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灾厄圣碑》 第一章 噩梦 黑暗如同粘稠的潮水，从四周挤压过来。 罗克感觉自己像是在这片漆黑的、泥浆一般的液体中不断下沉，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在梦里，他努力想挣扎，但身体却仿佛僵硬的木偶。 巨大的恐惧感攥住了心脏。 被死寂淹没的感官放大了对它的捕捉，它跳动的，冲击血管的声音清晰而沉重。 剧烈的头痛如期而至！ 悉悉索索，沮丧的、惊恐的、兴奋的、痴迷的、癫狂的，乃至绝望的低语，不知何时响在他耳边。 怦怦 怦怦 莫名的呢喃之中，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不堪重荷产生了濒死的痛感！ 而他的意识也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影响，不管他如何努力，仍然定定直视前方粘稠的黑暗。 “看着”它开始扭曲，泛起涟漪。 “看着”那涟漪分开，一只皮肤苍白、皲裂的手臂伸出，按住他左肩……不，那不是普通的皲裂…… 那些是……嘴巴！ 被丝线缝住的嘴巴！ 吱—— 在看清的刹那，耳边的低语陡然变成指甲刮过玻璃一样的刺耳颤鸣，像是一根根锥子在钻进大脑。 他感觉到大脑在膨胀，像是一支无形针筒在往里面不断打气，一切都在鼓胀，凸起。 眼睛…… 好痛！ “啊！” 漆黑的梦境破碎。 沉闷的小房间里，罗克惊叫醒来，残留的恐惧还在主宰着他的心跳，冷汗汹涌而下，湿透了背心和床单。 随着从梦中醒来，苍白手臂和它之后的影子带来的压迫感也已褪去，罗克惊魂不定地扫视着四周。 入目的是一间狭小的卧房，同时还充当客厅、厨房和衣柜，一方小桌摆在距离门扉不远的地方，上面是各种日常随手用的杂物和锅碗瓢盆。它旁边靠墙的部位便是一张伸缩衣架，几件单薄的充满塑料质感的衣服挂在那儿摇摇晃晃，另一边则是流理台，昨晚没洗的餐盘堆在碗槽里。 典型的单身公寓模样。 罗克回头看了眼窗外，深夜不眠的城市还在释放绚丽的霓虹，光怪陆离的色彩淡淡地漫入进来，他有些不适地眯了下酸胀的眼睛，随后踉跄爬下床。 公寓不大，却也有独立的卫生间，罗克拧开水龙头，掬起冰凉的水胡乱泼在脸上头上，凉爽的水流刺激得他还残留刺痛的大脑回复了些许清明，半长的头发被打湿垂落，遮在眼前，他看着刘海影影绰绰的缝隙后，镜子中同样阴沉望来的自己。 嗓音干哑开口道：“柯塔娜！” “在。”镜子泛起淡淡的荧光，几缕简洁的线条勾勒成一副触屏操作界面，还有一个虚幻的美丽身影，她关切地看着他：“罗克，你又做噩梦了。” 罗克没有理会她的关切，神情疲倦地问道：“这是第几次？” 柯塔娜依旧表情温柔：“第5次。” 第5次…… 呵！ 总共也就才穿越过来7天而已！ 罗克苦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穿越，穿越前根本没有任何异常，他像往日一样上班、下班、吃饭、玩游戏，然后等待第二天的周末约朋友一起出去浪，波澜不兴的普通生活。 刚穿越到这间陌生的房子，这座陌生的城市的时候，他也惊慌担忧甚至期待过，自己是不是像某些小说里写的那样，成为某个幕后黑手的棋子，可是很快他就再没精力去考虑那些东西——那段古怪的梦境纠缠上了他！ 那粘稠湿滑的黑暗。 那长满嘴巴的苍白手臂。 刚试图回想梦境里的画面，罗克额角便猛地一抽，不自禁地握紧拳头。 痛感又出现了。 柯塔娜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又在镜子屏幕上贴出几张图表：“这是你5次做噩梦时的身体监测报告，在噩梦期间，你的心率曲线出现极大的振幅波动，长期下去恐怕会影响你的心脏健康。罗克，我还是建议把这些报告上传赛博空间，并为你预约医生进行线上咨询。” 说着，图表下方出现一家医院的标志，罗克喘息着扫了一眼，那标志旁还有一行小字“收费项目”。 他表情有些无奈。 “柯塔娜”是人工智能管家，属于罗克穿越的身体原主所有，它原本叫“静妍”，原主还为它设置了更亲昵的称呼——“老婆” 罗克穿越来的第二天就把那恶心的昵称删掉，名字也改成自己玩过的一款游戏里AI的名字，以提醒自己：别做梦了，她是假货！ “不用！” 拒绝着，从卫生间出来，罗克接了杯水。 柯塔娜也自镜子中走出，天花板垂下的探头投影出淡淡光幕，在空气中勾勒出她窈窕的曲线，随着探头沿遍布天花板的轨道滑动，柯塔娜得以紧紧跟在他身后。 “也许你应该考虑看一下心理医生，我刚刚搜索到2个街区外，一家心理诊所正在进行活动折扣……” “不需要，我的心理很正常。” 柯塔娜无缝跳到下一条建议：“或者，你可以考虑接受神经改造，这能让你永远不再做梦，赛格公司最近推出了一款新型神经改造技术……” “柯塔娜！” 罗克有些烦躁地打断她的话，“我说过了，不！需！要！” 无论如何，她也只是一款商品而已，厂家生产她之初，就为她设计了无孔不入的植入机制。 但这个世界的人工智能确实非常强大，几与真人没有差别，察觉到罗克的不耐烦，柯塔娜充满歉意地蹲下身，几乎看不出虚幻的身影轻轻趴在他膝间，温柔道：“对不起，罗克，我只是担心你的健康，你是我唯一的依靠，我真的害怕你出现什么事情。” 说着，她眼里隐隐泛出了泪光，仰头深情凝视他的模样就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宠物。 一口水还没咽下的罗克无语。 这个连通所谓赛博空间的人工智能，有着强大的情感组件和判断机能，可以根据主人当前的情感状况，迅速组合出对应的安抚策略。 可即便知道这一点，面对那双天蓝色的，好像惊恐小兽一般的眼神，罗克仍旧很难再发脾气。 “抱歉。”他叹口气，“柯塔娜，我只是有些焦虑，噩梦让我精神状态不太好，所以暂时不要再向我推销任何商品，好吗？” “嗯！”柯塔娜破涕为笑，旋即表情清纯中带着妩媚，羞涩地轻咬下唇。 衣领轻轻划开，她暗示地眨眨眼睛：“那，想不想玩点特别的游戏，舒缓一下心情？” 那掀开的衣领，隐隐又浮现“收费服务”的按钮。 “…………” 对不起，我不想！ 罗克面无表情。 …… 打发柯塔娜去待机，像往常一样噩梦之后再难入睡的罗克，坐在椅子上褪下上衣。 就着窗外漫入的霓虹灯光，他看到自己左边肩头，一片又一片淤青掌印！ “只是噩梦而已，为什么会这样？” 迷茫充斥脑海，罗克伸手摸上那些指痕，它们绝不可能是他睡梦中无意识自己捏出来的，因为在那些青紫的掌纹指印之中，还有许多嘴唇一般的淤伤！ 公寓里的温度很舒适，罗克却只感觉一阵阵寒意。 那是对未知的恐惧！ 这种恐惧感随着噩梦一天天延续，随着淤伤越来越多，逐渐成为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巨石。 “……再看看记忆吧。”他按捺住心底的隐忧，想着，“这种古怪的状况肯定和原主有关，必须找到原因，想办法解决它！“ 罗克闭上眼，开始继续过去几天的回想。 不知原主遭遇了什么，他继承的记忆不是太完整，像是受潮而且剪切凌乱的胶卷。他能回想很多画面，却大多数都缺少清晰有条理的发展结构和时间线，画面之间跳跃而零碎，甚至许多本身都模糊不清，像是阳光暴晒过的照片，原有的色彩都被剥去，只剩一团污浊的灰白。 从穿越过来开始，他没有迈出房间一步，一直在整理它们。 最初是为了融入这个世界——这个有人工智能、赛博空间，还有窗外如同科幻电影般的都市的世界。 前世成长的经历让他明白，科技越是发达的社会，身份的管理越是严格，行为习惯带来的个人透明度也越高。 罗克不想自己因为不熟悉原主，而导致行为异常惹来麻烦，进而在别人的探寻中露出更多破绽，最终很可能影响到自己的生存。 为此，穿越至今他从未登入过原主身份注册的赛博空间——他没办法确定那个能让人意识遨游数字网络的神奇地方，是否会暴露他的问题。 而现在，噩梦灵异事件是比融入世界更具说服的动力！ “但是，能串连起来的记忆太少了……”不知过了多久，罗克睁开眼，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沉思着：“到目前最庆幸的，是原主的名字和我一样，这样一来，至少我不用去适应一个新的名字。还有就是暂时梳理清楚了他的社会关系，一个十多岁便离家闯荡，被现实打击开始走上歪门邪道的年轻人。没有固定的工作场合，代表没有太多深入的人际往来。不过还是有几个朋友，比较麻烦！” “平常进行最多的工作是接赏金任务，也接些打听消息和找人的活。因为混迹灰色地带，所以消息比较灵通。” “会格斗和枪械，这方面的记忆最完整……毕竟从记忆中看，这个城市不是那么和平和安全，何况在灰色地带混饭吃。” “但没有解决噩梦的问题，最近有一段记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除了我穿越过来的那天到现在，能够回忆起的最近的事情，大概是上个月月底。从那之后到我穿越过来，至少有一周的记忆空白……完全空白，什么都没有，就像原来的罗克整整睡了一周，没有吃饭、喝水，甚至没有做梦……这怎么可能？” 罗克手指用力按压太阳穴，眉头紧锁。 当然，他也不是只有死磕着“回想”这一路可走。 一段记忆跳跃在他脑海。 那是他能回忆起的，距离一周记忆空白最近的事情，也是过去7天以来，每次他试图寻找原主的记忆时，最先跳出来的画面。它就像一段老旧的影片，昏黄、暗淡，浮满了噪点与波纹。记忆中的“他”在一家酒吧，电子乐的旋律朦胧而悠远，某种奇特的效用使“他”眼中的一切都保持在高曝光状态，以至于“他”手边球型杯里的威士忌都释放出一圈一圈琥珀般的色泽，那明亮视野甚至能看到吧台红木漆表面擦不掉的划痕，看到它接待过的客人、经历过的时光。 “罗，这是天赐给我们的机会，你和她接触过，这件事只有我们知道，这是天赐的机会你明白吗？只要找到她，我们就能拿到10000信用点，10000！”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着，“他”没有回头，但即便隔着记忆，罗克也能感觉到“他”的动摇。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游说：“有了这些钱，你就可以离开你那间该死的棺材公寓，离开这条该死的不夜街，过上你一直想要的生活……” 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那些摇曳的电光紫和粉红，那些与音乐一同摇摇欲坠得醉醺醺的人们，还有“他”！ “……好，我会去找她……” 视野越发朦胧，仿佛蒙上水汽，“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声音颤抖：“我会去找她，波特！” “波特！” 跟随记忆，罗克喃喃念出这个名字。 脑袋里一阵阵的钝痛涌了上来，像是这段记忆触痛了神经，没有噩梦中那么强烈，但却为记忆中找不到答案的他，指了另一条线索。 过去几天，他一直在犹豫。 犹豫这么快接触原主的社会关系，会不会露馅儿，会不会破坏这段梦幻般的穿越。 但不见好转的噩梦，还有肩头几乎印满的淤伤告诉罗克。 他不能再迟疑下去了！ 第三章 会梦见电子羊吗 波特那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真的疯了？威胁我？” “不不不，只是对朋友问候的礼貌回应。”罗克好整以暇，见波特还想说什么，他偏了偏枪口，嘴角噙笑：“还记得以前我们说笑，问你为什么不把小弟弟也换成铁的，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 “…………” 波特沉默。 罗克忽然发现波特的长相还是有优点的。 他看不见对方的眼睛，无法从眼神分辨那里面酝酿着什么情绪，不过他知道，眼前这个丑陋肥胖的家伙不是头铁的性格，否则也活不到现在。 果然，下一刻波特忽然放开手，那双义体爪子投降似地举起，哈哈笑着：“哈哈哈哈，这么严肃干什么，跟你开个玩笑嘛，还是那么没有幽默感啊罗……嗨，兄弟，我已经放开手了，你是不是应该收起枪，我们坐下好好聊聊？” 罗克微笑：“当然，不过，恐怕这把枪指着你，你才会和我好好聊。” “……淦！” 被枪口指着，波特只得不情不愿坐下，他抬起爪子挠了挠堆叠足有3层的下巴，烦躁问道：“你想和我聊什么？我以为我们一直合作得很愉快，我他妈这次甚至把发财的机会和你分享，结果换来的就是你拿枪指着我？” “我要问你的，就是这次任务的事。”罗克坐到波特对面。 “嗯？你要问我？我更想问你！你以为我为什么见面就想干你？因为你这个王八蛋消失了1周，因为10000信用点！”波特用力拍打着桌子，怒吼道：“你让我感觉我的脸上刻了两行字，左边是‘钱被罗克那个贱人独吞了’，右边是‘波特你这个被人欺骗的臭狗屎’！” 桌子被他锤得乒乓作响，吸引了周围卡座的视线，但那些迷醉的、疏离的目光，就像这城市上空阴沉灰暗的云，没有一丝属于光明的色彩，很快又转回被靡靡灯火围绕的舞池。 只有一个扭着腰肢的女服务员，端着一杯酒，穿过舞池里肆意狂放的人群走了过来，贴身的紧身衣尽情展露她妖冶的身材，衣服上随身姿变幻得荧光，将她渲染成暧昧的粉蓝。 她笑着将那杯酒放在罗克面前，“你们这对搭档怎么了？今天这么大火气？” 低头的一刹那，罗克看到了她后脑，透明的头皮后，没有血肉和骨骼，中空的颅内只有一些精巧的电路，以及它们运行散发的亮蓝色的光。 她是一个仿生人！ 罗克正准备让她离开，对面的波特已经吼叫道：“滚！这个混蛋今天发疯了找我麻烦，你一个贱种也想奚落我吗？滚！” 仿生人服务员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转身想离开，却听罗克轻笑：“回来。” 对面，波特的表情僵住，仿生人服务员怔怔停住脚步，不知所措。 罗克没有看她，但枪口已微微向那边偏了偏，眼睛则一眨不眨地盯着波特，笑道：“为什么对女生这么粗鲁？我突然想到，其他仿生人都不敢过来，只有她敢……波特，波特，你真是个小机灵鬼儿，她也是你的搭档吧？想让她给某人传递消息？告诉别人你和我有了冲突？是你上家，还是新找的合作伙伴？” 仿生人服务员在枪口跟随下，瑟瑟发抖地挪了回来，小心翼翼坐到波特旁边，波特的脸色逐渐阴沉。 “……好吧！罗，你赢了！”他深吸口气，用力靠回沙发，腆起肥硕的肚皮，但那丑陋的脸上却再不见暴躁，冷静的仿佛之前一切都是幻觉。 这才符合罗克记忆中的印象，那个狡猾残忍的波特，而不是粗鲁野蛮的波特！ 他模仿着酒鬼“罗克”应该有的姿态，端起酒闻了闻，看着那猩红酒液在杯中挂出几缕细丝，问道：“告诉我这次任务，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是谁？” “？” 波特皱眉，“你在消遣我吗？2周前你就接了任务，要找谁你比我更清楚更熟悉，现在，你问我？” 他话音还未落，噗的一声闷响，一缕淡蓝的烧蚀尾迹从罗克那把手枪枪口喷出，擦过波特裤裆，直钻进他屁股下的沙发，在那里留下一个小小的，边缘已被烧焦，正冒起青烟的坑洞。 下一刻，波特和仿生人才反应过来，仿生人连忙捂住即将出口的尖叫，明媚的眼睛拼命眨动，可她没有眼泪。而波特直接出了一身冷汗，胯部皮肤甚至能感觉到子弹擦过的灼热，他肥肉抖动着想臭骂，但面对罗克那双漆黑幽邃的眼眸，鼓起的勇气却立刻消失殆尽。 淦，这家伙真的疯了！ 波特慌忙靠紧沙发，一边急促道：“那个任务要找一个女人，一个叫安静妍的女人！” ……安静妍……静妍？ 罗克想起自家AI原本的名字。 他感觉头又痛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深处蠢蠢欲动，就像过去几天，他努力回忆原主经历时，脑子被无数记忆碎片塞满的感觉。 是的，就是这个感觉！ 他眼角因疼痛而抽搐着，枪口却依然平稳地指向波特：“继续！” “好吧……我坦白，任务实际和我跟你说的不一样，上线告诉我的酬劳是20000信用点，只要能找到她，就可以拿到这笔巨款！我，我不是有意要欺骗你，罗……“ “任务是谁发布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波特脸上的肥肉因紧张而僵硬，汗水滑了下来：“我只是一个下线，一个狗屎一样的赏金猎人而已，所有任务都是从上家那里拿，适合我做的我就留下，不适合的就收个中介费转给别人。这次任务也是我知道你认识安静妍，才想着发一笔……” 又一声闷响，波特屁股下的沙发又多了个洞，他立刻闭上嘴。 罗克幽邃如深潭的眼神不再平静，越来越强烈的疼痛几乎让他难以抑制，似乎每多听一次她的名字，都会对他的神经造成刺激：“把你对安静妍的了解都告诉我！” “我……”波特有些愕然，不知想到什么，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但嘴上还是飞快答道：“我对她了解不多，只知道是个爱冒险的天真富家女，以前雇佣过你，你很喜欢她，还特意给自己管家起了她的名字，我发誓，我只知道这些！” 对面，罗克低声呢喃着重复了一句“只知道这些”，眉头紧锁。 “是的！我发誓！”波特一边说着，像是心脏不堪刺激一般，一手捂住胸口。 但旁边瑟瑟发抖的仿生人，却注意到，他另一只义体爪子正悄悄放低，慢慢握向前方的桌腿。 他在找机会，找罗克恍惚的机会，然后用义体强大的力量掀起桌子，狠狠砸在罗克那个王八蛋的头上！ 仿生人没有吭声，依旧像只惶恐的鹌鹑。 不知在想什么的罗克，似乎没有发现异常，随后问道：“你的上家，他知道任务是谁发布的么？” “也……也许知道。”波特紧盯着罗克的眼睛，仿佛因害怕而不敢有一丝放松，但那只合金爪子已经握住桌腿，传动轴缓缓发力，实木桌腿表面的油漆开始崩裂，嘴上也依旧用话语试图分散罗克的注意力：“他叫迪克老爹，是个真正的大人物，和警方都有联系，我和很多老资格的赏金猎人，都是从他那里拿任务，他很可能知道委托人的信息！” “……迪克老爹……” 罗克重复着这个名字，站起身。灯光下，那被剧痛侵袭得苍白脸庞，勉强露出一丝微笑，看着波特：“谢谢你的坦诚，搭档。” 波特一脸谄媚，心下却在发狠，正期盼着对方赶紧转身，让自己一桌子呼上去砸扁脑袋。 然而下一瞬，他就见到罗克抬起枪口： “但很抱歉，我需要你的芯片！” “什……” 波特的表情定格在这错愕的瞬间，他看见那把手枪闪烁起了电光——那是充能加速弹丸的光——然后，一抹绚丽的烧痕如同最美丽的烟火绽放！波特丑陋的脑袋被穿透，巨大的冲力将他肥硕的身躯摧折成诡异的角度，飞起！ 桌子在失控的义体抓握下倒塌、粉碎，狡猾了一辈子的赏金猎人，没能扔起这个他生命中最后的武器，沉重的尸体反而被它的碎片掩埋。 在他倒下的刹那，知道自己听到不该听的东西的仿生人，趁机跃起。她想逃跑，逃向能保护她的拉斯，她不是战斗用仿生人，没有还击能力。但她徒劳的努力只换来罗克偏转枪口，柔和的后坐力中，被电磁磁化的弹丸拖曳着蓝光击中了她。 玻璃纤维外壳直接在冲击下破碎，甚至比人类的肉体面对子弹时更脆弱，迅速扩大的裂纹将她拦腰折断，但作为仿生人，她的“生命力”确实顽强。 她努力往舞池那边爬，当听见身后的脚步，她还能回头，向那个拿着枪的人类哀求。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这是罗克曾经看过的一本科幻小说，也是他很感兴趣的问题，他看见了她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见了她琉璃质的眼睛里，充满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命的眷恋。 也许会吧！ 他想。 噗！ 蓝光闪过，如同掉落地上的花瓶，那还残留哀泣的面容崩解成晶莹碎片。 “抱歉，你的芯片我也需要！” 当罗克收割走自己需要的东西，走出这家酒吧时，他看到了拉斯，拉斯也看到了他，酒保慢条斯理地擦着酒杯，指挥机器人们打扫残骸，并向他挥手作别，一如来时。 在拉斯身后，朦胧的电子乐一如既往摇摇欲坠，粉色的、紫色的、流体绿的舞台灯慵懒飞旋。人们仍然在那乐声里、在那灯下、在酒精与药品的作用中醉生梦死，枪声与死亡仿佛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他们就像这个城市一般不知疲倦地寻欢作乐，踩着半梦半醒的梦呓舞步，仿佛要随着舞台灯交错的光影沉沦。 推开门的时候，几缕凉意打在脸上，罗克抬头。 阴沉一天的浮世城，终于下起了雨！ 第四章 枭面 和波特见面，得到的信息比罗克预想的多。 “安静妍……迪克老爹……” 从“仙境之桥”出来，罗克脑中一直回荡着这两个名字，虽然没有记忆，但他直觉地知道，这两个名字以及与他们关联的那个寻找安静妍的任务，就是原主失去1周记忆的关键。 而原主失去的那1周记忆，很可能记录着噩梦的起源！ 事实上从刚穿越过来开始，罗克一直有种紧迫感——自己为什么穿越？自己继承了原本的“罗克”的记忆，是不是代表自己穿越来之前对方就已经死了？ 于是最终的问题压在他心头： “罗克”为什么会死？ 后来出现的噩梦给了他答案！ 倾盆大雨从天空哗啦啦落将下来，潺潺水线顺着光滑的风衣滑下，也浸湿了罗克内衣。沁入心扉的冰凉爬满身躯，让他心生寒意。 恐惧让他过去几天不停地做出各种猜测，也许，当噩梦带来的手印印满他左肩时，就是他殒命之日？ “过去几天，我已经查过所有能回想起的记忆，虽然很多都很凌乱，却都还算得上正常，只有那7天消失的记忆很奇怪……现在已经从波特口中知道，就在那7天，‘罗克’接下寻找安静妍的任务，7天后，他死了……” 他梳理着记忆和刚获得的信息，尽力填充那段空白的时间线。 “所以推导一下，‘罗克’在那七天遭遇的事，导致他那段记忆失去，然后死亡！而遭遇的事，一定和他当时追查的目标安静妍有关。他找到了安静妍，被对方灭口？又或者，和悬赏追查安静妍的人有关？” 疑问很多，但罗克却并不沮丧。 至少他现在已经有了线索。 雨中的不夜街迅速变得冷清，人流开始稀少，那些繁杂的霓虹和全息影像也渐次熄灭。 整条街道只有上空蓝色轨道一般的磁悬浮车道，还有通勤和车辆的灯光呼啸而过，余下只剩雨声！ 罗克拉了拉风衣高耸的竖领，低头在雨中穿行，插在风衣口袋的左手手心，紧紧攥着从波特和仿生人身上取出的记忆芯片：“要找人把芯片里的记忆读取出来，从波特口中透露的信息可以知道，他是我穿越过来之后，才一直不断打电话。这也代表着，在那之前，他和‘罗克’没有失去联系！也许，他记忆中那段时间的‘罗克’的行为举止，能为我提供新的线索……还有那个叫迪克老爹的家伙，也是需要调查的对象！“ “我对安静妍也好，所谓的任务也好，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是谁杀了‘罗克’。我只想知道，该怎么解决掉那个可怕噩梦！” “我——只想好好活下去！” 踩着路面积水的涟漪，他沉默的背影步向被雨幕和水汽激荡的烟雾笼罩，终于安眠的城市深处！ …… 这场雨越下越大，直到黎明都没有一丝停歇。 清晨，透过那些密布的棺材楼，能够看到浮世城的天空变成电视屏幕一样亮灰色的时候，几辆警车来到“仙境之桥”酒吧。 几个和女人、酒精、安非他命奋斗一夜的探员，打着哈欠在酒吧门口立了几根警示柱，激光隔离带在警示柱间拉开。同样的激光隔离带也在酒吧内，案发的卡座圈下一小片范围，一台精巧的球型机器架在隔离带内，投影下大片光幕，将现场笼罩。 那是来自中心城的最新技术，名叫“echo”的回声系统，它可以采集各种痕迹，通过内核强大的计算精确还原出犯罪现场并呈现出来，此时精神萎靡的探员们就正在扫描弹孔等信息。 吧台这边，一个络腮胡白人探员，一边漫不经心地给拉斯作着笔录，一边呵斥：“为什么要搬动尸体？知不知道会给我们带来多大麻烦？你是不是想包庇罪犯？” 拉斯没有被他吓到，陪笑道：“实在抱歉，当时天色太晚，我们不敢麻烦各位出勤，但为了不影响其他客人，只好暂时把他们挪走。” “尸体呢？” “就在地下室，保存完好！”