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苍茫大地龙蛇舞》 第一章劫后余生小里正 太祖轩辕烈横扫八荒,并吞六合,立国号虞,传五代八十九年而至今上——轩辕德。 永兴四年,今上在位正好二十年。 二十年间,今上躬节俭,平徭赋,仓廪实,法令行,君子咸乐其生,小人各安其业,强无凌弱,众不暴寡,人物殷阜,朝野欢娱。 奈何,天下万物盛衰有时,今上操劳国事,更不免老态渐显。 六月间,今上一病不起,二皇子轩辕昊随侍近前,奉汤问药日夜不辍,太子轩辕玉却宴乐东宫不知收敛。 然,孝乃百善之首! 于是,今上渐生废立之心。 十月丁未日,今上各赐后宫佳丽四名与太子玉、二皇子昊。 至己酉日,今上得内臣报:太子已遍幸四名佳丽,而二皇子均以母礼事之。 由此,今上废立之心愈坚,遂于次日昭告天下:太子失德,除为晋王,令即日就封……立齐王昊为太子,监理国事…… 辛亥日傍晚,诏书传至丰郡太守府,是时,暴雪飓风乍起,彻夜不歇,至天明,治下八县平地雪数尺,交通断绝,房屋倒塌,死伤者不知凡几。 次日,朝阳初升,风雪初歇,大丰县南硭山北麓新丰里人声鼎沸,叫喊声、嚎哭声响成一片,不绝于耳。 虞制:八户为邻,三邻为朋,三朋为里,聚而居之。 新丰里,七十二座屋舍沿大道两侧排开,南侧靠山,北侧邻水,鳞次栉比,俨然有序。 然,一夜暴雪过后,一些老旧的房舍已然化为废墟,被厚厚的积雪掩埋,只余一丁点儿飞檐拱角尚能分辨,里人无分男女老幼尽皆奔忙其间,除雪、救人。 “亢哥啊……亢哥啊……” 一座靠山的屋舍已经化为废墟,被厚厚的积雪掩埋,废墟前,一个身材粗壮满面虬须的青年匆匆而来,可是一看眼前的情形却是双膝一软,跌坐在了雪地里,涕泪交流,“老天怎地这般不看眼……竟把你埋了去……” “嚎个卵!” 一个面容白净的青年随后而至,一头冲进了废墟里,挽起袖子就开始刨那压在房檐上的积雪,刺骨的寒意却让他的声音有些哆嗦,“快给老子刨……亢哥那么硬的命……咋……咋能说没就没了……快刨!他……他正在等……俺们救他……” “对!先找到人再说……” 两个接踵而至的青年也挽起袖子冲进了废墟。 高瘦的青年挥着把锄头,矮胖的青年舞着把扬锹,一时间,雪花四溅,茅草屋顶渐渐显露出原形来。 见状,三人都停了下来。 “呜呜呜……” 依旧跌坐在地的虬须青年一见那屋顶却哭得更大声了,“房顶都贴着地了……人被压在下面……哪还能活啊?” “樊屠!” 带头的白面青年被他哭得心烦,回头就是一声怒吼,“你狗日的有完没完?快过来搭把手啊!” “唔……” 那虬须大汉被吼得一愣,连忙抹了把眼泪,爬起身来就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那白面青年,“俺来,让俺来……” 说着,那被称作樊屠的虬须大汉已然抓住了屋顶的横梁,“呀”地一声暴喝,便将那横梁抬得离地三尺。 “啊……啊……” 随即,屋顶下响起了凄厉的惨嚎声。 “莫动!先莫动……” 那白面青年听得精神一振,连忙望向了另外两个青年,“朱邪,找东西帮樊屠把横梁支起来,罗平跟我进去,把亢哥弄出来。” 说着,他当先俯身往屋顶下钻去,矮胖的罗平跟着钻了进去,高瘦的朱邪连忙去找木头支横梁。 “亢哥”家的房子不过就是两间用木头搭起来的茅屋,房顶上的积雪已被清理干净,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分量了。 朱邪很快从积雪下刨出根圆木来,帮樊屠把横梁支了起来,随后,那白面青年和罗平也抬着那个“亢哥”钻了出来。 “亢哥!你还活着?!” 见到“亢哥”被抬了出来,樊屠连忙迎了上去,一看那被抬出来的“亢哥”,一张横肉堆叠的大黑脸顿时笑开了花,“让俺来,让俺来……” 说着,他就伸出双手要去抱那“亢哥”。 “我……快放我下来!我没事,没事……” 那“亢哥”却只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见到樊屠伸出手先是一愣,旋即,那张清秀得过分的脸庞一红,连忙挣扎着下了地,不自觉地后退两步,拉开了与樊屠的距离。 “亢哥,你这是怎地了?” 樊屠笑容一僵,疑惑地望着“亢哥”,“怎地跟俺樊屠生分了起来?” “呃……” “亢哥”一滞,神色赧然,目光一扫四周,移开了话题,“这是……怎么了?” “呃……” 周围四人都是一愣,“昨夜那么大的雪……你不记得了?” “雪压塌了房屋?” “亢哥”恍然,连忙掉头就走,“塌了多少房屋?快去救人啊!” 昨夜他的确还叫李亢,也可以称之为“亢哥”,只是,那时的他还在另一个世界的公司里加班! 当然,这些事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对!” 樊屠四人连忙跟上,“救人要紧!” 丰州地处硭山北麓平原,土地肥沃,水系发达,民丰物庶,虽然时常有水灾袭扰,但是,丰州地处大虞国东南,气候向来温暖,初冬便遭了这样的雪灾,却是反常得紧! 可是,如今偏偏却遇着了,一众地方官哪里敢怠慢? 一时间,上至太守府下至县衙,一干吏目、役卒四出,匆匆赶赴各乡里视察灾情、组织救援。 “哎……” 太守府衙大堂里,何太守踱着官靴长吁短叹,“我丰州怎地就出了这样的事……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灾情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灾情来得太反常了! 而且又是在这接骨眼上! 改立太子的诏书昨日才下传达太守府,昨夜便出了这样的事…… 若是有心人一琢磨,把这次灾情跟天意扯上了关系,那……那这事就严重了啊! 千万不要死人呐!千万不要死人呐! 何太守困坐太守府,迟迟得不到回报,唯有暗暗祈祷着。 只要不死人……应该还能想办法应付下来! 可是,房屋塌了又怎能不死人? 日上中天,明媚的阳光为白雪皑皑的新丰里平添了一丝温暖。 忙碌了一个上午,大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被埋在废墟下的死伤者也全部抬了出来,人群围着死难者的遗体,悲泣、嚎哭声催人泪下。 新丰里一共七十二户人家,暴雪压塌了十一座房屋,死者十三人,轻重伤员三十二人,如李亢那般被埋在废墟下却皮毛未伤者,再没有半个。 躲在人群后面,听着前面此起彼伏的悲泣、嚎哭声,李亢也暗自神伤不已。 这究竟是哪里? 龟儿的“亢哥”,你咋就没留点记忆给老子! “亢哥,” 那白面青年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见李亢还在这里发呆,便凑了过来,有些焦急,“你怎地还没有去向亭长汇报?” “啊……” 李亢一怔,满脸茫然之色,“为啥要我去啊?” “呃……” 见李亢如此反应,那白面汉子一怔,满脸疑惑地打量着他,“亢哥,你……” “夏侯说得对,” 此时,樊屠正好也挤了过来,“亢哥你是里正,当然要你去汇报才行!” 我是里正? 难怪樊屠朱邪他们几个“亢哥、亢哥”地叫得亲热了! 李亢浑身恍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神色复杂。 只是…… 龟儿的,这里的人都是咋想的啊,竟然让个嘴上没毛的年轻小子当了里正? 算了,既然成了“亢哥”,赶鸭子上架也得上啊! 李亢一咬牙,就要去找亭长,只是,要找亭长也得先知道亭长在哪里吧? “夏侯,” 打定主意,李亢便开了口,“亭长……” “李亢!” 正在此时,一个粗大的嗓门在人群外响了起来,“李亢在哪里?这里灾情如何?” 说话间,人群让出一条道来,一个精瘦的汉子匆匆而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皮甲腰挎长刀的差人,那差人牵着匹呼着白雾的高头大马,想来两人是一路疾驰而来的。 狗日的,那个“亢哥”原来也叫李亢?难道冥冥之中真地自有天意? 李亢心中剧震,却也不敢怠慢了来人,连忙上前拱手,据实汇报,“房屋倒塌十一间,死者十三人,伤者三十二人……” “怎地这么严重?!” 那精瘦汉子脚步一僵,怔立当场,脸色惨白。 那差人也是神色大变,但语气尚算镇定,“死者遗体可曾归置好?伤者可曾安顿好?” “死者遗体已经全部找出,” 李亢连忙指了指人群中央,又指了指远几座保存完好的房舍,“伤者暂且安顿在几处结实的房屋中……” “你做得很好!” 那官差神色稍缓,“李亢,照顾好伤者,安抚好死者的亲人……当今天子仁厚,绝不会不管大虞的子民,待灾情核实完毕,太守便会奏请朝廷赈抚,你一定要让乡亲父老安心,断不能节外生枝。” “是!” 李亢连忙允诺。 目光却瞟向了那差人身上的皮甲,果然在他胸口的位置镶嵌的护心镜上看到了一个大大的凸印“虞”字,顿时心下一震。 他娘的,这里是虞朝? 历史上可没有这么个王朝啊! “好!” 那官差没有注意到李亢的异样,只是赞了一声,便牵起马调头走了,“罗季,跟我去永丰里!” “是!” 那精瘦汉子回过神来,答应一声,便匆匆地跟了上去。 “嘿……” 李亢一怔,连忙追了上去。 “你又怎地了?” 那叫“罗季”的精瘦汉子脚步一顿,回头不耐地瞪着李亢,“我去了永丰里还得回去向亭长汇报呢!” 虞制:十里一亭,里有里正,亭有亭长、亭卒,想来这罗季便是亭卒之一了。 “呃……” 李亢心中一虚,硬着头皮答了句,“那个……大夫……还有药物……” “哦,” 罗季神色一松,“陈大夫现在大丰里,稍后就会过来。” 说罢,罗季匆匆而去,“你若是等不及,就派人去接他吧!” “救人如救火……” 李亢还待再追。 “亢哥,” 樊屠却已追了过来,“又不远,俺去接他便是……” “我去吧!” 那被樊屠喊做“夏侯”的白面青年也跟了过来,“樊屠去了怕是能和人打起来!” “嗯……” 李亢点了点头,“你们一起过去……道路积雪,牵上牛!” 这个时代,百姓家怕是找不出马来。 “要得!” 两人答应一声匆匆地走了。 “亢哥,” 两人刚走,朱邪和罗平又凑了过来,“死了的咋办?” 