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傻少爷的逆袭》 第1章 蒋四小姐 江宁府,钟家花园的红梅正傲然怒放,老干虬枝纵横交错,娇美动人的红梅在清秀的枝条上点出一片片云霞。 树下,一对少年少女相对而立。 少女年约十三四岁,瓜子小脸,眉目如画,身量苗条,外披一件大红色斗篷;少年一脸木呆,模样一般,身材消瘦,那件穿在外面的杭绸锦袍又肥又大,显得极其不合身。 “你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 少女的声音软糯轻柔,宛如黄莺,落到男孩的耳朵里,只觉得酥酥麻麻,好似外界的寒风都有了温度。 “嗬嗬….” 他看着她傻笑,嘴里含了半天的涎水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流出来,顺着嘴角落到胸襟上,顿时将簇新的锦缎上染湿了一片。 在他们不远处立着一胖一瘦两名丫鬟,胖丫头见状急忙跑过来,摸出腰间的手帕去擦拭男孩嘴角上的口水。 “对不住,蒋四小姐,我们少爷平常不这样的,他是见到你太高兴了。” 丫头的声音怯怯的,圆圆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一张包子脸上堆满了讨好之色。 “无妨…” 蒋四小姐莞尔一笑,面色温和,并无厌恶之意。 丫鬟心头一舒,连连点头,转头仔细的将男孩下巴和唇角的口水擦干净后,又去沾他胸襟上的口水渍。 蒋四小姐视线下移,落到他的脚上。 他脚上穿着一双粘着雪花的粗布旧靴,鞋面已经湿了,鞋底也摩平了,看起来穿了很久。 在看他身上簇新的锦袍,蒋四小姐的目光闪了闪,眼底一暗,插在汤婆子里的双手不由攥紧了。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念夏,照顾好你们家少爷。” 蒋四小姐说着一抬手,她的丫鬟急忙过来扶着她的手腕,俩人转身离开。 “嗬嗬….” 男孩不舍,张口叫了女孩两声,抬腿就跟了上去。 念夏急忙追上去,一边扶住男孩的胳膊,一边冲蒋四小姐喊道: “四小姐,让我们少爷送送你吧?” “好呀~” 蒋四停下脚步,转头冲着男孩笑了笑,这一笑如冰雪初融,春光乍现。 男孩愣住了,念夏急忙拿出手帕递到男孩的嘴边。 果不其然,少爷的口水“哗”的一下又流出来了。 四小姐身边的丫鬟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用手扯了扯自家小姐的袖子。 蒋四小姐一抿嘴,转身走在前面。 一行四人穿过游廊,脚步“沙沙”的踩过落满了雪的甬道,走到了秋桐院时,念夏拉住仍要往前走男孩的袖子,男孩不解的瞪着她。 念夏急了,瞪了他一下说道: “少爷你忘了,这是老夫人的院子,你不能进去,会挨罚的,上此你闯进去,被她们拖回去,你鞋子都掉了,脚都流血了,你忘了吗?” 男孩听了身子一震,低头去看看自己的脚,眼中显出一丝迷惑之色。 念夏说完,也不管他,冲着前面一直走的蒋四小姐喊道: “四小姐,我们就送你到这里。” “好!快扶着你们少爷回去吧!” 蒋四小姐侧过身子冲着他们点头一笑,脸上的笑容依然温温柔柔的,让人如沐春风。 念夏等蒋四走远了,方才懊恼的冲男孩埋怨道: “少爷,都给说你多少次了,忍不住了就吸一吸把口水咽到肚子里,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丫鬟一边喋喋不休的埋怨着,一边拉着男孩的手急匆匆往回走。 路上,男孩几次都忍不住回头去看,虽然早已经看不见蒋四小姐的背影了。 他咧着嘴,一脸傻笑,嘴角的口水“哗啦”又流出来了。 丫鬟急忙用手帕堵住他的嘴,他瞪着她,发出“嗬嗬”的声响。 “我知道,少爷是想说蒋四小姐和别人不一样,对吗?” “嗯嗯!” 钟子铭木呆的眼睛一亮,紧闭着嘴巴,连连点头。 “四小姐看起来心地很好,等她嫁给少爷后,一定会对少爷好的。” 念夏抬眸看着飘着雪花的天空,满怀憧憬的说道: “少爷,你说等你成亲了,夫人会让你搬回清晖园吗?嗯,我想一定会的,堂堂钟家嫡少爷怎么会一直住在下人的院子呢?!” 钟子铭脸上呆了呆,清晖园吗? 记忆中,那个外院中最精致富贵的地方,他记得他曾经进去过一回。 里面住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念夏说是他的亲弟弟,他上去拉了一下他的手,想和他一起玩。却冷不丁被人打了一巴掌,推到地上。 随后他就记不清了,眼前人影憧憧,乱糟糟的,耳朵里轰鸣作响,满屋子都是叫喊声。 随后他被人拖回房间关了一个月,警告他不许乱跑,以后他就再也没去过哪了。 印象中,这钟府他能去的地方不多,唯一可以自由放飞天性的地方的就是如今的院子。 这里是钟府下人们住的院子,有许多小孩能陪他玩。 钟子铭甩了甩头,不再想这些不开心的往事,他抬头往前看,刚才的梅花树下传来一阵男孩打闹的笑声。 那是二房和三房的孩子,钟子铭看向他们时,他们也发现了钟子铭。 念夏一拉钟子铭的袖子,说道: “少爷,我们从那边走,避开他们。” 钟子铭不置可否,由着念夏拉着他从走廊折出来,踩着落满雪的地面,准备绕过梅林离去。 “哎!那不是傻子吗?走,拦住他。” 几人呼啦一声跑过来,拦住去路。 “几位少爷,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念夏伸开双手,腿肚子直哆嗦的挡在钟子铭面前,冲他们呵斥道,可惜语气里带着颤音,明显底气不足。 “滚一边去,你一个小丫头,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哎,我说傻子,见到你媳妇了吗?漂亮吗?你看口水又出来了。” “真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蒋四虽说是庶出,可那模样真是一等一的好看。” “傻子有傻福呗!就是不知道这傻子成亲的时候,会不会洞房?” “哈哈….” 几人推开念夏,越说越放肆,二房的钟宽开始拽着钟子铭的衣服往雪地里拖。 钟子铭一脸木呆,平静的看着他们,脑子里浮现出一段段这些人往日欺负自己的画面。 钟宽拽他的同时,他猛的抬腿一个顶膝顶到钟宽的胸口上。 钟宽惨叫一声,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五官扭曲的他指着钟子铭大叫道: “打,给我往死里打,打死这个傻子!” “这小傻子今天竟然敢还手,决不能饶了他。” “你们放开我们家少爷,你们放开他…” 念夏被人按着跪在雪地里,包子脸涨红着大声嘶喊着。 钟子铭已经和他们打成了一团,梅林里乱糟糟的。 不过片刻,他身上就挨了几下拳脚,也摔了一脚,上好的锦袍立刻污糟一片,不过对方也没落到好。 一个鼻子被钟子铭砸出血,一个乌眼青,还有一个弯着腰,夹着腿直哆嗦。 这些下三滥的招数,钟子铭使用的相当熟练。 “扑通”一声,有人趁他不注意从后面踢了一下他的腿弯,他应声摔倒在雪地里,脸上沾满了雪渍。 “你们在干什么?” 正在这时,一男一女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2章 一件锦袍 这些人急忙散开,钟子铭平静的从地上爬起来,若无其事的原地跳了跳,抖抖身上的锦袍。 念夏推开控制她的人,爬起来一路踉跄着跑到钟子铭身边,拉着他的胳膊一边检查一边急切的问道: “少爷,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觉得哪里疼啊~” 钟子铭裂开嘴,涎着口水,露出标志性的傻笑。 他觉得他要感谢这些人,感谢他们给了他机会。 让他可以痛痛快快的打一场,把心中憋了十四年的委屈发泄出来一分。 念夏见状,这才放下心来,转过头来愤怒的用手指着二房和三房的人冲眼前的女孩告状道。 “大小姐,表少爷,他们欺负少爷。” “闭嘴,赶紧扶他回去,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了。” 披着雪白狐毛大氅,英气逼人的钟红玉冷冷的扫了她一眼,随后用手指着他厌恶的命令道。 “是…是,大小姐。” 念夏瑟瑟一下脖子,探手拉住钟子铭的袖子,低声劝说道: “少爷,我们回去吧?回去堆雪人好不好?” 念夏还是一如既往的把自己当小孩一样哄,虽然她只比自己大一岁。 钟子铭下意识的点点头,他似乎习惯了念夏这样哄他。 随后他抬眸看了眼前的大小姐一眼,他看到了她眼中毫不加掩饰的厌恶。 他笑了一下,可却控制不了脸上的肌肉表情,直接变成了咧着嘴,口水直流的傻笑。 钟红玉眼中的厌恶感更强烈了,拧着眉头,冷冷的瞪着他。 在这样逼人的气势,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唯唯诺诺的低下头,而是淡定的抹了一下下巴的泥渍,傻笑着拉住不知所措的念夏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积雪离去。 钟红玉这才长出一口气,神情稍松的转过头冲着二房和三房的人呵斥道: “都给我滚!” “呼啦”一声,众人纷纷散去。 “表哥,让你看笑话了。” 钟红玉神情疲惫的冲身边的男子一欠身,脸上尽是无奈和难堪。 “没什么,表弟,他真的治不好吗?” 长身玉立,俊秀儒雅的苏万青披着一件紫貂大氅,目光玩味的看着钟子铭离去的背影,一脸关切的问道。 “唉!治不好的…每个大夫来都说他是天生痴傻,药石无医....” 钟红玉神情怔忪的看着梅林外渐渐远去的一高一矮的身影,烦躁的发出一声叹息。 钟子铭比她小两岁,都是夫人苏氏所生。 她早先很喜欢这个弟弟,这毕竟是当时大房唯一的嫡系男丁,所有人都对他抱满了希望。 祖父更是第一时间他起名为子铭,铭者,自名也。自名以称扬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可见对这个长房嫡孙抱的期望之大。 就在他满月后,就开了祠堂,写入族谱。 只是万万没想到,一岁那年,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的小少爷被大夫确诊是个傻子,而且还是个哑巴。 大房顿时陷入惊慌中,母亲伤心欲绝,受尽了父亲的冷落和二房三房冷嘲热讽。 祖母趁机给梅姨娘停了药,梅姨娘也很争气,次年就生下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父亲很喜欢这个庶子。 这么一来,府里顿时流言四起,都说出自镇江的世家嫡女苏氏定是上辈子做了坏事,才让她这世生出了一个傻子。 而她钟红玉连带着,也有了一个让她羞愤难当的称呼“傻子的姐姐”。 作为盘踞在江宁府上百年的世代书香门第钟家绝不允许自己的后代子孙中有傻子存在,在四处寻医问药,治了数年无果之后,钟家果断放弃了他,将他迁居别院,并从族谱上除名。 他的存在成了钟家人心里的耻辱,一个扎在心底里的刺,欲拔却拔不掉,只能一年又一年的选择性的遗忘他,他的院子越来越偏僻,最后将他扔在下人住的院子里,任他自生自灭。 他渐渐成了隐形人,钟家每年的祭祀,拜年,节日,宴会都已经没了他的身影,也没人会问起他。 他穿着粗布衣衫,灰头土脸的和一群下人的小孩一起玩泥巴,挖蚯蚓,满地打滚,玩的肆意欢畅,笑得口水直流。 没人在乎他的死活,他吃着残羹剩菜,穿着粗布衣衫,住着陋室空堂,却依然活着,还活到了十四岁,一个男孩可以仪亲结婚的年纪。 而他的傻福实在逆天,他满月礼的时候在已故祖父的提议下,和与他同岁,同在江宁府的蒋家嫡女蒋芷萱订了亲,约定成年之后就举行婚礼。 而确定他傻了之后,钟蒋两家长辈都不再提及此事,默契的相互遗忘,两家也从姻亲关系恢复成世家交往关系,只是双方之前的合作并没有中断。 而年前蒋家突然提出要遵守婚约,只是把嫡女蒋芷萱换成了庶女蒋四娘。 钟家的人无可无不可,默认了此事。 蒋四娘却提出要求,希望能见一见钟家傻子。 钟家的人答应了,于是在过完年之后,蒋家主母带着蒋四娘,坐着马车来到了钟家。 这才有了梅花树下的俩人的第一次见面。 蒋四小姐进了秋桐园,走不过百步就扶着廊柱吐了起来。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丫鬟慌了,急忙轻拍着小姐的后背叫道。 蒋四吐了几下,胸中的恶心感才减轻了几分,一边拿出丝帕擦嘴,一边压低声音道: “我没事,你别叫!给我一颗酸梅压一压。” “好,小姐,给!” 丫鬟急忙打开腰间的香囊,从中摸出一颗酸梅子递给蒋四小姐。 蒋四接过来,填入口中,咀嚼了两下,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溢满口腔,她长出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清亮的眸子坚定无比看着前方。 “走吧!我们去见夫人。” 而在她们不远处的假山上,立着两个少年。 一个是大房梅姨娘所生的庶子钟远清,比钟子铭晚一年出生。 另外一人是二房秦氏所生的钟天淳,两人一路从梅林看到这里,不由相视而笑。 “我就说嘛!蒋四小姐天仙一般的美人儿怎么会看上那个傻子,果不其然,这都吐了,呵呵….” “唉!也只能说傻人有傻福,放任了这么多年了居然没死,还能娶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唉,真是让人羡慕呀!” …… 钟子铭和念夏穿过花园,又绕了很大一段路,穿过一片空地,才来到钟家下人们住的院子。 “少爷看媳妇回来喽~” 俩人刚进院子,里面嬉戏打闹的一帮孩子围了过来。 “傻子哥哥,那小姐好看吗?” 一个梳着小辫的女童挤过来,红扑扑的脸蛋上沾着泥点。 “嗬嗬…” 钟子铭一脸傻笑,念夏生气的挥手赶道:“去去去,一边玩去,没看见少爷衣服脏了吗?” 念夏拉着少爷,回到他们的小屋。一开门一股熟悉的霉味就冲进鼻子。 念夏苦着小脸,解了他的腰带,脱下满是泥渍的锦袍,一张包子脸越发难看起来。 “这下坏了,这可怎么办?会被容妈妈骂死的。不过少爷,你今天很勇敢呀!以前你被他们欺负时都不还手的。” 钟子铭咧嘴傻笑一下,他也觉得痛快。 转眸看向脏了的锦袍时,眉头皱了皱,俩人都不知道怎么处理。 这可是上等的杭绸,一尺布都要五钱银子。 她一个月的月钱才两百文钱,少爷虽说每月有一吊钱,可从来也没见发过。 天呐,这一回可惨了。 念夏正愁眉苦脸之时,就听到“哐当”一声,破败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冷风带着雪花“呼”的一下扑进来,随之传来一阵呵斥声: “念夏,你个死蹄子,胆子是越来越大,居然敢挑唆少爷打人,看来上次那三十板子是打的轻了。” 容妈妈穿着蓝色缎子夹袄,一脸严厉的闯进来,指着念夏就骂起来。 “容妈妈,我们没有打人,是二房和三房的少爷欺负我们,大小姐和表少爷都看见了,他们可以作证…” 念夏急忙站起来,包子脸却气鼓鼓的,不服气的冲着容妈妈喊道。 “是这样吗?那少爷有没有事?” 容妈妈转头去看钟子铭,钟子铭木呆呆的坐在凳子上,用鞋底一下一下呲着地面。 “少爷没事,就是他们把少爷推到雪地里,这件袍子脏了…” 念夏满脸小心的捧起锦袍给容妈妈看,容妈妈脸色立刻不好看了,眉头皱着,呵斥道: “你跟我来,夫人要见你。” “是!” 念夏知道躲不过去,将袍子叠好,转头冲钟子铭说道: “少爷,你冷了就坐床上去,我一会就回来,你别往外面跑哦!” “嗬嗬..” 钟子铭冲着她傻笑,走到门外的容妈妈不耐烦呃喝道: “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 第3章 念夏挨打 念夏一路惴惴不安,手里锦袍被容妈妈夺去,她只能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极力的为自己和少爷辩解。 “你给我说没用,等下见了夫人,你小心点,夫人心里气正不顺呢,刚才二房秦氏和三房李氏领着人过来告状,夫人赔了好多珍贵药材。” 容妈妈一边走,一边不耐烦的说道。 念夏一脸不平,撅着嘴叫屈道: “他们都是胡说,他们怎么还有脸来告状,那几位从小到大没少欺负少爷,您佬又不是不知道。” 容妈妈脸色一沉,皱眉叹口气,摇摇头领着念夏穿过走廊。 门口的丫鬟撩起帘子,冲里面轻声轻语的喊了一声: “容妈妈回来了。” 廊下的小丫鬟们纷纷冲容妈妈行礼,然后好笑的看着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念夏。 “傻子又闯祸了,念夏要倒霉了。” “可不是,距离上次闯祸不到一个月。” 丫鬟们压低声音,互咬耳朵道。 这时,屋内传出一声咳嗽,廊檐下细碎的说话声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念夏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幸好门口负责撩帘子的丫鬟及时拉住了她。 念夏来不及感谢这位姐姐,抬脚进入上房后,看都没看“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奴婢见过夫人。” 等了片刻,念夏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 “那个孽障怎么样了?” 苏氏放下手里的茶盏,已近中年的脸上略显富态,眼角已经有了鱼纹,可依然难掩年轻时的美貌。 岁月的流失并没有改变她身上的高雅气质,反倒让苏氏增添了一份成熟女人的魅力。 这就是镇江名门贵女苏氏,可就是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子,却偏偏生出来一个痴傻儿,不能不说是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幸好在生下傻儿的第三年,面对丈夫的冷落和所有人的嘲笑和讥讽,她顶着压力,坚强的生下了次子浩儿。 果然她的祈祷有了回应,菩萨没有负她,浩儿一生下来就灵动活泼,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不像长子那样呆板木讷。 果不其然,浩儿两岁就会背诵三字经和千字文,老太爷十分高兴,亲自给他启了蒙。 她也渐渐放下心结,可那个孽障总是不消停,每每闯出祸来提醒她,她苏芸倩曾生过一个傻儿。 每当这个时候,她的脾气就变的特别差,似乎所有人都在嘲笑她,就连身边的丫鬟背着她说话,她都会疑神疑鬼。 傻儿的存在就像一根枣刺深深扎在她心底,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想,若是他死了,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可他的命真的很大,元宵节那天他落水了,在冰水里泡了半天才捞上来。 老太太忌讳正月里看医问药,她也就没请大夫,任他躺在床上,没想到躺了半个月居然又活过来了。 所有人都在说,这傻子命硬,以后或许有造化呢! 可她不觉的,她觉得他就是来克自己的,是来折磨自己的煞星。 “少爷没事,就是被他们推到雪地里,把表少爷的锦袍弄脏了,不过这事怪不得少爷,夫人,都是宽少爷他们欺负人,他们骂少爷是个废物傻子,不配娶蒋四小姐。” 端坐在主位的苏氏眼神凌厉如刀射向跪在地上的念夏,念夏身子一颤,脸色发白的低下头。 容妈妈将怀里的锦袍展开,原本华贵精致的锦袍上污染了好几片泥渍,皱巴巴的,愈加难看。 苏氏皱着眉头,厌恶的扫了一眼,一摆手道: “拿下去,回头给表少爷再做一件就是。” “是!” 容妈妈点头答应一声,将手里锦袍收起来。 苏氏抬头,目光清冷的看着底下的念夏,拧着眉头,呵斥道: “你作为他的丫鬟伺候不周,让那个孽障到处惹事生非,丢人现眼...“ 苏氏说到这里,美丽的眸子浮上一抹痛苦之色,双手不由捏紧了,这十几年来自己所遭受的所有难堪和羞辱几乎都是那个孽障带来的。她真恨不能从来没有生下他。 她厌恶的瞪着脚下的念夏,咬着牙冷冷道: “罚你三个月的月钱,伙食减半,把那个孽障给我关在院子里,不许他再出来惹事生非。” “不要呀夫人,奴婢一个月也就两百文钱,还是所有丫鬟们里面月钱最低的,每个月还要贴补给少爷,你罚奴婢三个月的月钱,还要伙食减半,奴婢和少爷一定会饿死了。” 