对简单的自然选择提出了挑战,并且根据"不时间断的平衡"作了说明(见爱尔德雷季和古尔德,1972;古尔德和爱尔德雷季,1977)。
达尔文革命在科学之外的影响
达尔文的思想在科学领域之外产生了革命性的影响,这一影响远远超出了它们对于生物学或自然史的重要性。通过对小说的"进化"一直到社会的进化的研究,"进化"已扩展到人类思想或努力的各个方面,还有谁不熟识这~点呢?伍德罗·威尔逊在对《美国宪法》的卓越研究中指出,把牛顿的自然哲学原理运用于这一学科是一个错误。他说,相反,应当通过进化来理解《宪法》:"政府不是一台机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东西。对于达尔文来说,它是可以解释的,而对于牛顿就不是这样"(1917,56)。人们都清楚地知道,在19世纪末,出现了一种被称之为"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特殊社会思想,它试图把社会学与进化论联系在一起,而达尔文在一封著名的信中曾经说这个联结是"愚蠢而荒谬的"(1887,3:237)。
当然,在达尔文所处的时代,就进化论而言,真正使人们产生震动的是这一理论对《圣经》的字面解释所提出的挑战和怀疑。我并不认为,如果问题只是一个动植物的问题,甚或地球的年代问题,那么会有人如此强烈地臣对达尔文。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必要把人本身也包括进进化的范围和进化的过程之中,或者没有必要断言人类是自然选择的结果,那么,宗教信仰者也就不会作出如此强烈的反应。当然,过去(现在仍然)有某些原教旨主义者如此相信基督教圣经的字面解释,以致他们可能奋起进行武装反抗,甚至对地球的年代要比圣经中所计算的年代长这样一个假设提出质疑。而且我们一定不能忘记,同一种原教旨主义信仰者,现正在美国的州议会和法院中进行努力,为将"神造论"与进化论相并列而确立教室中的"平等时间"原则。
达尔文在 href='1131/im'>《物种起源》中,只是在一个句子中曾经暗示"人类的起源和历史,由此也将得到许多启示",以图避开人的问题(1859,倒数第三段)。但是,达尔文的批评者自那时到现在一直强调进化论对我们自身的明显含义以及显然无法回避的结论:人类只是持久的进化过程的一个暂时的最终结果。的确,甚至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也不能使自己相信,自然选择可以解释或说明历史中人类的发展,并且认为有必要祈求某个造物主的积极参与(见科特勒,1974)。这个问题是有案可查的。它在1864年第一次出现于《人类学评论》中一篇论"人"的文章中,后又见于《每季评论》(1869)中的一篇书评之中,在这篇书评中,华莱士评述了赖尔的《地质学原理》第10版(1867-1868)和他的《地质学基础》第6版(1865)。他认为,仅仅自然选择永远也不可能产生出人的大脑,人类的语言器官和手等等。达尔文极度痛苦地在1869年3月给华莱士写信说,"但愿你还没有把你自己的和我的子孙如此斩尽杀绝"。在他自己的那一份《每季评论》中标出这段话时,在"不"字下面连画了三条线,并且用了一连串的感叹号。
达尔文革命大概是科学中曾经发生过的最重要的革命,因为它的效果和影响在许多不同的思想和信仰领域中都是相当深远的。这场革命的结果是对世界、人和人的制度的本质重新进行了系统的思考。达尔文革命对世界产生了新的看法,它把世界看作是一个动态的、进化的世界,而不是一个静态的、有系统的世界,并且认为人类社会是以一种进化的模式向前发展的。我们将会看到,卡尔·马克思甚至预见了技术和发明的进化史,在这个进化史中,达尔文用来说明动物器官的概念将被用来分析人类工具的发展。
新的达尔文主义的观点否认任何宇宙目的论,并且认为进化并不是通向一个"更99lib.好的"或"更完美的"型式的过程,而是这样一系列阶段:在这些阶段中,具有最适合于它们环境的特殊条件的特点的个体得以繁殖和延续——-对于社会来说也是如此。特殊的创造将不再有任何根据。任何"绝对的人类中心说"都将成为过去,因为"共同血统"的原则是对所有活着的生物(包括人)而提出来的。关于这些推断和结论,我们还必须补充说,达尔文的革命给任何关于宇宙或自然中的目的的论点敲响了丧钟,因为变异是一个偶然的和无定向的过程。在生命科学中,实现了从比较陈旧的生物学概念向新的人口思维的引人注目的重大转变。而且,除了这些新的方面外,达尔文还开始了方法的创新,引入了一种新的科学理论,在这理论中,预测的作用是与经典的牛顿的模式不同的。
所有这些含义并不是立刻展现出来的,但是,其中有相当部分是如此必然地展现在人们面前,以致引起了直接的激烈的争论。在历史上,从未有哪一种科学理论的预言和发表在世界上几乎所有国家中引起如此直接的激烈的争论——这是达尔文自然选择进化论的真正革命的特点的一个标志。对于这种理论的阐释、评论和抨击几乎是同时开始的,而且一直持续到今天我们所处的时代。在现时代其他科学创造者之中,只有一人是可以与达尔文相比的,他就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这一事实向人们表明了弗洛伊德早期把他自己思想的未来影响与达尔文思想所曾产生的作用相比时表现出的远见卓识(见下面第24章)。关于进化论及其意义的历史的、哲学的甚至科学的争论,在达尔文去世一个世纪之后仍然影响着严肃的思想家们的思想,这一点使我们更进一涉确信达尔文学说的非凡的生命力以及他的进化论的深远意义。
第二十章 法拉第、麦克斯韦和赫兹
19世纪,在物理学中产生了许多革命性的进步,尽管这些进步——无论就其科学内容或思想内容来说——没有哪一个像达尔文革命那样产生过世界性的影响。19世纪物理学所取得的成功,包括新的能量学说及能量守恒定律,光的波动说,气态运动论和统计力学,电流定律,磁学和电磁学理论,电动机和发电机原理,新的光谱(分光)学说,关于辐射和吸收热量的发现,把辐射扩展到红外线和紫外线辐射,以及其他许多诸如此类的进步等等。但是,多数物理学家以及现代物理学的新一代历史学家一致认为,其中最深刻的一场革命——即使不是唯一的最深刻的革命——是以麦克斯韦的理论而著称的革命——人们有时把这场革命归功于麦克斯韦和迈克尔·法拉第,而且有时也被人们比较公正地归功于法拉第,麦克斯韦和海因利希·赫兹三人。麦克斯韦革命的重要性在于,它不仅对电、电磁和光的理论作了根本的修正,而且是对牛顿的自然科学的思想体系的第一次大规模的修正。
虽然这次革命的某些特点可以被所有读者理解,但是,麦克斯韦思想的核心或精髓,甚至对于许多受过物理学训练的历史学家来说,也是难以把握的。这里的一个主要问题是要弄清楚迈克尔·法拉第的思想与麦克斯韦所发展了的理论之间的联系。毫无疑问,法拉第的贡献是极为重要的,其中包括他关于磁场是由力线组成的重要概念以及关于电磁感应的传导并不是瞬间完成的而是需要时间的非凡的见识。不过,法拉第从根本上说是非定量的和非数学的系统表达并没有产生他所说的传导时间的一个数值。在他的《论法拉第的力线》一文中,麦克斯韦极力赞颂法拉第的含蓄的思想,并且更进一步说,"虽然完全清楚地知道空间、时间和电(磁)力的基本形式,但是,也许是为了科学的利益,法拉第并没有成为一个职业数学家"。法拉第"用自然的非技术的语言"表述了他的思想,而且,——麦克斯韦说——"我写作这篇论文主要是期望使这些思想成为一种数学方法的基础"。所有研究过这一学科历史的人们都告诫我们,如果把麦克斯韦的"贡献仅仅看作是在阐释方面的贡献,那么就会严重低估它的价值"(特里克尔,1966,102)。正如M.普朗克曾经雄辩地指出的,"麦克斯韦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和数学见识。他远远超出了他曾对其观点进行概括、归纳并使之更为准确的法拉第"。麦克斯韦"因此创造了一种理论,这种理论不仅可以与被公认为正确的电和磁的理论相比拟,而且最终完全超越了它们"(1931,57)。
历史学家以及具有历史意识的科学家们一致认为,如果麦克斯韦在创立一种数学理论的过程中没有对法拉第的思想进行深刻改造,法拉第的那些论文可能永远不会引起一场革命——因此我们也可以称麦克斯韦的数学理论为法拉第.麦克斯韦理论。麦克斯韦不仅把法拉第的思想改造成为具有数学形式的思想,而且发展了一种把静电学和电磁学的基本原理与光速联系在一起的量的表达方式——这一成就使电磁理论的道理更为明晰,并且开辟了通过电磁波的实际生成而进行实验检测的可能性。承认法拉第在麦克斯韦思想形成和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强调了产生麦克斯韦的理论的创造性的转变过程,但是决没有减低或轻视麦克斯韦对麦克斯韦革命的重要贡献。就威廉·汤姆森对这场革命的贡献来说(见下文),这甚至是更为真实的,因为,"汤姆森非凡的才华产生的是有说服力的非系统的见识,而不是完满的理论"(埃弗里特1974,205)。通过运用汤姆森形象化地描述电的现象的方法以及汤姆森"把能量原理运用到电学之中"的结果,麦克斯韦才能够认识到它们的重要性。
麦克斯韦在1855-1856,1861-1862,1863,1864和1865年发表的一系列论文中发展了自己的思想,而且在1873年的《论电和磁》一文中,这些思想基本最终形成。但是,在此后几年,这一革命性的新的学说仍然只是理论上的一场革命,而且,只是当海因利希·赫兹的工作证实电磁波之后,它才成为科学中的一场革命。由于这一原因,这场革命有时被人们称为法拉第-麦克斯韦-赫兹革命;甚至那些探讨麦克斯韦的革命性工作的人们也都指出,这场革命并不是麦克斯韦一个人所引起的革命。例如,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讨论了"将永远同法拉第、麦克斯韦和赫兹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伟大变革"(1953,161;1954,268)。但是,他又立刻补充说,"麦克斯韦对这场革命作出了最大最重要的贡献"。在另外一个场合,他则无意中忽略了赫兹,而且只是提到"法拉第和麦克斯韦在电动力学和光学中所引起的革命";他说,这场革命是"自牛顿以来,理论物理学中第一个伟大的重要的进步"(1953,154-155;1954,257)。但是,爱因斯坦在他的自传中仅仅谈到"麦克斯韦的理论",并且说,在他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这一理论就显得是"革命性的"理论(希尔普,1949)。
麦克斯韦对法拉第思想的改造