李亢一怔,轻轻地摇了摇头,满脸苦涩,“逝者已矣……” 在另一个时空,老子何尝又不是逝者? 一个加班加到猝死的倒霉鬼! 幸好,家里还有大哥在。 他比我有本事,也比我更孝顺…… 只是,心中怎么还会那么不甘? 老子四岁上幼儿园,二十五岁硕士研究生毕业,寒窗二十多年,可是,刚工作两个月却这样了……老子都还没有认真地生活过啊! 第二章老婆孩子热炕头 逝者已矣,自当依礼而葬。 死者为大的思想自古便深入人心,无论寿终正寝的死者,还是惨遭横祸的死者都该得到尊重,应有的礼节一样都不能少、一样也不能错。 李亢虽为里正,体内装着的却是一个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灵魂,不要说大虞王朝的丧礼,就是新丰里的人他也认不了几个。 还好,这事不需要他来操持。 丧礼世代相传,遇上这样的事,自有长者出面主持,李亢只需和一帮年轻后生跟着帮忙即可。 买棺材、入殓、停殡……十一户人家,十三位死者,直忙到日落时分才全部安置妥当。 死者家的房屋都已经塌了,棺木只得安置在各家的废墟上,自然又少不得哭声阵阵,直听得李亢心里发酸,更难受的是肚子,自早上忙到现在,还粒米未进。 “先去我家吃口饭!” 负责主持丧事的老者见诸事已毕便招呼起来,“五天后出殡,还要大家来出力!” “好嘞!” “先吃饭,饿得难受!” 来帮忙的丁壮足有三十多,听到能吃饭了都如蒙大赦,跟着老者就走。 李亢也跟在人群里,刚走上大道便见本该在照顾伤员的樊屠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个高挑婀娜的漂亮女人。 “亢哥,” 樊屠还在往人群里张望,那女人却是惊喜地叫了一声,挤开人群直扑李亢而来,一张未施脂粉的精致脸庞上笑容灿烂,“我终于找到你了!” 话音刚落,那女人已经扑进了李亢怀里,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我一早就出了城,可是,路上的雪太厚了……” 温香软玉入怀,李亢却浑身僵直呆若木鸡。 这……这是啥情况? 女人说着,慌忙仰起头,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脸,“听樊屠说,你被压在了房顶下面……” 说着,她连忙抬起了袖子,温柔地擦拭着他脸上沾染的泥污。 李亢依然呆若木鸡,手足无措。 周围的人都停下了脚步,笑意盈盈地看着这边,见李亢有些手足无措,便有人起哄了。 “亢哥,你今天是咋啦?” “对啊!你这样就不像往日的亢哥了!” “是呢!曹大嫂都不怕了,你还怕个啥嘛?” “曹大嫂多着紧你,酒店都不管了,专门跑来看你,你可不能对不起她啊!” …… 曹大嫂? 该不会是有夫之妇吧? “我……我没事!” 李亢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慌忙就要推开怀里的女人,面皮滚烫,声若蚊蝇,“那个……曹大嫂,这么多人……” “甭管他们!” 曹大嫂秀眉一扬,却抱得更紧了,“我稀罕的是你,关他们啥事?” “呃……” 李亢一滞,只得苦笑,“我……” “还有!” 曹大嫂却是神色一肃,打断了李亢,“你为啥要叫我曹大嫂?嫌弃我是寡妇了?” 说罢,她紧紧地盯着李亢,美眸之中蒙上了一层水雾。 龟儿的,这是“原来那个自己”勾搭的小寡妇啊! 李亢恍然,可是迎上曹大嫂那张泫然欲泣的俏脸,顿时心中一软,“怎么会嫌弃你呢?我只是……” “那就好!” 曹大嫂顿时展颜一笑,好似雨后花苞绽放,倒让李亢这个单身了二十五年的灵魂都颤了颤。 “好了,” 李亢抬起手,轻轻地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声音温柔,“先让我吃口饭……从早上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啊……” 曹大嫂俏脸一红,连忙松开了李亢,拉起他就走,“我给你带了酒肉,放在樊屠家里了……” 李亢任她拉着,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有这么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倒也不错呢! “亢哥,” 看到李亢被曹大嫂拉出了人群,樊屠连忙迎了上来,一张大黑脸笑开了花儿,“你们早就该这样了嘛!本来就你有情我有意的……以前那样扭扭捏捏的,俺看了都替你们着急……” 李亢面皮一热,狠狠地瞪了樊屠一眼,立刻让他闭上了嘴。 曹大嫂却给了樊屠一个赞赏的眼神,声音温柔,“去把夏侯他们也叫来,在你家喝酒!” “好嘞!” 樊屠连忙答应一声,兴匆匆地跑了。 夏侯和樊屠一起接了郎中回来,就跟在后面帮忙,朱邪和罗平跟着李亢一起在这边安置死者,此时得了邀请自然也跟了上来,却又不好意思跟得太近。 曹大嫂本名曹曦,其实只有二十来岁,只因是个寡妇,才被人称了曹大嫂,虽是一身布衣钗裙却也难掩丽质,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用二指宽的绸布系在脑后更显清纯,此时,牵着李亢的手走在大道上,羞喜的样子颇有几分热恋中小女儿的姿态,引得路人纷纷打趣。 “曦丫头,又准备嫁回我们新丰里了?” 年长的女人带着慈爱。 “曦姐姐,恭喜你啊!” 小丫头带着艳羡之色。 “李亢,啥时候请我们喝酒?” 李亢则成了年长的男人们打趣的目标。 一路走到樊屠家门前,李亢和曹曦都已满脸通红。 曹曦抬头一望李亢,“噗哧”笑了,那神态犹如牡丹绽放,娇艳夺目。 望着那张俏脸,李亢也“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但此刻心中却很欢喜! 莫名其妙地来到了新丰里,莫名其妙地又多了这么个相好的,或许,这都是老天安排的吧! 管他的呢! 老天最大,老天的安排不能拒绝! “亢哥,” 朱邪和罗平也跟了上来,笑呵呵地打趣着,“我们是不是该改口叫嫂子了啊?” “呃……” 李亢一怔,犹豫着望向了曹曦,却见曹曦也正紧张地望着自己,顿时心中一荡,“你愿意他们喊你嫂子吗?” 曹曦红着脸没有吱声,但眼中却泛起了喜意。 “嫂子!” “嫂子!” 朱邪和罗平连忙笑嘻嘻地叫了。 “嫂子?!” 樊屠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亢哥,你和曹大嫂成了?” 说着,樊屠连忙挤到了朱邪和罗平中间,望着曹曦笑呵呵地叫了一声,“嫂子好…!” 夏侯默默地跟了过来,先望了李亢一眼,这才强笑着喊了一声,“嫂子!” “先去吃东西,” 李亢搞不懂夏侯那一眼的意思,只得当先推门而入,笑着移开了话题,“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县城路远,菜凉了,” 曹曦连忙跟了进来,“我先去热一热……” 说着,曹曦便匆匆地往屋里走去了。 “俺帮忙生火!” 樊屠殷勤地跟了上去。 “这个樊屠!” 朱邪笑着摇了摇头,“平日里三五天见不到他生火做饭,见了嫂子就却这般殷勤,当屠夫倒屈才了!” 樊屠是个屠夫,和李亢一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闲时就和李亢几人四处厮混,一年到头也做不了几次饭。 “到了他家,他就是主人了嘛!” 夏侯笑了笑,“你和罗平也去帮把手,都得饿慌了,早点热了早点吃!” “好嘞!” 不知为何,朱邪和罗平倒也答应得爽快,匆匆地跟进去帮忙了。 “亢哥……” 夏侯拉住了李亢,神色犹豫,“你真要娶她?” “嗯……” 李亢回头,疑惑地看着夏侯,“她不好吗?” “不是,” 夏侯轻轻地叹了口气,“曹曦也是新丰里长大的姑娘,哪个也说不出她一句不好来,可是,她……她毕竟是……” “夏侯,” 李亢轻轻地拍了拍夏侯的肩膀,“谢谢你!但是,我是喜欢她的……真地!” 说着,李亢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这辈子也没啥追求,就是想安安生生地把日子过好……” “可是……” 夏侯的声音一扬,连忙又压了下来,神色激动,“你忘记对我说过的话了?” “呃……” 李亢顿时恶寒,连忙摇头,“夏侯,这个……男人和男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夏侯一怔,满脸懵然地望着李亢,显然并没听懂李亢的话。 “夏侯,” 李亢又拍了拍夏侯的肩膀,转身便走,“你也赶紧找个女人吧!” “不是……” 夏侯怔立当场,良久才回过神来,一抬头,却见李亢已经走到了门口,只得无奈苦笑,“亢哥啊亢哥,你不是说男人生于世间当立鸿鹄之志吗?可是,如今你怎地如此消沉……” 夏侯怔立当场,望着李亢的背影喃喃自语着。 李亢却已闻到了屋内飘出的肉香,顿时又加快了脚步,三两步便进了屋。 屋子很大,进门的角落里便是灶台,灶台很小,上面只有一个陶罐,那便是新丰里人用的锅了,火苗在灶膛里跳动,肉汤在陶罐里咕噜。 灶台边只有曹曦一个人在忙碌,见到李亢进来,抬头冲他温柔地笑了笑,“马上就可以吃了,你们一边吃,我一边热剩下的菜……” 李亢笑着走了过去,指着灶台上摆着的十多个陶碗,“咋带来这么多?” “你的脾性我又不是不清楚!” 曹曦低头添着柴禾,“带得少了,你一分还能剩下啥?” “呵呵……” 李亢讪讪一笑,蹲在了曹曦身旁,“我是说……这么多,你怎么带过来的?” “不是有牛车吗?” 曹曦抬起头冲他嫣然一笑,“是卢伯赶车送我过来的。” 说着,曹曦抬手一推李亢的肩膀,“快去,莫挡着我干活!” “对呢!” 樊屠在屋中央笑着,“亢哥,你也快过来,俺们要帮忙都让嫂子赶过来了。” “好,” 李亢只得起身过去了。 屋子中央是个火塘,火苗已经燃起,樊屠正在往火塘里添柴。 火塘旁就是床铺了,高不过尺余,却很宽大,床中央摆着张尺余高的小几,到有些像李亢在影视剧里见过的东北大炕,朱邪和罗平正在收拾着散乱的被褥和小几上的灰尘。 