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永夜之潮》 新书感言!(不断修订中……) Q1:我是老读者,你丫为什么发新书没广告?? 我发了(委屈)。 Q2:我是新读者,请问作者你有节操吗? 有,夏某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节操! Q3:我是路人,作者你这书有毒吗? 没有!说有毒的都被毒死了! Q4:路过的来看看,单女主吗? 不单,我全都要! Q5:作者你更新快吗? 我第一喜欢的作者是蕉大,第二喜欢的是觉老师,还是绯炎大大的粉丝,你猜我更新快吗! Q6:作者啊怎样才能让你丫更新变快? 多投票就更新快惹! (持续补充中……) 序 兰卡斯特家有两个少爷。 大少爷史蒂夫·兰卡斯特身高接近两米,身高体壮,再配上那一头灿烂的金发,宛如威风凛凛的雄狮! 有人称,曾亲眼见他徒手打死一只老虎,有人说他一顿饭就能干掉半条烤羊腿和两卢克烤麦饼,还有人说他在夜御数女后的第二天依旧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校场,并一口气放翻数十名骑士扈从……诸如此类传闻自然真伪难辨,不过镇上的妓女倒是的确十分留恋他的勇猛以及慷慨,每晚都会留一扇小窗翘首以盼,期待这个多金少爷大驾光临。 于是,锡安北境的人民用他们朴素的实用主义观念来评价史蒂夫:因为他吃得多干得多(各种意义),身体强壮少病,所以他是未来的英雄,未来的领袖。 但与他相比,二少爷特鲁曼·兰卡斯特就显得很废物了。 嗯,各种意义上的废物。 特鲁曼自幼就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长得十分白净,这在北境人民看来是病态的象征,并且他那一头漂亮的红发也被认为是蔫不拉几,无精打采的象征,就像染病的玉米顶上的穗。 而他本人,也十分安静,甚至安静的不像一个贵族。 特鲁曼既不滋事也不生非,很少去镇上找乐子,只是终日带着仆人逛街遛狗,四处闲逛。他多数情况下会出现在乡间小路和田垄上,并时常与农夫打交道,这种反常的行为在人们看来就显得“游手好闲”了。 同时,这让一众想要抱他大腿的地痞流氓丝毫找不到下手机会,就连镇上的妓女也对他颇有怨词,每每提及时总不免揶揄几句,以此来凸显史蒂夫的慷慨。 出于这种情绪,人们连他的名字也会读错。 按照泰沃里亚古典贵族的发音,他的确该被叫做特鲁曼·兰卡斯特,名字里带着弹舌音,十分花哨。只可惜锡安北境的人民既野蛮又粗鲁,舌头不能打转,天生厌恶一切花哨的弹舌和颤音,索性将这么一个本该充满贵族气息的名字念得像没有姓氏的农民—— 楚门。 于是久而久之,就连男爵府上的仆人也都在背地里这么称呼他了,楚门少爷的地位之低可见一斑。 但是,这样一个被普通领民和下人都瞧不起的废物少爷,却很得詹姆·兰卡斯特,也就是男爵老爷的喜爱,甚至是赤裸裸的偏爱、溺爱,这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三天前,他们才有一丝明悟。 那天是詹姆·兰卡斯特老爷的下葬日,几乎全镇子的人都去了。 当詹姆老爷身盖绣着鸢尾花族徽的纹边黑旗,被四名下人抬进墓穴时,一阵雾季尾声的微风吹过,顿时,他那头稀稀落落、堪堪包住头顶的头发被吹得四散…… 在阳光照耀下,发色就如他的臭脾气一样红的热烈。 巧的是,那天史蒂夫少爷的舅舅——也就是他母亲的亲哥哥,劳伯·罗伯茨阁下,就站在念诵悼词的牧师旁边,顶着一头耀眼的金发,仿佛威风凛凛的雄狮…… 瞧,这下子事情不就明朗多了? 在场的围观群众都自诩聪明人,无论看见什么、想到什么都不会多嘴,只是挤出几滴伤感的眼泪缅怀领主时,在心里多了份对楚门的同情。 傻子也知道这位废物少爷未来的命运。 可唯独傻子自己还沉浸在老爹去世的悲痛中。 虽然平时也不见他如何尊敬詹姆老爷,但这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楚门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红发,罕见地流露出悲伤的神色,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旁的史蒂夫则脸色紧绷,如果四周没有人,他说不定都会放声大笑。 詹姆老爷下葬后,管家鲁伯特先生拭去泪水,从左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准备多时的信封,正要拆开宣读,肩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老人脆弱的骨头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疼的轻叫了一声,急忙扭头看去。 那是一张和大少爷有些相似,但苍老了许多的面庞,阳光下,对方的头发闪耀着黄金的光泽,刺得他睁不开眼。 “你累了,需要休息,宣读遗嘱的事往后推几天也不迟。”劳伯说道。 “可是……” 话一出口,管家就感觉肩上的力道更大了,再这样下去他这把老骨头恐怕都要被捏碎! 他偷瞄了眼楚门,史蒂夫正站在弟弟身旁,雄壮的身躯完全挡住了这位二少爷,他扭过脑袋,对管家露出一个残忍又直白的微笑。 “您说的没错,劳伯老爷。” 管家把手从兜里拿出来,顺从道。 劳伯似乎很满意,手顺势改为拍打管家的肩膀。 “很好,鲁伯特先生。另外,请安排一次狩猎吧,就在三天后,拉森菲特猎场,那是个有山有湖的好地方。可怜的特鲁曼需要将注意力从死去的詹姆身上移开,放松放松心情。” “是,劳伯老爷。” 管家不敢反抗,尽管他知道楚门压根不会水。 他只好在心中默默道: 愿你能原谅我,詹姆老爷。 第一章 从入门到放弃 这是一个无比紧张,紧张到没给主角任何喘息之机的开头。——作者 ------------- 楚门醒了。 准确说,应该叫恢复意识。 就像人永远不知道“醒来”和“明天”孰先孰后一样,他也是从混沌和迷茫中睁开眼的。 睁眼之后第一件事是什么? 没错,是呼吸。 但是他不能,他唯一能做的是剧烈挣扎,因为他正泡在水里,肺部像要炸了似的,无比渴望空气。 可是,他脖子上好死不死缠着一只健壮的胳膊,都快赶上他的小腿粗细了! 看这架势,不是他在拯救落水者时被猪队友害死,就是有人想在水里直接摁死他…… 无论哪种可能,就眼下而言,只有一种结局。 那就是溺死。 “我会水吗?” 他下意识问自己,然后瞬间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似乎……会?” 等等,为什么会‘似乎’? 答案之所以模棱两可,是因为他并未对水产生恐惧,而是本能地萌生了踩水和上浮的意愿,这分明是会水的表现!但是,当这一指令下达到身体各处时,却无法被妥善执行……除了他暂时受限,更多的干扰是迟滞感。 就仿佛,他是一个发号施令的将军,将命令传递给部下时却收获了无数懵逼脸和黑人问号??? 这次轮到楚门懵逼了,这似乎……不是我的身体? 但很快,强烈的求生欲和肺部传来的爆炸感就让他做出了反应,他以一种超然的冷静判断局势,然后伸出手指,用尽全力狠狠戳在对方腰间的软肉上。 嘶—— 剧痛从指关节传来,一瞬间楚门疼的表情都扭曲了!那感觉,仿佛梦回高中体育课,用手指正对高速飞驰的篮球怼了上去,光是想都隐隐作痛…… 不过好在戳人软肋是有效果的,这个猪队友亦或是谋杀犯压根没想到煮熟的鸭子竟然会扑腾,猝不及防之下张开嘴,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水,勒紧楚门的胳膊也稍微松开了一丝缝隙。 就是现在! 楚门抓住机会,立刻挣扎着调转方向,在水里背对对方,双腿屈膝蜷缩,接着踏在对方的小腹上,狠狠一蹬!以一个标准的兔子蹬鹰姿势发力! 与此同时,他将两只手从对方勒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里穿过,双臂用力向外扩张,借着冲力猛的打开一个缺口,整个人灵巧地从中钻了出来! 一瞬间,水泡剧烈升腾,湖水猛然变得浑浊起来,楚门就像条滑溜的泥鳅,眨眼间就摆脱了束缚,他连忙向上浮去,试图去水面喘一口气! 然而,还没来得及等他享受半秒的劫后余生,就突然被人拽住了脚踝! 说拽住恐怕不对,仿佛是被铁箍牢牢拷住了一样! 对方也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完了,全tm完了…… 楚门心里一惊,这一股巨力蔓延过来,让他的心哇凉哇凉的…… 随即,他被捉小鸡似的拽了回去。 如果说先前史蒂夫是漫不经心的话,那现在他已经十分愤怒了,他拽着楚门的脚踝往后使劲一拉,力道极大,水里瞬间窜起一团浑浊的水花,紧接着楚门就被重新拽回了他身边,以一个强人锁男的姿势牢牢抱在怀里。 楚门深深地明白,自己已然坠入地狱。 两人的体格差距之大,用成年人和小孩来形容都有些侮辱史蒂夫,这次史蒂夫只用一只手就牢牢扼住了楚门的脖子,不给他丝毫机会。 没想到我也会被命运扼住喉咙……同时他也确认了,这的确是一个杀人犯。 此刻他提不起一点挣扎的力气,刚才那一番差点就成功的挣扎似乎耗尽了这具躯体仅剩的一丁点精力,现在只能任由对方如此屈辱地拎着自己,像被鳄鱼狠狠叼在嘴里的羚羊。 嗯……这么说似乎有些侮辱羚羊。 或许是长时间缺氧让他神志不清,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他能感觉到四肢的温度正在被冰冷的湖水夺走,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渺远——气泡的咕嘟声,剧烈的心跳声,对方手臂上的肌肉收紧时发出的沉闷绞合声…… 一切都表明,他尚未开始的穿越之旅即将宣告结束,但楚门却出奇的冷静。 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再也不复之前那样紧张…… 话说紧张有用吗? 没有。所以他一点儿都不紧张。 时间依旧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既没有加速也没有变缓,可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仿佛被无限拓宽了,以至于他能同时思考许多问题。 比如……我是谁? 楚门。 衣冠楚楚的楚,门捷列夫的门,此名只是一个巧合,因为他出生那年某部电影还没上映。但正因1998年那部电影的上映和风靡,他清晰的记得,在自己的学生生涯,转入新班级总是第一个被老师点名。 比如—— “嗯……楚门,好名字!让我想起了一部很有名的电影……那么楚门同学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嗯……楚门,好名字!让我想起了一部很有名的电影……那么楚门同学来回答这道问题吧!” “嗯……楚门,好名字!让我想起了一部很有名的电影……那么楚门同学来表演个节目吧!” …… 至于具体身份,他只记得自己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过着养猫遛狗撸游戏的幸福生活,再深入就想不起来了。仿佛过往是一个真切的梦,浮在水面上,又像月亮的倒影,一笔一划都那么精致,可当伸手去触碰,打算将它捞起来时,却一碰就碎。 所以他猛的意识到,眼下这不是自己的生活! 因为这压根就不是自己的身体!老子明明会游泳啊! 它出现的那么突兀,那么激烈,毫无征兆,就像某天他起床时姿势不对,一不留神就打开了别人的“人生存档”! 而且,这个倒霉蛋恰恰在boss战时保存了游戏,导致他压根没做好任何准备就直面绝境! 这不是坑爹吗! 楚门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无边的愤怒,换做谁在这种必死局面下都不会有好脾气吧!? 而且至关重要的,既然他打开了别人的存档,那么他的存档呢?他那个虽然记不太清,但只要一想起来就有淡淡的温馨萦绕在心头,而且充满了安全感,远非眼下可比的存档呢? 是和别人交换了,还是被他这次错误操作覆盖了? 依旧是两种可能,都只有一种结局,那就是不管怎么想都很气! 这个该死的现状……他正在逐渐狗带,却无能为力!开局连“喘息之机”都没有!难道穿越后的新生活是从成为幽灵开始? 这样愤懑地想着,楚门在精神上也放弃了挣扎。 反正都是无谓的,还不如勇敢点。 就和所有起床气一样,他的愤怒也来自于离开舒适圈的不满。 凭什么把我的存档换了? 凭什么把我弄到这个世界? 凭什么让我远离自己的家庭、事业、人际,离开没有撸完的游戏和没有补完的剧? 都没了!这些美好的东西现在通通都没了! 既然如此,凭什么不让我破罐子破摔? 这也许是某个高于一切的意志的恶作剧,或是一项试验——将灾难突兀地降临到一个生命面前,观察他手忙脚乱的滑稽样子,等待他临死前的哭嚎与哀求,届时再大发慈悲地现身,给予怜悯与慰藉…… 呸! 开什么玩笑,老子能让你如愿? 做任务是要给签合同的,发委托是要给押金的,要让我表现的惊慌失措,小老弟你的诚意呢? 什么都不给,那我就死给你看呗! 反正我现在一穷二白,最豁的出去。 无能狂怒无疑是个满含贬义的词语,与之相对的就是淡然处之。 whatever. 这样想着,楚门彻底放弃了抵抗,身体松弛,毫无生命迹象,以至于有那么一瞬史蒂夫都以为对方已经死了。 但就在这时,楚门突然一个趔趄,仿佛梦里下楼梯时踩空般陡然惊醒,接着整个人眼前一黑,宛如穿过了一扇水幕! 在这之后,紧贴着皮肤的冰冷触感消失了,沉重的水压不见了,来自那位兄贵的压迫也没了,他的双脚则稳稳当当触及了地面…… 最最最关键的是,他能呼吸了! 贪婪地享受着新鲜空气,楚门像一条翻了面的咸鱼,瘫倒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 “妈的,活着真好。” 他自嘲地笑道。 第二章 真香 “诚意这就来了?” 楚门扯了扯嘴角,深深吸了一口气。 黑暗中,温润的空气在肺部过了一圈,饥渴的细胞得到了满足,线粒体也开始正常工作,能量供应逐渐恢复,他眼前的眩晕和模糊这才慢慢消退。 这一切让他舒服的想要跳起来扭几下以示庆祝……刚刚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遥,现在的每一秒都显得弥足珍贵,充满了幸福和满足。 环顾四周,入眼除了漆黑就是漆黑,根本不能视物。 楚门静静地等待片刻,索性完全放空身体,睁眼瞧着空中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意志,大喊道: “喂,你不要觉得这点东西就能收买我了!” 他叫道,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听。 万一这只是设计好的走流程,根本就没人在听,那我这样岂不是显得很蠢? 他突然想道,不过随即释然。 原始人类在看到电闪雷鸣和猝然炸裂开的火焰时也会惊恐的倒地跪拜,那不是愚蠢,那是一种敬畏和试探。 他们认为这些力量来自于神,所以表达自己的臣服,祈求获得庇护……但他不一样。 自诩文明人,楚门认为,他要和对方平等的“商议”。 也就是讨价还价。 至于敬畏……他不认为“超凡者”需要自己的敬畏。 于是他接着探索—— “喂,我为什么会穿越,这是什么地方? “上一秒我明明还在水里,现在突然就上岸了,是你丫在涮火锅吗?” 死一样的安静。 “没有回音,说明这里很空旷……” 楚门喃喃道。 “你真的不说两句吗?好歹给个提示啊喂!” 他又喊了两句,始终石沉大海,楚门也愈发觉得这样蠢爆了,索性闭嘴。 约莫休息了十多分钟,他艰难地站起身,用脚摸索着道路向前走。 有位哲人说过,没病走两步。所以楚门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生怕再次一脚踩空。 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和之前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模样真是判若两人,人类果然都逃不过“真香”定律。 活着真好,他再一次感慨。 虽然并无实锤证明这种超自然的救援和他抗争的态度有必然联系,但楚门的潜意识还是很满足,这也许就是乐天派吧…… 假如二者并无无关,这只是正常的流程,那么也能说明他这番尴尬的表演没有第二个人看到…… 嗯,这么一想,就觉得更万无一失了。 也不知道前进了多久,直到他逐渐适应了这具孱弱的身体,并感到长途跋涉和长时间全神贯注带来的虚弱时,黑暗才逐渐褪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扇门。 门就矗立在远处,虽然没有一束光从黑暗中打下来,但它也显得十分碍眼,直挺挺地杵着。 像是桦木打造,通体光滑,纹理清晰,在漆黑中泛着明晃晃的油脂光泽。 作为一个理科生,楚门不认为这是一扇自体发光的门,于是第一时间寻找它赖以折射的光源。 但是他没找到。 事实证明,这扇门之所以在黑暗中如此耀眼,光芒正是来源于其自身。 “所以说,我穿越到了哆啦A梦的世界?现在位于那个两头身胖猫的四次元口袋?” 楚门绕门走了一圈,确认门后依旧是黑暗。 “说起来,我叫楚门并不代表我命里缺门啊……我要是叫楚鑫楚垚楚磊之流,现在这儿是不是该分别堆满金山土山和石山?那我要是叫楚众呢?我会出现在魔都早高峰的地铁上?开玩笑……” “这就是你的妥协吗?” 他继续仰脖喊道,但依旧石沉大海。 “嗯……也有可能是群众演员的便当,我只是某个故事里仅有‘啊’这一句台词的龙套,现在该回去了。” 他自我安慰道,兴许穿过这扇门就能回去了,便把手搭在了门把上。 借着门上发出的淡淡荧光,他看清了自己的手。 看得出来,这具身体十分瘦弱,四指并拢时指节间明显留有缝隙,也就比枯骨好那么一点。不过指甲倒是修剪的很整洁,且手指修长白皙,在光芒照耀下闪着淡淡的皮脂光泽,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主儿,没干过粗活,这多少给了他一点点安慰。 别穿越到什么乞丐流浪儿身上就好了…… 门上有两把淡金色的方锁,造型古典,上下排布。 上面那把雕刻成一个狼头的样子,圆环门栓就挂在长长的狼牙上。狼头栩栩如生,眼神冷冽、凶狠,光是盯着它看一会儿楚门都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至于下面,则是一个马头。 马的模样颇为神骏,眼睛雕刻的相当传神,投射出温和的目光。鬃毛明明同样用金属雕刻而成,乍一看上去却仿佛在光芒中随风律动。 欣赏了一会儿,楚门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轻轻推开了门。 门后不再是黑暗,而是一副夜景。 万籁俱寂,四下一片安宁。 似乎有轻盈的风吹过,树木沙沙作响,漆黑的杂草长到小腿高,期间掩映着稀稀落落的淡紫色发光植物。 天上似乎有个光源,但是被繁茂的树冠挡住了,看不真切,楚门也不确定这个世界是否属于‘家’。 他先探出头围观了一番,确认门后无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踏了出去。 然而他刚回过头,赫然发现门消失了! 他急忙探出手,当手指触碰刚刚门所在的位置时,一扇半透明的发光门缓慢浮现,轻轻一拉就能打开。 呼—— 楚门松了口气,看样子门不是一次性的。而且随着他的手离开那个位置,门也会渐渐隐匿起来,这倒也方便。 一切看似都与先前无异,只是当半透明的门再度浮现时,门上会出现一行数字。 59:58:741 很显然,这是一个1小时的倒计时,精确到了毫秒。 按照常理推断,这可能是门的存在时限。 “那么,如果过了这个时限,我是会被留在这边,还是被强制带回去? “假如被留在这边,又该通过什么手段回去呢?” 楚门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不认为这具身体具备贝爷或是德爷的求生能力,尽管自己的确看过不少类似节目,但扪心自问一下,在那种环境里他能扮演的最好角色就是食物分解机,或者干脆是食物…… 没有说明书,没有能解释一切设定的声音,就连供他检索记忆的“资料库”都没有,这诚意丝毫没有诚意。 楚门撇撇嘴,转身走向远处的一块空地。 第三章 门后的世界 因为杂草高过膝盖,所以楚门走得更小心了。 理智告诉他,在一个未知的世界,尤其是黑夜中如此莽撞是要遭重的,还不如推开那扇门回去。 但也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既然打开了这扇门,为什么不四处走走看看,万一解救之道就在其中呢? 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一旦看到了希望,即使再渺茫,都会死死抓住不撒手,不管先前有多么斩钉截铁。 楚门无法回想起自己的真正职业,但他坚信自己一定是个干大事的,否则不会在这时如此冷静。一般人在激动和紧张时耳朵会充血,脸色涨红,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同时这部分集中供血又会导致指尖泛凉,四肢略微僵硬…… 但这些他通通都没有! 他冷静的令人发指,就连心跳都没加速,冷酷的仿佛在以第三视角看待现状,每一脚踩下去都能从脚掌的反馈中得到无数信息…… 泥土柔软且略微带着粘度,但空气却并不湿润,说明最近没有下过雨,潮湿是这里的气候特性。 耳畔时而略过窸窸窣窣的虫蛇窜动声,说明这里的植物没有食肉特性,否则土著的日子不会好到哪里去。 最重要的是,那些掩映在杂草中闪着淡紫色、淡红色光芒的植株均保存完好,并未遭到破坏,说明要么此地没有大型野兽,要么有人人为隔离了它们,要么,它们有剧毒…… 可无论哪种,都能确保他暂时是安全,前提是他不随便采摘路边的野花。 到空地的距离大概二十多米,楚门走到时已然出了一身冷汗,不过这也让他暂时放下了戒备。 天上挂着一轮淡红色的月亮,光芒洒在地上时被稀释成无色的光晕。 这月亮不仅颜色异样,还出奇的大,除此以外周遭的一切都和地球上没什么两样…… 楚门虽然早就猜到这个结局,却也难免失望,这扇门不是遣散费,他也没由此回到家。 摇摇头,他尽量把胡思乱想甩出去。 这一路花费了三四分钟,也就是他还有五十多分钟可以利用,假如这是某种意志安排好的流程,那么把他从绝境中解救出去的要素就藏在这片区域…… 最起码他是这么理解的。 他有种预感,一旦再次穿过那扇门,就会直接回到水里,回到自己意识模糊前的那个瞬间。 也就是说,他得想办法脱困,不然依旧是死路一条。 至于现在,在门另一边的世界,水里那个兄贵怀里是否锁着一具晕过去的尸身,自己这算元神出窍还是平行世界……这超过了他的理解范畴,也就没什么好考虑的。 楚门靠在树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认周围没有任何人或野兽,再次慢慢靠近一株颜色最绚烂的红色植株。 这一路上他见到不少植物,其茎叶、花朵、果实的形状颜色也各有不同,他虽认不出那是什么,但却有种近乎直觉的感受——他竟然没见过! 这并非抓瞎似的两眼一摸黑,而是通过与自身记忆比对后得出的明确结论,还带着强烈的无法抑制的惊讶在其中。 换句话说,虽然没有供他提取记忆的“资料库”,但他的脑海里因为生理构造残存了一些记忆,足以让他在受到刺激时进行比对分析。结果便是,当他见到眼前这些植物时,感到陌生,并未此感到惊讶…… 看样子原主人对自己的草药学储备很有自信嘛…… 而眼前这株枝茎粗大,果实通体橙红色,呈南瓜大小,仿佛灯笼一样明亮的植物,则非常特殊,让他产生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楚门仔细盯着它,任由记忆自发涌现出来。 “学名叫‘罗兰之血’,但是当地人更喜欢叫它蒜头花?好朴实的称呼……不过总有种这玩意儿变异了的感觉。正常情况下它好像只有橘子大小?” 记忆仿佛泉眼中涌出的流水,清晰而流畅,他不禁感慨:“长期记忆果然和生理变化有关,换了个机师都还记得这么清楚……” 循着记忆里的要点,他俯下身,伸手摸索粗大茎叶上的柔软部分,然后轻轻一掐,南瓜大小的罗兰之血就掉进了他怀里。 这东西入手颇沉,轻轻一摇,里面的粘稠液体还在来回摇晃。 更多的记忆由此涌现出来:这东西是锡安王国北境丛林里常见的野果,但因为长满了寄生虫,所以人无法食用,但经常被野兔、松鼠、山猫一类作为粮食储备起来。 罗兰之血多半生长于霜季厚厚的大雪中,整个雾季缓慢成熟,在炎季即将来临前落地,接着因为温度上升,里面积蓄的汁液干涸、凝结成絮状纤维,寄生虫也因此脱水死去,这时才能作为人的食物。 不过味道嘛……也就比树皮好一些而已。 眼前的“南瓜”和罗兰之血除了尺寸不匹配以及会自体发光外,其他特征都完美符合。 楚门既不觉得多饿,也没有把它当做食物的打算,干脆一只手拎着瓜蒂将之举了起来,就像探照灯一样好使。 如此鲜艳且饱满的罗兰之血都能存活,说明这块地方是荒野,而且没有野兔、松鼠、山猫一类的杂食动物出现,以此类推,以它们为食的中小型食肉动物出现的概率也不会太大…… 思维如此顺畅,楚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学生物的。 他决定向前走二十分钟看看情况。 在这样幽深的丛林里,谁说不能逢着一个愿意和自己缔结契约的精灵小姐姐呢?最好是她落难是被自己搭救,然后附在自己身上,回到另一边用魔法把那个兄贵吊起来打,之后摇身一变成为一方权贵,然后魔武双修,走上人生巅峰? 这么一想生活似乎也过得去…… 仿佛是被这段浮想联翩刺激到,一些有关原主的生活记忆源源不断涌现出来…… 中世纪的城堡、庄园、马厩,穿戴整齐的女佣、管家、骑士和骏马…… 记忆纷杂而无序,更像半梦半醒间交织的灵感,决堤而来,一时间楚门脑袋都快要爆炸了。 停停停!现在不是回忆这些的时候! 楚门用力甩了甩脑袋,摈弃杂念,将注意力放回路上。 贸然接受太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果然没那么好受…… 他在心里默数着时间,一直前进了五分钟都没遇到任何异样,直到沿途的植被发生了明显变化,他也意识到终于要走出这片林子。 这时,前方传来淡淡的臭味……汗臭和腥臭混合在一起,还有衣物发霉的感觉。 楚门不禁皱起眉头,“其他人?这得多久没洗澡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前方的林子里立刻远远传来几声恼怒的犬吠。 第四章 狗拿兔子! 叫声出现的第一时间,楚门脱下上衣把发光的罗兰之血包了起来。 他的外衣虽然不怎么名贵,还因为泡了水湿哒哒的,但胜在料子柔软,厚度也合适,刚好能遮盖蒜头花的光芒。然后他把裹成球的东西藏在三米外的一颗树下,自己则悄悄躲在一簇针型叶片的绯色灌木丛里。 记忆告诉他这丛灌木会散发出一种人无法识别的特殊气味,能够驱赶蚊虫,而且对嗅觉灵敏的犬类有强刺激作用,后者一般不会靠近。 他躲好后没多久,声音就越来越近,而且比之前更加恼怒,不仅于此,除了犬吠之外还有凌乱的步伐声。 似乎是一群人带着一群狗? 期间还夹杂着刺耳的树皮划拉声,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在树干之间高速移动,每一次起落利爪都会深深嵌入树干,接着带离一大片树皮,声音干脆利落,而且愈发靠近。 来了! 楚门心道,目光透过灌木间的缝隙向外望去。 借着朦胧的月色,他看清了不断靠近的东西。 然后……他惊呆了…… 这是什么?? 直立行走的狗?? 冲过来的不是一群人赶着几条狗,也不是几条狗赶着一群人……而是一群狗头人!? 它们——他们有着人形的四肢,个头比成年人略矮,佝偻着背,但是脖子上确确实实长着一颗硕大无比的狗头! 那的确是狗头,楚门清楚地看见了狗耳朵和狗鼻子! 一个拐弯的当口,这群狗头人背后蓬松的尾巴一闪而过,一个个正欢快都摇着…… 这都是些什么怪物……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看的格外真切。脑袋尖尖,脸上的毛发呈深浅两种,眼神时而呆滞时而温和……这怎么看起来像是二哈? 尤其是那个甩着舌头,跑得哈哧哈哧歇斯底里的蠢样…… 话虽这么说,但楚门可一点儿没觉得这些生物好相处,他们手里握着钉锤、斧头一类的粗糙武器,轻轻一挥就能从树上刮走一大片树皮,甩起来虎虎生风,看的他心惊肉跳。 一共有四五名狗头人,追着一道黑影。 后者身形鬼魅,看不真切,只见夜空中一道黑影在树干之间反复蹬踏辗转,蹭蹭几声就将一群狗头人耍的团团转,但好死不死,它似乎在有意无意地缓慢靠近楚门所在的区域! 这倒霉催的…… 楚门忙往里缩了缩,然后屏息凝神紧盯着外面。 黑影一闪而过,趁这个刹那,他看清了! 那是只兔子! 短暂的一瞬,他看清了兔爷的样子。对方强壮的像只小袋鼠,尤其是在树干上蹬踏的一瞬间,后腿上的肌肉虬结成块,然后猛的舒展开,肌肉一阵美妙的律动…… 皮下是油脂,烧烤时滋滋作响的正是这东西,稍微划开一条口子油就嗤嗤往外冒,然后是饱满的肉质…… 等等,我在想什么…… 楚门觉得自己可能是饿了,看见这么一只肌肉饱满的兔子竟然第一时间联想到了烹饪……忙停止胡思乱想,屏住呼吸。 几乎同时,一排笨拙的狗头人从他身前掠过,送来一阵阵浓郁的臭味,汗液体味混合在一起,像三伏天晒发酵了的垃圾运输车从他面前开过。 事实证明这一簇灌木的确有用,狗头人老远就绕着走开了。 这似乎也是兔爷的打算,它之所以选择大老远跑过来,也是因为这附近丛生的灌木。 它要以此为柱,来一出精妙的秦王绕柱走…… 于是楚门得以近距离观察这场追逐战。 周围类似的针叶灌木还有许多,以这些大大小小的灌木丛为据点,狗头人被耍的团团转。 而且他们似乎对这种植株散发的气味极其不耐,没多久就表现出了疲惫,并且出现了类似哮喘的症状,大口大口喘着气,速度也明显降低。 楚门睁眼瞧着,始终感觉哪里不对劲,半晌过去才猛然醒悟过来! 狗头人和兔爷的眼睛竟然都是血色的! 他们的瞳孔在夜间散发出嗜血的红光,就像传说中的恶魔,燃起源自地狱的火焰…… 其实楚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兔爷的红眼睛,但他认为兔子的眼睛本来就是红的,所以压根没在意……可现在却猛地意识到,就算兔子本该红眼,那这也太红了吧!而且这红色近妖,再加上狗头人的眼睛同为红色,这就有些引人深思了。 最重要的,当意识到他们皆为红瞳时,楚门从后脊升起一股凉气……仿佛在原主的记忆中,红瞳也是一种使人畏惧的标志…… 他在这边胡思乱想时,场上的形势顷刻间又发生了变化! 改变现状的居然是兔爷,它似乎厌倦了无止境的追逐,又或是觉得敌人的体力已被消磨殆尽,速度猛然之间提升了一个档次,竟发出了划破空气的阵阵呼啸声! 楚门赫然发现,在那一瞬间,兔爷双瞳中的红光耀眼了一大截!仿佛实质化一般,竟从眼里溢了出来! 随着它身形的剧烈闪动,空中拉扯出一条条明晃晃的红线,划破了漆黑的夜空,显得格外妖异。 追逐它的狗头人也一下子被吓懵了,先是愣在原地几秒,随后最前面那只二哈来不及躲避,骤然就被红线扫过面门,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扔掉钉锤,双手(爪)捂着眼睛在地上来回翻滚,嘴里嗷呜嗷呜叫个不停,模样看起来要多惨有多惨。 听着这个中气十足的叫声,楚门倒是有些想笑。他推断这伤其实并不重,只是看着恐怖而已,毕竟被击中了要害。那么按照常理推断,狗头人此时心里应该更有谱才对——敌人即使猛然变强也只不过这点能耐,并没强到哪里去,更何况他们人多势众,所以说这反而暴露了敌人硬实力不足……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狗头人显然不具备高等智慧,听二哈嚎得这么恐怖,一个个都被吓坏了,还以为兔爷这一爪子有多么惊世骇俗的破坏力,本来还在犹豫该不该上,该怎么上,现在全变成了该不该跑,该怎么跑…… 就在这时,那道索魂似的红线又扑了上来,径直冲向另一名狗头人! 后者反应倒是出奇的快,嗷呜一声抱头蹲下,红线来不及收势,径直掠向他身后的一棵树。 嚓 一声清脆的轻响,像子弹擦过枯树皮,并没多么惊天动地的响声,红线俶尔没入了黑暗,接着销声匿迹。 林中一下子安静,除了倒地的二哈呼天抢地的嚎声,剩下几名狗头人,包括楚门在内都盯着那棵树,似乎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这几秒显得无比漫长,但随后,就是清脆的断折声。 咔—— 咔嚓—— 咔嚓咔嚓—— 声音愈发清脆,连绵不绝,那棵树也开始倾斜,紧接着轰然倒下。 眼瞅着树就要砸中地上翻滚的二哈,就在这关键时刻,他仿佛布斯克茨附体,另一只完好的眼睛透过掌缝看到了这一幕,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了起来,顾不上另一只眼睛还在流血,麻溜地躲开了倒塌的树干。 楚门原以为这群狗头人会就此欢呼雀跃,继而继续寻找那只兔子,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他们似乎被这棵树的下场骇破了胆,见同伴并无大碍,连忙捡起武器掉头就跑,尾巴也一个个夹在裤裆里,当真作败犬状狂奔…… 于是眨眼间,林子又安静了下来。 第五章 人狠话不多 “三百多跳……” 楚门在心里默数。 他隐约记得数了三百多下,假如这个过程中心率始终没有紊乱,那么这场战斗耽误了他接近5分钟时间。 蹲在灌木里等待了又一个五分钟,直到一切风平浪静,远处那棵断木上落下一只鸟而后又飞走,耳畔开始响起一两声稀稀落落的虫鸣时,他才起身离开。 揉了揉蹲麻的大腿,他从三米外的树下刨出裹在衣服里的罗兰之血,重新抱着这东西,感到一股久违的温暖。 这地方格外寒冷,加之这具身体过分虚弱,蹲在灌木丛这段时间差点给他冻僵了,重新起身后楚门不禁打了个哆嗦。 楚门小心翼翼地来到战斗现场,入眼一片狼藉。 他举着蒜头花,就像举着一个灯笼,仔细观摩兔爷留下的伤痕。他惊讶地发现,这棵四米多高的断木居然早就被虫蛀空了,这也是刚才为什么会有飞鸟过来停留片刻的原因——一两只破壳而出的荧光虫类正从空洞的树根往外爬,接着展开翅膀,嗡嗡飞走。 断口处也并不整齐,勉强能看出是被尖锐物用外力磕出一个洞,然后只撑不住硕大的树冠才就此折断…… “难怪那一声听起来如此清脆,跟砸核桃似的……” 楚门嘀咕道。 看样子这兔爷也是成了精的,否则不会用这种手段来吓跑敌人。 “它应该也是强弩之末了吧……” 楚门举着蒜头花仔细探索红光最后没入的草丛,印象中自从它消失后就杳无声息了。 果然,没多久,他发现了一只陷入昏睡的兔子。 他先找了根树枝捅了两下,兔爷没反应,这才放心大胆地拎着耳朵把它揪起来。 “啧啧,这得有十五斤重吧……” 楚门胳膊纤细,一只手举着竟然还有些吃力。 兔爷长得很朋克,毛发是一尘不染的白色,一只耳朵缺了半圆,像是被子弹打掉半拉,脸上还有一道贯穿眼睛的伤疤,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人狠话不多”的气质。 “话说怎么看兔子的公母来着?这事儿可至关重要,牵扯到它变成人以后是兔耳小姐姐还是袋鼠兄贵……咳,我这样想是不是有些过分变态了?” 楚门揉了揉鼻子,抑制住自己因为兔毛刺激产生的打喷嚏冲动,将兔爷放在了罗兰之血上。 看它刚才那副小宇宙爆发的样子,眼下多半是能量耗尽了,这蒜头花虽然变异膨胀了不止一倍,但应该还能作为食物吧…… 反正不是他吃,所以他一点儿都不紧张。 不知是蒜头花的温热起了效果,还是食物的诱惑发挥了作用,没几秒,兔爷就耸动着三瓣嘴醒了过来。 你醒啦?.jpg 楚门忙舔着一张大脸凑了过去,兔爷刚睁开眼,明显被吓得哆嗦了一下。 它这一哆嗦,楚门也猛的后退了半截。 刚才对方的速度他可看在眼里,万一这畜生出于自保伸爪子一挠,他岂不是得破相? 两人各自吓了对方一跳,不过也因此摆脱了尴尬,随着楚门退后半步,距离进入一种令彼此都感到安全的程度,兔爷也有心情打量四周的情况,慢慢放下警惕心。 它似乎察觉了楚门和狗头人的不同…… 又或是说,它能区分长相不同的两脚兽。 有趣的兔子…… 看到它慢慢垂下耳朵,楚门心想。 稍稍放下戒备后,兔爷将注意力转到身下的球茎上。它明显抽动鼻子嗅了嗅,接着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那模样就像是在试毒,没多久就完全放下了戒备,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看兔子吃东西是个相当解压的过程,如果不是楚门赶时间,他或许会盯着看好久。 不过他每看一秒,兔爷就会抬头警惕地望着他。 仿佛是护食,又像提防,总之没有一点善意。 “得,您老吃着吧,我去这附近转转。” 楚门也不管对方是否听得懂,说完后就转身往狗头人逃窜时的反方向走去。 兔爷听到这句话,腾的一下竖起了耳朵,突然朝楚门扑了过来! 它或许忘了自己现在正处于虚弱期,这一扑只飞出十几公分就尴尬的摔到了地上…… 于是本该一跃来到楚门面前逼停他的帅气姿势就变成了卑微的抱大腿。 “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如果有画外音的话大概这样子。 楚门感到有人揪自己裤腿,回头一看,前一秒还高冷范儿的兔爷现在可怜巴巴地拽着他的裤腿,不禁叹了口气。 “得,都是真香党,谁难为谁呢……” 楚门依稀记起自己养过两只兔子,没养多久都死了,现在想起来还有些悲伤。虽然那两只萌物瘦不拉几,不如这只兔爷如此健硕,但味道都还行。 他不顾兔爷吃人的表情,捏着它后颈的软肉将其拎起来,重新放回球茎上。 “我给你五分钟吃饱喝足,然后就不管你了。” 他说道。 兔爷仿佛听懂了,锋利的爪子在球茎上轻松刨开一个小洞,然后不断扩张洞口,最后整只兔都从洞口钻了进去。 随着它钻进去,猩红的汁液从洞口被挤压了出来,像汤圆里的馅料,岩浆色,粘稠且温热。 楚门望着这比狗头人瞳色还耀眼的汁液,若有所思。 不到一分钟,兔爷就从里面钻了出来,出人意料的是,它身上竟然干干净净,没沾一点红色,楚门本以为它会搞得血流呼啦。 重新出来的兔爷,和之前简直判若两兔,不仅毛色更鲜亮,瞳孔也像充满电的灯泡,电力十足。 怀着好奇,楚门用小手指沾了点酱料,打算尝尝味道。 这时,兔爷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叫制止了他。 楚门愣住,随即解释道:“这是我的东西。” 