这一改造过程可以在麦克斯韦著名的论文"论物理中的力线"中看到。在讨论法拉第关于在某个存在磁力线的空间中必定存在某种应力的思想时,麦克斯韦实际上在开始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空间要展现法拉第的假设所需要的实际的应力分配,究竟需要哪一种传导体呢?C.W.F.埃弗里特追溯了麦克斯韦用以吸取苏格兰工程师W.J.M.兰金的思想以及威廉·汤姆森(开尔文勋爵)的结论从而创立自己关于物理中的力线的理论的途径。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对科学思想作权威改造的过程的要素,这一改造产生出一种全新的思想,电可以"通过空间传播",而且不一定仅仅是"局限于导管的一种流体。麦克斯韦在他的论文的结论中谈到人们所说的一个"惊人的发现"——这个新提出的导体的振动不仅将证明磁力线,而且也将具有与光同样的性质"。麦克斯韦用斜体字的方式表达了他的结果与众不同的特点。他写道(1890,1:500),我们"几乎不可能回避这样一个推论:光是一种介质中的横向波动,这种介质也是电磁现象的起因。
但是,甚至就此而言,麦克斯韦思想的萌芽也可以在法拉第的一篇值得注意的论文——载入1846年5月《哲学杂志》中的一篇题为"对光线一振动的若干思考"的论文——中找到。在这篇论文中,法拉第提出,关于"辐射是力线中一种高级形式的振动"的大胆看法,是"一种思辨的影子"。在这篇论文中可能最使我们感兴趣的是——正如西尔维纳斯,P.汤普森在1900年(p.193)指出的——它没有引起人们多大的注意,甚至比较早地为法拉第写传记的人也都没有注意这篇论文。因为这些人是在麦克斯韦的光的电磁理论被普遍承认之前写作传记的,所以他们在其中还尚未认识到人们后来赋予它的重要性。约翰·廷德尔(1868)把法拉第的思索仅仅看作是"曾经由一位科学家所进行的最卓越的思辨之一"而不予考虑。亨利·本斯·琼斯在1870年只是用半行字顺便提到过它。约翰·霍尔·格拉德斯通在1872年甚至都没有提及它。但是,麦克斯韦后来说,"横向磁场干扰的传播排斥正常磁场的看法显然是法拉第教授在他的对光线一振动的若干思考(1890,1:535)中提出来的"。在麦克斯韦看来,"他[法拉第]提出的光的电磁理论,实质上与我在这篇论文中开始展开的理论是同一理论,只是在1846年没有任何数据测算传播的速度"。我同意C.W.F.埃弗里特的看法,即对麦克斯韦对法拉第"对光线振动的若干思考"所作的评论要有所保留,因为,那篇论文的"任何直接的影响"在麦克斯韦思想的发展过程中都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些评论是在事后几年作出的,而且是麦克斯韦堂吉河德式的慷慨的一个例证。他在那时与法拉第和汤姆森的信件中的评论并未表示出任何这样的影响"。
在关于麦克斯韦对物理学的贡献的一篇评论(1896,204205)中,R.T.格莱兹布鲁克提请人们注意麦克斯韦理论的五个基本特点并且"承认,在麦克斯韦所处的时代,没有多少关于它们的直接证据"。麦克斯韦所作的最大胆的设想之一就是,维持光波的同一种介质必定能够成为电磁场中的介质。他断言,在空间中必定存在电磁波.而且,作为空间分析方面的一位先驱,麦克斯韦指出,把电的单位即静电单位和电磁单位的两种系统联结在一起的因素是一种速率,而已事实上有一个非常接近光速的数值、这意味着,光本身就是一种电磁现象,是一连串的电磁波。麦克斯韦在1864年想说、数字的结果似乎"揭示了光和磁是同一种物质的作用,而且,光是一种根据电磁规律通过场传播的电磁干扰。"
马克斯·普朗克(1931,57)在这个见识中看到了对"评价一种理论的标准"的最可行的说明和例证。"它真正解释了除那些它以此为基础的现象之外的其他现象"。普朗克没想,无论是法拉第还是麦克斯韦"最初都没有联系他们对电磁学基本定律的考察来考虑成研究光学",但是,"一百多年来激起来自力学方面的抨击的整个光学领域却被麦克斯韦的《电磁场的动力学理论》一举证服了",所以,"从那时以来,每一种光学现象都可被直接视为一个电磁学的问题"。对普朗克来说、"在任何时候,这都将是人类理智的努力的最伟大的凯旋"之一。
海因利希·赫兹.的贡献
因而这里是一个检验——不仅要看看电磁波是否可以产生出来,而且要弄清楚它们是否有光的速度。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海因利希·赫兹在直到1888年的那些岁月里所进行的一系列实验的重要性;他的这些实验最终证实了麦克斯韦理论的预言。赫兹不仅生产出了电磁波,并且(通过测量已知频率的驻波的波长)发现广电磁波的速度;他通过实验表明,这些电磁波在反射、折射和极化等特点方面与光相似,而且,它们是可以被聚焦的。赫兹本人把这一理论看作是"麦克斯韦在法拉第观点的基础上创立的并且我们称其为法拉第-麦克斯韦理论的一种理论"(1893,19)。
赫兹的贡献并不仅仅是计划并实施了一个机敏的实验,虽然这个实验的成就是巨大的。他还表明,他的实验作为"对一个假定的远距离活动的有限传播的第一个证明"是多么重要。(麦科马克,1972,345)。因此,他的实验的作用在于使物理学家们关于电磁学的观点实现了从"远距离的瞬间活动"向"麦克斯韦关于电磁过程是在电介体中发生的,以及一种电磁以太包含着比较古老的发光的以太的功能的看法"的根本转变(同上)。但是,要完成这一革命,赫兹还必须清楚地阐明,"当物理学家们自称麦克斯韦的追随者时","他们所赞成的是什么理论"。(关于这一点,可参见麦科马克在第346页上所作的精彩概括,尤其是关于赫兹对麦克斯韦的"向量电势"的论述的探讨。)最后,他除去了这一理论的某些"不必要地使形式主义复杂化"的物理学的特点(1893,21),并且(在他的《电波》一作的导言中)断言,"麦克斯韦的理论"不过是"麦克斯韦的方程式体系"。由于对麦克斯韦理论的接受,尤其是在欧洲大陆对这一理论的采纳,都是遵循赫兹提出的思路,所以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爱因斯坦和其他一些人在讨论这场革命时把赫兹的大名也包括在内。
由于许多原因,麦克斯韦的理论是难以接受和理解的。第一,它在概念上是创新的,拥有诸如"位移电流"这样一些激进的概念。第二,麦克斯卡不只是把这一理论看作是对新的原理的数学上的精炼或推敲,而且也是根据物理学的型式提出来的。首先,这些新的原理体现在诸如嵌齿轮和滑车等机械装置中;他的真诚的追慕者格莱兹布鲁克禁不住把一个"多少有些粗俗的看法"引入到这些装置之中(1896,166),尽管他确实强调这些装置对于它们的创造者来说只是"一个型式"。麦克斯韦从未完全放弃旋转的电子管和以太的涡旋。在他的《电和磁》中(2:&831;1881,2:428),他写道,"磁力是涡旋的离心力的作用",而"电动势"则是"加于起联结作用的结构的应力"的结果。法国数学家亨利·彭加勒对于麦克斯韦的理论持有鲜明的态度(见下文)。他禁不住介绍了一本书,即《麦克斯韦理论和光的电磁理论讲演录》(1890,V),目的在于表明,当"一位法国读者第一次打开麦克斯韦的书的时候",一种不安甚至通常是疑惑的感觉如何与他的赞美交织在一起。在另一部著作(1899;英译本1904,2)中,彭加勒承认,麦克斯韦归之于以太的"复杂结构""使他的体系古怪而又枯燥乏味"。彭加勒认为,事实上,人们"似乎是在阅读对有传动装置、有传导运动并且在作用力之下弯曲的拉杆,有轮子、传动带和节速器的工场的描述"。而且,彭加勒认为,它体现了"英国人对这种概念的偏好;这些概念的出现正是迎合了英国人的心意"。但是,他也注意到,麦克斯韦本人"首先放弃了他自己的离奇的理论",而且,"它并不是出现在他的完整著作中"。这里所说的"完整著作"可能是指麦克斯韦的那一系列论文。彭加勒立刻补充说,我们决不能懊恼"麦克斯韦的智慧追寻了这一僻径,因为它因此导致了最重要的发现",而且彭加勒坚持认为(p.12)"麦克斯韦著作中永恒的要素"在于这样一个事:"它独立于一切特殊的解释"。
赫兹在德国伟大的物理学家亥姆霍兹的建议下所进行的实验证实了麦克斯韦的预言。在欧洲大陆,尤其是在德国,(高斯,韦伯等人)倾向于——正如普朗克所解释的(普朗克,1931,58-59)——"根据位势理论——这是高斯从牛顿的远距离作用的定律为静电磁场推演出来的,而且由此产生了很高的数学成就"——专门探求"电动力学的成就"。法拉第-麦克斯韦关于不存在任何这样的"直接的远距离作用"以及力场具有"一种独立的物理实在"的见解,是如此令人不可思议和如此难以理解,以致普朗克认为,这种新的理论"在德国找不到任何立足点,而月.甚至几乎引不起人们的注意"。亥姆霍兹提出了他自己的一种理论,在这种理论中,他试图保持瞬时作用的程式,而且仍然包含着麦克斯韦的方程式。他鼓励赫兹进行实验,不仅是为了发现电磁波是否存在或是否能够被产出(因为这两者都是他的理论和麦克斯韦的理论所需要的),而且是为了在两种不同看法之间作出选择,因为这两种看法都导致了关于电磁波的物理特性的非常困难的预言。(关于亥姆霍兹与麦克斯韦之间理论差别的简洁说明,请参见特纳1972,251-252。)
在关于"麦克斯韦的理论和赫兹的动摇"的一部通俗的——也就是说,非数学的——著作(1899;英译本,19O4,第7章)中,彭加勒解释了赫兹的实验如何在麦克斯韦的理论与它的对手之间提出了"实验难题"。这两种理论都一致同意许多被证实的预言(例如,电干扰沿一导线传播的速度与光速相同,电磁干扰通过空间传导),它们就这些作用在空间中传播的时间则有不同意见。假若不存在麦克斯韦的"位移电流",那么传播就应当是瞬间的。但是,根据麦克斯韦的理论,在空气或真空中的传播速度,应当与沿导线传播的速度为同一速度——也就是说,它应当与光速相同。因此.彭加勒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因而,这里是一个实验难题:我们必须测定,电磁干扰以什么速度依靠感应通过空气传播。如果这个速度是无穷大的,那么我们就必须遵循旧的理论;假如它与光速相等,那我们就必须接受麦克斯韦的理论。"赫兹最初的实验并没有提供一个容易的答案。实验的结果"似乎无可否认地驳斥了旧的电动力学理论",但是,"又似乎谴责了麦克斯韦的理论"。在1899年的著作中,彭加勒说,"这个失败仍然不能获得令人满意的解释"。他推测,赫兹用了一面"对于波长来说过于小的"反射镜,所以,"折射反而扰乱了所观察的现象"。无论怎样,后来的实验(首先是萨拉森和德拉里夫进行的实验)无可辩驳地证明,麦克斯韦的理论是正确的。这标志着以远距离瞬..时作用为基础的理论的终结,并且表明,人们开始普遍接受麦克斯韦范式中场的理论,以及与光速相等的有限的传播速度。因此,法拉第-麦克斯韦理论上的革命转变成为法拉第-麦克斯韦-赫兹科学中的革命。