或许,在不同的时空里,人类文明有着不同的轨迹,但不论在哪种文明里都有人类智慧的结晶,一如这大虞王朝,一如这些简陋却实用的家具。 “夏侯咋了?” 樊屠见夏侯迟迟没有进来,便随口问了一句。 “呃……” 李亢一滞,笑着应付,“可能他还不饿吧!” “夏侯,” 李亢话语刚落,樊屠就扯开嗓子朝屋外喊了起来,“你还不饿吗?我们要开吃了……嫂子这次带了好多菜,还有獐子肉哦!” “你狗日的才不饿!” 樊屠话语刚落,夏侯就钻了进来,笑骂着,“那么大的嗓门儿!” “嘿嘿……” 樊屠讪笑着,“俺就算饿了,嗓门儿还是这么大……” “好了,” 樊屠话音刚落,曹曦便抱着一坛酒,端着一碗菜过来了,“你们先吃着,喝着,剩下的菜马上就好……” “我来,” 李亢连忙去接了酒坛子,望了一眼笑意盈盈的曹曦,越发地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了。 这样的女人正是居家过日子的良伴! 菜都是炖的,原汁原味;就都是纯粮的,入口甘甜、醇香。 有酒有肉,几人便吃喝说笑起来。 曹曦的确是个能干的女人,不多时,后面的菜便陆陆续续地送了上来,自然也是些炖菜,有些家禽家畜,也有些山乡野味。 毕竟是冬日,待菜上齐,天色已经黑了,曹曦洗了洗手,便来告辞,“你们吃好喝好,但不要喝太晚,早些睡觉,明天事情还多呢!” “我送你吧!” 李亢连忙就要起身。 “送啥送!” 曹曦笑着按住了他的肩膀,“又没几步路,你吃了饭早些休息才是正理!” 说罢,曹曦一转身,婷婷聘聘地走了。 “嫂子真能干!” 樊屠喝了两碗酒,脸色有些潮红,嗓门儿也更大了,“亢哥,你得多谢这场雪,要不你还找不到这么好的女人呢!” “对对!” 朱邪和罗平连忙点头附和,“像我们这些破落户,找个好女人真的不容易呐!” “莫出息!” 夏侯喝了不少,醉眼朦胧地一瞪两人,“男子汉大丈夫,当立不世之功!” 说罢,他猛然一回头望向了李亢,神色激动,“亢哥,你真地甘心和一个小寡妇窝在这小小的新丰里过一辈子?” “夏侯,” 李亢还没有搭话,樊屠却有些不高兴了,“你咋说话的?嫂子真地很好,嫁给那个短命鬼也是她命苦……” “老子没说嫂子不好!” 夏侯大声打断了樊屠,依旧紧紧地瞪着李亢,“亢哥,你咋说?” 樊屠悻悻地闭了嘴,朱邪和罗平有些无奈地望着夏侯,欲言又止。 “我……” 李亢有些明白夏侯的那番话了,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夏侯啊,你说我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 夏侯答得干脆,却依旧紧紧地瞪着李亢,“我跟你还有樊屠是同年生的,论月份,你最小,可是,你晓得我们为啥都叫你亢哥不?” 李亢一滞,暗自苦笑,老子啥也想不起来了,晓得个球啊! “因为你仗义,” 夏侯却帮着他答了,“就算你只有一张饼了,你也会跟兄弟们分着吃……而且你留给自己的肯定是小的!” “我……” 李亢一怔,倒没有想过“原来那个李亢”还是个仗义的家伙,难怪小小年纪就当上了里正。 “因为你有大志向!” 夏侯又打断了李亢,“我们四个本就是新丰里的浪荡子,要不是你那些理想打动了我们,我们可能早就像永丰里的宁布一样被鯨了面修皇陵去了,或者像大丰里那韩谕一样为里人所轻。” 闻言,樊屠朱邪和罗平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是,” 夏侯依旧在说着,“你现在突然就想过你的小日子了,你让我们四个咋办?我们还指望跟着你能干一番大事呢!” “我明白了!” 李亢轻轻地点了点头,“我都明白了!可是……兄弟们呐,我们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不能总想着干大事啊!” 说着,李亢端起面前的酒灌了一口,“啪”地放下了酒碗,“干不干大事都得娶老婆过日子……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不要等到老了还没尝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滋味,到时候你们都得后悔死!” “可是……” 夏侯依旧有些不甘。 “兄弟,” 李亢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古语有云,君子当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要干大事,也不能急在一时啊!喝酒,喝酒……喝好了睡觉,先把眼前的事干好!” 回想前世,李亢哪里还想什么干大事? 不过,老婆孩子热炕头……他倒是真地想! 第三章废墟下那袋银子 虞制:八家为邻,使之相亲;三邻为朋,使之相帮;三朋为里,使之相葬。 不用李亢这个小里正安排,第二天一早,新丰里的丁壮们便自发地行动起来,开始帮助房屋被压塌的邻里清理起废虚来。 大虞王朝承平日久,当今天子又仁厚爱民,轻徭薄赋,新丰里又地处江南富庶之地,里人们自然多少都有些积蓄。 房屋被暴雪压塌了,但家中的钱粮只是被压在了废墟下面,清理出来照样能用。 时值初冬,积雪化得很慢,但阳光依然明媚。 李亢家的废墟上,樊屠在忙碌,朱邪和罗平在忙碌,就连心有怨言的夏侯也在默默地忙碌着。 最晚说完那番话后,李亢没有再去劝过夏侯。 他理解夏侯的想法,因为,他也年轻过,也有过“要干出一番大事业”的执念,可是后来,他后悔了。 就在一头栽向办公桌的那一刻,他后悔了! 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有过数以亿兆的人存活过,可是,真正干成大事的人有多少? 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可见,人生到世上来,他的使命绝对不是“干大事”! 生命的真谛也绝对不是“干大事”! 人活着就该认认真真地活着,不论平穷还是富有,不论卑贱还是显达,都要认认真真地去体味生活! 这,才是生命的真谛! 前世,李亢明白得太晚了。 好在,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这一次,他只想认认真真地活一回,娶妻生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细心地感受生命里的每一丝幸福。 所以,他不能给夏侯任何承诺。 所以,他说完那些话之后没有再去劝过夏侯。 但是,当他一大早又看到夏侯的身影时,他的内心是充满喜悦的。 “亢哥,” 樊屠扒开一堆灰烬,随即兴奋地叫了起来,“原来你也喜欢把钱藏在灶灰里啊!” 说着,樊屠站了起来,手里扬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布袋,“还挺沉!俺们本来害怕你娶嫂子的时候连买酒的钱都没有呢!” “你那个‘俺们’可别算上我,” 罗平连忙撇清,“亢哥是谁啊!我可从来不信他会缺钱……” “就是!” 朱邪也连忙附和,“亢哥虽说花钱厉害,但是挣钱也快啊!每年光那山货都能挣十多两银子呢!” “你们……” 樊屠有些愤愤地瞪了两人一眼,“昨晚俺送你们出门的时候,你们明明就说过!” “呃……” 两人一滞,只是讪笑。 “说过就说过嘛!” 李亢笑着接过了樊屠手里的小布袋,“我又不是死要面子的人……” “咦?” 李亢说着便解开了小布袋,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来,看得一旁的樊屠惊呼出声来,“俺的个娘嘞!咋全是银子啊?俺三年也挣不了这么多啊!” 樊屠不过是个屠夫,花销也大,一年根本存不了什么钱。 “怎会全是银子?” 就连一直都沉默不语的夏侯也惊讶地望了过来,神色有些复杂,“亢哥……” 李亢本来就是个极其敏感的人,一见两人的反应,顿时便明白了——“原来那个李亢”根本存不了这么多银子。 那这些银子……有人特意把银子埋在了这里! 这个女人呐! 李亢暗自叹了口气。 除了曹曦,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做! 她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也有这么做的动机。 “你的脾性我又不是不清楚!” “带得少了,你一分还能剩下啥?” 想起昨夜灶台前的话,李亢心中暖乎乎的,但随即又惶恐起来——她这样做并不是因为现在的我,她深爱着的是“原来那个自己”啊! “亢哥,” 朱邪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突然觉得你昨晚的话很有道理了……我们也该找个女人了!” “是啊!” 罗平轻声地附和着,“要是也能找个像嫂子一样的女人就好了!” “加油!” 李亢扭头冲两人笑了笑,“天下那么大,好女人多的是嘛!” “对!” 樊屠连忙附和着,“俺们五兄弟都先找个女人安个家……至少饿了,回家还能吃口热乎的!” 说着,樊屠冲夏侯咧嘴一笑,“夏侯,是不是这个理?” “嗯,” 夏侯勉强地笑了笑,又弯下腰开始在废墟里翻找起来,“不管咋样,先帮亢哥建新房,把嫂子娶进门!” “对!” 樊屠三人连忙附和,纷纷又弯腰忙碌了起来。 见状,李亢欣慰地笑了,把那袋子一系挂在了腰间,也弯下腰,忙碌了起来。 一直忙到了日上中天,废墟便清理得差不多了,除了这袋银子,又找出了两个被砸破的大木桶,从木桶旁收起了两百来斤稻子,还有些被褥衣服和能使用的木头之类的东西。 “吃饭了,” 五人刚刚把收起来的稻子铺在空地上,曹曦便挑着两只木桶走了过来,俏脸上笑容灿烂,“咦?还真找出了不少东西呢!” “来了!” 李亢连忙迎了上去,笑着接过了她肩上的担子,“我们就晓得午饭肯定有着落!” “嫂子!” 樊屠也凑了过来,往木桶里一瞧,嘿嘿地笑了,“你做这么多饭菜,老扣叔该怨我们了!” 