兔爷不理他,继续叫。 楚门皱眉:“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吃?” 兔爷猛点头。 “喔,那好。” 楚门在兔爷身上擦了擦手指,后者甩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然后一跃飞出去三米远。 落地后,它直起上半身对楚门叫了一声,声音比刚才还要高亢,更像老鼠了。 接着它往一个方向跑。 楚门理解了用意,这是要他跟上去。 …… 这段路十分漫长,跑得楚门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跑着跑着,他倒是不冷了…… 但是饿了。 他跑了足足十分钟,路线大概与之前呈九十度夹角,然后停在了一片萝卜地里。 说是萝卜,其实更像辣椒…… 因为这东西是挂在枝干上,而非埋在土里…… “这是……你种的?” 楚门惊道。 然后他又收获了一个鄙夷的眼神。 兔爷主动划下来一根“萝卜”,用后腿蹬到他面前,又用脑袋拱了拱。 “嗯……你意思是我吃这个?” 兔爷点头。 楚门捏着胡萝卜发呆。 该不该信一只兔子呢? 第六章 大力出奇迹 见楚门一脸犹豫,兔爷有些不耐烦,又叫了声,仿佛在催促他。 “你确定这东西……我可以吃?” 兔爷点头。 “那我去了。” 楚门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灰尘,怀着一种悲壮的情绪,轻轻咬了一小口。 这玩意儿外皮很韧,但是看似坚硬的果肉却入口即化,而且汁液异常饱满。随着果肉在嘴里化开,一股暖流顺喉咙进入胃部,接着温热散发开来,遍布到全身,一瞬间就驱走了他身体里的寒冷。 手不冷了,脚也不冷了,楚门甚至还想一口气上五楼…… “那么问题来了,这buff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的……” 楚门嘀咕着,嘎嘣一声掰开了萝卜。 声音清脆,断口齐整,而且溅射出几滴红色的液体。 这液体与先前罗兰之血中岩浆色的粘稠液体十分类似,只是眼下这个颜色更淡,也更加活泼欢快,相较之下另一个就像通过熬制浓缩了大量精华。 出于严谨的科学探究精神,楚门挤压断口,往嘴里挤了几滴液体,随后就察觉到与先前一致的温热感,而且这次来的更快,更加强烈。 “所以说,能量的主要来源是液体而非纤维……” 他若有所思。 楚门没敢多吃,之前看到兔爷那副虚弱至昏迷的样子,让他对这种红色液体产生了本能的排斥心理。 他始终觉得,人的身体是个复杂且精密的仪器,任何短期就能见效的东西都等同于催生和透支,他可不敢拿这个开玩笑。而且就算是补药,这身体也属于虚不受补的范畴,对这像强效兴奋剂多过像补药的东西还得慎重。 楚门把萝卜揣进兜里,站起身四下环顾。 “我能在你的园子里四处转转么?”他问。 兔爷听懂了,点点头,然后就扭着屁股钻回了窝里,似乎让他请便。 得到首肯,楚门便开始在园子里探索。 他先蹲下,观察这一串萝卜似的植物,这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一两分钟后,楚门恍然大悟。 这东西也是原主在另一边见过的,多生长在灰杉领的田垄上,根本不是什么萝卜,而是一种野辣椒!它没有官方名字,当地人叫它愚人椒,因为颜色鲜艳,长得非常像辣椒,但是却一点都不辣,以至于都没有人把它当成野菜摘回去…… 普通愚人椒最多只有成年人两根指节那么长,像狼尾草的穗。随着时间推移,越长越尖锐,最后果肉干瘪,变成豆荚形状的狭长物,被风一吹就会脱落,将种子撒得到处都是。 因为除了颜色鲜艳以外一无是处,为了保护自己,愚人椒周围时常伴生着荆棘丛,既然眼下这东西都变异了,那么荆棘丛是不是也…… 楚门站起身,在周围寻找。 园子周边被人为(兔为)挖出了一条浅浅的水渠,水渠边上正是愚人椒伴生的荆棘丛。 果不其然,原本高不过一米,尖刺长度最多十公分的荆棘丛,因为环境发生了夸张的变异,单个楞刺最多有三十公分长,底端有大拇指节粗细。 楚门又拔了一根愚人椒,对准一个尖刺扔过去。 连声响都没有,愚人椒被结结实实捅了个通透,见这杀伤力惊人,他忙捡起一块石头砸了一根刺下来,把尾部打磨光滑,接着藏在袖子里。 忙完这一切,楚门对兔爷消失的地方拜了一拜,也不管它是否看得见,转身往来时的方向夺命狂奔。 这一趟花费了足足半个小时,但因为路线是呈90度夹角,再加上那一小口愚人椒带来的能量恢复,楚门只用十五分钟就回到了起始点。 他忐忑地触碰空气,半透明的门再次浮现。 只是时间变成了13:41:146。 楚门站在门前,深呼吸一口气,摸了摸藏在袖口的武器,躁动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略一思索,他将犹豫的目光放在了愚人椒上。 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废话,当然吃!不吃的话拿头去对付那个兄贵! 但是这一口吃死了怎么办……这可是三无食品…… 楚门犹豫不决,他抬头望着黑漆漆的树冠,仿佛虚空中某个存在正注视着他。 “算了,生死由我不由你。” 楚门从尾部咬了一大口愚人椒,牙齿破开坚韧的表皮,汁水瞬间充斥着口腔。 这次不只是温热,而是滚烫、灼热的能量在嘴里爆裂开,就像含了一大口开水!一瞬间楚门就被烫得丧失了意识,视野里都是扭曲和眩晕。 与此同时,一股炽热涌入胃部、窜向身体各处……最后还涌向了脑海! 轰的一下,眼前本漆黑的世界迅速蒙上了红色滤镜,楚门抬起晕乎乎的脑袋,目光仿佛穿透了树冠的荫蔽,看到天上那一轮赤月…… 那月,鲜红如血! 似乎被月光刺激,他心头涌起一股暴虐、嗜血的冲动,一把推开门,猛的窜了进去。 这一步仿佛穿越了时空,不同于上次,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挤压,被撕裂,然后迷迷糊糊中分不清回到了哪儿,到底是水里还是那片漆黑的空间,他一无所知。 这一瞬间既漫长又短暂,最后是冰冷的湖水让他回过了神,原本身体滚烫如烙铁,被湖水这么一刺激,让他舒服的想要呻吟。 肺部的爆炸感回归身体,但与先前不同的是,胸膛里的燥热正化为源源不断的力量涌现到他身体各处!楚门感觉到喉咙被人扼住,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推,原本铁箍似的双臂,现在被他轻而易举地推开! 在史蒂夫惊恐的眼神中,楚门转过身,头一次正视这个杀人凶手! …… 史蒂夫不禁错愕,直到三秒前,他都以为楚门已经死了——他明明了无生息,没有一点动静!但就在他即将松手的刹那,突然,一双烙铁似的手竟然推开了自己,力量与他不相上下? 他感到自己被人耍了。 这本该是一次轻而易举的谋杀,父亲已经替他支开了忠于男爵的骑士,给了他和这个废物独处的机会,杀死他简直不比杀死一只鸡难到哪里去,可眼下已经是第二次变故了! 就在一分钟前,他本以为对方放弃了抵抗,可谁知竟戳中他的软肋,差一点点就逃了出去!然后就是现在,这个废物竟然学会了装死,然后再一次试图逃走,而且猛然迸发了好几倍于之前的力量! 身为兰卡斯特领第二勇士,他无法忍受这种挑衅和戏耍!他收起最后一丝仁慈,伸手摸索腰间的匕首。 老爹说过,不能用鲜血染红拉森菲特湖,那处理起来很麻烦,并且仁慈如他,也本打算给对方留一个全尸。 但现在,没这个必要了。 他正这样想着,面前的楚门突然转了过来。 看到这张脸时,史蒂夫不禁打了个寒战,手头的动作也被迫停滞…… 这是一双怎样可怕的眼睛! 他双眼赤红,宛如实质的红光从眼里溢散出来,仿佛鲜血和眼泪混合在一起……它们甚至染红了湖水! 这还是那个废物楚门·兰卡斯特吗? 妖异的红光在流水中摇曳,史蒂夫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头饿疯了的野兽盯上,心生恐惧。 他略一迟疑,只见对方猛的抬起手,将一截东西捅进了他嘴里。 这是什么!? 他没看清,但猛然被一根粗壮的东西堵住了喉咙,结结实实卡在嗓子眼,让他根本无法咬合,与此同时,一股炽热、滚烫的液体灌进嘴里,仿佛流向脑袋,史蒂夫猛然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大脑一片空白! 他本能地想咳嗽,又因此灌了一大口湖水,下意识张开双手摸索身边的东西。他反手一把抓住楚门,但后者灵巧地就像一只泥鳅,趁着他后仰的刹那,竟绕到了他身后,笨拙地锁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握紧硬物的手再次用力,狠狠地推那截硬物! 噗嗤—— 水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史蒂夫的后颈被一截硬物洞穿,半截染血的愚人椒冒出了头,货真价实的鲜血一下子染红了湖水! 史蒂夫两眼猛的瞪圆,双手在半空疯狂乱抓,但此时楚门已经躲开。 于是,短暂的痉挛后,史蒂夫无力的松弛四肢,双目圆睁,彻底没了生息。 他至死都不明白是被什么东西捅死的…… 楚门神情恍惚地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然后艰难地游到最近的陆地上。 一上岸,他便感觉身体有千斤沉重,这其中不光有失去浮力后的不适,还有一种浓浓的虚脱。 视野里的红色渐渐消失,他根本直不起腰,佝偻着背踉踉跄跄走了两步,随即一阵强烈的疲惫涌入身体,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趴去。 恍惚中,他下意识探出右手去支撑身体,这时一截尖锐物从袖口滑落,在鹅卵石地上轻轻一磕,恰好弹起来,在空中打了个转,尖端正巧对准自己。 而后者此时早已昏昏沉沉,无法抵抗地心引力,只有倒这一个动作—— 毫无声息,楚门被扎了个通透。 “妈的,那可真蠢。” 这是他昏过去前最后一点意识。 第七章 那你会唱歌吗 楚门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他梦见自己有两重身份,一重是活在嘲笑和鄙夷中的贵族少爷,一重是远离人际,猫狗双全的单身社畜。 二者的身份时常交错穿插,明明表里截然不同,却在内核上有着千丝万缕道不出说不明的联系——比如两者虽然都自得其乐,却得不到主流的认可,一切盖因他没有变成别人期望的那个样子。 尽管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 最后,两个身份在同一时刻落水,再然后,因为双重kick,他从梦中惊醒。 楚门刚睁开眼,还没看清周遭的环境,立刻被一群人围了起来。 总算见着正常人了……他在心里感叹。 居于后方的显然是仆人,表情恭敬中带着惊喜。 而为首的有两人,一个身穿灰袍,戴着复古的圆边眼镜,花白的头发从两边披散下来,堪堪盖住耳朵。他明显上了年纪,法令纹很深,眼中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这在楚门看来大多是出于责任心而非其他。 这似乎是位医生,楚门心道。他闻到了对方指尖散发出的呛鼻药味,与自己身上的包扎如出一辙。 与之相比,另一张面孔就很英俊了,这是位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面部线条坚毅沉稳,就像最杰出的雕刻家一笔一划精心刻画而成。 他有一头柔顺的金色短发,眼睛如绿翡翠一样熠熠生辉,最重要的是从中投射出的关心让楚门毫不怀疑这位是自己的亲信。 这位大概是贵族的家臣一类,对原主而言,这是一个令他心安的存在。 “您感觉怎么样?”医生模样的人关切道。 楚门挣扎着想要支起身子,金发家臣忙托住他的背,扶着他靠在软垫上。 “谢谢。” 楚门对他致以感谢,表现出一丝有礼貌的生疏。 金发男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并迅速和医生对视一眼,似乎在责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后者明显慌了,急忙再一次上前关切道:“大,大人……您还记得我是谁吗?还有这位先生?” 楚门皱眉想了想,一无所获。 似乎随着惊醒,那个光怪陆离的梦也渐行渐远了,犹如渗入泥土的雨水,他只记得它们曾来过,却抓不住一点一滴。 他缓慢摇了摇头,又看向金发男,迟疑片刻,依然摇了摇头。 “我的头很疼……”他喃喃道:“而且我很虚弱,连说话都如此费力……我怎么了?”他想伸手揉一揉太阳穴,却无奈地发现自己连手都抬不起来。 那半根愚人椒真是太强了……楚门在心里苦笑。现在看来他猜的一点儿没错,那的确是强效兴奋剂,而兔爷之所以能爆发出数十倍于那副小身板的力量,正是得益于比愚人椒还强效的罗兰之血。 或许是它平时把愚人椒当萝卜吃,才因此产生了抗药性。 见到楚门这副样子,医生叹了口气,他对金发男人做了个手势,两人随即走到屋子另一边。 楚门这才有功夫打量这间屋子。 屋子很大,打扫的很干净,再结合那一大票规规矩矩的仆人来看,这应该是高于中产阶级的家庭。但是怎么看怎么有种破落贵族的气氛……艰难维持外表的光鲜,实则过得很拮据。 比如发亮的铜壶,虽然擦得干净,但就跟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一样……比如墙上的画,以他的审美也能看出来质量一般……又比如木质家具被虫蛀的地方都打上了补丁,尽管打磨光滑,却还是看着寒酸。 环视一圈,楚门扭头看向自己旁边…… 旁边的架子上怎么有一根看起来很眼熟的木锥? 等等…… 他心里陡然一惊,这才想起自己最后时刻被捅穿的囧样,然后低头看了眼胸口的包扎,顿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既然如此的话……合着我当时用错了手,拿愚人椒捅死了那位兄贵? 啧……星爷果然诚不我欺,谁说没有枪头就捅不死人…… …… 另一边,两人的对话就严肃多了。 “杰伦骑士,我暂时对情况有了一些把握。”医生斟酌着言辞,小心谨慎道:“楚门少爷……” 他刚开口,杰伦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噢噢抱歉……是特鲁曼少爷。”医生自知失语,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是这样的,特鲁曼少爷脖子上有淤青和勒痕,胸口又被锐物洞穿,身体极其虚弱,醒来后又神志不清,产生了短暂失忆的症状……所以我怀疑,这是一次针对贵族的恶性投毒事件,目的是让史蒂夫少爷陷入癫狂,从而攻击特鲁曼少爷,引起继承权斗争…… “现在史蒂夫少爷下落不明,还需要进一步搜寻,所幸艾加庇佑,特鲁曼少爷没有伤到要害,只要注意调养,半个月就能……” 医生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杰伦骑士盯着他,锐利的目光仿佛要洞穿他的心灵。 “考利医生。”骑士的声音坚定而富有责任感:“这真的只是一起投毒事件?那么,是什么样的毒药能让史蒂夫少爷发狂,像一头野兽般攻击自己的亲弟弟……在无法勒死他时,甚至用那样恐怖的武器洞穿他的胸膛!” 医生不敢直视他,低下头,一言不发。 “考利医生,艾加的全知之眼在注视着我们,”杰伦虔诚道:“即使詹姆老爷去世了,也请你不要昧着良心说话。那天出现在拉森菲特湖周围的只有两位少爷,没有第三个人,而且我们一起享用了早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对艾加起誓,会赌上自己的生命和名誉来捍卫你指证的权利,告诉我,这是不是一起蓄谋已久的谋杀?” 考利医生打了个寒战,心里对这位责任感过剩的骑士涌起一万句脏话。 他只不过是个偏僻小镇上的医生,哪里敢掺和进这种事啊!虽然明眼人都看得懂,但跳出来指证可就不一样了,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这就是诽谤! 一个平民诽谤一位贵族,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哪怕他有骑士撑腰…… 可是眼下的情况,他也不敢得罪这位兰卡斯特领第一勇士,思考再三,只好硬着头皮道:“请您宽恕……据我所知,自然学会的炼金术中有很多方法使人神志不清任人摆布,特鲁曼少爷的现状也符合中毒症状,所以……所以不能这样草率决定……如果您坚持指控什么人,我愿与您联名将这件事汇报给伯爵大人,让他委派加德夫城的圣殿前来主持公道,而且圣殿的牧师也比我更擅长解决此类问题……” 杰伦点点头,对这种结果表示了认可。 “这样也好,鲁伯特管家会为您准备最好的马,请您即刻启程。”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如果劳伯老爷阻拦的话,你就假意顺从他,然后借宿在男爵府上,今晚我会安排你离开镇子。” 考利医生苦笑着点了点头。 送走医生,杰伦再次回到楚门身边,他注意到少爷正在用孩童般“天真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周遭,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一般,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悲伤。 “少爷……” 他单膝跪在楚门床边,低声道:“您真不记得我了吗?” “不记得了。”楚门老实回答,又补了句:“但是我的脑海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我可以信任你。所以……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说完他真诚地注视着对方。 杰伦仿佛被这无暇的眼神击中了,心里涌起莫大的感动,在心中大声赞美艾加! 是您,万能的艾加!是您在庇佑着他,也庇佑着我! 这位忠诚的骑士紧紧握住楚门的手。 “我是永远守护在您身边的骑士,杰伦·奇勒!” 楚门听呆了,半晌才回过神。 “你说你叫……杰伦?那你会唱歌吗?” 第八章 楚门的大舅 可惜的是,杰伦骑士并不会唱歌。 他红着脸说自己的声音不适合唱歌,小时候给妹妹唱摇篮曲,只要他一开口,妹妹就哭了。 楚门只好安慰他说你吐字这么清晰,不会唱歌是应该的。后者虽然没听懂,但多少察觉到这是楚门在开玩笑,这在之前的少爷身上很少见。 于是,他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的悲伤又多了几分。 这该死的史蒂夫,他把少爷害成了什么样子!他简直就像变了个人! 从杰伦骑士口中,楚门获得了不少信息,这和原主留下的碎片印象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际脉络。 作为这片土地——兰卡斯特领,又名灰杉领的领主,男爵詹姆·兰卡斯特于十一年前授予杰伦·奇勒骑士称号,并称之为“兰卡斯特的光荣骑士”。 从杰伦骄傲的眼神中,楚门不难推测这个称号的独一无二和崇高性,并且隐约明白,那就是詹姆老爷——也就是自己的便宜老爹的第一步托孤计划。 杰伦今年三十岁,虽然他很谦逊,没有自吹自擂,但楚门估摸着眼前这位就是灰杉领第一战斗力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拥有毫无保留的忠诚。 楚门猜测这种情感不仅仅来源于法理上的归属,更多的是漫长的陪伴。 十一年前,杰伦十九岁,特鲁曼五岁,再往前推五年,杰伦也才十四岁,因而特鲁曼对他来说就像是弟弟一样,加之特鲁曼的母亲产后不久便去世,詹姆老爷能提供的照料也相当有限,杰伦就成了特鲁曼唯一的玩伴,这种忠诚里还带着亦父亦兄的亲情。 四天前,詹姆老爷下葬,在那之后,杰伦就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他。直到一天前的拉森菲特猎场,有人设法支开了杰伦,在湖边仅剩史蒂夫和楚门两人,随后才发生了一系列事情。 杰伦在叙述这段经历时语焉不详,并未加入任何自己的主观臆断,似乎他并不想让楚门就此染上仇恨的情绪,可楚门作为亲身经历了那件事的人,此时就越发觉得这位骑士浑身上下充满了美德,让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演下去。 “所以说……在那之后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也不知道吗?”他反问。 杰伦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切还有待调查。” “你看起来有话想对我说?”楚门好奇地问。 杰伦犹豫片刻,试探道:“您……还记得史蒂夫少爷吗?” 这是他第一次提及史蒂夫的名字,楚门瞬间将他和那张在水下死不瞑目,因痛苦而扭曲的脸联系在一起,并由此回想起自己那时的暴虐和嗜血。 他就像一台冰冷的机器,冷漠地熄灭了他人的生命之火。 无关仇恨纠葛,作为一个尊重生命的现代人,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杀了人,楚门胃部骤然涌起一阵不适,脸色也变的苍白。 见他脸色突然难看,杰伦连忙上前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他以为楚门是因为恐惧而颤抖不已,出声安慰道:“放松,少爷,没事了,接下来我会守护在您身边……” 楚门情况稍微好转,正想说点什么来安慰这位内疚的骑士,门却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一个满脸怒容的老人破门而入,还带着三名手下。 杰伦像只受惊的牧羊犬,在门发出响声的一瞬间就腾的站了起来,他迅速抽出佩剑,一个人正对闯入的四人。 骑士的后背很宽阔,给人以无穷的安全感。 他站的笔直,平举的长剑纹丝不动,身上散发出岿然的气势,原本气势汹汹冲进来的四人仿佛惊涛迎面拍在一块顽石上,顷刻间撞得粉身碎骨,气势也为之一滞。 老人仍然一脸怒容,可三个持剑的侍从却怂了。与此同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和呼喊。 似乎是庄园里的护卫在靠近。 楚门发现,这三人在亚麻衬衫外都套了皮革马甲,左胸口绣着倾斜的天平徽记,这与老人绣在双排扣长衣上的徽记如出一辙。 但这些,都和挂在墙上的兰卡斯特鸢尾花族徽有很大出入…… 换句话说,这是个外人。 并且,原主貌似很畏惧这个老头子,并在潜意识里抗拒他的存在,以至于楚门一时半会儿都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劳伯老爷来探望少爷的病情吗?”杰伦冷声道:“您迫切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还请注意开门时动静小一点,病人需要安静。” 劳伯呵呵一笑:“特鲁曼对我来说就像半个儿子,听考利医生说他醒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又怎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呢?恕我冒昧,杰伦骑士,我只是想要来确认一下特鲁曼的情况是否良好。” 说完,他的目光越过杰伦的肩膀,投到楚门身上。 两人对视了一眼,前者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后者起初先是茫然,随即闪过一丝恍然和明悟,但迅速变成特鲁曼往日的怯懦。 “你……你是谁?” 楚门喃喃道,尽可能地向后缩着身体,表现得十分恐惧。 “亲爱的特鲁曼,你真不记得我是谁了吗?”劳伯说着,向前踏出一步,但没等他的脚落地,闪着森然寒光的剑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差一分就能切开皮肉。 “这里是兰卡斯特领,劳伯老爷。” 杰伦淡淡道,目光如电。 三名侍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仿佛自带三秒延迟,直到杰伦说完才齐刷刷拔出长剑,但又因劳伯受制于杰伦,不敢用剑对着他,一时间僵住了。 劳伯扯了扯嘴角,深深看了楚门一眼,把步子挪了回去。 “你的固执和忠诚就像我养过的一条猎犬。”劳伯笑道,无所谓地耸耸肩,“但后来它被一条狼咬断了后腿,变得又老又瘸,我索性把它炖了。” “幸好我效忠于兰卡斯特,而非您。” 杰伦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呵呵……”劳伯再次笑了,“既然小特鲁曼没问题,那我也就放心了,现在是否允许我离开了?” “请便。” 走廊里站满了男爵府效忠于杰伦的护卫,骑士示意他们让开一条路。 劳伯带着他的人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身道:“骑士先生,别忘了灰杉领还有一位少爷。史蒂夫的踪影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他身上既流着兰卡斯特人的血,也流着罗伯茨家族的血,我希望你能尽快给我一个交代。” “我会的,劳伯老爷。” 杰伦收剑回鞘,望着四人在护卫的包围下离去。 目送他们走远,楚门问:“那是谁,杰伦骑士?” “您的舅舅,少爷。”杰伦答道:“詹姆老爷的第一任妻子瑟茜小姐来自洛加的罗伯茨家族,劳伯·罗伯茨老爷是瑟茜小姐的兄长,当初护送她来灰杉领结婚,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去,同时按照洛加人的传统,他也兼职牧师为史蒂夫少爷洗礼,是他的教父。” “史蒂夫……”楚门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是您的兄长,比您年长6岁。” “所以……昨天和我一起呆在拉森菲特湖的是他么?”楚门问:“罗伯茨先生说他失踪了……这是真的吗?” 杰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情况……目前而言是这样,我们正在抓紧时间寻找……” “但他很愤怒……他表现得笃定。”楚门盯着杰伦,后者自然明白‘他’是谁。“他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因此才会贸然闯入……是答案让他无法抑制冲动,答案使他恨不得杀了我。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杰伦骑士怔怔地望着楚门,没来由打了个寒战。 他猛然想起一种令劳伯老爷如此愤怒的可能…… 同时,他发觉眼前的少爷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第九章 泰沃里亚的政权与宗教 从某种程度上讲,考利是个非常靠谱的医生。他说楚门需要休息十五天,楚门就果真在床上躺了十五天才能勉强下地走路。 这个世界的草药似乎格外发达,又或是伤口本就不深,胸口的伤在第三次换药,即第九天时就愈合的七七八八了,但那种身体被掏空的虚弱才是让他长时间卧床不起的罪魁祸首。 他只咬了一口愚人椒就虚成这个样子,而兔爷…… 不提了。 相较之下,那位才是真正的猛男。 这十五天里,劳伯再没有出现过,杰伦骑士也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就连晚上都会睡在距离楚门四米远的另一张床上,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起身。 能下床后,楚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走走。 他谢绝了仆人的搀扶,拄着一根镀银手杖,背后跟着亦步亦趋的杰伦骑士,在他的介绍下用半天时间走遍了男爵府的主体建筑。 这是一座十八世纪哥特风格的中小型城堡,带一座大花园和一个农场,以及一片处于开垦状态的果园。 万恶的资本主义,男爵都住的这么阔气。 兰卡斯特领隶属于格拉摩根地区,因为地处荒凉的北境,因此男爵领面积也很不小。 可实际上领地内只有一个大型城镇和若干村落,此外都是冻土和荒野…… 正午,来自不远处灰杉镇的钟声敲响十二下,楚门也刚好走完一圈,回到门口。 兰卡斯特领的食材非常匮乏,无非莴苣马铃薯和豆子三种来回切换,要么你做汤我做菜,要么你做菜我做汤,以至于他对一日三餐都没了期待。 面包虽然柔软,但因为缺少调味料,吃多了嘴里就像在嚼锯末,楚门觉得如今给自己一包某牌子的藤椒牛肉面他就能幸福的晕过去。 “下午您打算怎么安排?”杰伦问。 “我先去午睡,接着去书房坐坐。”楚门答道。 “好,我去安排。” 杰伦转身招呼管家将书房打扫干净,并且准备好下午茶。 这些指令必须由他以男爵代理人的身份发出,才能被管家妥善执行。 兰卡斯特目前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自男爵詹姆死后,迟迟没有人宣读遗嘱(管家的遗嘱被毁了),于是偌大一个公爵府的管理权就暂时被光荣骑士杰伦掌控,一直等到拥有顺位继承权的合适人选出现,才会在他的护送下前往格拉摩根的首府加德夫城,由男爵宣誓效忠的伯爵赐予继承人以合法头衔,并登记在册。 这种规则也是诞生于贵族争夺继承权的漫长历史中,因为投机者利用“尚未得到认可的权力”将其变为现实的空手套白狼实例实在太多,于是自一百多年前国会通过了《贵族继承权II号修订法案》后这一规则就延续至今。 这也是“光荣骑士”头衔的由来,它是保护贵族私有财产能顺利传承的最后一把锁。 但很少有人会选这把锁,因为锁的品质难以保证。 杰伦骑士自然不会背叛詹姆,但在没有人宣读遗嘱、史蒂夫又下落不明的情况下,于法理角度,楚门并非唯一继承人,他暂时只是贵族后裔,甚至因为年龄原因(16岁)没有骑士爵位。 按照锡安律法,失踪两个月以上的人才会被定义为死亡,只有到了那时他才能获得合法继承权。 …… 下午一点半,楚门从小睡中醒来,他揉了揉冰凉的手,打着哈欠来到书房。 这身体太过虚弱,以至于睡个午觉就手冷脚冷,好在管家鲁伯特先生早就准备好了毛毯和炭火盆。 这是楚门第一次来到书房,一进门就被正中央那副画吸引了。 那是龙裔达维安的画像,他身着染血的黄金盔甲,骑在龙背上,伸手触碰天上巨大的眼球,在他身下,是无数举手欢呼的人民。 伴随这副《达维安统治人间》还有一句名言: “艾加注视着死者,而生者归达维安。” 这话翻译过来即,人只有在死了以后才归圣殿管理,生者则由生者统治。 画由大师弗朗索瓦·克鲁埃创作于泰沃里亚元年,那时全境都归泰沃尔人统治,王国也被称为泰沃里亚。 也正是从达维安开始,跨越218年岁月的黄金王朝正式统治全境。 在那之前,整块大陆没有统一的称呼,王国、城邦、诸侯之间不断征战,但所有人都在圣殿的统治之下,神权高于一切,甚至比中世纪还要黑暗。当时流传着一段这样的话: “全境既在艾加的注视下,又在圣锡兰大主教的掌管中。 “后者的一声咳嗽,足以让所有领主惴惴不安。 “当他发怒时,一定会有一个王国灰飞烟灭。 “一旦他被人暗杀,一半以上的人口要为之殉葬。” 这番话某种程度上是种夸大,但也反映出圣殿的势力之强大,那时圣殿不光控制着人们的精神生活,也因为其自身强大的军事实力,对物质同样强加干涉。 而泰沃尔人达维安的横空出世,则标志着这一局面的结束。 “艾加注视着死者,而生者归达维安。” 他如是说道。 传说他说这句话时正站立在一头龙的背上,手持拂晓圣剑,只一击就劈碎了圣锡兰大教堂的五彩穹顶,将当时的圣锡兰大主教斩于剑下。 而这句话,也被至今的无数君王奉为经典。 在这之后,他没有将圣殿一网打尽,而是与圣殿仅存的教士们签订了《至高法典》,极大地约束了圣殿的权力范围,让宗教成为服务人民的工具。 《至高法典》的签订自然让当时的人无比惶恐,圣殿的恐怖阴影不会因为一个人类的胆大妄为瞬间消弭,达维安也深知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事,于是他在法典签订后这样说: “如果这算亵渎神明,那么就请神明降罪于我一个人,饶恕我的子民。” 结果最后直到达维安寿终正寝也没有所谓神罚降下来,神权不可侵犯的假象顷刻间土崩瓦解,反而是圣殿被迫承认了《至高法典》的权威性——达维安不被神罚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法典被艾加承认,要么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艾加……圣殿的人无疑会选择前者。 于是,达维安成功将神权踩在脚下,也替所有贵族做了表率——贵族要为他的人民而活,也为他的人民而死。 他的后人将“泰沃尔”变为“泰沃里亚”来命名全境,寓意“主宰自我的人”。 即便如今距离泰沃尔人缔造的黄金王朝覆灭已经过去了八百余年,是锡安王朝统治全境,人们也会下意识地提及泰沃里亚,并采用泰沃里亚纪年法,以示对达维安的尊敬,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艾加注视着死者,而生者归达维安。” 楚门念了一遍这句话,慢慢踱步到书架前。 …… 在杰伦的帮助下,他大致检阅了一遍书籍种类,除了两本落满灰尘的泰沃里亚编年史以外,大部分是培育花卉、养马和打理皮毛的杂书,而且有被人翻过的痕迹。 “兰卡斯特领有马场吗?”他问。 杰伦摇了摇头,“太贵了,养不起。” “那詹姆老爹为什么有这么多和养马有关的资料?” “这似乎是老爷的爱好,而且老爷的确擅长养马。”顿了顿,杰伦回忆道:“我十二岁成为见习骑士那年,有一次替拜伦骑士喂马,发现他的马无论如何都不吃不喝,都快急哭了,这时老爷路过,您猜他说了什么?” “什么?” “‘那家伙被憋坏了,它想出去散散心’,老爷这样说道。”杰伦用近乎崇拜的语气复述道:“然后我壮着胆子解开栓绳,带它去拉森菲特猎场跑了整整一个下午,结果病全好了!从那以后那匹马就对我就格外顺从,换其他见习骑士都不行,必须由我来伺候。” 他叹了声,“老爷真是厉害,他比拜伦骑士还了解自己的伙伴……” 楚门咂咂嘴,没说什么。 除了这些,他还翻到一些圣殿的典籍。 如今是泰沃里亚1162年,圣殿这一宗教组织也被“驯化”了一千多年,典籍与他想象中的有很大出入,大都并非传教手段,而是类似青少年心理教育读本,区别在于教导方向都被集中于艾加身上。 比如我们引导一个孩子向善,会告诉他‘人之初性本善’,或‘善良是一种美德’之类的人文主义思想,而这些书里写着‘善良者才能在死后进入艾加的圣堂,一心为恶就会遁入永久的黑暗’之类的话。 二者过程是相同的,但归根结底却大相径庭,不过在这种蒙昧无知的年代,与更开放的价值观相比,将它集成在个体身上更容易让人接受,也更亲切…… “这不就是地球上偶像文化泛滥的原因么……” 楚门嘀咕道,翻开了另一本书。 这是一本宣传手册,介绍圣殿的各种服务,以及收费标准…… 等等,收费标准? 他翻看到圣殿提供神术治疗与草药学治疗,并且收费大都不菲,突然意识到些什么。 “骑士先生,我们还有多少钱?” “这我要咨询一下鲁伯特管家……您问这个干什么?” 楚门盯着他的眼睛,“半个月前你请考利医生而非圣殿来治疗我,是否因为金钱关系?” 杰伦一时语塞,耿直如他根本不知道如何隐瞒,索性红着脸走了。 “我……我去找管家。” 第十章 都是要吃饭的 金达维,银埃利,铜里特,构成了锡安的货币体系。 金达维上印着黄金王朝奠基人达维安的头像,银埃利上印着黄金王朝第二任国王埃利尔的头像,以此类推,铜里特上印……印了个锤子。 没错,仅有纽扣大小的铜里特上印着第三任国王“征服者加里特”最喜欢的战锤,而非他本人的头像。 一枚金达维可以兑换25枚银埃利,一枚银埃利可以兑换100枚铜里特,铜里特的出现得益于加里特的连年出征,他将泰沃里亚王国的面积扩大了20%,并掠夺了至少二十条铜矿脉,让铜币一跃成为全境最流通的货币,为商贩的找零工作和乞丐的行乞活动提供了无穷便利。 管家鲁伯特将三种货币在楚门面前一字排开,分别介绍其价值,并含蓄地暗示他要懂得节约开销,因为詹姆老爷就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以至于现在男爵府的流动资金仅有110个金达维。 兰卡斯特领的普通居民一年平均收入120个银埃利,往往开销一半,其中10枚作为税收交给领主。这其中一大部分钱用于男爵府的日常运营,仅有一小部分会留下来,小归小,数字也不会低于20枚金达维…… 然而詹姆老爷做了20年男爵,却只存下来100枚金达维……楚门对老爹的败家能力不禁有了直观感受,也难怪管家的语气如此幽怨。 “像我受的那种重伤,如果请圣殿的人来医治,需要花费多少钱?”楚门把玩着一枚金币问道。 “这取决于圣殿牧师的用药和神术消耗,少爷。” 管家低着头回答道。 “哦……我明白了。” 楚门若有所思,转而认真打量着管家。 他发现老人对自己总是有些惶恐,甚至不敢和他对视,便又随口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随后陷入沉默。 沉默中,他察觉管家似乎在微微战栗。 因为恐惧?不安? 楚门摸着下巴思考。 良久,他才开口道:“鲁伯特先生。” “啊?”管家这才抬起头。 楚门指了指墙上的画,后者顺着手指看过去,是那幅《达维安统治人间》,最上面硕大的眼珠子代表了全知之神艾加。 “你瞧,艾加在注视着我们,”楚门温声道。 这话说完,心里有愧的管家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上满是沁出的汗珠,身体直打哆嗦。 楚门试着把他搀起来,奈何太虚弱,索性自己也坐到了地毯上。 “你如果有话憋在心里,说出来可能好受一些。”他宽慰道。 “是……是,少爷。” 管家被吓得不轻,他一边擦眼泪一边将劳伯对自己的威胁全盘托出,还提到了那份被毁掉的遗嘱。 讲述过程中他时不时偷看一眼楚门,但越看就越心惊。 少爷嘴角始终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即使听到对自己有利的遗嘱被人摧毁也没有任何恼怒,心里不禁愈发忐忑。 听完后,楚门也没做什么评价,只是拍了拍鲁伯特的肩膀,重新回到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嵌在里面。 “辛苦您了,管家先生。”他说道。 鲁伯特的身体不禁开始颤抖,他听得出来,这不是讥讽和揶揄,而是真诚的感谢。 “这些话你说过以后就随风消散了,除了你、我和艾加,没有人知道它。老爹也从未立过什么遗嘱,劳伯舅舅也没有威胁过你,明白吗?”楚门说。 “啊?” 管家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抬起头。 “照我说的做就是了,现在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楚门温言道。 “是……是……我明白了。” 管家感激地点头退下,恍惚中,他觉得少爷和老爷愈发相似了。 送走管家,楚门难得安静了会儿,他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一只手支撑身体,轻轻揉搓着太阳穴。 现在摆在面前的有两个问题,继承权和钱。 他知道史蒂夫已死,但这需要时间来“证实”,可劳伯就在一旁虎视眈眈……这位大舅消失的这些天,楚门感到心惊肉跳,仿佛背地里酝酿着某种威胁与阴谋…… 另一个就很简单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甚至让圣殿为你服务。他对愚人椒很不放心,迫切地需要做一次全身检查,考利医生做不到这一点,唯有借助圣殿的力量……但是圣殿的服务太昂贵了。 自黄金王朝以后,圣殿的权力就受到了极大限制,由此带来的结果就是逐步变穷,恩格尔系数涨的那叫一个快,蹭蹭蹭就100%了,甚至一度赤字。 权力受限,圣殿就没法打出“赎罪券滞销,帮帮我们”的口号,即便接受社会各界的捐款也要被王室抽成一大部分,久而久之,内部就闹了饥荒。 人活着总是要吃饭的,尤其是圣殿这种人格外多的地方…… 于是,在这种内忧外患的处境里,一位天才般的大主教查尔斯开始了宗教改革。他力排众议,将圣殿的各项服务作为商品进行销售,比如主持婚礼、主持葬礼、特殊布道等等,都必须先付款再服务,甚至不接受物品作为佣金。 一时间,圣殿的牧师们变得比商人还市侩,除了每周一次的义务布道,无论你要求他们做什么都要掏钱,就连小孩出生的洗礼都得收15个铜里特。并且为了节约开支,牧师们不愿坐马车,全凭11路来回奔波,以至于当时圣殿内人均长跑健将,鞋子一度成为日常开销大头。 所幸改革是卓有成效的,靠着针对广大平民阶层的服务,圣殿渐渐摆脱了赤字。 解决了温饱问题,被视为救世主的查尔斯再次一拍大腿, “我们不是会神术吗!我们不是擅长炼金术吗!我们可以为贵族提供医疗服务啊!” 于是,在他的推动下,类似私人医生的订制服务应运而生。 以此为起点,查尔斯不断推行新产品,针对贵族群体的新生儿豪华洗礼大礼包、青春期心理疏导、相亲、临终关怀等等从摇篮到坟墓的一条龙式服务渐渐形成,且逐渐成为了圣殿主要的收入来源,也让他们成为了纳税大户。 国王起初对此小心翼翼,惟恐圣殿要复辟旧王朝,但后来见到贵族心甘情愿将钱扔进圣殿,圣殿又转手扔进国库,顿时高兴的合不拢嘴,便不再干涉,反而与圣殿合作,使得这一体系愈发完善。合作关系一直持续到今天,即使王朝更迭,圣殿也因为特殊的社会地位没有受到丝毫波及,并且价格水涨船高…… 但是,这一切都和楚门这种十八线贵族没有一个铜里特关系,像兰卡斯特领这种鸟不拉屎的穷地方根本就没有圣殿分部,仅有的一座教堂修建于四十几年前,翻修过两次,每周日都会有一个年迈的老牧师过来布道,等他翘辫子了,也不知道哪个倒霉鬼会被派到这儿来。 最近的圣殿分部,是专为格拉摩根伯爵服务的加德夫修道院。 楚门手里这份写于约瑟夫14年,也就是6年前的“宣传手册”正是来自于加德夫城,上面对“全方位身体检查”标价高达35枚金达维…… 楚门很确信,即使他是男爵,管家也不会允许他动用这笔钱。 “钱啊,钱啊,缺钱啊……” 准男爵大人不禁发出哀嚎。 嚎完以后,他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扇门上。 过去的十五天里,他再也没有感应到那扇门的存在。 对此他有两种猜测,其一是门只会在危急关头出现,其二是他身体太过虚弱,没有活动能力。 随着身体康复,他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又可以激活那扇门了。 现在书房里空无一人,他索性闭上眼,在心里发出呼唤…… 果然,他再次来到了那片熟悉的漆黑空间,门依旧矗立在眼前,上面是不断跳跃的数字。 时间从原本的13分钟变成了28分钟,似乎每一天可以恢复一分钟。 楚门推开门向外看去,惊讶地发现门后场景变化了…… 虽然依旧是漆黑的夜晚,但是他清晰地记得,当初那块地方被层层叠叠的树冠遮盖,看不见月亮,可眼下面前是一个小湖泊,水面上波光粼粼。 “每一次打开门的位置随机,还是因为我自身位置变化所以改变?” 犹豫片刻,楚门合上门,没有过去。 遭遇狗头人和兔爷的经历让他明白自己的战斗力有多渣,在准备充分之前他不打算再过去。 重新睁开眼,楚门看了眼挂钟,距离刚才只过去几秒,沉浸在意识里的时间果然过得十分缓慢。 “按照杰伦的说法,上次进入是早上9点,另一边似乎是深夜……现在是下午4点,另一边依旧是深夜……或许另一边的昼夜交替速度非常缓慢?又或者……” 这样想着,楚门猛然想到一个十分惊人的可能。 他立刻起身翻出一本又厚又皱的《凡瑟尔的植物图鉴》。 书被翻过很多遍,页脚破旧,空白纸页上记着潦草的笔记。 随着一页页翻开,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图案和文字跃入眼帘时,楚门脑海里不断出现过往的种种画面…… 原来他不只是熟读这本书,还去兰卡斯特周边实地考察过……有关植物分布,生长情况,特性等等全都烂熟于心…… 原主果然对这段记忆格外深刻和重视,这是楚门重拾的记忆里最清晰的一段。 不知过去多久,等他回过神时,这本厚厚的图鉴已经翻了一大半,刚才明明处于神游物外的状态,却好像认真读了一样,前半本内容自然地印刻在脑海里。 “啧,这才是真正的快乐……” 他感叹道,循着记忆翻到第107页。 「罗兰之血:由植物博学家罗兰发现并命名,多生长成熟于霜季,在雾季第一个月完全熟化,随着炎季到来,日照时间增长,汁液絮化速度加快,相反,低温和月光会让它汁液饱满且粘稠。 其营养价值来自于汁液,如果单个果实净重超过二分之一卢克且并未絮化,汁液可作为优秀的炼金材料制作能量试剂,后续应用见《凡瑟尔的炼金术入门》。」 “果然,变异是因为缺少日晒,以及长时间月光照耀……”楚门喃喃道,又翻到另一页。 「愚人椒(暂名):广泛分部在泰沃里亚北境的冻土上,颜色鲜艳,形似辣椒,与罗兰之血属于同类植物,只在雾季和霜季的低温条件下开始发育,在雾季的第一个月旺盛生长,由绿转红……」 “同样是需要低温条件才能发育,并且两者都提到了雾季的第一个月……” “雾季的第一个月是什么?” 问题一提出,楚门就没来由涌起一阵恐慌,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淡定淡定……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害怕……” 这是原主的潜意识在作祟,随着楚门与身体逐渐熟悉,类似的情况也越来越少,但这次格外强烈。 他紧接着翻出一本天文学书籍。 “这应该还不够……”他自言自语道:“能将天文现象和人文联系在一起的,多半是占星师的预言或是宗教预兆一类……一个小男爵应该不至于和占星师这样的宫廷机构扯上关系,所以应该是宗教影响下的传统习俗……” 他又翻开了另一本宗教书籍。 两本书都摊开在楚门腿上,半个小时后,他将书合了起来。 现在,他的心跳更加剧烈了。 这次并非特鲁曼·兰卡斯特的恐慌…… 而是他自己。 第十一章 血月 同一时间,兰卡斯特庄园外,一辆镀银马车缓缓驶来。 它是一般贵族马车的2倍大小,里面至少能坐6个人,但是外面除了镀银装饰外没有其它装扮,连徽记都没有,只在银色外装上浮刻着一个眼珠子。 金色的夕阳照在上面,眼睛仿佛在发出诡异的光芒。 鲁伯特管家和杰伦骑士带着一众仆人在门口迎接。 前者是这座庄园的总管,后者是暂时的管理者,出现在这儿理所应当,反而是楚门这样的准继承人和另一个准继承人史蒂夫不该出现,以示避嫌。 在涉及继承权问题时,又出现了圣殿,无疑需要格外重视。 马车停靠,从中走出三男一女,男人都身穿白袍,为首一人在外面裹着一件棉打底的无袖白色皮甲,胸口用银涂料绘制了一枚艾加之眼的徽记。 唯一一名女性身材娇小,不同于同伴的白色兜帽,她用白色方巾包裹着头发,再配上圣洁的白袍与恬静的面容,气质格外空灵,与男爵府邸周围略显破败的景色格格不入。 为首的皮甲男长着络腮胡,看起来有四五十岁,足以做杰伦骑士的父亲,但实际上他只比骑士大五岁,看起来显老罢了。 他伸出满是老茧的手, “法瑞斯教士长,来自加德夫修道院。” “杰伦·奇勒,兰卡斯特领的光荣骑士。” 两人寒暄完毕,法瑞斯的表情异常严肃,严肃的让杰伦都有些意外。 他甚至没工夫介绍其他人,就直接开口道:“考利医生的请求我们已经收到了,此事涉及男爵大人的继承权,圣殿本无权过问,但从考利医生的叙述来看,这很可能与‘赤眼恶魔’相关。” 听到赤眼恶魔几个字,在场人都脸色瞬变,他们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名字! 尤其是鲁伯特管家,老人身体晃了两晃就向后跌倒,竟直接晕厥了过去!一名仆人眼疾手快扶住他,这时法瑞斯身后的少女快步来到老人身前,掏出一个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小瓶子在他鼻下嗅了嗅,老人这才睁开眼。 “教士大人,这只是您的猜测还是……”杰伦严肃地问道。 “原本只是猜测,”法瑞斯回道:“但是,这一路上我的确嗅到了恶魔的气息,而且越靠近男爵府越浓郁。艾加仿佛从一开始就在指引我,为此我们用五天时间向伯爵大人申请了介入许可,特来调查这件事。” 旁边一名教士适时地上许可证,火漆完好,且是格拉摩根伯爵的徽记。 杰伦打开许可证仔细看了两眼,确认无误后还给对方。 “这位是鲁伯特先生吧。”法瑞斯望着管家道:“听我的导师,也是上一任教士长说过,十年前的一个血月之夜,格拉摩根伯爵府突然遭受赤眼恶魔的袭击,全家十四口人一夜之间全部死去,就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能幸免……那时您在吧?” “不要再说了,教士大人……”管家先生仿佛又要晕过去了,他满脸悲色,哽咽道:“原来我才是那个真正不祥的人……我正是因为那件事才逃离了伯爵府,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可谁知它又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愿艾加原谅我,我才是真正不祥的人,是我吸引了恶魔……” “艾加不会怪责一个无罪的人,您也是受害者之一,而且所受伤害不比逝者少。” 少女开口宽慰道,她的声音空灵清澈,仿佛带着某种沁人心脾的魔力,管家的情况顿时稍稍好转。 “所以,还请杰伦骑士能配合我们的工作。”法瑞斯看向杰伦。 骑士稍稍犹豫:“你们……不会伤害特鲁曼少爷吧?” “如果他是无罪的,那么艾加会保护他。如果他身怀罪恶,那么谁也无法拯救他。” 法瑞斯坚定地说道。 …… …… 早在一千多年前,自然学会就按照气候就将一年分成雾、炎、雨、霜四季,每一季一百二十天,为期3个月,除了个别月份因为历史上某些君王的癖好和大事件发生了名称上的改变以外,其他都叫x季第x月。 这其中,雾季的第一个月最为重要。 这个月,独称为血月。 血月有34天,但实际上血月升起只有4天,分别是一年前四个星期日。 圣殿认为这四天是艾加的神力无法庇佑的4天,每到此时,血月就会升起。 所以它仅被计在星期中,而与一年360天无关。 自然学会始终没能找到血月的出现原因,但致力于用知识解读这个世界的他们在很早之前就提出,血月对人无害,而且适当的月光照射会改良本土植物,诸如罗兰之血,愚人椒之类广泛在雾季生长的植物,都会因为血月的照耀发生异变,从野草一跃成为炼金材料。 总的来说,血月是一种自然现象,要辩证且科学地看待它。 但是,理性的说法沦为小众,反而圣殿的“血月诱变说”成了主流。 “血月是罪恶的象征,是恶魔在人间的力量残留,是艾加用神力也无法彻底净化的邪恶之力。它诱发人内心的罪恶,使人嗜血,渴望杀戮,并迷失自我。” 圣殿如是说。 这种说法自然不是随口杜撰,而是与艾加的起源,以及自古以来从未断绝的“赤眼恶魔”的出现结合得来。圣殿认为赤眼恶魔就是那些在血月之夜无法抵抗心中的恶,最终沦为恶魔的人,这部分人要么是无信者,要么对艾加的信仰不够虔诚。 在这样一个全民信仰艾加的年代,没有证据证明它是错的,那么它就是对的。 更重要的,在黄金王朝的末期,也就是泰沃里亚180年-218年期间,发生了一连串惨绝人寰的篡位事件,成为了“血月诱变说”的强力证据。 180年,达维安大帝的后代,血腥君王史古利德大帝在血月之夜被其私生子德库兰杀死。 五年后的同一天夜,篡位者德库兰又被他的儿子爱德华残忍刺死,头颅也被悬挂在圣锡兰大教堂的塔楼顶。 死不瞑目的德库兰头戴着一顶被血染红的纸王冠,爱德华以此来嘲讽他那脆弱而短暂的王权…… 再后来,爱德华以及他的儿子又先后经历了同样的背叛。 这二十余年间,史古利德的后代无一例外都与其祖先一样是残忍的刽子手,在位期间残忍暴虐,最终死于一模一样的背叛,仿佛是一种源于血月的诅咒,无形中支持了圣殿的说法。 后来在泰沃里亚218年,锡安公爵挺身而出,发动血月政变,历时五年,将全境从泰沃尔人手中夺走,建立了属于金蔷薇家族并延续至今的锡安王朝。 从那以后,在锡安王室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血月诱变说”,“史古利德血脉诅咒”,“赤眼恶魔”三者被紧密结合起来,仿佛史古利德一脉流淌着被诅咒的赤眼恶魔的血,阻碍泰沃尔人残余复辟黄金王朝的同时,也在进一步加深“血月诱变说”的影响力。 但无论怎样,赤眼恶魔的确存在,且每次出现都会带来灾祸。 并且,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它与血月有关。 有关赤眼恶魔最重要的一点,从字面就能理解,即“赤眼”…… …… “绽放于罪域的恶之花, “从瞳内燃烧,烧熔心智,融化情感, “邪恶铸成屠戮的锋刃, “刺穿至爱之人的胸膛。” 楚门喃喃道,放下这本《净化世间记》。 他手心汗涔涔的。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楚门端起旁边放凉了的牛奶。 一分钟后,他稍微镇定了下来。 “还好这丢人的一幕没有人看见……”楚门自嘲道:“还好当时用愚人椒捅死了那丫的,否则现在还成了烫手山芋……这样也好,身体检查是不能做了,否则不就成了瘾君子去派出所做尿检么……” 他轻轻摇了摇铃,让仆人把牛奶端下去热一热。 后者刚离开,楚门就听到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声声仿佛踩在他心上。 人很多,而且很陌生。 第十二章 检查 推门而入的首先是杰伦骑士,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事实证明男爵府的家教的确不够严格,跟来的除了陌生人之外,还有列队欢迎的男女仆人。他们种仅有一小部分是被管家叫来的,其余都来看热闹。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会在兰卡斯特领度过,所以这是一生中为数不多的见到圣殿‘审判’过程的机会。 这毕竟是和平年代,“赤眼恶魔”这样的字眼除了带来恐慌,大部分情况下是新鲜的调剂品,为沉闷无聊的日子带来新鲜感,而年轻人大都喜欢这些。 门一推开,人流便一股脑涌了进来。然而杰伦就像一道门闸,牢牢拦住身后的洪水。 于是,刹那间,整间书房构成了一幅冲突鲜明的中世纪画卷,可以命名为《骑士和他所守护的领主》又或是《王权与神权的冲突》。 画面左边,楚门就坐在椅子上,腿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手捧一本《净化世间记》,坐姿端正,身体微侧,略微带着惊讶地注视众人。 他的表情温和且淡然,金色的夕阳从狭长的玻璃花窗透射进来,为他镀上一层高贵圣洁的金边。 画面右边,则是被杰伦下意识张开手拦住的人群。 为首的法瑞斯教士长神情肃穆,紧紧抿着嘴,身后的三位教士也各自望着楚门。 再身后,是怀着不安、惊奇、忐忑,心思各异的男爵府其他人。 画面上每个元素都栩栩如生,主次分明,错落有序。 “你吓到客人了,骑士先生。” 楚门开口打破了安静,杰伦这才意识到自己紧张过了头,竟然下意识阻拦圣殿的人,低声说了句抱歉,快步来到楚门身后,低下头,垂着双手。 骑士要以此来坚定自己的立场。 法瑞斯目光略过楚门手中的书,当察觉书页微卷,因为长时间翻阅略有破损时,对他有了一丝好感。 一个时常翻阅宗教典籍的人,至少是个虔诚的信徒。 法瑞斯眼里闪过一丝赞许,随即朗声问道:“特鲁曼少爷——” “叫我楚门就好。”楚门微笑道:“他们都这么叫,免得弄乱了。” 法瑞斯略微惊讶,环顾四周,看见仆人各自尴尬地低下头,也没多说什么。 “那好,楚门少爷,您是艾加的信徒吗?” “泰沃里亚全境没有人不是艾加的信徒。”楚门笑道。 “这可不一定,幻寂议会的法师就不是。”法瑞斯笑了笑,“但我看得出,您是一名虔诚的信徒。” “的确。”楚门微微颔首,“我忠诚的骑士告诉我,半个月前,我曾遭遇不测,差一点就死去。但是冥冥之中仿佛有种庇佑使我度过危机活了下来,身体也逐渐好转。毫无疑问,这是艾加在保护一个虔诚的信徒。” “赞美艾加,也赞美您的虔诚。”法瑞斯适时上前半步,“您会配合我们的工作吧?关于您遭遇的不测,我深表同情,但这其中或许还隐藏着更大的隐患,为了兰卡斯特领一千五百四十二位锡安公民的安危,我们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查。” 楚门微笑点头。 “这没有问题,尽管我还不是领主,但身为男爵大人的儿子,我也有义务为我父亲的子民着想。” “很好,我相信您会是一位优秀的领主。” 法瑞斯赞许道,这番话等同于默许了一件事:在默认史蒂夫活着的情况下,未来会有继承权的争夺,那么假如楚门没有问题,他就会在发给伯爵大人的报告中盛赞楚门,提高对方成为继承人的可能性。 至于这种表态真正有没有用,有多少用,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出于政治手段,他采取示好来结交一位潜在的盟友……或说客户。 圣殿每一个分部的负责人都有拉拢客户,广结善缘的义务,这被那位天才主教查尔斯写在了教义中。但并非每个教士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毕竟,狂热且虔诚的信徒与市侩的商人是相互违背的…… 楚门笑了笑,他自然不会听不懂对方话里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好笑,对方显然不适合贯彻查尔斯的教义。 得到首肯,法瑞斯扭头对身后的少女说了两声,然后示意杰伦骑士将无关人等驱逐。 管家几声叱责后,看热闹的仆人一哄而散,书房再度安静下来,只剩楚门、杰伦与四名教士。 气氛随之变得凝重,教士们如临大敌地盯着楚门,杰伦也身体绷紧,宛如随时离弦的箭。 这时,场内唯一的异性动了,少女解下方巾,把黑发在脑后随意束了个高马尾,露出天鹅般修长白皙的脖颈。 少女面容精致,气质空灵,楚门不免多看了两眼。 这是半个月以来他见过最养眼的一位异性,身为十八线贵族,男爵府的男女仆人几乎个个都一言难尽。 “我有这个荣幸知道您的名字吗?” 来到身边时,楚门开口问。 “胡桃。” 回答干脆利落,让楚门愣了一瞬。 还真是个别致的名字…… 胡桃回答完就抿着嘴不言语,这倒不是冷漠,而是手上正忙着其他工作。 她拿出一个小瓶子,拔出塞子,一股奇异的味道涌出。她在手背上滴了一点,然后凑到楚门面前。 “喏,闻一闻。” 楚门低头嗅了一口。 起初是香气,但钻进鼻腔之后突然变得辛辣刺鼻,猛的刺激泪腺,让他差点流下眼泪。 这味道突然变得和愚人椒一模一样,楚门连忙闭起眼睛,装作沉醉于香味,直到眼泪憋了回去才睁开眼。 睁眼后,他露出陶醉的神色,然后感慨道: “胡桃小姐,你用蓝根花洗过澡?” “唉?你怎么知道!”胡桃惊讶地问,也闻了闻自己的手背。“为什么我闻不到啊……那是三四天前的事了,现在还有味道吗?” 当然没有了,楚门的鼻子也没灵到那个地步,只是他知道加德夫城与灰杉领之间有一片带小水潭的蓝根花丛,那是途中唯一可以洗澡的地方。 但他自然不会那么说。 “嗯……我对自己的嗅觉还是很自信的。”他微笑道:“你的身上有种蓝根花的清香,非常好闻,这种花花期极短,等你回到加德夫城或许就没有了,恰好男爵府的花园里种了一些,你们离开时可以带一些走。” “真的吗?那——” “咳咳!!” 胡桃本想满口答应,但身后突然传来咳嗽声,顿时冷静下来。 她回头看了眼法瑞斯,教士长脸色比锅底还黑。 “……那之后再说吧。”胡桃对楚门吐了吐舌头,一脸的心有余悸。 “如您所愿。”楚门微笑道。 “胡桃,汇报结果。”法瑞斯催促道。 “第一道检索通过了,他没有问题。” “你确定?” “法瑞斯叔叔,灵敏的嗅觉对所有味道都是灵敏的,不会只针对某种气味。”胡桃辩驳道,她对法瑞斯的怀疑稍稍有些意见。 法瑞斯不再干涉,示意继续。 “下面开始残留物检查。” 这次就没那么简单了,胡桃找管家借来不少银质器皿,自己也拿出各种炼金道具,瓶瓶罐罐在手中飞舞,忙的眼花缭乱。 楚门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刚才那一瞬让他明白,自己绝对有问题,那一口救命的愚人椒很可能会害死他。 “胡桃小姐,刚才你给我嗅的是什么啊?”他试图干扰对方。 “巴顿I号试剂,也是恶魔之血的诱发剂,如果你是赤眼恶魔的话,刚才就会流好多好多眼泪,然后像离水的鱼一样拼命呼吸。” 干扰无效,小姐姐一边流畅地回答,一边忙着手头工作,没有一丝紊乱。 楚门暗暗咋舌,这姑娘要是放在高校绝对是个能出成绩的科研狂人,SCI出到手软那种…… “那现在呢?深入检测吗?”他继续干涉。 “没错,防止‘恶魔’伪装自己。”她冲楚门甜甜一笑,可说的话却使人不寒而栗。 “恶魔之血是赤眼恶魔体内流动的能量,即使曝晒在阳光下,它也能存活一个月,何况人体内?这是巴顿III号指示剂,能灼烧残存的恶魔之血,并让它无所遁形。” “哦……原来如此。”楚门不动声色地擦去冷汗。 顿了顿,他又问:“那……请问有没有这样一种特殊的情况……” “嗯,你说。” “假如一个负伤流血的赤眼恶魔掉进了湖里,鲜血污染了湖水,而我恰好在那个湖中游泳,不小心灌了好几口水……那我也会检测出这种东西吗?” 胡桃手头的动作突然停滞,她仿佛陷入了思考。 半晌,她才一脸茫然地回道:“我……我还没这么想过……书上也没这么记录过。” “那以前没有类似案例吗?” 胡桃摇头,“一般第一道工序就能检测出结果,如果第一道没问题,第二道也不会有问题……” “也就是说没有出现过‘第一道检测无误,但第二道检测出状况’的特殊情况咯?”楚门进一步强调,“假如这样,是否有补充手段来检测?” 胡桃迟疑着摇了摇头…… “那岂不是会冤枉无辜的人?”楚门乘胜追击。 “好像……是这样……”胡桃喃喃道,陷入了思考。 两人的窃窃私语引起了法瑞斯的不满,他催促道:“还没好吗?” 胡桃从思考中惊醒,忙将手头的试剂递了过来。 “来吧,喝了它。” 这是一瓶蓝盈盈的试剂。 这是我的命运么?那么,代价是什么? 楚门真想吐槽一句。 “这代价可能不菲啊……” 他一仰脖,满饮此杯。 清凉的液体涌入喉咙,但没过一秒,就瞬间如火烧一般,从肚子里烧到全身,烧得楚门连眼睛都睁不开。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几声男人的惊呼,紧接着便是不绝于耳的长剑出鞘声。 第十三章 严谨的实验逻辑 因为《神职人员禁锋令》的存在,圣殿教士的剑刃都被禁止开锋。于是为了加强杀伤力,他们的剑身更沉,介于钝器和锐器之间,出鞘声也就更显沉闷。 因而在楚门听来,驳杂的声音泾渭分明。 三把钝剑同时拔出,却被一个清脆的声响盖了过去。 这无疑是杰伦骑士拔剑的声音。 尽管没法睁开眼,楚门却感到十分安心。 气氛如他所想,十分焦灼,杰伦骑士第一时间拔剑控制了近在咫尺的胡桃小姐,剑锋就抵在少女白皙的脖子上,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 另一边,是目眦欲裂的法瑞斯和另外两名教士,他们原本只是因为目睹异端现身而激动不已,现在则像被触碰逆鳞的巨龙,眼中冒出怒火! 至于主人公楚门少爷,看上去样子格外恐怖,他就像被开水烫伤的病人,脸上,右手……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恐怖的褶皱和红痕,尤其是眼睛,红肿的就像两颗桃子,样子要多惨有多惨。 这赫然是恶魔之血的残留物被激发出来的症状!好在痛苦也是暂时的,只是看起来相当瘆人罢了。 “放开胡桃,骑士!你这是在亵渎艾加!在亵渎圣殿!” 法瑞斯压抑着怒火呵斥道: “你在包庇一个恶魔!不要被所谓忠诚迷失了双眼!” 杰伦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的确,忠诚使他下意识选择相信楚门,这是他从小就受到的教育。之所以出此下策,也是因为自知无法控制局面。 假如对方只有一名教士,即使是教士长兼教官的法瑞斯,他也能保护楚门周全,但现在对方有三人…… 从战略角度而言,他无疑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但是从其他角度看…… 不!光荣骑士不用考虑其他! “我仍然相信少爷,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骑士说道,语气坚定。 法瑞斯阴沉着脸,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骑士阁下,我以加德夫修道院教士长、伯爵特聘检查官、以及胡桃养父的三重身份恳求你放下武器。艾加不会冤枉一个无辜者,更不会污蔑一个锡安的贵族。但是,如果你为了包庇恶魔而伤害了圣殿的人,就等同于将自己的领主亲手推上了火刑架! “即便我们因为暴力选择了妥协,你难道还想带着他逃跑吗?听听吧,一个光荣骑士带着他的恶魔继承人逃跑?你觉得这会是什么下场?泰沃里亚全境不会有一个角落供你们容身!凡太阳照耀之处无所遁形,你们注定要在仓皇的逃窜中度过余生!” 杰伦没有回答,但剑刃依旧纹丝不动,抵在少女娇嫩的脖颈上。 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无用,气氛更加凝重。 这时,一个稍显另类的声音冒了出来。 “咳咳,话说……能让我先睁开眼睛吗?” 楚门一开口,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他脸上的灼烧开始缓慢消退,但眼睛依旧肿的像桃子一样。胡桃见他这副惨兮兮的样子,竟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这一笑,让法瑞斯教士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对胡桃疯狂使眼色,但少女心思都放在楚门身上,根本没意识到这一茬。 赤眼恶魔的恶魔之血是源生的,不存在“消退”的情况,所以她还是头一次遇到楚门这种特例。 “我来帮他清洗一下吧,他现在应该很难受。”少女看向骑士,后者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 “失礼了,但我必须这么做。” 他收起剑,转而手持一把匕首,身体卡在胡桃和法瑞斯等人之间,以此确保她不会逃跑。 “胡桃,我不许你这么做!” 法瑞斯终于忍不住出声。 到目前为止,他对楚门的好感彻底殆尽,甚至变成了负数!他看得出来,这个狡猾的小贵族是想用花言巧语蒙混过关,这么短短一会儿,他就成功蛊惑了胡桃,如果再给他机会,岂不是更颠倒黑白? 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事实公之于众,让民众都痛恨、厌恶自己的领主,这样即使伯爵亲自来调查,他们也是占理的一方,可一旦对方恢复正常,谁会相信圣殿单方面的说辞? “应该让整个男爵府的人都看到,他们的少爷是一个怎样的恶魔!他的子民需要对此知情!”他震声道。 “法瑞斯叔叔,这不一样。” 胡桃瞪着眼睛反驳道:“首先,他对I号试剂毫无反应,其次,III号指示剂带来的灼烧在自我消退!这说明他身上的恶魔之血并非源生,而是后天接触的……我仔细想过,假如他曾沾染赤眼恶魔浸泡过的湖水,那么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我们必须秉持严谨的——” “胡闹,你这是在纵容恶魔!” “可是艾加教育我们要公正,要严谨,不是吗?”胡桃反问。“艾加既不允许我们放过任何一个亵渎者,也不允许我们冤枉任何一个无辜者,您难道不是这样教导我的吗?您今天怎么了?如此偏激……易怒,平时您不是这样啊……” 她依旧一心两用,一边和法瑞斯辩驳,一边配置清洗用的药剂。 没等法瑞斯想好怎么反驳,她就飞快地完成了配置,将一罐冰凉的膏状物涂抹在楚门脸上,尤其是眼睛部位。 几秒后。 “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她递给楚门一块毛巾,后者擦拭干净并睁开眼。 世界久违的清新,除了挥之不去的清亮感之外,一切正常,这感觉就像在太阳穴摸了风油精。 “太棒了,你简直是艾加派来拯救我的天使!”楚门由衷地赞叹道。 胡桃显然没被人这样露骨地称颂过,掩嘴偷笑起来,法瑞斯又重重哼了声。 “好了好了,别这么紧张,骑士先生。”楚门扶着椅子站起身。 他示意杰伦收起武器,再温和地笑着,看向法瑞斯。 现在就算他站出去说自己是恶魔,也没几个人会信,双方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上。 沉吟片刻,楚门开口道:“教士长阁下,我记得《净化世间记II卷》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大意说‘赤眼恶魔血如沸腾的岩浆,身如烧红的钢铁,面若狰狞的魔鬼,叫声凄厉似午夜的渡鸦’,这些说法是否属实?” “吟游诗人道听途说,夸大而已。”他不屑地哼了声,但见胡桃要开口反驳,忙赶在她前面补充道:“不过大概意思是这样,恶魔之血会极大强化人体机能,使强者愈强。十年前,我的导师,即上一任教士长就是死在恶魔手中,他堪比法罗协会的白银武士,奋力一剑只在恶魔身上堪堪切开一条伤口,自己身穿重甲,却被恶魔一爪掏出了心脏。” “噢……请原谅我提起您的伤心事,愿那位虔诚的教士长在圣园安息……”楚门做悲痛状,紧接着话锋一转,“可如果这样的话,我就有疑问了。考利医生说我被发现时,不仅极其虚弱,而且胸口还插着一把武器……如果我真的是赤眼恶魔,那我的对手应该强到什么样子,竟然能差点杀死我,然后逃走?” 法瑞斯一时语塞,考利医生的确这样说过,但是法瑞斯看到楚门的症状后早把这些东西抛到脑后了。 “的确,我可以作证,我们找到少爷时,他胸口插着一把武器,而且从伤口来看,我和考利医生都一致认为这是他人造成的伤害,而非自残。目睹了这一幕的至少有十人,他们现在都在男爵府上,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可以逐个调查。”杰伦说道。 “那是什么武器?”法瑞斯不甘心地追问。 “看了你就知道了。”楚门笑笑,摇铃招呼下人。 几分钟后,那一根锥形楞刺被仆人放在托盘里端了上来。 法瑞斯拿起武器看了两眼,又递给胡桃。 少女仔细端详着,又滴了一些东西上去,楞刺尖端仿佛遇见强酸腐蚀,迅速干燥、变黄,并发出强烈的腥臭味。 胡桃用小刀将干燥起卷的木屑刮进溶剂里,又从楚门手上采了几滴血,二者在瓶子里完美混合在一起,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的确沾染过他的血,”她喃喃道,手指轻轻一握,“嘣”的一声,楞刺就断了。 “喏,你瞧,这只是普通的木头……”少女看向法瑞斯。 教士长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他死死盯着断口,似乎难以接受这种事实。 这时楚门的话又飘了过来。 “……话说恶魔之血对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自从醒来后,我无法记起以前的事,就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短暂的失忆?”胡桃轻叫了一声,“我记得档案里有类似记录,好几名在赤眼恶魔的袭击中幸存下来的人也产生了类似的症状……” “胡桃!” 法瑞斯重重呵斥道,少女转过脑袋,赌气地嘟了嘟嘴。 她对法瑞斯今天一反常态的偏激十分不满。 另一边楚门倒是激动的想抱着胡桃转一圈再举高高,对方提到的或许是心理创伤引起的短暂失忆,和他情况不同,但不管怎么说,能为他开脱就是好事儿! 法瑞斯不愧是能成为教士长的男人,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将情绪控制下来,接着严肃地看向楚门。 “带我们去事发地点看看。” 第十四章 沿河追踪 众人抵达拉森菲特湖时已是傍晚,雾季尚未结束,气温较低,楚门不得不裹得严严实实。 即便如此他还是手脚冰凉,冻得直哆嗦。 护卫打着火把,与圣殿的人来到案发现场。 距离那次谋杀已然过去半个月,当初的痕迹早就被掩盖了,但靠近湖水时,法瑞斯几人明显变了脸色。 三位教士互相对视一眼,表情凝重,仿佛嗅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气味。 “他们怎么了?” 楚门小声问胡桃。 这时候少女派不上用场,跟在队伍最后面。 “法瑞斯叔叔他们掌握一种追踪神术,叫‘训诫之犬’。”她解释道:“这种神术对恶魔之血异常敏感,并且可以强化他们的强化嗅觉。早在靠近男爵府时法瑞斯叔叔就嗅到了类似的气味,所以才笃信男爵府里藏着恶魔……这方面他从没出过问题。” 说着她用清澈的眼睛望着楚门,后者面皮一烫,不自然地转过去。 这无声的拷问比大声斥责有效多了……而且还是被动技能。 “嗯……他是个虔诚的信徒。”楚门喃喃道:“可惜我忘了当初的详细过程,否则也许可以帮到你们……话说你不会‘训诫之犬’吗?” 胡桃摇头。 “艾加对他的信徒一视同仁,既然给了我超乎常人的记忆力和一心两用的动手能力,就会剥夺我研习神术的能力。这很公平,所以我无法学会任何神术。” 楚门若有所思,“所以……神术……是魔法吗? 胡桃仿佛听到了什么亵渎的话,突然严肃起来。 “当然不是!神术是艾加为了回报虔诚的信徒赐予我们的力量,不需要修习,也不需要与元素位面沟通,只要日夜祷告就可以。我们不像幻寂议会那些法师,和元素位面的君主讨价还价,为一点点力量斤斤计较,再打破位面平衡,破坏这个世界原本的和谐。” 楚门突然想起法瑞斯那句“幻寂议会的法师除外”…… 看来泰沃里亚的法师并非信徒,甚至可能不承认神的存在,多半是一群笃信自身力量的狂人。 这时,法瑞斯那边传来呼喊。 “胡桃!巴顿IV号示踪剂!” 他们似乎发现了什么。 “来了!” 胡桃连忙跑过去,步伐轻快,像一只从湖滩轻轻掠过的燕子。 抵达湖边,她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掏出各种瓶瓶罐罐,经过复杂的调合之后,将一瓶散发着淡蓝色荧光的混合液倒进湖水里,刹那间,仿佛天上的星辰倒映在了湖面上。 星辰随波纹一圈圈晕染开,坍缩的星云也向四周扩散。 突然,星云似乎接触到什么异物,迅速变得炽热!星辰化为夕阳的余晖,火红的光斑飞快遍布湖水,顺流而下,形成一条十分显眼的赤色条带。 法瑞斯严肃地询问胡桃,后者解释了两句,随后指了指湖的下游。 法瑞斯随即摊开一张地图和一块发光的石头,借着荧光看清路线后激动地挥了挥拳。他和其他几人耳语几句,三名教士便一同顺流往下跑去,眨眼间就把楚门和男爵府的人忘得干干净净…… 咋回事儿啊? 楚门愣住了,同时也稍微松了口气。 “少爷。” 杰伦骑士靠过来,脸上还带着浓浓的忧色。 “他们……” “去把,骑士先生,和他们一起。”楚门示意道。他明白杰伦新的担忧是什么——放任这三个实力出众的教士在男爵领地内四处游荡可不是一个领主该做的,杰伦在忠于领主和忠于职责间面临了两难。 “不用担心我。去保卫我的子民吧,就像保卫我一样。” “可是……” “那位胡桃小姐会保护我的,喏。”楚门冲湖边努努嘴。 胡桃没跟法瑞斯一起去,而是在湖边舀水清理道具,似乎还在做一些类似“废液处理”的活儿。 “我都没看清她是什么时候跳到湖中心那块石头上的,她连鞋子都没沾湿。”楚门笑了笑,他原本还觉得法瑞斯这群人行事鲁莽,留一个柔弱的女流之辈在这儿,但现在看来,他们根本不必担心这个,胡桃小姐可不是她外表上看起来这么柔弱。 杰伦见楚门坚持,也不推辞,招呼几名护卫立刻骑马追了上去。 过了会儿,胡桃甩着手上的水回归队伍,楚门忙殷勤地递过去一块手帕。 “他们去哪儿了?”他问,“我洗脱嫌疑了吗?” “什么嫌疑,从我的检测来看你的确没问题啊。”胡桃一边擦手,一边眨巴着眼睛说道:“他们去追踪真正的恶魔了。根据十五天后湖里恶魔之血的含量来估算,如果它来自于同一个人,那个人至少重一百二十卢克,并且放掉了一半血液……那显然不是你,是另一个人。” 楚门暗暗咋舌,不愧是和恶魔打了几千年交道的圣殿,竟然可以精细到这种程度…… “恶魔之血能让人获得夸张的恢复能力么?”他又问:“比如烂掉半个脑袋,断了只四肢之类,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胡桃摇摇头,“即使是艾加的神术也没那么厉害,书上说,恶魔之血会迅速燃烧一个人的生命力,是一种透支,要像你说的那样,那个人即使恢复了也活不了几天。” 楚门松了口气,看来史蒂夫是死透了,绝无复生的可能…… 并且,劳伯那天仇视的眼神,多半是打捞到史蒂夫尸身时才有的愤怒。 呵……失踪? 也就骗骗无知的领民罢了。 “愿法瑞斯叔叔他们能平安。” 少女低声祈祷着。 “你们和赤眼恶魔打过几次交道?”