对这次革命的证明
在1888年,赫兹把他关于电波的实验的最后结果通知了亥姆霍兹。在这一年所作的一个演讲中,亥姆霍兹(1907,3)谈到"法拉第-麦克斯韦的思想"在理论物理学("以太的理论物理学")中所引起的一场"完全的革命"(eine vollstandige Umwalzung)。然后,亥姆霍兹(p.4)用类似库恩的语言,讨论了电学理论很可能要首先经历的“危机”(“eine Krisis,die erst durchgemacht werden muss")。但是,亥姆霍兹所说的"危机"和"革命"与库恩所说的"危机"和"革命"之间的区别在于,亥姆霍兹似乎已经看到了从"革命"中出现的"危机",而且所处的条件也与从前不同了。
关于"革命"的一个比较谨严的表述见于1894年奥古斯特·福普尔的教科书《麦克斯韦电学理论入门》。爱因斯坦在苏黎世做学生时,正是从这本教科书中学到了麦克斯韦的理论。(霍尔顿在1973年的著作中(205-212)对福普尔在爱因斯坦思想发展中的重要作用作了探讨。)在该教科书的序言中,福普尔强调赫兹如何不仅证明了电磁波的存在(和速度),而且在理论上确立了一个"转折点",它强有力地使物理学家们摆脱了以远距离作用量为基础的(韦伯和其他人的)旧理论。赫兹的发现使"舆论产生了转变"("Umsgder Meinungen "),导致了"舆论的逆转"[即颠倒;而且可能是一场革命性的变革](iii,iv)。
不久,法国哲学家、科学家皮埃尔·迪昂也提出了类似的看法。迪昂的探讨是更为有趣的,因为,他不仅是一位著名的科学家和卓越的哲学家,而且还是一位知名的科学史学家。他声称他的著作对麦克斯韦的电理论进行了"历史的和批判的研究"。在描述麦克斯韦著作的影响时,迪昂(1902,5)接连用了两个术语:bouleverser(使动荡,使震惊)和revolution(革命)——这正是我们在后来恩格斯《反杜林论》法文版中由德文Umwalzung(革命)迻译过来的相同的两个词。迪昂直率地说,"这场革命是一位苏格兰物理学家詹姆斯·克拉克·麦克斯韦努力的结果"(1902,5)。在一段关于历史的题外话中,迪昂特别指出,"麦克斯韦推翻了理论物理学据以发展的自然秩序;但是,在他的有生之年,他没有未得及看见赫兹的发现使他的大胆假设转变成为一个先知者的预言"(p.8)。在对麦克斯韦的第一篇论文的讨论中,迪昂比较了电现象与一种流体在阻抗介质中的运动。与此同时,他发现,麦克斯韦的语言似乎表明,"使物理学的这一学科革命化"根本就不是"他的意图"(p.55)。迪昂还高度赞扬路德维希·玻尔兹曼在1891年和1893年发表的著作。在这些著作(论文)中,玻尔兹曼试图"用全新的概念,建构一个在其中可以合乎逻辑地把麦克斯韦的方程式联系在一起的体系",而且迪昂认为,这个体系是排除在麦克斯韦本人提出他的不同方程式的过程中的一个主要问题的途径。迪昂发现,在麦克斯韦的那一系列方程式中,充满"矛盾和谬误"(pp.223-224)。
在迪昂讨论麦克斯韦和革命一年之后,约翰·西奥多·默茨出版了其《19世纪欧洲思想史》的第2卷(1903年)。在这一卷中,他把麦克斯韦关于电磁理论的论文看作是一套"革命的丛书",并且指出,"麦克斯韦的思想对科学的——不但如此,甚至公众的——思想的发展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pp.77-78,88)。
我已经提到爱因斯坦连续用革命的术语谈论麦克斯韦。在1920年的一次谈话中(莫斯科夫斯基1921,60),爱因斯坦对麦克斯韦的革命作了如下概括:
经典力学把所有电的和力学的现象归之为粒子相互间的直接作用,而不考虑它们彼此间的距离。对这种最简单的定律牛顿是这样表述的:"引力等于质量的乘积除以距离的平方"(引力与两物质粒子的质量乘积成正比,而与它们之间距离的平方成反比)。与此截然不同,法拉第和麦克斯韦引入了一种全新的物理实在,即力场。这些新的实在的引入,给予我们以极大的助益,以致于与我们的日常经验相违背的远距离作用的概念首先变得不必要了,因为,场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附着于整个空间之中,没有任何中断或间隔。其次,场的定律,尤其是就电而言,呈现为一种比在不设想任何场的存在的条件下要简单得多的形式,而且只有质量和运动才被看作是实在。
在他的"自传笔记"中(希尔1949,32-33),爱因斯坦详尽阐述了这个主题:
在我的学生时代,最迷人的主题就是麦克斯韦的理论。由远距离的力向作为基本的量值(参量)的场的转变使它看来好像是一种革命的理论。把光学结合到电磁理论之中,这一理论所确立的光速与绝对静电和电磁单位系统之间的联系,折射指数与介电常数的联系,以及一个物体的反射率和金属传导率之间的质的联系——它就像是一个天启。
在赫兹用实验证实电磁波的预言大约半个世纪以后,爱因斯坦对一场麦克斯韦革命的感觉敏锐的评价,在卡尔·波普尔对科学革命的清晰而鲜明的概括中又重新得到表述(1975,89)。他说,"法拉第和麦克斯韦的革命,从一种科学的观点看,正像哥白尼的革命一样伟大",因为"它推翻了牛顿的主要教条——向心力的教条"。
许多评论家指出,麦克斯韦的理论在英国比在欧洲大陆获得了更普遍的支持。但是,仍然存在不同意见。开尔文勋爵就是其中之一。在1884年于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所作的《巴尔的摩讲演》中,他直率地说:"如果我知道什么是光的电磁理论,那么,我也许就能够联系光的波理论的基本原理来思考它"。此外,"我也许可以说,在我看来,关于它的一个似乎可以理解的唯一正合需要的东西,我认为是不可接受的"。在分析1875年到1908年间英国的状况时,阿瑟·舒斯特爵士说,在英国,没有人进行实验以证实麦克斯韦的预言,因为"我们也许过于自信麦克斯韦的看法固有的真理和单纯"。既然我们"考虑到支持电磁理论的间接证据,所以认为不值得进行一个广泛展开的实验研究",那么,为什么还要进行这样一个"肯定将占用和耗费大量时间和劳动"的实验研究呢?实际上,进行这样一个实验似乎并无多大意义,因为看来显而易见的是,实验的"结果"将是"一个定论"。但是,舒斯特说,卡文迪什实验室的年轻人"错了",因为他们"忘记了,在国外,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说在这个国家中,绝大部分科学思想并无兴致甚至舍不得放弃一种灵活多变的有实体的非常有用的以太,转而接受一种其性质并不像任何已知物体的性质的介质"。
麦克斯韦的革命与我们前面一直在讨论的那些革命多少有些不同;那些革命可以比较容易地与像拉瓦锡或达尔文这样的单个人的科学思想联系起来。这场已经进行了长达半个多世纪之久的革命需要三个显著的贡献,即法拉第废克斯韦和赫兹三个人分别作出的贡献。对于这三位伟大的物理学家的重要作用,存在不同的看法。麦克斯韦的革命这个称呼也许源于这样一个事实:电磁理论集中体现在麦克斯韦的方程式中,这可能就是爱因斯坦认为麦克斯韦在这场革命中"发挥了最大作用"的原因。但是,爱因斯坦同样尊敬法拉第,而且在他的研究中对两者都作了生动的描述。这场革命看来似乎像人们归功于哥白尼的革命。在哥白尼的革命中,开普勒改造了哥白尼的概念,然后,牛顿又发展了这些概念。然而,两者之间仍然有一个根本的差别,因为开普勒基本放弃了哥白尼的原理,而麦克斯韦则在自己的理论中把法拉第置于一个非常重要的地位,给予法拉第的概念以新的精确性和重要性,并且在牛顿以开普勒思想为基础进行创建的意义上发展了法拉第的思想。
麦克斯韦对一种新物理学的贡献并不限于他的电磁学理论。它们还包含其他许多论题,其中有分子物理学、热力学和气态运动论。他使科学家们意识到量纲分析的重要性,并且在物理理论中传播了模式的概念,这个概念已经成为我们时代物理学的一个重要特点。我们已经看到,麦克斯韦的电磁理论顺利通过了三次革命的检验:亲眼目睹者的证明,历史学家的评判,科学家们的看法。第四次检验——物理学思想的记录——表明,麦克斯韦的革命(或者说,法拉第、麦克斯韦利赫兹的革命)是由18世纪和19世纪的经典物理学向2世纪新的相对论物理学和量子论转变过程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像牛顿革命以及采用和推广了理解外部世界现象的新方法的科学中的其他革命一样,它也是人类思想中的一场伟大革命。
第二十一章 一些其他的科学发展
达尔文和麦克斯韦的革命,并不是在他们所处的时代被认为是革命性的而在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仍可能被普遍认为是革命的生物学和物理学中唯一的剧变。历史学家和科学家在从数学和统计学到地质学和医学等领域中,提出了19世纪科学革命的许多候选者。在这一章中,我们将简短考察一下这其中的一些发展,最后再概括地说一下应用科学领域中的伟大革命。
赖尔在地质学中的革命
在考察19世纪期间地球科学中的进步时,伦纳德·威尔逊所举出的实例是"在1841年之前"所发生的"地质学中的革命"。在这一年,赖尔创立了他的"均变说";他在其3卷本《地质学原理》(1830-1833)中对这一学说和理论作了详尽阐述。正如赖尔在1829年的一封信中所解释的,他的目标是宏伟的(威尔逊,1972,256)。他说,尽管他的书"不敢妄想对地质学中所有已知的东西作出概括",但是,它"将努力确立起科学中的推理原则,而且,作为对我关于那些原则的看法的描述,作为巩固由于接受这些原则而必然产生的体系的证据,整个我的地质学将呈现在人们面前"。从根本上说,他认为,"除了那些现在发生作用的原因外,从我们可以追忆的远古一直到目前,无论什么东西,都不曾有任何原因发生过作用。而且那些现在发生作用的原因,也从未发生过与它们现在所发挥的作用的能量不同的作用"。威尔逊认为,他书中的第17章,"以依据现在发挥作用的原因解释他表以前的变化为题,实现了这一诺言"(p.280入此外,赖尔在该书中还用四章的篇幅陈述了"显然是新的和创造性的思想"。威尔逊断言,这本书是"革命性的"(p.280,281,293),因此前进了一大步。他同时还强调指出,这本书是造诣精深的,而且人们争相购买。我们可以补充说,这本书的不同版本接连不断地问世(第2版,3卷本,1832-1833;第3版,4卷本,1834),说明了人们对该书的兴趣以及该书具有的重要性。因此,显然,如果这确实是一场革命,那么它就不只是论著中的一场革命。