曹曦本就是新丰里嫁出去的女儿,只是她父亲曹康的名声并不好。 “他说啥?” 曹曦秀眉一挑,“粮食、肉和菜都是我自己带回来的!” “嘿嘿……” 樊屠讪讪一笑,“嫂子就是有本事!” 李亢突然觉得面皮有些发烫,总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靠小富婆养着的小白脸儿。 “开吃!开吃了……” 朱邪和罗平已经清除一小片空地,摆好了几张木板,“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饭菜自然不如昨夜丰盛,但量却挺足。 李亢匆匆地吃了些便放下碗筷凑到了正在一旁翻晒被褥的曹曦身边,悄悄地将那袋银子塞了过去,“曹……曦,你不必这么做……” “我可啥也没做!” 曹曦连忙打断了李亢,将那袋银子推回给了李亢,“这都是你这些年攒下的呢!” “我……” 李亢只得苦笑,“你知道我的脾性,哪能攒下这么多钱?” “呃……” 曹曦一怔,旋即笑了,“可是,外人不知道啊!” 说罢,一扭腰身又走向了摊晒在一旁的稻子,“太阳好,晒两天就能干了!” “嗯……” 李亢应了一声,声音却有些潮。 这个女人或许不够聪明,却让他觉得很温暖。 “亢哥,” 曹曦没有发现李亢的异样,蹲在摊开的稻子旁,伸出纤纤玉手仔细地拨弄着,声音里洋溢着幸福的味道,“我明天就回县城去,把生意交给蔡家二弟就回来,回来帮你建房子!” “好,” 李亢没有问她有没有难处,也没有拒绝她,只是轻轻地着蹲在阳光下的她,声音温柔,“我等你!” 面对这样一个女人,他不能问,更没有勇气拒绝! 真地,连一丁点儿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他害怕会错过她,更害怕会伤到她! 阳光照在她的头上,乌黑浓密的发丝在泛着柔光,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阳光很美,那张笑容恬淡的俏脸更美。 曹曦, 他暗暗发着誓,余生,我会用尽全力来爱你!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她为什么爱自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也爱她,爱这个能让自己觉得温暖的小女人。 李亢望着曹曦的背影有些痴迷,曹曦见李亢没了声响便扭头望了过来,正好迎上了李亢那痴迷的目光,顿时俏脸一红,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家里应该也要开饭了……” 说着,她便匆匆地走了,裙衫轻摆,婷婷聘聘,透着几分小女儿的轻盈灵动之态。 “曹曦!” 李亢望着她的背影叫了一声,见她脚步一顿,连忙憋出一句,“我下午就进山去砍树……” 新丰里人喜欢用木头建房,因为,新丰里背靠硭山,建筑材料丰富。 说干就干! 稍事休息,李亢五人便带上工具进了硭山。 山上的积雪比山下更厚一些,可也挡不住五个干劲十足的小伙子啊。 “咔……咔……咔……” 找好一根五六寸粗细的柏树,身材矮胖的罗平便抡起板斧砍了起来,砍得木屑横飞。 “吱呀呀……” 十几斧砍下去,那大树呻吟一声便歪了,吓得李亢连忙大呼,“小心……” 前世的他哪里砍过树啊?! “莫事,” 罗平嘿嘿一笑,抡圆了斧头又是狠狠一劈,“咔……吱呀呀……” 大树缓缓地倒了下去,砸得一旁的几棵小树枝断干摧,“噼里啪啦”响成了一片。 罗平这才收了斧头,扭头冲李亢嘿嘿一笑,“这才多大个树?去年,师父带我去给何亭长家换门柱,砍的那根树才叫大……得有尺多粗!” 罗平跟着隔壁永丰里的陈木匠在学艺,平日里就跟四邻八里的人家盖房子。 “哦,” 李亢自然不记得这茬,连忙掩饰地笑了笑,“那,我就去把你师父请过来……” “请他来干啥?” 罗平连忙摇头,“我就能盖,你何必花那冤枉钱!” “呃……” 李亢一滞,笑骂着,“你这小子!老话说得好啊……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话虽这么说,李亢还是没有去请罗平的师父。 毕竟,他现在真缺钱,曹曦一个女人,能攒下那多钱不容易,能省就省一些吧! 罗平有手艺,李亢樊屠夏侯朱邪几人也都有力气,四邻得了消息也来了几个丁壮帮忙,倒也把个工程干得有模有样,到第二天傍晚,十几根顶梁柱便立好了。 夜色朦胧,月朗星稀,在樊屠家吃完饭,李亢把前来帮忙的丁壮送出了大门,站在门外望着天边的月儿,心中隐隐升有些担忧。 “亢哥,” 夏侯带着朱邪和罗平走了出来,跟站在门口的李亢打了声招呼,“我们就先回去了……” “夏侯,” 李亢突然扭头叫住了夏侯,神色凝重,“你说……蔡家会放她回来吗?” 这话,他早就想问,但却不敢直接问曹曦。 他害怕自己那样问会伤到她,很怕!很怕! “呵呵……” 夏侯一怔,旋即笑了,“亢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曹曦这些年已经很对得起他蔡家了!” 嘿嘿……原来,亢哥也有需要安慰的时候啊! 夏侯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说着,还重重地拍了拍李亢的肩膀,神色笃定、声音铿锵,“你放心,嫂子明天保准能回来!” 说罢,夏侯便一转身,跟着朱邪罗平走了,影子洒脱,步履轻快。 真会那么容易吗? 望着他们的背影,李亢暗自叹了口气。 “以前那个李亢”的事,他已经记不得丝毫了,自然也就不清楚曹曦的遭遇,更不明白朱邪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如果记得,他可能就不会如此担心了。 第四章监国太子轩辕昊 酉时三刻已过,正是宵禁之时,县城街道上再不见一个百姓,只有各坊之中尚有灯火人声。 蔡家大宅在西门内安泰坊,前后两进的院子,在这小小的大兴城中倒显得颇有几分豪门的模样。 后院一片漆黑,下人们都已经睡下了,前院也只有东厢房还透着昏黄的灯火。 东厢房是老夫人的住处,自蔡家大公子在新婚之日被醉酒的宾客失手打死之后,老夫人便吃斋礼佛,起居作息极有规律,房中的灯甚少会亮到这么晚。 但,今日不同平常。 今日,蔡家二公子正好年满十六,按大虞律令已成年,称丁。 昔日,蔡大公子死于非命之时,二公子还是个不到十三岁的懵懂童子,而蔡家老爷也已亡故,老太太又卧病在床,于是,刚刚嫁入蔡家的曹曦便接过了蔡家酒店的生意,这一管就是三年多,如今,二公子已经成年,她也找到了新的归宿,便向老夫人表明了去意。 “曦儿,” 或许是因为常年吃斋礼佛的缘故,老太太一副慈眉善目并不怎么显老,听完曹曦的话,连忙起身去扶跪在自己面前的曹曦,“你起来说话吧!” “婆婆,” 曹曦连忙让过,以头触地,“还望婆婆成全!” “唉!” 老夫人无奈地收回了手,幽幽一叹,“婆婆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是……算了,终归是我蔡家亏欠了你!” “不,” 曹曦慌忙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老夫人,“我自幼命苦,若不是得蔡家收留,断没有今日的衣食保暖……蔡家不曾亏欠过我,我对蔡家只有感激……” 说着,曹曦已潸然泪下,“我也曾想过就这样侍奉婆婆到百年之后,可是……我这一生欠下的恩情太多……我想……想在这辈子都还完……” “不说了,” 老夫人连忙又去扶曹曦,“好孩子,不说了……婆婆知道你的苦楚……婆婆也是女人啊!” 说着,老夫人扶起了已经泪流满面的曹曦,“你和他的事,婆婆都清楚……当年还是他把你送进允儿酒店的吧?听允儿说,还是他把你从丰水河里捞起来的?” “嗯……” 曹曦轻声应着,眼泪却似断了线的珠子,“当时,我十五,他比我大两岁……那时候,他已经很风光了,而我……我以为……他是可怜我……” 虞制:女子十五及笄,可嫁;男子十六成丁,可娶。 “唉……” 老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满脸唏嘘,“后来,那些想欺侮你的浪荡子也是他帮忙赶跑的吧?” “嗯,” 曹曦泪眼婆娑,但有一丝笑意悄然爬上了嘴角,“允哥刚走那年,很多浪荡子不怀好意,他就每天都来店里喝酒……连酒钱都付不起了还要借钱来……” “是个仗义人!” 老夫人轻轻地慨叹着,“昔日允儿在时也说起过他的事,说他胸怀大志、仗义疏财……可是,孩子呐,人活着应该先学会过日子啊!” 老太太这四年虽然吃斋礼佛,却也有着大半辈子的人生感悟。 “嗯,他现在过得很不好。” 曹曦轻轻地点了点头,喃喃地说着,“家里有田,却不耕种;家中有灶,却不做饭;衣服破了,不会补;房子坏了,也不晓得修,这次大雪,他被房顶压在了下面……” 她好似在说着自家的事,泪水却又掉落了下来,“我想去帮他……” “唉!” 老夫人神色黯然,缓缓走到床边,从枕头下翻出了一个檀木小匣子,慢慢地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曹曦,“孩子呐,你若跟了他……唉,你自己选好的路,婆婆也不好再劝,不过,以后若是有难处了,记得来找婆婆啊!” “谢谢婆婆!” 曹曦知道那是婚书,双手接了,满是感激,“往后,我会常回来看你……” “好,” 老夫人轻轻地点了点头,又转身从匣子里拿出一支碧玉钗子一个白玉镯子递给了曹曦,“这些年,蔡家全靠你支撑着,可你却不曾穿过一身好衣裳,不曾戴过一件首饰……” “婆婆,” 曹曦连忙推辞,“我穿惯了布衣,也戴不惯首饰,这些东西是万万不能收的!再说,这些年在蔡家,我衣食无忧,您每到年节都还会给我私房钱……而且,我爹又常来蔡家……我不能收!” “你就拿着吧!” 老太太抓着曹曦的手把手镯和玉钗塞进了她手里,“女人怎能没有几件像样的首饰呢?就当婆婆送你的嫁妆……往后,你也是我蔡家的女儿……” 书话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都是女人,明白个中辛酸,自当互相体谅。 