拉斯回答着，唤来酒吧里的机器人服务员，微笑：“一个改造人，一个仿生人，很有价值。” “…………” 络腮胡探员抬头看了他一眼，关闭记笔录的终端，随手拿起吧台上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不动声色地一口饮下，然后转首冲不远的年轻同伴打个呼哨，偏偏头，示意对方跟那个机器人服务员下去看看。 那个年轻同僚很快回来，向他比个OK的手势。 见状，络腮胡放下酒杯，忽地勃然大怒，“什么？尸体居然不见了？” 拉斯面不改色：“啊，抱歉长官，您知道的，下层的贱种什么都敢做，也许趁我们不注意，他们偷偷带走了。” 他的道歉很诚恳，络腮胡又训斥几句后，原谅了他的大意！ 这时，另一边的“echo”也已经收集到足够的信息，还原出罪案现场。那台球型机器投下的光幕中，逻辑框格与粒子光效结合，勾勒出三个淡淡的身影。 拉斯给众人都倒了酒，探员们悠闲品着，看那还原出的场景中，肥硕如猪的拉斯和仿生人，被凶手三枪解决。 “凶手叫什么名字来着？”络腮胡问拉斯。 “罗克，以前是个赏金猎人。” “哦，真是个凶残的匪徒，说不定尸体也是他后来偷偷潜回带走的。” “……嗯，是的，很有可能！” 络腮胡很满意拉斯的态度，如果所有下层贱种都这么识趣，他就不用每天为辖区内那些让人头疼的案件烦恼了。 不过再怎么欣赏，有些事他也不会忘。 络腮胡一边下令收队，一边敲了敲吧台桌面，提醒道：“这个月的劳务费，记得加20%。” 拉斯表情发苦，却只能答应：“明白，长官。” 正说着，酒吧的门推开，夹着浓郁水汽的风吹了进来，骤然闯入的天光也让室内众人眯起眼睛。 络腮胡一手遮眼，回头骂道：“该死的，没看见门外的隔离带吗？FWPD正在办案，不想死赶紧滚出去！” 他的威吓没有起到作用，门外的人缓缓走了进来，天光将他们的影子一直拖到吧台这边，这时络腮胡和拉斯才看清，来人共有3个，当先是个胡子花白的中年人，身形高瘦，戴着圆边礼帽，剪裁得体的棕色西装因为裤腿被雨水打湿而更衬托出古典质感。 跟在他身后的，左边是个左脸有伤疤的白人青年，右边则是一个画着烟熏妆，扎起朝天马尾的黄种人少女。 “该死……” 感觉威严受到侵犯的络腮胡，咒骂着伸手入怀想要拔枪，但下一瞬他便惊骇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就像全身所有肌肉都在瞬间失去力量，他的四肢如同失去牵引绳的木偶，软塌塌地垂下去，若非屁股下面有高脚凳托住，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如一团烂肉瘫倒在地。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还受他的控制，他惊慌地看向其他探员，发现他们也处于和他相似的境况，全都姿势奇怪地瘫软下去，酒杯摔落一地，室内弥漫的酒香中，只有两个接受过义体改造的探员，还在奋力想反抗。 但随着那花白胡须中年人身后，扎着朝天辫的少女一声冷哼，络腮胡亲眼看到，他们身下的影子蠕动着，像是软体动物的触须，阴冷湿滑地攀附到他们身上，不过眨眼时间，就将那两个探员裹进一团漆黑之中！ 络腮胡牙齿开始打颤，一股恶臭从他裆下飘出。 “哇哦~”伤疤脸青年吹个口哨，冲旁边的少女调侃：“鸺鹠，我们的长官先生被你吓失禁了。” 少女冷冷瞪了他一眼。 伤疤脸不以为意，怂恿道：“要不把他们全都拖进你的影子里，反正这些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人，顺便让我在他们身上安装一个摄像头或者生命体征追踪系统什么的，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影子里到底是什么样，人在里面是什么感觉！” “再不闭嘴，我会让你亲自试试。”少女终于开口，声音有着低沉的磁性。 “哇，你真无情——但是我喜欢~” 没有搭理身后两个下属的友好交流，花白胡须的中年人看了看酒吧角落，那片被圈起的犯罪现场，以及“echo”还在循环还原的投影。强大的还原系统，几乎完美呈现了凶手开枪，波特中弹、失控义体抓碎了桌子、倒地，以及仿生人被追杀的场景。 包括凶手挖走他们的记忆芯片！ 中年人回过头，看向正惊恐望来的络腮胡，掏出警徽摊在他眼前——那是一块和络腮胡熟悉的FWPD警徽类似的徽记，有着代表执法权的天平、星星，但没有编号，而包裹天平和星星的盾牌，也换成了一只展翅的猫头鹰。 和FWPD警徽一样，它也是通讯器，络腮胡的眼睛对上猫头鹰的时候，已经扫描了他的虹膜，他亲眼看着它弹出虚拟屏幕，视频连线了自己的上司。 “福奎阿，这件案子由其他部门接手，你收队回来吧！” 听见上司的话，络腮胡福奎阿才终于放下自己几乎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脏，这时他才想起警徽上的猫头鹰。 这让他想起自己曾听过的传闻。 关于一个叫“枭面”的部门！ 第五章 夺心者 浮世城是个政体相当独特的地方。 这座容纳了上亿人口的城市，它的繁荣昌盛完全依赖于上层的放纵和畸形扭曲，反应到实际的机关部门，便是让人感觉古怪的臃肿和繁复！ 例如警事部门。 浮世城不存在最高的警事机关，基本上设立于中心城（中心岛）的每个部门，如城关部署、商业署、交通署、卫生署等等，都有自己的执法机构和专业探员。而在情况更为复杂的外城，根据划分的区域，每个区域也有自己的独立警局，互相之间不存在上下级关系。 想管理好一个人口密集度与流动性极高的巨型都市，这些繁杂的警事部门只有相互协作、互相支援，才能正常运转下去。 相互的协作、共享、勾心斗角，使这些警事机构成为这座城市最大的流言聚集地和发源地。 关于“枭面”，福奎阿就是在警局一些八卦中听来。 没有人知道它于什么时候成立，它隶属哪个部，它的具体职责是什么。 在过去的传言中，福奎阿只知道“枭面”频繁出没于各个案件现场，据说有不少其他区域的探员遇到过他们，其中尤以靠近霍尔城墙的几个“垃圾区”，最受他们关注。 但至于“枭面”在关注什么，却没有人了解，甚至无法从他们的行动中总结出规律——这些带着猫头鹰警徽的家伙，对案件的兴趣简直无迹可寻，有些明明很普通的自杀、失踪案，他们反而会强制接手。有些影响重大的案件，例如黑帮火并，他们却毫不在意。 但让福奎阿放心的是，这些家伙至少是自己人！ 因此当眼前胡须花白的中年人，慢悠悠地收起警徽，问他：“你现在可以说话了，还有什么疑问吗？”时。 福奎阿半点迟疑都没有，慌忙摇头：“没有疑问，我们马上离开！”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自己恢复了对肢体的控制。福奎阿顾不上尿湿裤裆的窘迫，连忙带着另一边同样恢复过来的手下们——包括那两个被阴影吞没的，连滚带爬逃出“仙境之桥”，甚至回头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放在地下室的波特和仿生人的尸体！ 一群人转眼跑得干干净净，“echo”都遗忘在原地。 拉斯现在很紧张，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许多年前他还是女人时，他在下层最恶劣的环境中长大，霍尔城墙的积木棚屋，那里堆积着被这座城市摧垮的疯子和变态，他靠着出卖皮肉伤痕累累地从那里走出来，从露丝蜕变为拉斯，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强大。 今天他才发现，他在未知面前仍会恐惧。 名叫“鸺鹠”的少女，已经解除了对他的控制，但拉斯却一动不敢动。 逃走的福奎阿等人没有关上酒吧的门，它在潮湿的风雨中晃晃悠悠，照射进来的天光也因此明暗不定，像是摇曳的烛火。拉斯分辨不清吧台前，那个一直盯着“echo”还原影像，似乎在思考什么的中年人的表情，不知对方会怎么对待自己，他只能凭借残存的胆量，拿出三支球型杯，倒上酒，杯中浓密的气泡在死寂一般的空气中翻滚。 “谢谢，我不喝酒。” 中年人终于回头，他的语气很温和，嗓音有些奇怪，像是喉咙里含着某种异物，导致声带无法伸展开，以至于有些暗哑、模糊。 “不要紧张。”中年人冲他笑笑，再次看向角落的还原影像，一边问道：“凶手带走了波特和玛丽的记忆芯片？” 玛丽就是那个仿生人，她是酒吧雇员，也是拉斯的眼线。 事实上很多酒吧的人类、仿生人服务员，都有类似兼职，这里是下层，身在灰暗中的人，必须耳目足够灵活，才不至于死得莫名其妙。 “是的！”拉斯吞了口唾沫，不断绞着衣角，试图让自己放松一些：“他和波特是搭档，但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应该和他们之前接的任务有关，我没有靠近，因此更多的情况我也不清楚。” “任务？什么任务？” “抱歉，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酒保，知道太多对我没好处……” “嗯，我理解。”中年人出乎意料得好说话，面对拉斯的辩解，他并没有过多逼迫，只是转而问他：“他们交谈你有看到吗？” 他的询问让拉斯有些疑惑。 难道对方试图从他的记忆中还原当时的状况？ 拉斯为了变性做过全身改造，记忆芯片这种必要的部件当然也有。 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中年人打算的拉斯，不得不提醒道：“罗克和波特起冲突的时候，我确实有注意，但是长官，我离他们很远，酒吧也很昏暗嘈杂，他们说什么做了什么，我看不清也听不到。如果您想尝试提取我的记忆，我愿意配合，但我不觉得会有用——罗克应该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杀我！” 中年人没有回应拉斯。 他只是盯着“echo”，忽然感叹道：“科技的发展真是厉害，仅凭一些现场痕迹，就能计算还原凶手和受害者的行为，这样的发展速度，总是让我有些不太能接受。” 拉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谈起这个，正奇怪着，就听他身后，鸺鹠声音低沉地回道：“可是依旧有其局限，很多我们能做到的事，科技做不到。” “暂时有局限罢了。” 中年人笑笑，随后起身，解开衣领，从脖颈间取下一根金灿灿的项链，缠在手腕。 “女孩，不要害怕。”他安抚着对他的行为充满忐忑与不解的拉斯，轻轻亲吻了一下手中那金色项链，然后松开，垂下的项链吊坠在空中摇摆，“今天你会接触到一些你无法理解的事物，但之后我就会帮你忘掉它们，你会重新过上你原来的生活，所以，放松，只要不抵抗，就不会有危险！” 他的话语中有着莫名的力量。 那种力量让拉斯下意识选择听从，他的戒备，他的警惕，他的忐忑不安，似乎都随着吊坠的轻摆而被荡去。 渐渐的，他的双眼开始昏沉，像是熬了许久非常困倦的感觉，可是他的神智又无比清醒。 他知道自己没有闭上眼，他能看到，在那吊坠的摇摆中，眼前的一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吧台、酒柜、那些堆叠的桌椅，昏暗的壁灯，还有天光漫入的大理石地面……所有事物都在随着摇晃，如同波纹推动的倒影，一圈一圈，直至模糊！ 很快，周围一切都变得朦胧，成为变幻的纹路与色块，离他越来越远。 然后，所有东西都消失了。 他站在一片由黑暗组成的空间之中，它漆黑得像是填满了墨汁，看不见边界，也分不清方向，似乎只有虚无。 只有眼前那只摇摆的吊坠依然清晰，它金灿灿的光辉在这片漆黑空间如此耀眼，拉斯定定望着它，渐渐痴迷！ 痴迷到即使中年人也出现在这片漆黑空间，他都没有注意。 中年人站在拉斯身后，探首在他耳边低语：“这是来自夺心者的力量，你能在这里复原所有你记下的事情，来吧，回想吧，回想现在正是夜晚的‘仙境之桥’，你看到罗克进来……” “……夜晚的‘仙境之桥’，我看到罗克进来……” 在拉斯痴痴的重复声中，黑暗空间顿时有了改变，许多色彩艳丽的烟雾从下方升起，它们仿佛无数细小的像素颗粒，转瞬间，在远方重组出了一张吧台，重组成吧台后擦拭酒杯的拉斯，重组成灯光缤纷的酒柜和那些醉醺醺的酒客。 一团烟雾飘来，中年人看到它们组成一个穿着电光紫风衣的年轻黄种人，烟雾的构成让他的身形有些飘忽，如同随风而去的沙尘，他和拉斯打着招呼：“……我最近不太舒服……” 声音缥缈而悠远。 然后，一切崩散！ 中年人并不意外，他在拉斯耳边继续诱导着：“很好，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现在，回想罗克和波特发生冲突……” 崩散的烟雾再次聚集，一个卡座出现了，中年人看到，那个代表他目标的紫色风衣身影，举着枪，枪火的蓝光乍现，飘飘荡荡的电子乐旋律中，如同隔了几层玻璃，传来沙发上波特的细微尖叫： “……一个女人，一个叫安静妍的女人！” 啪！ 在这刹那，中年人打个响指，摇晃的金色吊坠立刻顿住，黑暗空间的一切也随之定格。 “果然和她有关……” 他摘下圆边礼帽，摸着没有一根头发，像灯泡一般明亮的脑袋，看着定格画面中，那身形依旧不断如沙般崩散又重聚的紫色风衣身影，“他就是波特曾经说过的，很可能掌握了安静妍行踪的人？罗克……罗克……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谁，现在在哪里？” 喃喃低语着，中年人一手将圆边礼帽按在胸前，一手向前伸去。 仿佛画面的跳帧，他瞬间出现在那紫色身形后方，前伸的手搭在对方肩膀。 咔哒！ 吊坠再次开始摇摆，眼前的一切散为烟雾，然后重新聚集在前方，凝为一个背对他的身影。 依然是那身电光紫风衣，湿漉漉的水线从对方头顶一直滑到脚下，在那里聚成一滩浅浅水坑，水滴落在上面。 滴答、滴答 中年人能感受到自己按在对方肩头的掌心的湿滑，冰冷，那背影似乎也因冰冷而瑟瑟发抖！ 他在吸气，如同呻吟。 他在干什么？ 中年人有些疑惑，他以为对方拿到记忆芯片后，会去立刻找人破解，难道还在赶路？ 正想着，前方瑟瑟发抖的背影忽然停止，中年人能看到他在缓缓扭头，扭向被按住的肩膀那一边。似乎他感觉到了有人，正在对此做出反应，就像你在街边碰到朋友，拍打他的肩膀，他会回头查看一样。 但前方身影的回头是如此惊悚！ 他就像一只装了球形关节的玩偶，脑袋缓慢而平滑地转了180度。 嘶—— 嘶—— 吸气声越来越清晰，当那脑袋转到背后，当终于看到对方脸的那一刻，中年人瞳孔猛地扩大—— 那是一张，五官全部由嘴巴构成的脸！ 那越来越清晰的吸气声，是那些被针线缝住的嘴巴，蠕动的声音。 它们，想要开口！ 悉悉索索的低语不知何时响起了，它们直刺入脑海，中年人痛苦地捂住脑袋： “啊——” …… 与此同时，遥远街区一间简陋的房间里，罗克惊叫醒来…… 第六章 项链 “仙境之桥”酒吧，伤疤脸青年看着吧台那边，动作已经定格的中年人和拉斯，还有那根依旧在摇摆的金色吊坠，转首冲鸺鹠吹个口哨：“喂，你试过老爹的夺心力量吗？” 鸺鹠懒得搭理他。 伤疤脸却一点都不尴尬，兀自找着话题：“我试过，当时我还是个普通人，D区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已经被几个帮派控制的贫民区，我当时是马帮的马仔，说起来，你见过马帮老大‘妈妈玛德琳’吗？哇哦，她真是我见过最有魅力最够劲儿的女人……” “废话说够了没有？” 鸺鹠终于不耐烦了。 “OK，OK，马上进入正题。”伤疤脸耸耸肩，给自己点了根烟，袅袅的蓝色烟雾中，他的眼神模糊不清：“你知道，D区是帮派的天下，虽说那里有自己的规矩，但帮派人员嘛，什么事做不出来呢？玛德琳研发出了‘布鲁斯’——一种神经传递质活跃剂，给你一句忠告，千万不要尝试它，用过后你就再也不是你了！” 虽然他又开始跑题，但这次鸺鹠却没不耐烦，而是安静听他继续诉说。 “总之，玛德琳为了抢占市场，最开始‘布鲁斯’几乎免费，但等那些毒鬼上瘾，哪怕她提价比所有药品都贵，也没人能戒断了。其中有一家，夫妻两个都是‘布鲁斯’的受害者，他们花光了本来准备搬去B区的存款，卖掉房子、电器、家具，直到一无所有，只剩一个漂亮女儿……呵呵，她才是玛德琳感兴趣的东西啊，一个没有改造过没有整容过，漂亮的原生态女孩儿，很受那些上层原生主义者的青睐，她能为玛德琳带去长久的利润！” 伤疤脸深吸一口，然后吐出浓郁烟雾，像是有些受不了强烈的击喉感，他咳嗽两声，眼角因此湿润：“……我永远忘不了她的惨叫，他们用各种手段折磨她，然后欣赏她柔弱的美艳、如同风暴摧残过的风情，他们称之为原生和脆弱之美，是自然和悲剧之花……他妈的说得跟艺术品一样！” 听到这里，鸺鹠已经明白了什么，那对画着浓重烟熏妆，似乎黑夜里的猫一般平静无波得眼眸，终于流露出些许厌恶：“他们是在找死。” “是啊，他们在找死。”伤疤脸露出讽刺的笑容，“在他们兴奋的狂欢中，那个女孩崩溃了，她在她的苦难、她的疼痛、她的绝望、她的怨恨中开始转化……一共3层楼的人被卷进她的幽域，其中就包括我……”他摸了摸脸上的伤疤，阴森恐怖的记忆浮现于脑海。 那是一片昏沉的大地，黑色黯日当空，也是充斥着尖叫、血腥，充斥着残忍与诡异的记忆！ 鸺鹠也看向他脸上的伤疤，问道：“至少你还活着，老爹用夺心者的力量救了你？” “没错，那件事闹得很大，老爹负责带队调查，他找到玛德琳以及其他认识我们的马仔，以他们记忆中的我为跳板，把我从幽域带了回来。” “只有你？”鸺鹠忽然想到什么，诧异望来，“你在那里呆了几天？” 伤疤脸沉默片刻，“……5天……” 鸺鹠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人只有吃喝才能维持生存，一个人被拖入幽域，能支持5天，那他……想到那简单数字后，隐藏的可怕真相，她却没有露出异样的表情，而是重复了之前那句话：“至少你还活着，鬼鸮！” “……谢谢。”名叫鬼鸮的伤疤脸，冲她点点头，随后又说道：“另外能不能不要叫我鬼鸮？我真的巨讨厌这个代号！” 鸺鹠扯扯嘴角，似乎那就是她的笑容，她正要说什么，前方忽然传来惨叫。 鸺鹠下意识扫视周围，阴影在她脚下向四面八方蔓延，鬼鸮也反应极快地扔掉烟蒂，探手入怀拔出手枪，然后才用眼角余光看向老爹那边。 他们看到，原本站在吧台前的老爹已蜷缩在地，吧台后的拉斯也抽搐着撞上他身后酒柜，噼里啪啦的声响与弥漫的酒香中，他们抱着头，在痛苦呐喊。 “快！”鸺鹠在发现不是外部危险的第一时间冲了上去，一边叫道：“他们被精神污染了，给他们注射血疗！” 说话间，她已经冲到老爹身边，这个似乎永远从容不迫的中年人，此刻已经被一种诡异的力量扭曲了脸庞——他因痛苦呐喊而用力张开的嘴，撕裂出了伤口，几条肌肉在他脸上、眼窝蠕动着，像是紧闭的唇瓣凸起、凹陷，鸺鹠甚至能听到骨骼变形的声音。 她用力按住他，从腰间的便携挎包里拔出一支红色针剂，狠狠插在老爹胸口。 气动感应推杆自动将里面的红色液体推入老爹体内，在那液体推入的瞬间，一股阴冷的风不知从何而来，四周壁灯闪烁着忽明忽暗，而老爹胸口，液体注入的位置，一抹霜痕也无声蔓延。 看见那霜痕，鸺鹠却松了口气，但依然死死按住他，并叫道：“鬼鸮，你的袜子给我！” “淦，为什么你自己不脱。”吧台后，刚给拉斯注射完的鬼鸮气喘吁吁很是吃力，身为改造人的拉斯，力气可比老爹大多了。 “我没穿！” “……这个理由很强大！”鬼鸮吐槽一句，一边冲身下的拉斯嘀咕着“小姑娘，你他妈可真够劲儿”，一边艰难地脱下鞋和袜子，一只扔出去给鸺鹠，一只他自己卷一卷，塞进拉斯嘴里。 不多时，被注射血疗的老爹和拉斯，就已经被霜痕爬满身躯。 冰寒的侵袭让两人出现了剧烈的痉挛和抽搐，白沫从他们口鼻喷出，但与此同时，他们身上那些蠕动的、嘴唇一般的肌肉，却在霜痕下渐渐平息。 不知过了多久，鸺鹠终于听到身下老爹虚弱的哼声。 她连忙将老爹嘴里的袜子掏出来，将脸上、眉毛上全是白霜的老爹扶起，靠坐在吧台边。 “老爹，你怎么样？” “还好……用了血疗吗？”老爹举起自己被冻僵的双手，然后吐了几口唾沫，无力道：“谁的袜子，好臭啊！” 鬼鸮：“…………” “那个女孩怎么样？” 吧台后，鬼鸮满头大汗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闻言答道：“还好，就是精神受创，昏过去了。” “那就好。”老爹放心地吐口气，面对鸺鹠询问的眼神，他苦笑一声：“今天大意了，我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却没想到，他被人下了诅咒！” 鸺鹠有些奇怪，“什么诅咒，居然会通过他影响到你们？” “是缄默者！”鬼鸮忽然说道，“我见过那种嘴巴一样的伤痕……可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中了缄默者的诅咒，应该早就死了，这个诅咒下不能发出一点点声音，哪怕只是心跳的声音。” “我也很奇怪……”老爹表情有些迷茫，也有着思索。 特别是当他看到缠在自己手腕，那根金色项链的时候，项链的金光黯淡了许多，像是生了锈。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取下重新戴回脖颈，然后努力撑起虚弱的身体，吩咐道：“通知‘燕雀’的人过来，把这个女孩带回去治疗……我们继续去找罗克！” “可是你的身体……” 老爹摆手打断鸺鹠的担忧，“必须尽快，缄默者诅咒不是谁都能用的……安静妍这件事，也许比我们预想要严重得多，而罗克很可能知道她的下落！” …… 又一次从噩梦惊醒，罗克浑身冷汗地睁开眼，入目的陌生环境，让他下意识举起手里的枪。 “小子，睡我的沙发，还想一枪打死我吗？” 一道不满的苍老声音让罗克恢复了些清醒，睡着前的记忆不断浮现出来——他和波特见面，取走了波特和仿生人的记忆芯片，为了破解芯片，他根据“罗克”的记忆找到一家工坊…… 看着眼前堆满机器、零件、文件和图纸的简陋房间，他扶着有些浑噩的大脑，冲那声音道歉：“我最近休息不太好，抱歉，玛奇丝。” “看出来了，2个小时前，上1秒你还在跟我说话，下1秒就打起呼噜。我现在怀疑，你是不是已经无家可归，专门到我这里蹭一觉？” 罗克回头，一个趴在工作台前的瘦小老妇，戴着硕大的目镜正低头工作，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头也没抬：“还有一会儿才能破解完，冰箱里有吃的，卫生间在左手边那台机器遮住的门后，吃了什么用了什么，都会算在最后的报酬里，现在，不要跟我说话！” “…………” 罗克耸肩，行吧，你是大佬你说了算！ 在原主记忆里，玛奇丝就是如此有性格，否则凭她的技术，也不至于只窝在这间简陋工坊里。 正常人或者有组织的黑帮人士，没谁受得了她的臭脾气，只有混迹灰色地带，没有太多选择的家伙才不得不找她，结果就是玛奇丝的工坊经常遭贼，也许就是曾经被她骂过的赏金猎人干的……谁知道呢？ 按照玛奇丝之前的指导，罗克惦着脚穿过扔满零件的地板，又挤过那台一人多高的机器，来到卫生间。 冰凉的水扑在脸上，罗克看着镜子里自己黯淡的眼圈、布满血丝的眼睛，表情渐渐凝重。 他回忆着片刻前的梦境。 前半段黑暗的空间、从涟漪中探出的长满嘴巴的苍白手臂，都是熟悉的元素，但后半段，却忽然发生改变！ 那个突然出现的光头中年人，身边悬浮着一根金色项链。 他看见对方向他探出手，他看见那根项链的摆动，他也看见，在光头中年即将摸到他肩膀时，本来只是按在他左肩的苍白手臂，忽然沉入他体内！ 就像没入一片水潭，又从他右肩伸出，抓住那个中年人的手。 罗克照着镜子，解开衣服，看向左肩，淤痕仍在。 但他还是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1、2……5，今天是第6次做梦，应该会多1个的……”他呢喃着，忽然看到右肩好像有什么东西，连忙将内衫彻底拉开。卫生间明亮的LED灯下，他看到自己右肩，浮现着一条项链的印痕！ “这…………” 罗克愕然，还未淡去的梦境记忆再次出现，他立刻认了出来，右肩项链的痕迹，就是梦境里那个光头中年身边的金色项链！ 就在他脑中回忆起那条金色项链全貌的刹那，他便在镜子中看到，印痕从他右肩“滑”落，如同失去吸附性的贴纸，啪嗒落在地上。 罗克：“？？” 第七章 迪克老爹 那个光头中年是谁？ 他为什么会出现我的噩梦？ 为什么他的出现，引起了苍白手臂的变化？ 最重要的是，那条悬浮在他身边，像是仙侠小说里法宝一样的项链，为什么会从梦中出现在这里？ 一个又一个疑问几乎将罗克的脑子搅成浆糊。 他怔怔看着地上。 反射着金光的项链静静躺在那里，它的色泽是再明显不过的贵金属，如同刚刚熔铸成型的黄金打造，还没经手过主人，没被人类皮肤的分泌物和氧气腐蚀出岁月的黯淡。 但罗克分明看到，几秒前，它还在他肩头，以类似纹身的形式存在。 现在却变成了实物？ 罗克有些迟疑，懵懂、不解、疑惑，还有淡淡的恐惧。 噩梦的变化，诡异的光头中年，乃至这条项链出现的方式，让他心中弥散着对未知的恐慌，曾经看过的恐怖片桥段不断浮现——看了莫名寄来的录像带、从杂物里翻出的从没见过的音乐盒、捡到一个不知谁放在门口的人偶…… 恐怖片里，那些出现方式诡异的物品，通常都代表着主人翁不幸的开始！ 以前他特别爱看恐怖片，并常常吐槽片子里那些好奇心旺盛的脑残角色，从理智上来看，他现在应该一脚把这条项链踢得远远的，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呵……”罗克忽地自嘲一笑，他瞧向自己肩头那些掌印。 他和那些恐怖片的主人翁处境终究不同，他已经被某种怪谲的事物缠上了，目前来看，想要弄清楚掌印是什么，怎么解决，恐怕还真得接触这些同样奇诡的东西！ 罗克想着，从洗手台旁抽出一条毛巾包住手，蹲下身，小心翼翼凑近，轻轻碰了碰那条项链。 哗啦 金属划过磨砂瓷砖的细微声响中，它就像一条普通项链，没有任何异样。 想了想，罗克解开毛巾，试探着用两根手指慢慢拈起它。入手是冰凉的金属触感，细小得链条柔顺地被他指关节勾住，同样纯金色的吊坠，追随地心引力下坠、摇摆。 吊坠造型既简约又精致，上面没有繁复的宝石或珍珠点缀，通体金黄的金属条弯曲成一面钟形的截面框架，一圈一圈纤巧的螺纹金丝，围绕着编织成镂空的铃铛。 里面没有铃锤。 罗克拎着它摇了摇，当然也不可能发出声音。 “看样式有点像女士的，没想到那个光头还有颗柔软的心……”罗克暗自吐槽一句，正准备再细细研究一下，卫生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外面传来玛奇丝不耐烦的声音：“小子，好了没有？你是准备在我厕所里吃饭吗？” “……这个老女人……”罗克深吸口气，匆匆将铃铛缠在手腕上，用袖子遮住，才拉开门。 矮小的玛奇丝守在门外，狐疑地探头探脑：“你在里面干什么？” “洗脸……” “没干别的？”玛奇丝叠满褶皱的脸上全是质疑和警惕，刀子一般的目光扫过罗克裤裆，警告道：“你最好没有干什么奇怪的事，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你！” 罗克：“(°_°;)” “跟我来吧，那个仿生人的芯片已经破解完了。不过你要小心一点，‘她’是个仿生人，哪怕只剩一块芯片也很可能还在苟延残喘，千万，千万不要接触她的主意识区，否则很可能触发后门，让她的制造厂商定位到我的狗窝——我可不想破坏现在安稳的生活！” “好的。”罗克点头，他只是一个继承了一些记忆的穿越者，当然不会自大地以为自己比玛奇丝这种土著专业人士更专业，况且他的主要目标也不是仿生人：“我只是想在她记忆里找一个人，不会随便乱动。” “找人？”将罗克带到客厅，人矮腿短，爬上爬下才将一块芯片放入墙角一具座舱的玛奇丝，闻言问道：“迪克老爹？” 罗克的表情僵了一下，看向前方背对自己的玛奇丝。 老妇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冷笑道：“别露出那种想要杀人的表情，我在这里生活几十年，附近几个街区没什么能瞒过我的眼睛。” 她回过头，扶了扶自己那副硕大的目镜，罗克仿佛看到镜片在发光！ “那个仿生人叫玛丽，另一块改造人芯片是波特的，你拿给我的时候，我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只该死的肥猪还欠我3000信用点，法克！” “呃……” 罗克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就听玛奇丝哼道：“放心，不会让你赔偿。我也不关心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我只想告诉你，玛丽和波特都是迪克老爹的下线，还有很多赏金猎人也一样。如果你是想通过玛丽的记忆找到迪克老爹的地址或者活跃区域，那我劝你还是死心吧！那家伙很神秘，所有我认识的和他有联系的赏金猎人，没人知道他的底细。迪克老爹有任务需要分发的时候，才会联系他们，而且多数都是通过赛博空间，实际见面的情况很少。” 说话间，她终于安装好了记忆芯片。 玛奇丝打个响指，一道光幕从天花板垂下，复杂的虚拟操作界面像她的房间一样堆满文件，她双手在空气中划动着操作片刻，拖出一帧影像在光幕中放大： “这个就是迪克老爹。” 柔和暖色调的光幕里，是一张第一视角的视觉影像，背景似乎是一间古典咖啡厅，实木装潢和外面奔驰着马车的马路，洋溢着与浮世城格格不入的历史气息。而在影像的焦点位置，是一个光头中年人温和醇厚，从容不迫的面容。 他正端起咖啡，挂在脖颈的金色项链反射着灯光！ 看到那照片的瞬间，罗克心中便是一突。 那张脸，片刻前他还在噩梦里见过！ 噩梦里那个光头就是迪克老爹？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中？难道是在利用某种奇诡的方法，进入我的梦里探查什么？就像红辣椒、盗梦空间那样？ 还是说，他在利用梦境定位我的位置？ 罗克脑筋迅速转动起来，面对无法理解的事物，他也只能依靠以前看过的电影、玩过的游戏，对那些怪谲诡异的状况进行推测。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迪克老爹是一个掌握着神秘力量的人。” 罗克呼吸有些急促。 让他失态的不是迪克老爹所代表的事物太不科学，而是他终于有了头绪！ 他现在终于确定，原主确实死于某种神秘力量。 他是稀里糊涂穿越过来的，原主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甚至连相关的记忆都没有。此前他虽然猜测原主“罗克”很可能是被噩梦杀死，自己只是个恰好穿越过来的苦逼接盘侠。 但他实际并不敢笃定，万一自己遭遇的噩梦是穿越的后遗症呢？ 哪怕有项链的事实，他也搞不懂那到底是怎么来的，就像他对噩梦也一头雾水一样。 此前他很害怕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神秘力量，那样他很可能没办法解决噩梦，只能被动地承受折磨！ “这对我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罗克攥紧手掌，他自己都分不清，心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欣喜与恐惧交杂。 既期盼又畏缩！ 他下意识摸向缠在手腕的项链，“你也一定不是普通的东西吧！迪克老爹和你一起进入我的梦，是不是代表，他就是借助了你的力量？” “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这里呢？” 他迷茫地摩挲着项链柔顺的链条，这个疑问实际上也是他对噩梦的疑惑！ 如果是噩梦杀死了原主“罗克”，为什么自己现在还没死？ ……呸，我才不想咒自己死…… ……而是按照“罗克”死于神秘力量推理，“他”的异常只出现在那消失的1周记忆期间，也既是表明，噩梦所代表的神秘力量，杀死“他”连一周都不到…… ……而自己现在已经做了6天噩梦，这是不是说明，自己马上就要挂了？还是说，自己的穿越很可能带来某种福利，约束住了神秘力量，以至于它无法像杀死“罗克”那样很快杀死我……？ 种种思绪翻滚激荡着，但限于情报不足，依旧无法得到准确的答案！ 他郁闷地吐口气，看着空中悬浮的迪克老爹的影像，整理了一下心情，想道：“不过，至少弄清楚了一件事。玛奇丝说迪克老爹很神秘，那么，一个神秘的上线，为什么会动用那种奇诡力量，调查一个普通下线的死活？总不至于光头都很有闲心吧？看来，那个所谓‘寻找安静妍’的任务，背后隐藏的真相比我之前预估的还要复杂。” “这也代表着，我的调查方向没有错……那么，要不要和他们接触一下呢？” 罗克苦恼地皱起眉，他不敢赌噩梦杀人的方式究竟是不是7天准时准点。 他也不清楚，自己的犹豫，是不是内心对未知的排斥作祟。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玛奇丝也一直在忙碌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喂，波特的芯片已经破解了，这头肥猪的芯片和他脑子一样简单，哼哼，还是我当初给他做的底层安全系统，让我多花了点时间！” 嗯，所以，你为什么会被自己做的安全系统难住？ 罗克压抑住吐槽的欲望，期待地望着正将波特的芯片装进座舱的玛奇丝。 他希望能发现新的线索！ 第八章 记忆 那台座舱看着并不大，像是加了一块塑料蛋型外壳的按摩椅，淡粉色的外观也脏兮兮的。 几根被黑胶包裹的粗大线缆如同蟒蛇，从地下延伸出来，在满室杂物中若隐若现，最终连接到座舱背后，为它提供能源！ 越是接触这个世界的科技，罗克越觉得神奇。 无论他穿越来最先接触的人工智能，还是后来走出房间，遇到的义体改造人、仿生人……前世几乎成为科学禁区，有着无数难关无法攻克的种种概念，现在就鲜活地在他周围。 连储存于芯片中的记忆，都可以在一家小工坊里提取，而在前世，科学界甚至对这方面还一筹莫展！ 说起这个，罗克便想到他脑中消失的1周记忆。 “玛奇丝。” “嗯？”正在安装芯片的玛奇丝头也没回。 罗克装作随口聊天的样子，问她：“你说现在的科技，有没有可能把人……自然人的记忆提取出来？” 在这个世界，把没有接受过任何改造的人叫自然人，上层则因为原生主义思潮的缘故，称呼为“原生人”。 玛奇丝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很弱智，直接嘲笑道：“你准备改行当科幻小说作家了吗？” “聊天嘛，我很好奇。” “你好奇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是我儿子吗？” 罗克面带微笑，死死抓住自己右手才忍住拔枪的冲动。 不过玛奇丝也就是爱毒舌而已，她矮小的身子蹲在座舱后，一边在眼前悬浮的虚拟屏幕上调试着什么，一边还是给了回答：“不要考虑这种不可能实现的问题了，到现在为止，我们只能推测人类大脑储存记忆的方式，可能是一个复杂但脆弱的多量子系统，这也代表任何对它进行的直接或间接的干涉，都可能使整个系统坍缩导致记忆消失。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只有改造人使用记忆芯片？因为芯片不是插上就可以用的，还要先对神经系统进行改造，让神经系统密布感应器阵列，在感官接受的电信号转为记忆之前将它们复制截取，重新编码，变成芯片可以识别的模式——所以记忆芯片的全名叫‘记忆辅助装置’，它其实就是个装在身体里的摄像机！” “…………” 很好，除了最后，其他一句都听不懂！ 罗克苦恼地抓了抓头皮，还是没有死心：“也许有其他方式……” “哈，其他方式？那就不要在科学上找答案。”玛奇丝讽刺道，“你还是带着这个问题去研究归一教吧，念念经，参加一些宗教活动，说不定还能发现灵魂，飞升天国，然后等我死后尽情鄙视我！” 她这样讥讽的反应，罗克非常熟悉。 穿越前，他在网上当键盘侠的时候，也这么嘲讽过那些神秘主义者。 但前世是真正的唯物世界啊！ 现在嘛…… 罗克充分理解了人类内心墙头草的本质，他耸耸肩：“也许这个世界，不只是有科学！” 出乎他的意料，对他这句话，玛奇丝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嘲笑反驳，只是小声嘟哝一句： “谁知道呢……” 罗克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古怪的反应让他有些好奇，但他目前也没什么心思关心别人。 片刻后，玛奇丝调试完毕，罗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坐上那台“按摩椅”，一边根据玛奇丝的指示，带上头盔和成像面罩，一边听她讲解注意事项。 “波特的这款芯片，使用了‘灰质层模拟运算’，换句话说，他的记忆文件被拆分成了很多凌乱的碎片，想读取只能用关联思维引导，我把这个机制叫‘关键词’机制。” “这是芯片的安全机制，就是为了防止芯片被破解，其他人可以随便读取里面的记忆。那些碎片没办法用日期等时间单位定位，暴力读取只能得到碎片，不过，还是难不倒我，哼哼！” 说到这里的时候，玛奇丝骄傲地扶了扶自己的目镜，拍着头盔叫道：“这个头盔是我利用一台赛博空间登入设备改造的，它可以读取你的思维电信号，模拟成波特的思维频率，引导记忆碎片重新聚合。不过你要提供‘关键词’作为关联思维，比如你回想你自己，头盔就可以读取你的想法，通过座舱处理核心找到波特记忆中有你的部分，注意，关键词要精确！” “……还要注意一点，记忆芯片里储存的记忆，并不完全都是真的，还有一些很可能是波特那个死肥猪在看到某件事时，思维产生的联想。记忆芯片没办法分辨它们和真实感官记录有什么区别，都储存了下来，你要注意别被骗了。” 她提到的注意事项，罗克觉得挺有趣。 这让他想起前世看过的一些科普资料，人类的记忆确实有许多是“虚假”的，它们很可能源自幻想，或者潜意识对主观的“欺骗”。 所以才会有“错觉”这个词伴随人的一生。 记下那些注意事项，罗克向玛奇丝比个OK的手势，随着玛奇丝启动座舱，头盔开始闭合，眼前逐渐陷入黑暗！ 片刻后，面罩亮起淡淡的荧光。 一个布满逻辑框格的空间出现在他眼前。 整个空间空无一物！ 罗克转动了一下脑袋，视角也随之转动，直到他望向脚下的时候，才能通过面罩与头盔不太贴合的缝隙，看到一抹像是显示器生产不合格遗留的黑条纹，分辨出自己眼前这个空间，是模拟出的全息影像。 “现在已经开始了？没有提示啊，玛奇丝真是一点人性化的服务意识都没有！” 心下吐槽着，罗克开始按照注意事项，努力向座舱提供“关键词”。 其实就是他在回想自己，毕竟他要找的，是波特记忆里与自己有关的部分。 回想自己的相貌、声音，以及“安静妍”这个名字！ 片刻后，眼前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最先是一缕悠远而缥缈的声音，随着罗克努力回想，一些画面像是一块块屏幕，从逻辑框格的虚线中飞出，飘到近前。 其中一副画面迅速扩大，占据了整个视野。 就在画面填满视野的刹那，哄闹的嘈杂也陡然涌入耳中。 是一间酒吧，“仙境之桥”，罗克看到了熟悉的吧台，还有吧台后仿佛永远都在擦拭酒杯的拉斯，而在这个第一视角画面的前方，他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背影，正一口灌下威士忌。 “这是，波特劝说‘罗克’接下任务的那段记忆。”（见第一章末尾） 这段记忆他前几天回想过很多遍。 此刻从波特的记忆中看，也无非视角不同而已。 所以他没再多看，尝试着抬了抬手，但第一视角的波特却没有做出同样的动作，那双合金瓜子依然抱着肥硕的、眼睛不用低垂都能看到的肚皮。 画面也没出现任何改变。 “唔……果然不能进行干涉，只是单纯的影像而已……” 罗克又尝试着用思维向座舱发出指令，要求眼前的画面暂停。 霎时间，视野里旋转的舞台灯、走动的人群、靡靡的音乐全部停顿，如同一张篇幅巨大，抓拍精确的照片。 接下来他又尝试了一些指令，逐渐熟悉了操作，罗克才开始观看其他的记忆画面。 波特的记忆里，有“罗克”、“安静妍”这几个关键词存在的部分并不少，但连续看了几段都没什么价值，从他劝说“罗克”接任务，后面连续几个画面里——罗克从光线判断，大概是四天时间——两人只是电话联系。 波特催促进度，“罗克”则表示自己还在调查！ 其中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波特拧掉了“罗克”的脑袋，波特把“罗克”暴揍一顿，波特踩在“罗克”头上仰天大笑问“服不服”之类，乱七八糟的画面。 那很明显就是玛奇丝所说的，“虚假”记忆，来自波特愤懑之下的联想。 让罗克简直无语！ 不知看了多久，看着眼前画面里，波特又一次骂骂咧咧地挂掉电话，记忆片段又开始光怪陆离的虚假记忆环节。 罗克心情郁结地叹口气，眉头紧蹙，“难道后面都是这样？” 他有点烦躁！ 波特是他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原主死前接触过的人，这里找不到线索，那就代表他暂时不可能追溯噩梦的源头了！ “也许原主根本没有在波特面前表现出异常……”罗克握紧手掌，努力压抑住焦虑的情绪，试图冷静分析，“……又或者，是我的关键词给错了？” “可是我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关键词’没办法更精确，难道要去掉‘安静妍’这个关键词？可是‘罗克’和波特认识几年了，两人相处的记忆不知有多少，那样筛选的话，我得看到什么时候？” 线索似乎在这里卡住了！ 眼前画面的“虚假”记忆环节，倒是还在推进着，波特又一次靠想象惩戒了不听话的“罗克”，然后心满意足地睡去，画面陷入黑暗。 心烦意乱的罗克，正准备下达指令关掉。 那一片漆黑的画面中，忽地亮起朦胧的光，像是黑色幕布撕开一条缝——那是波特在睁开眼睛。 罗克看着第一视角的波特，睡眼朦胧地起床，走出卧室，也许是想上厕所。但在经过客厅的时候，波特忽然顿住，画面定在客厅中央。 罗克也看向那里！ 画面里昏沉的客厅，窗外霓虹漫入的淡淡光线中，一个无论波特还是罗克都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窗前！ 电光紫风衣，纤瘦但有力的肌肉轮廓，还有那蓬乱的半长黑发。 “他”抬起头，向波特举起手里的枪：“啊，波特，你醒了。” “……罗克？” 第九章 选择 那个奇怪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你认识过我吗？ 罗克忽然想起昨天和波特见面，那个死肥猪面对自己的枪口，第一反应就是问：“你真的疯了？” 也许，“罗克”真的疯了…… 记忆影像已经播完，霍尔模型形成的星云依然在半空安静旋转，罗克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它，怔怔发着呆。 从对话里分析，“罗克”可能知道自己会死，所以疯了？ 那句最后的“再见”，就是“他”对这个世界的遗言吗？ “……有点可怜……” 罗克长叹口气，或许是对自己穿越占用了对方身体心虚，他居然有些同情那个家伙了。 他转而便摇头挥去那一点点同情心，目前他自己都还受到神秘力量的生命威胁，哪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 罗克重新集中起注意力，开始梳理自己得到的信息以及推测。 “一切事情都是围绕‘安静妍’这个人物展开，从目前已知情况分析，她也许被卷入了一个与神秘力量有关的事件，但她很明显逃掉了，所以才有后面的悬赏寻找，其实就是追捕！” “然后，她找到了以前和她接触过的原主？不，也可能是原主找到了她……毕竟原主是个特意给人工智能管家起了她名字的舔狗，很可能还是个搜集她爱好的变态，幸好这方面的记忆我没继承到……” “然后那7天，原主一直为了保护她，和其他赏金猎人周旋？” “不，不对，前面6天波特汇总给原主的其他赏金猎人活动区域，都没有重叠，说明那些人都没有进展。既然能掌握那些人的动态，原主为什么还要焦虑？是因为，不只是赏金猎人在找她？” “除了迪克老爹的赏金猎人之外，还有其他势力在找‘安静妍’！” 罗克心中升起明悟。 一条条线索终于开始缠绕在了一起，虽然大部分还是猜测，但罗克却不觉得沮丧，反而振奋起了精神。 现在的他，根本不在乎事件的本质和真相是什么，他只是在寻找解救自己的线索，而现在，已经有新的线索出现！ “从最后一段记忆影像，‘罗克’话中透露的信息分析，4月7日，他和安静妍可能就已经被找到了。先不管他疯没疯，那句诡异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他当时还能打出电话，说明那时他还没被抓住，而按照正常逻辑分析，一个人大概只有死前那一刻，才会想留下遗言……也许他给波特打电话的时候，就是最后的接敌地点，或许正是因为敌方强大到让他绝望，因为他自知必死，才会打出那通电话！” “积木棚屋区，归一教的大教堂附近……那就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吗？” 罗克手指轻轻敲击着座舱扶手，神色迟疑不定。 这是个很有用的线索，原主最后出现在那里，那里也很可能是“他”被噩梦缠上的地方，如果他现在伪装好脸和身份，去那边偷偷调查，会不会直接接触到噩梦的源头？ 他忽地笑了一声，自嘲地撇撇嘴：“也可能和原主一样，一命呜呼！” 按照玛奇丝教导的操作关闭座舱，罗克取下头盔，看了看半空随着座舱关闭，逐渐隐没的星云，摸向右手手腕。 金色项链柔顺地缠在那里。 他想到了进入自己梦境的光头迪克老爹。 现在摆在他面前，似乎只有两条路，要么追寻线索，去积木棚屋区，有归一教大教堂的地方，想办法调查那天发生了什么，看是否能接触噩梦源头。 要么，去找迪克老爹，对方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真正接触过的，掌握了神秘力量的人，也许对方有办法能解决他的问题！ 但不容忽视的是，这两者对他而言都有着巨大风险。 它们是目前他所知的，追捕安静妍的两个主要势力，只不过杀死“罗克”那一方似乎得手了，而迪克老爹一方则落后一些。 从解决噩梦的迫切角度分析，去大教堂调查杀死“罗克”的未知势力，显然更有效率。但他万一在调查过程中不小心暴露身份，那个未知势力既然杀过“罗克”一次，肯定不介意再杀一次。 说不定还会把他拉去切片研究什么的！ 但若是去找迪克老爹……对方现在还在拼命追查安静妍下落，他现在貌似被对方锁定与安静妍有关，贸然找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对方会不会也像那个未知势力一样，一言不合就再来个噩梦？ 种种思考和犹豫在心头翻滚着，但太多的未知，让罗克根本下不了决心。 他烦闷地揉了揉自己蓬乱的半长头发，深深吐口气，暂时不再乱想。 将头盔放回座舱，罗克穿过杂乱的房间，礼貌敲敲另一侧的房门，才拉开。 门外的玛奇丝回首：“完成了？” 罗克点头：“嗯，结账吧！” 似乎早就等得无聊的玛奇丝，不耐地将他推开，挤进屋来，一边爬到座舱后取出记忆芯片，一边问道：“波特和玛丽的芯片你准备怎么处理？” “呃……”罗克愣了下，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他只是需要里面的记忆，他一个自然人要芯片也没用。 正准备说送给她，让她帮忙处理。 就听玛奇丝继续道：“波特的芯片还是挺值钱的，内置了第三代霍尔模型，霍尔集团去年推出的拳头产品，你要是没别的用途，可以考虑卖给我，可以抵消大部分服务费。”