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柳树下的梦》 目次 衬衫领子 亚麻99lib. 凤凰 一个故事 一本不藏书网说话的书 区别 老墓碑 世上最美丽的一朵玫瑰花 一年?99lib?的故事 最
后的一天 完全是真的 天鹅的窠 好心境 伤心事 各得其所 小鬼和小商人 一千年之内 柳树下的梦 译后记 衬衫领子 //..plate.pic/plate_18818_1.jpg" /> 从前有一位漂亮的绅士;他所有的动产只是一个脱靴器和一把梳子。但他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衬衫领子。我们现在所要听到的就是关于这个领子的故事。 衬衫领子的年纪已经很大,足够考虑结婚的问题。事又凑巧,他和袜带在一块儿混在水里洗。 “我的天!”衬衫领子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苗条和细嫩、这么迷人和温柔的人儿。请问你尊姓大名?” “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袜带说。 “你府上在什么地方?”衬衫领子问。 不过袜带是非常害羞的。要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她觉得非常困难。 “我想你是一根腰带吧?”衬衫领子说——“一种内衣的腰带!亲爱的小姐,我可以看出,你既有用,又可以做装饰品!” “你不应该跟我讲话!”袜带说。“我想,我没有给你任何理由这样做!” “咳,一个长得像你这样美丽的人儿,”衬衫领子说,“就是足够的理由了。” “请不要走得离我太近!”袜带说,“你很像一个男人!” “我还是一个漂亮的绅士呢!”衬衫领子说。“我有一个脱靴器和一把梳子!” 这完全不是真话,因为这两件东西是属于他的主人的。 他不过是在吹牛罢了。 “请不要走得离我太近!”袜带说,“我不习惯于这种行为。” “这简直是在装腔作势!”衬衫领子说。这时他们就从水里被取出来,上了浆,挂在一张椅子上晒,最后就被拿到一个熨斗板上。现在一个滚热的熨斗来了。 “太太!”衬衫领子说,“亲爱的寡妇太太,我现在颇感到有些热了。我现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的皱纹全没有了。你烫穿了我的身体,噢,我要向你求婚!” “你这个老破烂!”熨斗说,同时很骄傲地在衬衫领子上走过去,因为她想象自己是一架火>.车头,拖着一长串列车,在铁轨上驰过去。 “你这个老破烂!”熨斗说。 衬衫领子的边缘上有些破损。因此有一把剪纸的剪刀就来把这些破损的地方剪平。 “哎哟!”衬衫领子说,“你一定是一个芭蕾舞舞蹈家! 你的腿子伸得那么直啊!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美丽的姿态!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模仿你!” “这一点我知道!”剪刀说。 “你配得上做一个伯爵夫人!”衬衫领子说。“我全部的财产是一位漂亮绅士,一个脱靴器和一把梳子。我只是希望再有一个伯爵的头衔!” “难道他还想求婚不成?”剪刀说。她生气起来,结结实实地把他剪了一下,弄得他一直复元不了。 “我还是向梳子求婚的好!”衬衫领子说。“亲爱的姑娘!你看你把牙齿①保护得多么好,这真了不起。你从来没有想过订婚的问题吗?” “当然想到过,你已经知道,”梳子说,“我已经跟脱靴器 8ba2." >订婚了!” “订婚了!”衬衫领子说。 现在他再也没有求婚的机会了。因此他瞧不起爱情这种东西。 很久一段时间过去了。衬衫领子来到一个造纸厂的箱子里。周围是一堆烂布朋友:细致的跟细致的人在一起,粗鲁的跟粗鲁的人在一起,真是物以类聚99lib?。他们要讲的事情可真多,但是衬衫领子要讲的事情最多,因为他是一个可怕的牛皮大王。 “我曾经有过一大堆情人!”衬衫领子说。“我连半点钟的安静都没有!我又是一个漂亮绅士,一个上了浆的人。 //..plate.pic/plate_18818_2.jpg" /> 我既有脱靴器,又有梳子,但是我从来不用!你们应该看看我那时的样子,看看我那时不理人的神情!我永远也不能忘记我的初恋——那是一根腰带。她是那么细嫩,那么温柔,那么迷人!她为了我自己投到一个水盆里去!后来又有一个寡妇,她变得火热起来,不过我没有理她,直到她变得满脸青黑为止!接着来了芭蕾舞舞蹈家。她给了我一个创伤,至今还没有好——她的脾气真坏!我的那把梳子倒是钟情于我,她因为失恋把牙齿都弄得脱落了。是的,像这类的事儿,我真是一个过来人!不过那根袜带子使我感到最难过——我的意思是说那根腰带,她为我跳进水盆里去,我的良心上感到非常不安。我情愿变成一张白纸!” 事实也是如此,所有的烂布都变成了白纸,而衬衫领子却成了我们所看到的这张纸——这个故事就是在这张纸上被印出来的。事情要这么办,完全是因为他喜欢把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瞎吹一通的缘故。这一点我们必须记清楚,免得我们干出同样的事情,因为我们不知道,有一天我们也会来到一个烂布箱里,被制成白纸,在这纸上,我们全部的历史,甚至最.秘密的事情也会被印出来,结果我们就不得不像这衬衫领子一样,到处讲这个故事。 ① 即梳子齿。 亚麻 //..plate.pic/plate_18819_1.jpg" /> 一棵亚麻开满了花。它开满了非常美丽的蓝花。花朵柔软得像飞蛾的翅膀,甚至比那还要柔软。太阳照在亚麻身上,雨雾润泽着它。这正好像孩子被洗了一番以后,又从妈妈那里得到了一个吻一样——使他们变得更可爱。亚麻也是这样。 “人们说,我长得太好了,”亚麻说,“并且还说我又美又长,将来可以织成很好看的布。嗨,我是多么幸运啊!我将来一定是最幸运的人!太阳光多么使人快乐!雨的味道是多么好,多么使人感到新鲜!我是分外地幸运;我是一切东西之中最幸运的!” “对,对,对!”篱笆桩说。“你不了解这个世界,但是我们了解,因为我们身上长得有节!”于是它们就悲观地发出吱吱格格的声音来: 吱——格——嘘, 拍——呼——吁, 歌儿完了。 “没有,歌儿并没有完了呀!”亚麻说。“明天早晨太阳就会出来,雨就会使人愉快。我能听见我在生长的声音,我能觉得我在开花!我是一切生物中最幸运的!” 不过有一天,人们走过来捏着亚麻的头,把它连根从土里拔出来。它受了伤。它被放在水里,好像人们要把它淹死似的。然后它又被放在火上,好像人们要把它烤死似的。 这真是可怕! “一个人不能永远过着幸福的时光!”亚麻说。“一个人应该吃点苦,才能懂得一些事情。” 不过更糟糕的时候到来了。亚麻被折断了,撕碎了,揉打了和梳理了一通。是的,它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一套什么玩艺儿。它被装在一架纺车上——吱格!吱格!吱格——这把它弄得头昏脑涨,连思想都不?可能了。 “我有个时候曾经是非常幸运的!”它在痛苦中作这样的回忆。“一个人在幸福的时候应该知道快乐!快乐!快乐!啊!”当它被装到织布机上去的时候,它仍然在说这样的话。于是它被织成了一大块美丽的布。所有的亚麻,每一根亚麻,都被织成了这块布。 “不过,这真是出人意料之外!我以前决不会相信的! 嗨!我是多么幸福啊!是的,篱笆桩这样唱是有道理的: 吱——格——嘘, 拍——呼——吁! “歌儿一点也不能算是完了!它现在还不过是刚刚开始呢!这真是意想不到!如果说我吃了一点苦头,总算没有白吃。我是一切东西中最幸福的!我是多么结实、多么柔和、多么白、多么长啊!我原不过只是一棵植物——哪怕还开得有花;和从前比起来,我现在完全是两样!从前没有谁照料我,只有在天下雨的时候我才得到一点水。现在却有人来照料我了!女仆人每天早上把我翻一翻,每天晚上我在水盆里洗一个淋水浴。是的,牧师的太太甚至还作了一篇关于我的演讲,说我是整个教区里最好的一块布。我不能比这更幸福了!” 现在这块布来到屋子里面,被一把剪刀裁剪着。人们是在怎样剪它,在怎样裁它,在怎样用针刺它啊!人们就是这样对付它,而这并不是太愉快的事情。它被裁成一件衣服的十二个没有名字、但是缺一不可的部分——恰恰是一打! “嗨,现在我总算得到一点结果!这就是我的命运!是的,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呢!我现在算是对世界有点用处了,而这也是应该的——这才是真正的快乐!我们变成了十二件东西,但同时我们又是一个整体。我们是一打,这是稀有的幸运!” 许多年过去了。它们再无法守在一起了。 “有一天总会完了,”每一..个部分说。“我倒希望我们能在一起呆得久一点,不过你不能指望不可能的事情呀!” 它们现在被撕成了烂布片。它们以为现在一切都完了,因为它们被剁细了,并且被水煮了。是的,它们自己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最后它们变成了美丽的白纸。 “哎唷,这真是奇事,一件可爱的奇事!”纸说。“我现在比以前更美丽了,人们将在我身上写出字来!这真是绝顶的好运气!” 它上面写了字——写了最美丽的故事。人们听着这些写下来的故事——这都是些聪明和美好的事情,听了能够使人变得更聪明和更美好。这些写在纸上的字是最大的幸福。 “这比我是一朵田野里的小蓝花时所能梦想得到的东西要美妙得多。我怎能想到我能在人类中间散布快乐和知识呢?我连自己都不懂得这道理!不过事实确是如此。上帝知道,除了我微弱的力量为了保存自己所能做到的一点事情以外,我什么本事也没有!然而他却不停地给我快乐和光荣。每次当我一想到‘歌儿完了’的时候,歌儿却以更高贵、更美好的方式重新开始。现在无疑地我将要被送到世界各地去旅行,好使人人都能读到我。这种事情是很可能的!从前我有蓝花儿,现在每一朵花儿都变成了最美丽的思想!我在一切东西中是最幸福的!” 不过纸并没有去旅行,却到一个印刷所里去了。它上面所写的东西都被排成了书,也可以说几千几百本的书,因为这样才可以使无数的人得到快乐和好处。这比起写在纸上、周游世界不到半路就毁坏了的这种情况来,要好得多。 “是的,这的确是一个最聪明的办法!”写上了字的纸想。“我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将呆在家里,受人尊敬,像一位老祖父一样!文章是写在我的身上;字句从笔尖直接流到我的身体里面去。我没有动,而是书本在各处旅行。我现在的确能够做点事情!我是多么高兴,我是多么幸福啊!” 于是纸被卷成一个小卷,放到书架上去了。 “工作过后休息一阵是很好的,”纸说。“把思想集中一下,想想自己肚皮里有些什么东西——这是对的。现在我第一次知道我有些什么本事——认识自己就是进步。我还会变成什么呢?我仍然会前进;我永远是前进的!” 有一天纸被放在炉子上要烧掉,因为它不能卖给杂货店里去包黄油和红糖。屋里的孩子们都围做一团;他们要看看它烧起来,他们要看看火灰里的那些红火星——这些火星很快就一个接着一个地不见了,熄灭了。这很像放了学的孩子。最后的一颗火星简直像老师:大家总以为他早走了,但是他却在别人的后面走出来。 所有的纸被卷成一卷,放在火上。噢!它烧得才快呢。 “噢!”它说,同时变成了一朵明亮的焰花。焰花升得很高,亚麻从来没有能够把它的小蓝花开得这样高过。它发出白麻布从来发不出的闪光。它上面写的字一忽儿全都变红了;那些词句和思想都成了火焰。 “现在我要直接升向太阳了!”火焰中有一个声音说。 这好像一千个声音在合唱。焰花通过烟囱一直跑到外面去。在那儿,比焰花还要细微的、人眼所看不见的、微小的生物在浮动着,数目之多,比得上亚麻所开的花朵。它们比产生它们的火焰还要轻。当火焰熄灭了、当纸只剩下一撮黑灰的时候,它们还在灰上跳了一次舞。它们在它们所接触过的地方都留下了痕迹——许多小小的红火星。孩子们.都从学校里走出来,老师总是跟在最后!看看这情形真好玩!家里的孩子站在死灰的周围,唱出一支歌—— 吱——格——嘘, 拍——呼——吁! 歌儿完了! //..plate.pic/plate_18819_2.jpg" /> 不过那些细小的、看不见的小生物都说: “歌儿是永远不会完的!这是一切歌中最好的一支歌! 我知道这一点,因此我是最幸福的!” 但是孩子们既听不见,也不懂这话;事实上他们也不应该懂,因为孩子不应该什么东西都知道呀。 凤凰 //..plate.pic/plate_18820_1.jpg" /> 在天国花园里,在知识树底下,有一丛玫瑰花。在这儿,那第一朵开出的玫瑰花生出一只鸟来。它飞起来像一道闪光。它的色彩华丽,它.的歌声美妙。 不过当夏娃①摘下那颗知识的果子的时候,当她和亚当被驱出了天国花园的时候,有一颗火星从复仇天使的火剑上落到这鸟儿的巢里去,把它烧起来。鸟儿就在火焰中被焚死了。不过从窠里的那个火红的蛋中飞出一只新的鸟儿——世界上唯一的凤凰。 神话上面说,这只凤凰住在阿拉伯;它每过一百年就把自己在窠里烧死一次。不过每次总有一个新的凤凰——世界上唯一的凤凰——从那个红蛋里飞出来。 这鸟儿在我们的周围飞翔,快速得像闪电;它的颜色非常美丽,歌声非常悦耳。当母亲坐在她孩子的摇篮旁的时候,它就站在枕头上,拍着翅膀,在孩子头上形成一个光圈。它飞过这朴素的房间。这里面有太阳光;那张简陋的桌上发出紫罗兰花的香气。 但是凤凰不仅仅是一只阿拉伯的鸟儿。它在北极光的微曦中飞过拉普兰的冰冻的原野;它在短暂的格陵兰的夏天里,在黄花中间走过。在法龙①的铜山下,在英国的煤矿里,它作为一个全身布满了灰尘的蛾子,在虔诚的矿工膝上摊开的那本《圣诗》上面飞。它在一片荷叶上,顺着恒河的圣水向下流。印度姑娘的眼睛一看到它就闪出亮光。 //..plate.pic/plate_18820_2.jpg" /> 这只凤凰!你不认识它吗?这只天国的鸟儿,这只歌中的神圣的天鹅!它作为一个多嘴的乌鸦,坐在德斯比斯①的车上,拍着粘满了渣滓的黑翅膀。它用天鹅的红嘴在冰岛的竖琴上弹出声音;作为奥丁②的乌鸦坐在莎士比亚的肩上,同时在他耳边低声地说:“不朽!”它在诗歌比赛的时候,飞过瓦特堡①的骑士宫殿。 这只凤凰!你不认识它吗?它bbr>对你唱着《马赛曲》;你吻着从它翅膀上落下的羽毛。它从天国的光辉中飞下来;也许你就在这时把头掉开,去看那翅上带着银纸的、坐着的麻雀吧。 天国的鸟儿!它每一个世纪重生一次——从火焰中出生,在火焰中死去!你的镶着金像框的画像悬在有钱人的大厅里,但是你自己常常是孤独地、茫然地飞来飞去。你是一个神话——“阿拉伯的凤凰”。 在天国花园里,你在那知识树下,在那第一朵玫瑰花里出生的时候,上帝吻了你,给了你一个正确的名字——“诗”。 ① 据古代希伯来人的传说,夏娃和亚当是人类的第一对夫妇。上帝让他们无忧无虑地住在天国的乐园里,只是不准他们吃知识树上的果子。有一天亚当受夏娃的怂恿,吃了这树上的果子,于是他们便被驱逐出了天国。 ① 法龙(Fahlun)是瑞典中部的一个城市,从前是铜矿的中心。 >① 德斯比斯(Thespis)是纪元前第六世纪的一个希腊诗人。他是希腊悲剧的创始人。 ② 奥丁(Odin)是北欧神话中的上帝。他的事迹常常是诗人们写作的主题。 ① 瓦特堡(Wartburg)是德国 Eisenach 地方的一个古老的宫殿,同时也是许多吟游诗人集会的地方。一二○七年这儿举行了一个吟游诗人竞赛会(Sangerkrieg)。名作曲家 Wagner 曾把这次赛会写进他不朽的歌剧里去。 一个故事 //..plate.pic/plate_18821_1.jpg" /> 花园里的苹果树都开满了花。它们想要在绿叶没有长好以前就赶快开出花朵。院子里的小鸭都跑出来了,猫儿也跟着一起跑出来了;他是在舔着真正的太阳光——舔着他的脚爪上的太阳光。如果你朝田野里望,你可以看到一片青翠的小麦。所有的小鸟都在吱吱喳喳地叫,好像这是一个盛大的节日似的。的确,你也可以说这是一个节日,因为这是星期天。 教堂的钟声在响着。大家穿着最好的衣服到教堂去,而且都显出非常高兴的样子。是的,所有的东西都表现出一种愉快的神情。这的确是一个温暖和幸福的日子。人们可以说:“我们的上帝对我们真好!” 不过在教堂里,站在讲台上的牧师却是大叫大喊,非常生气。他说:人们都不相信上帝,上帝一定要惩罚他们;他们死了以后,坏的就被打入地狱,而且在地狱里他们将永远被烈火焚烧。他还说,他们良心的责备将永远不停,他们的火焰也永远不灭,他们将永远得不到休息和安静。 听他的这番讲道真叫人害怕,而且他讲得那么肯定。 他把地狱描写成为一个腐臭的地洞;世界上所有的脏东西都流进里面去;那里面藏书网除了磷火以外,一点儿空气也没有;它是一个无底洞,不声不响地往下沉,永远往下沉。就是光听这个故事,也够叫人心惊胆战的了。但是牧师的这番话语是从心里讲出来的,所以教堂里的听众都给吓得魂不附体。 但是外面的许多小鸟却唱得非常愉快,太阳光也非常温暖,每一朵小花都好像在说,上帝对我们大家太好了。是的,外面的情形一点也不像牧师描写得那么糟。 在晚上要睡觉的时候,牧师看见他的太太坐着一声不响,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你在想什么呢?”他问她。 “我在想什么?”她说,“我觉得我想不通,我不能同意你所讲的话。你把罪人说得那么多,你说他们要永远受火烧的刑罚。永远,哎,永远到什么时候呢?连像我这样一个有罪的女人都不忍让最坏的恶人永远受着火刑,我们的上帝怎么能够呢?他是那么仁慈,他知道罪过的形成有内在的原因,也有外在的原因。不,虽然你说得千真万确,我却没有办法相信。” 这时正是秋天,叶子从树上落下来。这位严峻和认真的牧师坐在一个死人的旁边,死者怀着虔诚的信心把眼睛合上了。