但是,并非所有研究地质学的史学家都赞同威尔逊的结论:"赖尔在人们关于地球历史的思想中开始了一场革命"(p.293)。在对威尔逊传记的一篇评论中(载1973年6月5日《科学》,179:57-58),塞西尔·施奈尔论述了人们可以用来"驳斥传记作者"的证据,而且他认为,"赖尔的均变论思想并没有多少新颖之处,而且,就说他的思想是革命性的思想的根据而言,它们对于正在出现的世俗的世界史也是无关紧要的"。的确,威尔逊所引证的任何断言赖尔的《地质学原理》是革命性的或引起革命的评论家或同时代的阐释者的论述,并没有证实他自己的判断。然而,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只是在赖尔的论著第一卷发表20年之后,查尔斯·达尔文在 href='1131/im'>《物种起源》第9章接近开始的地方(1859,282)才对"赖尔爵士关于地质学原理的宏篇巨著作了评价"。达尔文说,"未来的史学家将会认识到,它在自然科学中引起了一场革命"。在1844年的一封致伦纳德·霍纳的比较早的信中(达尔文,1903,2:117,见下文第29章所引),达尔文对这样一种说法作了解释。达尔文在信中说,在读了赖尔的书之后,人们就会认为甚至新的现象"都是由他发现的"。关于赖尔革命的另外一个同时代的证明见于天文学家和哲学家约翰·赫歇尔1836年2月20日致赖尔的一封信。在该信中,赫歇尔说:"在我看来,你的《地质学原理》是那些在其学科中引起完全的革命的著作之一"(见巴贝奇,1938,n.l,p.226)。
既然赖尔的地质学被他的同时代人视为革命性的学说,因此,一个决定性的历史考验是,此后地质学及其姊妹学科古生物学的历史是否表明赖尔的著作发挥了与一场革命相当的作用。我认为,这是不成问题的。历史学家之间的争论反而集中在赖尔在多大程度上作了创新这一问题。在科学之中,绝对的创新似乎并不是革命的一个明确规定的特点。大多数(即使不是全部)革命表现出连续性的特点,因此,甚至科学中最激进的思想,都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不过是对现存的传统思想的改造。(1980年我在《牛顿的革命》中对这个主题作了充分的发挥。)这是科学的一个如此明显的独有的特征,以致像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这样的某些科学家最终认为他们的著作展现的是进化而非革命:对已知的或为人们所相信的东西的彻底改造或调整,而不是发明或创造某种新的东西。唯-一个反对人们说发生了一场赖尔革命的意见是,地球科学中的所有思想或观点,并不都是以他提出的思想为条件的,但是,严格说来,这将限制那场革命的范围和作用,但并不是全然否定它的。
生命科学中的进步
在一本题为《19世纪的生物学》(1977)的研究著作中,威廉·科尔曼论述了生命科学中许多重要的革命。他对病理解剖学家"使传统的局部解剖学和器官解剖学的事业革命化"的行动与细胞理论后来对病理解剖学的改造作了比较(p.20)。特别是他让我们注意巴黎医院中的医生们在1800年前后"由于把对尸体的事后生理调查分析与对患者的痛苦的临床描述"结合起来,而"在医学中引起的一场革命"。在论"人"的一章中,科尔曼一开始就断言,在拉马克和海克尔之间发生了"一场人对其过去的意识中的一场革命"(p.92)。就此而言,科尔曼发现涂尔干的结论"确实是革命性的"(P.114)。在论"功能:动物机器"一章中,他描述了四位德国"还原论者"1847年是如何在柏林相遇的。这一年,正是"革命爆发的前一年,而且,与此有关,人们计划在生理学的抱负和方法论中进行一场革命"(p.151)。该书最后说明了19世纪末的情况,并且考察了"对于生物学问题倾向于公开坚持一种生理学观点的生物学的新成员"。实验生理学"确立了一种在实验中"理解"生命过程,日常的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的事件——其总和就是生命——一的典型方法"。凭实验之名,科尔曼断言,"使生物学的目标和方法革命化的一场运动已经开始"。
1858年,鲁道夫·卡尔·菲尔绍发表了他的巨著《细胞病理学》;今天的许多人认为,这部著作预示着生物学中一场革命的到来。尽管人们对此并未普遍表示赞同,但是,几乎无可怀疑的是,菲尔绍的理论引起了医学的生物学基础中的一场革命——菲尔绍本人曾表明这一点。菲尔绍对于我们具有特别的意义,因为他把其作为一个激进的改革者的积极的政治生涯与他在医学病理学中的科学生涯结合在一起。1848年初,他奉政府派遣到西里西亚调查当时该地一次斑疹伤寒的爆发,(正如他本人告诉我们的)他对波兰少数民族朝不保夕的生活条件感到极大震惊。这一次经历使他由一个持有自由主义社会和政治信念的人转变成为一个倡导进行广泛的社会和经济改革的激进主义者。所以,并不奇怪,他参加了柏林的起义;这些起义是整个1848年革命的一部分,并且进行了巷战。之后,他成为柏林民主大会的成员并且编辑发行《医学改革》周刊。
由于其革命的政治活动,他被取消了在柏林的学术地位,因此,他被迫移居维尔茨堡。1849年被任命为德国病理解剖学这一新学科的首任教授。在这里,他获得了作为科学家的重要地位,发展了我们所说的"细胞病理学"的概念。1856年他回到柏林,担任新成立的"病理学研究所"的教授和所长。由于其教学以及关于在正常的健康条件下和异常的疾病条件下,细胞都是基本的单位,而疾病乃是活细胞的紊乱和失调造成的学说,他享有很高声誉。他在后来的生涯中,发展了他的生物医学概念,积极参加政治活动,关心公共卫生事业,并且创立了一种关于疾病的社会学理论。他甚至成为人类学这门新的科学的奠基者。
1861年,他被选为代表德国进步党的普鲁士议会的议员。他是德国进步党的创始人之一。他坚决反对啤斯麦。俾斯麦为此曾愤怒地向他提出决斗,但是菲尔绍没有接受这一决斗。因此,他是一位非同寻常的伟大的科学家:他既是一位政治活动家和社会改革家,而且,他所进行的专业改革,不仅改变了医学职业的规则,而且改善了公共卫生和医疗保健的状况。其他一些科学家..也曾是政治活动家,但是没有什么人达到像菲尔绍所达到的作为议会中俾斯麦的反对派的领袖这样重要的或相当高的政治地位(弗莱明1964,X)。
在他创办的《医学改革》周刊第一期中(1848年7月10日),菲尔绍把政治革命的思想与医学改革相结合。他(在第1页中)写道,"国家状态中的革命「Umwalzung」"以及"新的制度的建立",是影响到整个欧洲所有有头脑的男男女女的"政治风暴"的一部分,因此标志着"整个生活观念的彻底转变"。他坚持认为,医学不可能不受到这些风暴的影响,"不能再回避和拖延一场激进的改革了"。欧文·阿克尔克奈克特(1953,44)认为,对于菲尔绍来说,"自由和科学是天然的盟友",而且,"1848年革命既是一个政治事件,显然也是一个科学的事件"。在其周刊中,菲尔绍写道:"三月的时代终于到来。批判反对权威、自然科学反对教条、永恒的权利反对人们任意独断的常规的伟大斗争——这一斗争已经两次动摇过欧洲社会——第三次爆发了,而且胜利是属于我们的"。阿克尔克奈克特把政治与医学的这个统一看作是菲尔绍思想的一个特色(p.45):
细胞病理学理论对于菲尔绍本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它似乎在客观上揭示了人体中的他所努力探求而且认为在社会中是"自然的"一种情况……因此,对于菲尔绍来说,细胞病理学远不止是一种生物学理论。就此而言,他的政治和生物学观点是互相补充和加强的。细胞病理学揭示了人体是一个由彼此平等的个体组成的自由国家,是一个由细胞组成的联邦,是一个民主的细胞国家。事实证明,人体是一个由彼此平等的因素组成的社会单位,而在体液的或凝固的(神经)病理学中,则设想了一种生物组织的非民主的寡头政治。正像在政治领域中为争取"第三等级"的权利而战斗一样,因此菲尔绍也在细胞病理学中为人们没有充分认识其价值和功能的细胞的"第三等级"(结缔组织)而战。
因此,当我们发现菲尔绍谈到如下事情时并不感到惊奇:"医学的最后的任务或使命就是在一个生理学的基础上组织社会"(引自同上书,46)。菲尔绍认为,社会科学是医学的一个分支。由此他明确指出,"医学是一门社会科学,而且政治学不过是大规模的或更高级的医学","医生是贫苦者的天生的代言人,而且,社会问题应当主要由他们来解决"。
阿克尔克奈克特认为(1953,47),在其关于医学实践的著作中,菲尔绍"更喜欢改革者而非革命者的说法,因为在他看来,这是对把破坏和建设,把对他所拥护的过去的成就的批判和尊重结合和统一起来这一特点的更好的描述"。但是,就像在1848年那样,他确实参加了革命的政治活动。
在《细胞病理学》这部巨著(1858;英译本,1860)的序言中,菲尔绍谈到,医学科学家有责任使他的"职业同行"广泛了解迅速积累和不断增长着的新知识。然后,他断言:"我们要进行改革,而不是革命"。此外,他慨叹道(1858,iX;1860,X),他的著作似乎"有更多革命的而非改革的气味",但是,这主要是因为"必须首先反对最近的[现时代的」那些虚假的、错误的或独断的学说,而不是比较久远的那些著作家的学说"。但是,在正文中,当他描述他在发展的激进的新思想时——而且正是他声称(1860,27)"在一个细胞出现的地方,以前必有细胞存在"之前——他使用了更引人注目的革命的形象。他明确提到"过去几年"在病理学中所发生的derUmsg(1860年英译本中将此译作therevolution)。他在这里选择了Umsg,虽然在他谈到政治或社会事件时通常使用Um?99lib?ung,甚至Revolution这些词。但是,就菲尔绍而言,重要的是,他是在科学中引起一场革命而且积极参加一场政治革命的非常少的几个科学家之一。而且,他公开坚持他所提出的这样一个观点:革命的政治学和革命的科学可以是相互影响,甚至是相互补充和加强的。
数学,概率和统计学
数学在19世纪取得了巨大进步。新的领域得以开辟(例如,非欧几里得几何学,数理统计学,向量解析和四元法),而且新的严密的标准完全改变了古典的分析或功能理论(复杂变量的功能)。在19世纪末,乔治·康托尔创立了一门新的数学学科——超穷基数和超穷序数理论。人们把他伟大的贡献描述为"向无穷王国的大胆推进",它极大地推动了20世纪对数学的基本原理的研究(梅什考斯基:1971,56)。显然,这是数学思想中的一场革命。康托尔本人充分意识到他的工作的革命意义。在1885年致康托尔的一封信中,瑞典数学家米塔格-列夫勒写道,康托尔的工作同高斯对非欧几里得几何学的研究"一样是革命性的"(杜本,1979,138)。而且,约瑟夫·杜本发现,在写给法国科学史学家保罗·坦纳里(1934,13:304)的一封信中,康托尔直率不讳地说,他所从事的工作是革命性的。