说着，她顿了顿，强调道：“玛丽的芯片算做附送，仿生人芯片很难找到买家。” 闻言，罗克立刻咽下即将出口的话，很大方地摆摆手：“就按你说的办！” 玛奇丝那张刻薄的脸，终于露出些许笑容，连语气都温和了：“小子，看来你还不算太坏。” “呵呵，彼此彼此。” 结账，两块芯片的破解玛奇丝收费2000信用点，而波特的记忆芯片，作价1800，抵消其中90%。 罗克忽然有点后悔：一块改造人芯片就这么值钱，他如果当时带上波特尸体，把那些改造部件打包出售，岂不是一波发财？ 他现在终于理解这座城市为什么充满罪恶，因为那大街上行走的，都是钱啊！ 一边感叹世风日下，罗克一边心安理得的付完余款。 临出门前，他问玛奇丝：“你知道积木棚屋区那边，有多少归一教的大教堂吗？” 积木棚屋区是浮世城最混乱也是最贫穷的地方，他继承到的记忆中，对那边的情况并不太了解。 玛奇丝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了解一下。” “不要试图去了解归一教！” 出乎罗克预料，玛奇丝表情很是凝重，告诫道：“无论你遇到什么事，相信我，都不会比接触归一教更糟糕。” 这是半天相处下来，罗克第一次看到她如此郑重的告诫，他心中充满疑问，但还是点头道：“谢谢，我会记住的。” “希望你真的听进去了。” 玛奇丝少见地没有开口讽刺，她不知想起什么，情绪有些低落。 ……看来她的过去也不简单…… 罗克想着，转开话题，“其实我更想问你迪克老爹的事。” “嗯？不是跟你说过，他很神秘。” “我不是想问他的身份，只是有一种假设……”罗克斟酌了词语，询问道：“假设，我有一件事需要他帮忙，但同时我身上又有一些秘密，很可能对他有用，以你对他的认知，我接触他有风险吗？” 玛奇丝没有在意所谓假设，究竟是真实还是托辞，就像她根本不在意罗克的秘密一样。 她只是按照罗克所说的假设思考，然后提出建议：“这要看你需要他帮忙的事，有多重要。如果只是一些可以用其他办法解决的事，我建议你不要接触。像迪克老爹这种行事隐匿，又似乎很有背景的人，他身上任何一件秘密都不是你一个赏金猎人可以承受的。但如果他的帮忙对你而言很关键，那我建议你可以尝试接触。据我所知，他的口碑还不错，很守规矩，也很守信！” “不过，任何规矩和信誉都是可以打破的，只看你所说的秘密，是不是足够让他那么做，这就需要你自己判断了。” …… 从玛奇丝的工坊出来，罗克还在回味她最后的话。 不得不说，玛奇丝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人本质不坏。 几十年的人生也为她积淀了足够的阅历和睿智。 他相信她的建议足够中肯。 “要去找迪克老爹吗？” 他问着自己。 此时的时间已是早晨，天空还在阴沉着，天地间一切仿佛都被大雨的幕布遮挡，高楼于茫茫视野里若隐若现，头顶蓝色磁悬浮车道蜿蜒钻入更远方向的阴云和雨雾之后。 呼啸的风吹动他风衣猎猎作响，他走在街道上，这是一条老旧的马路，是浮世城发展过程中被遗忘的伤痕，它们如今已不再承担道路的作用，空旷寂寥的长街如今没有车水马龙，也失去夜晚的五光十色人流汹涌。 只有光秃秃，四通八达的路面。 他淋着雨，走到一处岔路口，忽然不知该选哪个方向！ 第十章 我投降 这场大雨持续了一整天不见减弱，堆叠的阴云反而越发低垂，铅色云雾像是崩塌的山峦从高空压迫下来。 不过在这座城市生存的人，早就习惯了这里多雨的天气，因此到得傍晚，不夜街仍然正常开始营业，各色样式的雨篷如同争相竞渡的船帆，在不夜街上空展开。店铺和摊位亮起灯，人流渐渐多了起来。 “你的2个鸡蛋煎饼，诚惠10信用点。” “我说了不要香菜酱的，这么恶心的东西怎么吃啊！” “香菜怎么了？你到底买不买？” 在面相凶恶的煎饼摊摊主的电子眼瞪视下，鬼鸮果断认怂，老老实实付了钱，将装着煎饼纸袋抱在怀里，一路淋着雨跑回对面小巷。 一辆纤巧的“白龙”停在里面，不同于现在主流磁悬浮汽车圆滚滚，一体化的舱式外形，它的模样更像几十年前的汽车。扁平的流线型车身，四个精致的轮子，轮身有两圈突起的橡胶轮胎，其余部位全由磁化合金铸造。 这种怀旧风的磁悬浮载具，今年刚刚兴起，号称全地形，既可以在磁悬浮车道行驶，也可以适应恶劣的混凝土路面，深受年轻人，尤其是轻度飙车党的喜爱。 当然，不要指望它能开出城市。 小跑到近前的时候，飞剪形的车门打开，鬼鸮匆匆钻进去，一边拿起毛巾擦着淋湿的头发，一边将一份煎饼递给坐在主驾驶位的鸺鹠（xiu liu），抱怨道：“这里全都是些奸商，2个鸡蛋煎饼就要10信用点，他妈的还强迫让我吃香菜！” 不挑食的鸺鹠没搭理他，咬了一口煎饼，她的目光自始至终没离开过监视器。 那是投射在前挡风玻璃上的十多副监控画面，从镜头角度看，它们有些安装在半空，有些在一个隐秘的角落，有些则直接是一个仿生人的第一视角。 十多个镜头将小半个不夜街纳入监控范围，但它们的中心点，始终围绕着“仙境之桥”。 擦干头发，鬼鸮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煎饼，随后嫌弃地丢在一旁，转首问道：“情况怎么样？” 回头间，他惊奇地看见鸺鹠居然已经吃完了，“我靠，你是直接塞进肚子里的吗？” 正在擦嘴的鸺鹠面无表情，“情况没有变化。” “哎——等了一天一点收获都没有，好无聊！” 鬼鸮哀嚎一声，他一点都不喜欢监视的工作，更讨厌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和一个不喜聊天、没有爱好、吃饭似乎只是解决基本生理需求的人在一起。 虽然她是个妹子！ 紧盯监视器的鸺鹠，一如既往的冷淡，“老爹说，罗克很有可能回来查探。” “只是可能。”鬼鸮叹口气，“我总觉得这么傻乎乎的等着，不太靠谱，不如想想别的办法。那个罗克拿走了记忆芯片，肯定需要找人破解，这种人不多，我们可以去调查他们嘛。” “那样我们就只能跟在罗克屁股后面瞎转，我们是要抓住他，而不是被他遛狗！” “呃……”鬼鸮摸摸鼻子，无奈道：“那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干坐着不行动。” “我们等在这里就是行动。老爹的能力对他没用，我们对他的了解也不多。”鸺鹠终于从监视器上移开视线，看向鬼鸮，“调查他的事，有老爹一个人就够了。我们等在这里，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老爹用夺心者的力量入侵他的心灵，肯定惊动了他，他也许会回来看看。” “你觉得他会那么蠢？知道有人在找他，他还跑回来？” 鬼鸮不以为然，“要是我，肯定有多远逃多远。” “在被诅咒缠身的情况下？”鸺鹠反问。 鬼鸮被问得有些卡壳。 鸺鹠继续道：“即使我们这种超凡者，也会对诅咒恐惧，何况罗克只是普通人。老爹说，罗克的心灵很不稳定，虽然不知为什么没死，但诅咒依然对他造成了伤害。一个普通人，面对那种超出他理解的力量，他会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想办法解决掉诅咒——老爹今天动用夺心者的力量，固然惊动了他，但换个角度想，老爹的行为反而向他展示了这个世界超凡的一面，为了解决诅咒，他很可能会返回查探！” 罕见地说完这么多话，鸺鹠重新看向监视器，一边说道：“你如果觉得和我一起工作太无聊，可以不用呆在这里。” 鬼鸮嘿嘿一笑，没有动弹。 他知道，自己要是真的信了鸺鹠的话，现在离开，以后两人一起训练怕不是要被她打出屎来！ 她只是面瘫，脾气可比表情丰富多了。 他不再说话，和鸺鹠继续着监视的工作，监视器铺展开的画面里，逐渐进入夜晚的不夜街，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来到最繁荣的时段，越来越多的人潮从附近的棺材楼汇聚往这边，梦一般的夜生活开始了。 雨中闪耀变换的全息影像和霓虹迷蒙的色彩，让镜头下的不夜街庸俗而艳丽。 除了鸺鹠偶尔转换镜头时细微的声音，车内也渐渐沉静，鬼鸮昏昏欲睡。 某一刻，鸺鹠忽然开口：“不准备说说吗？” 他顿时惊醒，懵懂问道：“什么？” “罗克中的诅咒，名字……缄默者？” “这个啊！”鬼鸮坐起身，打开车窗，让潮湿微冷的风灌进来驱散睡意：“缄默者不是诅咒的名字，是诅咒源头的怪物叫缄默者！一种浑身长满了嘴巴，却能够保守秘密的怪物，所以来自缄默者的诅咒，真正的名字挺黑色幽默，叫守密契约！” 或许是想到背后的寓意，他笑出了声：“什么人最能保守秘密？当然是死人！” “只是黑色幽默？”身为超凡者，鸺鹠本能的觉得应该不只如此。 鬼鸮果然点头继续道：“不只，当然也有相应的规则。就像名字那样，它其实是一个契约，契约人和缄默者订的契约。你可以选择将一个秘密交给缄默者，它会永远替你守护这个秘密，代价则是你的生命。最黑色幽默的也在这里，有人猜测守密契约之所以要以生命为代价，是因为缄默者认为，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为了守密，它必须杀掉契约人，哈哈哈哈！” 很多时候，鸺鹠都不太能理解鬼鸮的笑点，就像现在。 她没有笑，而是分析道：“这么说的话，中了诅咒的罗克，其实是把一个秘密交给了缄默者？” “也许吧……”鬼鸮伸个懒腰，推开车门，向鸺鹠招呼一声：“我撒个尿，顺便抽根烟提提神，别偷看哦~” “滚，滚远一点！” 于是鬼鸮哼着歌走进甬道深处，在拐角找到一处遮雨的地方，点了根烟，解开裤子。 解决完生理问题，还没提好裤子，他便听到身后有脚步靠近。 鬼鸮叼着烟，不动声色地转头瞧了一眼，是个醉鬼，呛人的酒气扑面而来。 这处拐角是唯一能遮雨的地方，醉鬼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暗淡光线下看不清的脸庞，似乎仔细打量了鬼鸮几眼，随后大着舌头挥手：“好巧，你也在尿尿啊！” 废话，不撒尿我脱裤子能干嘛？ 还在哼歌的鬼鸮翻个白眼，不想搭理这种家伙，正准备离开，就听身后的醉鬼嘟囔道：“你们的监视技巧不行啊，那么显眼的一辆车，我都不用靠近，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你们藏在这里。” 深巷的雨声，在这一刻仿佛忽然远离，鬼鸮哼着的不成形的曲调也戛然而止。 他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望向那个醉鬼。 此时那人哪还有之前醉醺醺的样子，那挺直脊背的瘦削身影，完美被拐角的黑暗隐藏，分辨不清那人的动作，只能模糊看出那人抬起了手。 鬼鸮知道，那是枪！ 指着他的枪！ 脖颈的汗毛这瞬间整片炸了起来，鬼鸮猛吸一口烟，鼓起的胸膛如同风箱，烟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殆尽，随后，喷吐！ 呼—— 浓郁的烟雾霎时间在这条甬道里蔓延开来，刺鼻、灼热，火星在烟雾中飞舞，鬼鸮的身体也仿佛成了同样的构造，俯身前突，身后拖着滚滚浓烟，猛地冲到那人身前，火星与黑烟旋绕的拳头炮弹一般锤了过去。 但那人的反应远比他想象的快。 在鬼鸮突近的刹那，那人已飞快后退，他脚上似乎加装了什么机械装置，金属刮蹭混凝土的刺耳声响中，他已经贴着鬼鸮的拳头“滑”到一旁，扣动扳机。 噗噗噗 电磁加速的弹丸拖曳着蓝光将烟雾撕碎，在鬼鸮身上穿出几个坑洞，但转眼弥合。 枪械没用！ 这个念头在那人脑海里浮现的刹那，甬道外面，又有一片阴影飘了过来。那是纯粹的深沉的黑暗，它飞过的雨幕如同被橡皮擦除过的铅笔画，沿途雨滴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留下肉眼可见的空白，衬托着阴影的诡异与恐怖。 鸺鹠赶来了！ 冒着浓烟的鬼鸮也再次突进。 面对如此局面，那人很果断地……举起双手！ “等等！” 那人亮起衣服上的荧光，骚气的电光紫中，映出罗克有些憔悴的面容，他拇指挂着手枪，高举双手大喊：“我投降！” 鬼鸮灼热的拳头停在他眼前，鸺鹠也从阴影中走出，两人冷厉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面对两人吃人一般的眼神，罗克镇定自若：“我是罗克，来见迪克老爹的，我请求优待俘虏，宽大处理！” “…………” 第十一章 见面 昏暗的观察室，几人站在透明的单向玻璃墙前，看着另一边审讯室内正在进行的笔录。 “姓名？” “罗克，不是英文名，我姓罗，名克。” “闭嘴，我看不出你是黄种人吗？年龄？” “24岁。” “性别？” “男……老实说，这种流程真的很浪费我的时间，请直接让迪克老爹过来吧，谢谢！” 砰！ 负责笔录的探员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给我老实一点，长官要怎么做还用你教吗？” 坐在对面的罗克眯起眼睛，但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转头望了观察室这边一眼。 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黑眼圈和深重的眼袋让他看起来很憔悴，即便如此，那眼神也明亮得仿佛能直刺进人心里。 从鸺鹠的角度看，罗克那摄人的目光就像在盯着她，即使她知道对方不可能看到单向镜后的自己。 她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望向身旁。 老爹背手站在那里，他刚到没多久，身上还带着雨水的腥甜味道，从进来便一直观察着罗克，直到此刻听见对方要求见他的话，才问道：“我来之前，你们和他谈过吗？” “没有，他只要求和你谈！” “你们怎么发现他的？周边有没有他的同伙？” 鸺鹠看向鬼鸮，他正懒散地反坐在一把靠背椅上，闻言摊手：“我们没有发现他，是我小便的时候他主动靠近，似乎已经暗地观察我和鸺鹠很久……”说到这里，大约是想起罗克吐槽他们监视技巧的话，他尴尬地挠挠下巴，“……当时只有他一个人，至少直到我们‘奋战’抓住他为止，没发现附近有其他人。” 他特意强调了“奋战”两个字，并向鸺鹠使眼色。 可惜鸺鹠一点不解风情，纠正道：“他是主动投降的。” 试图偷换概念，维护自身形象的小花招失败，鬼鸮嘟哝一句：“我看他是想主动干掉我们才对，他开枪打我的时候可一点没有犹豫！” “如果他真想杀你，你早就光着腚死在那个角落了。”鸺鹠低沉的嗓音隐含提醒。 “……哼，反正我看他不顺眼！” 鬼鸮嘴硬，不过想想确实后怕，今天如果罗克真的趁着他撒尿的时候开枪，哪怕他身为超凡者，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一枪爆头，也是会死的。 想到自己差点死在自己尿坑旁，以后很可能成为无数超凡者的反面教材，鬼鸮就一阵恶寒。 更让他绝望的是，这番话引起了老爹的赞同：“没错，鬼鸮你的警惕心需要加强，明天开始，你的特训增加3个课时！” “不要啊——” 没再理会他的哀嚎，老爹摸了摸光头，思索片刻，冲一直小心翼翼陪在观察室里的福奎阿吩咐道：“福奎阿先生，请让那位探员出来吧，我想亲自和嫌犯谈谈。” “是是是，没问题！”福奎阿点头哈腰。 他今天早上刚接触过“枭面”，如今成了这个警局里，接待与“枭面”相关事务的最佳选择——即使他永远都不想和这些人再有接触！ 但他不敢反抗，甚至面对“枭面”三人，他比面对自己上司更谄媚。 他可是见识过这些人的诡异力量的！ …… 负责笔录的探员离开了，似乎接到了什么指令。 罗克立刻明白，自己想和迪克老爹见面的目的，即将达成。 他微微闭上眼，为马上开始的会面缓解一下已疲惫不堪的精神——连续6天每天平均休息不足2个小时，他感觉自己已经快油尽灯枯了，哪怕噩梦里那个古怪手臂不杀他，他恐怕也会死于过劳。解决噩梦迫在眉睫，就像他在玛奇丝工坊门前的自问自答，在噩梦的威胁面前，他没有太多选择！ 两个坏选择里，只能选一个看起来没那么坏的。 有些恍惚的精神感觉似乎只过了几秒，他便听到审讯室的气动门再次打开，罗克睁开眼，一个戴着圆边帽的中年走了进来。 他只在噩梦和玛丽的记忆影像看过对方，这还是第一次真正见面，有种古怪的熟悉与陌生混杂的感官。 直到对方摘下帽子，向他点头致意：“你好，罗克先生。” 那在灯光下铮亮的光头，顿时消除了陌生感，罗克露出微笑：“晚上好，迪克老爹！” 迪克老爹在他对面坐下，礼貌地没有重新戴上帽子，桌旁有之前探员没有带走的烟卷，他拿起示意一下：“抽烟吗？或者给你准备一杯咖啡？我看你的精神状态很差。” “谢谢，给我来杯咖啡。” 罗克没有推辞。 迪克老爹向单向镜另一边比个手势，随后转过身，静静地打量着罗克，许久。 直到一位探员敲门进来，放下咖啡又离开，他才轻声说道：“老实说，我没想过我们会这么快见面。” “哦？你不是派人在‘仙境之桥’等我么？”咖啡的香味让罗克提振了些精神。 “那只是以防万一。”迪克老爹坦然地说出自己原本的设想，“我当时只以为你可能会回来查看，说实话，我没指望鸺鹠和鬼鸮能发现你的踪迹，因为我后来调查发现，罗克先生你是个非常成功的赏金猎人，狡猾、多疑、善于伪装，在你面前，他们两个只是菜鸟。” ……鸺鹠，鬼鸮……猫头鹰不同品种的学名？是那一男一女的代号吗？ 罗克思维有一瞬间的发散，他很快就重新集中注意力，笑道：“谢谢夸奖。”作为对迪克老爹坦诚的回报，他也坦然地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如果我还有时间，说不定会跟他们玩玩捉迷藏，但你看到了，那个噩梦让我不堪折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过劳死，我只能冒险和你们接触……至少你们掌握着类似的力量。”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眼前仿佛又出现自己和鸺鹠、鬼鸮战斗的场面。 滚滚浓烟和诡异的阴影，超越了凡人理解上限的力量！ “所以你主动来找我们，是想解决它？是什么让你这样一位赏金猎人，愿意这么信任我们呢？” “我去找你手下那两个菜鸟之前，先用我的渠道在不夜街打听了一下。”罗克喝着咖啡，苦涩的味道刺激着味蕾，他平静答道：“有人看到你们进了‘仙境之桥’，然后你和拉斯被人搀扶着出来，他们记录的时间，很接近你进入我梦中那段时间。我不清楚你的力量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显然你能进入我的梦，应该和拉斯有关，而我的噩梦也对你和拉斯造成了一些伤害。说句实话，拉斯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你没有留下他自生自灭，据我得到消息，你把他送去了一家医院休养……仅从这方面，就足够我下定决心相信你一次！” 他的话很诚恳，因为他确实是调查到拉斯被送去医院这件事后，才下定的决心。 或许那不能说明对方可以信任，可是有这样的前提在，罗克觉得已经值得自己赌一把。 迪克老爹面容温和，既看不出质疑，也没有表达认同，他转开了话题：“你对你……所谓的噩梦，以及它怎么出现的，有多少了解？” “你在我的梦里看过它，对吧？” 老爹点头。 这一瞬间，罗克有些犹豫，但他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的目的是要解决噩梦，除了身为穿越者的秘密之外，其他顾虑都可以暂时放下。 想着，他露出一丝苦笑：“如果我说，我只知道那是一条长满嘴巴的苍白手臂，其他根本不清楚，因为……我失忆了，你会信吗？” 但出乎他的意料，老爹说道：“我相信有这种可能！” 他轻干脆的回答，反而让罗克疑惑了：“为什么？” “因为你对你的噩梦并不了解。” 说罢，他在罗克迷茫的表情中走出审讯室，片刻后拿着一页纸质资料折回，将那张如今已少见的A4纸放在罗克面前：“抱歉，耽误了点时间，有些东西只有纸才能记录，不能让它们和终端或者网络接触，避免产生严重的后果。” 罗克接过，入目的头几行字，就让他挑起眉头。 怪物档案 怪物：缄默者 已知形象：皮肤苍白的类人生物，浑身长满被丝线缝合的嘴巴 危险性：极度危险、致命 致命方式：守密契约 …… 罗克越是往下看，越是惊讶和恍然，虽然一页纸上的内容并不多，但其中揭露的信息，已经足够对他的观念造成冲击。 即便他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可是抓在他手中颤抖的A4纸，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守密契约…… ……将秘密交给缄默者，它会永远守密，代价则是契约人的生命…… 他一向善于思考，很快就明白了老爹为什么会说相信他失忆，为什么会说，他对噩梦一点都不了解。 噩梦并不是手臂，他看到的形象一直是不完整的！ 它也根本不是噩梦，而是一种杀人契约。 以及—— “记忆也可以作为一种秘密，交给缄默者守护，是吗？”他呢喃问道。 老爹颔首。 罗克心中升起明悟，却忽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他曾经猜测过许多种原主记忆丢失的原因，例如穿越后遗症、受到刺激引发了大脑保护机制等等，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些记忆会是原主主动放弃！ “他”找到那种叫缄默者的怪物，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将那段记忆放弃。 让它成为别人再也得不到的秘密！ 第十二章 取信 原主还能有什么秘密呢？ 安静妍的下落。 自己之前的推测有误，安静妍也许还在浮世城的某个地方躲藏着。 “罗克”正是为了守住她下落的秘密，才与缄默者签订契约！ 罗克心中一时也说不清到底什么滋味儿，放下了手中的档案，抬头看向老爹。 对方应该在听到他说失忆的时候，就想到这点了，才愿意和他继续谈下去吧？ 把资料拿给罗克后，老爹便一直坐在对面默默观察，直到这时罗克看完，抬头望来，他才开口：“我委托人调查到你的住所，并根据你住所房门的品牌联系了那家公司，对方很配合，我从他们那儿得到了你房门的后台开关记录。记录上显示，一周前你返家后，就一直呆在屋内再没出去过，那个时候你开始发现自己失去了记忆？” 罗克第一个想法，是这件事结束后，回家就把门换了。 再也不用智能门！ 他点点头：“是。” 事实上失忆时间的事，即便对方不说他也会主动提出来，既然决定坦诚求助，他就不会再遮遮掩掩。 那只会害了他自己。 “你在家里呆了一周，发现自己失忆就没想过调查？” “最初没想过。”罗克尽量让自己表面足够淡然，“毕竟人每天都在遗忘一些旧的事，记下新的事，尤其我还记得自己是一个酗酒的酒鬼。我当时联系前后的印象，判断失去的记忆大概在一周左右，但当时没怎么在意，只是对个人安危上有点困扰，不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事，会不会有危险，就想先暂时在家呆几天。” 这里他撒了一个小谎，以掩盖当时真实的情况。 那时候他刚穿越来，心里慌得一批，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怎么不惹人怀疑地生存下去，哪在乎失忆这种“小”事。 老爹看起来没有怀疑，继续问道：“之后呢？” 罗克轻吐口气：“之后就是噩梦！我发现失忆的2天后，也就是6天前，第一次梦见那个……缄默者，如果只是单纯的噩梦还没什么，让我恐惧的是，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些东西……” 说着，他解开衣领，露出自己左肩。 迪克老爹、包括隔壁观察室的鸺鹠、鬼鸮等人，都看到在他白皙的肩头，叠着触目惊心的手印！ 老爹的表情有了变化，他眉头紧紧锁起，起身来到罗克身旁，仔细观察着那些手印。 