这就是牧师的妻子。 “如果说世上有一个人应该得到上帝的慈悲和墓中的安息的话,这个人就是你!”牧师说。他把他的双手合起来,在死者的尸体上念了一首圣诗。 她被抬到墓地里去,这位一本正经的牧师的脸上滚下了两滴眼泪。他家里现在是寂静无声,太阳光消逝了,因为她没有了。 这正是黑夜,一阵冷风吹到牧师的头上来,他把眼睛睁开;这好像月亮已经照进他的房间里来了,但是并没有月亮在照着。在他的床面前站着一个人形。这就是他的死去了的妻子的幽灵。她用一种非常悲哀的眼光望着他,好像她有一件什么事情要说似的。 他直起一半身子,把手向她伸过来:“你没有得到永恒的安息吗?你在受苦吗?你——最善良的、最虔诚的人!” 死者低下头,作为一个肯定的回答。她把双手按在胸口。 “我能想办法使你在墓里得到安息吗?” “能!”幽灵回答说。 “怎样能呢?” “你只须给我一根头发,一根被不灭的火所烧着的罪人头上的头发——这是一个上帝要打下地狱、永远受苦的罪人!” “你,纯洁而虔诚的人,你把得救看得这样容易!” “跟着我来吧!”死者说,“上帝给了我们这种力量。只要你心中想到什么地方去,你就可以从我身边飞到什么地方去。凡人看不见我们,我们可以飞到他们最秘密的角落里去。你必须用肯定的手,指出那个注定永远受苦的人,而且你必须在鸡叫以前就把这个人指出来。” 他们好像是被思想的翅膀托着似的,很快地就飞到一个大城市里去了。所有房子的墙上都燃着火焰所写成的几件大罪的名称:骄傲、贪婪、酗酒、任性——总之,是一整条七种颜色的罪孽所组成的长虹①。 “是的,”牧师说,“在这些房子里面,我相信——同时我也知道——就住着那些注定要永远受火刑的人。” 他们站在一个灯火辉煌的、漂亮的大门口。宽广的台阶上铺着地毯和摆满花朵,欢乐的大厅里飘出跳舞的音乐。 侍者穿着丝绸和天鹅绒的衣服,手中拿着包>99lib?银的手杖。 “我们的舞会比得上皇帝的舞会,”他说。他向街上的人群望了一眼;他的全身——从头到脚——射出这样一个思想:“你们这群可怜的东西,你们朝门里望;比起我来,你们简直是一群叫化子!” “这是骄傲!”死者说,“你看到他没有?” “看到他?”牧师重复她的话,“他不过是一个傻瓜,一个呆子。他不会受永恒的火刑和痛苦的。” “他不过是一个傻子!”整个“骄傲”的屋子发出这样的一个声音。他们全在里面。 他们飞到“贪婪”的四堵墙里面去。这里有一个干瘦的老家伙,又饥又渴,冻得发抖,但是他却聚精会神地抱着他的金子。他们看到他怎样像发热似地从一个破烂的睡榻上跳下来,挪开墙上一块活动的石头,因为那里面藏着他的装在一只袜子里的许多金币。他抚摸着褴褛的上衣,因为它里面也缝有金币;他的潮湿的手指在发抖。 “他病了。他害的是一种疯病,一种没有乐趣的、充满了恐怖和恶梦的疯病。” 他们匆忙地走开了。他们站在一批罪犯的木板床旁边。这些人紧挨着睡成一排。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像一只野兽似地从睡梦中跳起来,发出一个可怕的尖叫声。他用他的瘦削的手肘把他旁边的一个人推了几下。这人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说: “闭住嘴吧,你这个畜生,赶快睡呀!你每天晚上总是来这一套!” “每天晚上?”他重复着说。“是的,他每天晚上总是来对我乱叫,折磨着我。我一发起脾气来,不做这就要做那,我生下来就是脾气坏的。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被关在这儿了。不过,假如说我做了坏事,我已经得到了惩罚。只有一件事情我没有承认。上次我从牢里出来的时候,从我主人的田庄附近走过,心里不知怎的忽然闹起别扭来。我在墙上划了一根火柴——我划得离开草顶太近,立刻就烧起来了。火燎起来正好像脾气在我身上发作一样。我尽量帮忙救这屋子里的牲口和家具。除了飞进火里去的一群鸽子和套在链子上的看门狗以外,什么活东西也没有烧死。我没有想到那只狗,人们可以听见它在号叫——我现在在睡觉的时候还能听见它号叫。我一睡着,这只毛茸茸的大狗子就来了。它躺在我身上号叫,压着我,使我喘不过气来。我告诉你吧:你可以睡得打呼,一整夜打呼,但是我只能睡短短的一刻钟。” 这人的眼睛里射出血丝。他倒到他的朋友身上,紧捏着一个拳头朝他的脸上打来。 //..plate.pic/plate_18821_2.jpg" /> “疯子又发作了!”周围的人齐声说。其余的罪犯都把他抓住,和他揪作一团。他们把他弯过来,使他的头夹在两腿中间,然后再把他紧紧地绑住。他的一双眼睛和全身的毛孔几乎都要喷出血来了。 “你这样会把他弄死的,”牧师大声说,“可怜的东西!” 他向这个受够了苦的罪人身上伸出一只保护的手来;正在这时候,情景变了。他们飞过富丽的大厅,他们飞过贫穷的房间。“任性”、“嫉妒”和其他主要的“罪孽”都在他们身边走过。一个作为裁判官的安琪儿宣读这些东西的罪过和辩护。在上帝面前,这并不是重要的事情,因为上帝能够洞察人的内心;他知道心里心外的一切罪过;他本身就是慈悲和博爱。牧师的手颤.99lib?t>抖起来,他不敢伸出手在这罪人的头上拔下一根头发。眼泪像慈悲和博爱的水一样,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把地狱里的永恒的火滴熄了。 这时鸡叫了。 “慈悲的上帝!只有您能让她在墓里安息,我做不到这件事情。” “我现在已经得到安息了,”死者说。“因为你说出那样骇人的话语,你对他和他的造物感到那样悲观,所以我才不得不到你这儿来!好好地把人类认识一下吧,就是最坏的人身上也有一点上帝的成份——这点成份可以战胜和熄灭地狱里的火。” 牧师的嘴上得到了一个吻,他的周围充满了阳光。上帝的明朗的太阳光射进房间里来。他的活着的、温柔和蔼的妻子把他从上帝送来的一个梦中唤醒。 ① 欧洲中世纪基督教的僧侣把人类天生的罪孽分为七大类,一般是指这七项:骄傲、愠怒、嫉妒、情欲、贪吃、贪婪和懒惰。安徒生举的几种跟这个标准略为有些不同,可能是他忘记了。 一本不说话的书 //..plate.pic/plate_18822_1.jpg" /> 在公路旁的一个树林里,有一个孤>独的农庄。人们沿着公路可以一直走进这农家的大院子里去。太阳在这儿照着;所有的窗子都是开着的。房子里面是一片忙碌的声音;但在院子里,在一个开满了花的紫丁香组成的凉亭下,停着一口敞着的棺材。一个死人已经躺在里面,这天上午就要入葬。棺材旁没有守着任何一个悼念死者的人;没有任何人对他流一滴眼泪。他的面孔是用一块白布盖着的,他的头底下垫着一大本厚书。书页是由一整张灰纸叠成的;每一页上夹着一朵被忘记了的萎谢了的花。这是一本完整的植物标本,在许多不同的地方搜集得来的。它要陪死者一起被埋葬掉,因为这是他的遗嘱。每朵花都联系到他生命的一章。 “死者是谁呢?”我们问。回答是:“他是乌卜萨拉的一个老学生①。人们说:他曾经是一个活泼的年轻人;他懂得古代的文字,他会唱歌,他甚至还写诗。但是由于他曾经遭遇到某种事故,他把他的思想和他的生命沉浸在烧酒里。 当他的健康最后也毁在酒里的时候,他就搬到这个乡下来。 别人供给他膳宿。只要阴郁的情绪不来袭击他的时候,他是纯洁得像一个孩子,因为这时他就变得非常活泼,在森林里跑来跑去,像一只被追逐着的雄鹿。不过,只要我们把他喊回家来,让他看看这本装满了干植物的书,他就能坐一整天,一会儿看看这种植物,一会儿看看那种植物。有时他的眼泪就沿着他的脸滚下来:只有上帝知道他在想什么东西!但是他要求把这本书装进他的棺材里去。因此现在它就躺在那里面。不一会儿棺材盖子就会钉上,那么他将在坟墓里得到他的安息。” 他的面布揭开了。死人的面上露出一种和平的表情。 一丝太阳光射在它上面。一只燕子像箭似地飞进凉亭里来,很快地掉转身,在死人的头上喃喃地叫了几声。 我们都知道,假如我们把我们年轻时代的旧信拿出来读读,我们会产生一种多么奇怪的感觉啊!整个的一生和这生命中的希望和哀愁都会浮现出来。我们在那时来往很亲密的一些人,现在该是有多少已经死去了啊!然而他们还是活着的,只不过我们长久没有想到他们罢了。那时我们以为永远会跟他们亲密地生活在一起,会跟他们一起共甘苦。 这书里面有一片萎枯了的檞树叶子。它使这书的主人记起一个老朋友——一个老同学,一个终身的友伴。他在一个绿树林里面把这片叶子插在学生帽上,从那时其他们结为“终身的”朋友。现在他住在什么地方呢?这片叶子被保存了下来,但是友情已经忘记了! 这儿有一棵异国的、在温室里培养出来的植物;对于北国的花园说来,它是太娇嫩了;它的叶子似乎还保留着它的香气。这是一位贵族花园里的小姐把它摘下来送给他的。 这儿有一朵睡莲。它是他亲手摘下来的,并且用他的咸眼泪把它润湿过——这朵在甜水里生长的睡莲。 这儿有一根荨麻——它的叶子说明什么呢?当他把它采下来和把它保存下来的时候,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呢? 这儿有一朵幽居在森 6797." >林里的铃兰花;..这儿有一朵从酒店的花盆里摘下来的金银花;这儿有一片尖尖的草叶! 开满了花的..紫丁香在死者的头上轻轻垂下它新鲜的、芬芳的花簇。燕子又飞过去了。“唧唧!唧唧!”这时人们拿着钉子和锤子走来了。棺材盖在死者身上盖下了——他的头在这本不说话的书上安息。埋葬了——遗忘了! //..plate.pic/plate_18822_2.jpg" /> ① 乌卜萨拉是瑞典一个古老的大学。这儿常常有些学生,到老还没有毕业。 区别 //..plate.pic/plate_18823_1.jpg" /> 那正是五月。风吹来仍然很冷;但是灌木和大树,田野和草原,都说春天已经到来了。处处都开满了花,一直开到灌木丛组成的篱笆上。春天就在这儿讲它的故事。它在一棵小苹果树上讲——这棵树有一根鲜艳的绿枝:它上面布满了粉红色的、细嫩的、随时就要开放的花苞。它知道它是多么美丽——它这种先天的知识深藏在它的叶子里,好像是流在血液里一样。因此当一位贵族的车子在它面前的路上停下来的时候,当年轻的伯爵夫人说这根柔枝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是春天最美丽的表现的时候,它一点也不感到惊奇。接着这枝子就被折断了。她把它握在柔嫩的手里,并且还用绸阳伞替它遮住太阳。他们回到他们华贵的公馆里来。这里面有许多高大的厅堂和美丽的房间。洁白的窗帘在敞着的窗子上藏书网迎风飘荡;好看的花儿在透明的、发光的花瓶里面亭亭地立着。有一个花瓶简直像是新下的雪所雕成的。这根苹果枝就插在它里面几根新鲜的山毛榉枝子中间。看它一眼都使人感到愉快。 这根枝子变得骄>?99lib?傲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各色各样的人走过这房间。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身份来表示他们的赞赏。有些人一句话也不讲;有些人却又讲得太多。苹果枝子知道,在人类中间,正如在植物中间一样,也存在着区别。 “有些东西是为了好看;有些东西是为了实用;但是也有些东西却是完全没有用。”苹果树枝想。 正因为它是被放在一个敞着的窗子面前,同时又因为它从这儿可以看到花园和田野,因此它有许多花儿和植物供它思索和考虑。植物中有富贵的,也有贫贱的——有的简直是太贫贱了。 “可怜没有人理的植物啊!”苹果枝说。“一切东西的确都有区别!如果这些植物也能像我和我一类的那些东西那样有感觉,它们一定会感到多么不愉快啊。一切东西的确有区别,而且的确也应该如此,否则大家就都是一样的了!” 苹果枝对某些花儿——像田里和沟里丛生的那些花儿——特别表示出怜悯的样子。谁也不把他们扎成花束。它们是太普通了,人们甚至在铺地石中间都可以看得到。它们像野草一样,在什么地方都冒出来,而且它们连名字都很丑,叫做什么“魔鬼的奶桶”①。 “可怜被人瞧不起的植物啊!”苹果枝说。“你们的这种处境,你们的平凡,你们所得到的这些丑名字,也不能怪你们自己!在植物中间,正如在人类中间一样,一切都有个区别啦!” “区别?”阳光说。它吻着这盛开的苹果枝,但是它也吻着田野里的那些黄色的“魔鬼的奶桶”。阳光的所有弟兄们都吻着它们——吻着下贱的花,也吻着富贵的花。 苹果枝从来就没想到,造物主对一切活着和动着的东西都一样给以无限的慈爱。它从来没有想到,美和善的东西可能会被掩盖住了,但是并没有被忘记——这也是合乎人情的。 太阳光——明亮的光线——知道得更清楚: “你的眼光看得不远,你的眼光看得不清楚!你特别怜悯的、没有人理的植物,是哪些植物呢?” “魔鬼的奶桶!”苹果枝说。“人们从来不把它扎成花束。人们把它踩在脚底下,因为它们长得太多了。当它们在结子的时候,它们就像小片的羊毛,在路上到处乱飞,还附在人的衣上。它们不过是野草罢了!——它们也只能是野草!啊,我真要谢天谢地,我不是它们这类植物中的一种!” 从田野那儿来了一大群孩子。他们中最小的一个是那么小,还要别的孩子抱着他。当他被放到这些黄花中间的时候,他乐得大笑起来。他的小腿踢着,遍地打滚。他只摘下这种黄花,同时天真烂漫地吻着它们。那些较大的孩子把这些黄花从空梗子上折下来,并且把这根梗子插到那根梗子上,一串一串地联成链子。他们先做一个项链,然后又做一个挂在肩上的链子,?99lib.一个系在腰间的链子,一个悬在胸脯上的链子,一个戴在头上的链子。这真成了绿环子和绿链子的展览会。但是那几个大孩子当心地摘下那些落了花的梗子——它们结着以白绒球的形式出现的果实。这松散的、缥缈的绒球,本身就是一件小小的完整的艺术品;它看起来像羽毛、雪花和茸毛。他们把它放在嘴面前,想要一口气把整朵的花球吹走,因为祖母曾经说过:谁能够这样做,谁就可以在新年到来以前得到一套新衣。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这朵被瞧不起的花就成了一个真正的预言家。 “你看到没有?”太阳光说。“你看到它的美没有?你看到它的力量没有?” “看到了,它只能和孩子在一道时是这样!”苹果枝说。 这时有一个老太婆到田野里来了。她用一把没有柄的钝刀子在这花的周围挖着,把它从土里取出来。她打算把一部分的根子用来煮咖啡吃;把另一部?99lib.分拿到一个药材店里当做药用。 “不过美是一种更高级的东西呀!”苹果枝说。“只有少数特殊的人才可以走进美的王国。植物与植物之间是有区别的,正如人与人之间有区别一样。” 于是太阳光就谈到造物主对于一切造物和有生命的东西的无限的爱,和对于一切东西永恒公平合理的分配。 “是的,这不过是你的看法!”苹果枝说。 这时有人走进房间里来了。那位美丽年轻的伯爵夫人也来了——把苹果枝插在透明的花瓶中,放在太阳光里的人就是她。她手里拿着一朵花——或者一件类似花的东西。这东西被三四片大叶子掩住了:它们像一顶帽子似地在它的周围保护着,使微风或者大风都伤害不到它。它被小心翼翼地端在手中,那根娇嫩的苹果枝从来也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那几片大叶子现在轻轻地被挪开了。人们可以看到那个被人瞧不起的黄色“魔鬼的奶桶”的柔嫩的白绒球!这就是它!她那么小心地把它摘下来!她那么谨慎地把这带回家,好使那个云雾一般的圆球上的细嫩柔毛不致被风吹散。她把它保护得非常完整。她赞美它漂亮的形态,它透明的外表,它特殊的构造,和它不可捉摸的、被风一吹即散的美。 “看吧,造物主把它创造得多么可爱!”她说。“我要把这根苹果枝画下来。大家现在都觉得它非凡地漂亮,不过这朵微贱的花儿,以另一种方式也从上天得到了同样多的恩惠。虽然它们两者都有区别,但它们都是美的王国中的孩子。” 于是太阳光吻了这微贱的花儿,也吻了这开满了花的苹果枝——它的花瓣似乎泛出了一阵难为情的绯红。 //..plate.pic/plate_18823_2.jpg" /> ① 即蒲公英,因为它折断后可以冒出像牛奶似的白浆。 老墓碑 在一个小乡镇里,有一个人自己拥有一幢房子。有一天晚上,他全家的人围坐在一起。这正是人们所常说的“夜长”的季节。这种时刻既温暖,又舒适。灯亮了;长长的窗帘拉下来了。窗子上摆着许多花盆;外面是一片美丽的月光。不过他们并不是在谈论这件事。他们是在谈论着一块古老的大石头。这块石头躺在院子里、紧靠着厨房门旁边。 女佣人常常把擦过了的铜制的用具放在上面晒;孩子们也喜欢在上面玩耍。事实上它是一个古老的墓碑。 //..plate.pic/plate_18824_1.jpg" /> “是的,”房子的?主人说,“我相信它是从那个拆除了的老修道院搬来的。人们把里面的宣讲台、纪念牌和墓碑全都卖了!我去世了的父亲买了好几块墓石,每块都打断了,当做铺道石用,不过这块墓石留下来了,一直躺在院子那儿没有动。” “人们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块墓石,”最大的一个孩子说,“我们仍然可以看出它上面刻得有一个滴漏①和一个安琪儿的片断。不过它上面的字差不多全都模糊了,只剩下卜列本这个名字和后边的一个大字母S,以及离此更远一点的‘玛尔塔’!此外什么东西也看不见了。只有在下了雨,或者当我们把它洗净了以后,我们才能看得清楚。” “天哪,这就是卜列本斯万尼和他妻子的墓石!”一个老人插进来说。他是那么老,简直可以作为这所房子里所有的人的祖父。“是的,他们是最后埋在这个老修道院墓地里的一对夫妇。他们从我小时起就是一对老好人。大家都认识他们,大家都喜欢他们。他们是这小城里的一对元老。大家都说他们所有的金子一个桶也装不完。但是他们穿的衣服却非常朴素,总是粗料子做的;不过他们的桌布、被单等总是雪白的。他们——卜列本和玛尔塔——是一对可爱的夫妇!当他们坐在屋子面前那个很高的石台阶上的一条凳子上时,老菩提树就把枝子罩在他们头上;他们和善地、温柔地对你点着头——这使你感到愉快。