楚门好奇地问。 “对我来说这是第四次,法瑞斯叔叔的话……记不清了。在把我捡回来以前,他就是加德夫修道院最值得信赖的战士了。” 楚门神色一动,“你的名字也是他起的?” “你怎么知道?”胡桃微微有些惊讶,“他在一棵胡桃树下捡到了我,然后就起了这个名字。” “他为什么没给你一个姓氏?” “因为他没有姓氏。”胡桃答道:“他将毕生都奉献给了艾加,就和上一任教士长一样。他们毕生与赤眼恶魔为敌,所以不娶妻不生子,也不传承姓氏,所以才会给我这样一个名字。” “那他的父母、其他家人呢?”楚门忍不住问。 “都死了,死于赤眼恶魔之手。”胡桃回答,声音里听不出喜悲。“他被上一任教士长从残缺的尸体堆里抱出来的,从那以后就没离开圣殿。” 楚门默然,将目光转向四周黑漆漆的树丛。 夜风吹拂,只有一群人踩在地上发出的咯吱声。 “赤眼恶魔……出现的频繁吗?”良久,楚门才问。 “王国境内每两三年就会有一次,如果没被妥善处置,很快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这些年新加入圣殿的信徒几乎都与恶魔有关,要么是被毁掉了家园,要么是家园的领主死于恶魔之手,当地很快也就荒凉了……” 胡桃望着楚门,目光灼灼:“你也不希望兰卡斯特领变成那样吧?” “当然。”楚门笑笑。 …… 一行人回到男爵府,管家早就为圣殿的人准备好了客房,但胡桃谢绝了这一好意,自己拿起扫帚将马厩打扫干净,铺上干草,打算在那儿过一夜。 从暮色时分抵达男爵府开始,她就滴水未进,现在同样拒绝了晚餐。 楚门想了想,让仆人送去几块黑面包和一些清水,胡桃这次没有拒绝。 晚上,明月高悬。 泰沃里亚的月亮比地球上大两圈,但光芒却稍微暗淡。 不过借着月色,从楚门二楼的卧室窗户望下去,恰好能看到马厩里正在祷告的少女。 楚门对神职人员很好奇,因为他来自一个信仰淡薄,强调物质和实用主义的年代,所以很少见到如此狂热的人。 他明白信仰这个词的含义,并非特别针对神灵,对任何事物都可能产生信仰,宗教信仰只不过是最主流的一种。但他很少接触信徒,加上那个词被滥用,时间久了,总觉得所谓信仰是个玩笑。 但现在,从胡桃身上,他仿佛真的看到了‘虔诚的信仰’。 他毫不怀疑,如果这个世界存在艾加之外的信仰,然后那一撮人将刀架在这个少女脖子上,勒令她改变信仰,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死。 “还好艾加不存在。”楚门喃喃道,“艾加就和上帝酥哥一样,不被个人意志主导。也幸亏如此,这些狂热的信徒才不至于被利用。” 远远瞥了眼马厩里的少女,他关上窗户。 “晚安,胡桃小姐。” 躺回床上,楚门和往常一样检查了一遍门那边。 另一边的景色依旧如常,还是那个小湖,还是那个夜晚。 也许它永远是夜晚。他想。 …… 第二天,楚门被砸门声惊醒。 他睡眼惺忪地打开门,面前赫然站着胡桃小姐。 “他们找到恶魔了!” 楚门陡然清醒。 第十五章 提前摊牌 消息由男爵府的一个护卫传回来。 三位来自圣殿的大人随着湖中的踪迹一路向下,离开拉森菲特湖之后光点依旧没有消失,于是他们骑上马,顺着拉夫迦河一直往南,抵达兰卡斯特领最南端的一个小村落。 直到这儿,河流中的星点才消失的差不多。 一行人惊扰了当地的村民,村长认出了杰伦骑士,恭敬地迎接了众人,并将全村人都叫出来配合他们的工作。当时已经是深夜,线索又全无,因此探索进行的很缓慢,就在这时,另一队人马赶到。 是这段时间销声匿迹的劳伯·罗伯茨。 两拨人一见面,场面自然剑拔弩张,多亏了法瑞斯从中调停才没打起来。 劳伯嘲讽杰伦骑士这么晚才想起来寻找史蒂夫的下落,杰伦则反唇相讥说“人在做,艾加在看”。对此劳伯没说什么,而是让人牵出一条狗,熟练地开始搜索周边。 询问后才得知,原来这半个月里劳伯带人将整个兰卡斯特领几乎都翻了一遍,现在刚好抵达边缘位置,听到这边的马蹄声就连忙赶了过来,免得被人破坏了现场。 这番话差点又让双方起冲突。 圣殿的人原本对这种家务事不感兴趣,也不想插手,并且当劳伯牵出那条狗时他们认为自己受到了冒犯。 (很多贵族用类似举动来嘲笑‘训诫之犬’,并且圣殿的人也瞧不起这种原始的追踪方式……)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条狗竟然立功了!猎犬在村子西南边的破屋里找到一个地下室!连村长都不知道村子里还藏着这样一个地下室,并且地下室里还藏匿着一个女巫! 更为致命的是,这里正散发出浓郁的恶魔之血气味…… 在这种情况下,这名口齿伶俐的护卫就被连夜派了回来,他带着两个使命,其一是告诉楚门以‘准继承人’的身份出席女巫审判集会,其二是带胡桃过去做检查,圣殿的人从屋子里发现了不少触目惊心的东西。 “他们具体发现了什么?”楚门问。 “一个有浓郁恶魔之血气味的盒子,但是空无一物。还有一些不清楚成分的结晶。”胡桃转述说:“女巫向来是恶魔的爪牙,法瑞斯叔叔猜测是一个受伤的恶魔出现在拉森菲特湖,对你和史蒂夫下手后沿拉夫迦河逃跑,在爪牙那里静养,现在又蛰伏了起来。它比以往的任何恶魔都要狡猾,而且也更强大。” 楚门听完,揉着太阳穴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 “还不出发么?”胡桃问,“女巫审判集会就在下午,作为贵族你必须出场。” “那史蒂夫呢?”楚门问,表情严肃:“他们没提到史蒂夫么?” “好像没有。还没有找到吧……”胡桃以为楚门在关心自己的兄长,安慰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可能已经……” “这么说你们已经默认‘恶魔’与‘史蒂夫’是两个人了?” 胡桃愣住了。 “你……你在说什么?” “你说史蒂夫或许已经死了——你说‘或许’是为了安慰我,但实际上你认为他已经死了。然后法瑞斯教士认为‘恶魔潜伏了起来’,对吗?”楚门说道:“连起来即,这件事中一共有3个人,我、史蒂夫,以及恶魔。” 胡桃迟疑地点了点头。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所以你们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史蒂夫是恶魔’的可能?”楚门摊手,“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严谨’?出于对‘死者’的尊敬,因而不往坏处猜测他的身份……是这样吗?” 胡桃有些茫然,她不知所措地退了半步。 理智告诉他,对方说的好像是对的……但是…… “你……你想说什么?” 楚门拽出凳子,示意她坐下。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听起来或许很荒诞。但是,我必须要讲,因为你是唯一可能救我的人了。”他认真地盯着胡桃。 “我会认真聆听,但不一定完全相信你……” “你会听,这就够了。” 楚门搬过一个凳子,和她面对面坐着。 “其实我渐渐回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我们一大早抵达拉森菲特猎场,劳伯舅舅说他打伤了一头大角麋鹿,纵马去追,杰伦骑士陪我和史蒂夫在湖边散步,可是没走几步,突然有人说劳伯老爷的马被那头鹿顶破了肚子,重重摔在地上,杰伦急忙回去查看情况,这时湖边只剩我们两个人。” “只有你们两个人?”胡桃皱眉,“其他护卫呢?” “被史蒂夫支开了。”楚门道:“然后,他就对我发动了袭击。” “什么?”胡桃惊得叫出了声。 “没错,他就像疯了一样,眼里冒出红光,光芒就比鲜血还要粘稠!他变得力大无比——哦他本来力气就很大。他把我浸在水里,看样子要淹死我,于是我拼命挣扎,大声呼救,他似乎忌惮我这样做,立即掏出那一节木锥,扎进了我的胸口……再后来的事就很模糊了,我只记得自己灌了好几口水,湖水辛辣,带着腥味,仿佛煮沸的辣椒水,但正是那东西给我力量,让我挣扎着回到岸边,彻底晕过去……” 说完,他望着胡桃。 “劳伯和史蒂夫的母亲是亲兄妹,一直走得很近,史蒂夫失踪后他也消失了半个月,再次出现时,立马帮法瑞斯教士长找到了女巫……这一切太蹊跷了,我毫不怀疑,接下来会有来自女巫的线索指向我……甚至,甚至法瑞斯教士口中‘伪装蛰伏的恶魔’就是我!” “可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这样说?” “我本来有这个打算,可你认为法瑞斯教士长会信吗?”楚门反问。 “法瑞斯舅舅他——” 说到一半,胡桃突然语塞,她想起法瑞斯昨天一反常态的偏激,顿时有些拿不准。 “你说圣殿的典籍里从未出现过我这种特例,是真的从未出现,还是‘没有被记录在案’?有多少人会和你一样对这种事‘深究’?试想一下,假如没有杰伦骑士对你的冒犯,我被抓进了圣殿的审判室,我所说的话还有用吗?” 胡桃沉默了,这个善良的牧师少女正在遭受一股质疑思想的洗礼。 “可……可你的兄长为什么要杀你……假如他是恶魔,又为什么会受伤……” “他杀我,是为了继承权,这是肮脏的贵族游戏。”楚门答道:“至于他为什么受伤,这就是你们要调查的部分了。无论怎样,只要我与恶魔扯上关系,就一定对他有利,这既能洗脱他的嫌疑,又能让我丧失继承权……” “假如他死了……” “那也能给他一个清白,因为‘恶魔’是我。” 胡桃皱着眉头,楚门告诉了她太多猛料,一时间陷入了重重纠结。 猜疑的种子已经埋下,楚门没有继续催促她,而是苦笑:“胡桃小姐,我没打算让你立即相信我,只是想在自我辩解前说出真相,这样显得更有说服力。假如——我是说假如,事情发展成最坏的结果,我希望你仍能像昨天一样,站在‘真相’一侧,不放弃严谨的逻辑推理……我无意诋毁法瑞斯教士长,我只是觉得他对我存在偏见……” “我会的,我会站在真相这一侧。” 胡桃坚定道:“但如果我发现你在骗我,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你送上火刑架。” “那就再好不过了,”楚门微笑道:“我相信艾加会指引你找到真相,还无辜者一个清白。现在,我们出发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胡桃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头巾不知何时落在了凳子上。 …… 庄园外,管家带着人等候多时。 当仆人们看见楚门和胡桃并肩而行时,纷纷向自家领主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他们也都发现了牧师小姐没戴头巾的事实,但一个个都装作没看见。 不愧是少爷呢……仆人们心想。 “出发!” 人到齐,管家喊道。 “大声点,鲁伯特先生,万一还有懒鬼没注意到出发时间呢。”楚门探出脑袋笑道。 “好的,少爷。那么——出发!” 管家大声喊道,声音响彻整个男爵府。 马车咯吱咯吱驶出大门,楚门再次探出脑袋,身旁恰好是骑马的胡桃小姐。 “胡桃小姐,有人赞美过你的头发吗?”他问:“它们就像黑珍珠一样漂亮。” 胡桃甜甜一笑:“当然,法瑞斯叔叔替我梳头时经常这样说,所以他送我一块头巾,将它们保护起来。” 这时楚门故作惊讶,“唉,你的头巾呢?” “头巾,在啊……唉?” 胡桃毫无阻碍地触碰到头发,一下子愣住。 “一定是掉在哪儿了……”楚门皱眉想道:“或许落在马厩的干草堆里了?” “不可能,不可能……啊我想起来了,你房间里有面镜子,我去找你时它还在,一定是落下了。可是……” 她犹豫不决,似乎在想要不要回去拿。 “没什么可是,” 楚门等待这句话多时了,他露出一个充满绅士风度的微笑。 “停车!管家先生!” 车队被骤然喝停。 “回去找吧,胡桃小姐。艾加说过,这个世界上仅有两件事值得等待,其一是赚钱的机会,其二便是美丽的女士。” “艾加可没这么轻浮的话……”胡桃红着脸,拨马掉头。 “你们先走,我会很快回来的!!” 目送她走远,楚门对管家招招手。 “少爷。” “鲁伯特先生,昨天没人进过我的卧室吧?” “回禀少爷,没有,你们去湖边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呆在里面。” “很好。”楚门点点头,望着不远处的男爵府不再言语。 第十六章 放开那个女——烧了吧 男爵府的大门被锁了,胡桃远远地将马拴在路边。 她来到一堵矮墙根面前,轻轻一跃就翻了过去,身手之矫健远超男爵府的一般护卫。 少女脚步尽管很仓促,但悄无声息。很快,她就来到了城堡二楼。 突然,她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极其细微,但在空旷的庄园里十分明显。 留守的仆人? 还是小偷? 换做平时胡桃可能想都不想就冲上去抓小偷了,但刚听完楚门的故事,她鬼使神差般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说…… 少女急忙摸出一小段干枯的植物根茎含在嘴里。顿时,一股清凉感充斥着鼻翼,她的嗅觉也在一瞬间被强化,各种细微的气味一齐涌入鼻腔。 这其中果然隐藏着一种对她来说极其熟悉的气味! 恶魔之血! 胡桃蹑手蹑脚地追上去,赫然发现味道来自于楚门的卧室。 门锁被人撬开,但上面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屋内传出轻微的响声,胡桃忙躲到走廊尽头。 几分钟后,一道身影蹑手蹑脚地出来,借一副抛光铠甲的反光,胡桃看着他朝反方向走远,最后消失。 她记住了那人的背影,接着进入楚门房间,在凳子上找到了自己的方巾。 但是,空气中残存的恶魔之血气息消散了,无论她怎么找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静静呆了一分钟,她有些头痛地看着天花板。 “贵族之间的事……真是麻烦啊……” …… 很快,胡桃就回到了队伍,但这次她一反常态地没有上马,而是在一众护卫羡慕嫉妒的眼神中钻进了楚门的车厢。 不愧是少爷啊…… 他们心想。 “你怎么进来了?”楚门惊讶道:“头巾找到了?” 胡桃白了他一眼,一点儿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她始终很沉默。 半晌,胡桃才开口:“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 “你猜到会有人陷害你,特意让我成为见证人。” “嗯……所以的确有人趁着我离开,去我房间里做了什么?TA都做了什么?” “别转移话题!” “好吧,好吧,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胡桃小姐。” 楚门笑了笑,表情有些无奈。 “我承认,你的头巾是我藏起来的……” “我很讨厌别人这样做。” 胡桃认真地看着他。 “我讨厌你动我的东西,更讨厌拐弯抹角。” 楚门轻笑一声,将头转向另一侧,不去看这双清澈的眼睛。 好看的人就连生气都那么好看…… “你选择信任我,更像是一种高贵的施舍,你对别人也能这么做。但我不一样,我利用并相信你,是因为我没有别人可以相信。”他仿佛自言自语道:“我也讨厌拐弯抹角啊……我也讨厌现在的自己,虚伪做作。可比起这些,我更讨厌死亡。” “艾加注视着这一切,如果你是清白的,那么真相——”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楚门打断她,认真地望过去。 “等我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被人从火刑架上抬下来,对我来说真相就没有任何意义。艾加的圣园的确美好,但我还不想去,谁爱去谁去。我只想活着,活着真他妈美好,仅此而已。你没有‘死过’,你无法理解我此刻的心情,我会不择手段地争取‘安全感’,让自己活下来。” 胡桃咬了咬嘴唇,似乎在做艰难的抉择。 良久,她才伸出手。 “在艾加的见证下,我会站在‘真相’这一侧。” “赞美艾加,也赞美你。” 楚门轻轻松了口气。 …… …… 起初听到女巫这个字眼时,楚门有些兴奋,他想跳起来喊“放开那个女巫”! 但当抵达灰杉镇时他就不这么想了。 “烧了吧,赶紧的。” 女巫是个佝偻着背,脸上爬满皱纹,神色癫狂的老妪,她脖子上挂着一串项链,用小孩子的脚趾骨和晒干的老鼠耳朵串成。 女巫被抓住后一个字也不肯说,教士们推断她白天藏在地下室,晚上则如孤魂野鬼一般前往乱葬岗,挖掘刚刚下葬的尸体,抓食腐生物充饥。 地下室里还有附近村落的东西,教士猜测她偶尔客串懂医术的巫婆走街串巷,治疗刚出生就染病的小孩。这些孩子多半会被她治好,但随着她离开就立刻夭折,最后沦为乱葬岗上女巫下手的对象。 老妪被关在铁笼子里,带着沉重的镣铐。瘦弱的躯干裹在脏兮兮的破斗篷里,干稻草似的头发里有臭虫钻进钻出。 镇民站在十多米外指指点点,脸上毫不掩饰嫌恶的神色,女巫对此熟视无睹,只是瞪着浑浊的眼睛在人群里寻觅什么。 突然,她好像看见什么,变得狂热而激动,拼命拍打着囚笼。 变故让镇民吓了一跳,纷纷远离笼子,正在搭建火刑架的法瑞斯忙跑过来查看情况。 “怎么了?” “不知道她发什么疯……”教士迟疑道,目光突然落在靠近的楚门一行人身上。 法瑞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冷冷哼了声。 …… 楚门的到来在镇民里引起一阵骚乱,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詹姆老爷的葬礼后,这位少爷就该“死于某种意外”了。 然而事情让他们大跌眼镜,出意外的居然是史蒂夫,楚门则好端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并且距离成为领主只有一步之遥。 这里面或许存在什么故事? 但猜测终归是猜测,就像当初他们猜测楚门会死一样,只不过是无聊生活的点缀和调剂罢了。 劳伯也在场,并且与法瑞斯相谈甚欢,他远远看见了楚门,立刻热情地靠过来。 “亲爱的特鲁曼,能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感谢您挂念,亲爱的劳伯舅舅。” 楚门也挂着热情的微笑,和他拥抱在一起,旁人根本看不出这两人有任何间隙。 两人交错的瞬间,劳伯送来一句微不可查的祝福。 “你逃不掉的。” 声音微弱,只有楚门一个人能听到。 楚门心里一沉,面不改色,轻飘飘地回道: “呵……您真是个好父亲。” 劳伯的身体僵了一瞬,趁着这个功夫,楚门脱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火刑架搭建完毕,矗立在灰杉镇唯一一座教堂门口的空地上。它处于教堂的中轴线上,站在火刑架面前望过去,视线进入教堂,顺着红地毯向前,最后汇聚在讲台上,左右两边分别是整齐的座次。 教堂的玻璃窗狭长且昏暗,只有一束光从穹顶打下来,照射在讲台上,如果有牧师站在那儿,他将沐浴着圣光。 如此设计,代表女巫将被烧死在艾加的注视下,确保这一过程的合理性。 在黄金王朝以前,这也是“合法”的。 法瑞斯用外表镀银,浸泡过药液的锁链将女巫亲手绑在柱子上,后者似乎预料到了自己的末路,丝毫没有挣扎,只是发出无比凄厉、刺破空气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笑声在人群引起骚乱,人们厌恶的同时,带着浓浓的忌惮。 “点火!” 法瑞斯一声令下,下人将火把伸进浸油的木材上,烈焰顷刻间扶摇而起,火苗舔舐着女巫的破袍子,浸了药液的锁链第二时间被点着,女巫身上顿时发出皮脂被烙铁烫熟的哔啵作响声。 但她浑然察觉不到痛苦,依旧尖笑着,期间夹杂着梦呓般的嘶吼。 “ 永夜取代白昼, 猩红现于人间, 无人可以逃脱, 无人可以幸免…… …… 暗夜之子阿—— 我们的心口之血, 将染红你的利爪! …… 暗夜之子阿——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透过熊熊烈焰,楚门始终觉得对方那双眼睛在狂热地注视着他。 与此同时,还有一双眼睛密切盯着自己。 是法瑞斯。 …… 审判在人群的狂欢中结束,女巫被烧成焦炭,法瑞斯就站在尸身旁,庄严肃穆地宣读着教义,以及警醒民众。 像极了车祸现场的普法宣传。 “开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诸如此类…… 他说一切怪异的行为举止,奇怪的饮食习惯,神秘的话以及突然间获得的力量、知识、财富等等,都有可能来自恶魔的蛊惑,即都有可能成为女巫(如果是男的那就是男巫,不过大多情况下是女性)。 这番话让楚门打消了用筷子以及改良一日三餐的想法。 他可不想再被怀疑。 宣传结束后,法瑞斯让人抬来一大桶泉水,并让胡桃倒进去一些含有香气的溶液进去,然后镇民们纷纷举着锅碗瓢盆上前领取。 楚门本以为这东西跟军训时的绿豆汤一样是免费的,但当看见他每个领到圣水的人都会把一个银埃利扔进募捐箱时,眼睛瞬间就红了! 第十七章 有钱多好,有钱我也这么玩 回去的路上,楚门眼前不断回闪刚才的银埃利。 白花花的银埃利啊! 上面印着黄金王朝第二位君王,精明的埃利尔的头像。这位国王与圣殿一同建立了银行,健全了泰沃里亚最初的金融体系。据说他酷爱银色,爱穿一身银盔,头发也染成了银色,就连王冠都是银色的贵金属打造,在银币上的他笑得那么灿烂,笑得那么英俊…… 可是钱为什么都扔给了圣殿!? 所谓圣水,充其量不过是保健品而已,隔得老远他就闻到了那股味道,那不就是蓝根花吗!具有清热解毒,凉血利咽的功效,治疗轻度感冒头痛脑热的万能药,可以说是泰沃里亚版的板蓝根! 其中或许还掺杂了其他芳香剂,来让味道更‘圣洁’一些…… 但是!这不代表它很昂贵! 即使是规格最高的蓝根花,一普匙(18g)的价格也不过30枚铜里特,一个银埃利的蓝根花能泡足足一加仑! 但是,圣殿分给每个人最多十五分之一加仑,就要收一枚银埃利! 一枚银埃利啊! 这简直就是暴利! 到场两三百人都给圣殿捐了钱,换句话说,他们一口气赚了两百多枚银埃利,接近10枚金达维! 10枚金达维啊! 楚门的心在滴血! 男爵府至今只不过存了一百多枚金币,这换做谁不眼红! 他当时差点就撸袖子上去撵人了,开什么玩笑,在我的领地(虽然还不是)上坑蒙拐骗收智商税,问过你领主大爷(虽然还不是)了吗!? 好在杰伦拦住了他,并低声解释说,这是那张来自伯爵的许可令的附加内容。 圣殿此次造访目的有二,一是调查拉森菲特湖谋划事件,二是确认楚门的安危。 (他们没想过贵族会和恶魔扯上关系) 原本调查结束后,他们也会对楚门做全方位治疗和护理,这才是此次的主要目的。但也因此,本来是要收钱的,念在这地方太穷,伯爵特别允许圣殿的人发起圣水募捐仪式,也就是不论有没有女巫,都得整这么一出。 看似坑爹,实际却是来自格拉摩根伯爵的善意,对楚门而言,也是一笔双赢。 假如他拒绝伯爵的好意,打算自己交圣殿的“佣金”,那么不光得交三十多枚金达维,还得变成领民的税收压力,势必引起不满。 可如果是圣殿出马,作为信徒的领民出于对圣水的渴望,会心甘情愿地掏钱。 圣殿的号召力可见一斑。 也正因如此,类似仪式一年只被允许进行一次,圣水还必须经由自然学会的人检验方可销售,定价不得超过1银埃利/十五分之一加仑,法瑞斯他们这次属于特殊批准。 但不管怎么说,楚门都很郁闷。他把脑袋探出去吹风,可一抬头就看见劳伯与法瑞斯在前面相谈甚欢,那两匹马都快亲在一起了。 “杰伦——” 他喊道。 骑士拨马过来。 “什么事,少爷?” “他们两个怎么聊到一起去的?”他冲那边努努嘴:“我记得劳伯舅舅来自洛加,典籍上说洛加在黄金王朝以前是圣殿的圣地,后来幻寂议会协助达维安陛下建国有功,洛加就被法师占领……那他们不应该有世仇吗?” “因为钱。少爷。”杰伦的表情有些苦涩:“劳伯老爷刚答应向加德夫修道院捐赠100枚金达维用于修缮教堂……而且罗伯茨家族并不算真正的洛加人,他们是商人,往上追溯一千年都没出过一名法师,他们之所以住在洛加,是因为向幻寂议会捐了一大笔钱……所以他们并没有‘世仇’。” 楚门愣住,下意识地问:“那詹姆老爹和瑟茜·罗伯茨小姐结婚也是……” “是的,也是因为钱,关于那场婚姻我知道的不多,但据说男爵大人来自王都圣锡兰,在一位大人物手下任职,并因此认识了瑟茜小姐,史蒂夫少爷正是出生在圣锡兰。二十年前男爵大人来到兰卡斯特,修建男爵府的340枚金达维也全来自于罗伯茨家族的慷慨解囊……” “等等……我记得你说过,劳伯当初护送瑟茜小姐来灰杉领结婚……所以詹姆老爹结婚前史蒂夫就出生了?” “是的,不仅如此,就连您的母亲,男爵的第二任妻子爱丽丝小姐在圣锡兰时也是老爷的情妇,并随他一起来到了兰卡斯特领,老爷亲口承认他更爱爱丽丝小姐……”杰伦说得眉飞色舞。 “噢天呐……” 楚门没发现骑士先生严肃的外表下是这样一颗火热的八卦之心。 “那瑟茜小姐知道这回事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不清楚圣锡兰的事,瑟茜小姐不适应兰卡斯特的寒冷气候,来了之后没多久便生病去世了……”杰伦说到这儿有些迟疑,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多说两句。 “说!有什么说什么!” “……说句冒犯的话,我觉得瑟茜小姐去世那天,老爷特别开心……他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 “他还喝醉了,喝醉以后大骂‘罗伯茨人都是手持金网兜的本尼(注1),注定一事无成’,幸好这些话没被劳伯老爷听见……” “??” “他还说罗伯茨人人傻钱多……” “钱多倒是真的。”楚门叹了口气。 他眼前浮现起440枚金达维,它们一会儿变成11000枚银埃利,一会儿变成1100000枚铜里特…… “你说有钱多好,”他又叹了口气,“有钱我也这么玩,把钱甩在那个法瑞斯脸上,看他对我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服服帖帖的样子。” “我觉得不只是钱的问题……”杰伦犹豫道:“教士长和劳伯老爷走得很近,更多的是一种兴趣相投,以及……” “以及感激。”楚门淡淡道。 “什么?” “他感谢劳伯帮自己找到了线索,再确切一些,他感谢劳伯给他‘反击’的机会……他现在不是‘仲裁者’,而是站在我对立面的敌人。”楚门说道。 杰伦皱眉,他本能地认为少爷的话很荒诞,但仔细一琢磨,似乎真是这样…… 起初,劳伯刚出现,那时他还勉强算作中立,甚至因为猎犬对劳伯颇有怨词。 但等劳伯的猎犬发现女巫之后,法瑞斯瞬间就和劳伯熟络了起来……反而同他保持距离。 他做什么了吗? 不,他什么也没做,可在那之后法瑞斯对他明显多了提防和敌意……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敌视这种事最不需要理由,一个‘看你不爽’就能概括所有。”楚门摆了摆手。“不管那么多了,有件事让你去做,也只能由你去做,这是我唯一的胜算……” 第十八章 老戏骨 队伍安稳回到男爵府时已是深夜,法瑞斯三人和胡桃一样,拒绝了丰盛的晚餐和舒适的房间,四个人挤在马厩里。 这时,劳伯老爷充分表现出了甲方的威慑力,强行将四个人赶进会客厅,并以“好奇”的名义围观他们对女巫遗物进行检测。 楚门坐在远处的桌边,假装在看书,实际上心思一直放在这边。 “少爷,您的牛奶。” 这时,鲁伯特端来一杯热牛奶。 “替我换成咖啡吧,管家先生。” “咖啡?” 管家微愣,“可是这已经过了下午4点,您的睡眠……” “换吧,”楚门笑笑:“今晚得精神点儿。” …… 劳伯是个健谈的人,他和法瑞斯聊得很投机,两人聊着聊着就提到了女巫死前发出的预言。 “那个预言是什么意思?”劳伯问。 “这种东西即所谓‘恶魔的低语’。女巫们从恶魔那里听到残缺的预兆和启示,将其扩写成预言。我们收集了很多类似的东西,圣殿的学者也从未停止过类似研究。无论何时何地的女巫都会提及一些名词,她们认为现在的世界缺少她们理解的‘秩序’,在未来将有一个毁灭、并重建世界的化身出现,这个人可以是剥皮双子,血腥君王,永夜渡鸦、幽月大君等等,今天又听到了崭新的‘暗夜之子’。” 说着他拿出一本书,《近500年女巫预言集及研究》,并在里面夹了一张写满字的纸。 劳伯饶有兴趣地接过这本厚厚的书。 “这里面都讲了些什么?” “对这些预言的解读。目前有种相对权威的说法是这样的:剥皮双子和血腥君王来自史古利德大帝的后人,嗜血的冲动深埋于他们体内。而幽月大君则是安布里的贝恩霍勒勋爵后人。大概七百多年前,贝恩霍勒勋爵的领地安布里遭到袭击,其族人感染了诅咒,在月圆之夜会变身成嗜血暴虐的狼人,失去理性。我们怀疑这是‘赤眼恶魔’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并且那一时期安布里地区的女巫大都传播类似的预言。” 楚门对狼人诅咒有所耳闻,因为那本《凡瑟尔植物图鉴》的作者,凡瑟尔·巴顿先生是一名擅长摆弄植物的德鲁伊,他说狼人诅咒来自于德鲁伊的实验事故。 此德鲁伊非会变熊变猫变各种动物的小德,而是锡安人对德伊鲁瓦人的蔑称。 如今的锡安王国面积仅有过去泰沃里亚全境(征服者加里特时期)的80%,剩下20%是血月政变的五年间叛离出去尚未收回的,其中就包括德伊鲁瓦。 王国居民对锡安境外的人大都抱着鄙夷的态度,有的被称为‘野人’,有的则被起了奇奇怪怪的称呼,比如德鲁伊。 不过凡瑟尔除外,因为他的《凡瑟尔的炼金术入门》是自然学会在锡安全境推广的基础教材,因而人们大都对他怀着尊敬。 劳伯对这个诅咒很感兴趣,追问道:“狼人、渡鸦、剥皮双子……听起来这仿佛是女巫之间的‘流派’……难道赤眼恶魔也分阵营?” “对于后一点,至今无法证实,我们将女巫的不同种类称为‘学派’,或‘女巫学派’。目前分为血学派、鸦学派、狼人学派几种。女巫虽然千奇百怪,但她们的行为大都符合这些学派,这一点从她们炼金室中的东西就能判断。” 他招了招手,胡桃立即过来,拿出女巫小屋里的东西,法瑞斯举起它们对劳伯一一介绍。 “比如这枚半石化的鹰眼,可能是鸦学派的东西,也可能是血学派的东西。又比如这半块刻满星辰符文的龟甲,就可能属于全新的‘暗夜学派’。” “那这块东西呢?” 劳伯举起一块棕色的泥团。 这东西就像粪便,其间还夹杂着尚未消化的干稻草。 “这是什么?它看起来很眼熟……我似乎在哪儿见过……”劳伯喃喃道。 “什么?”法瑞斯突然警觉:“您确定?” 劳伯似乎被法瑞斯突然升起的兴奋吓了一跳,忙矢口否认道:“您吓坏我了,法瑞斯先生……也许是我看错了,它就像马粪一样随处可见,即使出现在男爵府也毫不奇怪……” “劳伯先生。”法瑞斯紧紧盯着他:“您是说……在男爵府见过它?” “也许……一定是我看花眼了,呵呵。”劳伯尴尬地笑了笑,急忙掩饰道:“我觉得这就是一块普通的马粪而已,您是否反应过度了?” “胡桃。”法瑞斯喊道:“帮我检验它的性质。” 说着,他若有若无扫了楚门一眼。 胡桃没有即刻起身,而是稍微犹豫了片刻。 于是,大厅里出现了一瞬的安静…… 又可以画画了。 劳伯尴尬地举着那块牛粪,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法瑞斯一脸坚定,并且用眼神催促牧师少女。 胡桃犹豫着起身,似乎不愿去接那玩意儿…… 楚门则像一个无辜的吃瓜群众,抱着杯子吨吨吨…… 四人神态各异,错综复杂的关系跃然于画面上。 “你在犹豫什么,胡桃?”法瑞斯催促道。 “她也许在思考该用哪种方法检验……”楚门放下杯子,提议道:“我给个建议吧,女巫屋子里东西那么多,不妨从离它最近的开始。所以什么东西离它最近呢?” “哦……似乎是那个盒子。” 劳伯低声说了句。 “是么,那就从‘盒子’开始咯。”楚门说。 “感谢您的建议,特鲁曼少爷。” 法瑞斯深深看了他一眼,将女巫的盒子从另一个更大的石盒里取了出来。 女巫的盒子是长条状,楚门目测了一下,那根愚人椒恰好能放进去。 啧…… 他在心里暗叹。 胡桃接过东西,随即掏出瓶瓶罐罐,动作依旧那样流畅。 其实少女在心里对这东西的作用已经有大致想法了,现在缺少的只是实锤而已。 一番检验之后,她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它能克制‘训诫之犬’,掩盖恶魔之血的气息。” “掩盖气息?” 法瑞斯腾的站了起来,露出惊喜的神色。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楚门的怀疑。 “劳伯先生,您具体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块东西?” 劳伯茫然地看着法瑞斯,目光在他和楚门之间不断摇摆,最后纠结地拍了拍额头,无奈道:“抱歉,法瑞斯先生,我……我从不去记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法瑞斯冲他笑道:“您可以忘,但您的爱犬或许不会。” “什么?” 仿佛是艾加策划的剧本一般,一条浑身漆黑的猎犬从屋外闪电般冲了进来,疯狂地蹭着劳伯的腿,绕着他来回撒娇。 后者一脸呆滞,表现得十分错愕。 “这是艾加的旨意,劳伯先生。” 法瑞斯蹲下,对猎犬伸出手。 或许是“训诫之犬”带来的亲和力,大黑狗吐着舌头,将爪子放在法瑞斯掌心。 “艾加会指引我找到真相,没有人可以逃脱。” 第十九章 飙戏 演戏仿佛是贵族天生的技能,楚门如是,劳伯也如是。 和他们两个相比,圣殿的人就单纯许多了。 一个在楚门的忽悠下坚定地站在养父的对立面,原本秉持公正与客观,现在却对劳伯产生了不该有的“敌意”。 另一个在劳伯浑然天成的演技下误以为他试图包庇楚门,维护贵族的名誉,在自以为是的偏执上越走越远。 他们有错吗? 恐怕没有,只是因为这两个贵族太虚伪了而已。 那么贵族有错吗? 这从来都不重要。 …… 法瑞斯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当机立断,带着猎犬开始四处寻找。 这个过程里劳伯始终很墨迹,似乎要以此来拖延时间。 但他越是犹豫,法瑞斯就越坚定不已。 事实证明,这块东西不是牛粪,并且带着一股人类无法察觉的气味,但猎犬可以。 于是,这条叫金币的猎犬出色完成了任务,将所有人带到楚门的卧室门前。 劳伯表现得十分惊讶,甚至在众人逐步靠近楚门的卧室时,多次厉声呵斥金币,试图改变它的前进路线,但无一例外都被法瑞斯拦了下来,后者满脸凝重,每经过一个拐角都要环视众人,尤其是楚门,似乎担心他突然逃跑。 同样紧张的还有胡桃,她频频朝楚门投来暗示的眼神,可后者却盯着那条狗……的屁股。 终于,在门口时胡桃忍不住了,她拽了拽楚门的袖子。 “你在看什么?” “那条狗拉完屎没擦屁股……粘在毛上了。”楚门指了指。 “你……”胡桃差点气结。 “我怎么了?”楚门低声问。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关注这些!你的骑士呢?只有他能挡住法瑞斯叔叔。” “你这是要造反啊……”楚门惊道。 胡桃白了他一眼,“法瑞斯叔叔已经偏执得入迷了,他现在并没有怀着搜寻证据的决心,而是在想方设法击败你。我担心他……” “杰伦骑士太累了,我让他去休息了。”楚门叹道:“从半个月前开始,他就没睡一天好觉,真是太辛苦了……” “那怎么办?”胡桃有些焦急。 “你相信我么?”楚门反问:“或者说……你相信艾加么?”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 “我是说真的。” “当然。” “那么就看着吧,”楚门冲前面努努嘴:“艾加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胡桃皱着眉,不明白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两人耳语的间隙,法瑞斯推开了门。 “您的卧室里不会有暗格和密室一类吧?”法瑞斯问。 “谁知道呢,反正我不知道。”楚门撇撇嘴。 平心而论,这是实话。这虽然是楚门的卧室,可实际上他一点儿都不熟。 他只能回忆起特鲁曼·兰卡斯特记忆最深刻的东西…… 那……什么深刻呢? 可能路边一朵野花给他留下的记忆都比这间冷冰冰的屋子来的深刻。 法瑞斯哼了声,牵着猎犬巡视了一圈,最终停在一堵墙面前。 “这里藏着什么东西么,楚门少爷。” 楚门没说话,让鲁伯特先生找来一柄斧子,扔到法瑞斯面前。 “咂,砸坏了算我的。” 后者丝毫不迟疑,抄起斧子三两下破开了木质墙壁。 精妙的暗格被暴力破解,露出一个长方形的木质小盒子。 法瑞斯用颤抖的手捧起盒子。 打开盒子的刹那,一股在他看来浓郁的、无法掩饰的恶魔之血气味扑面而来,这是一块橙红色的不规则形体,其中恶魔之血的浓度是这么多年来法瑞斯所见最惊人的! 在它旁边,放着与牛粪类似的物体,一共六份,摆成六芒星的样子,遮蔽了绝大部分恶魔之血的气味。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法瑞斯咬牙切齿地问,还带着一种夙愿得偿的欣慰。 教士长的声音把仆人都吸引了过来,卧室例外顿时挤满了围观群众,大都带着诧异的目光看向法瑞斯,同时盯着楚门。 这时劳伯开口了,他一个箭步拦在法瑞斯面前,脸色愠怒: “请注意你与他说话的态度,特鲁曼是未来的男爵,是锡安的贵族!这是什么东西?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劳伯先生,我能理解您此刻的心情。但我必须告诉您一个不幸的事实,就在一天前,在男爵府的书房里,我们从特鲁曼少爷身上检测出了恶魔之血的成分——” “什么?” “哦天呐……” “艾加在上——” 人群发出一阵阵惊呼,法瑞斯的话仿佛引爆了一颗炸弹! 劳伯怔怔地转身,难以置信地望着楚门。 “怎……怎么会……可你们为什么当时不——” “这正是我要补充说明的,这正是为什么我说‘这次的恶魔是一个狡猾、擅长蛊惑人心的存在’!”法瑞斯提高声音,大声道:“昨天,他用花言巧语蒙混过关,差一点就欺骗了我们。所幸,艾加在注视着这一切,是他让我将审视的目光锁定在这恶魔身上!” 顿了顿,他向众人简单介绍了一遍发现女巫的过程,然后总结道:“女巫是恶魔的仆人,是恶魔的爪牙,她们臣服于恶魔,恶魔是她们唯一的主人。就在今天白天,在审判女巫的集会上,那个疯狂的女巫用狂热的眼神注视着她的主人!” 他指着楚门,大声道:“而她的主人,就是站在你们面前的特鲁曼少爷!如果我所说的不足以成为证据,那么这样东西就是铁证!这是被掩盖了气息的恶魔之血!是赤眼恶魔的力量精华!我们在女巫住处发现了同样的东西!这个恶魔在湖边杀死了他的亲哥哥,并且用女巫提供的东西遮掩气息,潜伏在你们当中!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源源不断的受害者出现,直至灰杉领变为死地!” 