念夏此刻顾不得什么了,支起身体,一张包子脸胀鼓鼓的,生气的冲着木榻上的苏氏喊道。 “胡说,府里免费供应你们一日三餐,就是减半,也饿不死你们。” 苏氏瞪了她一下,疾言厉色的冲着她呵斥道。 “夫人,难道你不知道吗?大厨房每日给少爷的都是残羹剩菜,哪里吃的饱了,少爷虽说每个月都有一吊钱,可是奴婢从第一天在少爷跟前伺候到现在,从来就没见过一吊钱。厨房的人只有给钱了,才肯给少爷一份好吃的,这些,夫人,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念夏说到这里,往前爬了爬,抬起头,红着眼珠,攥着拳头质问道: “夫人,奴婢就不明白了,您为什么对少爷这么绝情?少爷他也是你的亲骨肉呀!他也是府里的少爷呀!可为什么在府里活的却连一个下人都不如?” “住口!你..你好大的胆子。给我掌嘴!” 苏氏大怒,脸色涨红的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指着念夏厉声呵斥道。 傻子在她心里的就是一道不容人提起的伤疤,是她的耻辱,阖府上下都知道。 今天却被一个小丫头当面撕开,还是如此赤裸裸,怎不让她羞愤难堪,怒火中烧。 容妈妈冲上去,照着念夏的脸“啪啪”就是两个嘴巴子,用力极猛,念夏的脸当即就肿了起来,包子脸越发圆润起来。 念夏捂着脸,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颤抖着声音说道: “奴婢胆子不大,这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奴婢是个胆小鬼。您不让奴婢说,可奴婢还是想问一问夫人....” “闭嘴~” 容妈妈用力踹了她一脚,板着脸厉声呵斥道。 “不,让她说~” 苏氏气得胸脯一起一伏,下巴高高抬起,双眸冷若冰霜的瞪着她。 念夏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跪好之后,嘴唇发白,颤抖着声音道: “夫..夫人,二房和三房的人跑到您跟前说少爷打人,那她们有没有说少爷为什么打他们?夫人,您可问过她们原因吗?“ 念夏说着这里顿了一下,抬眸看着夫人的脸色。 苏氏瞳孔一缩,双手捏成了拳头,冷冷的盯着她。 念夏咬了咬牙,哆嗦着咽下一口吐沫,目光惊惧却又透着一丝坚毅之色的看着苏氏: “奴婢猜想您没有问吧?这十几年来您一听少爷的名字就烦,从来不问原因,只要牵扯到少爷,您第一时间就认为是少爷的错,是他给您丢了脸......” “哗啦”一声,苏氏手里的茶盏飞过念夏的头顶,茶水飞溅到她身上,湿了一片。 苏氏怒气冲冲的瞪着她,胸脯一起一伏。 念夏身子一抖之后,却忽然笑了,目光怔怔看着苏氏脚上精致华贵的皮靴,嘴唇瑟缩道: “少爷从来没有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夫人您知道吗?他今天早上穿上后可开心了,虽然他知道这衣服是夫人您给表少爷做的,他只是暂时借来穿一天,可他依然很开心,少爷开心,奴婢就开心。” 苏氏霎时僵在那里,神情痛苦的看着眼前的富贵花开屏风,咬着牙扫了她一眼喝道: “滚!滚出去。” 念夏一愣,容妈妈瞪了她一眼,呵斥道: “还不起来,回去照顾少爷。” “哎…是…” 念夏磕了一个头,麻溜的爬起来,扭身小跑着出了上房。 等出了门,迎面的冷风让念夏打了一个寒噤。 她醒过神来,紧张的捂着胸口,手心里汗津津的全是水渍,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居然对夫人讲出那些话。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心脏到现在还扑通乱跳。 自己刚才的胆子怎么会那么大? 是那些话在自己心里憋的太久了吗? 万幸夫人没有喊人把我拖出去打死。 门帘一阵晃动后静静垂落,将屋外的寒气隔绝。 苏氏怔了片刻,神情寥落的叹道: “妈妈,你说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我真的是一个狠心无情的母亲吗?” 容妈妈一脸关切的扶住苏氏的手腕,将她扶在木榻上坐好后,方才慢慢的回道: “怎么会?夫人对他已经很好了,若不是那年夫人极力拦着,他早就被老爷溺死在水池里了,哪里还能长这么大。而他若不是托生在夫人肚里,若是托生在其他世家大族里面,恐怕早就死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这外面溺婴的人家多得是….” 容妈妈在旁絮絮叨叨,宽慰着苏氏。 苏氏烦躁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最后叹了一口气,冲容妈妈吩咐了几句。 容妈妈怔了一下就醒过来,点头陈是。 第4章 一个鸡蛋 念夏从上房出来,就低着头往前走。 廊檐下的丫鬟们看着她,偷偷捂着嘴,窃笑不已。 “瞧!又被罚了,真是谁跟着傻子谁倒霉!” “可不是,傻子身边的丫鬟前后换了有十多个了吧?” “这念夏也是个死脑筋,都这样了,还不赶紧另投门路。” “被那傻子传染了呗!变成了一个二傻子了,嘻嘻….” 念夏脸上火辣辣的,一半是打的,一半是臊的,她低着头,捂着脸,径直从她们身边绕过去。 刚走到回廊假山处时,就被人一把拉到假山后面。 “香荷姐姐,你?” 念夏看清楚拉住自己的人是大小姐身边的香荷,她们是同一批进府的,年龄相当,关系要好。 “傻包子,你是不是真被那个傻子传染了,上次我给说去伺候表少爷,你为什么不去?” 香荷皱着浅浅的细眉,瞪着她生气的问道。 “我…我要是去了,少爷怎么办?” 念夏捂住胸口的手攥紧了,一脸担忧的问道。 “你还关心他,你多关心关心自己吧!瞧你的脸,又被打了吧?那傻子也是,每次闯祸,都让你背黑锅,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香荷怒其不争的瞪着念夏,撇着小嘴埋怨道。 “可是少爷对我很好的,从来不打我也不骂我,还给我好吃的,不像梅姨娘那里又打又骂,每天做粗活,你瞧今年我的手就没有生冻疮。” 念夏骄傲的伸出又黑又红的胖手给香荷看。香荷咬着薄唇,摇摇头。 她们这一批的进府之后,自己直接被大小姐挑走了。 只有念夏因为长的难看,又笨手笨脚的,没人愿意要,最后被夫人指给了梅姨娘。 那梅姨娘面慈心狠,手下的丫鬟们常常欺负老实巴交的念夏。院子里的粗活全都包给了她,谁都可以使唤她,一到冬天,念夏的手就生冻疮,疼痒难忍。 香荷摇摇头,俩人又说了两句话就分开了。 念夏回到院子,和一帮小孩打过招呼,走到了房门外犹豫的停了下来。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走到墙角处,抓了一把雪敷在在自己脸上。 雪冰冰凉凉的,脸上火辣辣的痛感顿时减轻了几分。 停了一会后,念夏又将解开丫髻,将头发散下来,遮住红肿了的侧脸,这样少爷不仔细看是发觉不了的。 随后又整理了一下,轻吁一口气,这才眉眼带笑,脚步轻快的推门进来。 “少爷,我回来了。” 念夏进门就看见少爷坐在床边冲着她傻笑,只是这次没流口水。 念夏扯了扯嘴角,忍着疼笑道: “少爷,夫人一见我就问你有没有受伤,可见,夫人还是很关心你的,后来她还夸了奴婢呢!只是,表少爷的锦袍弄脏了,夫人要罚我们三个月的月钱,少爷,我们要过一段苦日子了….” 钟子铭木呆的眼球动了动,嘴巴张开,随后又赶紧合上嘴巴吸了一口,喉结滑动着将口水咽下去。 “嘻嘻…少爷学聪明了.” 念夏看着钟子铭的动作,嘻嘻一笑,眉宇间却有着难以掩饰的忧愁。 “呜…” 钟子铭冲着念夏伸出一个手指,在她面前画圆圈,念夏不解的看着他。 “嗬嗬…” 他急了,喉咙了又发出一阵破风箱的声响,用手快速的画了一个圈后,往嘴里指了指,做出咀嚼食物的动作。 “圆圈?能吃的,是鸡蛋?少爷想吃鸡蛋…” 这下念夏看懂了,瞪着小圆眼问道。 钟子铭点头如捣蒜。 “好吧少爷,奴婢这就给你煮。” 念夏起身,先是朝外面看了看,随后关了房门,这才屈身爬到床底下,拽出一个陶罐,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掏出一颗鸡蛋。 抬起头,一脸兴奋的冲钟子铭炫耀道: “少爷,这个可是我赢小黑子的战利品,今天就给少爷煮了它,呵呵!” 小黑子比念夏小一岁,是大厨房周管事的儿子,在院子里常常和大家一起玩游戏。 也只有他能轻轻松松弄来鸡蛋了。 念夏拿着鸡蛋出门走到屋檐下,这里修了一个灶台,是给钟子铭烧茶热饭菜的地方。 他的每日三餐,都得念夏去大厨房领。 只是每次领回来的都是残羹冷菜,天暖和还好说,天冷就必须加热一下,要不然吃了闹肚子。 这小灶台还是院子里的老木头帮忙垒起来了的,老木头是跟着已故老太爷的忠仆,无字无女,又年纪大了,府里就给他养老,在外院里住下。 小灶台用的锅是大厨房折损报废的破锅,被老木头修补了一下,给了他们用。 而木柴是念夏拿自己的月钱从厨房换来的。 不多时,念夏就煮好了鸡蛋。 熄火之后,念夏小心翼翼的捂着滚烫的鸡蛋进来。 “少爷,煮好了,我剥给你吃!” 念夏进来后就看见少爷坐在床头看着眼前的桌子发呆,自从少爷落水醒来之后,她就经常见他这样坐着发呆。 她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少爷很好动,很喜欢往外面跑,一玩就是一整天。 刚开始她还很担心,后来见少爷没事,该吃吃,该喝喝,该笑的时候依然咧着嘴傻笑,口水直流,她也就是见怪不怪了。 念夏说着坐在床前的小木墩上,把鸡蛋在木桌上磕了一下,剥了壳,露出白嫩光滑的鸡蛋。 “真香,少爷给,快吃!” 念夏将鸡蛋捧在手心里,用鼻子嗅了嗅,笑嘻嘻的递给钟子铭。 钟子铭木呆的眼球却霎时有了一丝温度,平凡无奇的脸也变得温柔了起来,接过鸡蛋后,他看了一下念夏的脸,抬手手撩起遮住她半边脸的头发。 “少爷…” 念夏眼神慌张的往后面躲,钟子铭却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目光静静的瞪着她。 念夏不再躲闪,抬眸怔怔的望着少爷。 钟子铭平静的用手将她披散的头发捋到耳后,然后将剥了壳的鸡蛋贴在她肿胀的脸颊上滚来滚去。 “…” 滚烫的鸡蛋碰到红肿的皮肤后产生一阵阵的刺痛,念夏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却忍不住“哗”的一下流出来,像决了堤的洪水。 霎时一张包子脸哭成了花脸,就连鸡蛋上也沾上了泪水。 念夏吸着鼻子,不满的嘟囔道: “少爷,你早就知道我挨打了?” 钟子铭点点头,嫌弃的看着手里沾满了泪水的鸡蛋,又抬眸瞪着念夏,似乎是责怪她弄脏了鸡蛋。 “奴婢自己来。” 念夏一把夺过鸡蛋侧过身,在自己脸上滚来滚去,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抱怨道: “奴婢也不知道夫人怎么想的,但少爷你也不要担心,只要等你成亲了,老爷和夫人一定会把你从这里接出去的,要不然,嘿嘿!总不能让你和新娘子住在下人的院子里吧?嘻嘻,那样可真是大笑话了…” 念夏自说自笑,钟子铭也笑了。 这就是念夏,一个永远心怀善念,乐观开朗的傻丫头。她总能从苦厄中发现快乐,哪怕是流泪也是笑着。 第5章 十四年 这时,陈旧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身着浅蓝色缎袄的仆妇出现俩人视线里。 “铭少爷,这是您今晚的饭菜,老奴给大小姐送晚餐,就顺手给您送来了。” 这是厨房的李妈妈,和周妈妈一起管理厨房,负责后宅主子们的吃食,平常是根本不可能到这里来的。 在念夏惊讶的目光中,李妈妈笑意盈盈的拎着食盒走进来。 念夏打了一个激灵,急忙上接住食盒,笑道: “这种小事那里劳动您佬亲自动手,交给念夏就行。” 李妈妈也不争,顺手给了念夏。念夏将食盒放在榆木桌上,期待的打开盒盖后,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肉哎~少爷,有肉哎!咦!这个是炸鱼块嘞!少爷,你快看…” 念夏说着“提溜”一声,将口水吸回去,一脸惊喜的叫道。 钟子铭依然是一副木呆呆的样子,看着端出来的烧肉和炸鱼块,目光无波无澜,毫无意动。 李妈妈扫了他一眼,嘴唇蠕动着,心里啐道:真是个傻子! “李妈妈,多谢你了。” 念夏取过饭菜之后,小圆眼亮晶晶的,一脸感激将食盒还给李妈妈。 “不用,这都是夫人的吩咐,你伺候少爷用饭吧!我得去给大小姐和小少爷送餐去。” 李妈妈接过空了的食盒,笑着直接扭身往外走。 念夏听的一楞,随后欢喜的看了一眼仍然木呆呆的少爷,转头追了两步笑道: “李妈妈,我送送你。” “不用,快回去伺候少爷用饭。” 李妈妈头也不回的挥手赶道,心里好笑,送什么送,你们住在下人们住的院子,有什么好送的。若不是容妈妈交代,我才不来呢! 李妈妈走后,念夏疯了一般跑回来。 “少爷,好吃吗?你吃了没?” 钟子铭没好气的翻了一个白眼,起身坐在桌前,端起一碗米饭,抄起筷子吃起来。 念夏慌忙坐在对面,拿起自己那份米饭,飞快的抄起筷子夹起一块烧肉填入口中。 “嗯..真香…真好吃…少爷,你也吃呀!” 钟子铭咧着嘴,看着大口吞咽的念夏。 这丫头也就自己能容忍,和少爷坐同一张桌,吃少爷的饭菜,而且吃的比少爷还多,怪不得她不想离开这里。 可自己又算哪门子的少爷呢? 半个月前元宵节那一天,钟家全府的人都去西花园空地上看烟火,连下人丫鬟黑压压一片。 他也去了,还被人莫名的推了一把,推到了老太太的面前。 当时喧哗喜庆的说笑声霎时消失不见,周围安静的掉一根针都能听见,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看着这个穿着跟下人一般,流着口水,咧着嘴傻笑的钟府少爷。 在所有人都习惯了他不存在的时候,在所有人都遗忘了他的时候,在所有人都欢庆佳节的时候,他,一个傻子,再一次跳出来,成功的提醒了众人。 也提醒钟家的当家人,他们还有一个傻子少爷活着。 钟子铭想到这里,笑了笑,他到现在都能记起来老太太当时的表情,苍眉倒竖,脸颊潮红,浑浊的双眸亮的像灯,寒的像冰。 冰冷的目光像刀剑一般刺入他的心房,随之响起一阵气急败坏的呵斥声: “快把这个孽障拖走,是谁把他领过来的?” 他的生母苏氏满脸羞愤的站在老太太身边,用极其厌恶的扫了他一眼后,冲着底下的仆妇们挥手大声呵斥道: “还不快去,把他拖走。” 下人们行动起来了,两个健壮的妇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拖离人前。 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喉咙里“嗬嗬”只响,用力挣扎着,最后被人重重扔到地上。 他爬起来冲着他们“嗬嗬”怒吼,用力挥舞着拳头,发泄心中怒火。 那时,一直不离身的念夏,很奇怪的不在他身边。 随后容妈妈来了,摆手赶走了两名仆妇,然后拿出一块糕点给他吃,又拿出手帕仔细擦拭他脸上的灰尘。 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的什么,他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她把自己领到一处水榭旁的假山上,说站在上面就能看见烟火。 自己信了,爬上假山,垫着脚尖往西花园的方向看。 那时,天已经黑了,只剩下天际一条亮线。 第一朵烟花升空了,“嘭”一声的炸开,五彩缤纷,好美丽。 他木呆的眼球里闪着光彩,随后身子一晃,一头扎进冰冷的池水里。 过了好久,在他力气用尽,意识都要恍惚的时候,终于有人过来把他捞起来。 他高烧不退,念夏衣不解带的照料他,用雪擦他的脸,给他灌米汤,五天五夜之后,他醒了过来,随后又躺了半个月才好起来。 而那五天五夜,他做了一个梦,去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那里的人们穿衣打扮都很古怪。 出行工具更是神奇,有汽车,火车,还有天空里的飞机,那个世界真是太发达了。 他附体在一个刘明的医学院学生身上,跟着他读书考试,工作,结婚生子,一直到他出车祸死去,他才得以脱离他的身体,从梦中醒过来。 醒过来后,他就发了半个月的呆,有时候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钟子铭还是刘明。 因为那个梦太真实了,梦里刘明经历的一切,他仿佛都亲身经历过。 可他的意识,以及现实清楚的告诉他,他是钟子铭,钟家的傻子少爷。 那个浑浑噩噩十四载,受尽冷落和欺辱,那个饿了就吃,疼了就哭,高兴了就傻笑,从不记仇,活的肆意快乐的傻子。 如今他醒了,十四年的往事浓缩成一个个的记忆片段在他脑子里不停的回旋。 那一晚,他流了一夜的泪。 第二天,听说他醒了后,容妈妈第一时间来了。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目光锐利,神情戒备。 “少爷,你醒了,你还记的那天怎么落水的吗?” “嗬嗬…” 他咧着嘴,嘴角淌水,一脸的傻笑。 他看见容妈妈轻吁一口气,神情放松下来,好心的替他掖了掖被子。 “以后可不能再去水边玩了,多危险!” 对念夏一番叮嘱之后,她走了。 他躺着床上,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露出一丝冷笑。 在念夏送走容妈妈,进门之际,他立刻又咧开嘴,做出傻笑状。 他不知道在自己落水一事中,念夏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但直觉她不可能害自己,因为她若是要害自己,实在机会太多了。 只是他身体未好,不想过多的暴露自己。 第6章 验证 他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得益于梦里那个医学院学生的经历,他尝试着用那些知识来诊断自己的病症。 首先,他确定自己不是傻子,或许梦醒之前的确是个傻子,但现在他不是。 他有自己的思考能力,有自己的想法,虽然身体个别部位控制的并不好。 但这并不影响自己的大脑。 他摸着自己的脖子,轻轻摩挲凸起的喉结。 他无法开口说话,他没有语言能力。 他尝试着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可每次发出来都是破风箱的“嗬嗬”声。 他闭上眼,沉下心来细细思索。 在那个梦境世界里,医学专家将哑巴的成因分为两个方面。 一种是先天性造成的,如遗传或是母体怀孕时造成婴儿的先天性缺陷。 另一种则是后天形成的,某种疾病引发的并发症、大脑刺激或是遭受意外等。 他睁开眼,木呆的眸子怔怔的看着窗外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 他需要确先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先天有缺陷,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知道自己出生时有没有啼哭。 可惜,在他所有能回忆起来的十四年的记忆片段里面,从来就没有他的哭声和笑声。 他即便是伤心的哭,也是干嚎,像受伤的野兽一样。 即便是开心的笑,也只是“嗬嗬”,像破了风的风箱。 老实说,他实际都怀疑那十四年里,他的哭和笑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即便是真的发生过,也毫无疑义。 因为对一个傻子来讲,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又为何而笑。 哭和笑,只是他身体受外界刺激后原始的本能,而不是正常人的情感意识操控。 他虽然无法发出声音,但可以写字。 虽然他作为钟府痴傻儿,从没有进学过一天。 但托梦境世界的福,他会写字,只是写的是简体字,他不确定这里人们能不能看懂。 但不论怎样,他都要试一下。 只不过在这之前,他对脑子里十四年来形成的记忆片断心存疑虑,她的父母,姐弟,真的像记忆里那么厌恶他吗? 