康托尔并不是19世纪自认为引起(或将要引起)一场革命的唯一的数学家。另外一位是爱尔兰数学家威廉·罗恩·汉密尔顿爵士。托马斯·L.汉金斯发现,汉密尔顿在1834年就他(在以前写给他叔父的一封信中)所说的"他改造整个动力学——在这个词的最广泛的意义上说——的希望和决心"写了一封值得注意的信。该信是汉密尔顿1834年写给威廉·休厄尔的。汉密尔顿写道(汉金斯,1980,177-178),新的动力学"也许将引起一场革命"。非数学家一般都不熟悉汉密尔顿的著作。我们上面作评论时刚刚引证的那篇论文就是《动力学的一般方法》(1834)。在该文中,汉密尔顿提出了他所说的"示性函数"的特性,并且揭示了"接近示性函数以把它运用到行星和替星的摄动的方法"(汉金斯1972,89)。示性函数是汉密尔顿两个伟大的"发明"之一;另外一个伟大的发现是"四元法"(四元数),这是一个三维复数体系,人们可以用一种类似于向量解析的方法使用这个体系。J.威拉德·吉布斯所发明的向量解析最终取代了作为动力学和数学物理学语言的四元法(四元数)。(汉密尔顿的四元数在他们所处的时代是如此流行,而且又是如此完全适合物理学,以致J,C.麦克斯韦在他关于电和磁的著名的论著中把它们用于对电磁这个学科的数学表述。)汉密尔顿的论文"第一次对应用于动力学的示性函数作了一般性的陈述"(p.88〕,而且发展了我们今天所说的"汉密尔顿原理。这篇论文的确是具有革命性的,因为,他在该文中推导出了运动的"典型方程组","汉密尔顿的主要函数",以及汉密尔顿自己关于人们后来所说的汉密尔顿-雅可比方程的看法。汉密尔顿的《动力学的一股方法》这篇论文(1834;1835年作了增补)对经典力学作了公式化的说明,这个说明后来成为今天量子论和统计力学的权威标准。
汉密尔顿方法,特别是雅可比发展了的方法,已证明对天体力..学是尤为有用的。例如,它对于解决如何测定三个天体的运动——根据牛顿的万有引力反比定律,其中的每一个天体都吸引着其他两个天体——问题是特别重要的。由于人们普遍接受了向量解析以及张量解析,所以,在自然科学中已经淘汰了汉密尔顿的四元数。J.D.诺思认为(1969),归根到底,汉密尔顿四元数理论的"压倒一切的重要性"可能在于"它引入了一个非互换乘法定律",这一定律"激励其他的代数学家从他们的公理中"剔除互换律。(互换乘法定律指,两个数相乘的次序并不影响其乘积——8乘以2的积与2乘以8的积相同。)
在19世纪,有关概率和统计学的三个主要领域都获得显著的发展。第一个领域是数学理论(以拉普拉斯为先导),第二个领域是统计学应用于对社会的分析,从所谓的"道德统计学"开始;第三个领域是为科学引入了一个统计学基础。其中第二个领域通常与比利时统计学家阿道夫·凯特尔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凯特尔以其关于某些数字恒久性或合规律性的意外发现——婚姻、死亡、出生、犯罪等等——而使全世界的读者震惊。
我们有一个相当充分的证据可以雄辩地证明有关社会的新的统计学的发现的革命影响。正如约翰·赫歇尔爵士在1850年所说的(PP.384-385),"人们开始惊奇地——但并不是没有某些良好的渺茫的期望——听到"
不仅生死和婚嫁,而且法庭的判决,普选的结果,在抑制犯罪时所进行的惩罚的影响——医疗的比较值以及治疗疾病的不同方式——自然研究的每一个部门的数字结果中的有限的概差——自然的、社会的和道德的原因的发现,——而且,甚至证据的重要度,以及合乎逻辑的论点的确实性——似乎都可以用对一个无偏见的分析的敏锐的彻查来测定。这里所说的对一个无偏见的分析的敏锐的彻查,即使不会立刻导致实在(实证)真理的发现,至少也将保证发现和排除许多有害的和不断侵扰的谬误。
这一段文字搞自《爱丁堡评论》(1850年7月)中关于刚刚出版的凯特尔与阿尔贝特国王有关《概率论》的通信集的译本(1849)的一篇人们广泛阅读和争论的文章(见赫歇尔1857,365ff.)。
但是,发生过一场革命吗?估计对社会所作的新的统计学的分析是否由于其深远的意义而被视为一场统计学的革命的一个方法,就是认识反对新的统计学思维方法的激烈程度。以统计学为基础的科学或知识的两个反对者是奥古斯特.孔德和约翰·斯图尔特·密尔。孔德在其《实证哲学教程》(bk.6,Ch.4)中嘲笑"某些几何学家妄想使社会研究服从一种奇异的数学的概率论而使社会研究成为一种实证研究h855,492)。孔德严厉驳斥詹姆斯·伯努利,尤其是孔多塞企图把概率论和统计学应用到社会理论(或社会学)之中。他说(p.493)
人们开始普遍认识到政治哲学的真髓,而且事实上由于孟德斯鸠、孔多塞本人的努力,这一真髓已被揭示出来,此外,社会的新的动荡也强有力地鼓舞着人们。在这样一个时候,拉普拉斯再重复这样一个哲学错误,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从那时起,一系列模仿者用单调乏味的代数学的语言继续重复这个幻想,而没有增加任何新的东西,滥用了恰恰属于真正的数学精神的荣誉;所以,这个谬误现在只是将会使用它的政治哲学的极端无能的一个不自觉的证明,而不是像一个世纪之前那样,是科学研究的不成熟的本能的一个象征。再也没有哪个概念比这个概念更荒谬了:它把一种假设的数学理论作为它的基础或它的操作模式。在这种理论当中,符号被误认为思想,我们计算和测定数字的概率;进行这种计算也就等于把我们自己的无知看作是测量我们各种观点的几率次序的自然手段。
孔德反对统计学和概率论很可能是基于他这样一个信念:"一切科学的目标都在可预见"(即准确的预言);他在1822年关于"改造社会"的一篇文章中提出了这一论点(弗莱彻1974,167)。为达到这一目的,"由对现象的观察所确立的规律"应当使科学家能够预言现象的接续和演替。由此可见,"对过去的观察应当像我们在天文学、物理学、化学和生理学中所看到的那样,揭示未来"。在《实证哲学教程》第六卷("社会物理学")中,孔德扩展和进一步发99lib?挥了这个论题。在其中的第三章中,孔德主张,"社会现象服从自然规律,同时容许合乎理性的预见"。孔德这里所说的是合乎理性的经典力学的简单的因果律的预言——他认为,这些预言与统计学和概率论的"不准确的"预言是相对立的。
约翰·斯图尔特·密尔在其最重要的或"主要的哲学著作"《逻辑体系》中,反对科学或社会科学中的统计学论点或对概率的误用。密尔认为(1973-1974,1142),"确实需要有充分可靠的证据使任何有理性的人相信,我们的无知可以通过一个对数字起作用的系统而溶入到科学中去"。密尔又说,"这个奇怪的意图无疑导致一位学识渊博的思想家——孔德先生——极端地反对整个的这个学说,尽管事实上保险业的实践以及其他大量实在的经验天天都在证明着这一学说"。这个陈述,如同《逻辑体系》第一版(1843)中的其他陈述一样,在第二版和后来出版的其他版本中被删除了;但是,没有哪一位读者会忽视或忘记这样一个明显的结论:密尔对于概率的基础以及运用概率的有效性抱以完全否定的态度(见密尔1973-1974,8-9:bk.3,ch.17-18,appF,G,pp.1140-1153)。当密尔在其《逻辑体系》(1973-1974年,bk.3,ch.18,&3)中说"对概率运算的误用"已经使之成为"数学的真正耻辱"时,人们对他的观点就确信无疑了。
许多科学家和哲学家或者直接反对在科学中使用概率和统计学,或者对在科学中使用它们的正确性表示极大怀疑。迟在1890年,彼得·格思里·泰特在其《物质的特性》第2版中,可能仍然采取一种反统计学的态度,并且说到"由于对《概率论》的显然是没有根据的运用——统计学的方法正是以概率论为基础的——而大大增加的"气态运动论中"仍然存在着的困难"(p.291)。
克劳德·贝尔纳对在科学中对统计学和概率的运用进行了更频繁的和坦率的批评。贝尔纳通常被人们称作近代实验生理学的奠基人。他在其《实验医学研究导言》(1865;1927,131-139)中直率不讳地说他不知道"我们怎么能够在统计学的基础上教授应用的精密科学"。他认为,对统计学的使用必然"只能产生推测的科学",而且"永远不可能产生出富有活力的实验科学,即根据一定的规律调制现象的科学"。而且,他主张,"依据统计学,我们可以推测关于某个特定事例的或大或小的概率,但是却永远不可能获得任何确实性,也永远不可能获得任何绝对的决定论"。既然"事实从来都不是同一的",所以,"统计学只能是所进行的观察的以经验为根据的点查"(pp.138-139)。因此,如果医学以统计学为基础,那么它就"只能是一种推测的科学;只有以实验的决定论为基础,它才能够成为一门真正的科学,即一门可靠的科学"。贝尔纳在这里指出了他所说的"所谓观察敏锐的医生"的观点与"实验医生"的观点之间的区别。贝尔纳认为,实验科学导致了一种严密的决定论;他和其他生理学家认为,这种严密的决定论是与概率论或统计学的考虑或看法不相容的。
在1904年圣路易斯万国博览会期间召开的"艺术和科学大会"上的一篇演说中,特别有哲学头脑的理论物理学家路德维希·玻尔兹曼简短地论述了如何把统计学应用于科学和社会科学。他捍卫"统计力学的定理(公理)",认为"它们像所有有根据的数学定理一样",是正确的。与此同时,他特别注意到,把统计学应用于其他领域有一个困难,例如,在设想"基本错误的相等几率"时,就是这样。他暗示要把统计学应用于"活生生的人,……人类社会,……社会学等等,而不是只应用于……力学的粒子";同时,他让人们注意把这样一些研究置于概率论的基础之上而产生的"原则困难"。他说,"如果采用了可以从其他基本的观念推演出来的相等概率的概念",那么,这一学科"就像数学的任何其他分支学科一样精确和严密"(1905,602)。
在1983-1984这一学年期间,在比勒费尔德大学举办了一次国际性的跨学科的讲习会和专题讨论会。会议的主题是"1800-1930年间概率论的革命"。在那里所进行的各种研究令人信服地表明,19世纪在社会和科学的思想中持续不断的变革,展现出一种革命性的力量。但是,我认为,没有任何根据可以证明,由于统计力学的发展,革命(即使有的话)到19世纪末时已经不只是一种论著中的革命了。另一方面,随着一个概率论的或统计学的基础引入遗传学和进化概念被引入量子论,物理学和生物学在20世纪都经历了一次非常彻底的变革。量子革命通常被看作是科学中所曾发生的革命中最伟大的一次革命,而且,由简单的因果关系向统计学的考察的转变,一般被认为是它的最革命的特点之一。因此,我敢断言,在20世纪,根本就没有什么科学中全面的革命意义上的概率论的革命"(或更确切地说,"概率化的革命"。这至多只是一场直到20世纪初才获得科学中的革命的潜能的论著中的革命。到1914年,在一本题为《概率》的著作(它对"不同学科的科学知识中"的概率和统计学作了非专门性的一般解释)中,法国数学家埃米尔·玻莱尔指出,"我们几乎没有意识到,我们已经面对着一场真正的科学革命"(p.ii)。
应用科学中的革命