他..们对穷人非常好;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服穿。他们的慈善行为充分地表示出他们的善意和基督精神。 “太太先去世!那一天我记得清清楚楚。我那时是一个很小的孩子,跟着爸爸一起到老卜列本家里去,那时她刚刚合上眼睛,这老头儿非常难过,哭得像一个小孩子。她的尸体还放在睡房里,离我们现在坐的这地方不远。他那时对我的爸爸和几个邻人说,他此后将会多么孤独,她曾经多么好,他们曾经怎样在一起生活了多少年,他们是怎样先认识的,然后又怎样相爱起来。我已经说过,我那时很小,只能站在旁边听。我听到这老人讲话,我也注意到,当他一讲起他们的订婚经过、她是怎样的美丽、他怎样找出许多天真的托词去会见她的时候,他就活泼起来,他的双颊就渐渐红润起来;这时我就感到非常惊奇。于是他就谈起他结婚的那个日子;他的眼睛这时也发出闪光来。他似乎又回到那个快乐的年代里去了。但是她——一个老女人——却躺在隔壁房间里,死去了。他自己也是一个老头儿,谈论着过去那些充满了希望的日子!是的,是的,世事就是这样! “那时候我还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不过现在我也老了,老了——像卜列本斯万尼一样。时间过去了,一切事情都改变了!我记得她入葬那天的情景:卜列本斯万尼紧跟在棺材后边。好几年以前,这对夫妇就准备好了他们的墓碑,在那上面刻好了他们的名字和碑文——只是没有填上死的年月。在一天晚间,这墓碑被抬到教堂的墓地里去,放在坟上。一年以后,它又被揭开了,老卜列本又在他妻子的身边躺下去了。 “他们不像人们所想象的和所讲的那样,身后并没有留下许多钱财。剩下的一点东西都送给了远房亲戚——直到那时人们才知道有这些亲戚。那座木房子——和它的台阶顶上菩提树下的一条凳子——已经被市政府拆除了,因为它太腐朽,不能再让它存留下去,后来那个修道院也遭受到同样的命运:那个墓地也铲平了,卜列本和玛尔塔的墓碑,像别的墓碑一样,也卖给任何愿意买它的人了。现在事又凑巧,这块墓石居然没有被打碎,给人用掉;它却仍然躺在这院子里,作为女佣人放厨房用具和孩子们玩耍的地方。 在卜列本和他的妻子安息的地上现在铺出了一条街道。谁也不再记起他们了。” 讲这故事的老人悲哀地摇摇头。 “被遗忘了!一切东西都会被遗忘了!”他说。 于是他们在这房间里谈起别的事情来。不过那个最小的孩子——那个有一双严肃的大眼睛的孩子——爬到窗帘后边的一个椅子上去,朝院子里眺望。月光明朗地正照在这块大墓石上——对他说来。这一直是一块空洞和单调的老石头。不过它现在躺在那儿像一整部历史中的一页。这孩子所听到的关于老卜列本和他的妻子的故事似乎就写在它上面。他望了望它,然后又望了望那个洁白的月亮,那个明朗高阔的天空。这很像造物主的面孔,向这整个的世界微笑。 “被遗忘了!一切东西都会被遗忘了!”这是房间里的人所说的一句话。这时候,有一个看不见的安琪儿飞进来,吻了这孩子的前额,同时低声地对他说:“好好地保存着这颗种子吧,好好地保管着它,直到它成熟的时候!通过你,我的孩子,那块老墓石上模糊的碑文,它的每个字,将会射出金光,传到后代!那对老年夫妇将会手挽着手,又在古老的街上走过,微笑着,现出他们新鲜和健康的面孔,在菩提树下,在那个高台阶上的凳子上坐着,对过往的人点头——不论是贫或是富。从这时开始,这颗种子,到了适当的时候,将会成熟,开出花来,成为一首诗。美的和善的东西是永远不会给遗忘的;它在传说和歌谣中将会获得永恒的bbr>..生命。” ① 这是古代一种最原始的钟。它是由上下两个玻璃球作成的;它们由一个小颈联在一起。上面的球装满沙子或水银,通过这小颈流到下面的一个球里去。这个过程所花的时间,一般是一小时。时刻就以这流尽的过程为单位计算。古代教堂里常用这种钟。 //..plate.pic/plate_18824_2.jpg" /> 世上最美丽的一朵玫瑰花 //..plate.pic/plate_18825_1.jpg" /> 从前有一位权力很大的皇后。她的花园里种植着每季最美丽的、从世界各国移来的花。但是她特别喜爱玫瑰花,因此她有各种各色的玫瑰花:从那长着能发出苹果香味的绿叶的野玫瑰,一直到最可爱的、普罗旺斯①的玫瑰,样样都有。它们爬上宫殿的墙壁,攀着圆柱和窗架,伸进走廊,一直长到所有大殿的天花板上去。这些玫瑰有不同的香味,形状和色彩。 但是这些大殿里充满了忧虑和悲哀。皇后睡在病床上起不来;御医宣称她的生命没有希望。 “只有一件东西可以救她,”御医之中一位最聪明的人说。“送给她一朵世界上最美丽的玫瑰花——一朵表示最高尚、最纯洁的爱情的玫瑰花。这朵花要在她的眼睛没有闭上以前就送到她面前来,那么她就不会死掉。” 各地的年轻人和老年人送来许多玫瑰花——所有的花园里开着的最美丽的玫瑰花。然而这却不是那种能治病的玫瑰花。那应该是在爱情的花园里摘下来的一朵花;但是哪朵玫瑰真正表示出最高尚、最纯洁的爱情呢? 诗人们歌唱着世界上最美丽的玫瑰花;每个诗人都有自己的一朵。消息传遍全国,传到每一颗充满了爱情的心里,传给每一种年龄和从事每种职业的人。 “至今还没有人能说出这朵花,”那个聪明人说,“谁也指不出盛开着这朵花的那块地方。这不是罗密欧和朱丽叶棺材上的玫瑰花,也不是瓦尔堡①坟上的玫瑰花,虽然这些① 瓦尔堡(Valb)是八世纪在德国传道的一个修女,在传说中被神化成为“圣者”。她在传?说中是保护人民反对魔术侵害的神仙。 玫瑰在诗歌和传说中永远是芬芳的。这也不是从文克里得①的血迹斑斑的长矛上开出的那些玫瑰花——从一个为祖国而死去的英雄的心里所流出的血中开出的玫瑰花,虽然什么样的死也没有这种死可爱,什么样的花也没有他所流出的血那样红。这也不是人们在静寂 7684." >的房间里,花了无数不眠之夜和宝贵的生命所培养出的那朵奇异之花——科学的奇花。” “我知道这朵花开在什么地方,”一个幸福的母亲说。 她带着她的娇嫩的孩子走到这位皇后的床边来:“我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世界上最美丽的玫瑰花!那朵表示最高尚和最纯洁的爱情的玫瑰,是从我甜蜜的孩子的鲜艳的脸上开出来的。这时他睡足了觉,睁开他的眼睛,对我发出充满了爱情的微笑!” “这朵玫瑰是够美的,不过还有一朵比这更美,”聪明人说。 他把好几个敌人的长矛抱在一起,使它们刺进自己的胸口里而失去作用。这样他就造成一个缺口,使瑞士军队可以在他身上踩过去,攻击敌人的阵地。 “是的,比这更要美得多,”另一个女人说。“我曾经看到过一朵,再没有任何一朵开得比这更高尚、更神圣的花,不过它像庚申玫瑰的花瓣,白得没有血色。我看到它在皇后的脸上开出来。她取下了她的皇冠,她在悲哀的长夜里抱着她的病孩子哭泣,吻他,祈求上帝保佑他——像一个母亲在苦痛的时刻那样祈求。” “悲哀中的白玫瑰是神圣的,具有神奇的力量;但是它不是我们所寻找的那朵玫瑰花。” “不是的,我只是在上帝的祭坛上看到世界上最美的那朵玫瑰花,”虔诚的老主教说。“我看到它像一个安琪儿的面孔似的射出光彩。年轻的姑娘走到圣餐的桌子面前,重复她们在受洗时所作出的诺言,于是玫瑰花开了——她们的鲜嫩的脸上开出淡白色的玫瑰花。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那儿。她的灵魂充满了纯洁的爱,她抬头望着上帝——这是一个最纯洁和最高尚的爱的表情。” “愿上帝祝福她!”聪明人说。“不过你们谁也没有对我说出世界上最美丽的玫瑰花。” //..plate.pic/plate_18825_2.jpg" /> 这时有一个孩子——皇后的小儿子—?99lib?—走进房间里来了。他的眼睛里和他的脸上全是泪珠。他捧着一本打开的厚书。这书是用天鹅绒装订的,上面还有银质的大扣子。 “妈妈!”小家伙说,“啊,请听我念吧!” 于是这孩子在床边坐下来,念着书中关于他的事情——他,为了拯救人类,包括那些还没有出生的人,在十字架上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没有什么爱能够比这更伟大!” 皇后的脸上露出一片玫瑰色的光彩,她的眼睛变得又大又明亮,因为她在这书页上看到世界上最美丽的玫瑰花——从十字架上的基督的血里开出的一朵玫瑰花。 “我看到它了!”她说,“看到了这朵玫瑰花——这朵地上最美丽的玫瑰花——的人,永远不会死亡!” ① 普罗旺斯(Provence)是法国东南部的一个地区。这儿的天气温和,各种各色的花草很多。 ① 文克里得(Arnold von Winkelried)是瑞士的一个爱国志士。一三八六年瑞士在山巴赫(Sempach)战胜奥国时,据说他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一年的故事 //..plate.pic/plate_18826_1.jpg" /> 这是一月的末尾;可怕的暴风雪在外面呼啸。雪花扫过街道和小巷;窗玻璃外面似乎糊满了一层雪;积雪整块整块地从屋顶上朝下面坠落。人们东跑西窜起来;你撞到我的怀里,我倒到你的怀里;他们只有紧紧地相互抱住,才能把脚跟站稳。马车和马好像都扑上了一层白粉似的。马夫把背靠着车子,逆着风把车往回赶。车子只能在深雪中慢慢地移动,而行人则在车子挡住了风的一边走。当暴风雪最后平息下来以后,当房屋之间露出一条小路的时候,人们一碰头,仍然是停下来站着不动。谁也不愿意先挪开步子,自动站到旁边的深雪里去,让别人通过。他们这样静静地站着,直到最后大家好像有了默契似地,每人牺牲一条腿,把它伸向深深的雪堆里面去。 天黑的时候,天气变得晴朗起来了。天空好像是打扫过似的,比以前更高阔、更透明了。星星似乎都是崭新的,有几颗还是分外地纯净和明亮哩。天冷得发冻,冻得嗦嗦地响。这使得积雪的外层一下子就变硬了,明天早晨麻雀就可以在它上面散步。这些小鸟儿在雪扫过了的地上跑跑跳跳;但是它们找不到任何东西吃,它们的确在挨冻。 “吱吱喳喳!”这一只对另一只说,“人们却把这叫做新年!比起旧年来,它真糟糕透了!我们还不如把那个旧年留下来好。我感到很不高兴,而且我有不高兴的理由。” “是的,人们在跑来跑去,在庆贺新年,”一只冻得发抖的小麻雀说。“他们拿着盆盆罐罐往门上打①,快乐得发狂,因为旧年过去了。我也很高兴,因为我希望暖和的天气就会到来,但是这个希望落了空——天气比以前冻得更厉害! 人们把时间计算错了!” “他们确是弄错了!”第三只麻雀说。它的年纪老,顶上还有一撮白头发。“他们有个叫做日历的东西。这是他们自己的发明,因此每件事情都是照它安排的!但是这样却行不通。只有春天到来的时候,一年才算开始——这是大自然的规律。我就是照这办事的。” “不过春天在什么时候到来呢?”别的几只一齐问。 “鹳鸟回来的时候,春天也就到来了。不过鹳鸟的行踪不能肯定,而且住在这儿城里的人谁也不知道这类的事情;他们只有到乡下才能知道得更多一点。我们飞到乡下去,在那儿等待好不好?在那儿,我们是更接近春天的。” “是的,那也很好!”一只跳了很久的麻雀说;它吱吱喳喳叫了一阵,没有说出什么了不起的话语。“我在城里有许多方便;飞到乡下以后,我恐怕难免要怀恋它。在这附近的一个房子里有一个人类的家庭。他们很聪明,在墙边放了三、四个花盆,并且把它们的口朝里,底朝外。花盆上打了一个小洞,大得足够使我飞出飞进。我和我的丈夫就在这里面筑了一个窠。我们的孩子们都是从这儿飞出去的。人类的家庭当然是为了要欣赏我们才作这样的布置的,否则他们就不会这样办了。他们还撒了些面包屑,这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欣赏。所以我们吃的东西也有了;这倒好像他们是在供养我们哩。所以我想,我还不如住下来,我的丈夫也住下来,虽然我们感到并不太高兴——但是我们住下来!” “那么我们就飞到乡下去,看看春天是不是快要来了!” 于是它们就飞走了。 乡下还是严酷的冬天;寒冷的程度要比城里厉害得多。 刺骨的寒风在铺满了雪的田野上吹。农民戴着无指手套,坐在雪橇上,挥动着双臂来发出一点热力。鞭子在膝头上搁着,瘦马在奔跑——跑得全身冒出蒸气来。雪发出碎裂声,麻雀在车辙里跳来跳去,冻得发抖:“吱吱!春天什么时候到来呢?它来得真慢!” “真慢!”田野对面那座盖满了雪的小山发出这样一个声音。这可能是我们听到的一个回音,但是也许是那个奇怪的老头儿在说话。他在寒风和冰冻中,高高地坐在一堆雪上。他是相当白了,像一个穿着白粗绒的种田人一样。 //..plate.pic/plate_18826_2.jpg" /> 他有很长的白头发、白胡子、苍白的面孔和一双又大又蓝的眼睛。 “那个老头子是谁呢?”麻雀们问。 “我知道!”一只老乌鸦说。它坐在一个篱笆的栏栅上,相当谦虚地承认我们在上帝面前都是一群平等的小鸟,因此它愿意跟麻雀混在一起,对它们做些解释。“我知道这老头子是谁。他就是‘冬天’——去年的老人。他不像历书上说的,并没有死去;没有,他却是快要到来的那个小王子‘春天’的保护人。是的,冬天在这儿统治着。噢!你们还在发抖,你们这些小家伙!” “是的,我不是已经说过么?”最小的那只麻雀说。“历书不过是人类的一种发明罢了;它跟大自然并不符合!他们应该让我们来做这些事,我们要比他们聪明得多。” 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又差不多过去了。森林是黑的;湖上的冰结得又硬又厚,像一块坚硬的铅。云块——的确也不能算是云块;而是潮湿的、冰冻的浓雾——低低地笼罩着土地。大黑乌鸦成群地飞着,一声也不叫,好像一切东西都睡着了似的。这时有一道太阳光在湖上滑过,像一片熔化了的铅似地发着亮光。田野和山丘上的积雪没有像过去那样发出闪光,但是那个白色的人形——“冬天”本人——仍然坐在那儿,他的眼睛紧紧地瞪着南方。他没有注意到,雪铺的地毯在向地下沉,这儿那儿有小片的绿草地在出现,而草上挤满了无数的麻雀。 “吱呀!吱呀!春天现在到来了吗?” “春天!”这个呼声在田野上、在草原上升起来了。它穿过深棕色的树林——这儿树干上的青苔发出深绿色的闪光。于是从南方飞来了两只最早的鹳鸟;它们每一只的背上坐着两个美丽的孩子①——一个是男孩子,一个是女孩子。他们飞了一个吻,向这大地敬礼。凡是他们的脚迹所接触的地方,白色的花儿就从雪底下回出来。然后他们手挽着手走向那个年老的冰人——“冬天”。他们倒到他的胸脯上,作为一次新的敬礼。在此同时他们三个人就不见了,周围的一切景象也消失了。一层又厚又潮的、又黑又浓的烟雾把一切都笼罩住了。不一会儿风吹起来了。它奔驰着,它呼啸着,把雾气赶走,使得太阳温暖地照出来。冬天老人消逝了,春天的美丽孩子坐上了这一年的皇位。 “这就是我所谓的新年!”一只麻雀说,“我们重新获得了我们的权利,作为这个严峻的冬天的报偿。” 凡是这两个孩子所到的地方,绿芽就在灌木丛上或树上冒出来,草也长得更高,麦田慢慢染上一层活泼的绿色。 于是那个小姑娘就在四处散着花。她的围裙里兜满了花——花儿简直像是从那里面生出来的似的,因为,不管她怎样热心地向四处散着花朵,她的围裙里总是满的。她怀着一片热忱,在苹果树上和桃树上撒下一层花朵织成的雪花,使得它们在绿叶还没有.长好以前,就已经美得可爱了。 于是她就拍着手,那男孩子也拍着手。接着就有许多鸟儿飞来了——谁也不知道它们从哪儿飞来的。它们喃喃地叫着,唱着:“春天到来了!” 这是一幅美丽的景色。许多老祖母蹒跚地走出来,走到太阳光里来。她们简直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向那些田野里遍地长着的黄花凝望。世界又变得年轻了。“今天外面真是快乐!”老祖母说。 森林仍然是棕绿色的,布满了花苞。又香又新鲜的车叶草已经长出来了。紫罗兰遍地都有,还有秋牡丹和樱草花;它们的每片叶子里都充满了汁液和力量。这的确是一张可以坐的、美丽的地毯,而一对春天的年轻人也真的手挽着手地坐在它上面,唱着歌,微笑着,生长着。 一阵毛毛细雨从天上向他们降落下来,但是他们却没有注意到它。因为雨点和欢乐的眼泪混在一起,变成同样的水滴。这对新婚夫妇互相吻着,而当他们正在吻着的时候,树林就开始欣欣向荣地生长。太阳升起来了,所有的森林都染上了一层绿色。 这对新婚的年轻人手挽着手地在垂着的新鲜叶簇下面散着步。太阳光和阴影在这些绿叶上组合出变幻无穷的色调。这些细嫩的叶子里充满了处女般的纯洁和新鲜的香气。溪涧晶莹地、快乐地在天鹅绒般的绿色灯芯草中间,在五光十色的小石子上,潺潺地流着。整个大自然在说:“世界是丰饶的,世界将永远是丰饶的!”杜鹃在唱着歌,百灵鸟也在唱着歌:这是美丽的春天。但是,柳树已经在它们的花朵上戴上了羊毛般的手套——它们把自己保护得太仔细了,这真使人感到讨厌。 许多日子过去了,许多星期过去了,炎热的天气就接踵而来。热浪从那渐渐变黄的麦林中袭来。北国的雪白的睡莲,在山区镜子般的湖上,展开巨大的绿叶子。鱼儿跑到它们下面歇凉。在树林挡着风的一边,太阳照到农家屋子的墙上,暖着正在开放的玫瑰花;樱桃树上悬着充满了汗液的、红得发黑的、被太阳光晒热了的浆果。这儿坐着那位美丽的“夏天”少妇——她就是我们先前所看到的那个小孩和后来的新嫁娘。她的视线在盯着一堆正在密集的乌云;它们像重叠的山峰,又青又沉重,一层比一层高。它们是从三方面合集拢来。它们像变成了化石的、倒悬的大海一样,向这树林压下来;而这树林,像着了魔一样,变得寂然无声。 空中没有一点动静;每一只飞鸟都变得哑然。大自然中有一种庄严的气氛——有一种紧张的沉寂。但是在大路和小径上,行人、骑马的人和坐车子的人都在忙于找隐蔽的处所。 这时好像是从太阳里爆裂出来的闪光,在燃烧着,在耀眼,在把一切都吞没掉。一声雷轰把黑暗又带回来。大雨在倾盆地下泻。一会儿黑夜,一会儿白天;一会儿静寂,一会儿巨响。