淤青的指痕遍布左肩，还有那些叠在指痕中交错的嘴唇印记，它们是如此清晰且富有立体感，像是生动的浮雕、鲜活的空间错觉绘画，亦或一抹趴在薄膜幕布上的阴影！ 似乎只要眨一下眼睛，它们就会从那肌肤上跳下来。 老爹露出凝重的神色，伸出的手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触摸上去——他回想起了早上的遭遇，那种让人疯狂的无形低语，来自身体深处的痛楚扭曲。 老爹收回手，问道：“有没有其他感觉？疼痛？瘙痒？” 罗克摇首，“没什么异常的感觉，如果不是洗澡的时候看见，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上被留下这样的淤伤痕迹……您有看出什么来吗？” “……暂时没有办法判断。”查看一会儿，老爹摇摇头，坐回罗克对面，说道：“也许只是一个简单的印记，也许会很糟糕。” 他看到罗克露出略显失望的表情，顿了顿，耐心道：“我知道，你愿意来找我们，是希望我们能帮你解决它。到目前为止，你也很坦诚，我很欣慰我们有一个好的开始。但我也希望你明白，在超凡的世界，并不是我们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就可以理解所有规律，可以让神秘不再神秘。” “超凡，本来就是超越凡俗认知，违背常理，充满扭曲和诡谲的领域！” 罗克对这句话半知半解，到目前他所接触的超凡，也只是他自己身上发生的事而已。 到底有多超越和违背，有多扭曲和诡谲，他还没办法想象。 但他也看出来了，对方确实搞不懂他身上的淤伤，只好叹息一声：“我明白了。” 他忽然想，假如自己把那条金项链拿出来，或许更有参考价值，但他本能地隐瞒金项链的事。 在决定和迪克老爹等人接触后，他就将金项链藏了起来，根本没带在身上。罗克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就像是某种预感，预感那样很可能对他不是一件好事。 这让他很是纠结，不过前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久了，罗克早就学会如何当一个演员，内心的情绪没有丝毫流露，继续着自己的诉说：“之后我开始将失忆与噩梦关联起来，并通过失忆前的最后印象，锁定了波特，最终从他那里得知了安静妍的存在，得知你们在追查她的下落，得知我失去记忆的那一周，很可能一直在帮她！” 听到“安静妍”三个字，迪克老爹立刻提高了注意力。 同时也分辨出了罗克话中隐含的信息：“从波特那得知安静妍的存在？你记忆里……？” “是的，我记忆里没有她！” 迪克老爹立刻想到了原因，吐出四个字：“守密契约……” “没错，我也是刚刚才明白。” 罗克苦笑，他早就知道自己没有从原主那里，继承到与“安静妍”有关的记忆。 只是他当时既想不明白，也因为那些记忆和噩梦的来源无关，根本不在意。 直到刚刚看过缄默者的档案，他才知道与“安静妍”相处的记忆恐怕很重要，其中很可能隐藏着找到安静妍的线索！ 这原本是个好消息，可惜原主已经堵死了路。 那些记忆都被“他”一并交给缄默者。 罗克心下苦涩，他实在不知道该夸奖原主够谨慎，还是该骂“他”坑爹！ 对面，老爹为难地摩挲着自己光滑的头皮，似乎也被难住了，忍不住问道：“你过去一直都这么谨慎的吗？” “您现在可以把我看作一个全新的人。”心里正在疯狂吐槽的罗克，面带微笑，咬牙回答，“经过这些日子的噩梦折磨，如果8天前的罗克现在站在我面前，我大概会一口气把枪里的子弹全都轰在他脑袋上，然后再吐口痰！” “就像你对波特那样？”迪克老爹浅绿的眸子带着莫名的意味，让罗克心里一紧。 波特的问题，是他这次赌博最大的障碍，波特毕竟是对方的下线，他无法判断是否会因为他杀了波特，而导致对方不愿意帮助他。 现在只能祈祷那只死肥猪足够混蛋，足够垃圾。 因此罗克没有试图狡辩，他叹口气：“我没有别的办法，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过波特，我如果找他好好谈，他多半会用各种谎言骗够我之后，得意又暴躁地骂着我是装疯卖傻，然后用他的合金爪子捏碎我所有骨头，并宣传给所有人，告诉大家波特爹地不是一个会被欺骗的弱智角色。对付我自己的生命，只有给他一枪才是正确的做法。” 老爹笑笑，没再说什么，转而问道：“你从波特的记忆芯片中得到了什么？” “我在8天前……应该是记忆出现问题的前一天，给波特打过一通电话……我猜测那应该是我失忆前，最后出现的地方。” “什么地方？” “积木棚屋区的归一教大教堂！” “…………” 听到这处地址的刹那，迪克老爹整张脸都仿佛皱到了一起，虽然他很快就将情绪收敛，但那瞬间的反应还是令罗克心下一跳。 那种表情他很熟悉，是厌恶、反感，还有恐惧，像是看见了听见了什么骨子里都在排斥的东西。 这还是罗克第一次见到对方露出如此鲜明强烈的表情。 他想到了玛奇丝。 迪克老爹再没开口，沉吟片刻后，他站起身，向罗克伸手握了握：“谢谢你的配合，罗克先生，到目前为止，我对我们的谈话很满意。” 很公式化的话，罗克噙着笑容：“谈了这些，有多少能取得你信任呢？” 心里却是忐忑！ 迪克老爹浅绿的眼眸看了他一眼，温润微笑：“这句话你不应该问我，年轻人。” 如果忽略他的秃头，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应该是个风度翩翩的帅哥。此时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放在一旁的圆边帽重新压在头上，按了按帽檐，动作中仍依稀能看到过去的风采：“信任与否不是看真话和谎言的占比，而是看你说出那些话时的目的和态度，我说过，我对我们的谈话很满意。” 说罢，他略微鞠躬示意，转身离开。 唔……这意思是他觉得我有些地方可以相信？ 直接说嘛，神神秘秘高深莫测的干什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颜值下降了开始培养气质弥补？ 这世界科技那么发达，你去植个发啊大佬！ 郁闷地暗自吐槽几句，精神终于能放松一些的罗克，险些瘫软在椅子上。 很想闭上眼睛一觉睡过去，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睡，也睡不着，不只是噩梦的威胁，他还在等待迪克老爹带来回复。 究竟是接下他的筹码帮助他，还是对他另有处理。 像是在等待命运的抉择。 罗克讨厌这种感觉！ 这种自身没有依仗，只能将命运交托给他人去决定的感觉…… 第十三章 档案 明明很想入睡，却不能睡的感受非常痛苦。 大脑像是过载的老旧机器，以一种几近崩溃的亢奋勉强运转，昏沉与清醒并存的意识，似乎能体感到时间的流逝，每一缕气流的波动或者远处传来的响声，都会激发神经的猛然紧绷。焦虑让呼吸急促，心率紊乱，疲惫一波又一波侵袭过来，视野频率极快地摇晃着，如同在濒死的边缘沉浮。 ……咖啡因好像没有效果了，要不要试试烟呢？ 喝下第四杯咖啡，感受着胃部因刺激翻江倒海一般的蠕动，罗克还有心情胡思乱想。 最近他越来越觉得，穿越的经历确实对他形成了一些改变，未穿越前，那个生活在2019年的罗克，是绝对没有这种意志力和心性的。 那时的他除了当键盘侠嘴炮无敌，现实也就一个爱看小说、玩游戏的普通中年而已，别说开枪杀人，从小到大鸡都没杀过。偶尔失眠一次，精神上有点小小的难受，便请假休养。 意志如同他的肚腩一样软绵。 经历过穿越后，不知是未知的穿越过程的影响，还是受原主记忆影响，他感觉自己变了很多，也说不清是好是坏。不过暂时来看，对生存还是有帮助的。 当然，也仅限“生存”而已！ 如果人生只是为了生存的话，怎么想都不甘心啊！ 手里捧着咖啡杯，放空的脑袋里转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不知过了多久，审讯室的门扉再次打开，他转首望去，门外走廊昏暗的背景中，一手拿着圆边帽的迪克老爹站在那里，旁边跟着一个肚大腰圆的探长。 “福奎阿先生。”迪克老爹向探长点点头。 福奎阿戴在手腕的终端弹射出一面光幕，他操作几下。 啪嗒 罗克脚腕一阵轻松，电磁镣铐松开，翻转回地板下。 迪克老爹捏了捏帽檐，示意道：“罗克先生，请跟我来吧。” 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罗克发现这一刻焦虑反而远去了，他站起身，淡定地稳住因精神匮乏而有些踉跄的脚步，平静应道：“好的。” 他没有问最终的结果怎样，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里，暂时他只需要“听话”就好。 走出审讯室，深夜的警署走廊空旷而寂静，迪克老爹没有再说话，带着罗克往前走着，后方有两个轻盈的脚步跟了上来。罗克微微侧首，是叫鸺鹠和鬼鸮的一男一女。 “鸺鹠是小猫头鹰的学名，应该是那个女人的代号，总不至于另一个伤疤脸反而起这么秀气的名字吧？鬼鸮倒是很适合他。” 罗克冲他们笑笑，女人回应颔首，倒是伤疤脸傲娇地撇嘴别过头。 打过一架而已，自己还主动投降了，这么小气的吗？ 罗克有些莫名其妙。 一行人穿过走廊，来到电梯，警署大厦人工智能低沉浑厚的男中音询问中，迪克老爹报了地下停车场的目的地，合拢的电梯舱沉默下行。 一般这种街区警署大厦都不太高，但和周围一栋接一栋的棺材楼一比，倒像是鸡立鹤群，在罗克继承的原主记忆里，很多街区的警署都是当地的中心。 也正因为不高，只有几十层，电梯很快到达目的地，坐上早就等在停车场的车子，电磁引擎安静的启动声中，老爹终于开口：“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地询问，我们对你的处理决定。”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螺纹手杖，这让他越发显得有绅士范儿。 罗克打量那手杖几眼，看着像是古董艺术品，却又隐约有着复杂的机械结构，他没多在意，回道：“我询问了，会改变你们的决定吗？” “不会。” “呵呵！” 罗克看向窗外，车子已经驶出警局地下停车场，沿着这座巨大城市废弃的混凝土公路前行，两侧高楼是视觉的最大障碍，黑夜里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雨后凉爽的夜风顺着打开的车窗吹进来，勉强让他的意识清醒着。 他对面，老爹取出手帕擦拭着那根螺纹手杖，轻声说道：“原则上，我们同意对你进行帮助，想办法帮你解决缄默者的影响，但你需要为我们服务，而且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离开我们的视线。关于这个决定，罗克先生，你能接受吗？” 罗克差点又笑出声，不过他总算还记得自己现在有求于人，而且这种类似监视的要求，也在他意料之中。 即便心里排斥，他也不会拿自己的小命赌气：“可以接受。” “很好。”迪克老爹露出微笑，“以后的时间内，你要跟随我和我的小队行动，容我介绍一下，我们小队隶属浮世城官方超凡机构‘清道夫’，小队代号‘枭面’，我是‘枭面’的负责人迪克，你可以叫我迪克或者老爹。” 说着，他转首望向背对的驾驶位，介绍道：“开车的是塞巴斯蒂安，代号鬼鸮。副驾驶的女孩叫雪，代号鸺鹠，我们的小天使。” 正准备回头致意的鸺鹠，脸上的表情僵了僵，最终只向罗克挥挥手。 鬼鸮则很热情地露出灿烂的笑容，“嗨，哥儿们，有时间一起喝酒啊。” 你一个白人学什么中文儿化音。 罗克一边微笑点头，一边暗自吐槽。他可没忘了对方之前一脸傲娇的模样，这时候估计是迪克老爹看着，才不敢甩脸色。 他还注意到，这些介绍里都没有姓氏。 罗克没问，老爹既然不说，肯定有原因，自己现在问大概也得不到答案。 简单介绍过后，迪克老爹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关于你以后怎么帮助我们，这个问题之后再谈，接下来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是解决你身上的问题——暂时压制住它，以免出现无法控制的局面……” “等等。”罗克打断他的话，皱着眉头，奇怪道：“暂时压制？你们没有办法彻底解决？” 他想要的可不是什么暂时压抑，他来这里是想彻底摆脱那个噩梦！ 他甚至不乏恶意地猜测，对方是不是准备用这件事吊着他？ 面对罗克的质疑，迪克老爹没有生气，他平和的表情甚至没有多少波动，只是按了一下扶手上的按钮，轻微的电机运转声中，他右手边的座位升起，露出下方的暗格，他从中拿出一份文件，递了过来：“在谈接下来的话题前，我建议你看看这份更详细一些的缄默者档案。” 罗克表情疑惑，接过文件。 这份比之前看过的要厚不少，掀开文件夹，扉页是之前看过的部分，介绍了缄默者的基本信息，包括它的形象、致命方式和守密契约。 然而翻过这页，文档骤然丰富许多。 …… 怪物档案 缄默者来源地：静谧之城 召唤方式：███████████████ 附录E012：解除诅咒实验 编号62，日期（█████），地址（█████）： 8:24，成功召唤出缄默者，研究员015进入实验场，研究员015未提出守密要求，但与缄默者接触后双方便契约成立，实验开始 8:26，实验参与人员███和██携带26号、72号黑玦进入实验场，26号可以捕捉任何实体生物，72号可以捕捉灵体 8:40，研究员15出现诅咒症状，肌肉和骨骼开始变形，26号黑玦无异常，72号黑玦显示研究员015体内有灵体被捕捉，███携带26号黑玦退出，██按照计划进入研究员015心灵作战 9:12，72号黑玦被毁，██腐化，研究员015死亡，实验失败 总结：守密契约成立方式仍然未知，初步判断为必定触发。缄默者无法被捕捉和限制，在杀死契约人后回归，封存召唤仪式，后续实验暂停 ———— 突发事件记录 编号3272，日期（█████），地址（█████）： 10:50，市民马文·威尔逊、钱文、尼克莱·汉森、艾拉·基德曼四人与缄默者订立契约 11:23，威尔逊死亡，钱文、尼克莱·汉森、艾拉·基德曼求助当地警署 13:14，钱文死亡，警署探员刘强受到精神污染死亡，“枭面”小队迪克、██、鬼鸮介入 13:21，尼克莱·汉森死亡，██腐化，迪克、鬼鸮请求支援，“苍鹰”小队介入 14:56，消灭缄默者 总结：███████████████ 事件后续：次日凌晨，艾拉·基德曼死亡，尸体长满嘴巴 …… 信息量满满的两份记录，没什么故事性，然而冰冷的文字之间，呈现出来的却是血淋淋的诡异惨状！ 罗克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他下意识扭动了下背部，只觉得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背上，居然已被冷汗浸透了。 他舔舔嘴唇，嗓音有些干涩地问道：“为什么让我看这些？” 迪克老爹将擦拭得明晃晃的手杖放在一旁，看着罗克的双眼：“这两份附录虽然也不算完整，但具有代表性，比如解除诅咒的编号62实验，是‘清道夫’第一次真正攻击到缄默者，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在那之前，还进行过7次实验，无一例外失败，每一次失败都代表一位或者几位研究员和参与人员的死亡。”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下，才继续道：“而那次突发事件，我们失去了一位同伴，还有没记录的‘苍鹰’小队，也有一位队员死去……拼着两个人的牺牲，我们以为杀了它，但是结果你看到了！” “我让你看这份档案，是希望你明白，即便对我们来说，缄默者也是可怕且神秘的东西，可以说任何超凡事物都是如此！到目前为止，我们对它的了解依然有很多空白，或许你对只能暂时压制感到不满，但请注意突发事件被划掉的总结，你感到不满的方法，是那次事件中我们用生命摸索到的，它很珍贵——各种意义上——所以，希望你能理解，并给予一些尊重！” 罗克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他才迟疑着低声询问：“我看档案上面，你们不是已经封存了召唤仪式么？为什么突发事件里那4个人，还有几天前的我，却还能……？” 迪克老爹眼睑低垂： “你是想说仪式泄露了？没错！但你们是普通人，得到仪式也没用……有人在‘帮’你们！” 第十四章 圣碑 罗克听出了迪克老爹语气中，强调“帮”字时的嘲弄。 那所谓的“帮助”，让档案中的4人，包括原主走向死亡。 那隐藏在所谓“帮助”后的险恶和冷漠，让罗克不寒而栗，也让他心里升起强烈的危机感！ 那个召唤缄默者的人，帮助“罗克”是什么目的？他后续有没有继续关注？或者说，自己走出房间开始调查原主失忆事件的这两天，会不会有双眼睛在某个角落，一直饶有兴致地默默观察着自己？ 其他人或许想不到穿越，但一个本该被缄默者杀死的人，却又活着蹦了出来。 那人会不会有兴趣了解一下原因？ 这又延伸到一种他刻意不去想，免得寝食难安的可能性——当初逼得“罗克”只能自我牺牲，才可以保护安静妍行踪秘密的那些人，会不会也发现了“罗克”还没死？ 罗克忽然有种穿越的秘密好像坑了自己的感觉！ 毫无疑问，在其他人眼中，他和“罗克”就是同一个人！ “这就是接盘侠的下场吗？” 自嘲似地暗暗吐槽着，罗克脸色不太好看，其实他明白，这一切和接不接盘无关。他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惶恐、所有的无可奈何，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没有能力反抗！ 无论是原主被逼到绝境不得不自我牺牲，亦或他这几天的担惊受怕，包括现在向“清道夫”投降，都因为他们只是普通人。 ……力量…… 默默念着这个词，罗克用力攥紧了拳头。 迪克老爹不知道罗克的心理活动，见他脸色不太好，以为他在担心自身安危，便安抚道：“那次突发事件后，我们一直在调查召唤缄默者的人，但因为缄默者只杀害和它签订契约的人，‘清道夫’内部限于人手和其他事件的紧迫程度，导致调查的优先级并不高。不过今天我把你的事汇报上去后，总部已经决定加大力度……” 说着，他像是刚想起什么，补充道：“‘苍鹰’小队主动要求在我们附近区域活动，如果有事，他们也能很快赶来支援。” 闻言，罗克回想突发事件记录中，‘苍鹰’小队介入过那次缄默者事件，结合迪克老爹之前说过，那次事件他们也死了一位队员，罗克隐隐明悟。 那个‘苍鹰’小队，应该是想报仇吧！ 他随后又瞧了眼迪克老爹，对方是不是也有同样想法呢？所以才要求自己跟随‘枭面’行动？ 这种话不好问出口，罗克默然低头又看了看手里的档案，注意到一处险些被忽略的地方，他抬起头，向老爹问道：“档案里有标明缄默者来自静谧之城，这是什么意思？它最初是在这个城市出现的？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去那里调查？” 难道很危险？还是调查了却没有结果？ 正猜测着，就见对面的迪克老爹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长这么大，你有听过一个叫静谧之城的城市吗？哪怕只是模糊的印象？” “…………”罗克搜索了下原主的记忆，里面对这个城市名没有任何印象，但他继承到的记忆本来就不完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所幸迪克老爹那句反问倒更像是种强调，不等罗克回答，他便已摇摇头：“这个世界没有静谧之城！” 没有？ 罗克愕然，“那你们为什么……” “这个世界没有！”迪克老爹再次强调道，他转头望着窗外深沉的黑暗，浮世城阴黝的下层轮廓，在车窗外向后倒退，只有偶尔车辆疾驰路过的甬道缝隙，会漏来一丝靡靡霓虹。 灯红酒绿的夜还在继续，麻醉其中的下层人，是被头顶云雾之后的上层繁华世界遗忘的群体。 而他们疾驰的马路，则是被下层人遗忘的另一片废墟，吹着夹杂雨水腥甜味道的风，感受着车窗外那成片成片，让人恐慌的幽夜，迪克老爹用他独特的、含混的嗓音问道：“你应该学过基础历史，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吧？” “呃……”罗克怔了怔，险些跟不上他跳跃的思路，卡了一下才迟疑着问：“变成巨型都市的构造？” “对。” “还有点印象。”他努力搜刮着原主所记不多的基础近代史，在下层生活，历史知识介于垃圾和奢侈品之间，少有人愿意花钱从教育机构专门学这方面的东西，除非工作涉及到。原主的“工作”当然与历史无关，罗克只能在“他”小时的记忆中寻找：“这个世界原本也存在拥有辽阔领土的国家，大概60年前，整个世界还分为三个体量庞大的政体，在各个领域斗争，但总体还是和平的，直到……天祸降临？” 罗克顿了顿，他预感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被和谐，只好斟酌下语言，尽量简洁道：“从天空落下的巨大陨石摧毁了一切，尘埃云使全球陷入长达4年的黑暗冬季，物种大范围灭绝。大片地带变得荒芜难以生存，寒冷、饥荒摧毁了最后的人性……幸存的人类开始向科技发达的大型城市迁徙，巨型都市雏形开始出现。” 说到这里，罗克停下，接下来就不适合再说了。 巨型都市的崛起，其实是一场被叫做“天祸”的陨石灾难后，人类从末世艰难走出，开始复兴的故事模板。区别只在于，那场灾祸中，实力集中在大城市又掌握有尖端科技的各个公司，获得了绝佳的发展时机，那段混乱时期，没有政权和律法的调控，那些公司疯狂扩张，到得如今，他们已经成为各个巨型都市的掌控者，在经济、科技、军事领域都有着强大实力的巨无霸！ 灾难后巨型都市形成的过程，就是原有秩序崩溃，被那些巨型公司取代的过程。 见罗克没再继续往下，迪克老爹也没催促，他的目的也非讲述政治，而是“天祸”。 老爹打开车载冰箱，看看里面琳琅满目的酒，但犹豫片刻，他还是放弃了喝一杯的打算，摸着自己下巴上花白的胡须，说道：“其实‘天祸’降临之前，这个世界是没有超凡力量的。” “嗯？” 罗克有些惊讶。 因为前世爱看小说的经历，自从他知道这个世界有超凡以来，一直认为它应该是种传承古老的力量，说不定还能攀附到一些神话传说。 不过他接受得很快，立刻明白了老爹的意思，“是因为陨石？” 老爹点点头，又摇摇头。 在罗克迷惑的目光中，他沉静的双眸幽邃：“天祸不是陨石，是一块巨大的石碑……现在我们叫它圣碑！” “它是所有超凡，所有神秘的起源！” 第十五章 疯狂世界 迪克老爹在冰箱翻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一瓶核子可乐，通体放射着蓝幽幽的光。 “量子型……这家公司怎么总出些奇怪的口味？”老爹看看标签，找来杯子，向罗克示意一下：“要来一点吗？” 看着瓶子里液体发出的蓝光，罗克下意识想起切伦科夫辉光，他敬谢不敏地摇摇头：“谢谢，我不渴。” “酒呢？” “我准备戒了，谢谢。” “我发现你和我调查的资料中相比，改变很大。”迪克老爹笑笑，“以前你和那些赏金猎人几乎没什么区别，身上满是恶习，现在却变得有些……老派，嗯，没错，你现在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 ……因为我本来就不是“现代”人，我要是不穿越，活到现在都可以当你太爷爷了…… 罗克心里吐槽着，他倒不担心对方怀疑什么，若说缄默者诅咒有99%的坏处，那么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可以利用这件坏事，适当摆脱原主的部分性格特征。 毕竟遭遇如此大的变故，性格有些改变是非常合情合理且符合逻辑的。 