虽然这到处散发着霉味的破败住所和待遇都清楚无疑的告诉了他答案,可他还是忍不住想亲身验证一下。 于是在他能下床之后,他挣扎着身子,不顾念夏的劝阻,倔强的往上房走来。 一路上丫鬟仆妇们轻视的目光和唇角的讥笑让他心里越来越沉,以前他为何从来没有留意到这些人的目光? 他闭上眼,心里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那浑浑噩噩,疯疯癫癫的十四年呀! 毫不意外的他被粗壮的守门婆子拦在院子门口,那婆子布满横肉的脸上虽然带着谦恭的笑容,眼睛里却有着毫不掩饰的蔑视。 那些衣着光鲜,进进出出禀事的丫鬟仆妇们都像看猴子一样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他这才留意到自己的衣服,青色直裰因为浆洗过多次已经变成青灰色,袖口和下摆已经磨破,露出一片片线须子。 他怔了怔,幸亏他有一张木然呆板的脸和毫无光彩的眼球,能够很好的将他内心的窘迫和不适遮掩住。 念夏此刻正一脸献媚,好话说尽的让守门婆子帮忙通传一声,甚至把她刚发的两百文月钱都拿出来,可仍然砸不碎那婆子脸上的寒冰。 在他忍不住想要强行闯进去之际,那守门婆子脸上的寒冰碎了,几乎是瞬间就堆满了花儿一样的笑容,亦如刚才的念夏。 “大小姐和小少爷来了。” 守门婆子一把将堵住路的念夏推开,一边冲着来人方向谦卑的叫道。 钟子铭转身看去,前面的甬道上走过来主仆数人。 走在最前面的豆蔻少女一身红色斗篷,美丽而又英气逼人,手里拉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大眼睛如黑葡萄似得灵动异常,嫩白的小脸扬起,正和拉着他小手的少女说笑着什么,小嘴张着笑呵呵的,哈着热气。 后面跟着四五个丫鬟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来。 钟子铭立在路边,目光怔怔的看着他们,心底闪过一丝波澜,这就是自己的亲姐姐和亲弟弟吧? 钟红玉第一时间看到了钟子铭,脸上笑容霎时隐去,拧着眉头,清冷的眸子厌恶的扫了他一眼,偏头看着朝她屈膝行礼的念夏,厉声呵斥道: “谁让你带他来了?还不赶紧把他拉回去!” “是…是,大小姐,奴婢这就带少爷回去…” 念夏小脸发白,拉着钟子铭的袖子低声劝道: “少爷,我们回去吧?改天再来看夫人,好吗?” 钟子铭立在原地,脚底宛如生了根似得一动不动,脑子里乱哄哄的宛如雷击过一般。 他木呆呆的看着眼前冷若冰霜的少女,目光艰难的从她的脸上移开,落到她身边的小男孩身上,他的亲弟弟。 记忆中弟弟的模样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满屋子的尖叫声和凌乱晃动的人影。 他仔细的打量他,发觉他的模样和自己一点都不像,他长的太好看了,也太精致了,就像一个瓷娃娃。 小男孩瞪着黑葡萄似得眼睛好奇的看着他,眼中带着迷惑,他摇了摇少女的手,扬着脸问道: “姐姐,他是谁呀?他也是少爷吗?不是说,我是府里唯一的少爷吗?” 小男孩的声音很干净很清脆,好似珠落玉盘一般好听。 可钟子铭直觉得通身冰凉,心里猛地一抽。 他觉得他不需要再验证了,因为他已经得到答案了。 他咬了一下薄唇,抬起头时却收到了一双冰冷的眸子。 钟红玉厌恶的眸子冷冷的看着他,白玉般的脸颊涌上一抹羞愤般的潮红,若不是这个傻子自己怎么会被退亲?自己已经十六岁了。钟红玉语气冰冷中带着愤然: “他是一个傻子,你不用理他,我们还是赶紧进去和母亲请安吧!” “嗯,好吧!” 小男孩笑着点点头,拉着姐姐的手跨过门槛往里面走。 钟子铭心里却奇异的一片宁静,毫无波澜。 他抿了一下冻着发白的嘴唇,抬脚就要离开时,却听到身后的院子里却传来一阵尖利刺耳的呵斥声: “还不赶紧把那个孽障给我拉走,他怎么来的?你们怎么不拦着?念夏呢?那个死丫头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拦着?” …… “少爷,我们赶紧回去,夫人发火了…” 念夏拉着钟子铭几乎是小跑着往回走,钟子铭被她拽着身子前后直晃,地面上的冰凌踩上去,发出“咔嚓”的碎裂声,亦如他的心声。 这一路细碎的声响,让这片天地显得愈加冷酷。 可脚下的冰雪再冷,也抵不过人心里的寒。 第7章 傻子心事 从上房回来之后,钟子铭坐在床头一直沉默不语。 他还没有见到祖母和父亲,不过他已经不想再去验证了。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或许更加不堪。 念夏焦虑的看着钟子铭,倒了一杯白开水,递到他手里。 “少爷,你怎么了?好像你这次醒来后一直怪怪的,少爷,你没事吧?” 钟子铭抿嘴一笑,木呆的眼球溢出一丝暖意,安静的看着她。 这个跟了自己一年多的丫鬟,虽然时间不长,但却是所有丫鬟里面跟自己时间最久的。 “少爷,你…你能听懂我的话?” 念夏惊奇的叫起来,眼珠子瞪着溜圆放着异常明亮的光。 钟子铭点点头,咧开嘴情不自禁的又露出标志性的傻笑。 “呃…” 念夏怔了一下,眼睛里的光芒渐渐熄灭了,沮丧的坐在木墩上,叹口气怨道: “我就说,怎么可能,老天爷依旧是不开眼…” 钟子铭眨了眨眼睛,看着低头叹气的念夏,用手拍了拍她头顶的丫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满声。 “少爷,别闹!现在外面雪下的大,你就别想着出去玩了,我还要把你上次的衣裳补一补…” 念夏说着摸出手帕,把钟子铭嘴角下巴的口水擦拭干净后,起身走到窗台,将一个巴掌大的雕刻简陋的木马递给钟子铭。 “少爷,乖!你玩会木马吧!” 钟子铭瞪着她,沮丧的接过木马,心里一阵苦笑,念夏这丫头不相信自己已经不傻了。 唉!那该死的口水呀! 自己怎么才能控制住,不流口水呀! 念夏走到掉了漆的木柜前,取出一见长衫,寻了针线,看了一眼低头摩挲木马的钟子铭,这才放心的坐在木墩上,将衣衫上刮破的口子用粗线缝合起来。 正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一阵寒暄声: “哟!容妈妈来啦?” 夹杂着越来越近的一阵脚步声,念夏好奇的放下针线,敢站起身,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阵寒风带着雪花闯进来。 钟子铭下意识的拢紧了衣衫,这具身体问题有很多,但现在他最怕冷。 容妈妈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名捧着包袱的小丫鬟。 “少爷,把这件锦袍穿上吧!念夏,你伺候少爷穿衣,记住了,这可是夫人给表少爷做的,暂时拿来给少爷借穿一天,你可当心,千万被弄坏了。” 钟子铭提线木偶般配合着她们,脱下自己露着线须子的直裰,换上这件上等杭绸做的锦袍,然后被她们领着,走到梅林。 他见到了蒋四小姐,一个相当漂亮的女孩。 蒋四小姐的眸子很平静,没有他记忆里不堪的场景发生。 他觉得这个女孩不一样,见面后,他兴奋的对念夏发出“嗬嗬”的称赞声。 他心里对蒋四娘产生了一丝期待。 这是新的期待,虽然他对至亲的旧期待已经破灭了。 但好歹他们这次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 如果那个女孩愿意嫁给自己,他保证一定会对她好的。 如同念夏所说,虽然自己上不得台面,但钟家的当家人,他的父亲一定会给自己安排一个单独的院子。 他相信凭借梦境世界的医学知识,自己的哑巴和面瘫一定可以治愈。 同样凭借那些知识和自己的双手,自己不必看这些人的脸色,也一定可以过得很好。 锦袍被脱下带走,他一定都不意外。 他清楚苏氏的心思,自己一个傻子穿着锦袍四处招摇,岂不是提醒世人,她有一个傻儿子吗? 所以她宁可自己穿着粗布衣衫,住在最偏僻的院子里,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念夏的被打,让钟子铭心里刺了一下,他若继续傻着,不但自己处境堪忧,身边的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容妈妈害他落水的动机,不难猜测,无非是因为自己是个傻子,让钟家人觉得耻辱。这背后或许有苏氏的影子,或许是其他人,也或许单纯只是容妈妈自己的决定。 无论是谁,他都不能再傻下去了。 他要改变一下自己的处境,他不能在做钟家的傻子了。 他不知道他的至亲们知道他不傻了之后,会如何待他? 但总归要比现在好一些吧! 他决定试试。 吃完饭之后,念夏满足的打着饱嗝,她从来没有吃的这么饱过,那炸鱼块实在太香了,太美味了。 钟子铭擦了一下嘴,起身走到院子里,找来一根木棍,在一片空白的雪地上画来画去。 念夏收拾完碗筷之后跑过来,好奇的看着雪地上的符号。 “少爷,你在画什么,这是鬼画符吗?哎?看着好像是字哎!少爷,你什么时候会写字了?少爷你可真厉害!” 念夏毫不客气的夸奖,让钟子铭心生一股闷气。 这丫头面上虽然在夸自己,可内心九成九认为自己是在胡写乱画。 钟子铭略微生气的用木棍点了点地面上的字符,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比划了一番。 念夏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的问道: “少爷,你想说什么?是今晚吃什么吗?” 钟子铭无语抬头望着天空,烦闷的叹了一口气。 念夏奇怪的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 少爷什么时候会叹气了? 傻子也会有心事吗? 唉!傻子的世界真是复杂呀! 小丫头咬着手指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少爷今天真的有些奇怪。 他怎么看出自己挨打了? 又怎么会知道煮熟的鸡蛋在脸上滚滚,可以消肿祛淤。 真的有点奇怪咦! 难道少爷真的不傻了? 这怎么可能? 念夏走到钟子铭面前的雪地里,抬眸仔细的打量他。 钟子铭心中不爽,见她这般盯着自己看,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念夏则毫不客气的翻了一记白眼,拍着脑门懊丧道: “唉!我就说,怎么可能?是我痴心妄想了,少爷,你什么时候不傻了就好了,老爷和夫人,还有大小姐和小少爷一定会喜欢你的。” 念夏在一旁撅着嘴,嘀嘀咕咕。 钟子铭抬眸望着墙头上的积雪,心里生出一丝嘲讽,或许吧!他不确定。 第8章 少爷好了 钟子铭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被念夏踩在脚下的字,心里郁闷不已。 若是这个丫头会识字就好了。 他烦躁的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又快步走到刚才的地方,将雪地上的字迹毁掉。 他写的是梦境世界里面一首传唱度很高的诗,是一位伟人写的,诗里面有大量的简体字,还有一些简繁一体字,若是让有心人看到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一个阖府上下皆知的傻子,一个从来没有进过一天学的痴呆儿,突然一夜之间会写诗了,而且写的字里面还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文字。 这些人会怎么想自己? 九成九会认为自己被邪魔附体。 这样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不堪。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傻子,也为了以后的生存,自己需要学习一下怎么写繁体字。 那个梦境世界里的聋哑人通常会用手语来沟通,可惜他见过,但却不会。 如果哑巴真的无法治愈,写字可能就是自己与人沟通的唯一手段了。 所以他必须学习写繁体字。 钟府作为江宁府的名声显赫的世家大族,定然有自己的族学。 他翻了翻记忆,里面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毕竟对一个浑浑噩噩十四载的傻子来讲,他根本就不懂族学是何物! 不过,他还是找到相关联的印象,他曾经见过进学的族中子弟放学后从西花园的东边角门经过。 那里有一条甬道,甬道尽头是一处单独的院子,他推测学堂应该是设在那里。 他若是进学,必然要得到苏氏的同意。 可自己连上房的门都进不去,即便是能见到苏氏,恐怕说不了两句话,就会被人叉出去。 即便她能弄懂自己的意思,她会同意一个傻子进学堂吗? 答案显而易见,很可能还会迁怒到念夏身上,认为是她挑唆自己胡闹,故意给她丢脸。 所以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他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 “少爷,少爷,你在想什么?你没事吧?” 钟子铭正想着心事,念夏冷不丁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切的问道。 钟子铭往后面躲了躲,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之后,转身就往院门走去。 念夏楞了一下,急忙追上去。 “少爷,你做什么去?你忘了,你已经被禁足了,不能出这个院子。” 守门的婆子听见响动,恰到好处的立在门口挡住钟子铭的去路。 “念夏,你这死丫头,还不把傻子拉回去,夫人今天可是刚吩咐的不许他出院子门,要不然不但你受罚,连累老婆子也要吃挂落。” 黄婆子叉着水桶腰,横眉冷目的指着念夏斥道。 “黄婆子,你嘴巴给我客气点,少爷不论怎么样也是府里的主子,你竟敢直呼少爷是傻子,你就不怕我到夫人面前告你一状?” 念夏护小鸡似得冲到钟子铭面前,跳着脚冲黄婆子吼道。 “哎哟哟!你吓唬谁!老婆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你去告呀!只管去高,看谁受罚?再说老婆子我又没说错话,他难道不是傻子?真是笑死人了,你竟然还称呼他是少爷,他一个住在下人院子的傻子,算哪门子的少爷?也就你个傻包子当他是少爷…哈哈!.” 黄婆子张着嘴,露出黄板牙,吐沫星子乱喷的笑道。 钟子铭起先还很愤怒,听到最后心里反倒一片宁静。 念夏肿胀的脸颊上却涌上了一抹潮红,弯腰快速的抓起一把雪泥就朝黄婆子脸上砸去。台阶下的雪泥经过人来人往的下人们的践踏早已经变得又脏又黑。 黄婆子站在台阶上正仰着脖子哈哈大笑,这一把混合着脚泥的雪团稳稳当当的砸进她大张的嘴巴里。 “呜...啊..呸呸…” 黄婆子猝不及防之下居然还咽下一口泥,反应过来脸都绿了,一边狂吐,一边大骂着扑过来: “念夏,你个小贱蹄子,别跑,老身我跟你没完!” 念夏愣住了,没想到自己准头这么准。 钟子铭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见这婆子疯了一样扑过来,急忙拉着念夏的手往后面跑。 黄婆子在后面紧追不舍,拍着大腿叫骂道: “站住!你个小贱蹄子,往哪里跑?等老身抓住你,非打死你个贱蹄子不可。” “你个不要脸的老货,我这是替少爷教训你目无尊卑….” 念夏一边跑,一边扭头对骂道。 钟子铭听到这里停下脚步,自己堂堂一个少爷被一个看门的老婆子追的满院跑,这也太跌份了。 他一停,念夏也跟着停下来,抬眸疑惑地看着少爷。 钟子铭歪着嘴巴,淌着口水,一边从喉咙了发出低沉的“嗬嗬”声,一边挽起袖子准备干。 念夏见状包子脸一凛,也豁出去了,学着少爷开始挽袖子。 哼哼!难道我们俩个还打不过你一个糟老婆子。 追到跟前的黄婆子见状急忙刹住脚步,一脸惊疑不定的又退了一步,瞪着他们俩叫道: “念夏,你个贱蹄子想干什么?你…” 黄婆子倒是不怕念夏,只是她被钟子铭的模样吓到了。 这个平日里逆来顺受,蠢笨如猪的傻子;这个挨了打只会哭,连跑都不会的傻子居然在冲她捋袖子,而且脸上依然挂着阖府上下都熟悉的标志性的傻笑。 特别是那双木呆呆,毫无色彩的眼球直勾勾的盯着她,这场景甭提多诡异了。 “妈呀!” 黄婆子头皮子发紧的发出一声尖叫后,拔腿就跑。 钟子铭和念夏同时一愣,缓过神来黄婆子已经跑到院门处,“哐当”一声将院门紧紧关上。 “嗬嗬…” “哈哈~” 俩人对视一眼,放声大笑。 “少…少爷,你是不是…不傻了?” 念夏笑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猛抬头,睁大眼,双眸迸射出异常明亮的光,小心翼翼的带着颤音问道。 钟子铭看着她的满是期盼的眸子,抿紧了嘴唇,郑重的点点头。 “少爷,你真的不傻了?你能听懂奴婢说的话,对吗?” 念夏浑身发抖,眼珠子睁的更大,并且开始发红,嘴唇哆嗦的追问道。 钟子铭嘴唇抿的更紧,眼眸里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温柔,再度郑重的点点头。 “呜呜…” 念夏“哇”一声抱住钟子铭,眼泪夺眶而出。 起先还是小声呜咽,最后是放声大哭,将整个院子的人都惊动了。 人们走出房门,却看到念夏跪到在傻子面前的雪地里,抱着傻子的大腿大哭不止。 “念夏,你怎么了?是不是少爷又闯什么祸了呀?” 钟子铭有些无语的看着哭的稀里哗啦的念夏,你一个丫头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他安慰的拍了拍念夏的肩旁,将她拉起来。 念夏不好意思的抹了一把眼泪,伸着手,跳着脚,兴奋的冲着周围的人大声喊道: “少爷,好了,少爷不傻了,我要告诉夫人去,少爷好了…少爷不傻了…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第9章 惊动上房 钟子铭前伸着手臂停在半空里,他下意识的想拉住念夏,可这丫头速度太快,提着裙子眨眼间就跑到院门处。 他看着她拉开院门,听着她逢人就喊:“少爷好了,少爷不傻了…” 他渐渐放下手,歪着的嘴巴也慢慢合上,“提溜”一声将流到嘴边的口水吸回去。 “傻子哥哥,你真的不傻了吗?” 梳着麻花辫的二丫从人群中挤出来,跑到钟子铭面前好奇的瞪大眼睛问道。 钟子铭歪着嘴,好笑的看着脸上脏兮兮的二丫,摸了摸她的麻花辫,傻笑着转身回到自己的小屋。 院子的人面面相觑,都忍不住低声私语起来。 “你说是不是真的?傻子今天看着是有点怪呀!” “这事不好说,三年前的事难不成你可忘了?” “呵呵!叫我说他就是不傻了又如何,又不会开口说话…” 二丫拉着大人的手,嘴里含着手指头,扬着小圆脸问道: “娘,傻子哥哥好了,是不是就会离开这里,搬到上房的大院子里去?那里是不是有吃不完的果果?” “你就知道吃!” 妇人笑着,用手拍了二丫的头,然后和其他人一样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那个小屋。 房间内,钟子铭坐在床头沉思。 他的计划可能需要变一下。 暂时先等着吧,苏氏知道消息后,不论真假,她定然会派人过来验证。 念夏兴奋的一路小跑着,几乎是一溜烟的跑到了上房。 在守门婆子惊呆的目光中,旋风般冲过院门,跑进游廊里。 婆子惊的追了两步,不敢在追,嘴里骂骂咧咧的回转身。 “我要见夫人,我要见夫人,少爷他…呜呜…” 念夏一路跑来,包子脸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苹果似得,口鼻大张,喷着热气。 “嘘!噤声,念夏,你个死蹄子,想找死不是?” 廊檐下一群丫头急忙拦住冒冒失失的念夏,一个丫头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严厉的呵斥道。 “你是不是想找死,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大呼小叫着想干什么?惊扰了主子,你有几条命可以赔…” 捂住她嘴巴的丫头正是上午扶她一把的掀帘丫头小翠,念夏不敢挣扎,睁大了眼珠子冲她点点头。 