人群再次哗然,原本在楚门身边的人下意识后退,场面上顿时只剩下楚门孤零零一个人。 哦,还有胡桃小姐。 牧师少女依旧站在他身后。 劳伯看起来仍然不相信这番话,怔怔望着楚门,脸上的表情要多纠结有多纠结,即使是管家先生都觉得劳伯老爷充满了悲情色彩——在寻找史蒂夫无望后他便将唯一期望都寄托在了曾经的障碍楚门身上,可现在楚门却…… “这些都是真的吗,特鲁曼?” 劳伯用颤抖的声音问。 楚门同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以至不能言语,单薄的身体在这一刻让所有围观群众不禁感到浓浓的负罪感。 “可怜的少爷……他被世界抛弃了吗?” 他们想。 然而此刻主演却在怀念一只兔子。 楚门无比怀念兔爷,怀念另一边。 两人虽然无法用语言沟通,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领会彼此的意思…… 不像现在,各自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披着表里不一的皮。 论演技,老子现在回地球能吊打一众小鲜肉。他想。 …… “特鲁曼,回答我!你对史蒂夫都做了什么,他现在在哪儿?” 劳伯上前抓住楚门的肩膀,压抑着怒火咆哮道。 两人离的很近,楚门被对方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 “过了,劳伯舅舅。” 他压低声音提醒道: “演过头了,你现在更像史蒂夫的父亲……” 劳伯明显僵硬了一瞬。 没等他反应过来,胡桃上前分开了两人。 “他是被诬陷的。” 少女站在楚门身前,声音清亮而坚定。 人群再次哗然。 第二十章 人身攻击与扣帽子(二合一) 烛火和照明石的光芒下,再次构成一幅冲突鲜明的画卷——《被指控的领主与坚定的少女》。 胡桃站在楚门身前,背影虽然单薄,但这一瞬间她透露出的勇气,让楚门都有些自惭形秽。 自己的手段是否太过下作了? 算了,又当又立才下作。 楚门转眼就完成了心理调适,转而打量起周围人的状态。 与他所想一样,胡桃突然站出来,顿时引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这种转变并非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而是来自于这两天人们所见、所闻、所想。 一种微妙的情绪萦绕在他们心头。 他们用好奇多过惊讶的目光打量着少女,仿佛要透过她的皮囊,直达心灵,看穿她与楚门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要跳出来为楚门辩解? 同为圣殿的人,她为什么愿意为了一个才认识两天的男人反抗教士长? 为了所谓‘真相’? 啧…… 如果这个男人不是贵族少爷,不是未来的男爵,她还会这么做吗? 呵,不见得吧…… 他们如此想道。 比起围观人士只敢在心中酝酿的情绪,法瑞斯的目光就直白多了。 他既带着沉痛的叹息,又带着“果然如此”的释然。 在他看来,胡桃前一天的忤逆也得到了最完美的解释。 “闹够了吗,”他沉声斥责道:“不要被私人情绪干扰了你的理智!” “被情绪干扰了理智的人是您,法瑞斯叔叔!”胡桃坚定地反驳道:“如果今天早上我没有亲眼目睹的那一幕,如果不是艾加指引着我目睹了真相,我或许会和你一样,坚定地认为楚门才是恶魔,需要得到审判。但是……” 她将目光投向劳伯。 “但是,我可以作证,楚门是被陷害的,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他!” 人群第三次发出惊叹声。 “你简直就是在胡闹!”法瑞斯气极反笑:“请你告诉我,告诉所有人,几乎整整一天一夜都和我们呆在一起的劳伯先生是如何陷害别人的!” “很简单,今天消息传回时……” 胡桃随即讲了一遍早上的见闻。 “……我可以保证,在那之前,他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是有人趁着我们离开偷偷藏了这样东西!这分明就是一次有预谋的栽赃!” 少女说得斩钉截铁,她本以为自己的话能证明楚门清白,可结果却没引起多大波澜…… 人们的目光中不乏古怪和暧昧,唯独少了该有的思索。 没等法瑞斯回答,劳伯就上前半步。 这位金发老绅士仿佛一头温和的狮子,微微欠身后,脸上挂着矜持又讽刺的微笑。 “这位女士,既然你指控我,那么,我可以为自己辩驳几句吗?” “请讲。” “谢谢。”他再次欠了欠身:“对于你的控诉,我有以下疑问。 “首先,你说自己目睹了一场栽赃陷害,但是从头到尾我没听到一个字能证明我与这件事有关联,可你最后把矛头指向我,而且十分笃定……这在逻辑上根本说不通,你只能指认第三者,而非指控我。” “因为只有你有这个资本和动机——” “什么资本,什么动机?”劳伯讥讽地望着她,“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些偏见来自于特鲁曼的灌输,并且……”他用暧昧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量,并摊手道:“你说自己曾检查特鲁曼的房间,什么时候?有谁可以证明?难不成是在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私下时间’?比起圣殿的牧师,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更像是男爵夫人?”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胡桃因愤怒瞬间脸色通红。 这还远未结束。 “胡桃小姐,我不怀疑你是否真的‘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劳伯刻意在这几个字上加重,“不过我听下人说,上午出发前,你将头巾遗落在特鲁曼的卧室,为此他还任性地停车让所有人等你……在这之后,你们甚至共乘一辆马车……哦,艾加在上,我真的难以想象你们只认识了一天…… “你所说的‘真相’只有你一个人目睹,只由你一人证实,那么我是否也可以由此‘一人展开猜测’,你们刻意演了一出好戏,目的就是洗刷特鲁曼身上的嫌疑,转而嫁祸给我?” 胡桃的身体颤抖着,因为愤怒说不出话。 与劳伯相比,她显得太稚嫩了。 对大多数看客而言,他们更乐于看到私德的攻击而非争论事件本身,因为那是最原始,最让人血脉偾张,最毫无底线的争斗,最能体现人的兽性。 毫无疑问,劳伯正精通这一点。 “很抱歉,这些话让您难堪。”他再次微微躬身,“我原本无意如此恶毒地揣测,这使我厌恶自己,就像一个无聊的长舌妇。并且,加害一位女士的声誉并非一个绅士所为,尤其您还是来自圣殿的牧师……但是结合上述,我不得不怀疑你与特鲁曼之间存在某种特殊关系,正是这种关系使你为了保护他不择手段,甚至将矛头对准我,对准这个虔诚的、可怜的老人…… “很抱歉,为了我的名誉,我必须这么做。” 他转身对着法瑞斯。 “现在,我将评判的权利交给法瑞斯先生,他既是教士长,又是您的养父,我想,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有这个资格吧?” “当然,”法瑞斯抢先答道:“我有这个责任与义务,并且,我会秉持公正与仁慈,将迷途的人拯救。” 他用严厉且痛心的目光望着胡桃,就像劳伯所说的一切完全属实一般。 “我的孩子,别再执迷不悟了,离开这个恶魔,他将得到审判,而你也会得到救赎。” 与其说劝慰,倒不如说在命令。 胡桃原本就脸色苍白,法瑞斯的话更像是一柄利剑,无情地刺透了她。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法瑞斯,似乎在无声地质问。 其他人的怀疑与中伤对她而言都算不了什么,唯独法瑞斯不一样。 这是她认为最了解自己,最信任自己的人…… 然而,他竟和那些人一样怀疑她的忠贞? 胡桃摇摇欲坠,几欲摔倒,楚门适时上前搀扶住她。 “现在到我的回合了?” 他昂起头,正视法瑞斯锐利的目光。 “如果你现在开始忏悔,恳求艾加的宽恕,那还是有用的。”法瑞斯说。 “我要说的与忏悔无关,”楚门望着劳伯。 “首先,我必须反驳劳伯舅舅,并维护胡桃小姐的名誉。 “两天时间的接触中,我了解到她是一位善良、贞洁、公正的女士,而且对艾加无比虔诚,任何针对她的中伤都是卑鄙而龌龊的。 “因为她所坚持的,是绝对的公正与真相。 “正因如此,我才会用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惹上流言蜚语,也要让她站在我这一边。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楚门摊手,环顾四周。 “因为我缺乏安全感。” 他自问自答道,声音充满了自嘲。 “因为这些人中唯一拥有仲裁权的,这位来自圣殿的法瑞斯教士长……他对我带着浓浓的偏见,我不得不这样做!否则,我连申辩的权力都没有。” 人群对一个接一个的控诉已经感到麻木,法瑞斯对此也冷笑不已。 “当公正的天平有失公允时,你们还会祈祷它带来合理的结果吗?不,不会的,它只会毫无节制地倒向一边。 “而事情也如我所想的那样糟糕。 “教士长阁下说,一天前就证明了我是‘恶魔’,那么请问,证据来源于谁?毫无疑问,是胡桃小姐的检测。但是,胡桃小姐从一天前就强调,‘那些证据不足以证明我是恶魔’,也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前往拉森菲特湖做进一步调查。 “但是,他信了吗? “他没有。他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那部分。 “换句话说,胡桃小姐提供的证据就像一个苹果,一个完整的苹果。但是法瑞斯教士长只愿意吃一小部分,并且坚持认为‘其他’部分坏了。即便提供苹果的人说它是完好的,他依旧不信。他偏执地认为,自己拥有裁定‘好坏’的权力,这样的人成为仲裁者,你们难道不害怕吗?” “荒谬!我拒绝承认胡桃的话,只是因为她被你蛊惑——”法瑞斯反驳道。 “听听!”楚门打断了他,大声道:“多么荒谬的‘主观评判’,‘只是因为她被我蛊惑’! “这是偏见,理所当然的偏见。 “劳伯舅舅指控胡桃小姐带着偏见看待问题,我不否认这一点。 “任何偏见是能找到根源。我说过,从一开始,从我意识到天平有失公允开始,我就在有意靠近、拉拢胡桃小姐,并且,我向她灌输我对劳伯舅舅的敌意,因此,才会导致她的偏见。 “这是卑鄙的、肮脏的贵族斗争,是权力的游戏,但是,这无关第一天的检测,因为那时这件事还尚未变质。” 顿了顿,他留给这群人充分的思考时间,转而继续向法瑞斯开炮。 “那么您呢?自诩公正的仲裁者,您足够客观公正吗? “你此刻脸上的愤怒,甚至还带着懊恼,仿佛在后悔曾给了我自辩的机会……一天前你抵达男爵府时,您不是这样。 “那时您的目光平静温和,但现在,却变得激进,如一头暴怒的野兽! “这是为什么?单纯出于正义感,对‘我其实是个恶魔’感到愤怒? “不不不,恐怕不见得吧?你所表现出的是挫败,是愤懑!是您的偏见得不到贯彻,被人驳斥后的恼羞成怒!” “你——” “这是显而易见的——在胡桃小姐的问题上,在有人指控、向她泼污水时,您竟然不愿相信与自己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养女,而去相信了一个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噢,多么悲哀,多么令人心痛……除了偏见,还有什么力量能这样强大!” 法瑞斯似乎被戳到软肋,一时语塞。 “究其根源,并非是劳伯舅舅使你相信,而是他的话‘印证’了你的猜测!因为从一开始,您在潜意识里就这样觉得,认为我对胡桃小姐心怀不轨,在调戏,或说勾引她,因而对我产生敌意! “这,就是偏见的源头,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法瑞斯气得手指都在颤抖, “你这是污蔑……荒谬的诬蔑!你这个恶魔……你蛊惑了她!” “啪啪啪……” 楚门讥讽地鼓起掌来。 “很好,您依旧这么认为,这再好不过了。也就是说,您认为她站在我这边是完全错误的,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受到了蛊惑?” “没错!是你在蛊惑她!” “那么反过来,当她站在您那一边时,她就是正确的咯?” 法瑞斯犹豫了一瞬,没察觉这句话有什么问题,继续点头。 “是这样。” “很好,非常好,好极了!!”楚门大声讥笑道:“我明白了,所有人都听到了,您的话可以这么理解——因为胡桃小姐相信我,所以她被蒙蔽了双眼,所以她是错的。反之,因为您指控我,所以您是公正的,您是对的—— “综上,只有当她指证我时,她的话才能得到您的认可,才被认为是‘正确’的,否则,她就是被我蛊惑,是错的?” “我……” “换句话说,你相信的,以及你所依仗的根本不是所谓‘事实’与‘客观’,而完全是你的主观判断?”楚门目光渐冷,厉声道:“即使是圣锡兰的大法官在判定罪责时也要依据法律而非主观臆断,而您,一不是法官,二不是贵族,只是一个圣殿的教士长,什么时候能如此草率地主观判定一个贵族的罪责了!?谁赐予你的权力和胆量!” 楚门的话掷地有声,一顶硕大无比的帽子扣上去,所有人脸色瞬变。 事情严重化了,现在不是人身攻击,而是政治倾向错误! 虽然这段话绕来绕去,但只要是个人就能听懂楚门简洁的总结—— 「圣殿的教士要凭主观审判一名贵族!」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黄金王朝以前的圣殿复辟啊! 在那个没有成文法,法律全靠教士两片嘴皮解释的年代,所有仲裁与审判都取决于圣殿的意志,因此它才显得无比黑暗!但现在,是法理至高无上的文明社会,圣殿什么时候敢这样肆意妄为?? 几乎所有人都听过那个故事——一千一百多年前,圣锡兰最高法庭上,大法官乔治·加亚从圣殿手下拯救了一名被判处异端罪的合法公民,并留下那句至今为无数人奉为经典的话: “在公正和艾加之间,我们必须,也只能信奉前者!” 这句话即:神权,无法干涉律法!法理,永远高于神权! 压力一下子来到了法瑞斯这边,就连劳伯也“被迫”以敌视的眼神注视着他。 无关贵族与平民身份,只要是锡安……不,只要是泰沃里亚人,只要发自内心地抵触圣殿统治人间的黑暗时代,这时都会和楚门站在一条战线上! 法瑞斯自知说错了话,可他无法反驳,因为他的确这么说了。 这是一个“是或否”的问题,没有“但是”。 他慌乱地看向胡桃。 虽然被饶了进去,但法瑞斯明白,楚门所说的一切都围绕胡桃展开,只要胡桃反驳,他的说辞便会轰然倒塌,那时他还有机会…… “孩子,你被他蛊惑了,现在醒悟还来得及。” 法瑞斯目光恳切。 他相信只要自己恳求,胡桃一定会答应,她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 但是,这一次胡桃没有像往常那样,而是咬着嘴唇,眼神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既心痛,又失望。 法瑞斯觉得心脏隐隐作痛,仿佛被人活生生撕掉一块。 我都做了什么…… 这时,楚门适时挡住了他的目光。 “知道么,我为您感到悲哀。”他轻轻敲打胸膛,无比痛心地说:“即便现在,您也端着所谓‘长辈的架子’,坚持自己的主见。您希望胡桃小姐改变看法,原因不是更有力的证据与事实,依旧是您的‘主观想法’…… “换句话说,您要一个公正的人违背公正,服从于您的偏见…… “更为关键的是,直到现在您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并非指这件事,而是说您对胡桃小姐的不信任,您难道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背叛了她,冤枉了她,应该为自己的不信任道歉吗? “没有,您怀疑她的忠贞,而且是最先怀疑的那个,仅此而已。” 楚门的话仿佛又在胡桃的伤口上撒了把盐,少女紧咬着嘴唇,却还是无法控制泪水。 安静的空气中只有她极力控制的啜泣声。 法瑞斯愣在原地。 胡桃是个坚强的孩子,距离她的上一次流泪,似乎过去了十几年…… 原本紧绷的局势因为少女的眼泪一下子缓和,当辩论以一方无话可说告终,众人自然就默认了楚门的说辞,转而对胡桃投去同情的目光。 哦,还有对法瑞斯的鄙夷。 劳伯深深看了楚门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迸射出火花。 “请原谅我的诬蔑和指控,女士。”他对胡桃深深弯下腰。 “如特鲁曼所说,您是一个贞洁、公正、高尚的人,让您卷入肮脏的贵族斗争实在是一种玷污……其实我也不相信小特鲁曼是一个恶魔,甚至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但我必须替他死去的父亲维护贵族的名誉,维护兰卡斯特的名誉,这义不容辞。” 说完他又停止腰杆,环顾四周。 “那么现在,我们各退一步,回到解决问题的一开始。在没有主观干扰的情况下,胡桃小姐不指证我,法瑞斯教士也停止对特鲁曼的控诉,那么毫无疑问,这是第三者的陷害。 “也就是说,存在一只看不见的手,率先谋害特鲁曼与史蒂夫,随后又栽赃陷害特鲁曼——教士长的本意即是如此,至于其他,只是一个误会。他从未想过‘主观’审判一名贵族……是这样吧?” 劳伯将话头递给法瑞斯,教士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胡桃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法瑞斯十分心疼。 那个该死的小贵族起码有一点没说错,自己的确不该怀疑她…… 但就在这时,楚门的声音再度响起。 “抱歉,我的回合还没结束呢。” 第二十一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死人 这次轮到劳伯意外了,他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懂这个外甥。 他想做什么? “可怜的小特鲁曼,我知道你或许心中有气,但是作为一名贵族,应该有必要的风度与涵养。”他隐晦地劝慰道。 去他妈的风度,老子是要怼你。 楚门对劳伯大声:“正如我一开始所说,是我影响了胡桃小姐,让她和我一样对你怀着敌意——” “我明白,小特鲁曼。”劳伯打断他道:“我一直支持史蒂夫成为下一任男爵,但是詹姆偏爱你。关于这一点,只要是个兰卡斯特人就知道。但现在史蒂夫失踪,并十有八九已经遇难,我认为我们的矛盾并非不可化解,只要你愿意,罗伯茨家族依旧是你忠实的拥趸,你也可以像你父亲一样挑选一名来自洛加的罗伯茨女人作为妻子。这是我们的家事,没有必要在外面讨论……” 不愧是老贵族,真是收放自如……楚门笑了笑。 “兰卡斯特的荣誉不用您操心,我未来和谁结婚也用不着劳伯舅舅费心,比起这些,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找到史蒂夫,活要见人……” 顿了顿,他紧盯着劳伯,一字一句道: “死—要—见—尸。” 这句话仿佛重重敲在劳伯心上,他身体微微颤抖了一瞬,但很快恢复正常。 “所以……你要自己来找?又或者叫醒你的骑士?” 不用楚门回答,院子里就传来一阵犬吠和嘈杂的脚步声。 离窗户最近的仆人扭头看了眼,忙向众人喊道:“是杰伦骑士,他带着人回来了,他们好像……还带着一个人?” “杰伦骑士不是去休息了吗?” “带着一个人?带着谁?” “我好像看到好几匹马……” 仆人顿时议论纷纷,每多说一句,劳伯的脸色就难看几分。 “劳伯舅舅二十年前抵达兰卡斯特领时带了12名忠心耿耿的扈从,因为你不是贵族,所以最多只能有这么多持剑配马的正规扈从。二十年间,三人病逝,其余九人成家的成家,返乡的返乡,直到半个月前,算上他们的接替者在内共计十一人,这其中只有一个生面孔。”楚门说道。 劳伯不动声色地擦拭掉几滴冷汗。 楚门继续。 “今天中午有人侵入我的房间,得益于胡桃小姐出色的记忆力,尽管只见过一面——准确说只见过一个后脑勺,她就记住了那人的样子。于是,今天下午,我委托她仔细辨别劳伯舅舅身边的人,结果你猜怎么着?呵呵……那个人不在其中。今天下午,或说从昨天晚上开始,劳伯舅舅身边恰好只有十个人。” 这时走廊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似乎还有东西被拖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你是说拉里?他是马尔斯的远方侄子,因为偷东西被邻镇驱逐,我看在年迈的马尔斯的面子上收留了他,如果这件事和他有关系,我一定不会包庇。”劳伯义正言辞道。 “别紧张,劳伯舅舅,我这个人办事讲逻辑,”楚门笑道:“虽然他是您的扈从,但这不代表他受您的指示来陷害我……” 言谈间,杰伦骑士风尘仆仆地回来,身后的人拖着一个不知死活的男人。 “胡桃小姐。” 楚门拽了拽少女的袖子,后者眼眶虽仍是红的,但情绪有所好转。 “鉴别一下吧。”他说。 胡桃上前看了两眼,“是的,今天中午从你房间离开的人就是他。”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该死的拉里,你竟然敢陷害一名贵族!” 劳伯大怒着上前,却被杰伦拦住。 “他已经死了,劳伯老爷。”杰伦淡淡道:“我们发现时他已经被人吊死在威斯特兰村口的树上,距离这里七十多塞纳。” “死了?噢该死!”劳伯重重拍了下桌子,“线索岂不是又断了?可怜的史蒂夫……” “那不一定,”楚门笑笑,看了眼法瑞斯。 “艾加会指引我们找到真相,没人可以逃脱。” 教士长的面皮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楚门完全照搬了他的原话。 “所以你想怎么做?”他极不情愿地问。 平心而论,他依旧认为楚门的是恶魔,并且愈发笃定。 只是与楚门带来的挫败感而言,他的狂热和笃信弱了一筹,加上事情无可挽回,他现在只能妥协,可整个兰卡斯特领的人在他看来都成了帮凶。 他们是被恶魔蛊惑,无药可救的人。 作为一名坚定的信徒,虔诚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偏执……而偏执,与极端只有一线之隔。 所以法瑞斯相信,随着自己一行人离开,这里势必遭到恶魔的屠戮,但那是这些人自找的。 现在他只想早点结束这件事,回加德夫修道院,然后修复和胡桃的关系。 “可以用猎犬追踪么?”楚门指了指那半根愚人椒。 “又或者你们用‘训诫之犬’追踪?” 法瑞斯摇摇头。 “它的能量太浓郁,已经污染了整个男爵府周围的空气,加上被人送来前遮掩了气息,‘训诫之犬’无法查探它的来源。至于猎犬,恶魔之血强烈的刺激会让狗的鼻子崩溃,不仅派不上用场,我还建议最近半个月内将男爵府的猎犬全部迁出去。” “所以说……刺激气味来自恶魔之血?”楚门追问。 “是这样。” “那好办。” 他从盒子里取出那半根愚人椒。 “从一开始我就在看这玩意儿了,它长得像田垄上的‘愚人椒’,就是个头大了不止一圈。” “你认识它?”法瑞斯又突然警觉。 这次不用楚门回答,一名仆人就看不下去了。 “喂,你在怀疑什么?男爵领周边的哪块田野我们少爷没去过,别说他看出来,我都能看出来那像愚人椒,所以我也是恶魔吗?我看你就是针对我们少爷!”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 这原本是仆人们用来背地里讥笑楚门的话,现在却派上了特殊用场。 法瑞斯讪讪笑了笑,不再言语。 “你瞧这一块。”楚门指着断茬处,“这儿就像被哪个家伙咬了一口,里面和愚人椒完全一样,丝状网络结构与汁液毫无关系。” 他用指甲抠了抠断茬处硬化的风干物,后者立刻脱落,只剩下镂空的丝状结构。 “你们说它‘恶魔之血’气息浓郁,那么‘恶魔之血’到底是汁液还是丝状结构?据我所知愚人椒的汁液是无色无味的,倒是丝絮气味独特,炎季时经常被灰杉领的小孩串成串挂在脖子上手上驱蚊,而这两者基本没什么关联。” 胡桃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可以分离?” “是的,愚人椒可以,所以试试呗。”楚门提议。 胡桃点点头,分别提取了一小部分丝絮和硬化的汁液,掏出瓶瓶罐罐开始检验。 一旦进入实验状态,她就变得心无旁骛起来,这对围观人士而言也是一种享受,也让这群人愈发觉得法瑞斯是个混蛋。 这么专业的女士,凭什么不相信她? 半个小时后,胡桃得出结论,愚人椒的丝状结构与恶魔之血完全无关!所有的气息都来自于汁液! “所以又可以把狗牵出来了。” 楚门拍拍手,不着痕迹地扫了劳伯一眼。 第二十二章 逆转 4个小时后,圆月当空,一行人出现在男爵府边缘的威斯特兰村,也就是杰伦他们发现拉里尸体的地方。 事实证明那块牛粪样的东西只能遮掩恶魔之血,却不能遮掩愚人椒自身的气息。而且似乎是因为变异,巨大化愚人椒的气味对狗而言格外强烈,劳伯的猎犬毫不犹豫地锁定了这条路。 这一路上劳伯没有叫停猎犬,他显得过分安静了些。 威斯特兰村只有十几户人家,院落大都荒废闲置,众人的到来也没有造成太多惊扰。猎犬最终停在一处废弃的院子里,这里有座新坟,坟头立着块碑子,石碑上写着“爱子之墓”,却没有姓名。 楚门穿过人群上前查看,经过劳伯时拍了拍他的肩。 “死要见尸哟。” 他的声音在劳伯听来像极了魔鬼。 “挖开它。” 楚门吩咐道。 “等等!” 劳伯突然冲到墓前,拦住众人。 “我承认,这件事是我一手策划的。” ??? 楚门愣住了。 胡桃愣住了。 杰伦骑士愣住了。 法瑞斯更是整个人都懵逼了…… “你说什么?”他瞪大眼睛:“劳伯先生,你……你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 劳伯扯了扯嘴角,脸上涌现一丝释然。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勾结女巫,请求她赐予史蒂夫强大的力量来杀死特鲁曼。但是女巫欺骗了我,她给了我恶魔之血……这股可怕的力量反噬了史蒂夫,他在疯狂中杀死了自己。十六天前,我先于所有人发现史蒂夫顺流而下的尸体,将他埋在这里,并把剩余的恶魔之血藏了起来,后来让拉里伺机陷害特鲁曼,并杀了拉里灭口。 “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与特鲁曼毫无关系。” 这唱的又是哪出? 苦肉计? 将计就计? 楚门脸色凝重。 劳伯说自己伙同女巫他信,毕竟女巫狂热的眼神以及遮掩恶魔之血的东西是法瑞斯指控他的关键依据…… 可愚人椒明明是自己带来的,这便宜舅舅怎么突然…… “劳伯先生,您想清楚了吗?”这种情况下法瑞斯反而迟疑了,“您如果就所说的这一切认罪,您会被教会以‘异端罪’送上火刑架!根据《至高法典》附带的修订法案,涉及赤眼恶魔时,除非有约瑟夫国王和圣锡兰大主教共同介入,又或是艾加的神迹,否则没有人可以赦免你……” “我没有开玩笑,教士长阁下。” 劳伯叹了口气,他流露出一丝疲态。 “我累了,这半个月来我所受到的惊吓和谴责比过去五十年还要多,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詹姆和史蒂夫来找我,他们一个问我为什么要杀死他的儿子,一个问我为什么要害死他……我觉得自己衰老了快十岁!今天,我又恶语中伤了一位虔诚的信徒,还差点害死了我亲爱的小特鲁曼,我已经无药可救了……我不求死后进入艾加的圣园,只是想让自己的罪责能减轻一些。” 说到后面他声音都有些哽咽。 “胡桃小姐,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教士长阁下吗?”他看向少女:“是我利用了他,也是我造成了你们的间隙,也是我攻击你的品德来转移其他人的视线……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与法瑞斯先生无关。你可能不知道,昨天晚上我们调查时,他不断向我提起你,说‘如果胡桃在这里就好了’。他每时每刻都在称赞你的乖巧懂事,你的坚强勇敢,他说你是艾加赐予他的珍宝……相信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爱你了,即使有什么误会,也不应该影响你们这些年的亲情……” 胡桃低下头,法瑞斯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场面一下子变得温情起来,不像是罪犯伏法,更像是亲人离世前的脉脉温情。 这都什么事儿啊??? 楚门看向杰伦,骑士同样摸不着头脑。 “骑士先生,你看得懂吗?” “这……”杰伦也说不出话。“也许……劳伯老爷良心发现了?” “良心发现?我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楚门低声吐槽道:“有什么办法能躲过圣殿的‘火刑架’么?除了约瑟夫国王和圣锡兰大主教联名保他?” 杰伦思考片刻,摇了摇头。 “根据《至高法案》的修订案,涉及赤眼恶魔后是另一套严苛的宗教司法流程,很少有不上火刑架的……但那也大都会被送上绞刑架……甚至被神术直接杀死。” “另一套?你是说‘另一套’?” 楚门仿佛抓住了什么,猛的看向正在忏悔的劳伯。 “你的意思是,原本我有权利处决他?” “是的,他并非授封的贵族,且危害了您的人身安全,事情一经查明,您可以就地处决他,这是受法理保护的权力。” “那现在呢?” 杰伦犯了难。 “恐怕不行,圣殿已经介入了,除非您要与这四名教士撕破脸皮……” “我次奥……” 楚门爆了句粗口,他好像搞懂劳伯要做什么了。 他沉默片刻,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舔了舔嘴唇。 “如果我引开圣殿的人,你有把握直接杀死劳伯吗?” 杰伦被吓了一跳,“少爷,我奉劝您不要这么做,这简直——” “我问你有多少把握?回答我。” 杰伦同样沉默片刻,然后缓慢且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几乎不可能,劳伯老爷本身实力就不弱,还有三名擅长神术的教士……胡桃小姐的身手恐怕不在我之下,即使引开也没有意义……而且劳伯老爷的十名扈从人人全副武装,一旦主人遭到杀害,他们会将您的领地搞得鸡犬不宁。您还会因此得罪圣殿!” “我知道了。” 楚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郁闷。 他冷静下来了。 他暂时还没有斩草除根的力量。 作为唯二知道真相的人,他自然明白劳伯那番话的意义。 那也是一场豪赌,一个赌徒只剩下一条裤衩时的孤注一掷。 他用这番话替楚门彻底擦干净屁股,由此换来圣殿对他的“绝对重视”。 至于后续……谁知道呢。 总之,他活下来了。 暂时。 “老东西……” 楚门低声骂了句。 …… “……最后,能让我向小特鲁曼忏悔几句吗?” 劳伯如此说道。 法瑞斯没有阻拦,他借口检查史蒂夫的尸体带着其他人离开,给两人腾出空间。 他还没忘留下胡桃盯着楚门,以及他的骑士。 楚门看了眼胡桃小姐,后者似乎从今晚的事件中走了出来,并渐渐回过神,也因此对楚门感情复杂。 后者上前与劳伯见面时,她抿着嘴唇没说一句话,将警惕的目光放在骑士身上。 完了,被记仇了。 楚门有些挠头。 “小特鲁曼。”劳伯压低声音,“说实话,你的成长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换了个人。” 楚门呵呵一笑,“彼此彼此,我觉得还是您更厉害,这种时候都不放弃。怎么,不和我来一个‘再也不见’的拥抱么?” “我怕你袖子里藏着匕首,还是算了。”劳伯讥笑道:“你和你那该死的老爹一样心机深重,我没想到连女巫都是你们的同伙。” “你在说什么?” “别装蒜了,如果不是女巫给你那东西,你能活下来并杀死史蒂夫?”劳伯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人在做,艾加在看,亲爱的小特鲁曼,别得意太早,那可是恶魔的力量,早晚有一天,你会遭到应有的惩罚。” 说完他便后退半步,做出一副不愿交谈的样子。 楚门皱着眉头,他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听起来,女巫那番话,以及女巫小屋里搜出来的东西与劳伯无关? 那女巫狂热的眼神…… 他没来由打了个冷颤,随即止住念头,不再往下想。 …… 史蒂夫的尸体被挖了出来,只要是个正常人就能看出,他处于严重的“恶魔化”范畴。 即使死去半个月,尸体腐败的不像样子,眼眶依旧一片赤色,仿佛鲜血浸染了骨头。 圣殿将尸体处理后收拾起来,连同那半根愚人椒以及劳伯一起当成此次的战利品装进马车里。 他们打算连夜离开。 楚门本想去和胡桃道别,顺便道个歉,但少女并不想和他说话,并向他扔来了一个法瑞斯。 教士长拦在他面前,脸上写着一种情绪: “我知道我冤枉了你但我就是不想道歉因为你怼了我并且破坏了我们父女的关系” 大概这样…… 这就是楚门最不爽的地方了,讲道理的人讲到最后一无所有。 他很不爽。 于是他对法瑞斯勾了勾手指。 “教士长阁下,我一直都有一个问题想要咨询阁下。” “请讲。”法瑞斯疑惑地凑过来。 楚门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阁下真的只把她视为‘养女’么?” 法瑞斯脸色骤然煞白,惊恐地望着楚门。 这句话一下子洞穿了他的所有伪装和自我压制,直达内心深处,不断放大,再放大,振聋发聩。 后者退了半步,脸上浮现讥讽的笑容。 “你还想骗自己多久?” 他扔下这句轻飘飘的话,转身离开。 嗯,舒服了。 第二十三章 好消息 “你说我要是有钱多好,还跟他费什么劲,直接用金达维砸死他…… “你说我要是有权多好,带着一票人F2A过去就行了……哦你可能不懂什么是F2A,那是世界上最朴素的战术。 “唉,可惜我都没有,应付这点破事还得拐弯抹角,甚至连小姐姐都不愿理我了…… “更惨的是,刚才你伸懒腰时我发现你居然长着蛋蛋,这简直——” 兔爷的三瓣嘴突然停止咀嚼,慢悠悠转头看了楚门一眼。 后者立即闭嘴,将所有没说出来的幻想咽回肚子里。 “总之,就很憋屈,我一点儿没体会到统治阶级的好处,净勾心斗角了……可能是因为我太菜了吧,男爵?唉……” 楚门伸了个懒腰,平躺在兔爷旁边,翘着腿,掂吧着脚尖。 只有这会儿他觉得放松了些。 他本意是来吸兔子减压,毕竟毛茸茸的东西一看上去就让人舒适……可结果兔爷一个眼神就让他瞬间紧张。 “人总是贪婪的……” 他莫名地感慨道:“当你快死的时候,只想着活下来。当你活下来后又想活得舒服一些…… “可谁敢说自己对‘舒适’有个清晰且不变动的定义呢?起码我就没有,一想到还有麻烦事我就想当国王——不,国王还要聆听国会的意见,权衡各方,这个不敢得罪那个不敢冒犯,太蠢了……嗯,当个皇帝怎么样?锡安王国、泰沃里亚王国、德伊鲁瓦王国及泰沃里亚各弹丸小国的联合统治者楚门大帝?嗯……听起来很拉风,可光是想想都觉得麻烦的要死,每天忙忙碌碌,似乎还不如男爵来的悠闲……可恶……” 兔爷发出一阵磨牙声,似乎在嘲笑楚门的白日梦。 “是吧,你也觉得不切实际?”楚门笑笑,“但人如果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人正是因为无法实现的梦想才会拥有动力和勇气,比如我现在就在想一件大胆的、以前没想过的事……” 他突然转身,把脸埋进兔爷毛茸茸的柔软腹部深深吸了一口。 啊!好满足! …… 仆人来书房找楚门时,发现自家少爷在不停地打喷嚏,脸上似乎还有三道浅浅的血痕。 “少爷,您……”他不禁惊呼。 “阿嚏!啊……没什么,”楚门揉揉鼻子笑道:“刚才一只野猫从窗户跳了进来,被我赶跑了,现在没事了。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哦……我来告诉您,杰伦骑士回来了。” “哦?” 楚门眼前一亮。 二十多天前,圣殿的人带走劳伯·罗伯茨时他放心不下,让杰伦带着男爵府的一半战力陪同押送,顺便把劳伯的十名扈从送到加德夫城人才市场连人带马一起变卖掉,现在他终于回来了! 楚门急忙出门迎接。 杰伦去时随行二十多人,只有一半人有马。回来时人数不增不减,倒是人人都有马骑,一见到楚门,所有骑手齐刷刷下马单膝跪下。 “大人。” 他们的称呼也发生了变化。 看样子这趟出行已经确认了楚门的男爵身份,唯一欠缺的只是一个授封过程。 “辛苦了,诸位。辛苦了,骑士先生。”楚门微笑道。 “大人,您的脸上?”杰伦一眼就看到楚门的异样。 “哦,没什么……”楚门忙转移话题,“你们这一路辛苦了,先好好休息一下吧,等会儿来书房见我。” “是,大人。” 几分钟后,卸下盔甲和武器的杰伦一身轻装来到书房,向楚门汇报这近一个月的工作。 首先是楚门最关心的劳伯的处置问题。 楚门原本写了封信,请求格拉摩根伯爵介入此事,让加德夫城的司法部门以危害贵族人身财产安全的名义越过圣殿直接处决劳伯。 ——所谓《至高法典》的修正法案在某些程度下也会被当地领主干涉,只要最终结果是将罪犯绳之以法,圣殿往往不会多加阻挠,如果伯爵出面的话,这件事十有八九能成功。 然而结果让人失望,伯爵大人临时被国王召回圣锡兰,因此楚门的信压根没人受理…… 但好在圣殿还是当着杰伦的面宣判了劳伯的罪行,并将审判书一式两份,一份交由伯爵府备案,一份连夜送往圣锡兰的圣殿总部,汇入《赤眼恶魔清剿日志-约瑟夫国王卷》,并提交有关新的女巫学派“暗夜之子”词条的内容。 听到这儿,楚门稍稍放下了心。 然后是他第二关心的扈从折现问题。 因为劳伯并非贵族,而且试图加害楚门,因此在他被捕后,财产相当于被抄没,他的扈从也就变成了楚门的私人财产,在加德夫城税务部门的见证下,扈从契约转让不说,他们身上的马匹、装备通通归楚门所有。 于是这一趟不仅让楚门收获了十匹骏马,还有杰伦挑选后保存下来的三套镶钉甲,其余零零碎碎的东西变卖了三十多枚金达维,光是这一项就顶的上男爵领一年多的收入。 楚门可算明白中世纪贵族们为什么总喜欢打来打去了,光收税哪有掠夺来得爽。 而且这是文明人的掠夺,不算野蛮。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信息。 伯爵大人有事被召回圣锡兰,原因尚且不明。 不过在临走前,他给管家留下指示,邀请楚门一个月后前往加德夫城授封,这也意味着楚门现在可以被称为“准男爵”。 “可算消停了。” 楚门长舒一口气,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让管家去灰杉镇张贴告示吧,告诉我的子民们劳伯的下落,以及他们即将迎来新的男爵。” 杰伦点点头然后退下。 在他转身的时候,楚门已然闭上了眼,仿佛靠在椅子上小憩,可实际上他是在观察那扇门! 在这大半个月时间里,楚门从未停止对那扇门的探索,尤其是门上的两把锁——一把马头,一把狼头。 楚门本以为两把锁是一直打开的,可随着研究进行,他发现这两把锁似乎有说法…… 当他周围有人时——准确来说是有人注视着他,狼头锁就会闭合。 可人一旦离开,或说他不处于别人视野中,比如刚刚杰伦转身离开的瞬间,狼头锁就突然打开了。 楚门推断这是‘隐蔽性判定’,即他凭空消失的过程不能被任何人察觉,唯一一次特例是史蒂夫,可在那之后他就成了死人。 又或者史蒂夫的死引起了这种变故? 暂时不得而知。 他还有种得不到验证的猜想——假如自己和别人分享了这扇门的秘密,那么锁是否会视其为“自己人”从而取消判定? 但就目前而言,很可惜,他身边没有这种绝对信得过的人,并且楚门笃定,在未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直到他真正死亡,都不会与别人分享这个秘密…… 他都将一人独行。 气氛好像突然伤感了起来? 说回正题,当只有一把锁打开时,门虽然无法推开,但却能透过门缝看到另一边。正是通过这种方式,这些天楚门在护卫的陪伴下将男爵领转了个遍,基本确认了一个事实: 两边的位置是一一对应的,即他在泰沃里亚移动任意距离,在永夜位面(姑且这么命名)会向同一方向移动同样的距离,并且两者的地形变化在某种程度上非常相似…… 楚门询问当地农夫得知,大概七十多年前,男爵府所在的位置本就是一片沼泽,而恰巧永夜位面的男爵府位置是一片浅浅的水洼。 从男爵府向拉森菲特猎场移动,地势逐渐变高,对应的在永夜位面,坡度也明显陡峭了起来。 “莫非永夜位面是史前文明的泰沃里亚?这是一扇穿越了时间的门?” 楚门产生了无数诸如此类的猜测,但最终都只是猜测罢了。 第二十四章 詹姆老爹的遗物 就在告示贴出去三天后,一个人突然找上了门。 楚门记得他,这家伙叫西维,是个手艺精湛的木匠,还懂点雕塑,有种民间手艺人的感觉,如果再懂点段子,蹭蹭热点,放地球上或许是另一个短视频王者。 西维擅长雕塑手持兵器但缺胳膊少腿的武士,他们一个个像士兵多过像武士,男爵府大多数做工粗糙但足以装点门面的木雕、石雕均来自他。 然而他的两个儿子却在替男爵耕种西边的几块农田,没继承父亲这一门手艺。 在特鲁曼的记忆中,他每次经过那片地时,给儿子送饭的西维总要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那眼神让特鲁曼害怕,仿佛深夜里的狼,盯得他寒毛都竖了起来。可是碍于身份他又不能跑,于是只好紧绷着身体一点点走开。 每每离开对方的视野时,他都会长舒一口气。 西维长着一张国字脸,眼眶深陷,眼睛因为经常进锯末变得又红又肿,像兔子一样。双手也因为时常和锯子、凿刻刀打交道变得伤痕累累。 他与以前一样捏着破毡帽,模样邋遢,但是被仆人带上来时却一点儿不怯懦,依旧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盯着楚门。 甚至,当他行完礼站起身的瞬间,站在楚门身后的杰伦骑士下意识上前半步。 “怎么了?” 楚门看了他一眼。 杰伦摇摇头,略微尴尬地站了回去。 刚才那一瞬间,他被对方身上的一股悍气刺得寒毛都竖了起来,但等对方完全站起身,气势消失的无影无踪,又成了个拿着破毡帽的木匠。 “尊敬的特鲁曼少爷,我有事对您说。” 西维说道,声音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特鲁曼”从他嘴里念出来竟很好听。 然后他闭上嘴巴,目光看向杰伦,似乎在等他离开。 “你直接说吧,我信任他比我异父异母的兄长还要多。”楚门笑笑。 西维听他这样说,也古怪地笑了笑,然后从贴身的领口抽出一封信,往前走了两步。 杰伦急忙上前接过信,把西维拦在距离楚门远处。 木匠撇了撇嘴,自顾自后退半步。 他嘴角仿佛带着嘲笑,讥讽杰伦的小心翼翼。 楚门把信放在扶手上,没急着打开,而是饶有兴趣地抬头问:“你是什么人?我是说,真正的身份……你应该不只是兰卡斯特领的一个普通木匠吧?” 西维的眼睛猛的亮了,锐利的目光中带着赞许。 他突然站直身体,行了个军礼! 楚门不知道这是否标准,但他的动作充满了军人的飒爽之感。 “芒斯特军团第十联队第七中队士兵西维,曾任詹姆军士的副官!” 他大声喊道,声音仿佛一棵年迈的老树突然换发生机,让人看到它树荫遮蔽天空时的繁茂与苍翠。 还没等楚门反应过来,身后的杰伦就惊叫道: “芒斯特军团?” 那是什么? 楚门不禁好奇。 锡安的军事编制沿用了黄金王朝那一套健全的制度,八人以上二十人以下编为一队,小队集结成三至五百人的“中队”,统帅一名中队的人被称为“军士”。在非战时,没有军功积累,服役满十五年的军士退伍后都会被封为男爵,至于是否拥有领地,则取决于他宣誓效忠的领主。 往上,十至十五个中队编为一个“联队”,同理,统帅联队的“军士长”服役满十五年后被封为子爵。 超过十个联队驻扎的地方往往被称为“军区”,他们也被称为军团,军团长一般是所在军区伯爵以上的锡安贵族。 所以西维的话就很好理解了,他来自芒斯特军区,并且曾经是詹姆老爹的副官…… 这似乎也能解释楚门的一些疑惑,比如詹姆老爹的男爵是怎么来的,他为什么在圣锡兰那种大地方待过,为什么连格拉摩根伯爵都对他很好…… 现在看来老爹曾宣誓效忠于芒斯特公爵,也就是芒斯特军团的军团长。 而芒斯特地区,恰恰是毗邻圣锡兰的一块富庶之地,其首府奥布莱恩城放在今天大概是北上广这种级别,与圣锡兰五五开,能和这种地方的领主扯上关系,詹姆老爹的来头着实不小。 只是杰伦的惊诧让楚门很好奇,难道说芒斯特军团有什么特殊? “你是说芒斯特军区的那个军团?”楚门问他。 他这一问,对方好像被触怒了,一下子瞪着眼睛,像头牛似的嚷道:“芒斯特军团就是芒斯特军团,是独一无二的,是锡安的芒斯特军团!是邓加尔大人手中的利剑!” 楚门不明所以,看了眼杰伦。 骑士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安抚道:“西维先生,一个半月前,少爷在劳伯·罗伯茨策划的暗杀中受伤,丧失了诸多记忆,因此不记得军神大人。我可以用生命担保,他没有任何侮辱芒斯特军团以及军神大人的意思。” “哦,那就好。” 西维这才恢复正常,重新松松垮垮地站着。 一个忠诚的军人…… 楚门摸了摸下巴,举起那封信。 “那么……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是。”西维昂起头:“詹姆军士说过,在他死后两个月,如果少爷您还活着,但没成为男爵,就让我想办法带您离开男爵领。如果届时您不光活着,还成为了男爵,就让我杀掉劳伯·罗伯茨替他报仇。如果你在此之上还解决了罗伯茨家族的两头金毛犬,那么就让我将这封信交给您,他要说的话都在这封信里。” 老爹的后手? 楚门所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么说,老爹曾是芒斯特军团的一名军士……”他轻轻敲击着扶手。 “是的,您的父亲,詹姆·兰卡斯特军士,曾是我们第七中队的指挥官,我是他的副官。我们一同效力于军神账下。现在一切命令都传达了,我也该走了,再会。” 他再次敬了个军礼,然后干净利落地离开。 转身的刹那,又恢复了木匠的样子。 楚门对杰伦使了个眼色,后者急忙跟上去,护送这位离开,他自己则拆开信。 「致我的儿子: 我真不敢相信你能活着看到这封信。」 看到这个开头,楚门撇了撇嘴。 第二十五章 男人心海底坑 「在我原本的设想里,我死了以后不出三天,男爵领就会传出你失踪的消息。两个月后你被判定为意外身亡,史蒂夫随即成为男爵。 但既然你看到了这封信,就说明我的设想竟然落空了…… 甚至……甚至你还解决了那两个罗伯茨人? 艾加在上,你是怎么做到的……」 楚门微微有些心惊,因为假如没有他的突然出现,一切都会如詹姆预料的这样…… 这个爹…… 除了根本不在意儿子死活以外,好像还挺靠谱的。 他继续往下看。 「军神大人说过,“什么是好方法?达成好结果的方法就是好方法”,所以我也不在乎你是怎么做到的,哪怕你借用了不该沾染的力量。反正那个时候我已经在艾加的圣园里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关于我的过去,很抱歉,对你有所隐瞒,这些事已经过去了,再提也没有任何意义,但你必须了解,你的父亲曾有一个光荣的、由军神亲自赐予的称号,叫做‘炎头’!因为我所率领的第七中队总是浴血奋战,点起战场上的第一把火!」 楚门抓了抓自己的红头发,莫名怕它们突然烧起来。 「除了这些,似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那我这封信还有什么意义?噢该死,既然你已经解决了那两个罗伯茨人,那我就还有什么该告诉你的……让我想想…… 是的,我还应告诉你一个秘密! 一个可能会害死你的秘密!」 楚门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 「但在那之前,我得说一段有关罗伯茨人的故事。」 楚门:“……” 「罗伯茨人曾是塔格利安人的分支,所以他们强调血脉的纯洁性。对他们而言,在后代中混入驳杂的血液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即使对方是贵族。 但后来,在与贵族的商业斗争中,罗伯茨人屡屡失败,于是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跪在地上接受并乞求这种‘侮辱’。 可即便如此,罗伯茨人还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延续‘纯洁’。 比如说,二十六年前的某个舞会上,我和一名侍女在厕所里鬼混时,劳伯和瑟茜就在离我一墙之隔的地方。 你瞧他们兄妹感情多好。 两刻钟后,我们各自整理好仪容出现在舞会正中央,主人拉着瑟茜的手来到我面前,说‘这就是即将与你订婚的瑟茜·罗伯茨小姐’。那时站在一旁的劳伯表情精彩极了,因为一分钟前他刚接过我递过去的手纸,并称赞说‘你的女伴真不错’,我回他一句‘你的也不错’。 所以你瞧,自打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件事。 但我还是和瑟茜结婚了。 为什么? 因为钱。 罗伯茨人很有钱,非常有钱,并且他们还乐意给我钱,这就够了。 我很乐于见到送上门的金达维,我觉得那上面的达维安帅极了,他是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 至于瑟茜是否还和劳伯鬼混,谁在乎呢?反正我又不碰她,她只要能从口袋里往外掏钱就是了。我只爱你的母亲爱丽丝一个人。 到这里也许你就要问了,罗伯茨家族如此有钱,为什么会看上我这个小小的军士? 现在,让我们来谈谈那个可能害死你的‘秘密’吧。 答案很简单,因为我们传承着一个‘宝藏’。 或者说曾经有一份宝藏,被许多人瓜分,我们恰好得到了其中一部分。 它就像一块小得可怜但香气诱人的肉,狮子和老虎忙于追逐更大的肉,无暇顾及我们,但这头名为罗伯茨的鬣狗就不一样了,它既弱小又贪婪,所以将目光放在我们身上。 是不是很激动? 但是我要告诉你,醒醒!小子!那根本不是什么秘宝,而是一个陷阱! 那是一个狡猾的猎人布置的陷阱! 那一大块肉曾是他的战利品,但是被狮子和老虎瓜分、抢夺,于是他布置好陷阱,要将这些可恶的野兽一网打尽。 而我,就是他的猎犬之一。 我负责看着它,等一个倒霉蛋来抢,然后看着他去死,与我相同的猎犬还有很多。 现在我死了,这个使命自然落到你头上,轮到你替我看着它了,孩子。 关于它具体来自哪儿,那个猎人是谁,我不能说,你也没必要知道,但是你千万不能碰它。名为罗伯茨的鬣狗退却了,会有下一头贪婪的豺狼来,总有人觊觎这块肉,直到有人因为它流血,付出惨重的代价。 在史蒂夫的房间里,有一个与你房间结构类似的暗格,东西就藏在那里面。我要你以“纪念亲爱的兄长”为名义封锁那间屋子,连一只老鼠都不要放进去,当然,你也不要去触碰。 相信我,好奇心会害死你。 毕竟,我不想在抵达圣园后的两个月零一天见到你,原因是你触发了那个陷阱……那太蠢了。 最后,大声赞美艾加吧,他让你做到了我难以想象的事,并看到了这封信。 ——你的父亲,詹姆·兰卡斯特」 “……赞美艾加。” 楚门轻声嘟囔了句,然后把信对折两次,放在扶手上,静静等待。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过天花板,直达史蒂夫的房间。 他仿佛看见史蒂夫父子两人在密谋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目的就是找到近在咫尺的‘宝藏’…… 他们既不知道那东西就触手可及,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个陷阱。 他又仿佛看到特鲁曼浮肿的尸体孤零零飘在拉森菲特湖面上…… 他从来都不曾知道这一切。 “还真是冷血。” 楚门摇摇头。 詹姆是一条合格的猎犬,却不是个好父亲。 几分钟后,杰伦回来。 楚门把信递给他,骑士先是错愕,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既然你坚持的话……我还真是多此一举。” 楚门自嘲地笑了笑,把信团成一团丢进壁炉里。 “西维副官还说什么了吗?”他问。 “他好奇您是怎么办到的,那晚我不在场,只好告诉他您借用了圣殿的力量。” “他怎么说?”楚门好奇地问:“军方和圣殿彼此之间应该互有成见吧?” 然而杰伦却摇了摇头。 “不,他说军神大人说过,‘达成好结果的方法就是好方法’,所以您继承了‘炎头’的智慧,从根本上讲,是您用智慧解决了这件事。” 楚门不置可否地笑笑。 “那么……现在给我讲讲吧,有关军神邓加尔,有关芒斯特军团。” “是。” 杰伦点点头。 第二十六章 军神 说起军神邓加尔,就不得不提到狮心王,也就是约瑟夫国王的弟弟,上一任国王理查陛下。 不过在这两个人之前,让我们先把目光投回黄金王朝末年的血月政变。 彼时,因为史古利德及其后代的血腥统治,圣锡兰几乎化为人间炼狱。于是,在圣殿的帮助下,锡安公爵高举“净化诅咒血脉”的大旗对抗暴政。 经过一场艰辛的内战,锡安公爵罗兰于五年后建立了锡安王朝。 但是,作为代价,泰沃里亚分裂成锡安和其他大大小小数十个王国,其中锡安王国的面积最大,占据泰沃里亚全境的一半。 而自诩纯血泰沃尔人,也就是达维安最正统血脉的史古利德残余,则倚靠南境易守难攻的天堑建立了林中之国泰沃里亚。 从名字就知道他们梦寐以求的是什么了。 泰沃里亚东邻德伊鲁瓦,南接南海诸岛,连同周边的大小公国缔结盟约,组成“泰沃里亚联盟”,试图以此来对抗锡安王国。 于是,为了防止黄金王朝复辟,同时也为了收复失地,锡安的第一任国王罗兰在“战神世家”奥布莱恩家族的帮助下组建了芒斯特军团,并发动声势浩大的南征战役。 彼时的芒斯特军团拥有超过四十万人,其中不仅有隶属于奥布莱恩家族的芒斯特军团,还有圣殿的圣教军团,以及参与内战的锡安红、白玫瑰两只精锐部队。裹挟着内战胜利的气势,这四十万人就像一柄万钧铁锤,狠狠砸向泰沃里亚联盟的门扉。 这一锤子下去,脆弱的泰沃里亚联军如同变质了的沙瓤西瓜,被这一锤砸得果肉横飞,瓜瓤散落在各处捡都捡不起来……但也正因如此,这个建立不到三年的联盟就变得四分五裂,军队溃逃的溃逃,人民潜藏的潜藏,因为南境错综复杂的地形,好端端一场大型战役瞬间变成了人与环境对抗的捉迷藏游戏…… 然而,和羸弱的对手比起来,“没有对手”才是真正的对手。南境的魔兽、食肉植物、沼泽、瘴气以及湿热的气候让芒斯特军团苦不堪言,再加上罗兰陛下亲征北境时不幸战死(坠马而亡)的沉痛打击和连年征战带来的疲惫,锡安不得不暂时放缓了收复失地的步伐,转而休养生息。(注1) 这一养,就养了一千多年。 现在的锡安版图仅有泰沃里亚全境的80%,但是,这个数字在四十多年前还是50%,也就是说,狮心王理查加冕后的二十年间,一口气收复了30%的土地! 这功劳几乎能媲美当年建立锡安王朝的罗兰大帝! 不过,提到这位战功赫赫的狮心王时,必然会有一个名字与之绑定,那就是军神邓加尔。 军神全名邓加尔·瓦·奥布莱恩,(注2)听名字就知道他来自战神世家奥布莱恩家族,而“奥布莱恩”一词在泰沃尔人的语言中既可以被翻译为“无尽的杀戮”,又有“战斗意志不灭之人”的意味。 作为一个赫赫有名的军事世家,早在圣殿时代他们就是芒斯特地区的实际统治者,直到今天为止,几乎统治了这块富庶之地长达两千多年! 随便去问一个芒斯特人,他根本不会自称为锡安人,而是骄傲地昂起头颅,大声告诉你他是土生土长的芒斯特人,是芒斯特公爵的子民! 可芒斯特却偏偏毗邻圣锡兰…… 于是,那只四十多万人的芒斯特军团解散之后,在历任君王有意无意的压制下,芒斯特军区的联队数量从来都没有超过十一只,堪堪维系“军团”编制。就连历任芒斯特公爵都常年携家带口住在圣锡兰,在国王密切的关注之下…… 有人说芒斯特公爵是一把剑,圣锡兰就是沉重的剑鞘。国王不仅不愿让这把剑出鞘,甚至还期盼着他变钝,又或干脆折断…… 可理查加冕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拔剑! 这个举动在当时引起一阵轰动,但人们并非赞叹理查陛下的勇敢,而是嘲笑他的愚蠢…… 在当时所有人看来,这把剑已经断了,根本没有任何拔的意义……因为这一代芒斯特公爵邓加尔在26岁时就坐上了轮椅,成为了一个残疾人。在这样一个战神世家,这就等于变成了废人! 据说那是一次打猎途中,一头桀骜的雄鹿跳出来挑衅年轻的公爵,后者拍马去追,结果被那头鹿的角刺进左膝盖,然后挑起来再重重摔到地上,又因此摔断了右腿,此后不得不与轮椅为伴。 这件事在圣锡兰贵族圈一度成为最大的笑话,无聊的贵族们给芒斯特的食物链顶端加上了“雄鹿”,说它以人的膝盖为食,而后践踏尊严与荣誉。后又因“雄鹿”在泰沃尔语的发音与“奥布莱恩”接近,便称这头鹿是邓加尔的祖先来惩罚他无能的后代…… 总之,邓加尔这个名字曾一度成为笑柄,而不知天高地厚的理查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启用这个废人。 谁也不知道,一段不输给征服者加里特的史诗篇章就这样拉开…… 打仗是花钱的,但国王的钱包向来是干瘪的。 于是第一年,理查向国会要钱征兵,国会看在国王年轻气盛的份上答应了他。 第二年,理查继续向国会伸手,但这次国会拒绝了,为此王室势力和贵族势力在国会上闹得不可开交,那年的国会会议一连吵了三天都没吵出个结果。 结果第四天,一辆轮椅撞开了国会大厦的大门。 这绝对是千百年来国会大厦最有趣的一幕,四百多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那个轮椅上的年轻人,他面色如常,倒是身后的仆人身体颤抖。 一时间,寂静的大厦中只有车轮滚动的咕噜声,邓加尔就这样缓缓来到所有人面前。 他先是说了两个数字,一个是理查向国会索要的钱,一个是奥布莱恩家族一千多年来的积蓄。 后者比前者多了两位数。 “五年内。” 他举起手,五指分明。 “如果不能收复富庶的河谷地区,奥布莱恩家族会偿还国会三倍的损失。” 他如此说道,大厅里鸦雀无声。 良久,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叫道:“既然奥布莱恩家族如此有钱,为什么不招募雇佣军去替国王打仗呢?” 邓加尔转过去,用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盯着他,直到那个人讪讪地低下头。 “我们为锡安而战,并非为奥布莱恩而战。” 他如此说道。 于是一年后,芒斯特军团扩充至四十五个联队,共计二十万两千五百人,满编开动。 接下来的十五年时间里,邓加尔就像开了挂一样,凡轮椅所到之处,要么干净利落地取得胜利,要么对方爽快地投降,毫无拉扯与墨迹。 他所指挥的每一场战役都被写进了军事教材里,锡安如今的军官院校所采用的教材中有80%案例取材自那十五年间,同时为了避免个人痕迹过重,邓加尔建议军官院校将人名与地名做模糊化处理,这一举动也引来无数称赞,反而抬高了他的声望。 十五年间,邓加尔收复了30%的领土,将泰沃里亚与德伊鲁瓦及南海诸岛三地分割开,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高压之下,德伊鲁瓦与南海诸岛不得不低头议和,并且附送割地赔款开放边关的一条龙服务。就连一向高傲的泰沃尔人也被吓得不轻,于理查陛下生日那天派使者送上厚礼,让锡安人赚足了里子和面子。 所以说,锡安只有一个芒斯特军团,也只有一个军神。 “那么后来呢?”楚门问。 他听得心驰神往,一度猜测军神是穿越者。 “现在的芒斯特军团还有45个联队吗?” 杰伦摇摇头。 “早就变回十个了,老爷就是那一时期退伍的军人。他说当时虽然收回了大片领土,但越到后期就越是举步维艰。最大的阻碍并非来自前线,而是后方国会的牵制。太多人积累了军功,十五年间多出来十二名公爵二十七名侯爵和六十几位伯爵,子爵男爵更是不可计数,收回的领土根本不够分…… “他还提到很多笑话,比如当时人们说锡安真正的贵族圈不在圣锡兰,而在前线的军事帐篷里……一个士兵去吃饭时如果给他遇见的每一名贵族行礼,那么到天黑都吃不上早饭之类,就连理查陛下都戏言‘如果邓加尔体内流淌着黄金王朝的血脉,那么他情愿将国王之位送给他’,似乎就在这之后,军神就停止了向外扩张的步伐,转而开始大规模裁军。” “真可惜。”楚门也有些无奈。“那约瑟夫陛下登基以后呢?军神还受器重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杰伦无奈道:“老爷说圣锡兰的新闻要走五十年才能抵达兰卡斯特……所以……” 楚门撇撇嘴,真是信息闭塞的年代。 第二十七章 种子 这封信虽然内容劲爆,但是并没有打乱楚门的生活节奏,只是让他从以前的“怀疑这爹有点东西”变成了“确信这爹很有东西”。 但已知的越多,未知的也就越多。 那个布置陷阱的猎人是谁?他那一大块肉是什么?所谓狮子老虎又都是谁? 答案虽然呼之欲出,但没有任何实际证据,楚门也不敢打包票。 而且,这背后净是些他不能猜、不敢猜的大人物。 老爹开玩笑说新闻从圣锡兰传到这种十八线贵族的领地要五十年时间,那时候他的孙子都会打酱油了,而他和那群人的层次相差之远,远比这段距离大得多。 所以楚门也懒得去触碰那个陷阱,他连看都不想看。刚手忙脚乱地从鬼门关逃回来,他可不想作死。 三天后,管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艾扎罗回来了! 艾扎罗是谁? 楚门虽然压根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但从管家说出这个名字后,他突然涌起一阵异常强烈的……惊喜? 那是真正的快乐,就跟领了年终奖又在年会上抽中大奖一样快乐! 记忆告诉他艾扎罗是一位旅行商人,每年炎季的第一个月和雨季的最后一个月都会来一趟北境,像候鸟一样准时,所以时间一久,他就成了当地人眼中的明星,尤其是小孩子,格外喜欢他,因为每次艾扎罗到来都意味着新鲜的小玩意儿和香甜的糖果。 而对特鲁曼来说,这是他接触北境以外不同植物的最佳方式。 …… 这天一大早楚门便来到灰杉镇,果不其然,镇子里人声鼎沸,比丰收节庆还热闹,艾扎罗的车队就停在当初烧死女巫的那片空地上。 他的主力货车是特制的,算上护栏在内高近两纳尔(注1),装满货物后接近3纳尔,大小接近一辆重型卡车。 这样庞大的家伙自然不能靠马来拉,车头前跪卧在地上休息的是一种面目和善的驮兽。 驮兽的外形介于牛马之间,脸像骆驼,背后无峰,身体比河马还臃肿,但脖子却很长。 在特鲁曼的记忆里,这种驮兽是林中之国泰沃里亚的特产,平时栖息在沼泽中,扛着厚厚的泥泞拖动木筏,因而耐力十足。 艾扎罗本人正蹲在地上给小孩展示他带来的玩具,几个熊孩子伸手去抓他那两撇非常漂亮的小胡子,被他耐心地一个个拨开手。 瞥见楚门后,艾扎罗眼睛一亮,立即把东西交给助手,自己则灵巧地挤出人群,他腿长手长,就像只矫健的大马猴。 “很荣幸见到您,特噜噜曼少爷。” 艾扎罗优雅地脱帽行礼,弹舌音充满了贵族范儿,也让楚门哭笑不得。 这位商人是塔格利安人,有一头漂亮的银发,加上挺直的鼻梁和精致的五官,如果不是皮肤因为风吹日晒略显黝黑和粗糙,他会是一个完美的贵族。 在遥远的过去,塔格利安人住在极北,那是比兰卡斯特还要靠北边的地方,为了和雪地、冰原融为一体,他们的头发都变成了白色。据说埃利尔大帝体内就流淌着一半塔格利安人的血。 “别那么见外,叫我楚门就好了。” 楚门微笑道。 “那怎么能行,‘楚门’是乡巴佬的名字,少爷您可是体面人。”艾扎罗惊道:“我听人说您一个月前曾遭遇不测,之后就性情大变,这难道是真的?” “那是真的,艾加为了让我忘却痛苦,剥夺了我过去的记忆,而这种剥夺是不分好坏的。” “噢,公正的艾加,他的严苛正如他的仁慈。”艾扎罗的表情变化之快就像个舞台剧演员,“难怪我第一眼看上去,您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楚门心里咯噔一下,可艾扎罗却笑着上前。 “您明显更成熟,也更威严了。” 楚门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你这次都带了些什么好东西?” “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拍拍挂在腰间的牛角包,包裹长大概五分之一纳尔,鼓鼓胀胀。 艾扎罗打开包裹,从里面掏出各式各样的小包装,瓶子、锡纸、布袋,还有淡棕色的牛油纸。大都用针线缝合,瓶子口还有一层蜡封。 “还记得我去年说过的么,约瑟夫陛下似乎有意交好高傲的泰沃尔人,去年建议他们开放边境贸易,今年就生效了!所以我有幸头一次从正门进入林中之城,再也不是从泥巴湖钻排水口过去了。”他仿佛沉浸在恶心的回忆里,表情不堪重负。 不过转眼他就又眉开眼笑:“现在这些好货全都来自正经买卖,我还替它们交了15个银埃利的‘稀有种子税’呢!” “这税的名字听起来就像临时编的。”楚门吐槽道。 “可不是嘛!”艾扎罗冲他眨眨眼:“泰沃尔人就连边关税务局都是临时建的,税务官一个个全是脓包,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值钱!我每样种子只买了一卢克,可是光卖给圣锡兰的自然学会就赚了足足20枚金达维!手头这些都是替您抠下来的!” 说着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似乎是一张清单。 “喏,这是自然学会给的鉴定书,我知道您一定对这个感兴趣!” 楚门接过纸,上面写着“经由自然学会圣锡兰总部鉴定,批准以下作物的种子、果实、根茎作为商品在锡安全境流通”,并盖着自然学会的章。 有这东西,艾扎罗的货物才能合法流通,否则就被视为“非法入境品”。 再往下字迹就从印刷体变成了手写,而且笔迹潦草。 “帆布包I(白线):银线蒲种子。” “帆布包II(黑线):月苋草种子。” “锡纸包:阿维斯洛茶花种子。” …… 艾扎罗在一旁解释道:“我看不懂这些,但自然学会的老爷们懂,所以让伙计标注了出来,您看有用吗?” “当然,你想的十分周到。” 楚门赞叹道,这位商人替他省了一堆事。 他一条条对照着看过去,发现有三分之二在《凡瑟尔的植物图鉴》上有记录。 “这是什么?” 他指着一个清单上没列出的包裹问。 看大小它像一枚包裹严实的梨子,但摸起来手感却很糙。 松果? 楚门有些不确定。 “您忘了吗,这是我上次离开时您点名要的。哦……您大概是忘了。”艾扎罗又悲痛地拍了拍胸膛,“艾加在上,这真是——” 楚门没说什么,把一枚银埃利递到他面前。 艾扎罗不动声色地接过钱,表情迅速恢复正常。 “这是路过加德夫城时用我半卢克月苋草种子换的。您可能忘了,这是加德夫城的特产,也是格拉摩根领的特产,霜夜果木的树种。” “霜夜果……” 楚门念叨着这个名字,迅速回想起图鉴上的内容。 这不是小型植株或灌木,也不是花卉,而是一种树木,霜夜木。 这种树经3年成熟,之后每年结两次果。它之所以是格拉摩根的特产,倒不是因为多么难以成活,而是只有加德夫城周边的霜夜木才能产出又大又饱满的果实,可以作为上好的炼金材料。而其他地方则又小又皱,有的甚至不结果。 “泰沃里亚也有霜夜木,不过泰沃尔人叫它‘星光琥珀’。” “霜夜木在那边能结果?”楚门好奇地问。 艾扎罗摇摇头,“不完全是。说起来很邪门,一个熟人告诉我,但凡从锡安偷运过去的成熟果木都能结果,并且果实与加德夫的一样晶莹剔透,在夜晚散发着微弱的星光,像极了冰琥珀。可树种就完全没用了,要知道,林中之城可是有全泰沃里亚最肥沃的土地……那群泰沃尔人说这是因为加德夫城被艾加祝福过,万恶的野蛮人抢走了本属于他们的赐福之地。” “有本事他们抢回去啊。”楚门嗤笑道,他让仆人将东西收起来,然后把十枚银埃利放到艾扎罗手里。 “这太多了特噜噜曼少爷——” “叫我楚门就好。”楚门强行把钱推给他。 “还有件事得麻烦你,拜托帮我多收集一些炼金方面的书籍。你什么时候离开,有空来男爵府吃顿晚餐么?” 艾扎罗有些受宠若惊,但是随即惋惜地摇了摇头。 “我恐怕没有这个荣幸了……今年的炎季比以往晚来了3天,我得抓紧时间在北境销售货物,然后趁雨季来临前穿过塞纳河。否则届时河水暴涨,我就要多付出好几个金达维来雇佣船只了。” 说着他话锋一转,胸膛拍得邦邦响。 “不过您放心,最多一个月,我就能抵达圣锡兰,在那儿我甚至能帮您搞到圣锡兰自然生命学院的二手课本,等我的好消息吧!” “你要是像候鸟一样会飞就好了。”楚门由衷地赞叹道。 第二十八章 测试 下午,楚门来到拉森菲特猎场。 猎场在山中,面积几乎占据整个男爵领的1/10。 这是詹姆老爷生前最喜欢来的地方,他虽然身体虚弱,但酷爱骑马,往往只有老骑士拜伦,也就是杰伦骑士的教官能拦得住他。后来拜伦骑士病逝,詹姆骑得少了,只是时常一个人落寞地牵着马在湖边踱步。 当初在拜伦骑士的建议下,山脚边修了一座休息用的二层阁楼。现在是炎季的第一个月,北境的气温逐渐回暖,山花盛开。刚刚翻修过的阁楼上,仆人更换了阳台的花卉,香楠花散发着一阵清香,林中传来虫鸣鸟叫,微风吹拂,空气中充满了舒适宜人的味道。 楚门躺在椅子上,像个赋闲在家的老干部,一边晃椅子一边估算这么块地方在自己生活的城市要多少钱。 算着算着他就放弃了,数字太大,看着头疼。 杰伦骑士就在他不远处,楚门闭上眼,果然,那把狼头锁是闭合的。 “骑士先生,”他喊道:“我想小睡一会儿,你看着点,别让人打搅。” “是。” 杰伦转身下楼,他走下楼梯的瞬间,狼头锁就打开了。 楚门摸黑来到那扇门前,摸了摸身上,那几包种子还在。 他思索片刻,将它们放在门脚跟的空地上。 接着他来回走了两步,东西并没有消失。 楚门又跨门来到永夜位面,推开门,探头进去,发现东西依旧在地上。 “所以这还能当中转站用?” 他想了想,从地上捡块石头,又抬脚迈了进去。 这次他没有一口气回到现实,而是把石头与种子袋一起放在门边,这才睁眼。 兜里什么也没有。 石头、种子袋,全都不在。 “那我岂不是还多了一个仓库?” 楚门有些兴奋地站起身,他来回走了两步,突然感觉哪里不太对…… 似乎……身体略微沉了一些? 他有些恍然,吃力地抱起一个花盆,再次闭眼。 然后这次无论他怎么呼唤,脑海里都不再出现那扇门了…… “得,超重了。” 他放下花盆,再次闭上眼时果然轻而易举就触碰到了门。 楚门把石头从门缝扔出去,再次回到现实,果然,这次身体变轻了一点。 “嗯……也就是说,储存在中转站的东西都算作我自身的负荷,一旦超重,连偷渡的机会都没有……这倒也是,否则我即使超重也可以让人抬着我走,那不就是作弊么……”他自言自语道,又摸清了一些门的特性。 “现在的问题在于负载上限与我的体力是否挂钩,嗯……应该挂钩吧,否则这也太废物了。” 这样想完,他捡起地上的种子袋跨过门槛,身后的透明门扉上显示时间为47分钟。 时间每天恢复一分钟,这段时间以来除了他找兔爷解压略微消耗外基本没怎么用过。 楚门落地后先环顾四周,确认了方向。 这里距离他的初次落脚点大概十分钟路程,与之对应的就是阁楼与拉森菲特湖落水点的距离。 楚门在地图上做过比对,从这里出发,距离兔爷的家只有几分钟路程。 依旧是漆黑的天空,熟悉的低温,以及各色荧光的植物。放眼望去,愚人椒稀稀拉拉地分布,偶尔还夹杂着一株耀眼的罗兰之血,在血月照耀下,微微摇曳的蒜头花里粘稠的汁液来回翻滚震荡…… “要是圣殿的人在这儿岂不是得疯……” 他撇撇嘴,轻手轻脚地前行。 几分钟后,随着草丛里一声轻响,一只刀疤脸的缺耳兔跳到楚门面前。 “呃……下午好呀……” 楚门讪讪抬了抬手,上次吸完兔子后他连滚带爬地跑了,也不知道兔爷是不是记仇…… 兔爷没搭理他,耸耸鼻子,仿佛嗅到什么气味,然后扭着屁股来到他脚下,拽了拽裤腿。 “怎么了?” 楚门按照指示蹲下,兔爷轻轻一跃来到他大腿上,爪子“唰”的划破衣服,种子袋窸窸窣窣掉了下来。 其中还包括那个霜夜木的树种,咕噜滚出去一截。 “我的衣服啊!!”楚门不禁哀嚎。 兔爷没管他,低下头挑挑拣拣,最后叼起一袋种子跑回自己的田里,刨了个坑扔在一旁,并对楚门吱了声。 楚门立刻会意,捡起其他种子袋屁颠屁颠跑过去。 “您老让我把它种在这儿?” 兔爷点头。 “我的天呐,兔爷你认识吴刚吗?”楚门忍不住问:“你是从月亮上下来的吧?” 兔爷的红眼睛里头一次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吴刚是谁? “算了,当我没说……” 楚门低头播种,兔爷就在一旁刨愚人椒,给他腾出一大片地方,并把不同种类的种子丢在不同位置的坑边。 它似乎光靠闻就能分辨种子类别。 楚门本来就是抱着这个想法来的,只是他没想到兔爷比自己积极也比自己专业的多,这些植株的安排似乎遵循某种规律。 半个小时后,整个园子基本都被清理干净,除了霜夜木种外其他种子也都被妥善安置。 而兔爷,则在盯着霜夜木种发呆。 楚门头一次见这只兔子流露出如此神色,就像人一样复杂深邃,仿佛它与这颗树种间存在着什么离奇的故事。 “这个……有什么问题吗?”他凑上去问。 兔爷被惊醒,甩了甩耳朵,然后转身往洞口走。 楚门顺着它的方向看过去,猛然发现洞口被扩大了一圈,刚好能允许他通过。兔爷就蹲在门外,摆出一副请君入洞的架势。 “你什么时候干的……” 楚门嘀咕道,捡起树种问:“所以要把它种在里面?” 兔爷点头。 “可这是一棵树……”楚门迟疑道:“你确定要种在窝里?” 兔爷依旧点头,并且率先钻了进去,留给楚门一个不断蠕动的肥硕屁股。 如果我用指头戳它一下会被抓成什么样子? 他打了个哆嗦,还是算了吧,这简直是魔鬼的诱惑。 “我真怀疑你会捣药,下面是广寒宫驻泰沃里亚药理研究所……”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也钻了进去。 然而这一进去他就惊呆了。 就跟《桃花源记》里写的一样,初极狭,才通人,复爬十数步一下子开朗…… 兔子窝既宽敞又干净,高至少三纳尔,四周零零散散生长着类似榕树的植物,向上的枝条像蛛网,一部分扎进土里,一部分交织成兜状,将上方的泥土牢牢锁在里面。 地上种着各色荧光菌类,以蓝色、黄色为主,地面上最常见的红色在这儿竟然一个都没有,而且菌类也大都是楚门没见过的品种…… 见他停在原地发呆,兔爷转身叫了声,楚门连忙跟上去。 刚才的房间似乎是“暗室”,穿过又一条狭窄的通道,面前突然明亮。 光线来自头顶,但是却不像地表那样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色……楚门仔细看了半天才发现,原来头顶是一块半透明的巨石,月光正是经由它滤过才洗掉血色,因此打下来时变得清冷皎洁。 屋子里的植株大都是楚门见过的,比如愚人椒和罗兰之血。 然而它们也变了颜色,其中流动的汁液不再是岩浆色,转而厚重如水银,外观也一改赤红,变成了白色。 “吱!” 兔爷叫了声,爪子拍打着地面,示意楚门把树种种在那块石头正下方,月光直射的地方。 “这棵树会长得很高,你确定要这么做?”他迟疑道。 成年的霜夜木有足足五纳尔高,可这间屋子也和暗室一样不足三纳尔…… 兔爷不耐烦地叫了声,催促他搞快点。 “好吧好吧,我相信你是专业的……” 楚门把树种栽下去,估摸着时间快到了,便准备离开。 “如果这批种子收获了,我们五五分成怎么样?你一半我一半。”他问。 兔爷想了想,艰难地抬起一条腿…… 楚门发现它的后脚掌竟然是四趾! 合着这是四六分的意思?我竟然被一只兔子还价了…… “我四你六?不行不行……”楚门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五五分!” 兔爷坚定地摇头,并亮了亮爪子,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不能再商量了吗?”楚门苦着脸问。 兔爷点头。 “行吧……”楚门最熟练的就是放弃了。 “你说四六就四六……” …… 四分钟后,楚门气喘吁吁地跑回门前,透明门扉上还剩2分钟。 他整理好衣服头发,确认没有沾染泥土草茎一类,并将兔爷划破的衣物掩饰起来,然后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完。 这是最后一项测试,即搞清楚这个倒计时到底是什么。 假如是门“存在”的倒计时,那么多半会示警,他会尽可能第一时间推门回去。 假如压根没有示警,把他关在了这边…… 那就关着吧,他还真没半点法子。 不过比起这些,他更相信另一种可能……即“时间保质期”。 …… 时间减为0,门依旧存在,楚门松了口气。 他默数70次心跳,然后推开门。 睁开眼,楚门第一时间看向墙上的挂钟,距离他上一次离开只过去了一分钟左右。 “很好……” 心里的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第二十九章 格拉摩根诅咒 接下来的一个月对楚门而言就十分充实了,没人打扰,他每天都能往返于永夜位面和泰沃里亚之间。 那边兔爷似乎不打算把愚人椒扔掉,而是指示楚门将汁液和果肉分开储存。 楚门本就对恶魔之血存在极其浓厚的兴趣,自然不会推辞。出于安全考虑,他让仆人替自己缝了一双羊肠手套,并且带上口罩和防护服,每晚夜深人静时就全副武装地出现在永夜位面,在兔爷的监督下处理愚人椒。 