迪克老爹果然只是随口一说，抿了口蓝光饮料，他思索片刻，继续说道：“没人知道圣碑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这个世界的，也许从它坠落的那一刻，改变就已经开始。这种变化非常温和，它对现实世界几乎没有影响，但人类的精神世界，在圣碑的作用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精神开始成为一种脱离现实，在现实之外独立存在的实体……我们叫它幽域，静谧之城就是幽域中一处地名！” 听到这里，罗克皱起眉，“人类的精神世界变成实体？那为什么我从来没感觉到？而且接触你们之前，我也从没听说有谁见过所谓幽域，更没听过超凡的任何消息……难道这就是普通人和超凡者的区别？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条件？” “你的心境很特殊，我以为你会质疑，就像我以前谈过话的那些普通人一样，他们通常都不太能接受这么不科学的事。”老爹饶有兴致地看着罗克。 罗克不动声色，他现在有锅可甩，一点不怕：“应该是他们没像我这样，只要睡着就会接触到。” 他连穿越都经历了，还有什么可不信的。 “也许吧……你的猜测对了一部分，没错，不是所有人的精神都会形成幽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心理学的理论，叫认知抑制！” 罗克摇头。 “这是天祸前，旧世代一个很有趣的理论，它研究的也是人类世界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人们总是下意识把天才和疯子独立于普通人之外，然后把天才和疯子关联在一起，似乎大家本能地知道，两者有共同点，而那种共同点是他们和普通人的区别。” “那个点被命名为‘认知抑制解除’，认知抑制是一种存在在人类大脑中无形的过滤系统，人类甚至不用专门学习，天生就会。它的作用是帮你过滤你接收的信息。”说着，老爹指了指自己：“就像从上车开始你坐到我对面，你一直看着我，但如果我不提，你会注意到我衣服上有多少花纹吗？你会注意到我有多少胡子吗？” 罗克若有所思地摇首：“不会。” “是的，因为花纹和胡子的数量是无用的信息，它们不能帮助你认识我，所以被认知抑制过滤，让你本能地忽略掉它们，为你的大脑节省出运算能力，转而去关注我的相貌和我说的话，对你而言，这才是有用的信息。所以认知抑制，也可以叫做信息接收抑制，或者大脑保护机制，有它存在，我们的大脑才不会被每时每刻接收的巨量信息撑爆。” “但它不是一直存在的，当一个人因为先天突变或者精神受到强烈刺激，这种抑制就会崩溃。就像揭开了一个无形的保护罩，你五官接收的信息——空气中飘荡的微尘、风与光的变化、无处不在的气味等等等等，只是周边环境每一秒变动的信息就可以把你瞬间淹没。” 说着，他想了想，打了个比喻：“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下，你现在呆在一个小屋里，眼前有50副画，它们每秒都会刷新，永远不重复，而你要做的就是记下它们才能离开。” “…………” 见罗克表情陡然僵硬，似乎已经想象出那种可怕的景象，他笑了笑：“认知抑制解除后，你看待这个世界就是那种感觉，再没有什么过滤机制，所有东西都粗暴地塞进你脑袋里。虽然这个理论诞生于天祸前的旧世代，但它很适合圣碑降临后的状况，所以我们将其沿用，现在大家普遍都认同，只有认知抑制解除的人才能接收到圣碑的信息，才能借助圣碑的力量，将精神转化为幽域。” 罗克还在想象迪克老爹那个比喻，每秒刷新50副画，一天有86400秒，就是432万副画……他只觉头皮发麻，忍不住脱口道：“认知抑制解除的情况，如果真像你比喻那样，能够形成幽域的岂不是……” “是的。”迪克老爹叹息一声，“能够形成幽域的，只有疯子……所谓幽域，其实就是一群疯子荒诞的梦，一个充满了诡异、怪谲、残忍、暴虐，几乎不存在理性的疯狂世界！” “我们把那些能形成幽域的人，叫做域主，他们因圣碑而获得了无比强大的力量，幽域内的所有怪物，都是他们脑子里癫狂思想的具现，在幽域中，他们就像神！” 罗克忍住心中的震惊，疑惑道：“那我为什么从没听过他们？如果他们真那么强大，现实的秩序恐怕早就崩溃了吧？” 对他的敏锐，老爹报以微笑，但却没有详细解释，只是含糊道：“从圣碑来的，也将归于圣碑。幽域一旦形成，会把域主一起拉过去，那里既是他们的国度，也是他们的囚笼，你应该庆幸这一点。” 罗克知道，老爹既然不说，他再问也没用，只好暂时将这个问题抛在脑后，转而询问他最感兴趣的话题。 “超凡者是不是也是这么形成的？你之前说过，认知抑制解除是天才和疯子的共同点，疯子是域主，天才是不是成了超凡者？” 他最想知道的，还是怎么成为超凡者。 但听到他的询问，老爹的表情却变得非常古怪，像是夹杂着畏惧的悲哀，又有一丝嘲讽：“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 “理论上？” “是的，理论上。认知抑制解除理论认为，解除认知抑制后，在大量信息冲击下仍然能控制自己思想的，就是天才……呵，可是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维持清醒？你说的那种天才超凡者，只在第一代存在过，其中最长的清醒记录，是一个叫红城女士的人——不要问她的真名，有些东西是不能听到也不能记载的。” 老爹停顿了一下，吐出一个简单却沉重的数字：“5年，她的清醒记录只有5年！” 罗克微微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思维一片空白。 清醒？ 这是多么普通又隐含恐怖的词，那些第一代超凡者不再清醒后，会变成什么？ 他不敢再想下去。 默然半晌，罗克才再次开口：“那你们后来怎么成为超凡者？找到了其他安全的途径？” “那是第一代超凡者想到的，一种投机取巧的方法——既然天才避免不了沦为疯子，就让普通人篡夺权柄吧！”老爹将杯子里幽蓝的液体一口喝尽，车内昏黄的灯光下，他表情平静的看不出波澜，“他们从一些怪物的肢体、器官中，提炼出它们的内在本质，那些源自域主们的恶念、疯狂、扭曲，然后刻进普通人体内，这样，普通人就会借助创造了那些怪物的域主们，感应到圣碑的力量，继承和使用怪物们独特的能力。” “安全？呵，和第一代相比，确实安全很多，只要你能忍受耳边不时传来的，属于那些域主们的癫狂低语……还有他们的注视！” “…………” 车子在沉默中渐渐放缓速度——目的地到了，迪克老爹拿起自己那根螺纹手杖，当先下车，罗克沉默着跟在他后面。 下车后才发现，几人正站在一处地下设施前，敞开的电梯口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将一切，包括光线都吞没进去。 跟在老爹等人身后进了电梯，久违的失重感中，电梯开始往下方的黑暗降落。 老爹介绍道：“这里是我们的一处据点，特意建造在地下，危急时只要降下电梯，就可以作为安全屋等待救援。当然，因为只有这一个出口，所以一样会被攻下，不过若情况发展到安全屋被攻下还没支援赶来，那么有没有安全屋也没区别了。” 在他的说话声中，电梯很快降到底部，看起来这处地下设施离地面并不远。 出了电梯，眼前便只剩一条拱形走廊，混凝土和钢铁管道粗犷地暴露着，一排排铁门镶嵌在右手边墙壁上，这构造给罗克的感觉，就像是电影中的牢房。 鬼鸮拉开距离电梯最近的一扇铁门，提着手杖的老爹继续吩咐着：“那边还在准备帮助你压制缄默者的仪式材料，你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带你过去。如果你害怕睡着，走廊尽头是公共休息区，有咖啡和安非他命，你可以选择使用。” 罗克进了房间，发现里面并不像初看走廊那么简陋，大约50平米的空间，有电视、终端，还有一座小吧台，至少比他的公寓好太多。 稍微在房间打量几眼，见老爹3人准备离开，罗克连忙抓住机会问道：“你们准备用什么方法帮我？有风险吗？” “…………” 门外沉默片刻，提着手杖，站在灯光阴影下的老爹，那独特的嗓音传来：“方法就是帮你成为超凡者。” “当你承载了新的恶念，旧的恶念自然会削弱。当你拥抱疯狂，疯狂也会眷顾于你。晚安，罗克先生！” 他按了按帽檐，转身离去。 风险？ 风险永远存在！ 第十六章 鸺鹠 铁门关上，电梯运转的声音在门外逐渐上升，最终成为遥远的一抹空洞噪音。 罗克回到房间，想要休息一下，长时间睡眠不足让他腰背酸痛，但在这间安全屋转了一圈，却没发现带靠背的椅子，最终只好在床上躺下。 被褥很柔软，整个身体都仿佛陷了进去，一直努力维持的清醒，也似乎被蓬松棉被吸收，困倦悄无声息地就来了。 “不行，不能睡着！” 罗克求生欲很强地赶紧爬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抬起头，看到了镜子里黑着眼圈，即使满脸憔悴也遮不住彷徨的，与自己对望的青年。 迪克老爹走时的话，击碎了他内心勉力维持的从容。 他已经认识到力量不足的后果，也期盼着可以成为超凡，但当老爹最终告诉他，成为超凡的机会近在眼前时，他忽然又害怕忐忑不安。 虽然不想承认，但罗克知道，自己被老爹描述的那个疯狂世界吓到了。 从对方口中透露的情况，所谓超凡，和自己以前看的小说电影里，那些狂拽酷炫的超能力者截然不同，在对方口中，所谓超凡更像是一群身不由己的小偷。 一群在恐怖的猎食者环伺下，如履薄冰的普通人！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也没得选。” “呼——” 罗克吐口浊气，擦干净脸，准备去老爹说的公共休息区找点提神的东西，还有漫长的一夜要度过，在不能睡觉的情况下，他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出了房门，只有几盏壁灯的走廊粗犷冷厉。 这里平时大概也没什么人，空气里仿佛都飘着缺乏人气的阴冷味道，他的影子在壁灯的光下拉长又缩短，衬得嗒嗒的脚步声越发寥落。 咚 走廊刚过一半，身后一扇铁门忽然打开，罗克一个激灵，下意识就往怀里摸。 这是来自原主的本能反应，下一瞬他才想起来，他的手枪早被收走了。 这时，铁门后一个少女也走了出来，一身睡衣披散着长发，烟熏妆让她的气质显得很是阴郁，此刻再被清冷灯光照着，宛若恐怖片里飘荡的鬼魂。 是鸺鹠！ 刚出门的鸺鹠似乎也被罗克惊了一下，脚步猛地顿住，眯眼望来。 “呃……你没走？”罗克讪讪抽回手，尴尬地打个招呼。或许是因为对方眯起眼睛的眼神太冷冽，他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心虚，好像正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被人当场抓住。 ……我明明只是路过…… 鸺鹠眯眼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淡淡地点点头：“需要有人留下照看你。” “哈哈，是怕我不小心睡着，被缄默者杀了？还是怕我跑了？” 罗克开着玩笑，然而笑了两声，就在对方冷淡的眼神下渐渐低落，只得尴尬地扯扯嘴角：“看来我的玩笑并不好笑。”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眼前少女其实长得很漂亮，尤其眼睛，乌黑溜圆，如同没有瑕疵的黑珍珠，灯光迎面照去，那双眼睛反射了光，让他想到星辰。 如果擦去烟熏妆，不是老爱眯着眼的话，她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难怪老爹叫她小天使！ 脑海里走神了一瞬，鸺鹠已经绕过他，向走廊尽头的公共休息区过去，罗克连忙跟上。 两人没有再说话。 毕竟不怎么熟悉，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尽头的拐角，推门，所谓的公共休息区映入眼帘。面积很大，预估大概有200多平，算不上整洁，门扉右侧是一排酒柜，高脚凳凌乱罗列着。 正中央几张沙发围着茶几闲闲摆放，一套杯子错落倒扣其上。左侧有健身器材、牌桌，还有几顶挂在架子上的头盔样的机器，罗克猜测可能是登入赛博空间的设备。 休息区有些昏暗，只有酒柜旁柔和的橘黄灯光提供微弱的照明，或许色调的原因，倒是有些温暖的感觉。 罗克打量几眼，就见鸺鹠往酒柜角落直走过去，酒柜有一扇柜门没关，正拦在前路，她一步没绕。 ……会直接穿过去……？ 他想起了初见面时，这个少女裹着阴影，黑暗将周遭一切都吞没的威势，不由有些兴趣。 然后就看到，少女一脚绊在柜门上，大概撞到了脚趾头，疼得她闷哼一声，蹲下…… “…………”罗克捂住眼，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好吧，他终于知道对方看他的时候，为什么一直眯着眼了。 她是近视！ …… 避嫌的到角落转转，重点观察了那几顶头盔，罗克便回到酒柜那边，想问问鸺鹠哪能找到咖啡。 还没开口，少女已从角落里抱出咖啡罐和一盒药片，放到他面前。 “咖啡可能对你没用了，安非他命也放了很久，失效的话跟我说。” 罗克愕然，对方刚刚是在帮他找东西吗？ 前世他一个人在城市闯荡，孤单了很久，这时忽然有一个女孩子对他这么关心，虽然知道和感情无关，却还是忍不住有些触动。 “呃，谢谢……” “不客气。” 她似乎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冷淡。 见对方回头凑近酒柜的标签，斟酌片刻，取出一瓶酒，似乎准备回房，罗克开口挽留道：“那个，鸺鹠，可以陪我聊聊吗？” 鸺鹠疑惑望来，似乎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但还是点点头，拎着酒瓶和罗克到沙发那边坐下。 她喝的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清澈迷人，原主是个酒鬼，身体早就对酒精有了依赖性，闻着弥散的酒香，罗克下意识咽口口水，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她倒酒的动作。 给自己倒满一杯，鸺鹠靠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本就不高的身形越发娇小：“你想聊什么？” “嗯……关于超凡者的一些事。” “你在害怕？” “…………”这么直接让我很没面子啊。 罗克拨弄了下半长的黑发，不过也不是太尴尬，他本来就是想向鸺鹠请教，在一个前辈面前露怯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便点点头：“有点，主要是我对超凡者一知半解，成为超凡者的过程是怎么样的？‘刻入’要注意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难免胡思乱想。” 听着他的话，鸺鹠想了想，嗓音低沉带着磁性：“过程我很难跟你形容，你自己体会过就会明白。‘刻入’则像词语的意思，仪式进行前，会让你先选择路径，选好后，才会将相应路径的提取液刻在你身上。” 说着，她用睡衣衣角沾了点酒，小心地擦去自己的烟熏妆，露出其后，围绕她眼睑一圈，如同电路般的纹路。 她指着那些纹路，说道：“这个就是我的刻印。” 第十七章 路径 那布满她眼圈的纹身，有着奇异的韵律。 乍看像是具有控制性和强烈角度的电路图形，但盯着多看两眼，罗克忽然发觉，那些纹路同样也蕴涵着生物力学的柔和曲线，像是肌肉纹理的分裂，像是蔓生的软骨肢体。 这些线条和点阵虬结着，勾勒成一个奇形怪状，难以形容的生物形象，将她的眼眸围绕在中心。 如同一只有着巨大眼睛的怪物！ 它看了过来…… 那不是错觉。 在辨认清楚纹身形象的瞬间，罗克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跳猛地慢了下来，仿佛有只无形的手从背后的阴影里穿入他胸腔，用力攥住了他的心脏！ 咚 …… 咚 心跳的间隔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眼前的一切都在昏暗，思维像生锈的齿轮，连时间都失去感知。 也许过了很长，也许只有几秒。 那种恐怖的知觉忽然消褪。 “哈——”罗克猛地喘了口气，肺部风箱一般鼓动着，他用力喘息，摇了摇有些眩晕的脑袋，待视野恢复，才看到对面的鸺鹠已经低下头。 “不要多看，普通人很容易被影响。”淡淡说着，她从口袋里取出手帕，勉强当做眼罩，将那只洗掉烟熏妆的眼睛重新遮住。 直到此时，所有的负面影响似乎才彻底消褪，罗克喉咙干涩地动了动：“它，那个怪物形象就是……” “它叫影妖，是我选择路径的第1级，路径起始。” 它……好像还活着，活在那个纹身里……？ 这句话罗克没有问出口，宛若来自直觉的警告，答案很可能让他对成为超凡者更加畏惧。 惊魂未定中，鸺鹠递来一杯液体，罗克接过一饮而尽，喝完才发现是酒，不过这时候他也没心思在意什么戒不戒的问题了。 连续两杯酒下去，恐惧带来的寒意终于散了一些，他下意识规避了关于“刻印”的问题，转而问道：“路径是什么？” “老爹跟你讲过，幽域的怪物都是域主们疯狂思想的具现。” 罗克点点头。 鸺鹠继续道：“你可能会下意识把疯狂等同于混乱，但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混沌，任何看似无序的事物，都有内在逻辑可循。那些因域主的疯狂而诞生的怪物，也有其规律。” “我们把那种规律叫‘病因’，是域主解除认知抑制的方式，也是他们被圣碑扭曲的本质。幽域的形成，有些是因为域主天生基因缺陷，有些则是受到巨大刺激……病因不同，诞生的怪物也不同，怪物们的能力特点也与‘病因’有强烈的隐喻和联系。” “我们根据能力特点总结病因，然后再据此划分出路径。”鸺鹠低沉冷淡的嗓音，没有丝毫起伏：“我选择的影妖，就是‘隐匿’路径的分支，隐匿寓意躲藏和逃避，也指自我的孤立和放逐，这是心境障碍的典型状况！” 听着鸺鹠的解释，罗克一边回想她的能力，那片漆黑的，吞没一切也排斥一切的阴影。 确实很有心境障碍的部分特点。 他若有所思地问：“精神疾病的病因有很多，是不是代表路径也有很多？” 鸺鹠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是所有怪物的能力都适合刻印，掌握超凡力量，也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循序渐进。只有凑齐1级到10级的完整怪物序列，才能构成完整的路径。” “圣碑降临50多年，现在所有超凡组织，也只摸索整理出10条路径，20多个分支。” 50多年整理出20多个成熟的分支，罗克并不觉得少，反而为那背后的血腥而胆寒。 50年间，为了整理出合适的路径，这个世界不知进行过多少人体试验。 不知有多少人在恐惧和痛苦中死去。 他越发觉得，这个世界“超凡”二字的可怕，不只是那些疯掉的域主，还有这些想要掌握超凡力量的普通人！ 说了这么多话，鸺鹠似乎困了，提着酒瓶站起身，准备回房。 罗克连忙厚着脸皮又问一句：“鸺鹠，我明天就要成为超凡者，能请你帮忙给个建议么？比如，选择哪条路径比较……呃，比较好？” 他本来想问哪条更安全，但仔细想想，路径本身就对应病因，似乎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精神疾病！ 鸺鹠头也不回：“这方面我不懂，而且你也没有选择余地，要看总部那边准备了什么材料。” 虽然这么说，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娇小的身影还是停顿了一下：“如果明天材料足够，真的有几个不同路径，多问问老爹，他会给你合适的建议。” “呵呵，是吗？”罗克尬笑，那个神神叨叨的光头？ 听他讲解超凡知识，跟做了场噩梦一样，若听他的建议，确定不会被坑？ “他远比你想象的睿智和宽容！” 察觉到了罗克对老爹的防备，她没有多说，磁性的嗓音渐渐远去，休息区顿时又变得冷清，只剩罗克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想着刚刚请教到的超凡知识。 但想了一会儿，他忽地一笑，思维不知怎么就发散到鸺鹠走时的表现上，不由摇首低喃：“明明是个挺热心的女孩儿，为什么天天冷着脸呢？” 他也就趁着对方不在吐槽一句，当面是万万不敢提的。 少女为他解了不少疑惑，尤其是路径的存在，它代表着能力特点，选定之后，几乎贯穿一个超凡者以后的职业道路和人生。 而且她所提及的，路径内1级到10级的晋升体系，也让他稍微安心——设定如此明显的等级，严格按照等级循序渐进的体系，肯定是为了安全掌握超凡力量。 想着这些，他内心对于超凡的悲观念头，顿时消解许多。 “这个世界的人，总算不是无脑逮着超凡力量就胡乱用，终究还是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善于用科学思想规避风险。” 服下鸺鹠找来的安非他命，罗克一边想着，一边闭上眼，等待天明！ …… 仪式时间比罗克预料的早，用安非他命撑了一夜，半是亢奋半是昏沉的挨到黎明之时，他便听到电梯降落的声音。 不多时，和昨天一样一身笔挺西装的迪克老爹，带着不知何时醒来的鸺鹠出现在休息区门口，他用手杖在半掩的门扉上敲了敲：“罗克先生，请整理一下，准备出发。” 罗克从沙发上起身，深吸口气。 今天，他将跨入另一个不同的领域。 也将开启全新的人生！ 第十八章 灾厄 出了安全屋，从地下来到地上，罗克才看到自己身处的环境。 他正站在一处宽阔的街道，抬眼望去，相比原主居住的、棺材楼如同密林一般伫立大地的C区，这里便稀疏许多，却更添几分生活气息——视野所及，十几或几十层的老旧居民楼，如同拱月的星辰围绕着寥寥的参天大厦。 被宽大的马路分割着，如同错落又规整的棋盘，往视线的尽头一直铺了出去。 交通也很繁复，隐隐可见那些高矮不等的居民楼，彼此都被各种材料筑成的桥梁连接，外圈靠近马路的地方，则立起铁网，其内车水马龙，人流影影绰绰，看着像一个个城中小城。 “这是D区。” 结合原主的记忆，罗克立刻认了出来。 浮世城前4区最混乱的一个区，虽说A、B、C三区划分上、下层，但那只是民间阶级的自然区别，是高收入人群和低收入人群的鄙视链作祟，在浮世城官方文件上，是没有上、下层称呼的。 对居于中心城里真正的精英而言，外城都是平民而已。 D区则更惨，这里外号贫民窟，早已是帮派的天下，那一片片簇拥棺材楼建立的城中之城，便是一个个帮派的地盘。 “没想到‘清道夫’将据点建立在这种地方，不过也正因为这里足够混乱，才获得‘清道夫’的青睐？” 罗克转念就明白了一些关窍，不过他暂时不想想那些问题。 没有那么多高楼或许缺了繁华，但却能享受久违的阳光，罗克抬起头，任由艳阳照在脸上，充沛的热量驱散了些许苍白，皮肤逐渐红润。 连精神似乎都振奋了起来。 车子已经停在路边，不过不再是鬼鸮充当司机——他和鸺鹠坐上了另一辆，先行离开了。 临走前，鸺鹠回首望了罗克一眼，微微点头。 “他们不跟我们过去，其他地方还有事要处理。”见罗克注意到鬼鸮和鸺鹠离开，迪克老爹一边拉开车门，一边说道，旋即笑问：“和鸺鹠相处不错？” 这没什么好遮掩，罗克在车里坐下，耸肩：“谈了些超凡者方面的事，刻印、路径，都有了点了解。” 迪克老爹颔首，不再说什么，车门关上，短暂的明媚阳光顿时隐去。 这车子做过处理，从里面根本看不到外面，驾驶位也被隔离开。待它启动，几个路口一转，罗克便有些分不清方向了。 罗克知道，如此做是不想他了解仪式进行的地方在哪，这是对他还不信任，不过也算正常。 他确实来历不明，过去身为赏金猎人的履历也不光彩，若非“清道夫”惦记着安静妍的下落，不得不用晋升超凡的方法帮他压制缄默者，恐怕他一辈子都接触不到那个地方。 