周围几个丫头都捏着手帕掩唇耻笑,低声嘲笑道: “这二傻子,那位爷不会又闯祸了吧?” “呵呵!这还半天都没过去呢!” 小翠见念夏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慢慢松开手,只是仍然不放心的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她。 “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翠姐姐,是少爷…少爷他好了,他不傻了…真的…你快给夫人通禀一声…” 念夏说着情绪又激动起来,几乎是跳着脚说道。 小翠一把按住她,神情从来没有过的凝重瞪着她。 周围的丫头也停下来,纷纷围过来盯着念夏。 “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事是你能胡说的吗?” “姐姐,我没有,我没有胡说,少爷他真的好了,他能听懂我说的话,他还知道煮熟了的鸡蛋可以消肿祛瘀,他…反正少爷就是好了,你相信我…” 念夏拉着小翠的手,满脸涨红的为自己辩解道。 “这怎么可能?张太医早就说过他是天生痴傻,药石无医,怎么可能突然就好了?” “就是,清微道长也说过他三魂不全,爽灵有失,天生呆傻痴…” 几个丫头都纷纷出言否定念夏的话,在她们心目中,张太医和清微道长都是可望不可及的人物,他们说的话等同于金科铁律,不容置疑。 “可是少爷真的好了呀!你们就帮我通禀一声吧?我亲自给夫人说…” 念夏不服气的鼓着包子脸,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请求道。 “念夏,你可想清楚了,这事可不是小事,那位爷在夫人心里就是一根不容人提及的刺,你隔三差五的老是来刺激夫人,只怕你小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 小翠神情凝重的劝道。 “我不怕,我又没撒谎,只要夫人派人去少爷那一看就明白了,大不了请个大夫来把把脉….” 念夏包子脸一凛,眉宇坚定的咬牙说道。 “好吧!反正我是劝过你了….” “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还有上午多亏你扶了我一把,谢谢你…” 念夏说着袖子里一掏,摸出两百文钱来塞到小翠手里。 小翠急忙还回去,小脸一扳的低声呵斥道: “快收回去,我帮你可不是图这个,我只是看你是个实心眼的傻丫头,不想你平白无辜丢了性命。再说你能有多少月钱,每个月还要拿出一半贴补给那个傻子,那位爷是傻子不假,可你比他还傻,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谢谢你姐姐,你是个大好人…” 念夏包子脸一红,蠕动着嘴唇感激道。 小翠听她说自己是好人时,眸子怔了一下,真是个傻丫头,能站在这里的,哪会有好人。 她转眸看着眼前这个傻丫头,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和对自己的信任。 曾几何时,自己也像她一样单纯的。 怔了一下,小翠迅速醒过神来,拉着她的手,神情凝重的说道: “我劝你还是先给容妈妈说一声,她若是同意了,你再给夫人禀告不迟!” “好!我听姐姐的,容妈妈现在在吗?” 念夏迟疑一下就答应下来,转而问起容妈妈。 “容妈妈在前面暖阁里,走!我带你去。” 小翠说着领着念夏,两人一前一后朝暖阁走去。 小翠先是在外面轻声轻语的喊了一声“容妈妈”,然后方才掀起帘子领着念夏进去。 “容妈妈,念夏说有事找你。” 容妈妈穿着蓝色缎子袄,正坐在炕沿上,她面前的红木炕几上摆放着兽炉,账簿等,一听念夏这个名字,她的眉头立时就皱起来,转头瞪着朝她屈膝行礼的念夏,声音不悦的呵斥道: “那个傻子又闯祸了?” “不是的容妈妈,是少爷他…不傻了,少爷他好了,容妈妈….” 念夏抬起头,一脸坚定的望着神色严厉的容妈妈,这个夫人身边最为得力的内宅大管事。 “……” 容妈妈楞了一下,随后“呵呵”冷笑起来,抬眸寒光迸射,盯着念夏上下打量,一边打量一边慢条斯理的冷笑道: “我原以为你是个实诚的笨丫头,没想到你也会耍心机….” “我…我没有,容妈妈,我说的都是真的,少爷他真的好了,他真的不傻了,你不信,你可以亲自去看看呀?” 念夏楞了一下后,脸色涨红,神情激动的开口为自己辩解道。 “哼~” 容妈妈嗤之以鼻,鄙夷的扫了一眼这个粗苯丫头。 “六年前,也有一个像你这么大的丫头,兴冲冲的跑过来跟夫人讨赏说,傻子不傻了,可最后却被人证明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你知道那个丫头最后怎么样了吗?大冬天的被活活打死在雪地里,身下的血水和地面的冰雪冻在了一起,最后搬走尸体时,是把整块地皮一块铲走的,呵呵!那么…现在你听了后,告诉我,那个傻子是真的好了吗?” 容妈妈的声音忽近忽远,远时像天边的流云一般轻柔,近时仿若头顶滚过的炸雷,吓得的念夏一缩脖子,浑身颤栗。 “我…我…可…可少爷…是真的..好了呀?他真的不傻了呀?” 念夏哆嗦着嘴唇,语无伦次的回道。 “好!我这就去跟夫人说,若是真的,夫人自然会赏赐与你,可若是假的,哼!六年前那个丫头怎么死的,你就怎么死~” 容妈妈冷笑着从炕上下来,铁青着脸瞅着念夏,严厉无比的喝道。 第10章 苏氏的反应 念夏哆嗦一下后,站直了身躯,小圆脸上浮现一抹坚毅之色。 小翠暗暗提她捏了一把汗,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后,掀起门帘。 容妈妈扫了她一眼,眉宇冷肃,行色匆匆的领着念夏来到上房。 上房里传来一阵笑声,容妈妈立在门前,整了整衣衫,轻吐一口气后,偏头低声吩咐念夏道: “你在这等着!” 说完,冷厉的眉眼霎时舒缓下来,换上慈祥温暖的笑容进入里面。 念夏待在廊檐下,心里既忐忑又焦虑,一边不时抬眸看向悬挂着毡毯的房门,一边竖起耳朵倾听里面的动静。 正室内烧着地龙,不时有女子的笑声回荡在屋内。 容妈妈一进来,便感觉温暖如春,抬头便看见小少爷钟子浩像一个小大人似得背着手,昂着头,声音清脆又响亮的诵道: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娘,你看弟弟的样子,就像学堂里的小老头子似得,咯咯……” 钟府大小姐钟红玉一身连枝牡丹刺绣领烟霞红的对襟褙子,里穿着粉色立领中衣,下身穿着粉色马面裙,脚上蹬着小巧的红香羊皮靴。 少女身材纤长,娇艳如火,此刻正毫无形象的歪缠在苏氏身上,搂着她的胳膊笑得咯咯响。 苏氏拍了一下她的头,佯装生气的嗔道: “别打断你弟弟背书…” “姐姐,你再这样嘲笑我,我以后不跟你玩了…” 钟子浩生气的嘟起嘴,瞪着钟红玉发怒道。 “不玩就不玩,谁稀罕,哼~” 钟红玉混不在意的撇了撇红唇,抬高下巴。 少女的音色清亮,语调上扬,带着特有的骄傲。 俩人正打着嘴仗,容妈妈笑意盈盈的走进来。 “容妈妈来了。” 钟红玉站起身冲她点头示意,钟子浩转过身也冲着她喊了一声“容妈妈。” “哎!大小姐好,小少爷好!” 容妈妈满脸慈祥的笑容,目光温柔的看着他们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 她是苏氏的奶娘,从小照顾苏氏,随后又作为苏氏的陪嫁从镇江府一路来到钟府,帮着苏氏一步一步站稳脚跟,搭理钟府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深得苏氏的信任和看重。 她们之间关系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不离不弃的陪伴,使她们虽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苏氏含笑着看着自己的俩个孩子,抬眸看了一眼容妈妈,见她眉宇之间带着忧色,便知有事,随手赶道: “红玉,带着你弟弟去吃点东西。” 钟红玉知趣的拉着不情不愿的钟子浩去了外间。 “何事?” 等俩人走了,苏氏歪在炕上,清亮美丽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容妈妈。 “念夏那丫头刚才跑过来说了一件事….” 容妈妈打量着苏氏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 苏氏一听脸色倏然一沉,当即坐直身体,眉宇之间浮现一抹戾气,胸脯渐渐起伏起来。 容妈妈心里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她说少爷不傻了,逢人便说傻子好了,说的言之凿凿,夫人?” “呵~” 苏氏冷笑两声,双手陡然握成了拳头,扯着嘴角露出一脸恨色。 “这是又想看我笑话呀!有人看我这段时间日子过的顺风顺水了,就忍不住跳出来想让我出出丑呀!这些人可真够狠毒的,每次都是朝你痛处戳…” 六年前的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可苏氏每每想起来,仍然觉得羞愤难当,心绪难平。 那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季节,那个叫巧儿的丫头一路冲破阻扰,飞奔的闯进来,直接磕头大叫道: “夫人大喜,夫人大喜,少爷脑子清醒了,少爷不傻了…” 她当时听了又惊又喜,还失手打了一盏她最爱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最后的确认结果,她的痴傻儿的确像是好了。 能听懂她说的话,虽然只能以简单的点头和摇头来表达他的意思,可这已经让她欣喜若狂了。 她当即领着傻儿去了秋桐院,将这一喜讯告诉了老太太。 当时满府轰动,人人奔走呼告。 她重赏了那个叫巧儿的丫头。 她同时也确信,既然连脑子痴傻都能好,那么哑症也能好。 为此,她大肆求医问药,拜佛烧香,广做善事,以求上苍见怜。 那段日子,她又多么期盼,多么高兴,后来的她就有多么绝望,多么难堪。 在老太太的生日宴会上,巧儿利用手势控制傻子点头摇头的秘密被人当场揭穿,她一下子成了宴会上的笑柄,连累的老太太也颜面无存。 出身镇江名门贵女的苏云倩,江宁府世家大族钟家的当家主母,竟然被一个丫鬟给耍了。 她沦为了钟府的笑柄,也沦为整个江宁府的笑柄。 那段日子,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二房三房的人瞧她的眼神就跟看一个傻子似得。 梅姨娘每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挑衅她,丈夫的冷落和羞辱,手里的管家权也先后被老太太收回,她在府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若不是自己的娘家强势拜访,次子浩儿又得到老太爷的看重,狠心凉薄的钟景贤怕是早就休了自己。 往事不堪回首,不多片刻,苏氏已经双眼充血,脸颊潮红,呼吸急促。 “夫人,夫人,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多想了,让我去瞧瞧,看看他是否是真的好了,还是又有人故伎重演来害我们?” 容妈妈见苏氏情绪越来越激动,急忙拉住她的手拍了拍,一脸慈爱的关心道。 “好!你先去看看,在好好查一查这背后是否真的有人捣鬼?” 苏氏醒过神来,眼珠子红通通的,用力抓紧了容妈妈的手,神色冷肃道。 容妈妈神情冷厉的点点头,便起身告辞。 她刚一离开,钟红玉一脸凝重的走进来,见苏氏低着头,一脸阴沉,她心中忧虑,过来后撒娇的抱住苏氏的胳膊甜糯的叫道: “娘~你怎么了?” 苏氏看着女儿娇艳如火的容貌,心里既骄傲又愤然,若不是那个傻子,女儿前年及笄就已经嫁人了,怎么会拖到现在还嫁不出去。 女儿自从退亲到现在,倒也不是没人来提亲。 可都是些什么货色,不是年纪大,就是死了老婆娶续弦,他们这些人如何配得上自己的女儿。 听听那些媒婆都说的什么混账话,我苏氏上辈子作孽,这辈子让我生出一个痴傻儿,我的女儿可没有做坏事,难道她也会生出痴傻儿吗? 可那些世家大族不管这些,只要有这个可能,哪怕钟红玉再优秀,他们也不会冒这个险结亲。 苏氏想到这里,心里烦闷得很,叹了一口气,摸着女儿柔顺的头发,笑容勉强道: “红玉,过了年你就十七了,我年前写信给你舅舅舅母,托他们帮你说一门亲,你父亲打算是在新进的进士里面挑选一些年轻才俊。” 第11章 让我跪着 “娘,我听您和爹爹的….” 钟红玉低着头,神情黯淡的答道。 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那个风度翩翩,姿容俊美的少年郎已经娶了临县的柳家嫡女柳柔谨为妻,她曾经在赏花宴上见过那个女子,长相很是温婉柔美,她脸上始终挂着甜蜜的笑容,可想而知婚后的生活一定很美满。 这原本没什么,自己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扭捏小女子。 可这世上总有人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不欢而散后,渐渐的,她也就不在参加类似的聚会了。 苏氏见女儿这幅模样,心中又疼又恨又愧疚。 “委屈你了,都是娘无能,是娘连累你了…” 苏氏说到这里眼泪不由落下来,钟红玉急忙拿起丝帕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低声宽慰道: “娘,这和你无光,女儿已经懂事了,不会再想从前那样,这或许就是命吧!” …… 容妈妈带着念夏,一路脚步匆匆,来到下人们住的外院。 走到房檐下,容妈妈立住了,抓着手炉的手握紧了,眸子阴沉沉的在地面白雪的反射下泛着幽光。 念夏已经迫不及待的推开房门,大叫着:“少爷!” 容妈妈皱着眉头,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去。 钟子铭安静的坐在床头,听见动静后,转过头来依然是那副木呆呆的表情看着她,念夏满脸欢喜的立在一旁,拉着他的袖子叫道: “少爷,这是夫人身边的容妈妈,你认得吗?” 钟子铭眼睛眯起,微微一扯嘴角,露出一丝略带冷漠的傻笑。 容妈妈不置可否的一抿嘴,随后嫌弃的扫了一下屋内,拿出帕子掩住口鼻,咳嗽两声,带着审视的目光走到床前,抬手一指念夏吩咐道: “你先出去!” 念夏楞了下,一边松开手往外走,一边扭头看着钟子铭鼓励道: “少爷,别怕,证明给容妈妈看,你一定行的。” “出去!” 容妈妈不耐烦的瞪了她一眼,挥手赶道。 “哎!” 念夏不敢再多言,赶紧转身出去。 容妈妈居高临下,目光锐利如鹰眼般盯着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的钟子铭上下打量。 这张呆板木然,平凡无奇的脸上一片漠然,那一双毫无色彩的眼球一如既往的木楞呆然,外人很难从中读出他的想法。 可就是这双木呆无彩的眼球,当它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盯着人看时,容妈妈陡然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莫名的受到了一股压迫感,让她心里不安。 钟子铭歪着头,平静的看着她,看着这个苏氏身边最宠信,最得力的大管事;这个将自己骗到假山上,推入池水中的凶手。 她的脸上堆满了岁月的痕迹,颧骨高耸,薄唇紧抿,棱角坚硬有力,历经沧桑的眸子依旧犀利如刀,看着自己时眼神里充满了审视,探究,疑惑,甚至还有一丝紧张。 她在紧张什么,钟子铭心知肚明。 屋内气氛仿佛凝固了,俩人一动不动的对视良久之后,容妈妈不自在的收回目光,紧了紧怀里的手炉,咳嗽一声后,小心翼翼的说道: “少爷,别怪老奴失礼,夫人听说你脑子清醒了,所以让老奴过来看看,等一下我会问几个问题,你可以用点头或者摇头作答….” 容妈妈说话的同时,眼睛一丝不眨的盯着钟子铭观察,可惜,这傻子实在太呆板了,面无表情的就像一尊泥塑佛像。 钟子铭心中冷漠如冰,没有一丝意动,等她说完之后,他木楞了片刻,在心中发出一阵冷笑后,方才微微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她的话。 容妈妈心里又升起一丝紧张和不安,她有种预感,这傻子可能这次是真的清醒了。 她紧紧盯着傻子的眼睛,意图看出点端倪,却依然徒劳无功。 容妈妈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刚想开口时又忽地顿住,她不能用之前的老办法,简单的辨物不保险,毕竟这傻子经历过一次,兴许念夏那丫头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呢! 她决定直接越过这些简单测试,进入难度大一点的智力测试。 她冲着傻子伸出一只手,问道: “少爷,这是五根手指头吗?” 钟子铭漠然的眼球一动不动,片刻之后,方才点点头。 容妈妈不动声色,继续问道: “这是十根手指头吗?” 钟子铭嘴角一歪,口水差点流出来,硬咬着唇,摇摇头。 容妈妈眼睛闪了闪,只伸出食指,其他四根手指收回,再度发问道: “这是五根手指头吗?” 钟子铭木楞的眼球动了动,看了一眼容妈妈,眼底闪过一丝嘲弄之色,紧抿着薄唇,摇摇头。 容妈妈神情终于变了,缓缓收回手掌,看着沉静如渊的傻子,心里掀起波澜。 这个傻子,难道真的清醒了? “少爷,半个月前你落水的情景,你还记得吗?” 容妈妈几乎是颤抖着嘴唇,犹犹豫豫的问道。 钟子铭眼睛眯起来,嘴角一拧,毫不掩饰的冲她露出一抹嘲讽,然后站起身来,背着双手,脊背挺直的立在漏风的窗户前。 容妈妈抱着手炉的手率先颤抖起来,继而迅速扩展到全身。 …… 容妈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院子的,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后背贴身的衣衫已湿,经风一吹,冰冷刺骨。 上房廊檐下的丫鬟们诧异的看着脸色异常难看的容妈妈,这位处事不惊,遇事不乱的大管事此刻仿佛掉了魂。 小翠麻溜的撩起门帘,容妈妈一只脚迈进门里,脑子突然清醒过来,扭回头神色严厉的冲着她们喝道: “都离远一点,我有重要的话要和夫人说,谁也不许进来!” “是!” 廊檐下伺候的丫鬟们答应一声之后,纷纷走远。 容妈妈进去之后,将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嫣红也赶了出来,等到屋内在无旁人之时,容妈妈撩起袍子,冲着苏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容妈,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苏氏一惊,急忙探身伸手去拉她。 “不,小姐,老奴对不起你,你就让我跪着吧!” 容妈妈脸色惨白的抱着苏氏的脚,伏地哭道。 第12章 亲自见 苏氏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缓缓收回手,清亮的眸子静静的盯着容妈妈头顶的发髻,沉声说道: “妈妈,你先别哭,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我都想相信你不会害我…” 小姐这个称呼,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一时都有些恍惚,醒过神就明白必然是有大事发生。 要不然一直守护着她,坚强如不老松一样的容妈妈不会是这个样子。 “小姐,你还记得半个月前大少爷落水那件事吗?” 容妈妈老泪纵横的抬起头,一脸悲伤的看着神情微怔的苏氏,嘴唇哆嗦个不停: “是老奴做的,是老奴把大少爷骗到假山上,是老奴亲手把他推下去的…呜呜…” 容妈妈情绪激动的说到这里,忍不住又伏地大哭起来。 苏氏坐在木榻上一动不动,清亮的眸子沉静如水俯瞰着脚下的容妈妈,神情冷肃,语气淡而有力的说道: “我知道。”