沼地上细嫩的、棕色羽毛般的芦苇,像长条的波浪似地前后摇曳着。树林里的枝桠笼罩在水雾里。接着又是黑暗,又是闪光;又是静寂,又是巨响。草和麦子被打到地上,浸在水里,好像永远不能再起来似的。但是不一会儿雨就变成了个别的细点;太阳出来了;水滴像珍珠似地在叶子和草上发出闪光;鸟儿在歌唱;鱼儿从湖水上跃出来;蚊蚋在跳着舞。在那咸味的、起伏波动着的海水中的大礁石上,坐着“夏天”本人——他是一个强健的人,有粗壮的肢体和滴着水的长发。他坐在温暖的太阳光里,洗完冷水浴后,更显得精神抖擞。四周的大自然又复活起来了;一切都显得丰茂、强壮和美丽。这是夏天,温暖的、可爱的夏天。 从那一片丰茂的苜蓿地上升起一99lib?阵愉快和甜美的香气;蜜蜂在一个庙会旧址上嗡嗡地唱歌。荆棘在那个作为祭坛的石桌上蔓延着。这个祭坛,经过了雨洗,在太阳光中射出光来。蜂后带着她的一群蜜蜂向那儿飞去,忙着制造蜡和蜜。只有“夏天”和他强健的妻子看到了这情景。这个堆满了大自然的供品的祭坛,就是为他们而设的。 黄昏的天空射出金光,任何教堂的圆顶都没有这样华丽。月光在晚霞和朝霞之间亮着①:这是夏天。 许多日子过去了,许多星期过去了,收获人的明晃晃的① 在北欧,特别是在瑞典,夏天有一个时期几乎没有黑夜。 镰刀在麦田里发着光;苹果树枝结着红而带黄的果实,弯下来了。蛇麻一丛一丛地低垂着,发出甜美的香气。榛子林下悬着一串一串的硬壳果。一个男子和女子——“夏天”和他安静的妻子——在这儿休息着。 “多么丰富啊!”她说,“周围是一种丰饶的景象,使人觉得温暖和舒适。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渴望安静和休息——我不知道怎样把这感觉表达出来。现在大家又在田里工作了。人们总想获得更多、更多的东西。看吧,鹳鸟成群地来了,遥遥地在犁头后面跟着。替我们从空中送来孩子的埃及的鸟儿啊!你记得当我们是一对小孩的时候,我们怎样来到这北方的国度吗?我们带来花儿、愉快的阳光和树林的绿色外衣。风儿对树林非常粗暴。那些树像南方的树一样,变成了黑色和棕色;可是它们没有像那些树一样,结出金黄的果实!” “你想看到黄金的果实吗?”“夏天”说,“那么请你欣赏吧。” 他举起他的手臂。于是树林里的叶子就染上了一片深红和金黄;于是整个的树林就染上了美丽的色彩。玫瑰花里面亮着鲜红的野蔷薇子;接骨木树枝上沉重地挂着串串的黑果实;成熟了的野栗子从壳里脱落下来。在树林的深处,紫罗兰又开花了。 但是这“一年的皇后”一天一天地变得沉寂,一天一天地变得惨白。 “风吹得冷起来了!”她说,“夜带来了潮湿的雾。我渴望回到我儿时的故乡去。” 于是她看到鹳鸟飞走了。每一只都飞走了!她在它们后面伸着手。她抬头望望它们的窠——那里面是空的。有一个窠里还长出了一棵梗子很长的矢车菊;另一个窠里长出了一棵黄芥子,好像这窠就是为了保护它而存在似的。 于是麻雀就飞上来了。 “吱吱!主人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风一吹起来,他就有些吃不消了,所以他就离开这国家了。祝他有一个愉快的旅行!” 树林里的叶子渐渐变得枯黄了,一片一片地落下来;狂暴的秋风在怒号。这已经是深秋了;“一年的皇后”躺在枯黄的落叶上,用她温和的眼睛望着那些闪亮的星星,这时她的丈夫就站在她的身边。有一阵风从叶子上扫过;叶子又落了,皇后也不见了,只有一只蝴蝶——这一年最后的生物——在寒冷的空中飞过去。 潮湿的雾下降了;接着就是冰冻的风和漫长的黑夜。 这年的国王的头发都变得雪白了,但是他自己不知道;他以为那是从云块上飞下的雪花。不久,薄薄的一层雪就盖满了绿色的田野。 这时教堂上敲出圣诞节的钟声。 “这是婴孩①出生的钟声!”这年的国王说,“不久新的国王和皇后就要出生了。我将像我的妻子一样,要去休息了——到那明亮的星儿上去休息。” 在一个新鲜的、盖满了雪的绿枞树林里,立着圣诞节的安琪儿。他封这些年轻的树儿为他圣诞晚会的装饰品②。 “愿客厅里和绿枝下充满了快乐!”这年的老国王说。 在几个星期以内,他就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我休息的时间快到了。这年的一对年轻人将得到我的王冠和王节。” “然而权还是属于你的,”圣诞节的安琪儿说,“你有权,你不能休息!让雪花温暖地盖在年幼的种子上吧!请你学习忍受着这样的事实:别人得到尊敬,虽然实际上是你在统治着。请你学习忍受着这样的事实:别人忘记你,虽然实际上你是在活着!当春天到来的时候,你休息的时期也就不远了。” “春天什么时候到来呢?”“冬天”问。 “当鹳鸟回来的时候,他就到来了!” 满头白发和满脸白胡子的“冬天”,现出一副寒冷、佝偻和苍老的样子,不过他却健壮得像冬天的风暴,坚强得像冰块。他坐在山顶的积雪上,朝着南方望,正如他在上一个“冬天”坐着和望着一样。冰块发出刮刮的声音;雪在叽叽地响;溜冰人在光滑的湖面上飘来飘去;渡乌和乌鸦立在白地上,样子非常好看。风儿没有一丝动静。在这无声无息的空气中,“冬天”紧捏着他的拳头,冰块在山峰与山峰之间结成几尺厚。 这时麻雀又从城里飞出来了,同时问:“那儿的老人是谁呢?” 渡乌又坐在那儿——也许这就是它的儿子吧,横竖都是一样的——对它们说:“那是‘冬天’——去年的老人。他并没有像历书上说的死去了;他正是快要到来的春天的保护者。” //..plate.pic/plate_18826_3.jpg" /> “春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呢?”麻雀问,“只有他到来,我们才有快乐的时光和更好的统治!那个老家伙一点也不行。” “冬天”望着那没有叶子的黑树林沉思地点着头。树林里的每一棵树都露出枝条的美丽形态和曲线。在这冬眠的时期,冰冷的雾从云块上降落下来;于是这位统治者就想起了他的少年时代。将近天明的时候,整个的树林已经穿上了一层美丽的白霜衣。这是“冬天”的夏夜梦。接着太阳就把白霜从树枝上驱走。 “‘春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呢?”麻雀问。 “春天!”这像一个回音似的从盖满了雪的山丘上飘来。太阳照得更温暖,雪也融化了,鸟儿在喃喃地唱“春天到来了”! 于是第一只鹳鸟高高地从空中飞来了,接着第二只也飞来了。每只鹳鸟的背上坐着一个美丽的孩子。他们落到田野上来,吻了这土地,也吻了那个沉默的老人。于是这位老人就像立在山上的摩西①一样,在一团迷蒙的雾气中不见了。 这一年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这真是非常好!”麻雀们说,“而且这也是非常美,但是它跟历书上说的不相符,因此是不对的。” //..plate.pic/plate_18826_4.jpg" /> ① 据古代希伯来人的传说,摩西是他们最早的立法者(见《旧约出埃及记》第三十四章),而他所定的法律是他站在西纳山上时与上帝商量好的。 ① 这是丹麦的一个古老的风俗:每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年轻人把土罐子往农屋的门上打,闹出很大的声音来。主人这时就来追赶,最后就请他们到家里来喝酒。 ① 鹳鸟是一个候鸟。据丹麦民间的传说,它冬天飞到埃及去避寒;它同时还是“送子”的特使:小孩都是由它从辽远的地方送来的。 ① 指耶稣,圣诞节就是他的生日。 ② 基督教国家的习惯:在圣诞节的时候,客厅中总有一棵装饰得很华丽的枞树,上面挂着许多送给孩子们的圣诞礼物。 最后的一天 //..plate.pic/plate_18827_1.jpg" /> 我们一生的日子中最神圣的一天,是我们死去的那一天。这是最后的一天——神圣的、伟大的、转变的一天。你对于我们在世上的这个严肃、肯定和最后的一刻,认真地考虑过没有? 从前有一个人,他是一个所谓严格的信徒;上帝的话,对他说来简直就是法律;他是热忱的上帝的一个热忱的仆人。死神现在就站在他的旁边;死神有一个庄严和神圣的面孔。 “现在时间到了,请你跟我来吧!”死神说,同时用冰冷的手指把他的脚摸了一下。他的脚马上就变得冰冷。死神把他的前额摸了一下,接着把他的心也摸了一下。他的心爆炸了,于是灵魂就跟着死神飞走了。 不过在几秒钟以前,当死亡从脚一直扩张到前额和心里去的时候,这个快死的人一生所经历和做过的事情,就像巨大沉重的浪花一样,向他身上涌来。 这样,一个人在片刻中就可以看到无底的深渊,在转念间就会认出茫茫的大道。这样,一个..人在一瞬间就可以全面地看到无数星星,辨别出太空中的各种球体和大千世界。 在这样的一个时刻,罪孽深重的人就害怕得发抖。他一点倚靠也没有,好像他在无边的空虚中下沉似的!但是虔诚的人把头靠在上帝的身上,像一个孩子似地信赖上帝: “完全遵从您的意志!” 但是这个死者却没有孩子的心情;他觉得他是一个大人。他不像罪人那样颤抖,他知道他是一个真正有信心的人。他严格地遵守了宗教的一切规条;他知道有无数万的人要一同走向灭亡。他知道他可以用剑和火把他们的躯壳毁掉,因为他们的灵魂已经灭亡,而且会永远灭亡!他现在是要走向天国:天为他打开了慈悲的大门,而且要对他表示慈悲。 他的灵魂跟着死神的安琪儿一道飞,但是他仍向睡榻望了一眼。睡榻上躺着一具裹着白尸衣的躯壳,这躯 58f3." >壳身上仍然印着他的“我”。接着他们继续向前飞。他们好像在一个华贵的>99lib?客厅里飞,又好像在一个森林里飞。大自然好像古老的法国花园那样,经过了一番修剪、扩张、捆扎、分行和艺术的加工;这儿举行了一个化装跳舞会。 “这就是人生!”死神说。 所有的人物都或多或少地化了装。一切最高贵和有权势的人物并不全都是穿着天鹅绒的衣服和戴着金制的饰品,所以卑微和藐小的人也并不是全都披着褴褛的外套。 这是一个稀有的跳舞会。使人特别奇怪的是,大家在自己的衣服下面都藏着某种秘密的东西,不愿意让别人发现。 这个人撕着那个人的衣服,希望这些秘密能被揭露。于是人们看见有一个兽头露出来了。在这个人的眼中,它是一个冷笑的人猿;在另一个人的眼中,它是一个丑陋的山羊,一条黏糊糊的蛇或者一条呆板的鱼。 这就是寄生在我们大家身上的一个动物。它长在人的身体里面,它跳着蹦着,它要跑出来。每个人都用衣服把它紧紧地盖住,但是别的人却把衣服撕开,喊着:“看呀!看呀!这就是他!这就是他!”这个人把那个人的丑态都揭露出来。 “我的身体里面有一个什么动物呢?”飞行着的灵魂说。死神指着立在他们面前一个高大的人物。这人的头上罩着各种各色的荣光,但是他的心里却藏着一双动物的脚——一双孔雀的脚。他的荣光不过是这鸟儿的彩色的尾巴罢了。 他们继续向前飞。巨鸟在树枝上发出丑恶的哀号。它们用清晰的人声尖叫着:“你,死神的陪行者,你记得我吗?” 现在对他叫喊的就是他生前的那些罪恶的思想和欲望:“你记得我吗?” 灵魂颤抖了一会儿,因为他熟识这种声音,这些罪恶的思想和欲望——它们现在都一齐到来,作为见证。 “在我们的肉体和天性里面是不会有什么好的东西存在的①!”灵魂说,“不过在我说来,我的思想还没有变成行动;世人还没有看到我的罪恶的果实!”他加快速度向前飞,他要逃避这种难听的叫声,可是一只庞大的黑鸟在他的上空盘旋,而且在不停地叫喊,好像它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听到它的声音似的。他像一只被追赶着的鹿似的向前跳。 他每跳一步就撞着尖锐的燧石。燧石划开他的脚使他感到痛楚。 “这些尖锐的石头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它们像枯叶似的,遍地都是!” “这就是你讲的那些不小心的话语。这些话伤害了你的邻人的心,比这些石头伤害了你的脚还要厉害!” “这点我倒没有想到过!”灵魂说。 “你们不要论断人,免得你们被论断②!”空中的一个声音说。 “我们都犯过罪!”灵魂说,同时直起腰来,“我一直遵守着教条和福音;我的能力所能做到的事情我都做了;我跟别人不一样。” 这时他们来到了天国的门口。守门的安琪儿问: “你是谁?把你的信心告诉我,把你所做过的事情指给我看!” “我严格地遵守了一切戒条。我在世人的面前尽量地表示了谦虚。我憎恨罪恶的事情和罪恶的人,我跟这些事和人斗争——这些一齐走向永恒的毁灭的人。假如我有力量的话,我将用火和刀来继续与这些事和人斗争!” “那么你是穆罕默德的一个信徒吧? ①”安琪儿说。 “我,我决不是!” “耶稣说,凡动刀的,必死在刀下②!你没有这样的信心。也许你是一个犹太教徒吧。犹太教徒跟摩西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③犹太教徒的唯一无二的上帝就是他们自己民族的上帝。” “我是一个基督徒!” “这一点我在你的信心和行动中看不出来。基督的教义是:和睦、博爱和慈悲!” “慈悲!”无垠的太空中发出这样一个声音,同时天国的门也开了。灵魂向一片荣光飞去。 不过这是一片非常强烈和锐利的光芒,灵魂好像在一把抽出的刀子面前一样,不得不向后退。这时空中飘出一阵柔和和感动人的音乐——人间的语言没有办法把它描写出来。灵魂颤抖起来,他垂下头,越垂越低。天上的光芒射进他的身体里去。这时他感觉到、也理解到他以前从来没有感觉到的东西:他的骄傲、残酷和罪过的重负——他现在都清清楚地看见了。 “假如说:我在这世界上做了什么好事,那是因为我非这样做不可。至于坏事——那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 灵魂被这种天上的光芒照得睁不开眼睛。他一点力量也没有,他坠落下来。他觉得他似乎坠得很深,缩做一团。 他太沉重了,还没有达到进入天国的程度。他一想起严峻和公正的上帝,他就连“慈悲”这个词也不敢喊出来了。 但是“慈悲”——他不敢盼望的“慈慈”——却到来了。 //..plate.pic/plate_18827_2.jpg" /> 无垠的太空中处处都是上帝的天国,上帝的爱充满了灵魂的全身。 “人的灵魂啊,你永远是神圣、幸福、善良和不灭的!” 这是一个洪亮的歌声。 所有的人,我们所有的人,在我们一生最后的一天,也会像这个灵魂一样,在天国的光芒和荣耀面前缩回来,垂下我们的头,卑微地向下面坠落。但是上帝的爱和仁慈把我们托起来,使我们在新的路线上飞翔,使我们更纯洁、高尚和善良;我们一步一步地接近荣光,在上帝的支持下,走进永恒的光明中去。 ① 这句话源出于基督教《圣经旧约创世纪》第三章。人类的始祖亚当没有听上帝的话,被赶出了天国,所以人类天生是有罪的。 ② 这句话是引自基督教《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七章第一节。 ① 即不是基督徒,而是伊斯兰教徒。 ② 这句话是引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二十六章第五十二节。 ③ 引自《圣经旧约出埃及记》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三节。 完全是真的 “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母鸡说。她讲这话的地方不是城里发生这个故事的那个区域。“那是鸡屋里的一件可怕的事情!我今夜不敢一个人睡觉了!真是幸运,我们今晚大伙儿都栖在一根栖木上!”于是她讲了一个故事,弄得别的母鸡羽毛根根竖起,而公鸡的冠却垂下来了。这完全是真的! 不过我们还是从头开始吧。事情是发生在城里另一区的鸡屋里面。太阳落下了,所有的母鸡都飞上了栖木。有一只母鸡,羽毛很白,腿很短;她总是按规定的数目下蛋。 在各方面说起来,她是一只很有身份的母鸡。当她飞到栖木上去的时候,她用嘴啄了自己几下,弄得有一根小羽毛落下来了。 “事情就是这样!”她说,“我越把自己啄得厉害,我就越漂亮!”她说这话的神情是很快乐的,因为她是母鸡中一个心情愉快的人物,虽然我刚才说过她是一只很有身份的鸡。不久她就睡着了。 周围是一片漆黑。母鸡跟母鸡站在一边,不过离她最近的那只母鸡却睡不着。她在静听——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一个人要想在世界上安静地活下去,就非得如此做不可。不过她禁不住要把她所听到的事情告诉她的邻居: “你听到过刚才的话吗?我不愿意把名字指出来。不过有一只母鸡,她为了要好看,啄掉自己的羽毛。假如我是公鸡的话,我才真要瞧不起她呢。” 在这些母鸡的上面住着一只猫头鹰和她的丈夫以及孩子。她这一家人的耳朵都很尖:邻居刚才所讲的话,他们都听见了。他们翻翻眼睛;于是猫头鹰妈妈就拍拍翅膀说: “不要听那类的话!不过我想你们都听到了刚才的话吧?我是亲耳听到过的;你得听了很多才能记住。有一只母鸡完全忘记了母鸡所应当有的礼貌:她甚至把她的羽毛都啄掉了,好让公鸡把她看个仔细。” “Prenez Garde aux es,”①猫头鹰爸爸说。“这不是孩子们可以听的话。” “我还是要把这话告诉对面的猫头鹰!她是一个很正派的猫头鹰,值得来往!”于是猫头鹰妈妈就飞走了。 “呼!呼!呜——呼!”他们俩都喊起来,而喊声就被下边鸽子笼里面的鸽子听见了。“你们听到过那样的话没有? 呼!呼!有一只母鸡,她把她的羽毛都啄掉了,想讨好公鸡!她一定会冻死的——如果她现在还没有死的话。呜——bbr>?呼!” “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鸽子咕咕地叫着。 “在对面的那个屋子里!我几乎可说是亲眼看见的。把它讲出来真不像话,不过那完全是真的!” “真的!真的!每个字都是真的!”所有的鸽子说,同时向下边的养鸡场咕咕地叫:“有一只母鸡,也有人说是两只,她们都把所有的羽毛都啄掉,为的是要与众不同,借此引起公鸡的注意。