车子无声地驶了很久，老爹自上车后便闭目养神，最终还是罗克主动开口：“鸺鹠说，关于路径的选择，您可以给我些建议？” 迪克老爹睁开眼，幽深的眸子看不清情绪，虽然他在微笑：“什么建议？” 罗克一直不喜他神神叨叨的态度，不过事关未来，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不知道这次我能选择路径吗？” 本来不报太大希望，却见老爹直接点头：“当然可以。” 他不由诧异。 老爹依旧噙着微微的笑容：“不出意外，你以后也是我们中的一员，既然决定接纳你，我们当然也不会漠视你的选择权。” 罗克没有吭声，他知道肯定还有后续。 果然，老爹语气一转：“但是，幽域难找，从幽域带出的怪物材料也不好保存，10条路径，20多个分支，总部目前只有3个分支的1级材料可以用，你的选择不多。” 3个么？ 罗克有些失望，却不多，至少对方还给了他选择的余地。 他没多纠结，至少在他看来，对方前半句应该是真的，毕竟他也即将成为超凡，“清道夫”没必要在这方面欺骗。 至于后半句，那当然是对方怎么说怎么算，不混到高层，鬼知道一个组织到底有多少库存？ 罗克很快放下失望，问道：“能麻烦您说说是哪3个么？路径是什么，又是什么样的能力？” “这个不麻烦。”老爹看着还是温和长者的模样，慢慢答道：“这次3个分支的材料，分别对应3个路径，‘灾厄’、‘灵感’和‘神秘’。” “你既然向鸺鹠请教过，应该已经知道路径和病因的隐喻关系。” 见罗克点头，老爹继续道：“灾厄代表先天灾劫与厄运的苦难。能够诞生这个路径怪物的域主，大多是先天基因缺陷导致的脑部发育不全，或者脑损伤，使灵智昏聩。这条路径专精心灵和灵体。” “灵感意指感应、幻觉和疯狂的知识，这是分裂症的表征。这条路径专精幻象和命运。” “神秘是比较特殊的一类，诞生这个路径怪物的域主，没疯狂前就笃信神秘，他们被自己的恐惧和虔诚压垮，也令自己成为神秘的一部分。这条路径专精诅咒和占卜。” 细细听着老爹的解释，加上自己昨天从鸺鹠那里听到的“隐秘”路径，罗克发现，这些路径与病因的对应隐喻，以及能力特点很有意思。 它们多半都隐藏着域主疯狂前的遭遇，乃至他们内心对某种情感的渴求。 想着，他心里便涌出一股复杂的感觉来，却又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 不及他多想，老爹还在解说，他只好暂时放下，继续听着：“你能选择的3个分支，是‘灾厄’的灵体分支‘幽灵’，‘灵感’的命运分支‘狂人’，‘神秘’的占卜分支‘水晶娃娃’” 听见三个分支的名字，再想想它们对应路径专精的领域，罗克忽地察觉，这三个所谓选择，其实能力特点都集中在心灵、命运和占卜等方面。 再想到自己遗失的记忆，他心头便是一动。 这是巧合？还是‘清道夫’故意丢出这三个选择？ “看来，对方的主要目的还是安静妍的下落啊！” 他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旋即又暗暗苦笑，就算明白又怎么样？ 隐藏起内心的憋闷，罗克看着迪克老爹，对方也望了过来，依然是温和从容的模样，“其实就算你不问，我之后也会跟你说，现在解释清楚了，你有意向选择哪个分支了吗？” 罗克一口气郁结在胸口，这其实是废话。 不说已经堵死其他路，单说现在的选择，自己对超凡和“清道夫”的了解都不深入，或者说，仅从鸺鹠的话就能看出，任何低等级的超凡者，都不太理解自己的选择有何利弊。 比如以后的晋升之路是否顺利，材料是不是难找，还有组织内部对某个路径有没有偏见等等。 不过鸺鹠他们那种人，属于“清道夫”承认的正式成员，他们选择的时候，自然会有前辈暗示，甚至“清道夫”高层直接指定。 自己这个半路插队的外来户却没那个待遇。 正烦闷着，罗克忽然想起昨夜和鸺鹠的谈话，她让他请教迪克老爹，真是随便说说么？ 这念头一浮上来，就让罗克心思有些活泛，迎着老爹的视线，他想了想，小心试探道：“您有没有什么建议呢？” 话一问出来，车厢里顿时陷入沉默，片刻，他听见老爹慢悠悠的低语：“我是‘灾厄’路径！” 灾厄吗？ 罗克不再犹豫，一脸淳朴的笑：“那我就选‘幽灵’了。” 第十九章 幻象 接下来的时间，迪克老爹没再和罗克说过话，对罗克最终的选择，他既没表示赞同，也没反对。 不过以罗克和老爹有限的几次交流来看，他没有拒绝，显然就是默认了。 “唉，不是我脸皮厚，非要抱大腿，而是任何组织和集体都避免不了拉帮结派。现在想想，昨天对我态度比较友好的鸺鹠被留下照看我，恐怕也是老爹故意为之，否则为什么不派鬼鸮留下？” “当然，即便故意为之，也可能只是随手给我一个机会。回顾一下昨天和今天，很明显，如果我不问，鸺鹠就不会给我提示，我今天也就只能稀里糊涂的过来，恐怕要很久以后才会醒悟过来自己错过什么。” 这么一想，昨晚鸺鹠说老爹远比他想象的宽容和睿智，似乎确实如此。 只是，那真的称得上宽容吗？ 一时之间，罗克有些感激，也有洞察到了真性的警惕！ 看了眼对面重新闭上眼睛的老爹，罗克思绪纷乱一会儿，也不再多想，开始闭目养神。 车子在沉默中行驶了大约两三个小时，才最终停下，目的地似乎又是地下，打开车门后看不到一丝天光，只能通过脚步声空荡的回音，判断应该身处一处大厅，浓郁的黑暗像凝固的墨块将四周掩埋。 只有正前方一扇门扉，透出一缕微弱灯光，但它也仅能为这门前提供一点点照明。 阴冷的微风不知从何而来，犹如无形之人呼出的气流，罗克看看周围的黑暗，下意识打个寒噤。 “四周黑暗里有人！” 来自原主对危险的敏感，提醒着罗克，那黑暗里似乎有着一双双眼睛在注视这边，沉默而诡异，令他立刻收回观察的视线。 老爹回头看了眼罗克，见他表情严肃，双眼平视，便点点头，推开了前方那扇门。 待罗克跟着进去，虽然没看到人，铁门却咚的一声自动关上。 配合着空洞寂静的回音，恐怕胆小一些已经尖叫出声。 罗克当然没那么神经敏感，但也不复之前从容不迫的姿态，肌肉自动绷紧，眼睛瞳孔快速扫视着，将所处环境印在心里。 这门内是个看起来像是地下私人诊所的房间，陈设简单，不过墙角两张沙发，一面拉帘遮起的床，还有正对门口，靠墙立着的工作桌、书柜，以及房间中央的一台医疗椅。 墙面和所有陈设都刷着白色的漆，连地板都是合金质地，清幽的光照下来，只是视觉上便有股阴冷挥之不去。 老爹看起来很熟悉这里的环境，走到角落拉开帘子，摘下圆边帽和大衣，随手放在床上，同时示意罗克：“坐在那上面，稍等一会儿，他应该很快过来。” 他指的是那台医疗椅。 它也是这座房间里最让人皱眉的陈设，椅子貌似多功能按摩椅，可以调节角度，但两个扶手和靠枕却有着拘束设备，很像罗克曾经看过的一些生化类电影里，邪恶组织用来拘束实验体的操作台！ ……感觉很不妙啊，难道刻印很危险…… 罗克有些犹豫，可是已经来到这里，再退缩也没必要了，他只得硬着头皮，姿态有些僵硬地坐到上面。 “放松一点，这只是必要的简单预防措施，一般来说不会出什么问题。”老爹冲他笑笑，随后语气一转：“真的出问题，这张椅子也控制不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到时候还有外面那些人负责处理首尾！” 罗克：“…………” 淦！ 罗克也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想着之前被黑暗里那一双双目光注视的毛骨悚然，他觉得如果现在有枪的话，恐怕已经忍不住抽出来，对准面前的死光头，一口气打光所有子弹，然后换了弹夹再来一波！ 他露出僵硬的微笑：“希望不会麻烦他们。” 老爹耸耸肩，正要再说什么，铁门忽然打开，一个提着巨大手提箱的青年快步走进来。 青年头发蓬乱，不知多长时间没打理过，前额和半张脸都被遮了起来，只能从下巴看出一些异状——他的皮肤很苍白，几近透明，青色的血管纹路如同密密麻麻的蛛网盖在那里。 “两位日安。”他嘴里叼着一根棍子，以致说话有些不太清楚，简单问候一下，甚至没有自我介绍，便快速道，“选择好路径了吗？” 应该是习惯了他的作风，老爹也只是轻轻点头作为招呼，便看向罗克。 罗克愣了下，才明白是让自己回答，“呃……幽灵！” “哦，灾厄。”青年哼了一声，浓密的“刘海”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睛，直觉他应该是望了老爹一眼。 他点点头：“那就开始吧，你，把自己锁上，我现在开始配置药液，很快就好。” “……？” 罗克一脑袋黑线，让我自己锁自己？他郁闷了下，但还是服从的在老爹眼神示意下，摆好姿势，找到椅子左侧的按钮，按下。 拘束装置随之立刻弹出，将他四肢和脖子都牢牢扣住。 另一边，头发蓬乱的青年也已经利落地将手提箱打开，一样一样取出里面的东西，开始所谓的配置。 罗克的角度看不到他的具体操作，只能从他流畅的动作，分析他似乎经常做这种事。 ……“清道夫”内部专门负责刻印的人？难道从材料到药液的制取，还需要某种专业技能？…… 这个猜测让罗克有些皱眉。 只是没等他多想，那边的青年已经高声道：“OK，配置完成！” 随着青年的声音落下，罗克只觉眼前猛地模糊一下，像是多了一层雾，淡蓝色的雾。 雾气从莫名的地方弥漫过来，宛若秋日晨曦之光下，林地间弥散的水汽，带着沁凉，带着萧瑟，带着枯枝败叶的腐烂气息。 唉—— 一声幽幽的，似远似近的叹息响在耳边，罗克顿时一个激灵，从那迷雾影响中挣脱出来，再定睛一看。 视野里哪有什么迷雾，依旧是白色灯光下清冷洁白的墙面，默默站立一旁的老爹，只是多了那个青年。 他手里拿着一支注射枪，枪身半透明的针管里，一管淡蓝的液体装在其中，说是液体，其实更像是一团朦胧却粘稠的雾气。 它让罗克想到自己刚刚看到的幻象中的雾！ 他张了张嘴，“呃，我——” “看到了幻象？”青年打断他的话，罗克能看到他叼着小木棍的嘴角，露出的戏谑笑容：“那只是药液配置成功的余波，还有更猛的！” 说罢，他持着注射枪来到罗克身边，一手唤出医疗椅的操作屏，点选几下，一台机器从下方翻转上来，扣住罗克的左臂，各种型号的纹身针弹出，随着他的操作，有规律地律动着。 “朋友，准备迎接超凡吧！” 青年露齿一笑，将注射枪针头扎进罗克左臂，扣动扳机。 淡蓝的液体注入，罗克能感觉到，一种诡异的冰凉如同软体动物的触手，随着液体的注入，在自己身体里扩散！ 他想张嘴，却发现喉咙已经僵硬，想挣扎，肌肉也已绷直！ 他瞪大眼睛，看见前方的门缝里、墙壁上，乃至身边青年和不远处老爹的口鼻中，淡蓝的雾气丝丝缕缕，却连绵不绝涌了出来！ 不多时，雾气就将一切淹没…… 第二十章 船锚 迷蒙的雾，似乎混淆了对空间的概念。 罗克感觉自己好像在下沉，仿佛身下的地面，忽然变成一汪泥潭，又或一朵蓬松绵密的云。 粘稠淡蓝的雾气波荡着，沉淀着。 四周一片寂静！ 他已知道这些是幻觉，但这个世界的超凡，遇到的幻觉如此真实吗？ 罗克看着遮蔽了视野的浓雾，嗅到了雾气中的味道。 那是很难形容的味道，仿佛有许多气味混杂其中，一时如海风的咸湿，一时如泥土的陈腐，亦或铁锈般的腥甜，风沙之粗粝，烈日之灼热…… 仿佛自然一切气息都在雾中。 某一刻，罗克抬起了手。 “可以动了？” 他看着举到眼前的手，发觉它似乎也是由雾构成，随着自己屈伸手指的动作，逸散出丝丝蓝烟。 “这是我在幻觉中的身体？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罗克有些茫然，试探着在雾中走了几步，然而视野里除了飘荡的雾气，什么都没有。 这时，一声细细的呢喃传入他耳中。 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罗克侧耳努力辨认，也分不出声音的来源，就像眼前迷蒙的蓝雾深处，有许多人在窃窃私语。 围绕着他，在议论他，在观察他！ “谁！”罗克忍不住喝问一句。 然而那呢喃并没有停歇，也没有人回答。 只有一声忽然清晰的耳语穿入进来：“……不要去听！” 声音很细微，仿佛隔了好几层玻璃，被晶格过滤的声场宛若蚊蝇。但罗克第一时间就辨认了出来，声音来自那个给自己注射药液的青年。 “是现实里他在我耳边说话？为我指明怎么走出幻觉？” 罗克心中浮现些许疑惑和明悟，这个念头刚升起，一副画面便闪现他脑海，那是一种奇特的视角，明亮的类似私人诊所一般的房间里，他看到自己的肉体正躺在医疗椅上抽搐，双眼翻白。 注射进左手的淡蓝药液，延伸出的血管般的丝线，已扩散了大半个小臂。但中心最浓郁明亮的一团，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锁住了，各种型号的纹身针围绕它运动着，正在将那团亮蓝雕刻成某种图案。 青年趴在他耳边，浓密“刘海”后的眼睛亮起猩红，在对他耳语：“……往前走……往前走……” 往前走？ 看着前方浓密的雾，罗克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听从。 雾中的呢喃从四面八方波荡过来，他听从青年的话，努力将注意力从它们上面转移，只注视着前方。 待走出几步，眼前的雾气忽然消散了些，“地面”露了出来。 地面的材质很奇怪，仿佛黑红相间的琉璃，又像冻结的波涛，可以看见一圈圈波纹从前方延伸而来，向他身后扩展，黑红色的“浪花”，如同狰狞的利齿从地面翘了起来。 就像一片正在勃发的海洋，忽然冷却凝固。 就在地面于视野清晰的刹那，俨然触动了什么，四周悉悉索索的呢喃猛地清晰，仿佛雷霆酝酿后的忽然炸响。 浓雾剧烈翻滚，影影绰绰的影子，在翻滚的雾后显现，罗克忽地明白，呢喃就来自于它们，来自那些影子。 那是它们的哭喊，它们的狂笑。 是虔诚的祈祷，是绝望的尖叫，是疯癫的呓语！ “圣碑！” “圣碑！” “圣碑！” 它们向这边伸出了手，从前方、从身后、从地下，哭叫、悲泣，嬉笑、恶毒！ “……快跑，往前跑！” 青年细微的耳语在那些恐怖的叫喊声中，显得脆弱又清晰，罗克不敢再犹豫，赶紧往前跑。 前方的雾随着他的奔跑快速散去，那些影子越来越多，它们伸出的手，如同扭曲的枝桠向他卷来，向他网罗！ 他不知道如果被它们抓住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敢尝试，只能拼命奔跑。 这时，脑海里那种视角奇特的画面又出现了，罗克看到自己躺在医疗椅上的身体用力挣扎，却被拘束装置牢牢束缚住，左臂刻印的纹身似乎已到了尾声。 随着最后一根针头扎下、提起，药液的亮蓝猛地一闪，熄灭。 与此同时，这片幻觉中，前方似乎永无止境的迷雾也骤然炸开，一道石壁—— 不，那是一块巨大无比的石碑！ 三根参天巨柱拼在一起，组成的巨大石碑！ 它伫立于他前方，接天连地，苍茫、广阔、威严！ 罗克只是看了一眼，脑袋便一阵刺痛，无数凌乱的画面和低语，粗暴地直塞进脑子里。 他痛苦大叫，他看到自己雾气组成的“身躯”，宛若被狂风吹拂，正在崩解消散，青年的耳语也变得急促： “快，冲过去……” 身后追来的影子也越发狂乱了，它们的嚎叫犹如惊涛骇浪，透着让人心悸让人疯狂的意念。 有人在咒骂。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有人在嚎哭。 炸开的滚滚雾气再次聚拢过来，罗克知道不能耽搁，强忍住大脑的剧痛，跌跌撞撞奔到石碑前，蝼蚁般渺小的身躯用力撞了上去！ 轰—— 空间俨然在崩塌，撞到石碑的瞬间，罗克只觉一阵心悸，却又一阵轻松。 像是挣脱了什么，他的视角翻转着，在上升。 偶然瞥过的画面中，下方聚拢的迷雾再次淹没了一切，那些影子不甘的嚎叫重新变为呢喃。 “完成了？” 疼痛依然侵袭的大脑有些混沌，他朦胧地想。 意识消失之前，他看见一条粗大的船锚，从虚空穿了过来，穿透他虚幻的身体，轰然落进迷雾！ “那……是什么？” …… “咦？怎么还没醒？” “这种情况正常吗？他是不是在幻觉里遭遇了什么？” “不好说，每个人晋升超凡时，遇到的状况都不一样。你曾经也经历过，应该明白，你们在幻觉中能听到我说话，其实不是我在说话，只是我在用血肉和灵体的联系，指引你们本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你们的幻觉我看不到，也不敢看……晋升时的圣碑投影，没人能承受！” “……唉，希望不要出现意外吧，缄默者也不知有没有被‘圣碑’暂时驱逐。” “这个要等他睡一觉才知道了。” 朦胧中，罗克听到身边青年和老爹低声的对话，只是此刻他大脑一片浑噩，脑袋像是被凿了一个洞，疼痛感与凌乱的画面搅碎了一切。 意识再次陷入黑暗！ 第二十一章 铁门 黑暗，死寂！ 意识再次恢复时，罗克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粘稠的漆黑之中，盯着眼前黑暗泛起的涟漪。 一如过去几天做过的噩梦。 一只长满嘴巴的手臂，从那黑暗的涟漪中伸出来，像是努力试图挣脱牢笼的囚犯，但与过去梦境不同的是，耳边没有了让人恐惧的悉悉索索低语，那只手臂也固定在伸出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样的距离，他能够看见它苍白皮肤凝固的褶皱，能看见那皮肤上一张张嘴巴，试图打开而被缝合丝线扯动的针孔。 眼前的它，如同一台忽然失去动力的机器。 想到老爹说的，晋升超凡可以暂时抑制缄默者，罗克若有所思——自己晋升成功，所以这条缄默者的手臂暂时被抑制了？ 他眨了下眼睛，这是人想要确定看到的东西是否真实的本能动作，但下一瞬他就愣了愣，又眨眨眼睛。 随后狂喜！ “我能动了！” 过去几天来，他在这个噩梦中一直不能控制自己，每次都只能眼睁睁看着，缄默者的手摸上自己肩膀，在那里留下掌印。 连眨一下眼皮的动作都做不到，他恐惧且讨厌那种无法自控的感觉。 再次眨了几下眼睛，确认自己没有感觉错误，罗克开始尝试指挥手脚。 很艰难！ 但他能感觉到手臂和腿部肌肉，正一点点收缩，做出抬起的动作，满腔喜悦不可抑止地露了出来，罗克试着后退了一步。 嘀嗒！ 只是一小步，有些僵硬的脚步，像是踩进溢了水的浴室，水流清澈冰凉的触感漫过脚踝，他看见黑暗的地面，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 然后，视角倾斜！ 还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他整个人便往后仰倒，重重落进水中。 水花飞溅，水面漫过脸庞，但却没有窒息的感觉，他四肢迟缓地舞动着，视野扭曲，那定格的缄默者和漆黑的空间，像是湖面波动的倒影。 它们在他眼里越来越远，仿佛在下沉，又似乎在上升，直到它们在他眼中变成只有门框大小的风景！ 一扇缠满锁链，刻着船锚的铁门出现了。 它缓缓合拢，将缄默者和那片粘稠的黑暗空间，关在门后！ 咚—— 铁门关闭的声响遥远而缥缈，他感觉到自己脱离了一片失重粘稠的区域，落在地面。 疲惫不可抑止地涌上来。 意识再次混沌前，他听到了其他声响—— 呼 哗、哗 是风和海浪的声音…… …… “唔——” 罗克睁开眼睛，天花板投下的灯光让他有些眩晕，他想要抬手遮挡一下，却察觉到手仍然被固定着。 “你醒了。” 旁边传来迪克老爹的声音。 转过首，熟悉的光头就坐在身旁，罗克意识略微朦胧地四下看了看，还是昏迷前的地方，只是少了那个皮肤苍白的青年。 在他意识慢慢清醒的时候，迪克老爹已经解开了他身上的束缚，并去角落的工作台倒了杯水，端过来：“感觉还好吗？” “谢谢，不太好，有点像得了感冒……”罗克无力地撑起身，接过水杯，刚喝了一口，就看到左手手腕处的纹身。 和他见过的鸺鹠眼圈上的纹身风格类似，乍一看仿佛某种电路，但仔细就能看出来，那看似笔直的线条和角度，勾勒出的却是一个幽灵般的生物。 刚看几眼，罗克便一阵头晕，几欲呕吐。 他连忙撇过头。 注意到他的动作，老爹说道：“回去后，找个手套或护腕把它遮住吧。虽然成为超凡者后，对刻印已经有一定抵抗，但最好还是遮住，免得影响到普通人。” 罗克想起昨天自己看鸺鹠的纹身，那种心跳和思维被拉长，几近濒死的感觉，点点头：“好的……我昏迷多久了？” “3个小时。” 迪克老爹顿了顿，望来的眼神平和而幽邃：“你在晋升的幻觉中，有没有遭遇什么？” 罗克听出他话中的异样，心中顿时一紧。 他想起了幻觉消失时，那只落进迷雾的巨大船锚。 想起了将缄默者关起的，那扇缠满锁链，刻着船锚的铁门！ 他下意识摇了摇头，将自己的幻觉说了一遍，只隐去船锚和铁门的存在，“……幻觉后，跟过去的噩梦一样，我看到了缄默者，但它好像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然后就离我越来越远……这是不是代表它已经不会再影响我了？” “也许吧……”老爹抬手摩挲着自己光滑的头皮，沉吟着，“……不过还是要观察几天。” 他看起来没有怀疑什么，但罗克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相信自己的话。 假如只有幻觉最后的船锚，罗克说不定会说出来。 可是之后铁门的出现，让他产生了一些联想，在确认铁门和船锚的意义之前，他不准备让任何人知道——那很可能是他为什么没有死在缄默者诅咒下的原因，而那个原因，也可能是个不可以被他人掌握的秘密。 罗克不动声色地喝着水。 看老爹又沉思片刻，然后站起身，“既然你醒过来了，我们就离开吧，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回去？” “去安全屋。” “呃……这么快？我还以为有很多事需要交待我，比如，我的能力是什么，该怎么使用我的能力？” 放下水杯，罗克握了握拳，他并没有感觉到成为超凡者有什么不同。 力量似乎没什么变化。 除了脑袋胀痛，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他以为会有的玄妙感应。 一切跟昨天的他没有区别，只是更疲惫了。 听见他的话，老爹笑笑，一边带他走出屋子，上了车，一边说道：“没有那么快，超凡能力不是刻上就能立刻掌握，你还需要学习。但这些不必要太着急，在此之前，我认为你更需要好好睡一觉。” 车门关上，罗克看到了漆黑车窗上，自己的倒影。 一个憔悴的，黑眼圈跟熊猫一样的家伙。 虽然之前昏迷了3小时，可在长久积累的疲惫面前，那点睡眠没有起到多少缓解作用，他依旧是那副随时会猝死的模样。 罗克吐口气，暂时放下了心里的疑惑和些微的亢奋。 没错，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车子很快将他们载回安全屋，送罗克进入房间后，迪克老爹便快步离开。 没多在意他要去做什么，罗克将自己扔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十二章 超凡（上） 这一觉很舒服，没有恐惧，没有噩梦，甚至任何会打扰睡眠的梦境都不存在。 从沉沉的睡眠中醒来，罗克伸了个懒腰，骨节劈啪作响，恢复完全的精神带来难以言喻的舒畅和清醒，空气似乎都变得香甜。 “舒服……现在几点了？” 下了床，去浴室稍稍清洗掉身上的汗臭，罗克看了看时间，正是下午2点左右。 他还记得自己晋升超凡时，是早上过去，来回赶路花费了几个小时，中间晋升时，也睡了3个小时，此时的时间当然不可能还停留在当天。 “我居然睡了一整天？” 罗克挠挠湿漉的头发，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现在感觉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休息不足带来的疲惫彻底消失，连昨天因为晋升而塞满凌乱画面的大脑，都已不复疼痛。 同时，一些改变也显现了出来。 披上浴巾，站在镜子前，罗克握紧拳头，看着镜中自己身上绷起的肌肉线条。 “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以前肌肉貌似没这么漂亮。” 他新奇地对着镜子变换了几个姿势，随后挥了几拳，又停下，沉思着：“力量不清楚有没有变化，这个很难具体感觉出来，但是反应能力似乎增强了……还有注意力。” 