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容妈妈的哭泣声戛然而止,她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吃惊的望着苏氏,嘴唇哆嗦道: “小姐~你早就知道了?” 苏氏眉宇端凝的点点头,随后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拿出丝帕,弯下腰来,一点一点擦拭容妈妈脸上的泪痕,看着她红通通,沧桑浑浊的双眸,苏氏语气平静的说道: “我还知道不止一次….” 容妈妈眼睛睁得更大,慌乱中抓住苏氏的手,整个人宛如被雷击一般,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苏氏的声音轻柔而又飘忽,宛如拂过耳畔的春风,又仿佛游走在黑暗里的幽灵般若隐若现。 “一次是从台阶上滚下来,一次是掉入雪坑里被大雪掩埋…..” “夫…夫人….” 容妈妈眼神惊惧,浑身抖若筛糠,声音颤抖,语不成调。 “妈妈,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这世上若说有那个人全心全意的为我好,我相信一定是你,妈妈,快起来吧!” 苏氏抱住容妈妈发抖的肩膀,眼眸真挚又满含深情的说道。 “呜呜…小姐~” 容妈妈膝行半步,抱住苏氏的膝盖感动的放声大哭。 “妈妈…快别哭了,快起来…” 苏氏一时感怀,眼圈发热,想起容妈妈一路陪伴着她从镇江来到江宁。 在这个陌生的大家族里,一步一步协助她站稳脚跟,面对丈夫的冷落和羞辱,老太太的刻薄和打压,梅姨娘的挑衅和陷害,妯娌们的暗下绊子和讥讽,生下傻儿后的绝望和悲伤,有多少个不眠的夜里,有多少次自己都觉得挺不下去了,是容妈妈抱着她,扶着她的肩膀,宽慰她,排解她,给她信心,给她力量,她才坚持到了如今。 在她心里,容妈妈无疑是她最亲最信任的人。 容妈妈半晌才止住眼泪,一边惭愧的胡乱擦了一把脸上泪痕,一边抱怨自己道: “都怪老奴年纪大了,自个眼睛都管不住喽!” 苏氏抿着嘴,一脸欣慰的笑容看着她。 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容妈妈放下心结,不好意思的看着苏氏,想起那个傻子时,神情逐渐凝重。 “夫人,大少爷的确是不傻了,我试探过,他…他似乎…之前的事我不敢说,当我问他落水的事时,他对老奴…露出…一脸嘲讽的笑容,夫人…” 容妈妈说到这里,脸上略显的尴尬。 自己当时伸手指的举动在那个傻子眼里,恐怕自己更像个傻子吧! 苏氏眸子一亮,捏着丝帕的手不由抓紧了,胸脯一起一伏。 自己早年做梦都想着,早晨一睁眼,就有人跑来告诉她,少爷变好了,她的痴傻儿不傻了。 可那终究是梦,也是因为自己太过于执著,才被一个小丫头钻了空子,自己也沦为了全城的笑柄。 这些事就像一场噩梦一样,可它又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好似就在昨天。 容妈妈看着神情有些恍惚的苏氏,迟疑了一下,靠近了继续开口说道: “夫人,老奴猜想,他恐怕是知道是老奴推他落的水….” 苏氏怔了一下,醒过神来,直接吩咐道: “把他叫来,快!我要亲眼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好了…” …… 钟府外院,那处最偏僻的院子里,念夏瞅着脸色难看,急匆匆离去的容妈妈,包子脸倏然一白,她心惊肉跳的疯的一般冲进房间。 心里狂跳道:妈呀!少爷不会又傻了吧? 天呐!不带这么坑人的。 进屋之后,就见钟子铭安静的站在床头,一手自然下垂在身侧,一手握成拳状,搁在腹部,歪着嘴巴,嘴唇上闪着涎水的光泽,正傻笑着看着她。 “少爷~你不会真的又傻了吧?” 念夏一脸惊惧慌乱的表情,伸着手在钟子铭面前晃来晃去。 她一想起容妈妈先前的威胁,就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她还没活够呢!她还有一个弟弟要照顾呢! 钟子铭心中好笑,见她一张好好的包子脸变成了苦瓜脸,刚要摇头否定时,外面响起一个妇女的呼唤声: “念夏,念夏….” 念夏回头一看,是院内的谢婆子,她身后也跟着几个人,都是一脸好奇的在门口探头探脑。 “念夏,怎么样了?容妈妈怎么说的?” “我哪知道!” 念夏心里头正烦呢!听了她们的话后,没好气的冲着她们吼了一声。 随后“嘭”一声,关上破旧的房门。 转过身来,看着钟子铭时,这丫头苦着脸,瘪着嘴,都快哭出来了。 “少爷~奴婢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唉!我的炸鱼块,我的香酥饼呀!要是死之前能再吃上一口就好了…” 钟子铭的口水差点喷出来了,他嘴唇抽搐着,傻笑盈盈。 外面的人不敢进来,好奇的聚在屋檐下互咬耳朵。 “也不知这事是真是假?我刚才看容妈妈走时的脸色很难看…” “八成是假的,要不然容妈妈该高兴才对,怎么会脸色那么难看,念夏这小蹄子要倒霉了。” “我就说嘛!这傻子都傻了十几年了,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好了?既不用吃药,也不用做法…” 正在这时,门外的议论声消失了,安静的只有“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第13章 你恨我 上房,钟子铭清醒之后,第一次得以踏进钟府地位最高,体量最大的正房院落。 院子很大,有三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一条大甬路,直接连接大门。 沿途遇到的丫鬟仆妇们俱都微低着头,立在一旁等他和念夏先过去,有个别胆大的还好奇的抬眸打量缓步走来的傻子。 钟子铭依旧穿着那件陈旧的青灰色直裰,下摆和袖口露着线须子,脚上蹬着一双黑色旧棉靴。 他脊背挺直,脚步不疾不徐,摆动的线须子很快将众丫鬟们的目光吸引住了,各个咬着唇死死忍住笑。 堂屋门口,苏氏的两名大丫鬟嫣红和秋菊远远的见他过来后,屈膝一行礼喊了一声: “少爷!” 随后,撩起帘子,好奇的看着他请他进去。 念夏一张包子脸兴奋的跟红苹果似得红艳艳的泛着光,她被小翠第一时间拉住,待在廊檐下。 钟子铭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德勝堂”。 虽然“胜”字用了繁体字“勝”,但结合前后两字,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德胜妖不作,势强威亦尊。下意识的,他脑子里就浮现出这么一句话。 他立在那里,看着眼前富贵精致的桌椅器皿,气势威严的布局陈设。 回想十四年来他受尽白眼和欺辱,挨饿受冻的瑟缩在那个破败的小屋内,天不应地不理人不回。 他哭也罢,笑也罢,都只不过是别人眼里的笑话和谈资。 他忍不住嘴角歪起,露出一抹傻笑似得嘲讽。 苏氏的大丫鬟嫣红走在前面,秋菊则跟在钟子铭后面,俩人正要引领着他往东边苏氏日常住处的三间耳房内。 见他驻足不前,看着匾额傻笑,俩人悄悄对视一眼,觉得又惊又疑又好笑。 “少爷,往这边走。” 嫣红伸着手,出声打断了钟子铭的神游。 钟子铭木呆无神的眼球扫了她一眼,嫣红心里莫名发紧,脸上连忙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 直到钟子铭身形动了时,她才神情一松,越加小心的走在前面。 三人绕过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来到小正房,钟子铭抬眼就看见一个美丽端庄的中年妇人坐在临窗炕沿上,身旁站着内宅大管事容妈妈。 苏氏眉眼婉约,略显富态,美丽清亮的眸子沉静如水又透着凌厉之色,胳膊肘支在红木炕几上,手里捏着丝帕,侧着脸目不转睛的看着缓步走来的钟子铭。 她的痴傻儿,她失败人生的源头,她苏氏名门贵女的耻辱。 她一时有些神情恍惚,十四年来屈辱的遭遇刹那间涌上心头。她的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手里的丝帕也抓紧了。 花窗上镶嵌着透光的明瓦,室内的光纤很好。 傻儿的五官依旧是记忆中那样平凡无奇,呆板木楞,没有一处像自己,也没有一处像钟家人,更没有一处值得称道的地方,她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如今他的五官放大了不少,脸上也干净了。 没有脏兮兮的泥尘,也没有滴淌的涎水,个子也长高了不少,只是显得更瘦了。 身上这件破旧的青色直裰,是多久以前的旧样式? 她记不得了。 他穿在身上明显有些小了,衣摆下微微晃动的线须子,让苏氏不由眯起了眼睛,她不动声色的视线上移,落在他那双呆滞无神的双眸上。 他的眼球一动不动,直直平视着自己,眸子里无光无彩,宛如一对死物。 这让她想起来了中午那道清蒸鲈鱼,死鱼的眼睛就是这样。 她忍不住眼角直抖,拿着丝帕掩唇咳嗽了一声,放才将胸口的不适压下去。 她决定以后再不吃鱼了。 钟子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之色尽收眼底,心里却无波无澜。 她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着对方。 嫣红和秋菊无声的屈膝朝上面行了一礼后,缓步退去。 容妈妈立在坑下神情戒备的望着钟子铭,心里有些许忐忑。 她不知道这个傻子清醒之后,会对将他扔到下人院里不管不问的夫人作何反应。 怨恨?报复?怒斥? 还有他会如何对自己这个曾经对他下过手的人? 这些都让她心里不安,不过还好,他不会说话。 也不知道他能清醒几时?会不会过一夜之后又傻了? 钟子铭看着妇人美丽婉约略显富态的脸,一些幼时的记忆片段被触动,霎时涌上心头。 纤帘斜月的锦绣内室里灯火通明,一个年轻美丽的妇人抓住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哭喊道: “相公,铭儿,他不傻了,他刚才在冲我喊娘,真的,相公,你相信我,铭儿他好了…他不傻了,呜呜…..” “够了,苏氏,你不要再胡闹了,我钟家决不允许嫡系血脉中有傻子存在….” 男子的脸始终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的声音却冷厉的有着穿金裂石的威力。 “不…我苏云倩绝不会生出一个傻子….” 画面随后越来越远,只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断断续续响起。 “看着的确像是不傻了,来~到我跟前来…” 妇人的声音婉转圆润,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绵柔。 钟子铭醒过神来,冰封的心境“咔嚓”一声突兀的裂开了一丝缝隙。 这声音他仿佛在很久之前听过,耳垂甚至生出一丝麻痒痒的感觉,他不禁动容的睁大了眼睛,确认似得盯着眼前的妇人。 苏氏神情复杂的望着他,她看到他木呆的眼球动了动,产生了一丝神采。 她忍不住心里一软,眼眶微热,抬起手冲他招了招。 “来,到我跟前来~” 钟子铭呆呆的走到苏氏眼前,愣愣的看着她。 容妈妈从旁边搬过来一个绒套绣墩放在钟子铭身后,轻声轻语道: “少爷,请坐!” 钟子铭微偏头看了她一眼,旋即缓缓坐下。 苏氏美丽的眸子闪着光泽,探出手从他膝盖上抓起他略显粗糙的手,哆嗦着嘴唇道: “你恨我吗?” 第14章 诊断 钟子铭木呆的看着她,沉默不语。 恨吗?他心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难道我不该恨吗? 他垂下眸子,缓慢而有力的从苏氏手里抽出手。 苏氏神情一顿,红着眼珠,一副泫然欲泣,又怨恨连连的目光看着他。 钟子铭面无表情的抬头和她对视,一对宛如死物的眸子无光无彩。 他刚醒来的时候非常恨,恨钟府的每一个人。 可现在他的心里很平静。 毕竟没了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 他们之间的隔阂宛如天堑鸿沟。 他早已不再奢望能得到亲情,他现在只想为自己好好的活着。 活着,好好的活着,就这么简单。 十四来年的遭遇,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人天生就没有父母缘。 这不是他强求能得到的。 他早已知命认命。 苏氏失望的收回目光,一脸痛苦的长叹一声,随后伏在炕几上发出一阵几不可闻的压抑的哭泣声。 “呜呜…” “夫人,你别哭,少爷他会理解你这么多年为了他受了多少委屈......” 容妈妈急忙上前搂住苏氏,轻轻拍着她耸动的肩膀,软语劝说道。 半晌之后,苏氏止住哭声,擦拭完眼泪之后,抓紧了丝帕,瞪着发红的眼珠子,冲着漠然静坐,无动于衷的钟子铭吼道: “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把你丢到下人住的院子里这么多年不管不问,你恨我在别人欺负你的时候,不为你出头,还要反过来责罚你,可是你有什么资格恨我?” “是我怀胎十月生下了你,是我给了你生命,是我让你活到了现在,若不是我,你三岁那年就被那狠心凉薄的钟景贤给溺死在池子里了。” “若不是我跪着拦住,老太太早把你扔到荒郊野外了,可是你给了我什么?耻辱~无穷无尽的耻辱,永远也抹不去的耻辱,你让我堂堂苏氏名门贵女成了世家圈里的笑柄。” 苏氏几乎是咆哮着冲钟子铭吼出来,她保养得当的手拍的炕几“啪啪”直响,震得茶盏里的茶水都溅出来了。 她的双眸瞪的溜圆,亮得刺眼,锐利的能杀人。 可却对上了木雕泥塑般的钟子铭。 她的咆哮,她的怒斥,她的怨恨,掀起了一阵狂风,可除了让这个傻子的发丝晃动了两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作用了。 他依然睁着一对宛如死物的双眼,静静的望着她,无光无彩,无波无澜。 好似刚才她的咆哮没有发生过一样。 苏氏怔了怔,笑了。 随后捂着胸口侧过身体,神情委顿的摆了摆手。 容妈妈走过来,伸着手示意钟子铭跟她走。 钟子铭看了一眼坐在炕沿上的苏氏,她低着头,神情沮丧,双目紧闭,嘴唇发白。 钟子铭垂下眸子,面无表情的站起来,随着容妈妈来到隔壁厢房。 嫣红走进来,冲他行过礼,送上茶水糕点后,便立在一旁静候吩咐。 钟子铭木然的坐在铺着绒毯的太师椅上,端起一盏茶,吸了一口,一股暖流顺喉而下,让他冷冻的心里觉得缓和了几分。 “张大夫,这边走。” 正在这时,容妈妈领着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人走进来。 这也是应有之意。 钟子铭站起身来,一手自然下垂,一手拢在腹部,神情漠然的冲着大夫点点头。 “少爷是真的好了?” 张大夫十分惊奇,虽说刚才听容妈妈说傻子脑子清醒了,不傻了,可他压根不信。 这怎么可能?江宁府谁不知道钟府有个傻子少爷。 而且这个傻子当年就是父亲下的诊断,他也见过脉案,相信父亲的诊断。 一个天生痴傻,药石无医的傻子,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好了? 这完全不合常理。 钟子铭听了他的话,先是点点头,后来紧跟着又摇摇头。 点头是说自己脑子清醒了,不傻了。 摇头则是自己身体还有许多问题,除去口不能言和面瘫嘴歪,还有畏寒怕冷等症。 大夫放下药箱,走上前来,认真的打量钟子铭。 那个记忆里歪嘴涎水,傻气冲天的傻子不见了。 钟子铭的五官虽依然呆板木楞,但眉宇之间隐隐透着一股生气,宛如枯木逢春,生机重发。 他心神一凛,开始有些相信这傻子似乎是真的清醒了。 天生痴傻都能好? 真是太不可思议,太神奇了。 若是能弄懂其中缘由,我必然会名扬杏林界。 他神情激动的坐在钟子铭面前,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方才神情凝重的探出手指,落在钟子铭的手腕上。 容妈妈和嫣红都立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 张大夫一会低头蹙眉,拈须沉思,一会喜形于色,一会又抬头查看钟子铭的气色。 半晌之后,大夫方才收回手。 “先生,怎么样?” 容妈妈一脸关切的问道。 “这个,少爷的脉象脉沉而弱,应是阴寒入体,寒毒淤积时久,导致内脏虚寒,阳气不足。少爷可有四肢厥冷?” 张大夫扫了一眼容妈妈,细思一番后一边说,一边看着钟子铭问道。 钟子铭听了点点头,他的确是手足寒凉,纵是捂在被内良久也不见热。 之前他脑子痴傻,每当身上疼痒难忍时,除了嚎哭就是满院子乱跑,无人能懂他的痛苦。 “那就是了,我写个方子,先服上一阵看看效果。” 张大夫眉宇端凝的捏着胡须,沉吟一下后说道。 “先生,请这边。” 容妈妈领着张大夫到书案前,大夫提笔写下药方,指着方子对容妈妈叮嘱道: “炙甘草二两,干姜一两半,生附子一枚,去皮,破八片,六碗水,用小火煎一个时辰,煎成2碗,放凉后一天内服完。这药抓三副,每三天吃一副,十天后我在复诊看看。” 容妈妈在一旁听了连连点头。 钟子铭耳朵极为灵敏,将他说的话一字不差全听了去,听到一半时心里就是一凛,忍不住抬眸细细打量这个大夫。 他刚才说的是千金方里面四逆汤的方子,主治少阴中外皆寒,四肢厥逆。 方子是好方子,可却不对自己的症。 不但不对,甚至还会要了自己的小命。 因为他断错了脉,自己是脉沉微弱,四肢厥逆不假,可自己是阳厥而非阴厥。 梦境世界里有一本《伤寒补遗篇》,里面明确记述着,伤寒有阳厥和阴厥,医者少能分辨。阳厥若投热药,杀人速于用刃。 这四逆汤里除却甘草性温和之外,干姜和附子皆是大热之药,他若真服用此药,则必死无疑。 第15章 搬进新院 大夫叮嘱完之后,又冲容妈妈问道: “少爷究竟是怎么清醒过来的?几时发现的?” “这个…老身也不清楚,是家里的丫鬟率先发现的。嫣红,让念夏进来…” 容妈妈也想知道这傻子是怎么好的? 她之前被傻子震住,见害他落水之事暴露,一心只想取得夫人的谅解和支持,把自己从危机中摘出来。 这样,傻子就是清醒了,他也动不了自己。 念夏被嫣红唤进来,兴奋的都不知道怎么迈步,见到钟子铭后急忙过来站在他身边。 “少爷!” 钟子铭点点头,他心里还在想药方的事。 这究竟是庸医杀人呢?还是有人故意要害他? 背后又是谁指使的? 容妈妈和苏氏首先被排除掉,自己好起来对她们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她们没理由,再冲自己下手。 不论怎样,这药都不能吃。 他虽然没有办法指证这方子有问题,但可以暗中把药换了。 想到这里,他心神落安,幸好他记得阳厥的方子,只要调整里面两位药即可。 “少爷好像是见了蒋四小姐后,脑子就清醒了……” 念夏摸着头顶的丫髻,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咦!那这样说来蒋家四小姐还是少爷命中的贵人哩…” “怎么感觉,像是冲喜呀?!要不,怎么见一面就好了呢?” 容妈妈和嫣红先后接嘴说道,念夏又抓了抓丫髻,她心里也疑惑,少爷落水醒来后,不似先前那样跳脱,总是一个人发呆,可也的确是见了蒋四小姐后,开始不一样了,要不他之前怎么就不知道煮熟的鸡蛋能消肿祛瘀。 张大夫听的直发呆,张着嘴喃喃道: “难道冲喜真的可以治疗脑瘫?” 他手里可是有几个痴呆儿患者,要不回去让他们家里人试试?只是他们的岁数都还小,大的也不过十岁,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只是可惜,这哑症还是没法子治…” 大夫和容妈妈一时又审问了念夏几句话,见她实在说不出别的了,方才将信将疑的停了口。 嫣红将大夫送走,容妈妈回了一趟苏氏那里,片刻之后出来冲钟子铭点点头,神情略带小心的说道: “少爷,你以后就不必再住下人的院子了,夫人早就命老奴将东边一处院子收拾好了,一会直接就搬过去吧!另外少爷你的月例是一两银子,这是五十两银子,算是补发的。” 钟子铭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一摆手示意念夏接过银子。 