史学家们一致认为,19世纪的伟大革命之一就是科学作为推动技术和社会变革的一种重要力量的崛起。阿尔弗雷德·诺思·怀特海对这场革命作了非常简明的描述;与此同时,他指出,19世纪最伟大的发明,是发明的方法的发明。我们在下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中可以看到这种技术或工艺革新的生产力:杜邦公司1942年的销售总额中,几乎有一半的产品在1928年之前是没有的,或者是那时没有大规模地生产的。而这就是公司的一个研究计划的影响和作用。
尽管我们今天常说,基本的科学知识中的进步,对于改变我们衣食住行的必需品、我们通讯和运输的材料,以及我们谋生和进行国防的方式,起到了相当大的推动作用,但是,这在一百年之前一般是不可能的。从培根和笛卡尔以来的科学家和哲学家都曾预言,知识的发展和进步将使人成为他的环境的主人,但是,关于这一进程,并没有多少令人信服的例证。我们有一个大约是在1800年之前的重要例证,它标明,一位科学家完全为了知识的进步而进行的研究,作为一个始料未及的副产品,导致一个对人类有益的实际发明。这就是本杰明·富兰克林对导体和绝缘体的性质、静电感应现象、物体的形状对其电的特性的影响、接地在电效应中的作用,以及辉光、放电、瞬态放电和剧形放电(电晕放电)的性质所作的基本研究。这一研究使富兰克林认识到闪电放电是一种电的现象,然后又促使他进行了检验这个结论的实验,并最终发明了避雷针装置——缓释带电的云,从而避免雷击,以至把雷击安全地传导到地面。迟在19世纪初,在法国的一次公共的辩论中,关于避雷针的这一段个人历史可能还被当作基本的科学研究如何导致出人意料的实践发明的一个基本范例而举证。但是,如果由此产生的实际发明与饮食或健康、通讯或运输、国防或谋生的方式直接联系在一起的话,那么,这个例证实际上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就科学对技术和工艺的影响而言,在19世纪发生了革命性的变革,这首先表现在染色工业中。在19世纪中期以前,染料是从自然资源获得的:植物,昆虫,甲壳类动物,以及某些矿物。到19世纪末,合成生产出的染料几乎完全取代了这些自然的产物。这场革命的第一个阶段是,1856年威廉·亨利·珀金发现了一种新的染料,它可以把丝绸染成一种红紫色(苯胺紫)。那时,他还只是一名学生,而且他所发现的染色物质则是从事生产合成奎宁的不成功实验的最后结果。生产这种染料的原料是煤焦油,而煤焦油则是通过蒸馏法生产从煤中提取的照明气体的过程的副产品。珀金开始成批生产新的苯胺紫染料,而且在随后几年,一种新的工业产生了。这种新的工业的基础就是能够合成现有的通常是从自然产物中获取的染料或者创造全新的合成染料的化学家们所进行的研究。这些新的染料比较便宜,而且染色也较快。我们也许看到了这种新的工艺和技术在一种染料——苗草红或"土耳其红"——的历史中的革命作用。19世纪60年代,茜草红是从茜草属植物茜草根中提取的;而苗草属植物则是普罗旺斯的主要农作物,而且在西班牙北部、意大利、希腊和北非被大面积种植和栽培。几十年之后,合成的茜草红几乎消灭了西草属植物农业,而在今天,茜草属植物只是作为珍品在植物园中种植。
与许多比较早的合成染料大不相同,茜草红——染料化学家维特认为(哈伯1958,83)——是"化学研究中一种新的趋势,即有目的的化学的第一个结果"("人工合成的基本原理";见O.N. 7ef4." >维特1913,520)。化学家们现在被组织起来,以把他们的研究引向特定的技术和工艺目标。最后一种被合成产品取代的天然染料是靛蓝,它的生产几乎是完全由英国人控制的。早在1880年,靛蓝实际上就已经合成了,但是,这个制作过程比较缓慢,而且代价也相当大。在合成的靛蓝1897年上市之前,引导这方面的研究,把从事工业研究的化学家们的科学劳动及其学术成果集中起来,花去了17年的时间。巴登州的苯腔和碳酸钠制造厂为此投入的费用合计达五百万美元,这是到那时就单个研究项目所投入费用的最高数目。三年以后,德国的总产量相当于从25万英亩的土地上收获的靛蓝的产量(布隆克,1901)。
正是在染料工业中,科学第一次显示了它的巨大的技术和工艺力量。广大地区的整个经济几乎在一夜之间被彻底改变了,这正像以前专门用于种植和栽培茜草类植物的土地或者被翻耕转向种植葡萄或其他作物,或者被迫休耕或荒芜一样。国家和世界的命运受到应用化学研究的成果的影响。在19世纪60年代初,德国几乎没有什么染料工业,但到了1881年,它则成了世界上几乎一半染料的生产国。到1896年,这个数字上升到刀叽,到1900年则达到SO-90%。德国的制造商成功地夺取了世界市场,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们"能够利用一大批相当能干的化学家;这些化学家对研究的通常是不辞劳苦的热爱,是除瑞士外的其他国家不能相比的"(哈伯1958,129)。最后,还应当注意到,由于不稳定的染料是易爆炸物,所以,德国由政府倡导和资助的染料工业在为世界战争生产着一个潜在的武器库。
认识应用化学中的革命所产生的巨大影响的另一个方面是要注意到,英国的东印度公司1896年出口的依靠天然原料生产的靛蓝,其价值达350万英镑之多,到1913年,这个数字跌至6千英镑。此外,1913年德国(合成靛蓝的主要生产者)出口的靛蓝的价值约为200万英镑。但是,其他一些资料表明,这场革命的全景是,在这十七年间,靛蓝染料的价格由每磅约8个先令下降到每磅约3.5先令(见芬德利1916,237)。
第二十二章 三位法国人的观点
圣西门、孔德和库尔诺
科学中革命的概念以一种值得注意的方式出现在19世纪三位法国哲学家和社会思想家——圣西门、孔德和库尔诺——的著作中。这三个人都发展了一种历史变革的哲学,在这种哲学中,科学具有特殊的重要性;而且,他们这三个人都曾设想,在不久的将来,社会科学将达到天文学和数学已经达到,而"生理学"(生物学)正处在这一过程之中的一个高级的和确定的状态。
亨利·圣西门:革命和科学宗教
亨利·圣西门(1760-1825)是思想史上一位有趣的人物,因为,尽管他实际上并不了解科学,但他却雄辩地论述了科学的重要意义;而且,他还设想,科学家在重新组织社会方面将发挥一种极为重要的作用。尽管在晚年他不再迷恋科学,而且——更特别地——对于他同时代的科学家接受他自己的思想失去了信心,但是,他所设计的一个更美好的社会蓝图却总是强调科学思想和科学理想的重要性。他甚至渴望一种有科学家-牧师的科学宗教,并且梦想物理学家就像是教皇那样的人。更为重要的是,他盼望在一个不太久远的将来,将对科学以及教育体系和教育方法进行改造,从而保证科学为了所有劳动者的利益而"完善工艺"(见曼纽尔1956;1962,113)。
今天,当人们记起圣西门时,通常把他看作是一位前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的"思想家,一位科学崇拜的早期的鼓吹者和奥古斯特.孔德的实证哲学的一位前驱。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在他的小册子《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中称赞圣西门的政治和社会思想。他说:"我们在圣西门那里看到了天才的远大眼光,由于他有这种眼光,后来的社会主义者的几乎一切并非严格地是经济的思想都以萌芽状态包含在他的思想中"(1935,38。见中文版《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411页)。埃米尔·徐尔干则称圣西门为"实证哲学和社会学的奠基人"。我们从下面一个引自圣西门《论人类科学》的论述(1865-1878,40:25-26;转引自曼纽尔1956,113)可以看见现代实证哲学的发端:
一切科学开始都是推测性的。事物的伟大秩序注定了它们都将成为实证的科学。天文学开始是占星术;化学的起源不过是炼金术;曾经长时间在江湖骗术中挣扎的生理学,今天则是建立在已观察到并且得到证明的事实之上的;心理学现在开始把自己建立在生理学的基础之上,并且从自身中清除了它曾立足于其上的宗教的偏见。
在他的《给一位日内瓦居民的信》(写于1813年)中还预言,社会科学将成为与天文学、物理学、化学和生理学处在一个层次上的科学。(在这部著作中,他没有使用"实证的"这个术语来描述精密科学;他第一次使用这个术语是在1807年;见曼纽尔,1956,132)。他根据科学相继"从迷信和形而上学中解放出来"(同上)的次序,在后来奥古斯特·孔德进行阐述之前,对科学的等级层次作了划分和说明。与孔德一样,他认为,生理学只是刚刚进入或将要进入"实证的"状态。他在《给一位日内瓦居民的信》中写道(1865-1878,15:39-40;英译本见曼纽尔1956,133),"生理学仍然处在一个不幸的地位或状态,而占星学的[原文如此!]和化学科学已经越过了这一位置或状态"。他还说,"生理学家现在被迫从他们中间驱逐哲学家、伦理学家和形而上学家,这正像天文学家驱逐占星术士和化学家驱逐炼金术士一样。孔德将乞灵于关于占星术士和炼金术上的同一个形象。
圣西门写的三部主要著作都与科学的主题直接相关:《19世纪科学著作概览》(1808),《论万有引力》(1813年12月),以及《论人类科学》(写于1813年1月,但直到1858年才发表)。正是在《论人类科学》中,他最充分地发展了他关于科学中革命的理论。在该书两部分的第一部分的一个附录中,圣西门对革命作了探讨。这个探讨采取了"写给生理学家的信"的形式(1858,382-386)。如果他们会"大胆地支持我的话",那么,"几年以后将发生一场伟大的和有益的革命"。然后,圣西门说,历史表明,科学革命和政治革命是交替进行的。依次说来,每一次革命都是下一次革命的原因和前一次革命的结果。圣西门说(1858,382-386),这一番扼要的重述"将证明,下一次革命必是一场科学的革命,正像我的著作将用越来越多的证据向你们证明的,正是应主要依靠你们(生理学家)来引起这场革命,而且,这场革命必定对你们是特别有用的"。
圣西门的历史序列是从与哥白尼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科学革命开始的,然后是路德的政治革命。继之而起的科学革命包含培根的著作,伽利略对"地球围绕地轴作周日旋转"的证明,这一证明"完善了哥白尼体系"。随之而来的政治革命发生在英国,在这场革命中,查理一世"受到他的国民的审判",而且,"古人所不知晓的一种新的社会组织秩序"得以确立起来;与此同时,路易十四则"着手使整个欧洲屈服于他的管辖之下"。在随之而产生的科学革命中,出现了牛顿和洛克,而且这两个人"产生了在科学中引起一个巨大飞跃的重要的新思想";他们的思想在法国的《百科全书》中得到发展和运用。继之而起的政治革命就是法国大革命,这场革命是"在《百科全书》出版几年之后开始的"。