人对肉体的感知，通常只有相对模糊的概念，但有些方面，却能很明确地察觉。 罗克扫视了一圈浴室内的陈设，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视野仿佛揭去了一层浅浅的纱窗，所有事物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形象，落进他眼帘。 刚刚关掉，还在滴下水珠的淋浴头，他能清晰看到残留的水渍汇聚在一起，因液体张力而结成水滴的样子。 角落星星点点没有冲去的沐浴乳泡沫，密密麻麻的细小泡泡膨胀起来，在灯下流转着淡淡的缤纷彩色。 假如在过去，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周边环境细微的变化，哪怕自己能看到它们。但现在，他只是一眼就注意到，甚至能够推算水珠何时落下，泡沫何时破灭！ 那种感觉就像某种本能，带来的体会，则如同前世他刚患上近视，第一次戴上眼睛时，长久的朦胧消失，世间一切在眼底忽然清澈。 有些震撼，有些眩晕！ “这就是认知抑制解除的感觉？”罗克摇摇头，眩晕感让他有些不适，但没有太大影响。 不过这种感知上的变化，让他越发明白之前迪克老爹说过的，认知抑制解除后，给人精神造成的危害。 “现在的超凡者算是投机取巧，按照我的理解，所谓刻印，其实就是利用怪物的力量强弱，将一次性解除的认知抑制，变成可控的缓慢解除。虽然不知道这种可控的幅度是多少，但我现在只是1级，肯定非常非常低，可依然有这么明显的改变和不适，对比一下，那些彻底解除认知抑制的域主和第一代超凡者……” 想象着目前观感，假如成百上千倍的放大，罗克便一阵颤栗。 在那种感官冲击下，只要是人，不疯才怪。 正想着，房门敲响。 罗克看了看房间衣架上，自己那套被雨淋湿，又沾过汗，两天没换的衣服，实在没法忍受再穿到身上，只好随便披了件睡袍，去打开门。 然后有些尴尬地看着站在门外的鸺鹠，他没想到今天居然还是她。 少女提着一个袋子，目光扫过他没系紧的睡袍露出的胸膛，表情冷淡，像是在看一具死物。 罗克连忙拉紧睡袍，“不好意思，衣服脏了，所以我……” 鸺鹠将袋子提到他面前。 “给你准备的衣服。” 这么贴心？ 他错愕接过，却听少女继续道：“老爹吩咐我帮你买的，不是你喜欢的那种风格，先凑合一下吧。” 说罢，鸺鹠顿了顿，补充一句：“一共500信用点，记得还我！” “…………” …… 重新关上门，罗克好笑地摇摇头，打开了袋子。 里面的衣物与他之前的装扮相差无几，一件风衣加上配套的衬衣，一套内衣，一条裤子，但质地和颜色却与原主的审美天差地别。 内衣和衬衣是棉质，裤子是某种化纤面料，风衣则干脆是一种类似呢绒的材料，入手柔软顺滑，但配上棕黑色泽，却也代表着复古和老气。 这不是浮世城年轻人喜欢的潮流款，没有鲜艳的颜色，没有荧光和各种高科技配件，应该是鸺鹠自己的审美。 “这姑娘太脱离时代了啊！”罗克自觉自己在这个时代已经算老古董，但即便没穿越前，他也不会选这种衣服。 不过总比原主那套好。 罗克没什么心理压力地换上，再次打开门的时候，鸺鹠依旧等在外面，娇小的身影在灯下纤细而单薄。 她打量他几眼，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先跟着我行动，我负责帮助你熟悉你的力量。” 能和一个小美女在一起工作，罗克当然不介意：“没问题！” 鸺鹠点点头，便直接进入正题：“你醒来后，有没感觉到身体的变化？” “呃，有一点，好像身体素质提升了一些，反应能力和注意力有比较明显的提高。” “这是晋升超凡附带的强化，幅度比较小，之后一周还会再慢慢提升一些。” 咦？还会提升？ 罗克有些意动。 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鸺鹠瞥了他一眼，泼来一盆冷水：“不要抱太多期待，灾厄路径的力量本质不在肉体，你本身也有进行过格斗锻炼，不可能提升太多，顶多让你的身体更健康一些。” “……好吧，能健康一些也不错。” 罗克难掩失落，男人都希望自己力大无穷，体力非凡，不过既然和力量本质有关，那也没办法奢求。 他很快调整好心态，问道：“那我这个路径本身的力量是什么？老实说，我到现在都没感觉到。” “总是呆在这里，你永远不可能感知到。”鸺鹠淡淡说着，那平静的眼眸看了一眼他手腕的纹身，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罗克：“把它遮住，跟我出去。” 罗克依言将手帕绑在手腕上，见鸺鹠已经往电梯那边走，连忙跟上：“我们去哪？” “地面。” “我的力量需要到地面才能用？” “不。”鸺鹠摇首，声音清冷：“需要人！” 第二十三章 超凡（中） 下午的太阳正浓烈。 出了安全屋，鸺鹠便带着罗克，直接进入附近一座围起铁丝网的社区。 这些社区几乎相当于一个个小型城镇。 围绕棺材楼建立的，或高或矮的居民楼，被桥梁连接了起来，形成独特的上下纵横交错的街道，各层楼内四通八达的走廊，成为街道的延伸，将整片区域连接起来。 许多民房都改建成了店铺，商用与居住混淆在一起，成为具有D区特色的坊市。 不过这个时间段，大部分店铺虽然都开着，却几乎没有客人，街道上行走的多半是D区另一大特色——帮派！ 这里的帮派已经有了制度，不但纹着统一纹身，穿着统一制服以作区分，对管辖范围也立下规矩，收取钱税。 内部也有相应晋升体系，所有人都领着薪水，各有司职，有些负责巡逻周边，有些负责“生意”，还有不少便如此刻那些三三两两，走在街上或聚在店铺门口，聊天打牌的人员一样，负责看守老巢，向缴纳钱税者提供“安保”。 几乎和公司差不多了！ 罗克最初从原主记忆中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感觉很不可思议，D区的帮派已经事实上形成了独立于浮世城之外的体制。 官方为什么不管？ 记忆里没有答案，D区的情况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所有浮世城人早已习惯了D区的帮派，就如他们早就习惯了霍尔城墙旁的积木棚屋。 但在罗克看来，与其说习惯，不如说是麻木！ 就像他穿越来这些天，总感觉自己身处于一个古怪的氛围中，身边所有人都仿佛迷失在一个广阔的梦境里，他与他们有种说不出来的格格不入。 胡思乱想中，鸺鹠已带着罗克深入这座社区的街道，社区本身是很大的，居住成分也很复杂，对管辖这里的帮派而言，只要付得起房租和保护费，他们根本不在乎你是谁。 许多经营非法业务的店铺，就开在这样的社区当中，平时也不缺乏不明人士过来游荡，只要不惹事，帮派一般不会限制人进出。 沿着错综复杂的“桥街”，渐渐深入了社区，在阴暗的楼梯间和甬道里转了许久，鸺鹠带着罗克来到一条光线昏沉的走廊。 走廊是很普通的旧式公寓设计，没有天井和通透的观景窗，两侧都是房门，墙壁上画满了涂鸦，顶部的灯有些已经被人破坏，即使完好的也只有闪烁的灯火。 在一闪一闪的灯光下，走廊显得有些阴森。 扫视了一下环境，罗克有些不好的预感，低声问道：“你不是说帮我掌握‘幽灵’的力量吗？为什么来这里？需要人又是什么意思？” 鸺鹠没有看他，只是望着走廊里一处房门，说着：“要掌握你的力量，首先你要明白它是什么，你觉得‘幽灵’这个名字代表什么？” 我哪知道！ 罗克腹诽着，但还是思考了一下，做出回答：“我不知道‘幽灵’的概念，在路径里是不是有其他含义，仅字面意思的话，它代表……死者的灵魂！” 说着，罗克脸色有了改变，联系鸺鹠说掌握“幽灵”的力量需要人，他有些明白了。 果然，少女带着罗克，走到她一直盯着的房门前，轻声道：“就是字面的意思，死者的灵魂。‘幽灵’是伴随死亡的分支，它可以阅读死者的过去，这个分支光靠想是想不明白的，必须要实践才能掌握。” “里面就是你的实践对象！” 说罢，她伸出手，在门扉上轻轻一点。 一团肉眼可见的阴影扩散开，吱呀一声，紧锁的房门打开了。 鸺鹠不再说话，眼神示意罗克进去。 罗克深吸口气，推开门，门内超出预料的宽敞，像是仓库，架子密密麻麻地在眼前排开，上面摆满了类似培养皿一般的玻璃仓，玻璃仓约有一尺高，装满液体，还连接了电源，指示灯一闪一闪。 这里光线不太充足，或许是害怕光照破坏了玻璃仓里储存的东西，只有房间另一边的角落，一扇半开的门漏出些许光线。 但那点光线，已经足够罗克看清那些摆满架子的玻璃仓里，放着的是什么！ 器官！ 各种各样的器官，它们悬浮在满满的液体中，一对眼球就储存在他前方，鲜活的眼珠仿佛在盯着他。 角落透出灯光的门扉后，有电视播放的声音，隐隐约约也传来有人说笑的话语。 “……黑鬼今天貌似没有交货啊。” “听说他被抓起来了，因为打架斗殴什么的。” “这个蠢货……希望他嘴巴紧一点，不然耽误了老子发财，我要他命！” “安心啦，警署里有我们的人。” “哼，那种人也要花钱的，这批货还是得尽快出手，一会你联络一下。” 听着若有若无的对话，罗克已经明白了那些是什么人，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赏金猎人的一种，称作“猎人”。 狩猎人类！ 他在原主的记忆里知道有这种人，但那种所谓认知，更像是看了一部电影，电影里告诉你某些东西有多邪恶，也许你会感慨一下。 但最终也只是感慨而已，因为它离你太遥远，没有亲身体会，没有亲眼目睹，就感受不到那邪恶有多么恐怖和恶心！ 手掌不知何时紧紧攥起，这一刻，看着满满当当的架子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玻璃仓，他忽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内心也忽然不知该有什么样的情绪。 幻觉好像又出现了。 悠远而凄厉的尖叫响在耳边，那是疼痛和绝望，就像玻璃仓中那些器官，如此鲜活，还蓬勃着生命的律动，但更显残酷！ 他眼睛仿佛也有了幻视，它们在他眼中扩散着波纹，那些波纹侵袭过来，钻进他脑子里，无数残忍且鲜血淋漓的画面充塞了脑海。 剧痛中，他捂住头，身后少女已重新关上了门，站在阴影里。 看着他痛苦喘息，看着角落半掩门扉后的另一间房里，听到动静的“猎人”出来查看，手电的光柱照到了罗克。 眼睛充满血丝的罗克也看到了他！ 只那一眼，像是崩断了弦。 悠远的尖叫响在这片空间，她看到罗克抽搐倒地，淡淡的迷雾像是升华的干冰雾气，从他身下贴地弥漫开来。 “猎人”惊诧呼喊，更多人冲出来的时候，烟雾滚滚之中，一个虚影挣扎着，从罗克身上钻了出来！ “幽灵……” 第二十四章 超凡（下） 哀叫，鲜血，刀锋切开肌肤。 昏沉的视野中，一副副零碎的记忆画面流转于眼前，它们像是快速运动的胶片，昏黄的底色中，每一副都有着一个主人翁。 画面以他们的视角记录，背景有时在手术室，有时在漆黑的城市角落，有时照满了灯光，有时只是一束小小的手电。 不变的是执刀者的冷漠，是喷溅的血液，是他们的痛苦，还有—— 恨！ 那是如此浓烈的情绪，即使已死亡也遗留于残肢。 当然，也只是情绪而已，就像他们死前在记忆中徒劳的诅咒，仅仅只是一些虚无的回响，但当遇到能够倾听的人，它们终于迸发出了力量！ 手腕刻印的地方，在淹没而来的痛苦与仇恨下变得灼烫，罗克能清晰感觉到，刻印吸收了那些浓烈的情绪，将它们转化为一种新生的力量。 那全新的、未知的力量在他体内膨胀，挣扎，如同意图破蛹的蝴蝶，他以为自己会害怕，但不知为什么，他的意识在这由外而内的剧变中，维持着诡异的冷静与清醒。 他感知到自己抽搐着倒下，然后以新的视角，从自己背上“站”了起来！ 幽灵…… 站起的那一瞬，世界也以新的面貌呈现于他眼底。 那是充斥着迷雾的视野，所有物体都仿佛由虚幻的雾构成，并表现出不同的层次和色彩。 罗克低头看去，地面、墙壁和金属架子是灰黑或银灰的颜色，望着有种沉甸甸的实感，但他却能看到，它们其实并非真正不变动的实体，灰黑的雾也会产生细微的流动，也因此有厚有薄。 银灰也是一样，不过相比灰黑，流动的更慢许多。 他忽然直觉地知道，自己可以从那些较薄弱的地方穿过去！ 随后他望向那些“猎人”，他们在他眼中，也是雾的轮廓，却要鲜艳得多，这么看去，几人仿佛冬日凝霭深处的人型霓虹，周身裹着朦胧的火色，那火在向四周散发。 “那是生命的颜色？” 罗克猜测着，让他更感兴趣的，是几人头部的位置。 在那里，属于生命的朦胧火红内层，是一团有着迥异颜色的云雾，他仔细分辨了一下，一共4个人，1个人盘踞在脑部的云雾红黄蓝交杂。 另外3人则相反，却是黄与红各半，并最终随着云雾的剧烈翻滚，变成深黄。 罗克听到那3人中，最先变成深黄的一人失声叫喊：“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颤栗的嗓音中是掩不住的恐惧。 这让罗克若有所悟：“头部云雾的颜色，似乎是代表情绪？他们看到了我的‘幽灵’状态，因此而恐惧，所以深黄意指恐惧？” 猜测着观察了几眼，那边的4人似乎也终于从惊愕中恢复，罗克看到，头部云雾变成深黄的3人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倒是那个红黄蓝交杂，貌似头目的家伙，头部云雾中蓝色猛地扩大，喝了一声：“鬼叫什么，开枪！” 到底是穷凶极恶的“猎人”，遇到再诡异的事，也没有半句废话。 蓝色的充能电弧在昏暗中炸开，噗噗噗噗几声闷响，罗克没有躲闪，静静看着拖着烧蚀尾迹的弹丸，穿过自己虚幻的幽灵身躯。 “这就是超凡……” 威力巨大的高斯子弹没有造成半点伤痕，他心底浮现着莫名的念头，似乎喜悦，又似乎畏惧，但那些杂念不影响他做出反应。 “觉醒力量这一刻，我才明白鸺鹠那句话，是的，‘幽灵’与死亡伴随，它能倾听死者的声音，阅读过去，作为交换，有些时候也要满足它们的渴望，而亡者的渴望，通常与杀戮同行！” 撬动了刻印的仇恨，化为力量的同时，也强制给予责任。 狂乱的，疯癫的呼喊在他心底回响。 复仇！ 复仇！ 满室蓝色烧蚀的闪光中，罗克虚幻的，半透明的幽灵身躯，迎着弹雨飘了出去，它穿过金属架，迎着一团深黄伸出了手。 那是一个剃着卡尺头，耳朵穿满耳环的年轻人，他疯狂大吼着，拼命扣动扳机，但却无法阻止幽灵手掌从他头上穿过。 另外3人惊恐地看到，一团蠕动的云雾，被半透明的手掌从他脑袋里抓了出来。 云雾颤动着，年轻人恐惧的脸在上面挣扎。 而他的身体瞬间僵硬！ 3人愤怒、惊恐、大叫，一边开枪，一边退回另一间房，关上房门。 黯淡下去的光线妨碍不了罗克新的视觉模式，那门扉也阻止不了他的穿行，不过他却没有直接粗暴地冲进房间。 他已经理解了鸺鹠为什么带他来这里，不只是利用死者的仇恨唤醒“幽灵”，也是一场实践游戏，这些猎人们是“清道夫”特意为他安排的，让他实验自己能力的材料。 他沉思着，片刻后，脚下淡淡的薄烟铺展开，幽灵身躯沉了下去，烟雾散开，丝丝缕缕地钻入地板和门缝。 而在鸺鹠的感知中，与此同时，冰冷的灵性力量，在隔壁房间蔓延开。 不多时，隔壁传来痴痴的低笑与狂乱的吼叫，枪声再一次响起，阴影中的鸺鹠表情平静无波，戴在手上的终端闪烁着，有人在呼叫她。 接通，弹出的虚拟视频中，另一端的老爹神情疲惫地揉着额角：“他适应的怎么样？” “很顺利。”鸺鹠顿了顿，“或者说，顺利的超出我们预料！” 隔壁痴狂的声响被终端采集，传输到另一边老爹耳中，他默默听了一会儿，吐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方式，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按部就班，安静妍的事越追查下去，我心里越是不安，他必须尽快成长，协助我们找到她……既然他已经掌握幽灵的力量，那么带他回来吧！” 鸺鹠没再说什么，中断了通讯，从阴影中走出，直接拉开隔壁房门。 入目的场面让她皱了皱眉，片刻前躲进来的三人，已经有两人死掉了，一个似乎被抽走了灵体，两眼圆瞪地僵硬在地上；另一个软软地贴在墙角，脑袋整个扁下去，红白血迹糊满墙面，大约是承受不了恐惧而自杀。 只剩最后一个，是4人中的头目，他半跪在房间中央，罗克漂浮在他身后，虚幻的手掌没入他头颅，握住那团云雾。 鸺鹠不清楚罗克在做什么，但随着他驱动灵性力量，使她用肉眼都能看到云雾在那人颅内的闪光，光的色彩在红、黄、黑、紫之间切换，每一种颜色的变换，都引动着那人换一种表情。 可是鸺鹠从那人眼中，只看到痛苦！ 她深吸口气：“老爹让我们回去。” 闻言，正在实验着什么的罗克顿了顿，就是这一刹那的停顿，那个头目似乎夺回了控制权，他举起枪，却没射向罗克或者鸺鹠，而是声嘶力竭地怒吼着，对准了自己脑袋！ 一连串沉闷的枪声里，鲜血与碎块喷溅。 “…………” 无言默然片刻，罗克叹口气，抽回手。 人一旦死亡，灵体就自然消散了。 不过他没说什么，幽灵身躯从满地血肉上飘过，一边说道：“稍等，我先回自己身体，然后把外面那些维生器毁掉——这是它们的意愿。” 鸺鹠凝视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大约是察觉到了视线，背对她的罗克飘出几步，又回头：“说起来，你一直盯着我背影，有没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少女不解，仔细看了看，皱眉道：“没发现什么问题。” 罗克眼帘低垂了一下，旋即露齿微笑：“有没发现我背影很帅？” “……无聊！” 鸺鹠绕过他，快步离开。 落在她身后的罗克，笑容敛去，回首望了眼背后。 在他眼中，一条飘荡如烟的锁链，从虚空延伸过来，直穿入他脊背！ “她看不到……那三个人的灵体上面，也都没有这东西……” 第二十五章 心灵秘境 傍晚时分，社区靠近棺材楼的内环居民楼，13层的一间房间冒起浓烟，大火在黄昏余晖下燃烧了起来。 火势蔓延的并不快，早在浓烟喷出窗户的时候，楼内便开始广播警报，此时附近楼层的人都已自发疏散。 罗克和鸺鹠夹在人潮中走出这栋楼的时候，一些收到通知的帮派份子正呼喝着往这边汇聚，有人开来了消防飞艇，悬在半空喷洒着灭火剂。 两人没有停留，趁着管辖这里的帮派还没开始搜查，快步离开了社区。 一路上，罗克感觉很不自在，不停地看着自己双手，也许是体验过幽灵状态下，那种无视一切阻碍的轻飘飘的感觉，如今回到肉体，总有种沉重的不适感。 像是被套上了枷锁。 而且也失去了幽灵状态下，那仿佛能看到事物本质的独特视觉模式。 “感觉有些失落？”鸺鹠两手插在卫衣口袋里，似乎不太习惯夕阳的光，兜帽拉起来盖到头上。 罗克侧首看着，只能见到她刻意压低的头顶。 ……太矮了，真想摸摸头…… 他思维忽地发散了一瞬，然后很快把这作死的念头隐藏起来，干咳一声：“有一点吧，回到肉体后，感觉自己的力量好像失去了，有点怪怪的。” “那是因为你还没真正掌握你的力量。”鸺鹠喃喃说着。 “哦？说起掌握，我发现我在幽灵形态下，似乎本能就会使用那些能力，哪怕以前我完全没接触过，就知道怎么触摸和抽出他们的灵体，知道怎么聆听死者的话，这是什么原因？” 之前在幽灵形态下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现在回到肉体，似乎感性也随之回归，许多疑惑就涌上心田。 鸺鹠并不意外他会问这种问题，闻言答道：“你也说了是本能，我们的能力来自怪物，当刻印将怪物的本质刻入我们身体的时候，我们实际上就继承了它们的一切，包括能力，包括它们关于能力的知识。” “你在晋升仪式的幻觉后，应该有察觉到，自己大脑里好像被塞满了凌乱的画面，但是睡过一觉后，它们仿佛又消失了？” 罗克回忆了一下，点点头：“那些就是能力的知识？” “没错。”鸺鹠颔首。 他有些奇怪，“既然它们已经成了本能，那你说我还没掌握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鸺鹠停了脚步，垂首不知在想什么，片刻才说道：“超凡方面的事，你现在也算了解了一些，怪物诞生于域主，它们的能力也来自域主，在这种前提下，它们能力知识的来源，相信你也能猜到。” “……也是域主？” “是的，我上次跟你说过路径，你后来有请教过老爹吧，他有没提到‘灵感’路径？” “呃，提到过。”罗克想了想，说道：“‘灵感’隐喻分裂症，表征是感应、幻象和……疯狂的知识……”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鸺鹠抬头看了他一眼，夕阳照在她一直维持平淡的脸颊上，映出了些许犹豫：“域主都是疯子，任何来源于他们的知识，最终的结果只有疯狂。你如果一直根据本能使用能力，只会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幽灵’，而不是一个人类，这也是为什么你回到肉体后，会觉得不适应！” “所以一个新晋超凡者，正常觉醒应该是先学会冥想，在冥想中战胜本能，逐渐掌握能力，而不是依循本能成为它的奴隶！” “…………” 罗克默然，听到这里，他已经明白了鸺鹠话里隐藏的意思。 他觉醒能力的进程，被人为推动加快了！ “迪克老爹和‘清道夫’，没有耐心等我慢慢成长啊，寻找安静妍的事，那么急迫吗？” 罗克转念就明白了原因，但明白不代表愿意理解！ 他握紧拳头，胸口有一瞬间的愤懑和恼怒想要发泄出去，却还是勉强压制住了，他看着眼前的少女，有些好奇她为什么愿意告诉自己这些。 她若不说，似乎才更符合迪克老爹和“清道夫”的想法，让被蒙在鼓里的他，安心地当好一个棋子。 空气有些凝滞，夕阳肉眼可见地沉没入城市的边缘，天光逐渐黯淡了，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身后那片社区里的火也已熄灭，只有蒸腾的烟雾袅袅升起，汇合着入夜的风，向这边刮过来。 鼻尖嗅到的是烟火的气息！ 说出那番话，大概是觉得不太妥当，安静许久后，鸺鹠低声叹道：“希望你不要埋怨老爹，他……他或许也身不由己，而且他是夺心者，等找到安静妍，他可以用夺心者的力量，帮助你完成冥想。” “呵呵！” 罗克笑笑，人类总是觉得很多事都是可以弥补的。 他不想再停留于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冥想到底是什么？听你的意思，似乎与心灵有关？” 他第一次知道迪克老爹的能力叫夺心者，从名字分析的话，罗克也只能往心灵方向思考。 果然，鸺鹠点头：“域主们在圣碑影响下，会形成幽域，力量同样来自圣碑的超凡者，也会拥有心灵秘境。不过超凡者没有力量使心灵秘境实体化……” 听到这里，罗克却想到，也许不是没有力量，而是一旦力量达到了，超凡者也许就不再是超凡者！ 他忆起自己之前看过的两份档案，里面两个和缄默者战斗过，据说死了的超凡者，记录于档案的名词却是“腐化”。 这个词一般用来形容思想蜕化变质和堕落。 细细一思，便觉得颤栗！ 不敢再多想下去，罗克听鸺鹠低哑的嗓音继续说着：“……它隐藏在意识深处，因刻印而形成，相比幽域，它更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根本没有实体。想要找到它，需要强大的专注力，冥想就是一种专注力训练法，但要长时间练习……其实夺心者更容易做到，它能带你直接进入心灵，就像之前老爹入侵你的时候一样，所以你……” 她还在想劝解罗克，可是罗克的注意力已经飘到别的地方。 ……夺心者……心灵…… 一个淡淡的金色项链的形象，浮现在记忆中，罗克心跳乱了一拍。 那条迪克老爹入侵他心灵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出现在他身上，然后转变成实体的项链！ 他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那条项链，难道就是所谓夺心者的力量？自己如今也是超凡，不知道能不能使用它？ 休息几天，趁着字数少思考一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