这一夜,东厢房的灯很晚才灭,之后,屋里依然有窃窃私语在飘荡。 曹曦与老太太相处四年,其中的感情比起亲生母女也不遑多让,第二天一早又是好一番依依惜别,连一旁的二少爷也红了眼圈,送曹曦上牛车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劝了一句,“嫂子,留下来吧!留下来我……” 蔡家二少爷刚刚及冠,倒也出落得斯文秀气,只是此刻却似个无助的孩子,“我也能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你何苦再跟着那个浪荡子去吃苦受罪……” “小吉,” 曹曦突然俏脸一板,一双美眸紧紧地盯着他,“如今,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许再说那孩子气的话!嫂嫂经历过的事,你不曾经历过,所以,你不会明白嫂嫂的想法……还有,以后不许你再那样说他!若是你还认我这个亲人,以后就叫他姐夫!” 说着,曹曦抬起手,仔细地帮蔡吉整了整衣领,放下手,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以后,蔡家就全靠你了!要像个男子汉一样……知道了吗?” “嗯……” 蔡吉连忙点头,鼻头一酸。 曹曦却已转身,上了牛车,“卢伯,走吧!” “驾……” 卢伯一抖缰绳,牛车缓缓移动起来,渐行渐远。 蔡吉怔立当场,望着慢慢消失的马车已然泪流满面,喃喃自语着,“嫂嫂,我……我也能为你打架……我也能保护你……我不会比他差……我不会比他差……” 当然,曹曦听不到了。 不过,都已不重要了! 马车在朝新丰里奔驰,她只想回到亢哥身边去。 李亢一心想早些把新房建好,早早地便忙碌开了,只是目光却时不时地在望院外的大道上瞟。 直到旭日高升,他终于看到了一辆马车出现在了大道上,顿时松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迎了上去,也不管身后众人揶揄的笑声。 “吁……” 卢伯见有人迎面而来,连忙停下了马车,后面的曹曦也看到了李亢,冲他挥了挥手,笑容憔悴,“亢哥,我回来了!” “嗯,” 看到曹曦那双红肿的眼眶,李亢心中一痛,旋即侧身站到了路边,笑得欢欣,“回来得正好……你不在,我们几个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收拾一下,中午帮我们做饭,在樊屠家里!” “噗哧……” 曹曦乐了,“好吧,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大虞帝国永兴四年十月壬子日,在明媚的阳光下,永新帝国的开创者等到了他的皇后……哦,这是后世野史里的记载! 在后世流传的另一些野史里,记载着另一段话:就在太祖皇帝带着明德、开国公、镇国公等一干功勋在丰郡建设他们的家园时,前朝末代帝王正在大兴城进行着他的阴谋。 大兴城在关中平原东北部,北倚骊山,方圆四十余里,人口百万之众,分内外三层,外城为大虞帝国立国百年以来陆续扩建而成,内城为立国初之旧城,最里面便是皇城。 皇城坐北面南,方圆六里有余,南城墙有宣德楼,楼下有三门——正门、左掖门、右掖门。 入宣德楼正门便是大庆殿,遇大礼、节庆、车驾、斋戒及朔望大朝会便在此殿举行。 虞制:天子询政闻奏,三日一常朝,遇朔望一大朝。 天子常朝之处在文德殿,入右掖门向东,过天章阁、宝文阁便是文德殿。 不过,当朝天子已卧病多日,一直在万安宫静养,如今由新晋太子轩辕昊代为监国。 轩辕昊受命后,每日必诏群臣于崇明殿询政闻奏,十分勤勉。 甲寅日,即辛亥之后第四日,各部重臣照例齐聚崇明殿,列为两班,太子监国轩辕昊端坐殿上,静听众臣奏报。 “殿下,” 丞相司马瑞虽已年过六旬,但依然别有一番沉稳气度,躬立殿下,声音清朗,“洛渠已于昨日疏浚完毕,洛堤也已加固完毕,十年之内,洛地当无水患之忧!” “嗯,” 高台上的轩辕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洛渠和洛堤关系洛地三郡二十二县百姓,父皇卧于病榻依旧挂怀不已,如今终于能心安了!” “圣上仁厚!” 司马瑞连忙一躬,然后,缓缓抬起头来,“昨夜,丰郡遣快马急报:辛亥日入夜时分,丰郡突降暴雪……” “辛亥日?” 闻奏,高台上的轩辕昊神色陡变,身体绷紧,微微前倾,死死地盯着司马瑞。 “是的!” 司马瑞一躬身,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大雪飓风彻夜未歇,至天明……境内八县倒塌房舍一百二十三间,死者八十五人,伤者二百九十八人,其中,又以大丰县灾情最甚……” 司马瑞的声音渐渐低落、消散,殿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轩辕昊努力坐直了身体,面色阴沉,一双狭长的眸子微闭,隐隐在殿下群臣身上逡巡着。 有谁? 有谁会不识趣? “殿下,” 很快,御使中丞夫萧承衍便持笏出班,朝轩辕昊躬身一礼,神色肃然,“丰郡地处江南,气候温和,如今刚进初冬便遭遇暴雪,此乃数百年来之罕事,恐为不祥之兆……” 御使虽有风闻奏事之权,有纠察百官之职,但是,这“天人感应”的事儿可不归他管。 “哦?” 轩辕昊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轻轻地打断了萧承衍,声音和目光一样平静,听不出喜怒,“依爱卿之见,此乃不祥之兆?乃是上天震怒之兆?” “呃……” 萧承衍顿时心中一虚,怔立当场,暗自有些懊恼自己的冒失。 “启奏殿下,” 司马瑞暗骂一声愚蠢,连忙躬身,“昔日,太祖登基前夜有慧星坠于巴郡,太宗册立不过三日吴郡日有食之,今上改元之夏洛地大水,洛城之中平地水数尺……然,太祖一统中原,功烁古今;太宗北拒蛮族,南平山戎,功在千秋;今上仁厚爱民,休养生息,才有我大虞帝国如今的繁华盛世……故,臣以为:此次暴雪并非不祥之兆,而是我大虞帝国再次精进之考验!” 说着,司马瑞再次躬身,“为今之计,当以赈灾安民为要!” “好!” 轩辕昊脸色稍霁,“依爱卿之言……赈灾安民!” “诺!” 群臣纷纷躬身,不少人也暗自松了口气。 皇权之争自古难免,有皇子争皇权,自有臣僚站队列,大虞朝自然也不例外。 今上独宠皇后费伽罗,至永兴二年皇后崩只育有四子一女,但皇权之争却丝毫未曾停歇,只是,太子轩辕玉新废,萧承衍便欲借丰郡雪灾说事,未免有些心急了,即使站在废太子一边的大臣也不愿意跟着他去趟这浑水。 轩辕昊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群臣,风轻云淡地一挥衣袖,“散朝!” “恭送殿下!” 群臣纷纷躬身唱喏。 轩辕昊缓缓起身,往后宫去了。 走在去万安宫的路上,轩辕昊沉默不语,神色阴沉,步履沉重,一干随从缓步相随,尽皆屏息静气。 轩辕昊是今上次子,六岁封泰安王,十四岁进封晋王,二十三岁改封齐王,如今已是三十六岁。 身为皇子,看似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可是,其中的滋味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在世人看来,曾经的二皇子殿下一直躬俭宽仁,就连专情也与当今皇上如出一辙。 当然,这只是世人看到的轩辕昊。 宫里内侍却不敢如此忖度这位新晋太子,一个能扳倒皇太子的人物岂会这么简单? 潜龙在渊,必有亢飞之日! “德安,” 走到万安宫门口之时,轩辕昊突然脚步一顿,轻轻地开了口,“父皇有恙在身,当静心疗养……” 说到此处,轩辕昊的话音噶然而至。 “诺!” 但紧随他身后的心腹内侍赵德安已然听懂了,连忙允诺一声,“殿下请放心,奴婢绝不让半点儿宫外的糟心事影响到圣上的心情……” 赵德安话音未落,轩辕昊已经迈开大步走向了万安宫的宫门,已然是堆起了一脸和煦的笑容。 永远都不会再有变数! 孤,绝对不允许再出现变数! 十日后是十月癸亥,小雪,先帝轩辕德崩于万安宫,太子轩辕昊遵遗诏即皇帝位。 第五章大丧大婚干大事 虞制:天子崩,王公百官朝夕临哭三日,自第四日起,斋宿二十七日,百日内,禁音乐、嫁娶;各郡县军民男女就地举哀,素服十三日,禁嫁娶一月,禁屠宰四十九日,禁音乐百日…… 永新四年十月癸亥日,天子崩于万安宫,遂全城举哀,由礼部颁诏各郡,以告天下。 当然,丰郡距离大兴城千里之遥,诏书传至已是三日之后了,这天是丙寅日。 丙寅日,永兴四年十月的最后一天,忌伐木、治病、作梁,宜嫁娶。 天色未明,新丰里便人声渐沸,里人青壮皆往李亢新建的屋舍涌来,挑水、劈柴、搭席、备酒菜……今天是李亢大婚之日。 按虞礼,曹曦已是再嫁,本不应大操大办,但,李亢却是初婚,向来又交游甚广,颇有善名,所以,这婚宴在所难免。 当然,结亲的程序还是被省略了。 倒不是李亢怕麻烦,只是,曹曦在这件事上罕有地表现出了坚决的态度。 不过,李亢想起去曹曦家送聘礼时遭受的冷遇也就释然了。 旭日东升,诸事皆已布置妥当,李亢家的小院里人声鼎沸,众邻里谈笑宴晏,第一位宾客也到了。 “永丰里赵胜……贺钱两百……” 朱邪在院门外收贺礼,收好便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夏侯在朱邪旁边摆了张矮几,将来宾和礼金记在了竹简上。 “恭喜!恭喜!” 送完贺礼,赵胜径直走向了立在院门口迎宾的李亢,笑容满面地拱了拱手,“祝亢哥早得贵子……” “多谢!多谢……” 李亢一身新衣,发髻整洁,身上虽然没有戴朵大红花,但那英俊的脸儿早已笑得比那大红花还要艳了,“赵兄里面请,里面请……” “大丰城朱大富……贺钱五百……” 这边,李亢刚把赵胜迎进院门,便听得朱邪又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大丰城陈玉良……贺钱五百……” “永丰里王大福……贺钱两百……” …… 宾客接踵而至,李亢一一热情相迎,颇有些疲于应付,可是,脸上的笑容却不曾稍减一分。 