念夏两眼放光,兴奋的接过银子,捧着手心里直发抖,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最后居然还张嘴咬了一下。 这举动,让钟子铭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容妈妈眼角抖了一下,咳嗽一下继续说道: “念夏,你照顾少爷有功,这次提拔你为一等丫鬟,月例为一吊钱,你要用心伺候少爷,不可懈怠!” “是!多谢夫人,多谢容妈妈,奴婢一定用心伺候少爷。” 念夏激动的涨红了包子脸,小圆眼都闪着光,急忙上前半步表态道。 随后,容妈妈领着钟子铭一路穿过厅堂,绕过夹道,越走越远,最后来到一处偏僻的院子。 钟子铭双手拢袖立在院子外,歪着嘴露出一脸无声的傻笑。 院门朽败,屋檐塌斜,满是积雪的院子里长满了枯草和拇指大的野树,院门和堂屋之间已经清理出一条通道,路边随意扔着一堆杂草和砍断的野树。 端得是一处人迹罕见的好地方呀! 他对此并不意外,毕竟能有个单独的院子已经是苏氏能做出的最好的安排了。 自己即便脑子清醒了,可依然是个哑巴,还是个面瘫歪嘴,依旧让她觉得碍眼堵心。 所以就把自己打发到这偏僻的小院里,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容妈妈微低着头,双手拢在腹部,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 “少爷,我们进去吧,里面已经打扫过一遍,新的床帐被褥马上就送来。” 钟子铭不置可否,迈步进去,念夏眨着眼睛,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等她进了院子,看到一间大房被一架旧屏风隔成东西两个房间。 东边稍大,里面摆放床帐和书案,圆桌,椅凳等。西边稍小,靠墙放着柜子,角落里支着一架小床,这应该是她的。 这样看下来,比之前的房屋要好的多,虽然屋内因为长久没住人,有些味道,但只要开窗散散就好了。 在房间内飞速转了一圈,念夏立刻就满足起来,包子脸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小爷,你快看,这床比你之前的大多了,也结实多了,还有书案,还可以写字呀!” 她叽叽喳喳,嘴里巴拉个不停。 容妈妈脸上略显尴尬,指挥着带来的丫鬟换上床帐,又贴上新的窗纸,陆陆续续的搬来一些日常用具。 府里的绣娘也过来,给这钟子铭量尺子,做新衣。 念夏跑了两趟之前的房屋,将自己的旧衣服还有珍藏在床底下的陶罐也抱了回来。 等到一切都忙碌完了,天已经快黄昏了。 念夏将五十两银子兑换了一部分碎银和几串文钱,锁好柜子,将钥匙交给少爷。 钟子铭摆摆手,示意她收好。 念夏立刻翘起嘴角,露出满足之色。 钟子铭没去管她,走到书案前,那里放着笔墨纸砚,是刚才他敲着桌子,强烈示意容妈妈送来的。 毛笔他从来没有拿过,但也知道怎么握笔,他研了磨,润了笔,摊开一张白纸。 念夏见状惊奇的瞪大了眼珠子,连忙跑过来叫道: “少爷,你在做什么?写字吗?哎呀!你还是别乱写乱画了,多好的纸呀!别糟蹋了…” “嗬嗬~” 钟子铭气得瞪了她一眼,从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嗬嗬声。 念夏笑嘻嘻,浑然不怕的摆摆手道: “少爷,你别生气嘛!你看这纸多白呀!我听香荷说,小少爷用的纸一刀要十几两银子呢!这纸应该也不差,咱们不如把这纸卖了,挣点银子,然后给少爷买小炸鱼,香酥饼…” 念夏说着自己先“提溜”一声,吸了一口涎水。 第16章 换药方 钟子铭“嗬”的发出一声不满的冷笑。 就知道吃,你少爷我要用这个来救命的。 钟子铭不管她,直接歪歪扭扭的落笔写下替换的两味药。 “少爷,你~你瞅你乱写的什么呀?跟虫子爬似得,多好的纸呀让你毁了,哎哟!我的小炸鱼哟…” 念夏忍不住哀嚎一声,捂住胸口心疼的不行。 钟子铭听而不闻,看着自己狗爬似得字,皱眉看了一会,他实在想不起来这是简字体,还是简繁一体字,索性回忆一番,在旁画上药材的图画。 念夏也不叫了,凑到跟前,歪着脑袋看少爷画的草药图挺有趣的。 “少爷,这是什么草?你画这做什么?” 钟子铭懒得搭理她,她自觉无趣,拿着麻布开始擦拭房间内桌椅。 等了一会,院里门被人拍了拍,走进了两个绿袄丫头,一人手里拎着冒着热气的药罐子,一人手里拎着两包中药。 念夏迎了出去,笑道: “你们怎么来了?” 原来一个是厨房里干粗活的丫蛋,一个是上房院里的小翠。 这俩人算是念夏为数不多的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我们来看看你呀!这是厨房给少爷熬得药,这是余下的两包药,容妈妈说以后不用厨房熬药,你在院子里给少爷熬药。” 小翠说着将药放到念夏手里后,好奇的打量这个院子。 这院子实在太小了,也太破了,不过比之前还是要好点。 念夏热情将她们领进来,高兴的冲坐在太师椅上的钟子铭笑道: “少爷,这是小翠,这是丫蛋,来送药的。” 钟子铭早在听见门响之时,就已经搁下笔,迅速将方子藏到纸张的最下面。 “奴婢丫蛋/小翠,见过少爷!” 俩个丫头屈膝一行礼,钟子铭微微歪着嘴,点点头。 随后点着念夏,又指了指柜台,竖起一根手指头后,又竖起一根指头,意思是打赏。 念夏看懂了,背过身去撅起了嘴,不情不愿的从腰里解下钥匙,打开柜子,取出两吊钱,一人一吊,递到俩人手里。 俩人对视一眼,忙笑着接过来,冲着钟子铭屈膝感谢道: “奴婢谢少爷赏!” 钟子铭歪着嘴,笑了,随后又吸了一下,将涎水吸回去。 丫蛋摸着一吊钱,喜得眉开眼笑。 她是厨房的粗实丫头,一个月的月钱和念夏差不了多少,都是两百多文钱。 这1吊钱就是1000文,相当于她五个月的工钱了,可不把她乐坏了。 这也是其他人都不愿来,才让她得了这个彩头。 看来,这傻少爷的确是不傻了。 真有点羡慕念夏呀! 而小翠也挺开心的,她作为上房的丫头,一个月工钱就是一吊钱,如今白得一个月工钱,心里自然高兴。 念夏将两人高高兴兴的送出院门,回来后包子脸就垮下来了。 “少爷,两吊钱呀!你就这么赏出去了。” 念夏伸着手指头,在钟子铭面前晃悠,见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气哼哼的叫道: “少爷,奴婢跟了你这么久,也没见你赏过一文钱给奴婢?” 念夏抱怨完,低着头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 钟子铭抽纸张的手顿住了,抬眸看着她,歪着嘴,傻笑连连的站起身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钥匙,在她睁大的目光中,走到柜台前,“啪嗒”一声打开钱匣,取出足有一两的碎银,隔空扔到念夏怀里。 “啊~” 念夏惊呼一声,连忙接住,睁眼一看,眉开眼笑的冲他屈膝行了一礼,嘻嘻笑道: “奴婢谢少爷赏~” 钟子铭歪着嘴,傻笑着摇摇头,走到圆桌前,端起两碗中药就往后窗户那走。 念夏瞅了一眼没在意,而是忙着藏自己的小金库。 钟子铭顶开窗户,“哗啦”一声,两碗中药尽数泼到后面长满杂草的雪地里。 念夏听见动静,扭头一看,顿时急得大叫跑过来。 “少爷,你~你怎么把药倒了?” “嘘~” 钟子铭放下碗,竖起食指在嘴边,示意她不要声张。 念夏瞪着眼珠子,一脸惊疑不定的看着自家少爷。 钟子铭撇下她,走到圆桌旁,将余下的两包中药拆开,仔细瞅了瞅,将其中的生姜和附子挑出来,另外包在一处。 念夏见他把药拆了,顿时又急了,气鼓鼓跑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制止道: “少爷,你在做什么?这可是治你病的药,可不能玩这个,弄差了可了不得,少爷,你是不是怕药苦呀!别怕,小翠姐姐刚才送我有酸梅子,又酸又甜…” 钟子铭好半天才稳住她,将她打发走,去厨房取饭菜。 念夏一路上心里疑惑连连,怎么感觉少爷像换了一个人。 举止怪异,做事出人意料,让她心里很是不安。 药已经被少爷倒了,少爷又阻止她重新熬药,并且指着那些药,做出抹脖子的举动,这让她心惊肉跳,害怕不已。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大小姐身边的丫头香荷有时会给她说大家族里一些秘闻。 她觉得那些离她都很远,没想到会这么近距离见证到。 最奇怪的是少爷是怎么会知道那药有问题的? 又为什么不让自己声张? 这事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告诉夫人吗? 念夏想到大夫是夫人身边得力的心腹容妈妈请来的,又想起少爷这么年的遭遇,心里一突,包子脸煞白煞白。 难道…难道..这怎么可能? 不是这样,不会的。 念夏用手搓了搓自己的圆脸,强行将这不安的想法甩到脑后。 直到念夏领到钟子铭的饭菜后,脸上方才现出一抹喜色。 厨房向来是府里消息灵通之地,这些人第一时间就知道钟子铭被移出了下人院子,安排到东跨院的一处偏僻小院。 不少人看念夏也有了笑脸,虽然并不那么真诚,可已经让念夏高兴不已了。 之前哪里会有这么好的待遇,每次来都是被人耻笑,刁难一番后才能领些剩饭菜。 …… 上房,东边耳房内。 “娘,他是不是真的清醒了?” 端着饭碗的钟红玉皱着眉头,又惊有疑的问道。 “嗯,是不傻了…..” 苏氏脸一沉,神情不悦,似乎不愿意谈起他。 第17章 济仁堂(求收藏,求推荐票) 钟子浩舔了舔粉嘟嘟的嘴角,疑惑的看了看姐姐,又望向母亲,不懂她们说的是谁? 苏氏对伺候他的身边人要求极严,绝不允许他和傻子有任何接触,唯恐她这个次子会染上傻病。 上次傻子不知道怎么闯进清晖园里,拉了一下次子的手,当时的奶妈吓坏了,当即打了傻子一巴掌,并把他推到在地。 满屋子的人都动起来了,将傻子拖出去,并给次子用净水擦洗一番。 事后她知道后,又惊又怒又怕,打了守门的婆子三十板子,发配到庄子上,傻子也被关了一个月才放出来。 庆幸的事,次子没事,依旧是聪明伶俐,读书极快,深得夫子的夸奖。 苏氏留意到次子的目光,抬眸宠溺的朝他笑了笑,举筷夹了一片羊肉放到他碗里。 “浩儿,多吃点羊肉,暖和身体。” 看着次子瓷娃娃般俊俏的模样,苏氏心里暖意融融,整个眉眼都透着骄傲满足之色。 有时,她不止一次梦想,梦想傻子能像次子那样,变得模样俊俏,性格讨喜,还聪慧异常,也是天生的读书种子。 她扬眉吐气的领着他站在人前,站在那些嘲笑她,讥讽她,羞辱过她的人们面前,得意大笑道: “瞧!这就是我苏芸倩的儿子,你们谁都比不上。” 可那终究是个梦,醒来后,要面对的依旧是挥之不去,如附骨之蛆的耻辱。 傻子是清醒了,可他依然是个哑巴,模样也依旧是让人厌恶的呆板木楞,歪嘴涎水,通身上下毫无一丝灵动之气。 他已经十四岁了,整个人生已经定型了。 苏氏对他的期盼和梦想,早就埋葬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耻辱中。 所以,即便他清醒了。 但他在苏氏心里的地位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十几年的怨恨和厌恶,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消除的。 而给他安排的院子,是早就商议过的,得到了丈夫的同意。 只等他明年15岁了,就可以和蒋家四娘成亲拜堂。 丈夫的来信,让她明白蒋家的打算。 蒋家牺牲一个蒋四娘,她不在乎,一个庶女而已。 如同她讨厌庶子钟远清一样,她同样不喜蒋四娘。 虽然蒋四娘长得温婉柔美,又会讨好人,当她依然不喜。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傻子配不上蒋四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所以她不会同情她。 只等着他们成亲之后,就把他们分出府去,赐一栋小院子,让他们自己生活去。 这便是她对傻子,所能做出的最好的安排了。 …… 钟红玉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得到消息,说傻子不傻了。 她的反应一如苏氏,不喜反怒。 只当是有人暗中挑事,意图重演六年前的旧事,让她们再度沦为钟府的笑柄。 她当即披上斗篷,来到上房,却被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秋菊拦住。 她听到里面母亲的咆哮声和哭泣声,她攥紧了拳头,气得胸脯一起一伏。 “都是那个傻子,都是他,我们所有痛苦的都来自他…” 她和母亲一样,傻子纵使不傻了又如何! 她依然不喜欢他,这种厌恶感从她记事起就日日重复,年年加重,已经刻到骨子里。 看着苏氏眉宇愁闷,她心里隐隐后悔,不该提起那个傻子。 一想起那个歪嘴涎水的傻子,她心里就堵的慌,食不下咽,彻底没了胃口。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 念夏行色匆匆的从角门出去,来到大街上。 一路上寻来寻去,来到一家济仁堂的药铺。 念夏刚进去,就有伙计迎上来。 “姑娘,可是要抓药?” “是咧!” 念夏从怀中摸出少爷写的方子,递给伙计。 伙计接过来一看愣住了,眨了眨眼睛,又疑惑的抬眸看了一眼念夏。 “这…您稍等一下…” 念夏心里咯噔一下,捏紧了衣角。 她就说嘛!不靠谱呀!不靠谱。 少爷胡写乱画的一张纸,非逼着她来抓药,这等一下人家肯定要笑话她了。 可一想到事关小爷的安危,她心里陡然坚定起来。 那伙计皱着眉,拿着方子走到柜台前的刘管事跟前,凑近低声说道: “刘哥,您看看这方子..” “方子怎么了?” 这名管事笑呵呵的接过来,扫了一眼也愣住了。 俩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到答案。 特么的不认识呀! 管事拿着方子走到念夏跟前,微笑道: “那个..姑娘,敢问你要抓什么药呀?” 念夏瞪圆了眼,撇着嘴反问道: “原来你也不认识字呀!我要抓的药就在上面写着呀!赶紧的,我还等着回去煎药呢!” “不是,那个姑娘,这方子上面的字,我等没见过呀!本草经里面数百种药材,在下不敢说全都熟识它的药性,但这药名还是知道的,你这方子…” 管事哭笑不得,抖着手里的方子解释道。 念夏嘴唇一白,心道果然如此,可少爷的嘱托她一定要完成。 “那我不管,你们是开药铺的,就是见方子配药,怎么?欺负我是一个姑娘,故意来刁难我?” “拿来我看看!” 正在这时,大堂后面的门帘一掀,走出来一个老头,拿手指着管事说道: “哎!您佬来瞧瞧,您看这方子上的字…” 管事一喜,急忙跑过去,递上方子。 老头接过方子一瞧愣了一下,随后看了看旁边的配图,仔细辨认了一会,神情微动,又再度看了看上面的字,顿时一摞胡须笑了: “小姑娘,你可是要抓黄良和厚朴?” “……” 念夏眨了眨眼,苦着包子脸,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药,少爷口不能言,她哪知道是不是黄良和厚朴? 不过见这老头一脸笃定的样子,念夏沉吟一番后,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黄良二两,厚朴一两五钱,抓三份..” “好勒!” 伙计答应一声,开始拿起戥秤配药。 老头将方子递给念夏,撸着胡须笑道: “这是那个大夫恶作剧,幸亏这两味药不是毒药,要不然老夫真不敢卖给你…” “多谢先生!” 念夏也不多说,接过方子小心叠好,藏入怀中,付了药钱后,匆匆离去。 第18章 你没死 老头看着念夏拎着药包急匆匆离去,摇头笑了一下,和店内管事吩咐一声,便领着药童背着药箱,出了门坐上马车。 一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处大院子。 门廊下早有人看到马车,急忙冲里面高呼一声: “老太爷回来了…” 另有小厮取过马凳,一路小跑着放在马车下,恭敬的将已从太医院退休的张老太爷扶下来。 庭院里一阵跑动声,丫鬟仆妇们站在路边,张太医的儿子张景山拎着袍子跑得飞快。 “父亲大人,您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捎个信,好让儿子接您一程?” “不用麻烦,我去看好友,本来也没多远!” 张太医一摆手,在儿子的陪同下走入内宅。 等到了堂屋,丫鬟伺候老头洗漱一番后,张景山恭敬的问道: “父亲一路可顺利?杨世伯的身体怎么样了?” 张太医呷了一口热茶,神情忧虑的叹了一口气道: “也就半年光景,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今年的新麦?” “父亲不必过于忧虑,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再说您已经尽力了。” 张景山垂着手,立在老头面前恭敬的劝道。 老头低声“嗯”了一下,开口问道: “店里怎么样?可有疑难杂症?” “哈…父亲,您不问,儿子也要给你说一件奇事。” 张景山兴奋的搓了一下手,坐到老头身边,一脸激动的说道: “钟家的那个痴傻儿,如今好了…您说奇不奇?” “什么?你说什么?” 老头手里的茶杯差点被抖出去,身子坐直了,吃惊的叫道。 “父亲您没听错,就是那个痴傻儿,您亲自诊断的傻子,人家如今好了,脑子清醒了,就是还是不会说话,但他能听懂别人说的话…” 张景山昂着头,滔滔不绝的说道。 “这怎么可能?他可是天生痴傻呀!非后天所致,基本上是药石无医的,他是怎么好了?” 老头一拨浪脑袋,明显不信儿子的话。 当年那个苏氏名门贵女跪倒他脚下,求他一定要治好那个傻子。 他想了很多办法,也试了一些非常规手段,可惜都毫无效果。 因此,他对傻子的身体状况最清楚不过,他是绝不可能清醒过来的。 张景山哈哈一笑,拿起杯子吸了一口茶,拍手笑道: “哈!父亲,当时我也是不信的,后来却不能不信,他除了歪嘴,流口水,不会说话之外,举止坐卧都与常人无异,你和他说话,他能听懂,能用点头和摇头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后来我问了伺候他的丫头,您猜他是因为什么醒过来的?” “什么?” 老头听的将信将疑,听到这里立刻张着嘴问道。 “冲喜~” 张景山一伸手,表情夸张的叫道。 “他见了蒋家四小姐之后,脑子就清醒了…” “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 老头一拍桌子,瞪着眼珠子,呵斥道。 “咳咳~父亲,您别冲我发火呀!我也不信呀!可不信不行呀!人家现在就是好了呀!….” “哼!他的脉案呢?拿来我瞧瞧!” 老头吹胡子瞪眼睛,一脸不服气的喝道。 “哎!您等着,儿子去给您拿!” 张景山小跑着到了书房,找出昨天的脉案,取出钟子铭的那份记录,拿来给老头子查阅。 老头子接过低头一看,半晌不语,最后看儿子开的四逆汤的方子,突然心神一动,抬头问道: “他脉沉细微,四肢厥冷,你把脉时是否有滑动之感?” “这个…儿子没有感应到…” 张景山眉头微蹙,沉吟一下后说道。 老头一听脸色微沉,眼神凌厉起来,身子前倾的问道: “那把脉时,傻子的手是否一冷一热?” “这….” 张景山脸色陡然难看起来,嘴唇蠕动了两下,方才回道: “是..是有…” “啪!逆子,你这是庸医杀人呢!” 老头子拍案而起,指着张景山的鼻子破口大骂,骂完之后,冲着外面吼道: “赶紧备车,去钟府!” “父亲,到底怎么回事?” 张景山被骂得摸不着头脑,一脸慌张的问道。 “我年前托人送给你的手札难道你没看吗?上面清楚的记载了若是脉象沉而滑,四肢时冷时热,绝不可用四逆汤,否则患者服用后则口鼻出血,立时毙命。” “呃…” 张景山抹了一把额头上冷汗,满嘴苦涩的辩解道: “儿子过年忙坏了,只看了一部分,尚未看到此处….” “逆子~我济仁堂百年积攒的声望非毁在你手里不可….” 老头子气得跺着脚痛骂,随后拎起药箱就往外跑。 “父亲,等等我…” 张景山立刻撩起袍子,追了上去。 父子俩一路急慌慌的赶着马车来到钟府,钟府的门下小厮管事还没反应过来时, 张景山已经跳下马车后,随后弯腰将老头子扶下车,管事笑着拱手迎道: “张大夫,您…哟!