这是一种?冒险的玩意儿,因为这样她们就容易伤风,结果一定会发高热死掉。她们两位现在都死了。” “醒来呀!醒来呀!”公鸡大叫着,同时向围墙上飞去。 他的眼睛仍然带着睡意,不过他仍然在大叫。”三只母鸡因为与一只公鸡在爱情上发生不幸,全都死去了。她们把她们的羽毛啄得精光。这是一件很丑的事情。我不愿意把它关在心里;让大家都知道它吧!” “让大家都知道它吧!”蝙蝠说。于是母鸡叫,公鸡啼。 “让大家都知道它吧!让大家都知道它吧!”于是这个故事就从这个鸡屋传到那个鸡屋,最后它回到它原来所传出的那个地方去。 这故事变成:“五只母鸡把她们的羽毛都啄得精光,为的是要表示出她们之中谁因为和那只公鸡失了恋而变得最消瘦。后来她们相互啄得流血,弄得五个人全都死掉。这使得她们的家庭蒙受羞辱,她们的主人蒙受极大的损失。” //..plate.pic/plate_18828_1.jpg" /> 那只落掉了一根羽毛的母鸡当然不知道这个故事就是她自己的故事。因为她是一位很有身份的母鸡,所以她就说: “我瞧不起那些母鸡;不过像这类的贼东西有的是!我们不应该把这类事儿掩藏起来。我尽我的力量使这故事在报纸上发表,让全国都知道。那些母鸡活该倒霉!她们的家庭也活该倒霉!” 这故事终于在报纸上被刊登出来了。这完全是真的: 一根小小的羽毛可以变成五只母鸡。 //..plate.pic/plate_18828_2.jpg" /> ① 这是法文,意义是“提防孩子们听到”,在欧洲人的眼中,猫头鹰是一种很聪明的鸟儿。它是鸟类中的所谓“上流社会人士”,故此讲法文。 天鹅的窠 //..plate.pic/plate_18829_1.jpg" /> 在波罗的海和北海之间有一个古老的天鹅窠。它名叫丹麦。天鹅就是在它里面生出来的,过去和现在都是这样。 它们的名字永远不会被人遗忘。 在远古的时候,有一群..天鹅飞过阿尔卑斯山,在“五月的国度”①里的绿色平原上落下来。住在这儿是非常幸福的。这一群天鹅叫做“长胡子人”①。 另外一群长着发亮的羽毛和诚实的眼睛的天鹅,飞向南方,在拜占庭②落下来。它们在皇帝的座位周围住下来,同时伸开它们的白色大翅膀,保护他的盾牌。这群天鹅叫做瓦林格人③。 法国的海岸上升起一片惊恐的声音,因为嗜血狂的天鹅,拍着带有火焰的翅膀,正在从北方飞来。人们祈祷着说:“愿上帝把我们从这些野蛮的北欧人手中救出来!” 一只丹麦的天鹅④站在英国碧绿的草原上,站在广阔的海岸旁边。他的头上戴着代表三个王国的皇冠;他把他的王节伸向这个国家的土地上。 波美尔⑤海岸上的异教徒都在地上跪下来,因为丹麦的天鹅,带着绘有十字的旗帜和拔出的剑,向这儿飞来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你会这样说。 不过离我们的时代不远,还有两只强大的天鹅从窠里飞出来了。 一道光射过天空,射到世界的每个国土上。这只天鹅拍着他藏书网的强大的翅膀,撒下一层黄昏的烟雾。接着星空渐渐变得更清楚,好像是快要接近地面似的。这只天鹅的名字是透却布拉赫①。 “是的,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你可能说,“但是在我们的这个时代呢?” 在我们的这个时代99lib?里,我们曾看见过许多天鹅在美丽地飞翔:有一只②把他的翅膀轻轻地在金竖琴的弦上拂过去。这琴声响遍了整个的北国:挪威的山似乎在古代的太阳光中增高了不少;松林和赤杨发出沙沙的回音;北国的神仙、英雄和贵妇人在深黑的林中偷偷地露出头角。 我们看到一只天鹅在一个大理石山上拍着翅膀③,把这座山弄得崩裂了。被囚禁在这山中的美的形体,现在走到明朗的太阳光中来。世界各国的人抬起他们的头来,观看这些绝美的形体。 我们看到第三只天鹅①纺着思想的线。这线绕着地球从这个国家牵到那个国家,好使语言像闪电似的从这个国家传到那个国家。 我们的上帝喜欢这个位于波罗的海和北海之间的天鹅窠。让那些强暴的鸟儿从空中飞来颠覆它吧。“永远不准有这类事情发生!”甚至羽毛还没有长全的小天鹅都会在这窠的边缘守卫——我们已经看到过这样的事情。他们可以让他们的柔嫩的胸脯被啄得流血,但他们会用他们的嘴和爪斗争下去。 //..plate.pic/plate_18829_2.jpg" />藏书网 许多世纪将会过去,但是天鹅将会不断地从这个窠里飞出来。世界上的人将会看见他们,听见他们。要等人们真正说“这是最后的一只天鹅,这是天鹅窠里发出的一个最后的歌声”,那时间还早得很呢! ① 指意大利伦巴底亚(Lombardia)省的首府米兰(Milano)。 ① 原文是 Longobarder,指住在意大利伦巴底亚省的伦巴底人()。 ② 这是东罗马帝国的首都。 ③ 原文是 Vaeringer,这是一种北欧人;他们在九世纪时是波罗的海上有名的海盗。东罗马帝国的近卫队,就是由这些海盗组成的。 ④ 指丹麦的克努得大帝(Kund,-)。他征服了英国和挪威,做过这三个国家的皇帝。 ⑤ 这是波罗的海的一个海湾。 ① 指Tycho Brahè,-,是丹麦的名天文学家。 ② 指Adam Gottlob Oehlensehl?ger,-,丹麦的名诗人。 ③ 指Bertel Thorvaldsen,-,丹麦的名雕刻家。 ① 指奥爱尔斯苔,丹麦的名电子学家(Hans Christiaed,-)。 好心境 //..plate.pic/plate_18830_1.jpg" /> 我从我父亲那里继承了一笔最好的遗产:我有一个好心境。那么谁是我的父亲呢?咳,这跟好的心境没有什么关系!他是一个心宽体胖的人,又圆又肥。他的外表和内心跟他的职业完全不相称。那么,他的职业和社会地位是怎样的呢?是的,如果把这写下来,印在一本书的开头,很可能许多人一读到它就会把书扔掉,说:“这使我感到真不舒服,我不要读这类的东西。”但是我的父亲既不是一个刽子手的跟班,也不是一个刽子手。相反地,他的职业却使他站在城里最尊贵的人的面前。这是他的权利,也是他的地位。 他得走在前面,在主教的前面,在纯血统的王子前面,他老是走在前面——因为他是一个赶柩车的人! 你看,我把真情说出来了!我可以说,当人们看见我的父亲高高地坐在死神的交通车上,穿着一件又长又宽的黑披风,头上戴着一顶缀有黑纱的三角帽,加上他那一副像太阳一样的圆圆的笑脸,人们恐怕很难想到坟墓和悲哀了。 他的那副圆面孔说:“不要怕,那比你所想象的要好得多!” 你看,我继承了他的“好心境”和一个经常拜访墓地的习惯。如果你怀着“好心境”去,那倒是蛮痛快的事情。像他一样,我也订阅《新闻报》。 我并不太年轻。我既没有老婆,又没有孩子,也没有书。不过,像前面说过了的,我订阅《新闻报》。它是我最心爱的一种报纸,也是我父亲最心爱的一种报纸。它有它的优点,一个人所需要知道的东西里面全有——比如:谁在教堂里讲道,谁在新书里说教;在什么地方你可以找到房子和佣人,买到衣服和食物;谁在拍卖东西,谁在破产。人们还可以在上面读到许多慈善事情和天真无邪的诗!此外还有征婚、订约会和拒绝约会的广告等——一切都是非常简单和自然!一个人如果订阅《新闻报》,他就可以很愉快地生活着,很愉快地走进坟墓里去。同时在他寿终正寝的时候,他可以有一大堆报纸,舒舒服服地睡在上面——假如他不愿意睡在刨花上的话。 《新闻报》和墓地是我精神上两件最富有刺激性的消遣,是我的好心境的最舒适的浴泉。 当然谁都可以阅读《新闻报》。不过请你一块儿跟我到墓地来吧。当太阳在照着的时候,当树儿变绿了的时候,我们到墓地去吧。我们可以在坟墓之间走走!每座坟像藏书网一本背脊朝上的。合着的书本——你只能看到书名。它说明书的内容,但同时什么东西也没有说明。不过我知道它的内容——我从我的父亲和我自己知道的。我的“坟墓书”都把它记载了下来,这是我自己作为参考和消遣所写的一本书。所有的事情都写在里面,还有其他更多的东西。 现在我们来到了墓地。 //..plate.pic/plate_18830_2.jpg" /> 这儿,在一排涂了白漆的栏栅后面,曾经长着一棵玫瑰树。它现在已经没有了,不过从邻近坟上的一小片绿林伸过来的枝子,似乎弥补了这个损失。在这儿躺着一个非常不幸的人;但是,当他活着的时候,他的生活很好,即一般人所谓的“小康”。他的收入还有一点剩余。不过他太喜欢关心这个世界——或者更正确地说,关心艺术。当他晚间坐在戏院里以全副精神欣赏戏的时候,如果布景人把月亮两边的灯光弄得太强了一点,或者把本来应该放在景后边的天空悬在景上面,或者把棕榈树放在亚马格尔①的风景里,或者把仙人掌放在蒂洛尔②的风景里,或者把山毛榉放在挪威的北部,他就忍受不了。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谁会去理它呢?谁会为这些琐事而感到不安呢?这无非是在做戏,其目的是给人娱乐。观众有时大鼓一顿掌,有时只略为鼓几下。 “这简直是湿柴火,”他说。“它今晚一点也燃不起来!” 于是他就向四周望,看看这些观众究竟是什么人。他发现他们笑得不是时候:他们在不应当笑的地方却大笑了——这使得他心烦,坐立不安,成为一个不幸的人。现在他躺在坟墓里。 这儿躺着一个非常幸福的人,这也就是说——一位大人物。他出身很高贵,而这是他的幸运,否则他也就永远是一个渺小的人了。不过大自然把一切安排得很聪明,我们一想起这点就觉得很愉快。他穿着前后都绣了花的衣服,常常在沙龙的社交场合出现,像那些镶得有珍珠的拉铃绳的把手一样——它后面老是有一根很适用的粗绳子在代替它做工作。他后边也有一根很粗的好绳子——一个替身——代替他做工作,而且现在仍然在另一个镶有珍珠的新把手后面做工作。样样事情都安排得这样聪明,使人很容易获得好心境。 这儿躺着——唔,想起来很伤心!——这儿躺着一个人,他花了六十七年的光阴要想说出一个伟大的思想。他活着就是为了要找到一个伟大的思想。最后他相信他找到了。因此他很高兴,他终于怀着这个伟大的思想死去。谁也没有得到这个伟大思想的好处,谁也没有听到过这个伟大的思想。现在我想,这个伟大的思想使他不能在坟墓里休息:比如说吧,这个好思想只有在吃早饭的时候说出来才能有效,而他,根据一般人关于幽灵的看法,只能在半夜才能升起来和走动。那么他的伟大的思想与时间的条件不合。谁也不会发笑,他只好把他的伟大思想又带进坟墓里去。所以这是一座忧郁的坟墓。 这儿躺着一个突出的吝啬的妇人。在她活着的时候,她常常夜间起来,学着猫叫,使邻人相信她养了一只猫——她是.99lib?那么地吝啬! 这儿躺着一个出自名门的小姐,她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希望人们听到她的歌声。她唱:“!”①这是她生命中一件唯一真实的事情。 这儿躺着一个另一类型的姑娘!当心里的金丝雀在歌唱着的时候,理智的指头就来塞住她的耳朵。这位美丽的姑娘总是“差不多快要结婚了”。不过——唔,这是一个老故事……不过说得好听一点罢了。我们还是让死者休息吧。 这儿躺着一个寡妇。她嘴里满是天鹅的歌声,但她的心中却藏着猫头鹰的胆汁。她常常到邻家去猎取人家的缺点。这很像古时的“警察朋友”,他跑来跑去想要找到一座并不存在的阴沟上的桥。 这儿是一个家庭的坟地。这家庭的每一分子都相信,假如整个世界和报纸说“如此这般”,而他们的小孩从学校里回来说:“我听到的是那样,”那么他的说法就是唯一的真理,因为他是这家里的一分子。大家也都知道:如果这家里的一个公鸡在半夜啼叫,这家的人就要说这是天明,虽然守夜人和城里所有的钟都说这是半夜。 伟大的歌德在他的 href='9608/im'>《浮士德》的结尾说了这样的话:“可能继续下去。”我们在墓地里的散步也是这样。我常常到这儿来!如果我的任何朋友,或者敌人弄得我活不下去的话,我就来到这块地方,拣一块绿草地,献给我打算埋掉的他或她,立刻把他们埋葬掉。他们躺在那儿,没有生命,没有力量,直到他们变成更新和更好的人才活转来。我把他们的生活和事迹,依照我的看法,在我的“坟墓书”上记录下来,用我的一套看法去研究它们。大家也应该这样做。当人们做了太对不起人的事情的时候,你不应该只感觉苦恼,而应该立刻把他们埋葬掉,同时保持自己的好心境和阅读《新闻报》——这报纸上的文章是由许多人写成的,但是有一只手在那里牵线。 有一天,当我应该把我自己和我的故事装进坟墓里去的时候,我希望人们写这样一个墓志铭: “一个好心境!” 这就是我的故事。 ① 亚马格尔(Amager)是离哥本哈根不远的一个海岛。 ② 蒂洛尔藏书网(Tyrol)是奥地利的一个多山的省份。 ① 这是一句意大利文,直译的意义是:“我就是没有一个好声音。” 伤心事 //..plate.pic/plate_18831_1.jpg" /> 我们现在所讲的这个故事实际上分做两部分:头一部分可以删掉,但是它可以告诉我们一点初步的情节——这是很有用的。 我们是住在乡下的一个邸宅里。恰巧是主人要出去一天。在这同时,有一位太太从邻近的小镇里到来了。她带着一只哈巴狗;据她说,她来的目的是为了要处理她在制革厂的几份股子。她把所有的文件都带来了:我们都忠告她,叫她把这些文件放在一个封套里,在上面写出业主的地址: “作战兵站总监,爵士”等等。 她听我们讲,同时拿起笔,沉思了一会儿,于是就要求我们把这意见又慢慢地念一次。我们同意,于是她就写起来。当她写到“作战……总监……”的时候,她把笔停住了,叹了一口气说:“不过我只是一个女人!” 当她在写的时候,她把那只哈巴狗放在地上。它狺狺地叫起来。她是为了它的兴趣和健康才把它带来的,因此人们不应该把它放在地上。它外表的特点是一个朝天的鼻子和一个肥胖的背。 “它并不咬人!”太太说。“它没有牙齿。它是像家里的一个成员,忠心而脾气很坏。不过这是因为我的孙子常常开它的玩笑的原故:他们做结婚的游戏,要它扮做新娘。 可怜的小老头儿,这使它太吃不消了!” 她把她的文件交出 53bb." >去了,于是她便把她的哈巴狗抱在怀里。这就是故事的头一部分,可以删去。“哈巴狗死掉了!”.. 这是故事的第二部分。 这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我们来到城里,在一个客栈里安住下来。 我们的窗子面对着制革厂的院子。院子用木栏栅隔做两部。一部里面挂着许多皮革——生皮和制好了的皮。这儿一切制革的必需器具都有,而且是属于这个寡妇的,哈巴狗在早晨死去了,同时被埋葬在这个院子里。寡妇的孙子们(也就是制革厂老板的未亡人的孙子们,因为哈巴狗从来没有结过婚)掩好了这座坟。它是一座很美的坟——躺在它里面一定是很愉快的。 坟的四周镶了一些花盆的碎片,上面还撒了一些沙子。 坟顶上还插了半个啤酒瓶,瓶颈朝上——这并没有什么象征的意义。 孩子们在坟的周围跳舞。他们中间最大的一个孩子——一个很实际的、七岁的小孩子——提议开一个哈巴狗坟墓展览会,让街上所有的人都来看。门票价是一个裤子扣,因为这是每个男孩子都有的东西,而且还可以有多余的来替女孩子买门票。这个提议得到全体一致通过。 //..plate.pic/plate_18830_2.jpg" /> 街上所有的孩子——甚至后街上的孩子——都拥到这地方来,献出他们的扣子。这天下午人们可以看到许多孩子只有一根背带吊着他们的裤子,但是他们却看到了哈巴狗的坟墓,而这也值得出那么多的代价一看。 不过在制革厂的外面,紧靠着入口的地方,站着一个衣服褴褛的女孩子。她很可爱,她的鬈发很美丽,她的眼睛又蓝又亮,使人看到感觉愉快。她一句话也不说,但是她也不哭。每次那个门一打开的时候,她就朝里面怅然地望很久。 她没有一个扣子——这点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因此她就悲哀地呆在外面,一直等到别的孩子们都参观了坟墓、离去了为止。然后她就坐下来,把她那双棕色的小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大哭一场;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看过哈巴狗的坟墓。就她说来,这是一件伤心事,跟成年人常常所感到的伤心事差不多。 我们在上面看到这情景,而且是高高地在上面观看。 这件伤心事,像我们自己和许多别人的伤心事一样,使得我们微笑!这就是整个的故事。任何人如果不了解它,可以到这个寡妇的制革厂去买一份股子。 各得其所 //..plate.pic/plate_18832_1.jpg" /> 这是一百多年以前的事情! 在树林后面的一个大湖旁边,有一座古老的邸宅。它的周围有一道很深的壕沟;里面长着许多芦苇和草。在通向入口的那座桥边,长着一棵古老的柳树;它的枝子垂向这些芦苇。 从空巷里传来一阵号角声和马蹄声;一个牧鹅姑娘趁着一群猎人没有奔驰过来以前,就赶快把她的一群鹅从桥边赶走。猎人飞快地跑近来了。她只好急忙爬到桥头的一块石头上,免得被他们踩倒。她仍然是个孩子,身材很瘦削;但是她面上有一种和蔼的表情和一双明亮的眼睛。那位老爷没有注意到这点。当他飞驰过去的时候,他把鞭子掉过来,恶作剧地用鞭子的把手朝这女孩子的胸脯一推,弄得她仰着滚下去了。 “各得其所!”他大声说,“请你滚到泥巴里去吧!” 他哄笑起来。因为他觉得这很好笑,所以和他一道的人也都笑起来。全体人马都大肆叫嗥,连猎犬也咬起来。 这真是所谓: “富鸟飞来声音大!”①只有上帝知道,他现在还是不是富有。 这个可怜的牧鹅女在落下去的时候,伸手乱抓,结果抓住了柳树的一根垂枝,这样她就悬在泥沼上面。老爷和他的猎犬马上就走进大门不见了。这时她就想法再爬上来,但是枝子忽然在顶上断了;要不是上面有一只强壮的手抓住了她,她就要落到芦苇里去了。这人是一个流浪的小贩。 他从不远的地方看到了这件事情,所以他现在就急忙赶过来帮助她。 “各得其所!”他模拟那位老爷的口吻开玩笑地说。于是他就把小姑娘拉到干地上来。