时间一久,他对恶魔之血的气味变得极其敏感,只要空气中稍微溢散少许,他就会像切洋葱一样鼻酸流泪,但身上却没有沾染分毫。 后面这条是兔爷负责的,自从楚门表现出对恶魔之血的警惕后,每次离开前兔爷都会亲自替他做一遍检查。 假如圣殿对他再做一次检测,两道工序的检测结果恰好会反过来…… 白天里,为了让“羊肠手套”派上用场,他开始摧残花园里的各种植物。 在管家无奈又心疼的眼神中,一株株植物被准男爵大人抽枝剥皮再捣成糊状……老人搞不懂他要做什么,但年轻的仆人却异常理解。 “炼金术!少爷一定在学习炼金术!” 一名仆人坚定地答道,眼里带着浓浓的羡慕。 “记得胡桃小姐吗?见过她操作的人都会有这样一个梦想。” 然而事实上楚门只是在观察、总结三个世界植物的异同,传承了几千年的炼金术哪儿有那么简单,楚门连门都找不着在哪儿…… 就目前而言,来自地球的绝大多数知识(常识)可以应用到这两个世界,而永夜位面与泰沃里亚的植物间存在密切联系,除了个别疑似因光照和低温产生的显目差异外其他基本相同。 如果有炼金入门的书籍就好了。楚门不止一次这样想,只可惜詹姆老爹的书房既小又匮乏,都是些政治、军事书籍,就连他想补全的泰沃里亚通史都很少。 其中倒是有一本半自传性质的日记稍微有点用,除了记录他在圣锡兰吃喝嫖赌那段时光以外,还记录了他的发病史。里面充斥着“某日吐血”,“某日头晕”,“某日上马时目眩”等等记录,从婚前到死前就没怎么停过,楚门强烈怀疑自己遗传了这种虚弱体质,他曾尝试通过晨跑来改善体质,一连坚持了三天,结果到第四天虚弱得连床都起不来,肾部也隐隐作痛,无奈只好放弃。 他怕再犟下去会尿血…… 时间在准男爵的尝试与放弃中一点点度过,一个月后的某天,一匹浑身漆黑的骏马打破了平静…… 这天楚门正在琢磨弄一种泡了就能变强的“淬体剂”,接连泡死了两条兔子并用兔子喂死两条狗,正思索怎么给狗肉祛毒时管家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大人,伯爵派人来送信了。” 鲁伯特看起来有些惊慌。 “怎么了?是格拉摩根伯爵?”楚门把手套丢进消毒水里,擦了擦手。 “是……新的格拉摩根伯爵。”管家低着头回道。 “什么?” 楚门猛的抬起头。 …… 送信的人骑着高头大马,那马虽然不一定比男爵府上的马快,但看着很漂亮。浑身漆黑如墨,没有一根杂毛,马鬃猎猎如风,马上的信使也显得十分挺拔。 他递出一封烫金花纹和花体字的信,上面写着新晋格拉摩根伯爵的名字。 威廉·布鲁乌泽。 楚门让下人安排使者去休息,自己拆开信。 内容很简单,大意是威廉听说了楚门的事,特意从圣锡兰连夜赶往格拉摩根,现在就在路上了,信使则更早一步出发。他邀请楚门同时出发,这样两人在一星期后就可以同时于格拉摩根碰面,届时他将替楚门完成男爵的授封仪式。 “这有什么问题吗?”楚门问管家。 “没什么问题……” “那你为什么如此惊慌?” “因为……”管家欲言又止,“因为一个诅咒……” “诅咒?”楚门一惊,他嗅到了故事的气息。 “是的,诅咒。” 管家的目光有些悲伤。 “这是个流传在贵族圈子里的诅咒,‘格拉摩根诅咒’……相传每一任格拉摩根伯爵都不会长久,而且都不得善终…… “我之前侍奉的伯爵大人是第三任格拉摩根伯爵,十年前的一个血月之夜,伯爵府遭到恶魔袭击,他们一家惨遭屠戮,那是他成为伯爵的第二年。在他之前的两任伯爵,一个在赴任的路上遭遇山贼,尸骨至今都没找到,一个只当了三年就因病痛苦去世。上一任伯爵大人是第四任,但他是两年前上任的……” “也就是说,四任伯爵加起来一共只当了七年?”楚门皱起眉头,“那……其他时候的格拉摩根领……” “由国王陛下直接统治,他会命一位总督或是执政官代为管理,但是没有伯爵头衔。” “这样就没事了?” 管家苦笑,“是的,这样就不会出问题。自格拉摩根领于理查陛下时期被纳入锡安版图已经过去快四十年了,可是一共也只有过四位伯爵……” “那上一任伯爵到底怎么了?” “这我们不知道,大人。不久前他接到召唤回圣锡兰,也许在途中病故,也许在途中遭到杀害,也许……也许在圣锡兰被国王投进监狱,谁知道呢?毕竟消息从圣锡兰传到兰卡斯特……” “要五十年那么久,真是够了……”楚门用自嘲的口吻接了这个梗。 “你对这位威廉·布鲁乌泽大人有所了解吗?”他问。 “我记得‘布鲁乌泽’这个姓氏,它并非锡安的姓氏,而是来自于黄金王朝时期,似乎还有达维安大帝的血脉。”顿了顿,管家思索道:“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愿意成为格拉摩根伯爵的原因……格拉摩根领是锡安全境第二大的领地,虽然很荒凉,但伯爵也因此有资格进入国会,成为议员之一。约瑟夫陛下今年65岁,至今没有子嗣,等他响应了艾加的召唤前往圣园,那么作为拥有达维安血脉的贵族,他将有机会加冕为王。没有哪个贵族能拒绝这份诱惑。” “哦……”楚门有些恍然。 “也就是说,我们这位伯爵大人是个狠人……” 第三十章 加德夫城 对于诅咒这种东西,楚门原本是不怎么相信的,可随着他被超自然力量带到泰沃里亚来,又不得不信了一些。 但随着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得知艾加只是个近似于酥哥的存在后,他就又半信半疑起来…… 更何况,这还是个极易操控的诅咒。 一个被诅咒的“贵族头衔”? 算了吧,一个绝大多数时候被国王掌握在手里的伯爵头衔,如果真的有诅咒,那么受诅咒最严重的岂不是国王本人? 楚门相信,如果可以的话,约瑟夫陛下巴不得全锡安的伯爵、侯爵、伯爵头衔都染上这种诅咒,然后方便他义正言辞的解散国会,建立一个中央集权的统一国家…… 但他明显不敢这么做。 一个格拉摩根诅咒或许能成为噱头,在贵族圈子里流传,被津津乐道,但等第二个、第三个某某爵诅咒出现,该招来的就是猜忌和怀疑了。这件事里或许存在巧合,但更多的是想必是人为,既有事件促成又有舆论引导。 至于新授封的伯爵大人是有备而来亦或是赶鸭子上架,这就不是楚门关心的了,他只关心对方流露出的善意。 正如詹姆老爹说的那样,有没有钱无所谓,乐意给他钱就够了,楚门也同样认为,这个人是否友善不关键,重要的是他愿意对自己表达善意。 如果他是来要“那块肉”的,那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给对方。 …… 七天后,楚门在杰伦的护送下抵达格拉摩根的首府,加德夫城。 兰卡斯特领仅有一座城镇,城镇里也仅有一个广场,就是唯一的教堂门口那个既审判女巫又承担物资交流会的多功能集会场。 可灰杉镇要是放在加德夫城,却连郊区都算不上。 加德夫城四面环山,处于一个地势低缓的盆地中,城墙高耸,虽是三十多年前才纳入锡安版图的城市,却罕见地没有经历战火洗礼。 马车穿过城门,途经“贫民区”。 道路由干净结实的青石板铺就,两边路灯林立,镶嵌着每个月更换一次的夜光石。所谓“贫民区”都是一水儿白砖红瓦的两三层洋楼,比兰卡斯特大多数城镇居民住得都好,也就加德夫人那颜色微微发灰的破旧毡帽和围裙,以及打量这辆马车时敬畏、小心翼翼的眼神在提醒他这的确是贫民区。 恍惚中楚门油然而生一种亲切,对眼前熟悉的建筑风格格外眼熟…… 朝阳镀辉的房顶,逐渐高耸的楼宇,林立的蓝灰墙壁…… 一切在勾起他的回忆,甚至让他有种爬上去在屋舍楼宇间穿梭的冲动…… 难道特鲁曼少爷真的来过这儿?他有些惊讶。 这时耳畔传来厚重的钟声,他循着声音望去,一座高高的钟楼矗立在远方,正午的阳光照亮了最上面磨得发光的公鸡信标,楚门才猛地意识到…… 这风格和他在游戏里见过。 啧,都怪法国人。 …… 加德夫大体呈椭圆形,全城共分为十一个城区,其中以第三区最为繁华,地标建筑加德夫大教堂、贸易中心和选民大厅就在这块地方。 前者毫无疑问是圣殿的核心建筑,中间则是隶属于自然学会旗下的贸易机构,担任拍卖行和货物交流中介的职能,选民大厅则是行政人员的办公场所,还肩负接待来宾的职责。 风景虽然充满了异域风情,但对楚门来说却有些腻。在一个有魔法和超自然力量存在的世界,他更想看到霍格沃茨那样的魔幻风格。但很可惜,魔法在这儿始终是稀罕物,人们对它怀着敬畏以及刻意的疏远,并未融入民众的生活。 这一点从第十一区,也就是最东边的一大片空地也能看出。那片寂静的花园里没什么人,时常飞过一两只发光的信隼,收拢双翼冲进矗立在最中间的螺旋状高塔,那是幻寂议会的办事处。 这时,从第四区——也就是整齐的红墙建筑里走出一队奇怪的人。 他们有说有笑,但很显然来自不同组织,有的身穿代表艾加的白袍,有的穿着灰袍带着高脚帽,还有的穿着漂亮的蓝底白边双排扣制服,下面套棕色亚麻衬衫,系红色领结,俨然是加德夫城的公务员。 “那些人是干什么的?”楚门不禁问。 “炎季到来,现在是‘新生儿普查’时节,大人。”那个一直骑在黑马上的信使解释道:“第四区是公民住宅区,教会为新生儿统一洗礼,幻寂议会检测施法潜能,我们则负责人口统计和户籍归档。” “每年都有吗?” “根据地区人口稠密度制定检查频率,加德夫城自然每年都有。”他开玩笑道:“兰卡斯特领可能十年才有一次。” “抱歉,是三年一次。” 杰伦骑士拍马赶上来,抿着嘴角,表情严肃。 信使识趣地道歉,然后紧紧闭上嘴。 楚门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将目光投到骑士身上。 “骑士先生,你了解幻寂议会的‘检测’么?” “当然,大人。”骑士挑衅似的看了眼信使,后者讪讪地拨马离开。 “检测工序复杂,除了水晶球测试、元素亲和测试外还会采集血液,议会的工作人员会为每个新生儿综合打分,高过某个数值的孩子在五年后才有资格前往议会分部参加复试,如果再次通过,才会被接纳成为法师。” 听起来像体检和智力筛查…… “我出生时也有过测试吗?”楚门问。 骑士笑了笑:“您是贵族,和普通人怎么能一样。您出生时圣殿专门派地区主教来洗礼,随行的也有幻寂议会人员。贵族中诞生的法师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要加入宫廷,作为皇室的力量储备,因而格外受重视。” “那就是没测出什么咯?”楚门撇撇嘴,还真是文不成武不就。 杰伦宽慰道:“一百个婴儿里有九十个人的评分都不会超过10,您无需介怀,艾加对我们是公平的。” “那就是十分之一的通过率?”楚门皱眉:“那不应该啊……我到目前为止一个活人法师都没见过……” “不不,即使那十个幸运儿,评分也大都不会超过20,他们虽然拥有五年后参加复试的资格,但复试中往往百人才出现一个超过60、有资格成为‘法师’的天才。”杰伦的语气里也不无羡慕:“所以那是千分之一的比例。” “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详细?”楚门好奇道:“既然高于60才能成为法师,那么介于10与60之间的那群倒霉蛋儿呢?” 杰伦腼腆地笑笑,“因为我就是您说的那群倒霉蛋之一……这部分人虽然无法成为法师,但比一般人更有资质。拜伦骑士说过,普通人追求力量的道路是有尽头的,因为超凡力量注定要沟通元素界。10分是一个门槛,只有越过它的人才有资格接触。所以这部分人有的选择成为武士,有的留在幻寂议会成为工作人员,处理和沟通俗事,像您刚才看见的那些就是其中一部分。” 楚门点点头,难怪杰伦和男爵府其他骑士比起来明显强了不止一筹。 “那圣殿的人呢?” 他突然想起了胡桃小姐,和那三名会使用神术的教士。 “他们会接受这种‘检测’吗?” 杰伦迟疑片刻,有些不确定道:“应该会吧,毕竟除了收留孤儿,圣殿也有一部分信徒来自平民,甚至是贵族……” “所以……”楚门若有所思,“圣殿还是有可能藏了一批足以成为法师但不去做检测的人咯?” “是这样的。” 楚门摸着下巴,思考这和神术之间是否存在什么关系…… 这时,一队穿着精致铠甲的骑士围了上来,为首的栗色头发队长一个漂亮的姿势下马,站在马车前微微欠身。 “奉伯爵之命特来迎接特鲁曼少爷,请车队随我们通过凯旋门前往伯爵府。” “辛苦您了,骑士先生。” 楚门探出脑袋道,对杰伦使了个眼色,车队随即跟着骑士们变了方向。 “这么隆重么……” 他在车里喃喃道。 第三十一章 伯爵府 凯旋门修建自狮心王理查时期,当时格拉摩根还是北境的一个公国,加德夫城的总督听闻芒斯特大军抵达城外,想都不想立即开门投降,并修建了这座凯旋门迎接军神。 有人说他是旧王朝的覆灭者,还有人嘲讽他是不折不扣的卖国贼,但楚门倒觉得这哥们很上道。 就加德夫城这种宛如马桶底的地形,军神要真丧尽天良起来完全可以用水把这儿泡了,到时候城里恐怕尸横遍野,也不会有今天这样赏心悦目的建筑,而如今的加德夫城无疑是荒凉北境上的一颗明珠。 伯爵府在第十区,也是毗邻幻寂议会法师塔的区域。与旁边安静、祥和的静谧花园不同,这里荒凉的过了分。 楚门打量了一下庄园周遭,觉得这要么是块污染严重的废地,要么就是个闹过鬼的诅咒之地。 干干净净,连绿植都没有,草皮枯黄,说安静倒不如说是死寂。 如果加德夫城是个头发乌黑浓密的英俊少年,那这儿就是他头皮上的一块疤,上面不长半根头发。 似乎看出了楚门的疑惑,送信的使者开口解释道: “大人,您似乎很好奇?” 楚门点点头。 “您知道十年前那一次惨绝人寰的恶魔事件么?” “你是说上上一任格拉摩根伯爵?” “是的。”使者点点头,目光仿佛陷入了回忆。“那晚整个庄园都被赤色的火焰笼罩,比葡萄酒还要浓烈……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我们用沙子和水都无法扑灭,最后圣殿的人用高浓度的圣水才彻底熄灭它……在那之后,这块地方上就什么也不长了。” “法师呢?这隔壁不就是法师塔……”楚门好奇。 “那群法师老爷?”信使瞥了眼第十一区,轻蔑道:“那群老爷们可是在研究‘世界的法则’,忙得很呢,怎么有空管我们这些凡人的死活……他们在那晚非但没有任何援手,还升起一面屏障阻隔浓烟和高温,我亲眼看见逃跑的人一头撞死在上面,脑浆子都溅了出来……” “还真是冷血。” 楚门喃喃道,重新打量这个信使:“你是上上一任伯爵大人的手下?” “是的,大人。”信使在马上欠身,“我的父亲曾是伯爵府的马夫,后来我服侍上一任伯爵,不久前于圣锡兰又被新伯爵雇佣。” “哦?从圣锡兰来?”楚门忙问他:“那你知道上一任伯爵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他死于一场决斗,大人。”信使嘴角扯起一个嘲弄的微笑,“他受约瑟夫陛下之邀,回到圣锡兰参加一位公主的订婚仪式,然后在宴会上被人扔了手套……三天后,我们把他的遗体从角斗地抬了回来。听说,他的对手是一位白银武士。” “白银武士……” 楚门听到这就差点笑出声,这哪里是决斗,这简直是一场光天化日下的屠杀! “白银武士”的称号源自圣殿统治时期的法罗王朝,那个尚武且试图统一泰沃里亚全境的国家虽然未能达成夙愿,但将自己的武力考核制度推广到全境并沿袭至今。黄金王朝时对其加以改良,变成战锤、白银、龙血三阶,分别对应三位开国君王。 这一力量衡量只针对“超凡力量”,换句话说,只有评分超过10,足以接触元素位面的武士才拥有参加考核的资格。 作为穿越者,楚门对新世界的力量体系自然是最感兴趣的,所以在了解了法罗武士阶位后他第一时间询问杰伦骑士他的实力处于什么阶段,可后者的答复是“但愿有生之年能获得战锤徽章”。 所以,这不是肆意屠杀是什么? 联系到再过两个月就是国会召开全体会议的日子,楚门莫名想起了《政治无关恩仇》上的一句话。 “在政治上,没有个人,只有思想。不存在感情,只有利害。人们也不杀人,只是清除一个障碍,仅此而已。” 它来自黄金王朝传承至今的维尔福家族,这也是锡安政坛的常青树。 楚门突然觉得一阵寒冷,仿佛炎季的热风也带不走这种心寒。 “文明人的秩序社会,还真是文明……”他喃喃道。 “秩序与混乱,谁又说得准呢。”信使随口接了句。 楚门朝他望过去,后者却已拨马走远。 …… 马车驶进庄园,后者通体灰色,孤零零屹立在荒芜的土地上。 如果周围是美丽的风景,那么它会显得富丽堂皇,可现在只让人觉得森然,灰色城堡门口延伸出来的鲜艳红毯,也仿佛是这头巨兽嘴里吐出来的猩红长舌。 身着黑色燕尾服和白衬衫,打着红色领结的管家率一众目不斜视的仆人站在红毯周围等待,档次比男爵府高出好几个级别。 “欢迎您,特噜噜噜曼少爷。”管家道。 楚门差点脚下一滑,感情你们帝都人民的发音是弹音越长越正宗么…… “叫我楚门就好,先生。”楚门微笑,目光中的不容置喙让管家将皱起的眉头舒展开。 “如您所愿,楚门少爷。伯爵大人已于前一天到达,他早上出门打猎未归,但提前为您安排好了房间,并留下口信,让您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我家可没这么大,”楚门笑了笑:“也没这么多仆人。” 管家礼貌地笑笑。 或许这个老头子在想,难怪这个乡巴佬能接受‘楚门’这种名字。 伯爵府很大,内部装潢十分气派,光是走廊穹顶上的壁画和墙上挂着的肖像画就透露出一股高贵典雅的气度。 穿过一层走廊和若干为宾客准备的客厅,楚门的注意力全被一间书房吸引。他仿佛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那是崭新的南境松油香,又名知识的芬芳。 管家适时解释道:“这是伯爵大人新建的书房,其中一共收录了一千六百四十七本书,涵盖天文、地理、历史、炼金等多个领域,伯爵大人特意吩咐过,伯爵府对您而言没有秘密,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得到满足。” 热情过头了吧? 楚门觉得很古怪,这位伯爵大人是不是……有问题啊? “这些书……伯爵大人都看过?”他问。 管家的表情顿时微妙了起来。 “这些知识浩渺如烟,伯爵尚年轻,他只看过一部分。” “哦。” 楚门笑了笑,摩挲着书脊向前走了几步,然后打了个哈欠。 “那我就在这待一会儿吧,”他揉着眼睛回头道:“午饭不用准备,等伯爵大人回来再说。” “这……” “有什么问题吗?” 管家面露犹豫。 楚门把他的犹豫看在眼里,深谙这种人难以打交道。 他的原则即尊奉伯爵的命令为楚门服务,可服务内容中绝不包括“不给他饭吃,哪怕他自己不想吃”这一条。 “那就麻烦阁下帮我倒杯水吧,再拿条薄一些的毯子过来。”他退而求其次吩咐道。 果然,管家不再推诿,微微欠身后离开。 确认他走开,楚门立刻回到刚才忍不住打哈欠的一排书前。 他那根本不是困倦,而是某个瞬间产生了流泪的冲动! 第三十二章 梦想家 能让楚门鼻酸流泪的,除了洋葱,就只有熟悉的恶魔之血了。 在永夜位面长达一个月的接触,使得他对这种气味无比敏感,即使是极其微弱的一丝,也差点被刺激出眼泪。 而根源,就隐藏在这一堆书里! 如管家所言,这堆书分成天文地理、历史文学几个类别,而楚门刚刚经过的一排……是人物传记。 不是那些死去好几十年、上百年的大艺术家的自传……而是当代贵族为自己写的“自传”。 对这种套路楚门异常熟悉,因为恰好詹姆老爹也爱好这种“读物”。 ——去掉过分香艳的描写,就是成人视角的中年彷徨文学,包括但不局限于出轨、婚外情、双性恋等复杂心路历程……如果去掉这些无病呻吟和心里描述,就是黄书。 著作者大都是当代贵族,文中人物虽然都使用化名,看似是虚构的故事,但实际上只要是圈内人就能从字里行间找出相关映射……毕竟圣锡兰就那么大个圈子,稍微年代悠久的贵族都沾亲带故,一些关系追究起来大都是“作为你七舅姥爷的外孙的我,睡了你表姑妈的第四个女儿,可实际上她是我的表妹”,这种事着实不好说。 出于对“存在感”的追求,这些无法详说的经历就被虚幻的文字加以掩饰,然后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们面前,既满足读者窥探隐私的欲望,又满足作者抒发内心的渴求…… 简直是锡安的时代特色。 如果圣殿稍微强势点,还能收了这群伤风败俗的妖怪,可惜泰沃里亚的圣殿不仅不约束,还为他们提供文学指导和润色服务…… 算了,人活着毕竟是要吃饭的。 不过这么一看,伯爵大人的交际面的确很广……有些书,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这一排望过去至少也是伯爵,其中不乏某某侯爵、公爵,甚至是亲王。 “成天看这些,身体吃得消么……” 楚门不禁咂舌,满屋子书都是崭新的,成扎运来时绳子的勒痕都未消退,唯独这部分书籍被频繁翻动…… 他循着气味抽出一本最厚的《布伦瑞克的闺房》,崭新如初,似乎从未翻动过。 “著作人萨德侯爵……老爹似乎是他的忠实粉丝,这位好像是个名人。”他喃喃道。 这时管家走来。 管家一只手上搭着毛毯,一只手端着托盘,盘子上放着糕点和一杯葡萄酒,他脚步平稳,高脚玻璃杯中紫色葡萄酒液都没怎么晃荡。 “我要的是水……”楚门无奈道。 “水是下等人的饮品,大人。”管家执意将这些放在桌子,并轻轻抖了抖纯色的天鹅绒毯子,两只手托到楚门面前。 与此同时,他看清了那本书,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惋惜。 又是一个花花公子。 他心想。 “谢谢。没什么事你可以先走了。” 楚门接过毯子。 “遵命。” 目送管家离开,他才翻开那本《布伦瑞克的闺房》,带上棉质手套,从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两页纸。 萨德侯爵的作品纸张洁白强韧,字迹工整,可这两页纸却比厕纸都不如——枯黄,粗糙,而且薄得过分,就像是如厕时随手撕下来的。 第一张的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药剂是元素壁垒上的狗洞》字样,署名“一个梦想家”,刺鼻的洋葱味扑面而来,楚门急忙合上书,深吸几口气防止眼泪掉下来。 稍微平静后,他端过高脚杯滴了几滴酒液在纸张上面。 纸张质地粗糙,淡紫色酒液自然地润渍开,渗透并晕染,一时间两股味道交织在一起,仿佛中和了气味强烈的恶魔之血,又像溶解了散发气味的颗粒。 他这才专注于阅读。 「我有一个伟大的构想!如果它得以实现,那么我的名字必将名垂千古!」 “不愧是梦想家……” 楚门笑了声,继续往下看。 然而接下来,他的表情就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这个作者先甩出一串自己的实验数据,夹杂着楚门压根看不懂的符号和公式,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恶魔之血是一种‘能量’物质,其功能绝非圣殿所说的‘燃烧生命’。」 这一点与楚门所想不谋而合,因为兔爷就是吃恶魔之血长大的,也没见它被烧死或是英年早逝,此外他本人就是极好的例子。 如果按照圣殿的说法,那他就应该感到衰老和虚弱才对,可实际上楚门并没有类似感觉,他的孱弱遗传自詹姆老爹,并且卧床休息的半个月里,他感受到的并非“身体被掏空”,而是“不堪重负”。 如果说人是一辆车,那两者的区别就在于,“身体被掏空”是加500公里油却跑了700公里,“不堪重负”则是最高时速200结果跑到了500,车体濒临散架……在这其中,恶魔之血仿佛是一种优质燃料,甚至能改良发动机! 楚门本以为这就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然而和这段比起来,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超前! 「圣殿说恶魔之血源于血月,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血月也会有同样‘燃烧生命’的作用…… 然而事实呢? 并非如此! 血月照耀下,没有一株植物因此枯黄、衰老!甚至个别植物还发生了变异!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血月在提供一种特殊的、无形的、神秘的能量!」 第一张纸到这里结束,楚门看向第二页。 「……我所收集到的资料显示,广泛活跃于锡安全境的赤眼恶魔,大都拥有超过‘战锤’阶的实力。 然而圣殿却说,那些成为赤眼恶魔的人要么是无信者,要么是不够虔诚的信徒…… 也就是说,他们中不乏“普通人”,甚至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 所以你瞧,是否有这么一种关系:是恶魔之血赐予了他们‘打破壁垒’,触摸到‘超凡’的机会……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幻寂议会是错的! 那群法师说,触摸‘超凡’,打破元素屏障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能就能,不能就不能,无论你后天付出怎样的努力都无法改变! 错! 大错特错! 事实证明,有人可以做到,有方法可以做到,那就是恶魔之血! 诸君,这并非我的杜撰,而是来自于圣殿的确切情报!我也并非鼓吹‘恶魔之血’的强大,刻意与圣殿作对,而是想说,作为炼金师,我们所要做的不就是解开这个世界所有的秘密,然后亲手改造它吗! 法罗人给染了痢疾的人喂食沾染朝露的玛多拉草,五十年后,法罗的炼金师从中提取草药精华与当地升腾的温泉水混合,成为治疗痢疾的玛多拉药剂…… 征服者加里特用苦蓟燃烧后的草木灰止血,五年后,圣锡兰的炼金师制作出效果好于草木灰三倍的苦蓟药膏……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使命! 我们为什么不能通过研究‘恶魔之血’,来打破这一层坚实的壁垒,让普通人也得以触摸‘超凡’!? 诚然,要为此付出代价,但是,如果我们索求的不那么多,是否就可以削弱,甚至完全避免‘代价’?作为炼金师,我们这辈子不都在和‘剂量’打交道吗! 是的,这就是我在进行的研究。」 字迹到这里结束,楚门急忙翻页,但看清第二页的字迹后不禁猛的爆出一句粗口。 “卧槽!” 第二页纸的背面用暗色笔迹写着一行字。 “暗夜之子阿—— “今夜, “你将沐浴月光而来。” 第三十三章 妙人 楚门盯着这几行文字愣神,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连忙把两页纸揣进兜里。 脚步声轻快,显得略微急切,敢在这种地方如此匆忙的,除了不通礼仪的愣头青大概也就只有主人了。 果然,人还没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就先到了。 “亲爱的楚门,你在哪儿?” “这里,伯爵大人。” 楚门忙站起身。 看样子管家已经事先和他交流过了。 一个黑色卷发,满脸热情洋溢的三十多岁青年从书架后闪了出来,他身材挺拔,面容英俊,脸色并非一般贵族那样白得有些病态,而是健康的小麦色。 他大踏步朝楚门走来,张开双臂送出一个热情的拥抱。 “哈哈哈哈,总算见到你了。” 楚门有些懵逼。 “伯爵大人,我们……认识?” “当然没有,”威廉笑道:“可我的父亲认识你的父亲呀,他们当年关系可是非常好。” 楚门更懵逼了,父辈的交情?詹姆老爹真的提起过?可管家为什么没和他说过…… “你不知道也正常。”威廉看他一脸茫然,解释道:“炎头当然不会提起自己过去的事了,就连我也是在我父亲喝醉时听到的。那是理查6年的事,当时家父还是格拉摩根公国的加德夫城总督,芒斯特大军还未开拨,炎头假装成军火商人进城花大价钱购买军械,我那精明的老爹一合计,觉得这个价钱错过就不会再有了,索性把守城军士的装备卖了一半给他。” “呃……”楚门的表情僵住了。 “这还没完,你猜后来怎么着?一个月后詹姆军士又来了,他说上次的销路很不错,要求补货,还提了三成价格!我老爹一咬牙,干脆把剩下的装备都卖了!” 楚门扯了扯嘴角,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后来怎么了?”他问。 “后来?后来就没有了啊!军械卖光的一个星期后,军神的大军就打过来了,为首的正好是脱下商人服装,穿上盔甲的炎头!他骑在马上,在城下冲我老爹招手,问他‘城卖不卖’,然后我老爹一合计,索性连加德夫城都卖了个好价钱,哈哈哈哈……” 原来是这么个‘交情’…… 楚门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 “那还真是……早就认识了,呵呵……” “你看起来怎么像刚哭过?什么使你潸然泪下?”威廉突然诧异道。 “啊,这是因为……” 楚门猛的想起自己刚嗅过恶魔之血的气味,低头开始找借口,这时威廉瞥见他手里的《布伦瑞克的闺房》,仿佛一下子懂了什么,拍拍他的肩。 “别说了,我都懂。”伯爵的语气一下子有些伤感,他深深叹了口气。 “我看这本书也不止一次为布伦瑞克女士的悲惨遭遇感到强烈的同情,原来我们都是性情中人……” “唉……” 楚门虽然压根连书都没翻开过,一看见有台阶下索性也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走吧,”威廉搂着他的肩:“别为书里的人悲伤了,好好享受当下的生活!我刚猎了一头鹿,已经交给了厨房,很快你就能吃到特伊鲁瓦的特产——玫瑰黑布丁,这可是在圣锡兰都不一定能吃到的美食!” “好,我把书放回去。” “没必要。”威廉摆手道:“如果没读完,你可以带回去看,这本书我在圣锡兰至少读过十几遍了,还有幸与它的作者萨德侯爵交流过。我一共买了三本,一本用来读,一本送人,一本做收藏用。” 面对如此强大的安利之力,楚门自然不能推辞,他将书夹在腋下,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出书房,但在看见管家阴沉的脸色后威廉顿时收敛,两名年轻的贵族规规矩矩并排行走…… …… …… 尽管知晓了原因并且做足了心理准备,伯爵的热情还是让楚门有些无法消受。 这位因为卖城(卖国)和詹姆老爹结下深刻友谊的贵族之后压根不像个贵族,而是比商人还商人…… 贵族崇尚礼节,吃饭时一般不会大声讲话,因为害怕嘴里的事物喷溅出去,他们只有放下刀叉的间隙才会低声攀谈。但这位不一样,就跟生意场上喝酒尽兴的老总一样,吃喝畅快,笑声爽朗,看架势下一秒就能单脚踩在凳子上拉着楚门划拳。 整个午餐过程,站在伯爵身后的老管家脸上挂着无动于衷的微笑,想必是早就习惯了。 “……你好像对炼金术感兴趣?” 威廉擦了擦嘴,突然问。 刚才的谈话中,楚门提起第十区异样的土壤,两人因此有所交流。 他点点头:“的确,兰卡斯特领的农夫都知道,郊外的田垄上按时刷新楚门少爷,在植物研究方面他比得上三个资深农夫。”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人真是太有意思了。”威廉忍不住笑道:“冲你的幽默,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一个免费接受自然学会炼金术入门指导的机会!”他又切了一小块蘸酱的鹿排送进嘴里,神秘地笑道:“为期半个月,自然学会派出专业的导师为你服务,即使在圣锡兰,这样的服务也要卖到30枚金达维。但我是自然学会的荣誉顾问,如果替你引荐的话,只要半价。” “荣誉顾问?” 楚门心里一惊,难道眼前这位也是什么天才化学家生物学家一类…… “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给钱就能挂的头衔。”他摆摆手,“只要钱给的足够多的,我甚至能当自然学会副会长,不过也就是个象征罢了。” “哦……”楚门这才恍然,不过他倒是对这个价值15金达维的私教服务有些感兴趣。 理智告诉他,男爵府可能掏不起这个钱。毕竟二十年来男爵府也不过一百多枚金达维的积蓄,管家不会答应一口气支出这么多金币。如果这是一年或一学期的学费那还好说,可这就半个月,入门都有些勉强。 这就好比一个年收入不过两三万的家庭一口气为孩子买了2万的语言班,可这孩子没打算出国,目的就是学着玩……这不是爹妈疯了就是孩子疯了。 但对方提到了“免费”…… “那‘免费’指的是?”楚门立刻警觉地问。 作为一个地球人,他可是见过世面的,什么“免费陷阱”没踩过…… “很简单。”威廉嘴里吧唧吧唧嚼着肉,五分熟的鹿排挤压出血红的汁液,染红了牙齿,让他笑得显得格外残忍。 “自然学会对待贵族,就像对待他们的爹妈一样热情,尤其是我介绍的贵客,一定格外精心照顾。但越是这样,你就越能挑出毛病来,所以这十五天你尽管刁难,最后随便找个理由,说自己对体验不满意,他们不仅不敢得罪你,还会赔礼道歉,这种时候他们还敢收你的钱吗?” 这不就是白嫖完给差评吗!? 楚门听得傻眼了,还能这么玩? “可是这样……自然学会的人不会反抗吗?”他忍不住问:“我们的做法是否……” “呵,”威廉不屑地笑了声:“他们得敢啊。记住,我们可是锡安的贵族。” 楚门微愣,然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们可是锡安的贵族…… “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楚门笑道:“那就麻烦伯爵大人了。” 第三十四章 夜深人静 加德夫修道院,南边是教士自己栽种的苗圃。一名脚步匆忙的教士来到苗圃附近,目光急切,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这时,他身后响起声音。 “乔治教士,你在找我吗?” 乔治转身,看见胡桃两只手各拎着一桶水,脚步轻快地靠近。 “是的,院长让我找教士长阁下,他说伯爵府来人打探那个犯人的消息,可我问了一圈也找不到他……你知道教士长在哪儿吗?” 胡桃摇了摇头。 “从男爵领回来后我就很少见法瑞斯叔叔了……偶尔几次碰面他也从不和我说话,好像躲着我……” “噢,我听说你们在男爵领的事了。”乔治安慰道:“是恶魔的蛊惑让教士长误会了你,他应该对此心怀愧疚。艾加会让他从愧疚中走出的,放心吧。” 胡桃勉强笑了笑。少女虽然不懂法瑞斯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本能觉得与“恶魔的蛊惑”无关……毕竟,让法瑞斯一反常态的是那个小贵族,而不是与恶魔有染的劳伯。 “对了,再过一个多月是父亲节,”乔治冲她眨眨眼:“那可是个修复关系的好机会。” “对喔!”胡桃眼前一亮。 “谢谢你,乔治教士!” 少女的眉头舒展开,冲他甜甜一笑,然后拎着桶快步向前。 “她可真是个天使。”乔治仿佛被少女的微笑治愈了,心情格外舒畅,没找到法瑞斯的焦虑也被一扫而空。 思考片刻,他改道去了劳伯的牢房。 这里已然空无一人,从椅子上积的灰来看至少半个月前就没人再坐过了。 “果然么,已经处决了。”乔治摇头叹息:“愿艾加的圣园能对这个与恶魔有染的可怜人敞开。” 几分钟后,伯爵府的人带着“法瑞斯已被处决”的消息离开。 同一时间,修道院地下深处的苦修室里,赤着上半身的法瑞斯跪在艾加的塑像前,表情虔诚。 他的身后站着两名僧侣,各自手持一柄镶嵌钉刺的硬皮革戒鞭,狠狠抽打在法瑞斯背上。 教士长的后背已然皮开肉绽,鲜血混合着汗水向下流淌,染红了地面,但他紧咬着牙,没发出一声惨叫。 安静的苦修室里只有戒鞭抽打肉体的声响,以及法瑞斯时不时发出的一声闷哼,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 四十次鞭打结束,僧侣放下戒鞭,一左一右搀扶法瑞斯站起来。 “让我再呆一会儿吧,两位。”法瑞斯近乎哀求道。 “法瑞斯,艾加已经原谅你了……” “不,拉姆修士长。” 他摇了摇头。 “我还没有原谅自己。” 两名修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然后关上门离开。 …… …… 傍晚,楚门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卧室,一头扎在床上。 可算能歇会儿了…… 他伸了个懒腰,身体几乎要散架。 这位伯爵大人是个人来疯,午餐后带着他把加德夫城逛了个遍,即使是坐马车,他这小身板也被颠簸的厉害,更别说期间各种下车步行,那热乎劲让楚门一度怀疑他的性取向是不是有问题。 稍微休息了几分钟,身体的疲乏稍稍缓解,楚门掏出那两页纸。 顿时,睡觉的心情消减大半。 他的全部心思都被那几行字吸引。 “暗夜之子阿—— “今夜, “你将沐浴月光而来。” 他念叨着这句话,这到底是谁写的? 他第一时间想起女巫临死前留下的预言,可圣殿的人说那是常规操作,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所以……是劳伯不死心,继续陷害他? 不对啊,下午伯爵就派人核查过,说劳伯已经被处决了…… 除此以外,唯一能扯上关系的就是伯爵本人了。 东西夹在伯爵新买的书里,新书房又是在他抵达时恰好修建完成,以及今天的赠书…… 好像这一切都是为了他提前准备的。 可威廉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也是潜藏的女巫啊不,男巫?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楚门背后就一阵发凉。 似乎……说得通? 尤其是伯爵古怪的热情,假如理解为“狂热”也能理解…… 可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是因为威廉阳光开朗的外形和“女巫”这种字眼丝毫扯不上关系? 大概吧。 思量许久,睡意跑得干干净净,楚门索性闭上眼,打算去永夜位面看看。 “沐浴月光”的字眼,让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那扇门。 然而再次来到门前,楚门却惊讶地发现,常年打开的马头锁……竟然闭上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好在狼头锁是打开的,楚门因而能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 然后,他看到了清澈的湖水。 眼前是一片水幕,仿佛有道无形的屏障笼罩在门框上,将湖水隔绝在外,但是触手可及。 光芒明显从上方投下来,随着湖水的流动微微摇曳,游鱼在湖中穿梭,视楚门如无物。 楚门睁开眼,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狐疑地推开窗。 头顶是皎洁的月亮,可以看到远方黑漆漆的山,笼罩在夜幕下。 “加德夫城在一个盆地里,四面环山……”他自言自语道:“如果两边地形对应的话,那么另一边有可能是……湖泊?所以马头锁是‘地形判定’,防止我开门失足坠落或是被水淹没?这似乎也说得通……” 思考片刻,楚门披上外衣离开卧室。 他谢绝了杰伦的跟随,一个人骑着马从第十区东侧的小门出去,直奔东边的山坡。 在从城堡三层向外望去,可以清晰看到,东边山坡正对西边的月亮。