这不是张老太医吗?您佬怎么也来了?” “快!快去禀告你们夫人,老头子来拜访…” 管事楞了一下,见俩人脸色难看的厉害,下意识问了一句: “出了什么事?” “人命关天的大事,快去禀告,希望能赶得及…” 父子俩一脸仓皇的往里面走,一面冲着管事喊道。 管事听了脸一白,急忙拔腿往里面跑。 正在这时,垂花门里跑出来一个丫鬟,一见管事的脸大喜的叫道: “牛管事,快,少爷病了,快去备车请张大夫过诊…” 张太医和张景山在后面一听,俩人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嘴唇发白的哆嗦道: “完了,完了,还是来迟了…” “张太医,张大夫,你们二位这是怎么了,哟,快起来…” “咦!张大夫,你们来的可真巧,夫人正要请你们呢!” 管事和丫鬟一前一后跑过来,搀扶起两腿瘫软的父子俩,往上院里赶去。 来到清晖园后,苏氏守在浩儿的床边,见张太医他们父子俩后,一脸诧异,双方见礼之后,张太医和儿子战战兢兢的走到床前一看,俱都是一愣。 不是那个傻子呀?! 俩人对视一眼,定了定心神。 张景山坐下把脉,老头子则冲着苏氏拱手一行礼,神色甚为焦急道: “夫人,贵公子病情不重,应该是吃多了大热之物,造成发热,咳嗽等,只需熬一些清热解毒的薄荷连翘汤,连喝三日即可痊愈。” 床边把完脉的张景山张起身来,点点头。 苏氏神情微松,刚要行礼感谢时,老头子开口了: “夫人,恕老头子无礼,您府上那位公子现在在哪里?” “呃…” 苏氏一皱眉,尚未开口,就听老头子一脸急切的叫道: “夫人,人命关天呀!还请速领我们前去!” “张太医…您这是…” 苏氏见他这幅模样,心中惊疑不定。 “夫人,事到如今,老头子就跟您说实话了,逆子昨日诊错了脉,开错了药,那药不能吃呀~会有性命之忧呀!” 老头子也豁出去了,老脸涨红的叫道。 张景山低着头,满脸羞愧,诺诺不敢言。 “快!容妈妈快领着张太医他们去…” 苏氏心头一跳,嘴唇发白,急忙指着身边的容妈妈喝道。 “是,夫人。” 容妈妈脸色也变了,答应一声后,急忙冲着他们父子俩说道: “张太医,俩位请这边走!还有,那药好像昨天晚上,傻子都已经喝了..” 父子俩一听腿又是一软,张太医扶着椅子,哆嗦着嘴唇道: “赶紧,赶紧,希望能来得及!” 一行人急匆匆的从清晖园出来,一路小跑似得穿过夹道,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院子门外。 容妈妈路上脸色越来越难看,若是傻子真的死了,她和夫人恐怕就麻烦了,肯定会被人泼上脏水。 毕竟大夫是她和夫人青来的,药也是她吩咐大厨房煎的。 “啪啪~”一阵剧烈的拍门声响起。 众人立在门外,等的心急如焚,可惜半天也没见里面有人出来。 “怎么回事?念夏那小蹄子呢?” 容妈妈上前一步,冲着小丫鬟们呵斥道。 “好像早上到现在,这门一直都没开..” 一名仆妇迟疑的说了一句。 张太医和儿子对视一眼,眼中都显出恐慌之色。 难不成已经死了半天了? 正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一声不耐烦的呵斥声: “谁呀?” 念夏鼓着包子脸,气哼哼打开院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之际,就被一堆人挤到一边去了。 “哎嗨嗨!你们要干什么?” 念夏脸色大变,大叫一声,拔腿追了上去。 瞧这一行人的气势,这是要拿少爷问罪呀! 容妈妈领着张太医父子俩,一行人闯进房屋,只见钟子铭端坐在圆桌旁,一脸漠然的望着气势汹汹的他们。 “你…你没死呀?” 第19章 不承认 钟子铭木呆的眼球转了一下,缓缓站起身,负手而立,一脸冷漠的望着他们。 我没死,是不是让你们很失望? 这么多人气势汹汹的闯进来,就是来看我死没死? 呵呵!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呀! 他瞅了瞅容妈妈,这老婆子脸上的诧异之色一闪就没,眨眼又就恢复成端庄冷肃,不拘言笑的模样。 他心里忍不住冷哼一声,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张老太医张着嘴巴,惊疑的上前一步,观了观钟子铭的气色后恍然大悟,旋即一脸惊喜的叫道: “你没喝药,对吧?!” 钟子铭微微皱了皱眉,仍旧漠然的看着他和众人,并无一丝回应。 心里却闪过一丝疑惑,他惊喜什么?难道不应该是因为自己没死而气急败坏吗?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刚知道方子有问题。 难道此事只是简单的庸医杀人?并非刻意设计的? “你肯定没喝药?要不然绝对不会站在这里?” 老头子激动的脸色涨红,两眼瞪大了,一脸庆幸的重复道。 钟子铭眯了眯眼睛,平静的坐下来,漠然的看着老头,缓缓点了点头。 不管是什么,自己没喝药这点是瞒不住人的。 与其装着,不如大大方方承认。 我倒要看看,是谁要害我? “万幸…万幸…幸好没喝..要不然…咳咳…” 老头子拍着胸口,长出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这会才感觉到后背上贴身衣衫已湿了一片,又冷又黏糊。 张景山绷紧的神情也松下来,庆幸的抹了一把额头上冷汗,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看着钟子铭。 屋内响起一片轻声吐气的声音,紧张的情绪渐渐缓和了。 念夏涨红着包子脸,一脸警惕的挤进来,望着钟子铭。 钟子铭微不可察的冲她眨了眨眼睛,念夏会意,走到钟子铭身旁,面冲着众人施了一礼,包子脸上挤出一抹羞愧之色: “少爷昨晚的确是没喝药,都是奴婢粗手笨脚,抹桌子时,不小心把药碰掉了,所以少爷就没喝。” “……” 众人听了都是一呆,转头纷纷看向钟子铭。 这也行? 这傻子可真是有命呀! 容妈妈神情严厉的上前一步,锐利的目光盯着念夏。 “那你为什么不重新煎药?为什么不禀告我?” 她对傻子的好命早就起疑心了,不是现在,而是很早就起了疑心。 三番五次从意外中逃生,这就不是运气不运气的事了,这背后必然有人插手。 如同一个月前的元宵节,傻子落水中的地方是自己特意挑选过的,那天根本就不可能有人经过,可偏偏就有人经过了。 天都已经黑了,傻子都不动了,还是有人把他捞了上来,放到了岸边。 事后,她暗中查了查最早发现傻子的小丫鬟,却只是厨房最不起眼的粗实丫头,并没有发现跟什么人暗中有联系。 可她却彻底起了疑心,把傻子之前遇到的几次意外都查了查,更觉心惊。 每每觉得傻子必死无疑的结局,最后却都莫名其妙的翻过来了。 就连九年前老爷在同僚面前受了气,回来拿鞭子将傻子抽的遍体鳞伤,扔到柴房三天三夜都没死。 大家都说傻子命大,如今看来,这背后一直都有人在暗中护着这傻子呀! “奴婢怕受责罚,这里又没有灶台,重新煎药势必要去大厨房,而去大厨房,这…大家就都知道了….” 念夏说到最后,缩了缩脑袋,声音越来越低,一副做了错事,手足无措的样子。 “哈哈!这错犯得好,要不是你这小丫头打翻了药,你家少爷命可都没了…” 张老太医撸着胡须,昂着头哈哈大笑,可笑了一半,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一把掐住脖子。 他瞪大了眼珠子,用手指着念夏叫道: “你…你不是昨天抓药哪个小丫头吗?…原来你是...” 老头在屋内瞅一番,目光落在钟子铭身上,吃惊的问道: “难不成那古怪的方子是你写的?这…你...” 老头一脸木呆,惊愕的看着钟子铭,又疑惑连连的看向念夏。 “什么方子?奴婢从来没见过您…” 念夏心里“咯噔”一下,当即跳出来,气鼓鼓的冲着老头叫道。 “嘿!你这小丫头怎么翻脸不认人呀?要不是我辨出了上面的药材,你今天早上在济仁堂,如何能抓来药?” “老人家您糊涂了吧?奴婢早上是去抓药了,可去的是保和堂,也从没见过您呀!” 念夏鼓着嘴,毫不客气的反驳道。 “你…..” 老头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瞪着念夏,看着小丫头纯良无辜的眼神,一脸委屈的表情。 他眼睛眨了眨,闪过一丝迷惑之色。 难道我真的记错了?怎么可能,我还没老糊涂到那个份上。那么古怪的一张方子,又配着草药图,我怎么可能记错! “小丫头,你不承认没关系,可那药不是乱吃的,你就不怕你抓错了药,害了你家少爷的命吗?” 容妈妈听到这里脸一沉,上前一步瞪着念夏,厉声呵斥道: “你早上去抓药?抓的什么药?去哪里抓的?给谁抓药?” “自然是给少爷抓的呀!奴婢昨天碰掉了药,担心少爷少了一副药耽搁病情,今天一早就拿着昨天张大夫开得方子,去保安堂抓的药。” 念夏淡定自若的说着,走到柜台那里,抱起上面一大包的药材,放到圆桌上展示给他们看。 “那,这是我新抓的药,这是昨天剩下的两幅药…” 张景山走上去,拆了纸包,打开一看,生姜,附子,甘草,真是昨天自己开得方子。 容妈妈看了目光闪了闪,沉默不语。 老头扫了一眼,眼角蹦蹦直跳,张着嘴巴叫道: “不对,你明明却的” 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念夏,又看看一直稳如泰山,面无表情的傻子,心中的疑惑更盛了。 “这药不能用了,那方子作废了,我先给少爷把把脉再说…” 张老太医说着,坐在钟子铭面前,示意傻子伸出手。 第20章 梅姨娘 钟子铭眼底沉了沉,轻轻歪了歪嘴角,缓缓伸出手,搁在软毛巾上。 张太医慈祥的笑了笑,探出手指落在他的手腕上,片刻之后,老头拧着眉头收回手,神色阴沉的说道: “脉沉而滑,果是如此,唉!这病麻烦了。” 老头抬眸看了傻子一眼,眉头紧锁的站起身,刚要解释之时,外面响起一阵喧哗声: “夫人..” “那个孽障怎么样了?” 张老太医目光闪了闪,扫了一眼缓缓站起来的傻子,这张呆板木楞,平凡无奇的脸上无悲无喜,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老头也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容妈妈早已经转身迎出去,丫鬟仆妇们低着头,看不出脸上表情。 念夏立在原地,咬着嘴唇,皱着包子脸,心里为少爷抱不平。 人影晃动,脚步声碎,苏氏外披着海蓝刻丝银白宽边斗篷,手里揣着汤婆子,身边嫣红和秋菊两个大丫鬟和一众仆妇跟在身后,浩浩荡荡的踏入房门。 “张太医,不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双方见礼之后,苏氏语气平淡的问道。 她刚才进院子时,丫鬟已经告知傻子没事。 所以她并不担心,进屋之后,目光碰了一下钟子铭之后就收了回去。 “呃…夫人,情况是这样的,少爷福大命大,阴差阳错之下没来得及喝药,真是万幸,这都是逆子的错,险些害了少爷的命。” 张老太医一脸惭愧的拱了拱手,张景山羞愧的低着头,默不作声。 钟子铭听了心里微松,看来真是庸医杀人,原来是我多想了。 早上安排念夏去药铺抓药,一是想迷惑一下外人,二是抓自己真正需要的两味药。 只是没想到念夏运气这么差,居然会遇到这老头子。 如今他虽心里起疑,却没有证据,再说那两味药又不是毒药,想来他不会多言告发我们。 苏氏听了抿了抿唇,一脸平静的摇摇头,语气淡淡的说道: “没事就好,只是如今他的身体该如何诊治?” 老头皱着眉头,沉吟一番之后,一脸惭愧的说道: “比之前的要麻烦,少爷他久寒积冷,脏腑虚弱,伤寒阴盛,这个需要老夫回去之后查查医书,再行诊断。” “老太医医术高明,既然这样,就依您所说….” 苏氏听了怔了一下,偏头目光复杂的看了面无表情的钟子铭一眼,便点头应道。 钟子铭立在那里,垂眸一脸漠然的看着圆桌上散落的药材。 张太医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钟子铭,笑着冲他点点头,便和儿子一起告辞离开。 钟子铭暗暗咬了咬牙,目送老头和他儿子离开。 容妈妈跟着离开,去送张太医出府。 房屋内一时静悄悄的,钟子铭看了一眼神情冷凝的苏氏,自顾自坐下来,把弄着桌面上散落的生姜和附子。 苏氏眉头立刻皱起来,偏头扫了一眼身后的大丫鬟嫣红。 “少爷,这是药材,不能玩!” 嫣红说着,和秋菊一起把桌面上的药材收拾起来包好。 钟子铭抿着嘴,缩回手,呆坐在那里不动不动。 念夏见状想上前帮忙,却被苏氏叫住: “你也算立了一功,不过你打翻了药,功过相抵,今后要用心伺候,不可懈怠。” “是,奴婢一定尽力。” 念夏屈膝行了一礼,急忙答应道。 苏氏转身在房间内踱了几步,四处打量了一下,冲着身边的秋菊说道: “回头拨一部分炭火给他们。” “是!” 秋菊低头应了一声,苏氏回头,瞥了一眼呆坐在凳子上,无动于衷的钟子铭,清冷的眸子眯了眯,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呼啦啦”一阵声响,丫鬟仆妇们跟着鱼贯而出。 念夏跟着到院门外,目送苏氏走远之后,念夏回身关紧了院门,心有余悸的拍着胸脯,长出一口气。 随后一脸兴奋的跑回来,冲着钟子铭笑道: “少爷,好险呀!差一点就被他们发现了。” 念夏说着,跑到柜子前,打开柜子,将底下藏好的药罐子抱出来。 刚才容妈妈她们拍院门时,念夏正在生火煎药,见她们气势汹汹,拍门甚急,连忙灭了火,抱着药罐子将其藏到柜子里。 “少爷,到底是谁要害你呀?” 钟子铭歪着嘴角,笑着摇摇头。 没人害我,这次是我小心过了头。 不过小心点,总没害处。 因为有些看似是好心的举动,实际却会要人的命。 就比如这一次,若不是自己有幸在梦境世界读到那一篇《伤寒补遗篇》,恐怕此刻自己已经躺进棺材里了。 苏氏回去之后,先是去了清晖园看了次子,看着他喝了药,安慰的睡着了,细细叮嘱了丫鬟婆子几句,方才回到了上房。 容妈妈跟着进了耳房,帮着苏氏脱去斗篷,沏了茶水之后,立在一旁。 苏氏呷了一口茶,抬眸静静的看着她问道: “你觉得这次是谁在帮他?” “这个老奴不敢断言,这事也太过蹊跷了,张景山深得张太医的深传,医术了得,好端端的怎么会开错了药?而且一开错就是要人命的药,念夏那丫头也是奇怪,她是粗手笨脚的不假,可她是个实心眼的丫头,对傻子忠心的很,怎么可能会失手打翻给傻子治病的药呢?所以这丫头恐怕也是有问题….” 容妈妈皱着眉头,神情凝重的回道。 “妈妈,你这说了等于没说。以我看张大夫不像有心为之,毕竟连他做过太医的父亲都拿捏不准,至于念夏那个丫头,恐怕是真的巧合打翻了药,连张太医都拿捏不准,你觉得府里有人医术比人家好高明?” 苏氏神情疲惫的揉着眉头,不悦的说道。 “是,夫人英明,不过老奴这几天苦思冥想,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也不知道对不对。” 容妈妈惭愧的低下头,迟疑一番后再度开口道。 “你说~” 苏氏停下手,眸子沉沉的望着她,沉声说道。 “梅姨娘。” 容妈妈眉眼冷冽,神情无比凝重的回道。 “她?” 第21章 五禽戏 苏氏美丽的眸子一眯,闪着凌厉的寒光,将信将疑的问道: “她?那个贱人,怎么可能?” 那一个嗲声嗲气,妩媚妖妖,骨子里透着下贱味道的梅姨娘,她会暗中出手保护傻子? 苏氏一来不信她有那个好心肠,二来不信她有那个能力。 她自负在钟府当家这么多年,内内外外,除去老太太的人,几乎所有的地方,她都安插着自己人,那个贱人若做什么小动作,她岂能不知? “自从大少爷被诊断为痴傻之后,这府里最高兴的莫过于梅姨娘和二房和三房的人了。而傻子存在一日,夫人的日子就艰难一日,只是二房和三房若给傻子说话,必然会在明处,这样既得了慈悲心肠的好名声,又恶心了夫人。而老太太一直都不待见您,更讨厌傻子,所以她也不可能,那这府里既愿意傻子存在,又只能暗处出手的只有梅姨娘了。” 容妈妈皱着眉头,一脸阴沉的说道。 “她这样做,可以继续拿傻子来让老爷对夫人离心离德,又躲在暗处,不至于让夫人将矛头对到她身上,毕竟惹恼了夫人,狠下心来收拾她,她只能等死。她这样可谓一举两得,端得是菩萨面孔,蛇蝎心肠。” 苏氏听了瞳孔一缩,捏紧了丝帕,沉吟片刻后,皱眉道: “可她若出手,不可能不露一点痕迹?” “这点老奴也疑惑,所以老奴猜测,恐怕这府里还隐藏着有另外一股人….” 容妈妈眸子阴沉,眉头拧成了疙瘩。 “呵~没想到我这痴傻儿,还有这么多人惦记?倒是比我对他还亲呢!” 苏氏抓紧了炕几边沿,手背上淡青色的筋络毕露,冷嘲热讽道。 “你给我盯紧了梅姨娘…至于他?不可缺了衣食,也不用太好,老太太知道他不傻了,可依旧不喜,你回头催着张太医,尽快诊治吧…” 苏氏说着叹了一口气,容妈妈点头称是,立着又说了几句话,方才退去。 …… 念夏煎好了药,放到后窗台上,冷了一会,方才倒入碗中。 钟子铭则坐在椅子上,不停的怕打着酸疼瘪胀的膝盖,这都是积寒所致,寒毒侵入脉络筋骨,端得难以忍受。 钟子铭也是脸色惨白惨白的,极力咬牙忍耐着,并无一丝呻吟传出。 念夏看着心疼不已,走过来蹲在他脚下,用手帮着捶打。 “少爷,很难受吗?奴婢来帮你!” 钟子铭紧抿着薄唇,歪着嘴笑了笑,好在这寒毒是隔一段时间才发作,要不然他还真忍受不了。 念夏帮着捶打他的左腿,他则捶着自己的右腿,另外一直手用力抓紧了椅子扶手,抵抗寒毒发作。 片刻之后,这股难受的感觉渐渐减弱,一股暖流生起,钟子铭长出一口气,紧绷的四肢松懈下来。 念夏心疼只掉眼珠子,见少爷病情减缓了,方才起身走到窗台,用手抵住碗壁,试了试已经凉下来,方才端起碗,抵到钟子铭面前。 “少爷,可以喝了,别怕苦,奴婢这里有酸梅子…” 钟子铭歪着嘴,摇摇头,接过碗来,嗅了嗅,味道的确不好闻,可却是对症的良药。 “咕咚咕咚” 钟子铭拧着眉,一口气喝完。 “少爷,给!” 念夏接过碗,急忙递上酸梅子。 钟子铭接过来,填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感觉刺激着味蕾,将口中那股苦涩怪异之极的味道冲淡了几分。 念夏则开始收拾药罐,将药渣倒出来,埋入院子一处偏僻的地下,并用雪掩盖住。 少爷不想让人知道他会开方子,也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吃药。 其实她心里也疑惑,少爷写的字人家那店里伙计不认识,她一点都不意外,可少爷胡乱画的花草,怎么会是药呢?少爷一天学没进,又没有学过医,他怎么会画药草呢? 她想不明白,若不是那两味药,大夫说没有毒,她真不敢让少爷喝。 屋内的钟子铭没去想念夏心里在腹诽什么,喝完药之后,他站起来活动了两下,回忆梦境世界里那个医学院的老教授传授的五禽戏。 先是虎戏13式,他回忆了一番动作要领,又看了看屋内,将圆桌凳子拖到一边,腾出地方来。 他自然站立,随后缓缓俯下身,双手撑地,用力向前跳跃的同时吸气,落地之后稍停顿一下,再吐气,如此反复三次,像老虎跳跃峡谷一样。 “啪…啪…” 屋内响起一阵又节凑的声响,到完药渣走到屋檐下的念夏听了赶紧进来,一眼看见少爷跟蛤蟆一样在地面上跳来跳去。 “咯咯…哈哈…少..少爷,你在做什么呀?你…没事吧?…” 念夏先是愣住,反应过来后狂笑不止,手足乱颤,再后来面露惊恐之色,扔掉手里的药罐,急往前跑了两步,抓住钟子铭的胳膊叫道: “少爷?你不会喝了药又傻了吧?呜呜,这可怎么办?” 钟子铭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吐出一口气,习惯的抬手抹了一下额头,居然出汗了。 这让他惊喜不已,要知道入冬以来,他就没出过汗。 这五禽戏果然厉害,当然恐怕也跟自己喝的药有关。 两相结合,才有如此效果。 若是自己打完完整的五禽戏,恐怕效果更好。 这点发现,让他死灰一般的眼球陡然迸射出一丝光。 如此数天过去,钟子铭每日都勤加练习五禽戏,从最初的只能打虎戏13试,到现在可以一路打到鹿戏9式和熊戏9式。 念夏早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不解,到如今的见怪不怪。 每当少爷练习时,她都会安安静静的坐在脚踏上,拿着针线做绣活。 每当看见钟子铭滑稽的动作时,她还是会忍不住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狂笑。 被钟子铭狠狠瞪了几次,发怒的“嗬嗬”怒斥了之后,她就背过身去捂着嘴,笑得肩旁直抖。 