他倒很想把那根断了的枝子接上,但是“各得其所”不是在任何场合下都可以做得到的!因此他就把这枝子插到柔软的土里。“假如你能够的话,生长吧,一直长到你可以成为那个公馆里的人们的一管笛子!” 他倒希望这位老爷和他的一家人挨一次痛打呢。他走进这个公馆里去,但并不是走进客厅,因为他太微贱了!他走进仆人住的地方去。他们翻了翻他的货品,争论了一番价钱。但是从上房的酒席桌上,起来一阵喧噪和尖叫声——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唱歌;比这更好的东西他们就不会了。 笑声和犬吠声、大吃大喝声,混做一团。普通酒和强烈的啤酒在酒罐和玻璃杯里冒着泡,狗子跟主人坐在一起吃喝。 有的狗子用耳朵把鼻子擦干净以后,还得到少爷们的亲吻。 他们请这小贩带着他的货品走上来,不过他们的目的是要开他的玩笑。酒已经入了他们的肚肠,理智已经飞走了。他们把啤酒倒进袜子里,请这小贩跟他们一起喝,但是必须喝得快!这办法既巧妙,而又能逗人发笑。于是所有的牲口、农奴和农庄,都成为一局牌戏的赌注,而且赌输了。 “各得其所!”小贩在走出了这个他所谓的“罪恶的渊薮”的时候说。“我的处‘所’是宽广的大路,我在那家一点也不感到自在。” 牧鹅的小姑娘从田野的篱笆那儿对他点头。 许多天过去了。许多星期过去了。小贩插在壕沟旁边的那根折断了的杨柳枝,显然还是新鲜和翠绿的;它甚至还冒出了嫩芽。牧鹅的小姑娘知道这根枝子现在生了根,所以她感到非常愉快,因为她觉得这棵树是她的树。 这棵树在生长。但是公馆里的一切,在喝酒和赌博中很快地就搞光了——因为这两件东西像轮子一样,任何人在上面是站不稳的。 六个年头还没有过完,老爷拿着袋子和手杖,作为一个穷人走出了这个公馆。公馆被一个富有的小贩买去了。他就是曾经在这儿被戏弄和讥笑过的那个人——那个要从袜子里喝啤酒的人。但是诚实和勤俭带来兴盛;现在这个小贩成为了公馆的主人。不过从这时起,打纸牌的这种赌博就不许在这儿再玩了。 “这是很坏的消遣,”他说,“当魔鬼第一次看到《圣经》的时候,他就想放一本坏书来抵消它,于是他就发明了纸牌戏!” 这位新主人娶了一个太太。她不是别人,就是那个牧鹅的女郎。她一直是很忠诚、虔敬和善良的。她穿上新衣服非常漂亮,好像她天生就是一个贵妇人似的。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呢?是的,在我们这个忙碌的时代里,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不过事情是如此,而且最重要的一部分还在后面。 住在这座古老的邸宅里是很幸福的。母亲管家里的事,父亲管外面的事,幸福好像是从泉水里涌出来的。凡是幸运的地方,就经常有幸运来临。这座老房子被打扫和油漆得一新;壕沟也清除了,果木树也种起来了。一切都显得温暖而愉快;地板擦得很亮,像一个棋盘。在漫长的冬夜里,女主人同她的女佣人坐在堂屋里织羊毛或纺线。礼拜天的晚上,司法官——那个小贩成了司法官,虽然他现在已经老了——就读一段《圣经》。孩子们——因为他们生了孩子——都长大了,而且受到了很好的教育,虽然像在别的家庭里一样,他们的能力各有不同。 公馆门外的那根柳树枝。已经长成为一棵美丽的树。 它自由自在地立在那儿,还没有被剪过枝。“这是我们的家族树!”这对老夫妇说;这树应该得到光荣和尊敬——他们这样告诉他们的孩子,包括那些头脑不太聪明的孩子。 一百年过去了。 这就是我们的时代。湖已经变成了一块沼地。那座老邸宅也不见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长方形的水潭,两边立着一些断垣残壁。这就是那条壕沟的遗址。这儿还立着一株壮丽的老垂柳。它就是那株老家族树。这似乎是说明,一棵树如果你不去管它,它会变得多么美丽。当然,它的主干从根到顶都裂开了;风暴也把它打得略为弯了一点。虽然如此,它仍然立得很坚定,而且在每一个裂口里——风和雨送了些泥土进去——还长出了草和花..;尤其是在顶上大枝桠分杈的地方,许多复盆子和繁缕形成一个悬空的花园。这儿甚至还长出了几棵山梨树;它们苗条地立在这株老柳树的身上。当风儿把青浮草吹到水潭的一个角落里去了的时候,老柳树的影子就在荫深的水上出现。一条小径从这树的近旁一直伸到田野。 //..plate.pic/plate_18832_2.jpg" /> 在树林附近的一个风景优美的小山上,有一座新房子,既宽大,又华丽;窗玻璃是那么透明,人们可能以为它完全没有镶玻璃。大门前面的宽大台阶很像玫瑰花和宽叶植物所形成的一个花亭。草坪是那么碧绿,好像每一片叶子早晚都被冲洗过了一番似的。厅堂里悬着华贵的绘画。套着锦缎和天鹅绒的椅子和沙发,简直像自己能够走动似的。 此外还有光亮的大理石桌子,烫金的皮装的书籍。是的,这儿住着的是富有的人;这儿住着的是贵族——男爵。 这儿一切东西都配得很调和。这儿的格言是:“各得其所!”因此从前在那座老房子里光荣地、排场地挂着的一些绘画,现在统统都在通到仆人住处的走廊上挂着。它们现在成了废物——特别是那两幅老画像:一幅是一位穿粉红上衣和戴着扑了粉的假发的绅士,另一幅是一位太太——她的向上梳的头发也扑了粉,她的手里拿着一朵红玫瑰花。 他们两人四周围着一圈柳树枝所编成的花环。这两张画上布满了圆洞,因为小男爵们常常把这两位老人当做他们射箭的靶子。这两位老人就是司法官 548c." >和他的夫人——这个家族的始祖。 “但是他们并不真正属于这个家族!”一位小男爵说。 “他是一个小贩,而她是一个牧鹅的丫头。他们一点也不像爸爸和妈妈。” 这两张画成为没有价值的废物。因此,正如人们所说的,它们“各得其所”!曾祖父和曾祖母就来到通向仆人宿舍的走廊里了。 牧师的儿子是这个公馆里的家庭教师。有一天他和小男爵们以及他们受了坚信礼不久的姐姐到外面去散步。他们在小径上向那棵老柳树后面走来;当他们正在走的时候,这位小姐就用田里的小花扎了一个花束。“各得其所”,所以这些花儿也形成了一个美丽的整体。在这同时,她倾听着大家的高谈阔论。她喜欢听牧师的儿子谈起大自然的威力,谈起历史上伟大的男子和女人。她有健康愉快的个性,高尚的思想和灵魂,还有一颗喜爱上帝所创造一切事物的心。 他们在老柳树旁边停下来。最小的那位男爵很希望有一管笛子,因为他从前也有过一管用柳树枝雕的笛子。牧师的儿子便折下一根枝子。 “啊,请不要这样做吧!”那位年轻的女男爵说。然而这已经做了。“这是我们的一棵有名的老树,我非常心疼它!他们在家里常常因此笑我,但是我不管!这棵树有一个来历!” ?99lib.于是她就把她所知道的关于这树的事情全讲出来:关于那个老邸宅的事情,以及那个小贩和那个牧鹅姑娘怎样在这地方第一次遇见、后来他们又怎样成为这个有名的家族和这个女男爵的始祖的事情。 “这两个善良的老人,他们不愿意成为贵族!”她说,“他们遵守着‘各得其所’的格言;因此他们就觉得,假如他们用钱买来一个爵位,那就与他们的地位不相称了。只有他们的儿子——我们的祖父——才正式成为一位男爵。据说他是一位非常有学问的人,他常常跟王子和公主们来往,还常常参加他们的宴会。家里所有的人都非常喜欢他。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最初的那对老人对我的心有某种吸引力。那个老房子里的生活一定是这样地安静和庄严:主妇和女仆们一起坐着纺纱,老主人高声朗诵着《圣经》。” “他们是一对可爱的通情理的人!”牧师的儿子说。 到这儿,他们的谈话就自然接触到贵族和市民了。牧师的儿子几乎不太像市民阶层的人,因为当他谈起关于贵族的事情时,他是那么内行。他说: “一个人作为一个有名望的家庭的一员是一桩幸运! //..plate.pic/plate_18832_3.jpg" /> 同样,一个人血统里有一种鼓舞他向上的动力,也是一桩幸运。一个人有一个族名作为走进上流社会的桥梁,是一桩美事。贵族是高贵的意思。它是一块金币,上面刻着它的价值。我们这个时代的调子——许多诗人也自然随声附和——是:一切高贵的东西总是愚蠢和没有价值的;至于穷人,他们越不行,他们就越聪明。不过这不是我的见解,因为我认为这种看法完全是错误的,虚伪的。在上流阶级里面,人们可以发现许多美丽和感动人的特点。我的母亲告诉过我一个例子,而且我还可以举出许多别的来。她到城里去拜访一个贵族家庭。我想,我的祖母曾经当过那家主妇的乳母。我的母亲有一天跟那位高贵的老爷坐在一个房间里。他看见一个老太婆拄着拐杖蹒跚地走进屋子里来。 她是每个礼拜天都来的,而且一来就带走几个银毫。‘这是一个可怜的老太婆,’老爷说:‘她走路真不容易!’在我的母亲还没有懂得他的意思以前,他就走出了房门,跑下楼梯,亲自走到那个穷苦的老太婆身边去,免得她为了取几个银毫而要走艰难的路。这不过是一件小小的事情;但是,像《圣经》上所写的寡妇的一文钱①一样,它在人心的深处,在① 即钱少而可贵的意思,原出《新约圣经马可福音》:“耶稣对银库坐着,看众人怎样投钱入库。有好些财主,往里投了若干的钱。有一个穷寡妇来,往里投了两个小钱,这就是一个大钱。耶稣叫门徒来说,我实在告诉你们,这穷寡妇投入的,比众人所投的更多。因为他们都是自己有余,拿出来投在里面。但这寡妇是自己不足,把她一切养生的都投上了。 人类的天性中引起一个回音。诗人就应该把这类事情指出来,歌颂它,特别是在我们这个时代,因为这会发生好的作用,会说服人心。不过有的人,因为有高贵的血统,同时出身于望族,常常像阿拉伯的马一样,喜欢翘起前腿在大街上嘶鸣。只要有一个普通人来过,他就在房间里说‘平民曾经到过此地!’这说明贵族在腐化,变成了一个贵族的假面具,一个德斯比斯①所创造的那种面具。人们讥笑这种人,把他当成讽刺的对象。” 这就是牧师的儿子的一番议论。它的确未免太长了一点,但在这期间,那管笛子却雕成了。 公馆里有一大批客人。他们都是从附近地区和京城里来的。有些女士们穿得很入时,有的不入时。大客厅里挤满了人。附近地区的一些牧师都是恭而敬之挤在一个角落里——这使人觉得好像要举行一个葬礼似的。但是这却是一个欢乐的场合,只不过欢乐还没有开始罢了。 这儿应该有一个盛大的音乐会才好。因此一位少男爵就把他的柳树笛子取出来,不过他吹不出声音来,他的爸爸也吹不出,所以它成了一个废物。 这儿现在有了音乐,也有了歌唱,它们都使演唱者本人感到最愉快,当然这也不坏! “你也是一个音乐家吗?”一位漂亮绅士——他只不过是他父母的儿子——说。“你吹奏这管笛子,而且你还亲手把它雕出来。这简直是天才,而天才坐在光荣的席位上,统治着一切。啊,天啦!我是在跟着时代走——每个人非这样不可。啊,请你用这小小的乐器来迷住我们一下吧,好不好?” 于是他就把用水池旁的那株柳树枝雕成的笛子交给牧师的儿子。他同时大声说,这位家庭教师将要用这乐器对大家作一个独奏。 现在他们要开他的玩笑,这是很清楚的了。因此这位家庭教师就不吹了,虽然他可以吹得很好。但是他们却坚持要他吹,弄得他最后只好拿起笛子,凑到嘴上。 这真是一管奇妙的笛子!它发出一个怪声音,比蒸汽机所发出的汽笛声还要粗。它在院子上空,在花园和森林里盘旋,远远地飘到田野上去。跟这音调同时,吹来了一阵呼啸的狂风,它呼啸着说:“各得其所!”于是爸爸就好像被风在吹动似地,飞出了大厅,落在牧人的房间里去了;而牧人也飞起来,但是却没有飞进那个大厅里去,因为他不能去——嗨,他却飞到仆人的宿舍里去,飞到那些穿着丝袜子、大摇大摆地走着路的、漂亮的侍从中间去。这些骄傲的仆人们被弄得目瞪口呆,想道:这么一个下贱的人物居然敢跟他们一道坐上桌子。 但是在大厅里,年轻的女男爵飞到了桌子的首席上去。 她是有资格坐在这儿的。牧师的儿子坐在她的旁边。他们两人这样坐着,好像他们是一对新婚夫妇似的。只有一位老伯爵——他属于这国家的一个最老的家族——仍然坐在他尊贵的位子上没有动;因为这管笛子是很公正的,人也应该是这样。那位幽默的漂亮绅士——他只不过是他父亲的儿子——这次吹笛的煽动人,倒栽葱地飞进一个鸡屋里去了,但他并不是孤独地一个人在那儿。 在附近一带十多里地以内,大家都听到了笛声和这些奇怪的事情。一个富有商人的全家,坐在一辆四骑马拉的车子里,被吹出了车厢,连在车后都找不到一块地方站着。 两个有钱的农夫,他们在我们这个时代长得比他们田里的麦子还高,却被吹到泥巴沟里去了。这是一管危险的笛子! 很幸运的是,它在发出第一个调子后就裂开了。这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它就又被放进衣袋里去了:“各得其所!” 随后的一天,谁也不提起这件事情,因此我们就有了“笛子入袋”这个成语。每件东西都回到它原来的位子上。 只有那个小贩和牧鹅女的画像挂到大客厅里来了。它们是被吹到那儿的墙上去的。正如一位真正的鉴赏家说过的一样,它们是由一位名家画出来的;所以它们现在挂在它们应该挂的地方。人们从前不知道它们有什么价值,而人们又怎么会知道呢?现在它们悬在光荣的位置上:“各得其所!” 事情就是这样!永恒的真理是很长的——比这个故事要长得多。 //..plate.pic/plate_18832_4.jpg" />?99lib. ① 这是丹麦的一句古老的谚语。原文是:Rige Fugl kommer susende! 意译是:“富人出行,声势浩大!” ① 德斯比斯(Thespis)是纪元前六世纪的希腊一个戏剧家,悲剧的创始者。 小鬼和小商人 从前有一个名副其实的学生:他住在一间顶楼①里,什么也没有;同时有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商人,住在第一层楼上,拥有整幢房子。一个小鬼就跟这个小商人住在一起,因为在这儿,在每个圣诞节的前夕,他总能得到一盘麦片粥吃,里面还有一大块黄油!这个小商人能够供给这点东西,所以小鬼就住在他的店里,而这件事是富有教育意义的。 有一天晚上,学生从后门走进来,给自己买点蜡烛和干奶酪。他没有人为他跑腿,因此才亲自来买。他买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也付了钱。小商人和他的太太对他点点头,表示祝他晚安。这位太太能做的事情并不止点头这一项——她还有会讲话的天才! 学生也点了点头。接着他忽然站着不动,读起包干奶酪的那张纸上的字来了。这是从一本旧书上撕下的一页纸。 这页纸本来是不应该撕掉的,因为这是一部很旧的诗集。 “这样的书多得是!”小商人说。“我用几粒咖啡豆从一个老太婆那儿换来的。你只要给我三个铜板,就可以把剩下的全部拿去。” “谢谢,”学生说,“请你给我这本书,把干奶酪收回去吧;我只吃黄油面包就够了。把一整本书撕得乱七八糟,真是一桩罪过。你是一个能干的人,一个讲究实际的人,不过就诗说来,你不会比那个盆子懂得更多。” 这句话说得很没有礼貌,特别是用那个盆子作比喻;但是小商人大笑起来,学生也大笑起来,因为这句话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但是那个小鬼却生了气:居然有人敢对一个卖最好的黄油的商人兼房东说出这样的话来。 黑夜到来了,店铺关上了门;除了学生以外,所有的人都上床去睡了。这时小鬼就走进来,拿起小商人的太太的舌头,因为她在睡觉的时候并不需要它。只要他把这舌头放在屋子里的任何物件上,这物件就能发出声音,讲起话来,而且还可以像太太一样,表示出它的思想和感情。不过一次只能有一件东西利用这舌头,而这倒也是一桩幸事,否则它们就要彼此打断话头了。 小鬼把舌头放在那个装报纸的盆里。“有人说你不懂得诗是什么东西,”他问,“这话是真的吗?” “我当然懂得,”盆子说,“诗是一种印在报纸上补白的东西,可以随便剪掉不要。我相信,我身体里的诗要比那个学生多得多;但是对小商人说来,我不过是一个没有价值的盆子罢了。” 于是小鬼再把舌头放在一个咖啡磨上。哎唷!咖啡磨简直成了一个话匣子了!于是他又把舌头放在一个黄油桶上,然后又放到钱匣子上——它们的意见都跟盆子的意见一样,而多数人的意见是必须尊重的。 “好吧,我要把这意见告诉那个学生!” 于是小鬼就静悄悄地从一个后楼梯走上学生所住的那间顶楼。房里还点着蜡烛。小鬼从门锁孔里朝里面偷看。 他瞧见学生正在读他从楼下拿去的那本破书。 但是这房间里是多么亮啊!那本书里冒出一根亮晶晶的光柱。它扩大成为一根树干,变成了一株大树。它长得非常高,而且它的枝桠还在学生的头上向四面伸展开来。 每片叶子都很新鲜,每朵花儿都是一个美女的面孔:脸上的眼睛有的乌黑发亮,有的蓝得分外晶莹。每一个果子都是一颗明亮的星;此外,房里还有美妙的歌声和音乐。 //..plate.pic/plate_18833_1.jpg" /> 嗨!这样华丽的景象是小鬼从没有想到过的,更谈不上看见过或听到过了。他踮着脚尖站在那儿,望了..又望,直到房里的光灭掉为止。学生把灯吹熄,上床睡觉去了。但是小鬼仍旧站在那儿,因为音乐还没有停止,声音既柔和,又美丽;对于躺着休息的学生说来,它真算得是一支美妙的催眠曲。 “这真是美丽极了!”小鬼说。“这真是出乎我的想象之外!我倒很想跟 这学生住在一起哩。” 接着他很有理智地考虑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这学.99lib?生可没有粥给我吃!”所以他仍然走下楼来,回到那个小商人家里去了。他回来得正是时候,因为那个盆子几乎把太太的舌头用烂了:它已经把身子这一面所装的东西全都讲完了,现在它正打算翻转身来把另一面再讲一通。正在这时候,小鬼来到了,把这舌头拿走,还给了太太。不过从这时候起,整个的店——从钱匣一直到木柴——都随声附和盆子了。它们尊敬它,五体投地地佩服它,弄得后来店老板晚间在报纸上读到艺术和戏剧批评文章时,它们都相信这是盆子的意见。 但是小鬼再也没有办法安安静静地坐着,听它们卖弄智慧和学问了。不成,只要顶楼上一有灯光射出来,他就觉得这些光线好像就是锚索,硬要把他拉上去。