那么,圣西门不得不就下一次科学革命作出预言。这场革命将是"人类科学"(人的科学)中的一场革命,它是以"生理学知识"为基础的。圣西门设想,这门新的科学将成为学校教育的一部分,而且,用这种新的科学培养起来的人们,将有能力用在其他科学(天文学,物理学,化学)中所运用的方法来处理政治问题。18世纪的著作总是倾向于瓦解或破坏社会,而即将来临的19世纪的作品将"努力改造社会"。我复制了圣西门《论人类科学》初版时的两页文字,这样,读者可能就会鉴别出两种形式的革命之间印刷上的对应性。
圣西门从他的目录中删去了化学革命。过去发生的革命的顺序是从哥白尼开始,达到培根和枷利略的成就,然后又到牛顿(以及洛克和《百科全书》派的思想家)。这三组已经完成的革命,圣西门所提到的这样一些唯一实际的革命,构成了我们今天所知晓的科学革命(the Stific Revolution)。奥古斯特.孔德在对圣西门思想进行改造的过程中,似乎对这个单一的概念作了最早的明确的表述。
奥古斯特·孔德和实证论哲学
奥古斯特.孔德是19世纪最具有创造性的和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他对科学、哲学和社会科学的深刻影响是相当广泛而普遍的。他开创了被称之为"实证主义"的思想运动,而目.他为一门尚末存在的学科发明了"社会学"这个名称。他的哲学思想详细地阐述在他的《实证哲学教程》一书中。该书在1830-1842年间用法文出版,而且由哈里亚特·马蒂诺译成了英文。孔德在英美世界的影响,并不像他在法国和欧洲大陆以及拉丁美洲曾经产生而且现在仍在产生的影响那样深远。在20世纪,孔德哲学的某些部分,在受到恩斯特·马赫思想强烈影响并通过维也纳学派而传播的"逻辑实证主义"的学说中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力。在这个新的变体中,显然再没有什么人把孔德看作是实证主义的奠基人。
孔德把两个重要的新的概念引入到科学的历史发展中。第一个概念就是他的三阶段规律。孔德认为.人类精神的发展经历的三个阶段是认识和理解外部世界的现象的过程中必然要经历的,而且是说明这样一些现象的方式和途径。第一个阶段是"神学的"阶段,在这一阶段,一切事件都被归于上帝和神灵的活动;第二个阶段是"形而上学的"阶段,在这一阶段,上帝或神圣的力量的意志被抽象概念所取代;最后,第三个或"实证的"阶段,是当科学的解释取代了形而上学的时候所达到的。孔德通过对文化或文明的发展、思想之发展,尤其是科学的发展的广泛的历史描述,探讨了这三个阶段的接续和演替。他"确信,关于科学之历史的知识是极端重要的",而且,他甚至更进一步地指出,"如果我们不了解一门科学的历史,那么我们就根本不会完全通晓这门科学"(1970,49)。因此,孔德是第一个倡导要严肃认真地和系统地研究科学史的人。乔治·萨顿一值赞扬孔德是科学史这一学科的奠基人。
孔德的第二个历史概念构成他对科学作的新的和具有相当创造性的分类的一部分。他提出了一个分类表,在这个分类表中,他根据"一般性不断减少,而相互依赖性和复杂性不断增加"的一种历史的和分析的层次,对科学作了分类。因此,这个分类系统不仅是通过一种逻辑的分析确定的,而且也被历史所证明。数学是所有科学的基础,是所有科学中最具有一般性的科学,而且在历史上也是最早成为"实证的"科学的科学。在孔德的分类序列中,在数学之后的是天文学。在天文学中,物体被认为是自由运动的,或者说,物体的运动不受周围的流体、碰撞、摩擦以及在关于可见物体的地球物理学(物理过程)中出现的所有其他复杂性对运动的阻抗。紧接着天文学之后的是物理学、化学和生理学(在孔德所处的时代,正处于成为"实证的"科学的过程之中),而最后一门科学是"社会学"。在孔德的分类中,心理学未占得一席之地,因为孔德认为,它或许应当视作人类生物学("生理学")的一部分。这样一个分类表与孔德在巴黎综合工科学校作为一名数学家所受的训练以及他对精密自然科学所进行的研究是协调一 81f4." >致的。由于他在数学和物理学方面的背景,孔德把物理学(地球物理学)看作是所有科学的模式和榜样,因为在物理学中,观察和实验与数学相结合,从而产生出一个真正"实证的"知识体系。因此,在他的早期著作中,孔德把未来关于社会的科学视为一门"社会物理学"——凯特尔后来在一种完全与此不同的意义上使用了这一术语。
孔德的三阶段规律,就像一切创造性的思想一样.在某种程度上是对他的前辈,尤其是孔多塞、卡巴尼斯和圣西门(孔德曾做过他的秘书)的概念或思想的改造。比较一下圣西门和孔德两人的观点,也许可以看出这一改造的程度,而且这因此也是衡量孔德的真正独创性的方法。圣西门认为在最后一个发展阶段,哲学变成了拒斥一切不可证实的东西意义上的"科学的"哲学。但是,在孔德看来,把最后一门科学——社会学——确立为一种"实证的"学说还不是最终阶段;几门科学彼此间的区别尚未克服,以致产生出一个完整的(总体的)实证主义体系,甚至这样一种"关于世界和人的观念":它终将是值得称之为"哲学"的一种综合。在这个最后阶段,一切知识都将是"实证的"和浑然一体的,都将结合在关于人和社会的科学,即新的社会学科学之中。因此,人们不仅将认识和理解人和社会的问题和需要,而且也会清楚地知道改造和改善人及其社会的现状所应采取的步骤。这个思路必然使实证主义发展成为一种宗教,甚至发展到有教堂、有一大批教士或牧师,有一个"实证主义的"圣人目录胞括摩西,荷马,亚里土多德,阿基米德,朱利叶斯·凯撒,圣保罗,查理曼,但丁,谷登堡,莎士比亚,笛卡尔,腓特烈大帝,比沙)的地步。
圣西门和孔德互相之间的影响是难以把握的,因为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一个严重的冲突或分歧。孔德和圣西门都称他们从孔多塞关于科学相继成熟的学说中受益匪浅,但是,孔德谨慎地拒绝承认他从圣西门那里获得了什么教益,而且只是以轻蔑的语言提到他。人们经常推测,圣西门对孔德的影响必定要比孔德对圣西门的任何可能的影响更重要些。就我本人的断定而言,这种观点或看法(没有任何现实的证据证明这一观点)的唯一依据是,在他们学术上交往甚密的时期,孔德比圣西门年轻,而且此时孔德是圣西门的秘书。但是,考虑到孔德是他那个时代最卓越的、而且影响最大的思想家之一,而且年轻人一般要比年老一些的人拥有更丰富的创造性的思想,那么,孔德对至西门的影响难道就不习能比圣西门对孔德的影响更为重要吗?无论怎样,他们许多思想(包括三阶段规律,科学的相继发展,"实证主义"或"实证的"科学的概念)之间存在相当大的一致性并不减低对孔德的创造性才华的评价。重要的不是孔德在某种程度上在改造着比他年长的朋友和..t>同事的某些思想,而是他创造性地运用了这些思想。(关于这个论题的一个比较好的评论见于曼纽尔1962,251-260)最后,孔德确信,其他人(让一巴蒂斯特·萨伊和查尔斯·德诺耶)在他的思想发展过程中,要比他所说的那个"愚蠢的老哲学家"和那个"堕落的骗子"占有更重要的地位。他的"精神祖先"(曼纽尔1962,257)是休谟、康德、孔多塞、德·迈斯特尔、加尔和比沙。
在论述科学的发展时,孔德经常采用科学中革命的概念,以及16和17世纪科学中的普遍革命的思想。例如,他在1820年的一篇题为例近代史的简短评价》的论文中,就曾援引科学革命的思想(弗莱彻1974,99)。孔德在文中说:
直到近代,它们[自然科学]还在自身中混合着迷信和形而上学。只是到了16世纪末和17世纪初,它们才完全摆脱了神学的信条和形而上学的假说。它们在其中开始成为真正实证的科学的时代,必定是从培根开始,然后到伽利略,并一直持续到笛卡尔。培根首先引发了这场伟大的革命,而他的同时代人伽利略则为这场伟大的革命提供了最早的范例,笛卡尔则决定性地把理智从关于科学的权威的羁绊中解放了出来。然后,出现了自然哲学,而且科学的性能获得了它真正的特点,即贡献出一个新的社会制度的精神要素。
而且从这个时代开始,各门科学在自然的延续顺序中,也就是说,根据它们实际上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密切程度,而都相继变成了实证科学。因此,首先是天文学,然后是物理学,稍后是化学,最后——在我们自己所处的时代中——是生理学,被发展成为实证的科学。所以,就一切专门的知识而言,这场革命已经彻底完成了,而且对哲学、伦理学和政治学来说,这场革命显然已达到了它的终点。
在1822年发表的一篇题为《简论科学在社会改造中的必要作用》的论文中,孔德提出了"科学家在我们的时代应当把政治学提高到观察(经验)科学的地位"的原则(弗莱彻1974,135)。他的分析基于他的三阶段规律。他声称"四门基本的科学——天文学,物理学,化学和生理学"——"以及附属于它们的科学"都已成为实证科学,与此同时,他又不得不说,生理学的某些方面仍然存在于所有三种状态中。例如,"人们特别称之为道德的(moral)现象""被一些人看作是一种持续的超自然的作用的结果;而另外一些人则把它们与能够予以证明的并且不可超越的有机体的状况联系在一起"。孔德在1825年11月《对科学和科学家的哲学思考》一文中,对这一思想又作了更详尽的发挥(弗莱彻1974,182ff.)。孔德在该文中对"过去两个世纪中人类精神的进步"进行评价时特别指出,"道德现象(moralphenomena)是所有从神学的领域中摆脱出来并进入物理学的领域的现象中最新的现象"。他实际上认为,"生理学家[或生物学家」在我们时代正是以与动物生态的其他现象同样的精神研究道德现象的"。而且,尽管他不会站出来赞成"道德生理学"领域中彼此矛盾和冲突的这种或那种理论,但是,他确实坦率地断言,"显示出每一门年轻的科学中不可避免的一种不确定性的这个理论差异的存在,恰恰清楚地证明了,就我们知识的这个分支来说,正如对所有其他的学科一样,伟大的哲学革命已经完成"。
因此,可以相信,孔德把科学的发展——它们转变成为一种实证的状态——看作是一种革命的连续。他认为近代科学的确立是一场"伟大的"革命。然而,我没有看到孔德在什么地方曾论述过科学由此而得到发展的革命过程本身,而目.我也不能断定孔德是否曾有根据地对科学的或哲学的革命与社会的或政治的革命进行过比较或对照。不过,对于孔德来说,用很简单的理由就可以说明为什么"从一种社会制度向另一种社会制度的转变,永远不可能是连续的和直接的",而且为什么"总是有一个过渡的混乱状态"(1975,24;英译见伦兹尔1975,201)。首先,"无政府混乱状态的罪恶的经历"与考虑旧制度的缺点相比,能在更大的程度上激励或激发新的制度。第二,在旧制度消灭以前,"关于必须要做的事情,不可能形成任何适当的概念",因为