这期间,大小姐钟红玉和苏万青一起来看望过钟子铭,笑着宽慰了他几句,留下一些东西后,就起身离开了。 钟子铭看着钟红玉留下的皮袄和棉靴,想着她刚才看自己那副复杂又冷漠的神情,临走时警告自己既然清醒了,就不要再惹是生非,做出丢人显眼之事。 他不觉歪嘴笑了笑,傻笑之中带着嘲讽,似乎他们每个人都觉得是我这个傻子的错。 他们所遭受的痛苦和羞辱都是因为我,可我又何其无辜? 我难道就想做一个傻子吗? 钟子铭想到这里不仅攥紧了拳头,冷漠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片刻之后,钟子铭理了理衣衫,身上这件青色的直裰,是绣娘的管事昨天送来的,是用一件旧衣裳临时改的。 夫人叮嘱的新衣还需要等一段时间,毕竟府里的绣娘都忙着给老太太和夫人小姐少爷们预备做春天的新衣裳呢! 府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她们见苏氏对清醒后的傻子态度也一般,渐渐的也就开始怠慢起来,随意改了几件旧衣裳来应付一下。 钟子铭对此并不意外,若是真的对他毕恭毕敬起来,他反过来还要担心呢! 第22章 秋桐院 秋桐院里,三间正室内烧着地龙,屋内温暖如春。 室内中央的地面上放着一尊熏炉,里面燃烧着香料,整个屋子里清香四溢,煞是好闻。 钟老太太穿着姜黄皱绸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端坐在榻上,两边四个小丫鬟都拿着蝇帚漱盂等物;又有五六个老嬷嬷雁翅摆在两旁伺候。 两边的楠木交椅上,分别坐着大房苏氏,二房的秦氏,和三房李氏,身边环绕着几个丫头,正和老太太说笑着。 “我听说那个傻子清醒了,是真的吗?” 老太太微微蹙着眉,偏着头,眸子沉沉的看向下面苏氏,这个生出一个傻子的大儿媳妇。 苏氏脸上温婉得体的笑容一顿,欠了欠身,在对面秦氏和李氏掩唇讥笑中回道: “是的,老太太,他的确是清醒了,张太医已经确诊过了。” “哼!清醒了就好,叫他老老实实的,别再到处闯祸了。” 老太太似笑非笑的冷哼了一声,撇着嘴角说道。 苏氏脸一僵,刚要点头称是,就听二房的秦氏语气挺冲的埋怨道: “就是,大嫂,你可得看管好了,别像上次那样见人就打,你瞅我们家宽儿到现在眼还是青的…” “二嫂说的不错,大嫂,你可真得上点心,我们家蓉儿下面都快被他踢坏了,要不是大夫治疗的及时,他一辈子都毁了,到时,我铁定给你没完!” 三房的李氏说着眼珠子都红了,拿着丝帕擦了一下眼角,气哼哼的说道。 “呵~二弟妹,三弟妹,据说所知,好像是钟宽和钟蓉先动的手吧!再说,你们五六个人打他一个,打输了,居然还有脸来告状?你们不觉得脸红吗?” 苏氏心里的火也被激起来了,一部分是气傻子老给他闯祸惹麻烦,二恨秦氏和李氏不守信用,原本当时自己已经给了她们好处,揭过此事。 没想到今天当着老太太的面旧事重提,朝自己发难。 “嘿!大嫂,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家宽儿可是个好孩子,心肠最软,又顾忌着兄弟之情,处处忍让躲避,这才被你们家那个傻子给打到眼上,你还反过来责怪…” “可不就是这样,我们家蓉儿也是老实善良的好孩子,那像个那个傻子,尽用些下三滥的手段…” 二房和三房一前一后,纷纷朝苏氏发难。 “好了~” 端坐在上的老太太脸一沉,厉声呵斥了一声,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苏氏,好好管教那个傻子,以前他脑子痴傻,可以有情可原,如今他脑子清醒了,要是再闯出祸来,我就唯你是问,你听清楚了吗?” 坐在楠木交椅上的苏氏陡然抓紧了丝帕,额角砰砰直跳,咬着唇忍住气,起身端端正正的屈膝行了一礼道: “儿媳明白!” 老太太瞅了苏氏一眼,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上次老头子拦住,她早让景贤休了这个让他们钟家蒙羞的苏氏贵女了。 秦氏和李氏低头咬唇暗笑,心中舒爽。 正在这时,帘外一个丫鬟探头探脑的晃了一下身影。 “什么事?” 老太太碰巧瞧见了,心中正气不顺的呵斥道。 “启禀老太太,那个…傻少爷在院门外,等着给您请安,奴婢们没有您的同意,不敢放他进来。” 丫鬟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钟子铭,一直以来大家都是直呼那个傻子。 如今傻子不傻了,按理他应该是钟家大少爷。 可这府里,从主子到下人,谁也没把他当回事。 老太天苍眉抖了抖,绷着嘴角,从牙缝里蹦出来三个字: “让他滚!” 苏氏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不忿的盯了一眼老太太后,又低下头,牙齿咬得咯吱只响。 这个孽障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就就不能消停点? 那丫鬟低头答应一声,就要掀起帘子出去时,老太太哼了一声,手里拨弄着佛珠,开口喝道: “慢着~,叫他不必再来请安,他若要尽孝心,就让他在院门外跪一跪就是了。” “是!老太太。” 丫鬟答应一声,掀起门帘就出去了。 …… 秋桐院院门外,念夏拉着钟子铭的袖子,低声劝道: “少爷,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进不得的?你忘了上次被她们拖的脚都流血了…” 钟子铭摇了摇头,倔强的立在原地没动,等着守门婆子回报。 这时,身后的甬道上走来数人,苏万青和钟远清并行而来。 见了钟子铭后,双方拱手见礼,弄明白钟子铭为何站在这里后,苏万青默了默,眼神复杂的看着钟子铭,心里颇为同情。 可这事,他也插不上手,不好多言。 钟远清则笑眯眯的打量着钟子铭,眼中晦涩不明。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蓝色缎袄的妈妈双手拢在袖内,气势盛人的走出来,站在台阶上,先是冲苏万青和钟远清屈膝见了礼,随后高高仰着头,看着钟子铭,语气淡淡的说道: “老太太说了,今后你不必来请安,若是要尽孝心,就在院门外跪一跪就是了。” 钟子铭听了瞳孔难得一缩,暗暗咬着牙,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苏万青听得一愣,眸子闪了闪,今天算是亲眼见证了钟家长辈有多么不喜这个傻子了。 钟远清憋住笑,他是一点都不意外。 这么多年,府里上下谁不知道,老太太最厌恶这个傻子。 这傻子以为自己清醒了,就能得到老太太的欢心,做什么白日梦呢! “少爷~” 念夏怯怯看了看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妈妈,伸出手指轻轻扯了扯钟子铭的袖口,示意他赶紧跪下吧! 钟子铭歪着嘴,咬着薄唇,还是没动。 他知道在这个礼法大于天的时代,给长辈下跪磕头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他心里就是不愿。 虽然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长辈,可老太太拿自己当钟家的子孙了吗? 没有,不但没有,她还恨不能将自己扔到荒郊野外。 有句话叫“君若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再加上他在梦境世界里受过现代文明的洗礼,对这个时代人们动辄下跪更是从心里感到厌恶。 碍于亲情伦理,我虽不会视他们如寇仇,但也实在尊敬不起来。 “怎么?少爷看来是不想跪呀?莫非是对老太太的话不满?” 婆子的话尾托着长音,充满了十足的威胁意味。 “少爷~快跪下吧?” 念夏吓了包子脸一白,急忙拽住钟子铭的袖子拉了拉,声音哀求道。 “嗬嗬~” 钟子铭目光直视着这婆子,歪着嘴,露出一抹嘲讽似得傻笑。 随后理了理衣衫,遥遥冲着正房的方向,郑重的拱手做了一个揖,随后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你~呵!好,好呀!” 第23章 忤逆 那婆子站稳身躯,惊怒交加的拿手指着钟子铭骂了几句,转身一甩袖子,气势汹汹的迈开小碎步疾走往正房去。 这婆子姓李,是老太太身边为数不多的老人,很得老太太的信任和看重,在这府里很是有几分体面。 平日里,府里的小辈们见了,谁不敬重的唤她一声“李嬷嬷”。 她代表老太太传话时,就是大老爷钟景贤也是起身离座,垂手站着聆听。 更不用说那些个小辈了,全都跟老鼠见了猫似得,毕恭毕敬,老老实实的。 哪里会像这个歪嘴涎水的傻子,态度恶劣,举止乖张,竟然还敢出手推她,幸亏身边有丫鬟及时扶住,要不然这一身老骨头非散了架不可。 这傻子对老太太的话置若罔闻,态度恶劣,举止轻佻,就那么随意的朝正房拱了拱手,就算是完事了。 这也太没把老太太放眼里了,这傻子到底清醒了,还是更傻了? 念夏一脸惊惧,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迈的步,本能的被钟子铭拉着走。 “站住!” 人影一晃,钟天淳一个箭步蹿出来,伸手挡住去路。 钟子铭一对宛如死物的眸子冷冷的看着他。 钟天淳心神一凛,眉头皱得更紧了,用冷淡而又厌恶的目光上下扫视着钟子铭,语气不善的说道: “听说你脑子清醒了,不像之前那样痴傻愚顽,胡作非为,可看你今天做的事,还不如继续傻了呢!这李嬷嬷怎么说也是祖母身边的老人,就是大伯父也敬重有加,你怎么敢对出手推她?你心里还有没有祖母她老人家?” 钟子铭心里发出一声冷笑,歪起嘴巴,眯着眼睛冷冷的看着正气凛然,滔滔不绝的钟天淳。 只可惜他口不能言,身边的丫鬟念夏也是个呆的,与人辩论,天然吃亏。 以前他痴傻了那么多年,不知受了多少冤枉气,被这些人无端栽了多少恶名在他头上,可惜十几年来,无人为他辩解! “天淳表弟,我想为子铭表弟说几句话……” 苏万青神情凝重的上前一步,冲着二房的钟天淳拱了拱手,一脸冷肃的说道: “那嬷嬷虽然代表着老夫人来传话,可是她让表弟下跪之时,却站在大门中央不躲不避,这是想干什么?难道是要我表弟去跪她一个下人奴仆吗?难道这就是百年世家钟府的规矩吗?” “你~这?” 钟天淳张了张嘴,脸色涨红,心头恼怒。 这是我钟家的事,你苏万青一个外人,关你什么事? 钟子铭偏头看了一眼苏万青,心头诧异。 他醒来后和这个舅家表哥见过两次,一直不咸不淡,冷淡有余,而亲近毫无。 这世上能看明白的人有很多,可惜,能站出来讲话的却很少。 不管怎么,这都让他心里生出了一丝感激。 对面的钟天淳可不愿意就这么放过钟子铭,他的亲弟弟钟宽在梅林里被这傻子打成了乌眼青,从学堂请假在家休养到今天眼眶还是青的。 这几天他就在想如何收拾傻子一顿,可这傻子一直龟缩在院子里不出门,让他逮不着空子。 今天这机会可不能放过了。 他楞了一下之后,冷笑两声,瞅着苏万青咬着牙叫道: “好!就算他推开李嬷嬷有理,可祖母的吩咐是让他在院外跪下请安的,他是怎么做的?冲着正房只是随意的一拱手,态度如此敷衍,举止如此轻佻,这是对祖母的大不敬,这是忤逆不孝!” “我朝以孝治天下,我钟氏更是名声在外的忠孝廉节之家,可他先是殴打族弟,如今又对祖母忤逆不孝,如此不孝不悌之徒,怎可配为我钟氏子弟?……” 钟天淳抬头挺胸,气势盛人,这么一席大义凛然的话讲出来,震撼了众人。 苏万青也怔住了,张了张嘴,几次欲要开口反驳,却又说不出来,最后目光黯然的看向钟子铭。 钟天淳背着手,神情得意的看着众人。 都说苏万青才华横溢,可今天看来,也不怎么滴吗? 钟远清目光闪烁,蠢蠢欲动。 正在这时,一个妇人的声音从院门里传出来: “说得好!我钟家书香门第最重孝悌,觉不允许有这等不孝不悌之人存在,大嫂,你说呢?” 站在台阶上说话的正是二房的秦氏,并列而至的有苏氏和三房的李氏,身后还跟着李嬷嬷和一众丫鬟仆妇。 刚才李嬷嬷脸色难看的回到正房,一脸委屈的跪在老太太面前,将门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老太太当即怒了,拍着桌子骂道: “这个忤逆不孝的小畜生,苏氏,这就是你生的傻儿子,生的好呀!府里白白养了他这么多年,没想到,竟然养出个畜生出来,早知道这样,就该将一早他溺死在水盆里。” 老太太冲着苏氏大骂一顿之后,让她出来亲自处理。 苏氏脸色涨红,羞愤难当,屈膝行了一礼之后,气势汹汹的出来。 秦氏和李氏也急忙跟着出来,正好听见了钟天淳正气浩然的一席话,当即拍手叫好道。 台阶上苏氏脸色铁青,愤恨的目光射向不远处的傻子,胸中气血翻滚,怒不可遏。 又是这样,又是这个傻子,又是这样的场景,十四年来她不知经历了多少。 多少屈辱和泪水,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心酸和怨恨,都是这个傻子带来的。 他就是自己的克星。 “大嫂,你说话呀?这傻子今天闯了这么大的祸,你不会又要包庇吧?” 秦氏步步紧逼,言语如刀。 “就是,大嫂,赶紧吧!老太太还在屋内等着呢!” 李氏也不甘落后,趁机发难。 钟子铭身边的念夏浑身发抖,神情惊恐的看着苏氏。 她没想到明明少爷是一片孝心来给老夫人请安,为什么一下子会变成这样? 而且后果还这么严重? 她如今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这样,今天早上她非死活拦住少爷不来了。 钟子铭转过身,无光无彩的眸子静静的望着台阶上的苏氏,看着这个美丽的妇人眼珠子发红的瞪着他,脸上羞愤交加,双手握成拳状隐隐发抖。 他忍不住歪着嘴笑了,笑得涎水直流。 “少爷~” 念夏咧着嘴,带着哭腔抓住钟子铭的胳膊唤道。 苏氏嘴唇哆嗦着,缓缓抬起手,遥遥指着他,一字一顿道: “绑…绑起来…打…” “姑母~不可!” 苏万青急忙上前一步,拱手作揖道: “姑母,表弟他痴傻了这么多年,醒来也不过数日,脑子尚不是太清醒,并不是真的忤逆不孝,求你给老夫人求求情,对表弟从轻发落….” 第24章 忤逆(下) 他知道这次事闹大了,忤逆不孝在我朝可是大罪。 表弟在府中本身就没有什么地位,若是在背负忤逆不孝的罪名,只怕性命堪忧! 若是这一次表弟真的不幸死了,姑母也会背上弑子的恶名。 他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呵呵!” 秦氏拿着丝帕掩唇冷笑不止: “大嫂,你不会忘了吧?你刚才可是当着老太太面前亲口说过,张太医亲自诊断的,说他脑子清醒了,不傻了,怎么如今这会儿又傻了~哼!骗谁呢?” “就是,大嫂,众目睽睽呀!你不会真的想徇私吧?这可是忤逆长辈的大罪…” 三房的李氏也跟着步步逼迫道。 “不会的,二夫人,三夫人只怕是误会了,老太太说过大夫人处事是最公道不过的…” 李嬷嬷一脸笑容的欠了欠身,冲着她们三人笑道。 苏氏咬着嘴唇,捏紧了丝帕,心中气血翻滚,恨不能将这老婆子满是褶子的笑脸砸个稀巴烂。 今天这事透着蹊跷,老太太,三房,三房怎么像是商量好了似得同时发难,她们想干什么? 秦氏素日就和她不对付,酸言酸语不少。 可李氏一向温婉和顺,对自己也客客气气的,少有撂脸子的时候,怎么今天一反常态,跟在二房后面不遗余力的攻击自己。 苏氏冷冷的看着钟子铭,拿手指着他,恨声冲着底下吩咐道: “还不把这孽障绑起来…” “姑母?!” 苏万青再度抱拳拱手,一脸焦急之色。 “这事,你不要管了…退下..” 早有人取来绳索,两名的健壮的仆妇冲上来,就朝抓钟子铭的胳膊抓来。 “不要,夫人求求您,少爷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不愿意跪下给老太太请安,而是他身中寒毒,四肢逆冷,少爷的膝盖每天都有几个时辰疼痛难忍,可少爷硬是一声不吭,奴婢每次看着都掉眼泪,夫人,奴婢求求你,少爷绝不是忤逆不孝……” 念夏伸手站在钟子铭面前,拦住两名仆妇,冲着台阶上的苏氏哀求道。 两名仆妇谨慎的回头看了苏氏一眼,见她别着脸,神色冷峻,并无喝止之意后,俩人撂下脸来,探出粗壮的大手就要去抓念夏。 钟子铭右脚往后错了一步,一把抓住念夏的腰带往后面一拽,两名仆妇顿时抓空。 “啊,少爷…” 念夏惊呼一声,已经被钟子铭拽到身后。 这两名仆妇毫无意动,纵身扑上去直接去抓钟子铭。 钟子铭自练习五禽戏以来,正骨拉筋,气血生发,身形已经比之前灵活了许多。 见这两名仆妇同时扑来,他两手向前划弧,十指弯曲成“虎爪”,同时上身前俯,挺胸塌腰,一把抓住两名仆妇伸过来的手腕后,急忙屈膝下蹲,身子下沉,收腹含胸用力往下一拉,这两名仆妇顿时收势不住,“啊”得发出一声惊呼后就摔倒在地。 这就是虎戏十三式中的第三式虎扑,努力练习了多日,今天终于有了回报。 这出人意料的一幕,让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声。 念夏吃惊的张大了嘴巴,那两名健壮的仆妇几乎是所有小丫头的噩梦。 每次被管事嬷嬷集合起来,观看对犯错丫头行刑时,几乎都是这两个婆子动的手。 那场面,想起来都心肝发抖。 没想到,她们居然被少爷一下子就干翻了。 这俩婆子摔的可真不轻,地面冰冻过,结实的跟石头似得,这一下撞上去,俩人当即见红了,坐在地上,捂着脸嗷嗷叫疼。 苏万青也吃了一惊,怔怔的看着钟子铭。 印象中这个疯疯癫癫,瘦弱的跟麻杆似得表弟,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哪里是力气大,钟子铭不过是取了一个巧,利用全身重量,外加上俩个婆子前冲过来的势头,两相结合才将她们弄翻在地。 钟子铭此刻可有些不好受,因为用力过猛,脸色都有些发白,手指也在隐隐发抖,站在那里深深的吸着气,警惕的看着她们。 钟天淳心头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距离傻子远了一些,他现在有些明白为啥弟弟他们五六个人打这个傻子一个,还吃了那么大的亏。 台阶上的苏氏心头微震,目光惊诧的上下扫视这个傻子,她发觉自己有些不了解这个傻儿子了。 秦氏和李氏同时拿丝帕捂着嘴,瞪圆了眼珠子,惊讶的看着那个傻子。 钟远清也是一脸诧异,缩着瞳孔盯着钟子铭,沉默不语。 李嬷嬷拧着眉头,上前一步指着那两名仆妇骂道: “废物!你们还楞着干什么?上去抓住他!” “嗬嗬…” 钟子铭歪起嘴角,抓起念夏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回眸看着念夏,抬手指了指远处钟府地势最高的祠堂,又指了指自己,嘴里发出不屑的声响。 “祠堂怎么了,少爷?” 念夏神情紧张,一时不明白少爷的意思,还以为他要去祠堂。 苏万青看了祠堂,猛然间忆起一件往事,顿时眼睛一亮,伸手大叫道: “住手!” 众人听了,都把目光看向他。 苏万青眸子发亮,眼角带笑,抬头挺胸冲着他们一一拱手: “姑母在上,两位夫人在上,李嬷嬷,天淳表弟,刚刚你们说的都对,这样不孝不悌的人,的确不配做钟家的人。可你们忘了一件事,他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从你们钟家的族谱上除名了。你们不会不记得吧?” “嘶~” 众人脸色大变,院门口更是响起来一片抽冷气的声响。 苏氏身子一震,愣在原地一动没动。 她呆呆的看着发出不屑“嗬嗬”声响的钟子铭,脑海里一下子想起十年前,傻儿被从族谱上除名那一幕。 她一个人坐在床上,发了一天的呆,她记得那天整个天空都是昏黄昏黄的,仿佛有什么东西空了。 秦氏和李氏张着嘴巴,神情僵硬。 苏万青得意的回望了一眼钟子铭,拧嘴微笑。 钟子铭歪着嘴,口水直流的傻笑,笑得肆意快乐。 他笑正房里的老太太,笑苏氏,笑二房和三房的人,笑整个钟府。 第25章 换个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6章 傻爷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章 新书名发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请收藏新书《傻爷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