他不得不爬上去,把眼睛贴着那个小钥匙孔朝里面望。他胸中起了一种豪迈的感觉,就像我们站在波涛汹涌的、正受暴风雨袭击的大海旁边一样。他不禁凄然泪下!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流眼泪,不过他在流泪的时候却有一种幸福之感:跟学生一起坐在那株树下该是多么幸福啊!然而这是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在小孔里看一下也就很满足了。 他站在寒冷的楼梯上;秋风从阁楼的圆窗吹进来。天气变得非常冷了。不过,只有当顶楼上的灯灭了和音乐停止了的时候,这个小矮子才开始感觉到冷。嗨!这时他就颤抖起来,爬下楼梯,回到他那个温暖的角落里去了。那儿很舒服和安适! 圣诞节的粥和一大块黄油来了——的确,这时他体会到小商人是他的主人。 不过半夜的时候,小鬼被窗扉上一阵可怕的敲击声惊醒了。外面有人在大喊大叫。守夜人在吹号角,因为发生了火灾——整条街上都是一片火焰。火是在自己家里烧起来的呢,还是在隔壁房里烧起来的呢?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烧起来的呢?大家都陷入恐怖中。 小商人的太太给弄糊涂了,连忙扯下耳朵上的金耳环,塞进衣袋,以为这样总算救出了一点东西。小商人则忙着去找他的股票,女佣人跑去找她的黑绸披风——因为她没有钱再买这样一件衣服。每个人都想救出自己最好的东西。 小鬼当然也是这样。他几步就跑到楼上,一直跑进学生的房里。学生正泰然自若地站在一个开着的窗子面前,眺望着对面那幢房子里的火焰。小鬼把放在桌上的那本奇书抢过来,塞进自己的小红帽里,同时用双手捧着帽子。现在这一家的最好的宝物总算救出来了!所以他就赶快逃跑,一直跑到屋顶上,跑到烟囱上去。他坐在那儿,对面那幢房子的火光照着他——他双手抱着那顶藏有宝贝的帽子。现在他知道他心里的真正感情,知道他的心真正向着谁了。不过等到火被救熄以后,等到他的头脑冷静下来以后——嗨……“我得把我分给两个人,”他说。“为了那碗粥,我不能舍弃那个小商人!” 这话说得很近人情!我们大家也到小商人那儿去——为了我们的粥。 //..plate.pic/plate_18833_2.jpg" /> ① 顶楼(Qvist)即屋顶下的一层楼。在欧洲的建筑物中,它一般用来堆破烂的东西。只有穷人或穷学生才住在顶楼里。 一千年之内 //..plate.pic/plate_18834_1.jpg" /> 是的,在一千年之内,人类将乘着蒸汽的翅膀,在天空中飞行,在海洋上飞行!年轻的美洲人将会成为古老欧洲的游客。他们将会到这儿来看许多古迹和成为废墟的城市,正如我们现在去参拜南亚的那些正在湮灭的奇观一样。 他们在一千年之内就会到来! 泰晤士河,多瑙河,莱茵河仍然在滚滚地流;布朗克山带着它积雪的山峰在屹立着;北极光照耀着北国的土地;但是人类已经一代接着一代地化为尘土,曾经一度当权的人们已经在人们的记忆中消逝,跟那些躺在坟墓里的人没有两样。富有的商人在这些坟地上——因为这片土地是他的田产——放了一个凳子。他坐在那上面欣赏他一片波浪似的麦田。 “到欧洲去>.99lib.!”美洲的年轻人说,“到我们祖先的国度去,到回忆和幻想的美丽的国度去——到欧洲去!” 飞船到来了,里面坐满了客人,因为这种旅行要比海上航行快得多。海底的电线已经把这批 7a7a." >空中旅客的人数报告过去了。大家已经可以看见欧洲——爱尔兰的海岸线。但是旅客们仍然在睡觉。当他们到了英国上空的时候,人们才会把他们喊醒。他们所踏上的欧洲的头一片土地是知识分子所谓的莎士比亚的国度——别的人把它称为政?99lib?治的国度,机器的国度。 他们在这儿停留了一整天——这一群忙碌的人在英格兰和苏格兰只能花这么多的时间。 于是他们通过英国海峡的隧道①到法国去——到查理大帝②和拿破仑的国度里去。人们提起了莫里哀这个名字。学者们讲起了远古时代的古典派和浪漫派;大家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英雄、诗人和科学家;我们还不知道这些人,但他们将会在欧洲的中心——巴黎——产生。 飞船飞到哥伦布所出发的那个国度③。诃尔特兹④是在这儿出生,加尔得龙⑤在这儿写出他奔放的诗剧。在那些开满了花朵的山谷里,仍然住着黑矇子的美妇人;在那些古老的歌中,人们可以听到西得和阿朗布拉⑥的名字。 旅客们横越过高空和大海,到了意大利。古老的、永恒的罗马就在这儿。它已经消逝了;加班牙①是一片荒凉。圣彼得教堂②只剩下一堵孤独的断墙,但是人们还要怀疑它是不是真迹。 接着他们就到了希腊。他们在奥林普斯山顶上的华贵旅馆里过了一夜,表明他们曾经到过这块地方。旅程向波士泼路斯③前进,以便到那儿休息几个钟头,同时看看拜占庭的遗址。传说上所讲的那些曾经是土耳其人作为哈伦④花园的地方,现在只有穷苦的渔人在那儿撒网。 他们在宽阔的多瑙河两岸的那些大城市的遗迹上飞过。在我们这个时代,我们不认识这些城市。它们是在时间的进程中成长起来的;它们充满了记忆。旅客们一会儿落下来,一会儿又飞走。 下面出现的就是德国。它的土地上密布着铁路和运河。在这国土上,路德讲过话,歌德唱过歌,莫扎特掌握过音乐的领导权。在科学和音乐方面,这儿曾经出现过辉煌的名字——我们所不认识的名字。他们花了一天工夫游览德国,另一天工夫游览北欧——奥尔斯德特和林涅斯①的祖国,充满了古代英雄和住着年轻诺曼人的挪威。他们在归途中拜访了冰岛。沸泉②已经不再喷水了,赫克拉③也已经熄灭。不过那座坚固的石岛仍然屹立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作为英雄故事①的纪念碑。 “在欧洲可以看的东西真多!”年轻的美国人说,“我们花八天的工夫就把它看完了,而且这并不困难,像那位伟大的旅行家(于是他举出了他的一个同时代的人的名字)在他的名著《八日游欧记》中所说的一样。” //..plate.pic/plate_18834_2.jpg" /> ① 原文是Saga,这是古代冰岛的一种说唱英雄叙事诗。 ① 这条隧道可以把英国和欧洲大陆连接起来。关于这条隧道的计划,虽然谈论了许多年,但是始终没有实现。 ② 查理大帝(Charlemagne,-)是古代住在法国土地上一个民族法朗克人的国王。 ③ 指西班牙,因为哥伦布是从西班牙出发到美洲去的。 ④ 诃尔特兹(Hernàn Cortès,-)是西班牙第一个征服墨西哥的人。 ⑤ 加尔得龙(Cal..derón,-)西班牙的名诗人和剧作家。 ⑥ 西得(Cid)是西班牙历史中的一个英雄人物,后来成为许多诗剧中的主人公。阿朗布拉(Alhambra)是摩尔人十四世纪在西班牙建立的一个宫殿,非常华丽。 ① 这是罗马周围的一片大平原,古时罗马帝国游猎之地。 ② 这是罗马最大的一个教堂。 ③ 这是黑海上的一条海峡。 ④ 哈伦(Harem)是土耳其统治者蓄养妻妾的地方。 ① 奥尔斯德特(H. C. Oersted,-)是丹麦的名物理学家。林涅斯(Linnès,-)是瑞典的名博物学家。 ② 这是指冰岛的一个有名的温泉Geysir。 ③ 冰岛的一个大山,有一五,三五七米高。(观者注:原书如此) //..plate.pic/plate_18835_1.jpg" /> 却格附近一带是一片荒凉的地区。这个小城市是在海岸的近旁——这永远要算是一个美丽的位置。要不是因为周围全是平淡无奇的田野,而且离开森林很远,它可能还要更可爱一点。但是,当你在一个地方真正住惯了的时候,你总会发现某些可爱的东西,你就是住在世界上别的最可爱的地方,你也会怀恋它的。我们还得承认:在这个小城的外围,在一条流向大海的小溪的两岸,有几个简陋的小花园,这儿,夏天的风景是很美丽的。两个小邻居,克努得和约翰妮,尤其是有这样的感觉。他们在那儿一起玩耍;他们穿过醋栗丛来彼此相会。 在这样的一个小花园里,长着一棵接骨木树;在另一个小花园里长着一棵老柳树。这两个小孩子特别喜欢在这株柳树下面玩耍;他们也得到了许可到这儿来玩耍。尽管这树长在溪流的近旁,很容易使他们落到水里去。不过上帝的眼睛在留神着他们,否则他们就可能出乱子。此外,他们自己是非常谨慎的。事实上,那个男孩子是一个非常怕水的懦夫,在夏天谁也没有办法劝他走下海去,虽然别的孩子很喜欢到浪花上去嬉戏。囟此他成了一个被别人讥笑的对象;他也只好忍受。不过有一次邻家的那个小小的约翰妮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自己驾着一只船在却格湾行驶。克努得涉水向她走来,水淹到他的颈上,最后淹没了他的头顶。 自从克努得听到了这个梦的时候起,他就再也不能忍受别人把他称为怕水的懦夫。他常常提起约翰妮所做的那个梦——这是他的一件很得意的事情,但是他却不走下水去。 //..plate.pic/plate_18835_2.jpg" /> 他们的父母都是穷苦的人,经常互相拜访。克努得和约翰妮在花园里和公路上玩耍。公路上沿着水沟长着一排柳树。柳树并不漂亮,因为它们的顶都剪秃了;不过它们栽在那儿并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为了实际的用处。花园里的那棵老柳树要漂亮得多,因此他们常常喜欢坐在它的下面。 却格城里有一个大市场。在赶集的日子,整条街都布满了篷摊,出卖缎带、靴子和人们所想要买的一切东西。来的人总是拥挤不堪,天气经常总是在下雨。这时你就可以闻到农人衣服上所发出来的一股气味,但是你也可以闻到姜饼的香气——有一个篷摊子摆满了这些东西。最可爱的事情是:每年在市集的季节,卖这些蜜糕的那个人就来寄住在小克努得的父亲家里。因此,他们自然能尝得到一点姜饼,当然小约翰妮也能分吃得一点。不过最妙的事情是,那个卖姜饼的人还会讲故事:他可以讲关于任何一件东西的故事,甚至于关于他的姜饼的故事。有一天晚上他就讲了一个关于姜饼的故事。这故事给了孩子们一个很深刻的印象,他们永远忘记不了。因为这个缘故,我想我们最好也听听它,尤其是因为这个故事并不太长。 他说:“柜台上放着两块姜饼。有一块是一个男子的形状,戴一顶礼帽;另一块是一个小姑娘,没有戴帽子,但是戴着一片金叶子。他们的脸都是在饼子朝上的那一面,好使人们一眼就能看清楚,不至于弄错。的确,谁也不会从反面去看他们的。男子的左边有一颗味苦的杏仁——这就是他的心;相反地,姑娘的全身都是姜饼。他们被放在柜台上作为样品。他们在那上面呆了很久,最后他们两个人就发生了爱情,但是谁也不说出口来。如果他们想得到一个什么结果的话,他们就应该说出来才是。 “‘他是一个男子,他应该先开口,’她想。 “不过她仍然感到很满意,因为她知道他是同样地爱她。 “他的想法却是有点过分藏书网——男子一般都是这样。他梦想着自己是一个真正有生命的街头孩子,身边带着四枚铜板,把这姑娘买过来,一口吃掉了。 “他们就这样在柜台上躺了许多天和许多星期,终于变得干了。她的思想却越变越温柔和越女子气。 “‘我能跟他在柜台上躺在一起,已经很满意了!’她想。 于是——砰——她裂为两半。 “‘如果她知道我的爱情,她也许可以活得更久一点!’ 他想。 “这就是那个故事。他们两个人现在都在这儿!”糕饼老板说。“就他们的历史和他们没有结果的沉默爱情说来,他们真是了不起!现在我就把他们送给你们吧!”于是他就把那个还是完整的男子送给约翰妮,把那个碎裂了的姑娘送给克努得。不过这个故事感动了他们,他们鼓不起勇气来把这对恋人吃掉。 第二天他们带着姜饼到却格公墓去。教堂的墙上长满了最茂盛的长春藤;它冬天和夏天悬在墙上,简直像是一张华丽的地毯。他们把姜饼放在太阳光中的绿叶里,然后把这个没有结果的、沉默的爱情的故事讲给一群小孩子听。 这叫做“爱”,因为这故事很可爱——在这一点上大家都同意。不过,当他们再看看这对姜饼恋人的时候,哎呀,一个存心拆烂污的大孩子已经把那个碎裂的姑娘吃掉了。孩子们大哭了一通,然后——大概是为了要不让那个男恋人在这世界上感到寂寞——他们也把他吃掉了。但是他们一直没有忘掉这个故事。 孩子们经常在接骨木树旁和柳树底下玩耍。那个小女孩用银铃一样的声音唱着最美丽的歌。可是克努得没有唱歌的天才;他只是知道歌中的词句——不过这也不坏。当约翰妮在唱着的时候,却格的居民,甚至铁匠铺的老板娘,都静静地站着听。“那个小姑娘有一个甜蜜的声音!”她说。 这是人生最美丽的时节,但不能永远是这样。邻居已经搬走了。小姑娘的妈妈已经去世了;她的爸爸打算迁到京城里去,重新讨一个太太,因为他在那儿可以找到一个职业——他要在一个机关里当个送信人,这是一个收入颇丰的差使。因此两个邻居就流着眼泪分手了。孩子们特别痛哭了一阵;不过两家的老人都答应一年最少通信一次。 克努得做了一个鞋匠的学徒,因为一个大孩子不能再把日子荒废下去;此外他已经受过了坚信礼! 啊,他多么希望能在一个节日到哥本哈根去看看约翰妮啊!但他没有去,他从来没有到那儿去过,虽然它离却格只不过七十多里地的路程。不过当天气晴朗的时候,克努得从海湾望去,可以遥遥看到塔顶;在他受坚信礼的那天,他还清楚地看见圣母院教堂上的发着闪光的十字架呢。 啊,他多么怀念约翰妮啊!也许她也记得他吧?是的,在圣诞节的时候,她的父亲寄了一封信给克努得的爸爸和妈妈。信上说,他们在哥本哈根生活得很好,尤其是约翰妮,因为她有美丽的声音,她可以希望有一个光明的前途。 她已经跟她所演出的一个歌剧院订了合同,而且已经开始赚些钱了。她现在从她的收入中省下一块大洋,寄给她住在却格的亲爱的邻居过这个快乐的圣诞节。在“附言”中她亲自加了一笔,请他们喝一杯祝她健康的酒;同时还有:“向克努得亲切地致意。” 一家人全哭起来了,然而这是很愉快的——他们所流出来的是愉快的眼泪。克努得的思想每天环萦在约翰妮的身上;现在他知道她也在想念他。当他快要学完手艺的时候,他就更清楚地觉得他爱约翰妮。她一定得成为他的亲爱的妻子。当他想到这点的时候,他的嘴唇上就飘出一丝微笑;于是他做鞋的速度也就加快了两倍,同时用脚紧扣着膝盖上的皮垫子。他的锥子刺进了他的手指,但是他也不在意。他下了决心不要像那对姜饼一样,扮演一个哑巴恋人的角色;他从那个故事得到了一个很好的教训。 现在他成了一个皮鞋师傅。他打好他的背包;他算是有生第一次终于要去哥本哈根了。他已经在那儿接洽好了一个主人。嗨,约翰妮一定是非常奇怪和高兴的!她现在是十七岁了,而他已经十九。 当他还在却格的时候,他就想为她买一个金戒指。不过他想,他可以在哥本哈根买到更漂亮的戒指。因此他就向他的父母告别了。这是一个晚秋下雨的天气,他在微微的细雨中动身了。树上的叶子在簌簌地下落;当他到达哥本哈根新主人家里的时候,他已经全身透湿了。 在接着的一个星期日里,他就去拜望约翰妮的父亲。 他穿上了一套手艺人的新衣服,戴上一顶却格的礼帽。这装束对现在的克努得很相称,从前他只戴一项小便帽。 他找到了他所要拜访的那座房子。他爬了好几层楼,他的头都几乎要昏了。在这个人烟稠密的城市里,人们一层堆上一层地住在一起。 房间里是一种幸福的样子;约翰妮的父亲对他非常客气。他的新太太对他说来,是一个生人,不过她仍跟他握手,请他吃咖啡。 “约翰妮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父亲说;“你现在长成一个很漂亮的年轻人了……你马上就可以看到她!她是一个使我快乐的孩子,上帝保佑,我希望她更快乐。她自己住一间小房,而且还付给我们房租!” 于是父亲就在一个门上非常客气地敲了一下,好像他是一个客人似的。然后他们走进去了。嗨,这房间是多么漂亮啊!这样的房间在整个的却格都找不到的;就是皇后也不会有比这可爱的房间!它地上铺得有地毯,窗帘一直垂到地上;还有bbr>天鹅绒的椅子;四周全是花和画,还有一面镜子——它大得像一扇门,人们一不留心就很容易朝它走进去;克努得一眼就看见了这些东西;不过他眼中只有约翰妮。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成年的小姐了。她跟克努得所想象的完全不向,但是更美丽。她不再是一个却格的姑娘了,她是多么文雅啊!她朝克努得看了一眼,她的视线显得多么奇怪和生疏啊!不过这情形只持续了片刻;不一会儿她向他跑过来,好像她想要吻他一下似的。事实上她没有这样做,但是她几乎这样做了。是的,她看到她儿时的朋友,心中感到非常高兴!她的眼睛里亮着泪珠。她有许多话要说,她有许多事情要问——从克努得的父母一直问到接骨木树和柳树——她把它们叫做接骨木树妈妈和柳树爸爸,好像它们就像人一样。的确,像姜饼一样,它们也可以当作人看。她也谈起姜饼,谈起他们的沉默的爱情,他们怎样躺在柜台上,然后裂为两半——这时她就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克努得的血却涌到脸上来了,他的心跳得比什么时候都快。 //..plate.pic/plate_18835_3.jpg" /> 不,她一点也没有变得骄傲!他注意到,她的父母请他来玩一晚上,完全是由于她的示意。她亲手倒茶,把杯子递给他。后来她取出一本书,大声地念给他们听。克努得似乎觉得她所念的是关于他自己的爱情,因为那跟他的思想恰恰相吻合。于是她又唱了一支简单的歌;在她的歌声中,这支歌好像是一段历史,好像是从她的心里倾倒出来的话语。 是的,她一定是喜欢克努得的。眼泪从他的脸上流下来了——他抑制不住,他也说不出半个字来。他觉得自己很傻;但是她紧握着他的手,说: “你有一颗善良的心,克努得——我希望你永远是这样!” 这是克努得的无比地幸福的一晚。要想睡是不可能的;实际上克努得也没有睡。 在告别的时候,约翰妮的父亲曾经说过:“唔,你不会马上就忘记我们吧!我们看吧!你不会让这整个的冬天过去,不再来看我们一次吧?”因此他下个礼拜天又可以再去,而他也就决定去了。 