这就是婚礼,既让人疲于应付,又能让人乐在其中! 日渐高升,陆陆续续已经到了四十多位宾客,李亢早已觉得口干舌燥了,朱邪的声音也略微有些沙哑了,“大丰里韩瑜……贺钱一万……呃……” 朱邪好似被噎到了,一张瘦削的脸庞涨得通红,狠狠地盯着面前面色蜡黄衣衫破旧的青年,“你这韩钓儿……你来凑啥热闹!” 来者便是夏侯酒后向李亢提过的那位“被里人所轻”的韩瑜了。 “朱大哥,” 被人称作“钓儿”,韩瑜蜡黄的面孔顿时一红,连忙讨饶,“亢哥也是我朋友,虽然我现在拿不出这些钱,但你放心……我韩瑜绝不会赖了去!” “你……” 朱邪一滞,一旁的夏侯已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面色阴沉地瞪着韩瑜,“你这厮好不晓事!哪怕你只送条鱼来,亢哥也不会低看你,不想你却弄这虚把式……” “夏侯,” 李亢早已看到这边情况不对,匆匆过来打断了夏侯,冲一旁早已涨得面皮通红的韩瑜热情地一笑,“韩瑜,既然你说你是我李亢的朋友,那还讲这些虚礼干啥?” “亢哥,” 韩瑜一怔,满脸羞愧,“是小弟孟浪了!” “好了,” 李亢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既是兄弟,就不用客套了,先进去坐!” “嗯,” 韩瑜连忙冲李亢躬身一揖,“小弟先进去了……” 韩瑜走了,夏侯却还有些义愤难平,“本以为他虽懦弱,却也是个真性情的汉子,却不想……” “夏侯,” 李亢笑着摆了摆手,“他这样做,这何尝又不是一种情分呢?” “呃……” 夏侯一滞,默然,但脸上的怒色却在慢慢地消散。 “亢哥说得也有理,” 一旁的朱邪轻轻地点了点头,“以前也不曾见这韩瑜去别家凑这热闹,今日能来……倒也难得!” “嗯……” 闻言,夏侯恍然,“想是亢哥请他吃过几回酒,又从不低看他……” “好了,” 李亢看看太阳已经到了中天,便笑着摆了摆手,“时间也不早了,想是不会再有人来了,都收了,进去吃酒……” 其实,李亢并不喜欢听他们谈论“以前那个李亢”的事,倒不是他不好奇,只是……听得越多,他就越觉得愧疚。 占了他的身体,接收他的女人……如果他是个混蛋,李亢大可以心安理得,丝毫不用觉得愧疚。 可是,他不但不是混蛋,还有这大志向、有着好名声、有着很多让李亢都觉得佩服的故事……这让李亢暗自惭愧,也让他觉得压力山大! 他的一切,已经还不了他了,可是,至少不能把他积攒起来的好名声也给他败坏了吧? 李亢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他会尽全力去做! 流水席一直吃到了日落时分,李亢醉了。 这里的酒本来度数不高,就连李亢原来常喝的啤酒都比不了,可是,他却醉了,被曹曦扶到床上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阵阵哭声响起,他惊醒了。 “皇上……呜呜……呜呜……” 李亢猛然翻身坐起,狠狠地摇了摇脑袋,才听清了那嚎哭声,“你怎能抛下我们……呜呜……呜呜……” 那嚎哭声此起彼伏,犹如潮水般在空气里飘荡着,一浪接着一浪,悲悲切切。 呃……这是真哭啊? 李亢觉得很意外,皇帝死了,百姓真地会哭得这么伤心?不都是在做戏吗?不是该干嚎几声就算了吗? 李亢突然很想出去看一看,刚要起身,却见曹曦抹着眼泪进来了,看到李亢已经醒了,怔了怔,突然“哇”地一声就哭了,“亢哥……呜呜……皇上驾崩了……呜呜……” 呃……这是真哭啊! 李亢怔怔地望着倚在门边泪如雨下的曹曦,半晌才回过神来,也顾不得穿鞋,衣衫散乱地便冲了过去,一把将曹曦搂在了怀里,慌乱地安慰着,“不哭,不哭啊……老皇帝驾崩了,不是还有新皇帝吗?不管哪个当皇帝,我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呜……” 曹曦勉强止住了哭声,仰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李亢,“先皇是个好人……” 说着,又抽泣了起来,“呜……呜……先皇在位这些年……呜……呜……我们的日子才慢慢好过起来……” 望着曹曦那张眼泪婆娑的俏脸,李亢突然明白外面的哭声为何会那么悲切了。 百姓不止在为先皇哭,还在为他们自己哭,为他们那莫测的命运哭! 天子是天下之主,是万民之主!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天子好大喜功,百姓便有徭役之苦! 若天子一糊涂,弄出个烽火戏诸侯,那么,天下就会战乱四起,生灵涂炭! 生在这样的时代,百姓过得好不好,其实决定权不在他们自己,而在天子! “莫事,莫事,” 李亢轻柔地为曹曦擦拭着眼泪,“先皇是个好人,新皇帝一定也是个好人!新皇帝也是先帝教出来的不是吗?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啊!” 说着,李亢将曹曦扶到床边坐了,看到曹曦还在抽抽噎噎,便笑着站了起来,“漂漂亮亮的一张脸蛋儿,都被你哭花了……我去给你打盆水好好洗一洗。” “呃……” 曹曦一愣,连忙就要起身,“亢哥,让我去……” “你不哭了就好!” 李亢笑呵呵地扔下一句便出去了,留下满脸疑惑的曹曦独坐床边发呆。 不多时,李亢端了盆水回来,拧干帕子便替曹曦擦起脸来,“以后要少哭,看得人心疼!” “嗯……” 曹曦轻声地应着,一张俏脸早已通红,星眸半闭,不敢看李亢的脸。 看到曹曦羞涩的样子,李亢突然也不知道说啥了,感觉面皮有点热。 她……不是小寡妇吗? 怎么还……小寡妇也这么放不开? 面皮越来越热,李亢的手也有些僵直了。 曹曦也不说话,就连一双眼睛也紧紧地闭上了。 屋里一片寂静,两人就那么僵在了床边,好似连彼此的呼吸之声也变得清晰可闻了。 “嗯……” 李亢有些慌乱地收回了帕子,红着脸干笑着,“擦……擦好了……这下看着多漂亮啊!” 说着,李亢端起脸盆落荒而逃,“我先把水倒了……” 曹曦慢慢地睁开眼睛,望着门口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娇艳如盛开的牡丹花。 龟儿的! 李亢端着水盆往院角去,心中满是懊恼,她咋也这么害羞……接下来怎么整啊? “哗啦……” 水被泼在了院角,李亢抬头一望朦胧的夜色,脚步却有些踌躇。 “亢哥……” 曹曦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你饿了吧?我去热饭菜!” “好啊!” 李亢送了口气,连忙跟了过去,“我来帮你烧火。” “嗯,” 曹曦脚步轻快地往灶房去了,临进门的时候,突然脚步一顿,回头望向了李亢,“你说……新皇帝真地是个好人吗?” “先皇那么好,新皇帝还能差了?” 李亢自然不愿意在这事上纠缠,更不愿曹曦胡思乱想,神情笃定地说了句,当先钻进了灶房,“中午光喝酒了,一觉起来还真饿呢!我看看都留了些啥菜……” 这里自然没有冰箱,婚宴剩下的饭菜不能久放,大多都分给了邻里。 饭菜是现成的,热一热都能吃,自然花不了多少时间。 吃完饭,该做的事还得做,哪怕是第一次,哪怕再羞涩,有些事不能逃避,那是成长必须要经历的事,也是追求完整人生必须要做的事! 当然,有的事,没有做过的人不知其中的妙处,做过的人也不好讲其中的妙处讲与外人听! 不论如何吧,一对新婚的人儿洞房了……然后,就沉沉地睡着了! 被鸡鸣犬吠声吵醒的时候,李亢只觉浑身舒泰,轻轻扭头望向曹曦,却见她还在酣睡,一张俏脸正好比那雨后的海棠,娇艳欲滴! 想起昨夜那片惊艳的落红,一丝得意的笑容爬上了李亢的嘴角。 这丫头……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窃喜犹如得意的小丑在心底闹腾着,李亢小心翼翼地起身下了床,整理好衣衫出了门。 “亢哥……” 李亢刚刚走出房门,樊屠便进了院门,一张大黑脸笑开了花儿,“这么个大好的日子……你咋也不多睡一阵啊?” “呵呵……” 李亢笑得有些赧然,王顾左右而言他,“这么早,你跑来干啥?出啥事了?” “能有啥事!” 樊屠大脑袋一晃,“现如今肉也买不成了,天儿也越来越冷了,所以就想过来找你喝几杯酒……” 来蹭饭的啊! 李亢恍然,望着樊屠那张一本正经的大脸,微微一笑,转身往灶房走去,“酒有,菜也有……来帮我烧火!” “呃……你做饭啊?” 樊屠怔了怔,连忙跟了上去,压低了嗓门,“你让嫂子睡懒觉?要不得哦,俺爹以前常说,女人惯不得呢!你可不要把嫂子惯坏了……” “龟儿的!” 李亢脚步一顿,扭头瞪了樊屠一眼,“喊你烧个火也这么啰嗦……老子自己干就行了,你去把夏侯他们也喊过来!” “呃……” 樊屠缩了缩脖子,落荒而逃,“俺这就去!” 见樊屠匆匆地出了院门,李亢一转身钻进了灶屋,得意的笑意爬上了嘴角,昨夜,还真有意外之喜! 李亢心情不错,干起活来也麻利,不多时便收拾完了,正准备端菜,便听得外面响起了樊屠的笑声。 “来得正好,” 李亢笑呵呵地探出头去,冲刚刚进门的樊屠夏侯一行招呼着,“进来帮忙……” “亢哥,” 朱邪当先而行,笑呵呵地走了过来,上下大量了李亢一眼,“这结了婚的人就是不同……” “亢哥,” 罗平也跟了过来,笑嘻嘻地打趣着,“幸亏你和嫂子这婚宴办得及时,要是晚上一天,你们就得再等上一个月才能洞房了……” “亢哥,” 夏侯紧随其后,神色有些犹豫,“结婚第一天就喊我们喝酒,嫂子该不高兴了!” “她能有啥不高兴的?” 李亢笑着一扫四人,“再说,我找你们来有正事!是大事!” “大事?” 夏侯顿时精神一振,“啥大事?” 樊屠朱邪罗平也都精神振奋,目光炯炯地望着李亢。 李亢的目光从四人脸上缓缓扫过,“挣钱!挣大钱……” 如今,他李亢也是有老婆的人了,自然要想办法挣钱了! 