我们的生命是短暂的,我们的理由是薄弱的,我们不可能使我们自己摆脱我们周围的环境的影响。甚至最狂放的梦想家,也都在他们的梦幻中反映着当前社会的状况;而设想出一种与我们生活于其中的政治制度根本不同的真正的政治制度是更不可能的。最崇高的精神在接近即将来临的时期之前,是不可能辨识出这一时期的特征的。而且,在此之前,旧制度的外壳将被全部打碎和抛弃,而且民众的精神将习惯于旧制度毁灭的景况。
孔德援引亚里士多德为例。亚里士多德"不可能设想出不建立在奴隶制之上的一种社会状态,这个社会必然要废除在他之后几个世纪中所发生的一切。"关于他自己所处的时代,孔德说,"注定要进行的革新是如此广泛又如此彻底"以致"其决定性的准备时期在以前也从未如此持久而又如此危险"。他说,"在世界历史的进程中,革命的行动第一次依赖于一种有次序地否定一切有秩序的政权的完整学说。"对于科学中革命的历史的研究者来说,孔德对革命的政治变革所作的三阶段分析是非常有趣的,因为,早在一个世纪之前,J.S.巴伊就已把三阶段中的两个阶段引入了对科学的论述和探讨。孔德的三位一体包括旧的东西的毁灭,由此而产生的混乱的无政府状态,以及新的东西的确立。巴伊设想了一个两阶段的过程,通过这两个阶段,每一次科学中的革命都将首先是破坏一种现存的知识体系,然后创造并采用一种新的知识体系。
库尔诺
安托万-奥古斯坦·库尔诺是奥古斯特.孔德的同时代人,是一位数学家和行政官员。人们今天记得他,主要是由于他对概率论的贡献,而且也是因为他对科学知识作了一般的或哲学的分析,而且对科学解释的性质进行了研究。他与孔德的不同在于,他的认识论是以盖然论为特点的,而孔德则坚决反对概率和统计学成为社会科学或科学的钥匙和关键。
与孔德类似,库尔诺也提出了一种对科学的分类,这种分类法是同历史,同科学的发展实际经历的阶段联系在一起。但是,库尔诺反对孔德对"宗教的、哲学的和科学的学说相继出现"的三阶段的"所谓必然的次序"所作的公式化的描述(1973,4:27)。而且,孔德所看到的是一个单向度的或直线的进步或发展(级数),而库尔诺则提出一个双向度的模式(矩阵),他称之为"复式簿记"表(见库尔诺,1851,&237,289;格兰杰1971,452-453)。这里所提出的纵向类目有点类似于孔德的历史学的分类:数学科学;物理和宇宙论科学(相当于孔德所说的天文学、物理学、化学以及地质学和工程学);生物和自然科学(孔德的生理学);精神论的和符号论的科学(这在孔德的分类表中是没有的);政治的和历史的科学(包括孔德的社会学)。
在其《论我们知识的基础》(1851)一书中,库尔诺并没有明确说这个纵的排列代表一种历史的序列,尽管这个排列包含着逻辑上的从属和依赖关系,它要求某些科学在时间L是在其他科学之先的。库尔诺的这部论著运用了大量历史上的例证,但在论述科学变革的过程时并没有举出什么实例。诸如在计算数学中所发生的那些伟大变革,仅仅被归之为"伟大的革新","创造"和"重大发现"(&200,201;246-249)。在库尔诺看来,显然具有革命意义的一个事件是伽利略否定了"从毕达哥拉斯到开普勒这些哲人"终生所作的徒劳无益的探索。这些哲人希图在"和谐的思想"中找到"对大量宇宙现象的解释"。他们把"和谐的思想"与"他们自己考虑的而且同用于测量连续的量值无关的数字的某些属性神秘地联系起来"(p.246):
真正的物理学是在伽利略否定了这些长期的徒劳无益的思辨,并且不仅考虑到通过实验来考察自然——培根也提出了这一思想——而且想到通过把测量自然现象中一切能够被测量的东西作为实验的直接对象从而准确地说明赋予实验的一般形式时才确立起来的。
因此,库尔诺把伽利略的大胆创新比作拉瓦锡在化学中的革新。他称此为"一场相似的革命"。库尔诺认为,"这场革命是一个半世纪以后在化学中发生的。那时,拉瓦锡敢于进行比较,也就是说,敢于进行测量或定量分析,而对于拉瓦锡所比较和分析的这些材料,在他之前的化学家只是把他们所说的定性分析运用其中"。因此,库尔诺认为,伽利略和拉瓦锡都是科学中的一次革命的引发者。但是,在《论我们知识的基础》中论述"连续性和不连续性"时,关于这一点,库尔诺对于"数和量"要比对科学中的革命更感兴趣。
库尔诺的一本书有这样一个特别吸引人的标题——《论科学和历史中的基本观念的顺序》(1861)。这部著作虽然引用了许多历史的实例,但是,与其说它是一种历史的探索,不如说是对科学和历史的逻辑或哲学的研究。库尔诺认为,这里所说的"基本观念的顺序"是一种逻辑的而非编年学的顺序。尽管这部著作在某些地方论述了政治的和社会的革命(尤其是英国和法国的革命),但是,在谈到像哥白尼、笛卡尔、伽利略、莱布尼茨和牛顿这样一些著名的科学人物时,并没有采用革命的概念。不过,在第5章开始一段中,库尔诺顺便提到过一些革命。在这一段中,库尔诺将物理数学与化学和物理学作了对比。他说,"化学和物理学取得了进步,并且经历了革命,而在几何学和力学中则没有什么进步或相应的革命"(1861,120)。但是,在随后的论述中,库尔诺既没有具体说明这些革命是什么,也没有说这些革命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是科学进步的特征。
库尔诺最注重历史性研究的著作是他的《对近代思想和事件的发展的考察》。该书初版于1872年。它的一个主要论题是革命在科学和技术、社会科学以及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其中有三章的标题表明了革命概念的重要性:第..三卷第一章中的"数学中的革命"(关于17世纪),第4卷第1章中的"化学中的革命"(论述18世纪),第5卷第6章中的"经济的革命"(有关19世纪)。该书最后整个第六卷专门论述法国大革命及其影响。
在对中世纪作了一般性的介绍和论述(第1卷)之后,第2卷一开始就对历世纪"科学的进步"进行了分析的叙述。对数学的初步的说明和解释是从哥白尼革命开始的(1872,99):"在历世纪的科学史中,一切都在哥白尼的名字以及他在天文学中引起的革命的重要性面前相形见细,苍白无力"。的确,"哥白尼在天文学中引起的革命,将永远是理性战胜感觉,战胜想像,战胜一切成见的伟大胜利的最完美的例证,是有可能取得.这样一个胜利的确证,是人们可以把所有对同一体裁的批判性论述与之相比的最好例证"(P.101)。"这个典型是由所有科学中在时间上最古老的也是最完善的科学提供的",这是"绝对适当的"[biendanslordre]。
第3卷讨论17世纪的情况。它一开始就提到"未来舆论的革命,信仰的革命,制度的革命,语言的革命,以及趣旨的革命"(p.172)。作者认为,17世纪科学的进步和革命赋予那个时代以独一无二的伟大特点,无论宗教。政治或哲学,还是文学和艺术,都不可能赋予那个时代以同样显著的特点"。这个世纪以"一系列伟大的科学发现"以及一次"数学中的革命"为标志(同上)。库尔诺对他关于这个世纪以及这一世纪在科学中发生的革命的看法作了如下概括(pp,173-174):
17世纪科学发展的历史确切划分了一个时代,在这个时代,为了自身,为了某些人在它们中所发现的魔力,或者通过对其未来作用的神秘的模糊的预感而长期发展的理论科学,突然搞开了宇宙秩序中那些最基本、最简单、最伟大因而最令人难忘的东西的奥秘。一般运动规律,引力的作用,以及最后,关于天体的形状和运动的理论,或者……"世界的体系"——这些都是由抽象的思辨和批判的观察的奇妙结合所确定和解释(就人类掌握它用以解释任何东西的范围而言)的结果。从那时起,在理论科学的领域中,正如在观察和实验的领域中一样,新的发现一个接着一个;在几何学中,如同在天文学和物理学中一样,新的发现变成了革命。而且,至少对几何学和天文学来说,这些革命在其各个领域中都是空前绝后的。所以,这.些革命所唤起的伟大科学家的声誉也是无与匹敌的,而且,近来似乎也没有什么荣耀会减低与他们有幸发现并揭示出来的最重要的真理和比较高的规律在神圣计划的秩序中占据的地位相同的地位。这个地位将一直保留在人类的记忆之中。
库尔诺并没有像丰特奈尔那样,把莱布尼茨和牛顿的发现归之为一场"革命",尽管他认识到了微积分的极端重要性(bk.3,ch1,p.177),而且他还引证了丰特奈尔关于17世纪数学中某些创新的思想(p.180)。库尔诺也没有把在"门世纪的物理科学和自然科学冲的发现列为革命(bk.3,ch.2),虽然他确实提到那时出现的并且集中在理论数学和物理力学领域的一次"革命性的危机"(p.192)。但是,他称赞伽利略使科学走上了新的道路:库尔诺认为,伽利略向人们揭示了如何从诸如一块石头的坠落或一盏吊灯的摇动这样一些"最寻常的现象"中引出重要的科学的结论(pp.186-187)。他指出了"迫使造物主公开她的秘密,使简单的基本的数学定律现出其本来面目"的方法和途径。伽利略是"实验物理学和数学物理学的创立者",而且尤其是"物理力学的创立者"。但是,显然他没有引起一场"革命"。而且,牛顿也是如此(pp.189-190)。
库尔诺用"革命"这个术语加以描绘的整个17世纪的物理和自然科学中的唯一发现是哈维的血液循环。他说,在哈维的发现之后,"依照某些根据可以预期在近代化学后来在工业中所带来的那种医学中将发生一场革命"。但是,这个发现不久就"对医学理论和实践的变迁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因此,库尔诺断言,一个科学发现的实际意义,与实际所发现的东西的内在重要性并无多大关系,而是更多地与它成为其一部分,而且它能够具有其产生某个包含着科学改革或革命的萌芽的新思想这一特点的科学的成熟阶段联系在一起(pp.194-195)。
在描述18世纪的数学和科学时,库尔诺指出,拉瓦锡的著作是"化学的革命"(p.271)。拉瓦锡的研究使"化学真正改变了它的面貌";这门科学"经历了一场革命"(p.278)。然后,他问:"为什么化学——自拉瓦锡以来,已经取得了如此大的进步,而且在其中,理论产生了如此经常的变化——没有发生更多的革命呢?"
在19世纪(也就是说,到1870年),库尔诺没有发现任何值得用"革命"这个术语来加以描述的科学的进步。在赋予这个对事实的简单陈述过多的重要性时,人们必须小心谨慎。库尔诺很可能没有对他曾经讨论过以弄清它是否构成一场革命的每一个发现或创新进行认真的评价。但是,实际上他的著作对英国革命(P.90,94,242-251,543,549),法国大革命(p.461-550),英国革命和法的革命之间的相似之处(pp.540-550),政冶革命(p.91,93,111),19世纪的经济革命(pp.418-427),以及数学和科学中的许多革命,这些革命的一般特点,作了相当多的论述。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就库尔诺在描述科学事件的"革命"特点而言,任何失败或不足,必定是值得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