每天晚上,工作完了以后——他们在烛光下做活——克努得就穿过这城市,走过街道,到约翰妮住的地方去。他抬起头来朝她的窗子望,窗子差不多总是亮着的。有一天晚上他清楚地看到她的面孔映在窗帘上——这真是最可爱的一晚!他的老板娘不喜欢他每晚在外面“冶游”——引用她的话——所以她常常摇头。不过老板只是笑笑。 “他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呀!”他说。 “我们在礼拜天要见面。我要告诉她,说我整个的思想中只有她,她一定要做我亲爱的妻子才成。我知道我不过是一个卖长工的鞋匠,但是我可以成为一个师傅,最低限度成为一个独立的师傅。我要工作和斗争下去——是的,我要把这告诉她。沉默的爱情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从那两块姜饼已经得到了教训了。” 星期天到来了。克努得大步地走去。不过,很不幸!他们一家人都要出去,而且不得不当面告诉他。约翰妮握着他的手,问道: “你到戏院去过没有?你应该去一次。星期三我将要上台去唱歌。如果你那天晚上有时间的话,我将送你一张票子。我父亲知道你的老板的住址。” 她的用意是多好啊!星期三中午,他收到了一个封好了的纸套,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写,但是里面却有一张票。晚间,克努得有生第一次到戏院里去。他看到了什么呢?他看到了约翰妮——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可爱!她跟一个生人结了婚,不过那是在做戏——克努得知道得很清楚,这不过是扮演而已,否则她决不会有那么大的勇气送他一张票,让他去看她结婚的!观众都在喝彩,鼓掌。克努得喊:“好!” 连国王也对约翰妮微笑起来,好像他也喜欢她似的。 上帝啊!克努得感到自己多么渺小啊!不过他是那么热烈地爱她,而她也喜欢他。但是男子应该先开口——那个姜饼姑娘就是这样想的。这个故事的意义是深长的。 当星期天一到来的时候,克努得又去了。他的心情跟去领圣餐的时候差不多。约翰妮一个人单独在家。她接待他——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 “你来得正好,”她说,“我原来想叫我的父亲去告诉你,不过我有一个预感,觉得你今晚会来。我要告诉你,星期五我就要到法国去:如果我想要有一点成就的话,我非得这样做不可。” 克努得觉得整个的房间在打转,他的心好像要爆裂。 不过他的眼睛里却没有涌出眼泪来,人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感到多么悲哀。 约翰妮看到了这个情景,也几乎要哭出来。 “你这老实的、忠诚的人啊!”她说。 她的这句话使克努得敢于开口了。他告诉她说,他怎样热烈地爱她,她一定要做他亲爱的妻子才成。当他说这话的时候,他看到约翰妮的面孔变得惨白。她放松了手,同时严肃地、悲哀地回答说: “克努得,请不要把你自己和我弄得痛苦吧。我将永远是你的一个好妹妹——你可以相信我。不过除此以外,我什么也办不到!” 于是她把她柔嫩的手贴到他灼热的额上。“上帝会给我们勇气应付一切,只要人有这个志愿。” 这时候她的继母走到房间里来了。 “克努得难过得很,因为我要离去!”她说,“拿出男子气概来吧!”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好像他们在谈论着关于旅行的事情而没有谈别的东西似的。“你还是一个孩子!” 她说:“不过现在你必须要听话,要有理智,像我们小时在那棵柳树底下一样。” 克努得觉得世界似乎有一块已经塌下去了。他的思想像一根无所归依的线,在风中飘荡。他呆下没有走,他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留他坐下来,但是他们一家人都是很和气和善良的。约翰妮倒茶给他喝,对他唱歌。她的歌调跟以前不同,但是听起来是分外美丽,使得他的心要裂成碎片。然后他们就告别了。克努得没有向她伸出手来。但是她握着他的手,说: “我小时一起玩的兄弟,你一定会握一下你的妹妹的手,作为告别吧!” 她微笑着,眼泪从她的脸上流下来。她又重复地说一次“哥哥”——是的,这应该产生很好的效果——这就是他们的告别。 她坐船到法国去了,克努得在满地泥泞的哥本哈根走着。皮鞋店里别的人问他为什么老是这样心事重重地走来走去,他应该跟大伙儿一块去玩玩才对,因为他终究还是一个年轻人。 他们带着他到跳舞的地方去。那儿有许多漂亮的女子,但是没有一个像约翰妮。他想在这些地方把她忘记掉,而她却更生动地在他的思想中显现出来了。“上帝会给我们勇气应付一切,只要人有这个志愿!”她曾经这样说过。这时他有一种虔诚的感觉,他叠着手什么也不玩。提琴在奏出音乐,年轻的姑娘在围成圆圈跳舞。他怔了一下,因为他似乎觉得他不应该把约翰妮带到这地方来——因为她是活在他的心里。所以他就走出去了。他跑过许多街道,经过他所住的那个屋子。那儿是阴暗的——处处都是阴暗、空洞和孤寂。世界走着自己的道路,克努得也走着自己的道路。 冬天来了。水都结了冰。一切东西似乎都在准备入葬。 不过当春天到来的时候,当第一艘轮船开航的时候,他就有了一种远行的渴望,远行到辽远的世界里去,但是他不愿意走进法国。因此他把他的背包打好,流浪到德国去。 他从这个城走到那个城,一点也不休息和安静下来,只有当他来到那个美丽的古老的城市纽伦堡的时候,他的不安的情绪才算稳定下来。他决定住下来。 纽伦堡是一个稀有的古城。它好像是从旧画册里剪下来的一样。它的街道随意地伸展开来;它的房屋不是排成死板的直行。那些有小塔、蔓藤花纹和雕像装饰着的吊窗悬在人行道上;从奇形的尖屋顶上伸出来的水笕嘴,以飞龙或长腰犬的形式,高高地俯视着下边的街道。 克努得背着背包站在这儿的一个市场上。他立在一个古老的喷泉塔旁边。《圣经》时代的、历史性的庄严铜像立在两股喷水的中间。一个漂亮的女佣人正在用桶汲水。她给克努得一口凉爽的水喝。因为她手中满满地握着一束玫瑰花,所以她也给他一朵。他把它当作一个好的预兆。 风琴的声音从邻近的一个教堂里飘到他的耳边来;它的调子,对他说来,是跟他故乡却格风琴的调子一样地亲切。他走进一个大礼拜堂里去。日光透过绘有彩色画的窗玻璃,照在高而细长的圆柱之间。他的心中有一种虔诚的感觉,他的灵魂变得安静起来。 他在纽伦堡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老板;于是他便安住下来;同时学习这个国家的语言。 城周围的古老的堑壕已经变成了许多小块的菜园,不过高大的城墙和它上面的高塔仍然是存留着的。在城墙里边,搓绳子的人正在一个木走廊或人行道上搓绳子。接骨木树丛从城墙的缝隙里生长出来,把它们的绿枝伸展到它们下面的那些低矮的小屋上。克努得的老板就住在这样的一座小屋里。在他睡觉的那个顶楼上——接骨木树就在他的床前垂下枝子。 他在这儿住过了一个夏天和冬天。不过当夏天到来的时候,他再也忍受不了。接骨木树在开着花,而这花香使他记起了故乡。他似乎回到了却格的花园里去。因此克努得就离开了他的主人,搬到住在离城墙较远的一个老板家去工作;这个屋子上面没有接骨木树。 他的作坊离一座古老的石桥很近,面对着一个老是发出嗡嗡声的水推磨房。外边有一条激流在许多房子之间冲过去。这些房子上挂着许多腐朽的阳台;它们好像随时要倒进水里去似的。这儿没有接骨木树——连栽着一点小绿植物的花钵子也没有。不过这儿有一株高大的老柳树。它紧紧地贴着那儿的一幢房子,生怕被水冲走。它像却格河边花园里的那棵柳树一样,也把它的枝子在激流上展开来。 是的,他从“接骨木树妈妈”那儿搬到“柳树爸爸”的近旁来了。这棵树引起了某种触动,尤其是在有月光的晚上。 这种丹麦的心情,在月光下面流露了出来。但是使他感触的不是月光,不,是那棵老柳树。 他住不下去。为什么住不下去呢?请你去问那棵柳树,去问那棵开着花的接骨木树吧!因此他跟主人告别,跟纽伦堡告别,走到更远的地方去。 他对谁也不提起约翰妮——他只是把自己的忧愁秘密地藏书网藏在心里。那两块姜饼的故事对他特别有深刻的意义。 现在他懂得了那个男子为什么胸口上有一颗苦味的杏仁——他现在自己尝到这苦味了。约翰妮永远是那么温柔和微笑着的,但她只是一块姜饼。 他背包的带子似乎在紧紧束缚着他,使他感到呼吸困难。他把它松开,但是仍然不感到舒畅。他的周围只有半个世界;另外的一半压在他的心里,这就是他的处境! 只有当他看到了一群高山的时候,世界才似乎对他扩大了一点。这时他的思想才向外面流露;他的眼中涌出了泪水。 阿尔卑斯山,对他说来,似乎是地球的一双敛着的翅膀。假如这双翅膀展开了,显示出一片涌泉、云块和积雪的种种景色所组成的羽毛,那又会怎样呢? 在世界的末日那天,地球将会展开它庞大的翅膀,向上帝飞去,同时在它的明朗的光中将会像水泡似地爆裂!啊,唯愿现在就是最后的末日!” 他静默地走过这块土地。在他看来,这块土地像一个长满了草的果木园。从许多屋子的木阳台上,忙着织丝带的女孩子们在对他点头。许多山峰在落日的晚霞中发出红光。当他看到深树林中的绿湖的时候,他就想起了却格湾的海岸。这时他感到一阵凄凉,但是他心中却没有痛苦。 莱茵河像一股很长的巨浪在滚流,在翻腾,在冲撞,在变成雪白的云雾,好像云块就是在这儿制造出来似的。虹在它上面飘着,像一条解开了的缎带。他现在不禁想起了却格的水推磨坊和冲撞着的、发出喧闹声的流水。 他倒是很愿意在这个安静的、菜茵河畔的城市里住下来的,可惜这儿的接骨木树和杨柳太多。因此他又继续向前走。他爬过巨大的高山,越过石峡,走过像燕子窠似的、贴在山边的山路。水在山峡里潺潺地流着,云块在他的下面飞着。在温暖夏天的太阳光下,他在光亮的蓟草上、石南属植物上和雪上走着。他告别了北方的国家,来到了葡萄园和玉蜀黍田之间的栗树的荫下。这些山是他和他的回忆之间的一座墙——也应该是如此。 现在他面前出现了一座美丽的、雄伟的城市——人们把它叫做米兰。他在这儿找到了一个德国籍的老板,同时也找到了工作。他们是一对和善的老年夫妇;他现在就在他们的作坊里工作着。这对老人很喜欢这个安静的工人。 他的话讲得很少,但工作得很努力,同时有一种虔诚的、基督徒的性格。就他自己说来,他也仿佛觉得上帝取去了他心中的一个重担子。 他最心爱的消遣是不时去参观那个雄巍的大理石教堂。在他看来,这教堂似乎是用他故国的雪所造成的,用雕像、尖塔和华丽的大厅所组合起来的。雪白的大理石雕像似乎在从每一个角落里、从每一个尖端、从每一个拱门上对他微笑。他上面是蔚蓝的天空,他下面是这个城市和广阔的龙巴得平原。再朝北一点就是终年盖着雪的高山。他不禁想起了却格的教堂和布满了红色长春藤的红墙。不过他并不怀恋它,他希望他被埋葬在这些高山的后面。 他在这儿住了一年。自从他离开家以后,三年已经过去了。有一天他的老板带他到城里去——不是到马戏场去看骑师的表演,不是的,而是去看一个大歌剧院。这是一个大建筑物,值得一看。它有七层大楼,每层楼上都悬着丝织的帘子。从第一层楼到那使人一看就头昏的顶楼都坐满了华贵的仕女。她们的手中拿着花束,好像她们是在参加一个舞会似的。绅士们都穿着礼服,有许多还戴着金质或银质勋章。这地方非常亮,如同在最明朗的太阳光下一样。响亮而悦耳的音乐奏起来了。这的确要比哥本哈根的剧院华丽得多!但是那却是约翰妮住着的地方;而这儿呢——是的,这真是像魔术一样——幕向两边分开了,约翰妮穿着丝绸,戴着金饰和皇冠也出现了。她的歌声只有上帝的安琪儿可以和她相比。她尽量走到舞台前面来,同时发出只有约翰妮才能发出的微笑。她的眼睛望着克努得。 可怜的克努得紧握着他主人的手,高声地喊出来:“约翰妮!”不过谁也听不见他。乐师在奏着响亮的音乐。老板只点点头,说:“是的,是的,她的名字是叫做约翰妮!” 于是他拿出一张节目单来,他指着她的名字——她的全名。 不,这不是一个梦!所有的人都在为她鼓掌,在对她抛掷着花朵和花环。每次她回到后台的时候,喝彩声就又把她叫出来,所以她不停地在走出走进。 在街上,人们围着她的车子,把她拉着。克努得站在最前面,也是最高兴的。当大家来到她那光耀夺目的房子面前的时候,克努得紧紧地挤到她车子的门口。车门开了;她走了出来。灯光正照在她幸福的脸上,她微笑着,她温柔地向大家表示谢意,她非常受到感动。克努得朝她的脸上望,但是她不认识他。一位胸前戴有星章的绅士伸出他的手臂来扶她——大家都说,他们已经订婚了。 //..plate.pic/plate_18835_4.jpg" /> 克努得回到家来,收拾好他的背包,他决定回到他的老家去,回到接骨木树和柳树那儿去——啊,回到那棵柳树下面去! 那对老年夫妇请他住下来,但是什么话也留不住他。 他们告诉他,说是冬天快要到来了,山上已经快要下雪。 但是他背着背包,拄着拐杖,只能在慢慢前进的马车后面的车辙里走——因为这是唯一可走的路。 这样他就向山上走去,一会儿上爬,一会儿下坡。他的气力没有了,但是他还看不见一个村子或一间房屋。他不停地向北方走去古星星在他的头上出现了,他的脚在摇摆,他的头在发昏。在深深的山谷里,也有星星在闪耀着;天空也好像伸展到他的下面去了似的。他觉得他病了。他下面的星星越来越多,越闪越亮,而且还在前后移动。这原来是一个小小的城市;家家都点上了灯火。当他了解到这情况以后,他就鼓起他一点残留的气力,最后到达了一个简陋的客栈。 他在那儿呆了一天一夜,因为他的身体需要休息和恢复。山谷里是融雪和冰霜。上午有一个奏手风琴的人来了,他奏起一支丹麦的家乡曲子,弄得克努得又住不下去了。 他走了几天,走了许多天,他匆忙地走着,好像他想要在家里的人没有死完以前,赶回去似的。不过他没有对任何人说出他心中的渴望,谁也不会相信他心中的悲哀——一个人的心中所能感觉到的、最深的悲哀。这种悲哀是不需要世人了解的,因为它并不有趣;也不需要朋友了解——而且他根本就没有朋友。他是一个陌生人,在一些陌生的国度里旅行,向家乡,向北国走去。他在许多年以前、从他父母接到的唯一的一封信里,有这样的话语:“你和我们家里的人不一样,你不是一个纯粹的丹麦人。我们是太丹麦化了!你只喜欢陌生的国家!”这是他父母亲手写的——是的,他们最了解他! 现在是黄昏了。他在荒野的公路上向前走。天开始冷起来了。这地方渐渐变得很平坦,是一片田野和草原。路旁有一棵很大的柳树。一切景物是那么亲切,那么富有丹麦风味!他在柳树下坐下来。他感到疲倦,他的头向下垂,他的眼睛闭起来休息。但是他在冥冥中感到,柳树在向他垂下枝子。这树像一个威严的老人,一个“柳树爸爸”,它把它的困累了的儿子抱进怀里,把他送回到那有广阔的白色海岸的丹麦祖国去,送到却格去,送到他儿时的花园里去。 是的,这就是却格的那棵柳树。这老树正在世界各处奔走来寻找他,现在居然找到他了,把他带回到小溪旁边的那个小花园里来——约翰妮在这儿出现了;她全身穿着漂亮的..衣服,头上戴着金冠,正如他上次见到她的那个样子。 她对他喊道:“欢迎你!” 他面前立着两个奇怪的人形,不过比起他在儿时所看到的那个样子来,他们似乎是更近人情了。他们也有些改变,但是他们仍然是两块姜饼,一男一女。他们现在是正面朝上,显出很快乐的样子。 “我们感谢你!”他们两人对克努得说。“你使我们有勇气讲出话来:你教导我们:一个人必须把心里想的事情自由地讲出来,否则什么结果也不会有!现在总算是有一个结果了——我们已经定了婚。” 于是他们就手挽着手在却格的街上走过去;他们的反面甚至都很像个样子;你在他们身上找不出一点儿毛病! 他们一直向却格的教堂走去。克努得和约翰妮跟在他们后面;他们也是手挽着手的。教堂仍然像过去一样,墙壁是红的,墙上布满了绿色的长春藤。教堂大门向两边分开,风琴奏起来了。男的和女的双双地在教堂的通道上走进去。 //..plate.pic/plate_18835_5.jpg" /> “主人请先进去!”那对姜饼恋人说,同时退向两边,让克努得和约翰妮先进去。 他们跪下来。约翰妮向克努得低下头来;冰冷的泪珠从她的眼里滚滚地往外流。这是冰;他的热烈的爱情现在把它在她的心里融化了;它现在滴到他灼热的脸上。于是他醒来了。他原来是在一个严冬的晚上,坐在一棵异国的老柳树下。一阵冰雹正在从云中打下来,打到他的脸上。 “这是我生命中最甜美的一个时刻!”他说,“而这却是一个梦!上帝啊,让我再梦下去吧!” 于是他又把他的眼睛闭起来,睡过去了,做起梦来。 天明的时候,落了一场雪。雪花卷到他的脚边,他睡着了。村人到教堂去做礼拜,发现路旁坐着一个手艺人。他已经死了,在这棵柳树下冻死了。 译后记 《衬衫领子》(Flipperne)发表于一八四八年,收集在《新的童话》第二集里。《亚麻》(H?rren)发表.99lib?于一八四九年。《凤凰》 (Fugl Ph?nix)发表于一八五○年。《一个故事》()发表于一八五一年。《一本不说话的书》(),《区别》(Der er Forskjel),《老墓碑?》(),《世界上最美丽的一朵玫瑰花》(),《一年的故事》(Aarets Historie),《最后的一天》(),《完全是真的》(Det er Ganske vist),?99lib?《天鹅的窠》(Svan redden),《好心境》(Et godt Humeur)和《伤心事》 (Hjertes)都发表于一八五二年。《各得其所》(),《小鬼和小商人》(Nissen hos spekh?keren),《一千年之内》(Om Aartusinder)和 href='603/im'>《柳树下的梦》()都发表于一八五三年。藏书网 这几篇除了《一千年之内》外,都收集在《故事集》(Historier)第二集里。《故事集》代表安徒生在童话创作中藏书网的一个新时期: 他开始以童话的体裁,直接描写生活,更进一步减少了幻想的成份。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