第六章水泥池子构树皮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芸芸众生,有几人敢说挣钱的事儿不大? 这几年,夏侯四人一直跟着李亢厮混,虽然有些羡慕李亢那个仗义疏财的名头,却也明白:出来混,光仗义绝对不行,你还得有“财”,才能做那仗义疏财的人! 要商量大事,自然也就没人再提酒的事了,酒能乐人,也能误事。 饭菜很快便上了桌,席搭好了,樊屠夏侯朱邪罗平四人便围着矮几坐了,眼巴巴地望着李亢,有些迫不及待想听他说说即将要干的大事了。 李亢却没有急着上席,先过去把曹曦也拽进了屋来,按在自己身边坐了,这才坐下,一扫众人,缓缓地开了口,“这件事……开头会比较繁琐。” “呃……” 众人一怔,连忙摇头,“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啊!亢哥,你就直说吧!” “好吧!” 李亢微微地点了点头,“首先,我们需要一间空房……” “去俺家!” 李亢话语未落,樊屠便打起了包票,“吃完饭,俺就回去把那间空房收拾出来……以后也不卖肉了,就跟着亢哥干大事!” “对,” 朱邪连忙附和,“我也不打铁了!” 紧接着,夏侯和罗平就要附和,却被李亢一摆手打断了,“好了,既然房子的事已经定下来了,那就先吃饭。” 说着,李亢抓起了筷子,伸向了一碗猪肉炖豆子,“天儿冷了,饭菜凉得快……” “亢哥,” 夏侯有些急了,“这……这就商量完了?” “是啊……” 樊屠朱邪罗平也都没动筷子,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李亢。 不是要商量大事吗? 咋就找了间房子就结束了? 连要干的大事究竟是啥都没提啊! “都莫急,” 见状,曹曦温柔地笑笑,“亢哥说得对,饭菜凉得快……先吃饭,吃完再商量。” “就是嘛!” 李亢笑呵呵地夹起一颗煮得滚圆的豆子,“这事三两句话说不清楚,快吃饭,吃完了我们就去樊屠家……” 的确,家里连张能画图的纸都没有,那些工序、那些需要用到的工具……哪有那么容易讲清楚? 倒不如快点吃完饭,早些开工去! “好!” 一听说吃完饭就要开干,众人疑虑尽消,连忙拿起筷子就开吃。 囫囵地吃完饭,李亢一行便直奔樊屠家而去。 进了院门就钻进了那间空房,开始收拾了起来,不多时便收拾妥当了。 “这里,” 李亢先指着进门处左边的角落,“我们要搭个灶台,一尺多高就行了,但,要这么大……” 说着,李亢拿着把柴刀就在地上划了四尺见方一片,然后又向里走了三五步,“这里也要搭个大小一样的灶台……” “嗯,” 夏侯樊屠等人紧紧地跟在李亢身后,仔细地记着。 “这里,” 说着,李亢又往前走了三五步,到了靠墙角处,“我们要砌一个三尺来高的水池子,大概就这么大……” 说着,李亢又划出一块四尺见方的地儿来,然后转身往右侧走去,指着墙角的位置,“这里要切个一样的水池……” 李亢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门口走去,“这里要砌个四尺高的台子……门口要搭个架子……” 一一介绍完,一行人便到了院子里,李亢转过身一望四人,“把这些事搞完就可以开始干事了!” “好!” 四人连忙答应,跃跃欲试,“那就开始干吧!” “不急,” 李亢呵呵一笑,“要干,我们就要干仔细,干好……” 说着,李亢的目光落在了罗平身上,”罗平,你负责做桶,要大木桶,三尺高,大小就比着灶台来……” “莫问题!” 罗平连忙答应。 “好,” 李亢点点头,一扫其他三人,“我们先去找木料,然后就进山找石头……” 硭山方面三百多里,山势巍峨,动植物资源丰富,养活了周围五县数十亭里的百姓。 当然,山中还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只是,在这个时代还极少被开采利用。 不过,李亢也没想过要干开矿的事儿,毕竟,那东西对环境的破坏太大,而且,就算整出来了,又卖给谁? 他如今不过就是大丰县治下一个个小小的里正,想出个县境还得跑去县衙开个路引才行呢! 不过,石头和黏土还是要找的,要建个结实的灶台结实的池子离不开水泥。 五个干劲十足的壮小伙,干起事来都很麻利。 下午的时候,木料已经准备齐全,罗平就在院子里忙碌开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李亢四人也把石头和黏土采了回来,灰白色的石灰石和黒褐色的黏土在院角堆成一座小山。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越发的寒冷,但樊屠家的小院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罗平做木工占去了院子的一角,李亢夏侯烧制水泥占去了院子的另一角,朱邪樊屠在院子中央制砖,曹曦也把蔬菜粮食搬了过来,负责他们的饭食,偶尔也会帮李亢打打下手。 时值严冬,地里没有多少活计,又值先帝大丧,里人也都无所事事,听到樊屠院中动静时不时地便来看看热闹,有人看得有趣还会帮上一阵子忙,有人看个新鲜,看完就走了,在背后赞一声“稀奇”,或者叹一声“亢哥又在瞎整了”! “狗日的李二愣子!” 李亢那位岳父——曹老扣自然也听说了,还特意跑到樊屠家院子外瞄了一眼,回去就当着他婆娘抱怨了起来,“也不知道曦儿看上他啥了,一天游手好闲,还尽瞎整……” 李亢他岳母——曹老扣婆娘不过四十来岁,却已经是个两鬓斑白满脸沧桑的老太太了。 “哦,” 曹老太太正端着过小簸箕往院子里走,闻言连忙停下了脚步,“他们又在整啥?” “呃……” 曹老一滞,有些羞恼地一摆大手,“天晓得!反正就是在瞎整!” 见状,曹老太太不敢再搭腔,默默走到摆在院角的篱笆前,仔细地挑选了起来。 “不争气的死丫头!” 见老太太不理会自己,曹老抠“嘭”地一脚将立在台阶前的扫帚踢得老远,愤愤地骂着,“放着好好的富家媳妇儿不当,偏偏要跟那个浪荡子混在一起……这是真想把老子气死啊!” 曹老太太没有搭腔,嘴角却轻轻地抽了抽……还不是你造的孽! “爹……娘……” 正在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小胖子跑进了院子,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得意地扬了扬满是泥污的双手,“我帮姐夫干活儿了……姐夫真厉害,那些白石头被他一整就烧成黑乎乎的灰了……” “金儿,” 曹老太太抬头瞪了他一眼,“快去把手洗了……” “呃……” 小胖子笑容一僵,白白胖胖的小脸顿时晴转多云,就要开始下雨。 “你个死老婆子!” 曹老抠一看就火了,狠狠地骂了曹老太太一句,三两步便冲到了小胖子面前,满脸堆笑,“金儿呐,莫理她,爹帮你洗手,洗完了就带你出去玩……还有,以后不要往那曹屠夫家里跑,那都是一群油壶浪荡的小子,跟他们凑得近了准莫好事……” 说着,曹老抠抱起小胖子就往灶房去了,就像抱着个小祖宗,“金儿饿不饿?爹早上还留了两个煮鸡蛋……” “唉……” 听得曹老抠略带谄媚的声音进了灶房,曹老太太悠悠地叹了口气,神色落寞,“苦命的曦儿呐……” “沙……沙……沙……” 曹老太太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篱笆上的豆子,待到曹老抠抱着儿子出了院门走得远了,这才一咬牙,跟着出了院门,小心翼翼地朝樊屠家的小院去了。 新丰里就那么大,从西都到动也不过七八百步,曹家距离樊屠家也就三五百步,曹老太太走出不远便望见了樊屠家冲天而起的浓烟,好似着了火一般。 唉…… 曹老太太暗自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劝劝曦儿……她那么能干,说不定能劝住李亢。 “亢哥,这灰真能变得比石头还硬……” “罗平,你做这么大的木桶用来汤猪啊……” “樊屠,你看俺弄的这个砖坯咋样啊……” …… 曹老太太走得近了,小院里嘈杂的人声便涌进了耳中,听得她暗叹不已,还真是一帮浪荡子……也不知道愁! 曹老太太刚走到院门前,就看到曹曦挑着两只木桶出来了。 “娘,” 曹老太太一愣,刚要开口,曹曦已经连忙迎了上来,“你咋来了?爹在家吗?你快回去,他要是看到又该发脾气了……” 曹曦不怕曹老抠,可是,她怕曹老抠欺负她娘啊! “莫事,” 老太太定定地望着曹曦,嘴角爬上了笑意,眼圈却有些红了,“他出去了,娘跟你说几句话就回去。” 说着,曹老太太轻轻地拉起了曹曦的手,“曦儿呐,你们究竟在做啥?你爹说……他又在瞎胡闹……” “娘,” 曹曦连忙打断了曹老太太,“你莫听爹瞎说,他懂个啥!亢哥这次真地在干正事呢!” 说着,曹曦微微一笑,拉起曹老太太的手就往曹家的方向去了,声音温柔,“娘,你在家好好的就是了,不用操心女儿,女儿早就长大了,冻不着也饿不着……等爹的气消了,女儿就回去看你。” “曦儿呐……” 曹老太太欲言又止,最终却化作了一声轻叹。 “你老叹啥气啊!” 曹曦停下了脚步,有些娇嗔地望着曹老太太那张沧桑的脸,“老叹气……容易长皱纹呢!” “呃……” 曹老太太一怔,哭笑不得,“你这丫头啊……” “好了,” 曹曦嘻嘻一笑,放开了曹老太太的手,“你先回去,我去挑水了,他们还等着吃饭呢!” 话音刚落,曹曦已经掉头走了,脚步轻快,两个木桶随着她的步伐晃呀晃呀,好似在低吟浅唱一般。 此刻,李亢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不会知道曹来太太来过……他甚至连曹老太太的面都还没有见过。 来到新丰里已经半个多月了,他就去过曹家一回,还被曹老扣挡在门外好一通骂,就因为那事,曹曦和曹老头彻底闹翻了,再也没回去过。 李亢不清楚自己那位岳父和“以前那个李亢”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只得暗自揣测:可能他嫌我莫得蔡家有钱吧! 所以,李亢此时只想挣钱,挣大钱。 李亢想:等我有了钱再多去走动走动,曹曦她爹对我的态度应该就会好些吧。 其实,天下大多数对的女婿都会有这个想法! 冬日昼短,一晃便是半个多月过去了,樊屠的小院里热闹依旧,当水泥灶台、水泥池子、水泥台子一一建成,前来看热闹的里人突然就觉得——李亢这次说不定还真能干个名堂出来呢! 只是,他到底要干啥? 不要说里人们看不出个所以然,就连曹曦夏侯等人搞不清楚。 转眼已到了大雪时节,一切都已布置停当,李亢一大早便分派好了任务,让樊屠、朱邪、罗平在家准备柴禾和水,他和夏侯则背上背篓带上柴刀进了硭山,直到日上中天才回来。 “亢哥,” 见李亢和夏侯背了满满两背树皮回来,樊屠和罗平连忙上去接了,一看之下都有些疑惑,“你们进山就为整树皮?” “这个是构树的皮!” 李亢放下背篓,笑呵呵地从里面抓起一把树皮,“你看着韧劲……这可是好东西啊!” 李亢前世的专长是编程,却并不代表他只会编程啊! 那是个科技繁荣的时代,随便拿个小发明出来就能让他在这个时代赚上大把的钱财。 “构树皮?” 樊屠也抓了一把,却看不出有啥特别之处,“这东西硭山里多的是啊!能有啥用?” “开工!” 李亢一摆手,环顾众人,“先把东西做出来,到时候,你们就明白了……” 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如事实有说服力啊! 第七章新丰纸 过了大雪时节,天气越发地寒冷了,阳光也懒洋洋的没有了什么热度。 樊屠家的小院里,六个网筛分两排斜立在地上,网筛里刚刚抄起来的纸浆足有两寸后,白白嫩嫩、四四方方,好似硕大的豆腐块。 没错,李亢忙碌了大半月要做的就是纸。 李亢能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不少,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做纸。 在他看来,造纸术是伟大而实用的发明之一,更重要的是,这一发明对环境的破坏不大,更不如火药那般天生就带着血腥气。 小院一角,曹曦摆着个簸箕,曹曦坐在簸箕旁切着构树皮,在她身后还摆着个三寸来高的大木盆,那是用来清洗枸树皮的。 房间里,李亢五人也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樊屠在进门处的灶台前烧水,他要为切碎清洗好的枸树皮浸灰水;往里面的灶台前,罗平在烧着火,灶台上的木桶里蒸着浸好灰水的枸树皮;就在灶台旁边,朱邪在舂捣着蒸好的枸树皮,惯于挥舞铁锤的他很有些臂力;角落里的水池旁,夏侯挥舞着一个长杆在水池里搅动着,那是在打浆;右侧的水池旁,李亢端着一个网筛在抄纸,纸张的厚薄全由他掌控。 这便是一整套古法造纸工艺,虽然造出来的纸张还有些瑕疵,但是,毕竟已经成功地造出来了。 “亢哥,” 不多时,夏侯有些气喘地停了下来,满头大汗地望向了李亢,“我们还是雇些人吧!” “对啊!” 朱邪也停了下来,望着李亢苦笑,“以前打铁,我都没这么累!” “再坚持一阵!” 李亢抬起头对两人笑笑,也已满头大汗,“等第一批纸卖出去了,我们就请人……最多辛苦等三天!” 此时在制作的是第二批纸,第一批纸已经晒在院子里了,晒干再揭完就可以卖了。 “好!” 夏侯咬咬牙又挥舞起了那根长杆,“到时候一定要多雇几个人……至少十个!” “夏侯,” 樊屠笑着站了起来,“要不,俺们换换吧!” 樊屠自认要比夏侯的力气更大一些。 “算了,” 夏侯连忙摇头,嘿嘿一笑,“你还是继续烧火吧!反正你再熏都不会更黑了!” “呃……” 樊屠一怔,愤愤地一摆手,“俺想帮你你还开俺玩笑……” “就你白!” 罗平也在烧火,闻言笑骂着,“白又怎样?再白也和我们一样……是个平头老百姓!” “唉……” 夏侯摇头叹息一声,“我曾祖倒是做过大兴县的县丞,可惜年早逝了……老子读了一肚子书,却找不到个上进的路,有啥办法?” 大虞帝国不缺读书人,却没有科举一说,要当官,要么凭恩补,要么凭举荐。 “莫急嘛!” 李亢一边抄着纸一边安慰着,“你才二十来岁,迟早会有出头之日的!” “亢哥,” 闻言,夏侯突然来了精神,“你说这个……东西能挣多少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挣了大钱说不定能托关系某个小吏当当呢! “这个……不好说,” 李亢轻轻地摇了摇头,“反正,只要还有读书人,这东西就不愁卖!” “亢哥,” 樊屠好奇地插了一句,“这东西究竟叫个啥?” 大虞帝国有帛书,有金文,更多的是竹简,却没有“纸”这一说。 “哦,” 李亢这才想起了这一茬,呵呵一笑,“就叫新丰纸吧!” “新丰纸?” 众人重复了一句,纷纷附和,“这个名字好啊!新丰里都要跟着它出名了……” 李亢呵呵一笑,继续埋头抄纸。 李亢知道造纸术在不久的将来必然会流传开来,各种各样的纸会层出不穷,所以,必须要取个独特的名字,先把名气打出去。 此时,李亢看到的只有新丰纸的商业价值,根本没有想到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事。 永兴四年十一月癸己日,冬至。 冬至大如年,自先帝大丧以来,大兴城一直比较清冷,今天总算又恢复了几分繁华喧闹。 西市人潮熙攘,寒暄声笑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走一走看一看呐,” 蔡家酒店门外,一个伙计扯着嗓子在吼着,“有史以来最稀罕的玩意儿……新丰纸嘞!薄如蝉翼,白如豆腐,可写可画的新丰纸……都来看一看,不买也来看一看……” 在身边摆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摆着一张二尺长宽的新丰纸,占去了大半个几面。 夏侯盘腿坐在矮几后,正在笔走龙蛇,神色专注,不多时,“国泰民安”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跃然纸上。 “好……” 矮几前已经围了十余人,见得那幅大字便有人赞了起来。 竹简可以用来书写,却写不了这般大的字。 夏侯却不搭话,只是府下身子,对着纸上的字轻轻地吹着气。 “这……这不是文中兄吗?” 人群中挤出一个人来,满脸惊讶地望着矮几后面的夏侯,“你怎么在这里做起了买卖?” 来人约摸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儒生服冠。 “呵呵……是文德兄啊!” 夏侯抬头一看赵胜,略显尴尬,“我只是过来写几幅字罢了!” 在大虞帝国,商人算不得体面的职业,尤其,夏侯本来还是读书人,有着自己的字——文中。 “哦,” “文德兄”恍然,目光落在了那幅字上,双眼一亮,大赞起来,“好!好一个国泰民安,好一个笔走龙蛇……咦?这就是新丰纸?” “对,” 夏侯笑着点了点头,“是亢哥做出来的!” “李亢?” “文德兄”一怔,满脸的不可思议,“就是那个浪荡子……” 所谓人以群分,李亢在里人眼里或者在他那些朋友眼中或许算得上个义气人,可是,在读书人中却不见得能有个好名声。 “文德兄!” 夏侯神色一整,连忙打断了“文德兄”,反手一指身侧一卷卷堆成了小山的新丰纸,“一卷有十张,一百钱……要买欢迎,不买就请让一让。” 显然,夏侯并不喜欢这位“文德兄”的言论。 “呃……” “文德兄”一滞,颇为无奈地笑了笑,“给我拿一卷,随后便差人把钱给你送来。” “好!” 夏侯神色稍缓,拿起一卷新丰纸递了过去,“文德兄……请慢走。” 作为一个读书人,也是被李亢逼着来干这事的,此刻,他只想尽快把带来的新丰纸出手,早点离开,打定主意——老子下次打死都不来了! “呵呵……” “文德兄”倒也不以为意,抱着一卷新丰纸乐呵呵地挤出了人群。 “文中兄,” 又有几个儒生模样的青年挤了进来,“帮我也拿一卷……帮我也拿了一卷……” 两百个钱虽然不少,但几个儒生却连眼都没眨一下,在他们心里,这么一卷新丰纸可比几石粮食要稀罕得多了。 一卷卷新丰纸拿出去,一堆堆铜钱堆在了矮几上,不多时便堆成了小山。 他娘的,这得多来钱啊! 不到午饭时间,第一批新丰纸便已售罄,夏侯坐在牛车上,将那两桶铜钱笼在腋下,心里砰砰直跳。 他只是个落魄儒生,何时见过这么多钱? 何况,这才刚刚开始啊! “吁……” 卢伯稳稳地把牛车停在了樊屠家的小院外,笑呵呵地回头望了还在发呆的夏侯一眼,“夏侯兄弟,到了。” “哦……” 夏侯回过神来,连忙笑了笑,“卢伯,多谢你了!” “谢个啥!” 卢伯笑着摇了摇头,“少夫人的事就是蔡家的事嘛!” “这个……” 夏侯有些犹豫,“卢伯啊,现在不好叫……” “卢伯,” 夏侯话语未落,曹曦便已走了出来,微笑着招呼着卢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忙完这几天就回去看婆婆。” “好!好!” 卢伯连忙陪笑,一张老脸上满是褶子,“老夫人也想少夫人了……” 夏侯只得摇摇头,提着两桶铜钱下了车,默默地进了院子。 “夏侯,” 李亢端着个碗从屋里出来了,嘴里还有食物没有咽下,声音有些含糊,“这么快就卖掉了?看来,让你去是对的嘛……” 樊屠、朱邪和罗平也跟了出来,都端着个碗,显然正在吃午饭。 “别,” 夏侯提着两个木桶,满脸苦笑,“下次千万不要再叫我去了……要不,让嫂子去吧!” “好吧!” 李亢笑呵呵地迎上前来,从夏侯手里接过了一只木桶,“等产量上来了,我们就去城买间铺子……” 大丰城不过是个县城,能有多少读书人? 产量一旦上来,肯定就要囤货,当然,李亢还有其他打算。 “乖乖!” 樊屠也上前接过了夏侯的另一只桶,只看了一眼便惊呼了起来,“还真卖了这么多钱?俺还以为……卖那么贵根本就卖不出去呢!” “哪里贵了?” 夏侯笑着摇了摇头,“要是我家里有钱,不要说卖一百钱,就是两百钱,我都要买……” 夏侯家里没钱,但大丰城中的读书人却有钱! “妙!” 大丰县衙后院,翟知县端坐在矮几后,握着望着矮几上摆着一张新丰纸,满脸得意,“这新丰纸果真是个妙物啊!”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