如果有“沐浴”这种说法的话,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了吧。 楚门缓慢驱赶马匹,一路往东的同时还在紧盯着马头锁。 随着他的高度不断上升,途径某处时,“嗒”的一声,马头锁弹开了。 楚门立刻把马拴在路边的树上,进入永夜位面。 果然,和他想得一样,本该是加德夫城的地方被湖水完全淹没,站在山坡上恰好能看到湖泊全景,就如站在另一边的山坡上能看到山下的加德夫城全貌一样。 因为湖水的映照,半空的血月显得比以往清澈,也大得多,湖面波光粼粼,上方萦绕着淡红色的雾气。 尽管看起来与恶魔之血相似,但雾气却没让楚门产生鼻酸流泪的感觉,环顾四周,确认这边并没有什么角色在等他,楚门在湖边站了会儿,又回到了另一边。 这时,月亮升至高空,恰好在东边山坡的正对面。 皎洁的光芒洒落在地面上,楚门浑然没有察觉自己周身笼罩着一层从永夜位面带来的红色微光。 远远看起来,他周身是红色的轮廓,又沐浴着月光。 “扑通”一声,楚门好像听见身后什么东西跪在了地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颤抖的话语。 “无上的主人,请指引我——” “哈???” 第三十五章 女巫希尔加 楚门差点被吓得跳了起来,他僵硬地转身,看到不远处跪着一个人。 月光皎洁,照亮了那人的衣着和后脑勺,竟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楚门壮着胆子松开缰绳,往前走了两步。 “起来。” 他淡淡道,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 既然被称为“无上的主人”,那么是该这样演吧…… 跪在地上的人仿佛听到神谕,激动得身体都在颤抖。他爬起来的刹那,楚门差点就惊得叫出了声,还好忍住了…… “哦,是你?”他冷声道,似乎只有一丢丢意外。 跪在地上的人正是七天前来男爵领送信,并在白天和他有所交谈的信使……那哥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是您忠诚的仆人希尔加。”信使微微躬身,脸上带着浓郁的惶恐和敬畏,但眼神无比狂热,还有丝丝诡异的红光从瞳中透射出来。 这和白天那个信使简直判若两人! “希尔加?”楚门皱眉。 他记得对方曾报过姓名,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但他很确定不是这个,因为希尔加是个女性名字…… “是的。哦,您或许更熟悉这具容器的名字……他叫肯佐。”他回答道。 听到“容器”两个字,楚门身体微微颤抖了一瞬。 “肯佐……这似乎是个德鲁伊的名字。”他自言自语道,以此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呵呵……您没有猜错,他的父亲的确来自德伊鲁瓦。和每个德伊鲁瓦人一样,他们热爱自然与生命,崇尚公正和平等。因此,先后目睹两任伯爵的死,让这个少年心中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他怀疑如今的秩序,强烈的不满促使他渴望得到答案与解脱……所以,他才心甘情愿成为容器。” 肯佐,或说希尔加眼里的红光欲盛,狂热也越来越强烈。 “无上的主人,您既已响应召唤,是否要赐予我新的使命?” 楚门没有回答,肯佐眼里的狂热和莫名其妙的话语让他隐隐有些不安,但同时又有种荒谬的熟悉感…… 我在哪儿见过这双眼睛? 他仔细回忆来到泰沃里亚后经历的种种,似乎只在永夜位面见过这样的赤瞳…… 突然,他灵光一闪,脑海里浮现起另一双狂热的眼睛—— 那个女巫!? 她没有死? 一瞬间,冷汗浸透了后背,楚门不得不在心里狂念“这是魔幻世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才稍稍冷静下来。 所以说,死去的女巫以另一种方式附着到一个怀疑社会的年轻人身上,取代了他的意志,然后引导自己出现? 难不成我还真是什么“暗夜之子”? 楚门顿感一阵头大。 他讨厌被未知困扰,讨厌严重缺乏安全感的状态…… 所以,他得先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肯佐。”他沉吟片刻,淡淡道:“你似乎并不畏惧烈焰。” “是您的力量超越了生死,作为您的使徒,我们无惧任何凡人的手段!”希尔加恭敬道:“两个月前的那次炙烤,只是对我的虔诚的一种考验!” “你的虔诚通过了考验,我对此深信不疑。”楚门微微勾起唇角,笑得像个冷漠的上位者,即使表示赞许时也十分吝啬。 但希尔加可不觉得这是吝啬,他(她?)顿时激动的匍匐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上。 “能获得您的认可,是我无上的荣耀!” 很好……楚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他已经可以确认这就是那个被烧死的女巫了。 可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圣殿太菜还是女巫太强,审判仪式竟然出了这种纰漏…… 又或者说…… 楚门突然想起一种可能:假如一直以来女巫都是如此脱身呢? 趁着希尔加跪伏在地,楚门不动声色地抖了抖发软的腿,迈着僵硬的步子来回踱了两步,不安也逐渐消弭。 他渐渐找回了状态。 “说说那天吧,我很好奇你都做了些什么。”他补充道:“从最初开始讲。” 他刻意没有划定时间界限,想以此来确定对方口中的“暗夜之子”是谁,究竟是行为古怪的废物少爷特鲁曼还是莫名其妙穿越的自己…… 他突然有种预感,那天收起史蒂夫尸体的人不是劳伯,而是希尔加…… 听闻主人发问,希尔加不敢怠慢,立刻恭敬地起身诉说。 “您降临那天——” 很好,这个暗夜之子多半就是我了。楚门的眼皮跳了一下。 “……即使在数百塞纳外的村落,我也感受到了一股强大到足以干扰时间的力量,于是我便怀着激动的心情顺拉夫迦河向上搜索……” 在希尔加详尽的叙述中,楚门渐渐补全了那天的一切,所谓“强大到足以干扰时间的力量”恐怕就是那扇门自带的时停功能。 如他所想,偷走史蒂夫尸体的正是希尔加,而且后者正是出于“替主人隐匿踪迹”的考量…… 这么一想,劳伯临走前那番话说得倒也没错……的确是女巫帮了楚门。 女巫在泰沃里亚存续这么多年,自然掌握了一套掩饰恶魔之血踪迹的能力,于是她将史蒂夫的尸体藏起来后,还将那半根愚人椒藏了起来——在她看来,这可是暗夜之子降临时携带的力量,作为使徒的自己当然要妥善保管了! 然而她能躲过训诫之犬,却躲不过人类的猎犬。仅一天不到,寻子心切的劳伯就带着猎犬在半夜找上了门。 目睹儿子的惨烈死状,劳伯差一点就手刃了希尔加,但在这紧要关头他竟然冷静了下来!他一边派人安抚周围的村民一边派人盯紧女巫,然后故意放走了前往加德夫城的考利医生,静静等待圣殿来人。 往后的事楚门也都亲身经历了,劳伯的陷害被他化解,审判之后希尔加也并未死去,而是以肯佐的身份依旧存活,楚门没有刻意询问对方的不死能力,但从字里行间多少能把握一些信息。 如果说“死而复生”是个技能的话,那么第一,它消耗大量能量,有的女巫直到死都没凑齐这笔能量,多亏了那半根愚人椒希尔加才能活下来。 第二,这个技能有CD。具体多长还不知道,但希尔加说她还要以肯佐的身份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附身的“容器”并非随意挑选,必须是心甘情愿、敞开心扉的“信徒”,他们怀疑并厌恶这个世界,所以情愿为女巫们毁灭旧秩序的事业献身,肯佐就是其中之一。 听希尔加讲完,楚门沉吟片刻,拿出了那两页枯黄的纸张。 “这也是你夹在书中的吧?” 第三十六章 天才的伟大构思 希尔加点点头。 “那么后续的呢?”楚门问。 希尔加不禁疑惑:“主人,您为何对这样荒诞的想法如此感兴趣……” “你敢质疑我?”楚门皱眉。 希尔加如遭雷击,顿时慌乱地趴在地上,冷汗从额头上滴下。 “我绝无此意,我向您忏悔,愿您能宽恕我的愚蠢行径!”他颤抖着告罪,然后掏出剩下的书页双手奉上。 楚门轻蔑地哼了声。 “力量会被约束,但思想不会,不要被无知和短视迷惑了双眼。” “您教育的是。” 希尔加依旧趴在地上。 后续内容只有四五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名为“梦想家”的著作者秉承之前“恶魔之血改良人体”的思路,接下来探讨如何改造人体,让普通人也能触摸元素壁垒,开篇便直奔主题。 「想触摸元素壁垒,需要什么条件? 我想我们已经有了答案,它来自幻寂议会的检测内容。 检测一共分为两方面,一是专注度,二是元素亲和力。在针对婴儿的检测中,前者只是筛查智力缺陷,在五年后的复试中占主导地位,因此彼时后者才是关键,甚至是全部检测内容。 也就是说,后者才是法师们所说的与生俱来的‘天赋’。 那么,‘天赋’究竟是什么? 为了理解这个词,我们可以对比另一种天赋:乐感。 天才的音乐家仿佛生来就能随着旋律、节拍摇摆,这是天赋。稍微长大一些,他们就能将脑海中自然形成的旋律演奏出来,引来无数人的掌声……毫无疑问,这也是天赋的一种。 但是,并非每个音乐家都是这样的天才。 伟大的约翰·莱比锡·巴赫,伟大的杜朗·拉威尔,都是后天养成的‘天才’!他们一个在大键琴上花费超过常人两倍时间才得以从音乐学院毕业,一个只是为了追求贵妇人的青睐才拼命练习,最终误打误撞成为著名音乐家……他们都曾坦言,自己只是比普通人多花费了心血和汗水! 这绝不是那些天才的谦辞! 尽管,他们两位在黄金王朝以来最伟大的五十位音乐家中只能拍到末流,但是,这也证明了后天培养乐感的可能性。 我认为,元素亲和正和它一样。 感受元素,就像隔墙听聆听音符,的确有人生来就离元素位面仅有一张纸那么近,但是等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面前是一块木板,甚至是一堵墙!他们听到的声音微乎其微! 在我看来,恶魔之血的作用就是强化人的感知能力,让普通人也能听清墙后传来的声音。单纯靠药剂模拟恶魔之血的能力无疑是很困难的,也要付出昂贵的代价,但是,我们还有另外一种方法! 那就是聆听墙这边的声音! 同样用音乐举例,对不通乐理的人而言,音乐只是一段有序的旋律,但序列是什么,规律何在,用什么乐器演奏,这都并非新听众所能理解的。 但所幸,无知并非永久,我们是善于学习的人! 一个听众经过成百上千次练习,即使没有主动学习,也能自行解决上述问题!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熟悉墙这边的声音,由此来聆听另一边模糊的声音,当你能听懂时,就和那些天生隔了一张纸的幸运儿没什么区别! 方法也很简单,我们使用“凡人的法术”,炼金术! 我们可以用药剂模拟出近似于元素位面的效果,将剂量控制在合理范围内,服用者就可以以此来切身感受元素!熟练后就“听懂”墙后的声音是什么,迈出这至关重要的一步!」 在这之后就是配置药剂的思路与冗长的列表。诸如: 「拉布拉寒葳,一种具有冰冻特性的元素草药。 炎火藤,一种具有灼烧特性的元素草药。 高地泥龙根,一种具有迟缓特性的元素草药。 ……」 望着这几页纸,楚门突然对这位梦想家涌起无限的敬佩。 要是放在地球,他绝对是个跨世纪的科学家。 当所有人都敬畏魔法,并将幻寂议会的话奉为圭臬时,他率先提出了质疑……同时,他的质疑来自对圣殿的质疑。 这本身就代表一种可敬的勇气。 随后他提出的一系列逆向思维更是完全跳出了惯有的世俗逻辑,将一个无比复杂的问题简化成可以切手解决的问题…… “他是个伟大的天才。” 楚门不禁感慨。 希尔加忍不住问:“主人,您对这个……想法似乎很赞同?” 楚门瞥了他一眼,轻笑道,: “你应该知晓那段历史吧,达维安推翻圣殿,建立新秩序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这其中多亏了幻寂议会的帮助,也正是因为这份功劳,幻寂议会从之前人人喊打的‘异端’成为高高在上的存在……” 希尔加点点头。 “但他们对女巫的迫害一如既往。” 楚门笑笑,继续道:“那你不妨想想,法师如今地位为什么高?是因为强大么?诚然,但如今非战争年代,身居闹市的龙血武士带来的威慑力都远远超过一个隐居洛加的法师。他们之所以被人敬畏,是因为稀少,是因为神秘,是因为……未知。” 说着楚门举起那几页纸。 “但是它,可以打破未知。” 希尔加沉默了,脸上浮现一抹思索的神色。 楚门站起身, “你们或许没有仔细想过,‘秩序’是什么。它不是白纸黑字的法律,不是约束行为的条条框框,而源于人们共同的认知与思想。因为‘共同’,人们才会遵守并维护‘秩序’。 “那什么又是混乱? “混乱与秩序相伴相生。达维安劈碎圣锡兰大教堂的刹那,对旧秩序而言是混乱之始,可对其他人来说,它结束了古老的混沌,建立了新秩序…… “你以为达维安之所以能摧毁旧秩序倚靠的是什么,武力么?”楚门笑了笑,继续道:“错,是摧毁思想与认知,是在落后的、原始的宗教思想上建立崭新的思想体系,它的具象化即《至高法典》。而这几页纸,如果被所有人看懂,所带来的冲击不亚于第二本《至高法典》。 “同为‘秩序’的破坏者,幻寂议会维系着新秩序,享受着超然的地位,而你们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这无关力量,无关‘正义’与‘邪恶’,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们执着于摧毁肉体,制造恐慌,并视这种最直接的方法为‘荒谬’……” 楚门摇了摇头,叹道:“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愚昧呢……” 第三十七章 我教你唱首歌吧 希尔加浑身颤抖,激动得不能自已! 他从未有如现在这样明晰、透彻过,楚门的话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看到象征新秩序的曙光从门后透射出来,照亮了整个世界! “您的智慧……让人敬畏!!” 他眼中狂热愈发旺盛, “您说的没错,任何旧秩序的破坏都是毁灭的一种,我们拘泥于‘毁灭’无疑是愚蠢的,更高明的做法是替代!就像抵达目标前的步伐,既有一大步,也有一小步,新的步伐始终是对过去的覆盖…… “您的智慧让人敬畏!您就是漆黑夜空的血月!光芒必将染红大地!” 他再次虔诚地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草皮。 你能说服自己真是太好了……楚门暗道。他说那番话只是为了营造一种高深莫测的气质,现在为了防止话题进一步丧病下去,便转移道:“既然如此蔑视,你为什么会保留它?” “因为有人试图摧毁它。”希尔加稍稍收敛情绪,低声答道:“即便过去我愚蠢地认为这些是胡思乱想,但依旧明白:既然有人试图摧毁,就说明了它的价值……” “还不算没救。”楚门哼了声。“你先退下吧,隐藏好身份,没我的命令别擅自行动。” “是。”希尔加爬起来,但依旧深深弯着腰。 “还有,以后有类似这种东西的,”楚门弹了弹手中的页稿,“记得送过来。” “是,我一定留意。” 嘱托完毕,楚门翻身上马,傲慢地离开,留下希尔加继续弯腰站在原地恭送。 几分钟后,希尔加才站直身体,眼里的狂热丝毫不减。 “与剥皮双子,血腥君王和永夜渡鸦相比,暗夜之子才是我们真正的希望……在他的智慧面前,任何力量都不值一提!我必须告诉其他姐妹这个消息,是的,我必须这样做!但不是现在……”他仿佛下定了决心,迅速隐没在漆黑的丛林中。 …… 靠近城墙时,楚门远远地看见杰伦在门口等待。骑士看起来非常焦急,望见他才松了口气。 楚门也一下子放松紧绷的神经,这时才察觉背后湿漉漉,被风一吹顿感冰凉。 后怕归后怕,更多的是刺激。 非常刺激。 自从成为了特鲁曼·兰卡斯特,楚门就不得不时刻约束自我,力求表现得不那么另类,否则以他一个外来者的内在早就暴露身份了,因此过得十分压抑,只有面对兔爷时才能放飞自我。 但现在,似乎在女巫面前也能放松……甚至是放纵。 “以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模式放到这个时代可不就是邪教头子么……” 他腹诽道。 与骑士汇合,杰伦向楚门投来幽怨的目光,后者打了个哈哈。 “骑士先生,我只是见月光皎洁,忍不住下来逛一圈……” 杰伦依旧望着他。 “嗯……天气这么好,我教你唱首歌吧?” 杰伦似乎有些意动,但依旧板着脸。 楚门不管那么多,自顾自地说道:“这首歌叫《发如雪》,描述了作者对一位塔格利安少女的爱慕之意,旋律轻快,歌词通俗易懂……我要开唱了!” 他清清嗓子,轻哼道: “狼牙月,伊人憔悴 “我举杯,饮尽了风雪~ “是谁打翻前世柜,惹尘埃是非……” …… 事实证明音乐果然是无国界的,因为流行乐节奏明快易传播的特性,从第二段开始,杰伦就明显在认真听了。 于是在回去的路上,楚门像失恋的单身狗似的嚎着这首《发如雪》,试图感染杰伦陪他一起唱,然而骑士终究放不开,没能接受自己的“本命歌曲”。 两人回到伯爵府时,威廉也恰好从外面归来——严格来说他是被人从马车上抬下来的。 伯爵大人喝得醉醺醺,他一见楚门就激动地扑了上来。 “嘿!亲爱的特噜噜噜曼,你也像我一样嗝儿——” “像你一样什么,伯爵大人。”楚门艰难扛着伯爵,把他的脑袋推向另一个方向。 “……像我一样有一副好嗓子,嗝儿!” 威廉迷迷糊糊道:“小时候嗝儿,我没事就教家里的狗唱歌嗝儿,我一唱,它就跟着一起叫,叫得可欢了嗝儿——” “啊,音乐是不分物种的,这说明您感染了它。” “哈哈哈嗝儿……”威廉被这句话逗得人仰马翻。 管家带着仆人姗姗来迟,试图分开两人,却被威廉无情地踹开。 “滚滚滚,都给我滚!别打扰我!”威廉压根站立不稳,却依旧搂着楚门,就像一头笨熊抱着树桩子往四周踹空气,仆人都一脸心酸地站在外围,却无法靠近。 楚门感觉自己快被勒断了,对管家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送上来两把椅子。 “有什么话坐下说,伯爵大人。”他一边宽慰一边屏退左右,只留下管家和杰伦骑士。 他看得出威廉不光是喝多了,多半受了气。如果不让他抒发出来,可能要闹到后半夜…… 这是万万不行的,因为他的授封仪式就在明天…… “坐下?我不!我就不!” 伯爵腾的站起来,结果没站稳,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这下倒好,他竟像个孩子似的抱着椅子腿哭了起来。 “我找到我的凳子了,呜呜,凭什么把它藏起来! “凭什么不给我座位!凭什么! “凭什么还要我对这群垃圾、废物彬彬有礼!” 他越说越气,嘴里的话也变得含糊不清,但听起来都像南方的脏话。 楚门看向管家,后者脸上涌起深深的同情。 “少爷在贵族学校的时候被同学称为‘卖国贼的儿子’,他们藏起他的凳子,要他每节课都站着,说这是对变节者的惩罚,要让他牢牢记住,否则就会在未来卖了锡安的国,就像他父亲那样……”管家低声叹道:“今晚他受邀参加一场晚宴,还有一些加德夫城的老贵族参加。当初老爷举城投降时那些人都是反对派,后来因为老爷的仁慈得以保全,那群人……唉,恐怕给了他不少难堪……” “端着碗骂娘可真是太下作了。”楚门撇撇嘴,他正想拜托骑士打晕伯爵,余光瞥见希尔加,或说肯佐从马厩方向走出来,眼前顿时一亮。 “肯佐,过来。”他招了招手。 “大人,有什么事?” 希尔加赶过来问。 “我听说德伊鲁瓦人天生就是炼金师,你应该有办法让伯爵大人睡个好觉,不耽误明天的仪式吧?”他对希尔加使了个眼色。 后者在管家怀疑的目光中点了点头,故意操着德伊鲁瓦口音回答道:“是的,的确,我正好知道一种醒酒以及安神的方法,我需要一些热茶、菜油和木棉花粉末……” 管家还想说什么,但楚门已经越俎代庖让杰伦去吩咐下人了,他只好作罢。 几分钟后,打着呼噜的伯爵被仆人抬回了卧室。 第三十八章 册封和熟人 事实证明女巫的炼金术相当靠谱,第二天威廉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一点没有宿醉后的萎靡不振。 册封仪式在这天中午进行,地方自然不会选在阴森森的第十区,而是最繁华的第三区,格兰德广场,也就是正对加德夫修道院的地方。 抵达格兰德广场的除了近万名围观群众外,还有一群当地贵族,他们都是以格拉摩根伯爵封臣的身份参加仪式。 不过这群人大都没什么好脸色,其中除了对“十八线贵族却搞得如此声势浩大”的羡慕嫉妒恨以外,还夹杂着对威廉的蔑视……这应该就是昨晚那群贵族。 在民众热情的欢呼声中,仪式开始。 楚门单膝跪在威廉身前,微低着头,后者用祖传的仪式宝剑拍打他的后背,然后将一撮来自兰卡斯特的泥土(楚门自带)和一朵象征兰卡斯特家族的鸢尾花递给他。 鸢尾花是楚门·兰卡斯特的母亲爱丽丝最喜欢的花,楚门出生那年,詹姆老爹就把原本的家徽改了,以前是个顶上冒火的头盔。 楚门接过这两样东西,大声宣誓对伯爵效忠,最后起身与他拥抱,完成仪式。 民众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欢呼,尽管这与他们无关,但能够见证自己的领主多一位封臣也是极好的。 然后场面安静下来,按照一贯的流程,楚门需要说两句客套话来表示自己的忠诚。 他想了想,将目光落在那群脸色不善的贵族身上,然后开口: “一千一百六十二年前,先君达维安手持圣剑拂晓,书写下《至高法典》。与此同时,他留下那句值得我们用一生去铭记的话,‘艾加注视着死者,而生者归达维安’。” 他环视众人,看到圣殿的人明显脸色有些尴尬。 放心,我这次不对你们开炮。他笑笑,继续道: “在这之后,在圣殿残余的诅咒声中,他又说,‘如果这算亵渎神明,那么就请神明降罪于我一个人,饶恕我的子民。’多么高尚的领主……我始终认为,这句话同样重要,因为它阐明了‘忠诚’的必要性。 “换句话说,它告诉所有人,忠诚能换来什么,以及,一个领主为了得到忠诚,需要付出什么。 “领民为什么要忠于领主?因为领主需要为他的人民着想。 “正如先君达维安一样,他为了人民赌上一切,甚至站在了神的对立面。所以,领主必须为了领民的生死存亡付出一切自己所能给予的,哪怕是视为生命的尊严!哪怕要为此染上骂名!” 在场的加德夫人几乎都想到了威廉的父亲。 “但是,如我所言,这种付出所渴求的是‘忠诚’,可有趣的是,‘忠诚’对有些人而言仅仅是挂在嘴边的词,可以被肆意玩弄,根本不需要维护。”他冷笑道:“我们都听过‘法罗七武士’的故事,那是罗兰大帝时代,因不满法罗国王投降而自刎在城墙上的七位崇高武士,我们至今都赞颂并弘扬他们的忠诚……可笑的是,有人只学会了虚荣的皮毛,忘了尊严需要用生命捍卫! “他们嘴上带着对旧王朝的眷恋,身体却很老实地享受着新领主的庇护,同时还会自诩高尚地批评‘变节者’……说实话,这种人,即使是兰卡斯特的乞丐都要唾弃他们。” 下面传来一阵哄笑,为首一排贵族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这种人无疑是虚伪、令人作呕、肮脏、贪婪无耻、卑鄙下流的,诸位说是吧?” 哄笑声更大了,楚门每说出一个词,下面就传来几声起哄的口哨声,那群贵族几乎要站起来驳斥他,但这时楚门话锋一转。 “所幸,我们身边没有这样的人……”他微笑道:“我很荣幸,能与一群体面、正直的绅士共事。也很荣幸,能效忠于这样一位尽责且高尚的领主,愿我们携手并进,让锡安的明天更加美好!谢谢!” 下面顿时响起更加热烈的掌声,山呼海啸一般,本来要发作的贵族也只能把怨气咽回去。 他们这时要是发难,那不就成了对号入座么…… “我的即兴发挥怎么样?”楚门对威廉眨眨眼。 “我也很荣幸能与你共事。” 威廉笑得合不拢嘴,上前给了他一个熊抱。 …… …… 威廉下午还要参加几场贵族沙龙,马车送楚门回到伯爵府。 刚刚到家,管家就说‘家教’已经在书房等候了。 “这么快?” 楚门突然有些紧张。他稍微打理了一下仪容,这才带着准备好的纸笔,快步前往书房。 他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正夹着东西去上课,只是原本学员嬉闹的水泥走廊变成了如今空旷的木质结构,墙上的名人名言也换成了威廉的历代祖先画像。 像是在霍格沃茨上学……楚门默默吐槽了句。 踏入书房,刚路过一个拐角,他就看见地上蹲着一个身穿白袍的家伙,背影看着有些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 突然,楚门灵光一闪,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胡桃!?” “啊!” 蹲在地上的少女像是做坏事被发现,猛的跳了起来,她嘴里还叼着半块黑面包。 “肿么是你!?”她口齿不清地说。 “我还想问怎么是你……哦,我明白了。”楚门拍了拍额头,“你就是自然学会派来的家教?” “家教?啊……我的确在自然学会找了份兼职……” 楚门哭笑不得:“可你不是圣殿的牧师吗?” “这有关系吗?我的炼金师徽章就是在自然学会考的,那里的人我都认识啊。” “……好吧。” 楚门算是明白胡桃那一手娴熟到令人发指的技术是打哪儿来的了…… 在黄金王朝建立之前,自然学会和幻寂议会同为圣殿压迫下的“异端组织”,一个主张用知识解释世界,一个主张用法术解释世界,虽然主张不同,但都不信神。 后来达维安横空出世,推翻了圣殿的统治,这两个组织也得以行走在太阳底下。 然而,一致对外的矛盾化解后,内部矛盾就凸显了:到底是用知识还是法术解释世界,这是个送命的选择题。 而且这群人拒绝全都要。 自然学会原名“自然法则与真理学会”,可后来却被迫改为“自然规则与公理学会”,这背后的原因着实令人无奈——只因为法师们说“法则”是法师才能使用的规则,而“真理”是法师才能掌握的真正公理…… 于是,在这种近乎侮辱的压迫下,昔日的敌人,圣殿和自然学会居然联起手来……他们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正好圣殿的人为民众提供治疗,检验恶魔之血等行为也需要大量药物,一来二去就相熟了…… 这么一想,胡桃和自然学会有来往似乎也不过分…… 只是……这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第三十九章 家教 从威廉那一套熟练的安利模式来看,贵族们白嫖自然学会的家教服务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这次对方应该也明白自己要伺候个怎样的贵族,楚门不信自然学会的人会像傻白甜一样每次都全心全意付出一片热忱来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作为市侩的商人,他们应该更懂得合理止损。 所以,这就是止损的方法?这种事就让圣殿的人顶上来? 自然学会的人胆子没这么肥吧…… 楚门打量着这个来自圣殿的少女,从她脸上丝毫看不出两个月前的间隙,好像那回事已经被她完全忘了…… 那我可就难受了呀……楚门心里一万个骂娘。 我本来要当胡搅蛮缠的甲方,可这情况…… 两人相望无言,憋了半天,倒是胡桃先开口。 不过她这反射弧长得令人发指。 “哦哦哦!原来你就是那个要接受炼金术入门指导的贵族?” 楚门无奈道:“正是在下。” “可是你有那么多钱吗?”少女突然一脸警惕:“你不会要赖账吧!” 你丫说话还真是直接……楚门翻了个白眼。 这要换成其他贵族,光这一句就足够她的佣金完全被赖掉了。 “你是不是在生上次的气?”胡桃小心翼翼地问,她似乎非常害怕拿不到佣金。 “没有。”楚门摇头。 “那太好了!”她庆幸地拍着胸口,“我还以为你记仇……” “不应该是你记我仇么……”楚门自嘲道。 “我为什么要记你仇?”胡桃瞪大眼睛,眼神无比清澈,看得楚门都有些赦然。“你又没做错什么,艾加教导我们要公正,尤其是掌握裁决权力时更要无比慎重,犯错的是法瑞斯叔叔,我也说错了话……” “好了好了……” 楚门连忙制止,他觉得再这么聊下去自己就要被劝化了,偏邪恶中立的人果然和守序善良聊不到一起去。 “这是你第一次接活儿?”他转移话题道,但是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太对,连忙改口道:“这是你第一次提供服……家教服务?” “是啊!你怎么知道!”胡桃诧异道:“我看起来很没有经验吗?” 你简直把菜鸟两个字写到脸上了啊喂…… 楚门叹了口气,“你怎么会接到这个活,是自然学会的安排么?” “是的,我还是第一次去他们那个什么什么中介。本来的工作是给一个男爵的母亲做药物护理,但是中介告诉我那项工作繁琐而且给的钱少,这个更多一些!说不定会多到让我难以想象!” 楚门愣了一下,然后被气笑了。 这狗中介以前可能是拉皮条的掮客,而且这傻妞多半也没走圣殿的正规渠道,是私人联系中介,这才被人误会。 赚很多钱……亏他能说得这么直白。 “也好。”楚门点点头:“我们就不浪费时间了,早点开始吧。” “好!” 胡桃满口答应,三两口吃完黑面包,然后低头去翻东西。 楚门这才注意到,地上放着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恩索白菖纸装订成册的笔记本。 这是一种圣殿专用的纸张,虽然页面粗糙,炎热天气还会发出一种怪味,但胜在够白,而且超耐磨。 据说偏远地区的牧师一辈子都用不破一本白菖纸印刷的《新约》和《至高法典》,还能传给他儿子用。 可这傻妞拿本子做什么? “这是啥?”楚门问。 “我昨天晚上特意复习了一遍!”她拍拍笔记本:“这是我第一次上课,要准备充分啊!喏,给你。” “给我?给我做什么?” “我讲的时候你要有东西可以看啊!” “难道……不看课本?”楚门向前走了两步,抽出一本《凡瑟尔的炼金术入门》。 这本书有至少4泽纳厚,纸张又薄又细,楚门估计威廉这辈子都不会翻开它。 见楚门翻出这本书,胡桃反而愣住了,随后嘴里嘀咕着什么。 “喂,你在嘀咕什么?” “我说你这个人真奇怪……” “什么奇怪?” “唔……我说不上来。”她眨巴着眼睛:“你和我见过的贵族好像……不太一样?中介说那些贵族只会随便听一听,不会指望真正学什么……所以建议我提前把这本书上的重点抄录一遍,免得到时候被指责准备不充分。” “原来是划重点……那狗中介还干了点好事。”楚门咕哝道。 “他还给你什么建议了?” 胡桃想了想,“嗯……他要我尽可能满足对方的要求,否则就会被扣佣金,还让我尽量穿薄、穿少一点,说伯爵府很热。可是……可我没这么觉得啊?” “不,那是你体质好。”楚门笑了笑,随后漫不经心道:“这位中介叫什么?长什么样?能告诉我他的工号和窗口吗?他是个服务很周到的人,我得记下来。” “哦,他叫卢比斯,栗色卷发,似乎是河谷人,有一双很漂亮的蓝眼睛,在中介大厅‘金辉’列VII号窗口,他人是挺好的。” “好的,我记住了。”楚门点点头,“我去上个厕所,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 …… 下午四时,第三区,贸易中心。 这座日均人流量数万的巨大贸易中心就像一颗心脏,吞吐着金色的血液,将灿烂的金达维运输到锡安各地。 中介大厅里,金辉、灿银、赤铜、黑铁四列,每列二十号共计八十个窗口从早到晚都在忙碌,他们既负责金钱贸易,又负责至关重要的人力资源贸易。 金辉列象征专为贵族提供的服务,任何来自贵族的委托,诸如佣人、管家、花匠、厨师的招募,以及府邸修缮等项目都要经过这一排,而这一排的服务人员也是整个自然学会最机灵的。 他们的目的很单纯,即都是尽可能满足贵族的要求,贵族能想到的,他们必须想到,贵族想不到的,他们也得想到。 距离下班还有2个小时,VII号窗口的卢比斯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他已经送走四个不过关的应聘者了,如果不是员工条例在约束,他真想用粗俗的河谷方言狠狠警告那群人, “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吧!不是谁都能应聘这些工作的!” 每到快要爆发时,他都会想想昨天那个少女,然后心头宛如被清泉洗涤,所有戾气一瞬间消弭。 对方的眼神、声音、气质,一切都犹如不染尘埃的清泉,但是这种“清洗”有时太过干净,以至于让他感到不舒服。 他又看了眼时间。 “这会儿她恐怕已经数钱数到手软了吧。”卢比斯不自觉地露出一丝下流的笑容,“躺着赚钱真是舒服,说不定她还会来感谢我呢。” 唯有这样想着,那种不舒服才能消退。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卢比斯朝声音来源望过去,看见一队轻便武装的圣殿卫兵正从门口涌进来,为首那人似乎穿着选民大厅的制服。 “圣殿的人?还由政府人员领着……又来检查?”卢比斯咕哝道。 每次这群人来“检查”都会搞得鸡飞狗跳,往往被他们锁定的窗口在接下来半个月内都不会有人敢去,再加上后续盘查带来的影响,简直能毁掉一个人长达一年的生活! “也不知道这次是哪个倒霉蛋遭殃……” 他不无幸灾乐祸地瞧着。 然后,笑容渐渐从他脸上消失…… 卫兵越来越近,最后站到了他面前。 为首的人礼貌鞠了一躬,然后说道: “你好,卢比斯先生。我们奉伯爵之命来执行搜查工作,希望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谢谢。” 第四十章 扫盲 如果让楚门给胡桃的实验能力打分,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给100分。 但是,她的授课能力就只有10分了。 这10分里还有9分是看在划重点以及这个老师声音好听的面子上。 也就是说,她的授课能力几乎为0! 因为缺乏经验,即便自己脑袋里装满了知识,她也根本不会讲课,就像哑巴看到了绝美景色,恨不得把眼睛借给你看,口述时却只能“阿巴阿巴”一样……不得已,楚门只能主动开口。 作为一个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人,楚门的思维体系相较她而言超前太多太多了,而且他知道自己最急需知晓的内容——三点,一是炼金术所包含大概内容,或说‘学科体系’,二是根本原理,三是具体作用。 说白了就是实用主义的思维规律: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有什么用)。 于是,在他的引导下,胡桃的讲解才慢慢有了章法,而且楚门愈发发觉,眼前这姑娘脑子里可能放了一台超高性能的计算机,无论他问什么,只要问题精确到对方能听懂的地步,就能秒给出答案,甚至不用翻书…… 除了实验能力,这记忆力也有100分了。 教学活动从中午开始,两人一个初次教学,毫无经验和把控时间的能力,另一个本就对知识如饥似渴,恨不得一口气建立清晰的知识脉络,压根不在乎时间的流逝,所以直到管家亲自来叫他们吃晚饭,两人都没察觉天已经黑了。 “我竟然说了这么久!” 胡桃惊讶道,还有些惊喜。 不过这表情怎么看怎么有种“可把我牛逼坏了”的感觉。 “你竟然担心自己没东西可说?”楚门吐槽道:“不是我拦着,你能从夏斯卡格草的裁剪技巧讲到以它为食的高岭牛的十五种烹调方法与母牛的产后护理……你要记住,自己暂时代表了自然学会,是炼金术讲师……” “嘿嘿嘿……”胡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嘛……不过这真是你第一次接触炼金学和草药学吗?”她流露出一丝疑惑:“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知道的非常多,甚至比我,比我当时的老师还懂的多……” 说完她又有些后悔,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你明明连夏斯卡格草和夏格卡拉草都分不清,可你为什么能猜出后者是从前者演化来……你是不是提前看过了?” “其实很简单,”他开口道:“你知道水仙葱么?” “知道!兰卡斯特领的农作物。” “没错。”楚门点头:“一个叫塞姆的农夫告诉我,在他父亲的爷爷那个年代,水仙葱远没有今天这么大,当时的农夫为了获取足够的食物,有时候连它的根茎也要吃掉。但是今天,这东西越长越大了,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是艾加创造的,人们信仰艾加,艾加也会在冥冥之中让他的信徒吃饱肚子。”少女答道。 楚门就知道她会这么回答,于是反问:“可除了兰卡斯特人以外,其他北境人也在种水仙葱,只是他们将其作为佐料而非主食,依旧只有拳头大小,比兰卡斯特的小了足足两圈,难道艾加还将水仙葱划分成了兰卡斯特的和其他地区的?” 胡桃被问住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 “那是为什么?” “因为人的选择。”楚门认真道:“如我所说,在那个饥荒的年代,农夫连相对较小的水仙葱的根茎都要吃掉。他们相信,吸收了同等营养,这些作物之所以长得小,是因为茎叶吸收了太多养分,所以他们吃掉了那些果实小的,保留了大果实的种子。 “后来的人将这种观念作为经验积累,无论是否缺少粮食,都会这样做。同样的轮回持续了接近一百年,每次都从大的一批中留下更大的,久而久之,你今天看到的兰卡斯特水仙葱就比其他地方大了两圈。所以说,本质上,兰卡斯特的水仙葱与其他地方的没有不同,只是后者没有经历前者的人为选择。” “可夏斯卡格草也没有经历……” “不,它经历了自然的筛选。”楚门答道:“你说这两种草的外观相似,都集中在毗邻泰沃里亚的法罗高地上。我恰好研究过法罗高地的地理演变,几百年前有法师老爷在人迹罕至的高地上进行大规模法术实验,导致山体滑坡,高地凹陷,来自南海的风一下子畅通无阻。于是湿润的海风带着雨水,在凹陷附近浇灌出了一片森林。又因为光照不足,能适应潮湿阴凉环境的夏什么草——” “夏格卡拉草。”胡桃补充。 “是,反正就那东西生存了下来,成为另一种夏什么什么草。总之‘适者生存’,不适的通通死去。因而产生了原种和演变种,本质上是同源的,这就是‘自然的力量’。” 胡桃听得入迷,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她显然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原有的神学理论体系就像高楼遇见轻微地震,微弱地摇了两下。 楚门没有去刻意反驳圣殿推广的‘艾加控制说’,就像一只狼,收起尖牙和利爪,摇着尾巴,装得像狗一样和善。 但实际上,他悄悄埋下了一颗质疑的种子。 你要问他的动机…… 其实没那么复杂,他没想过颠覆神权之类,也没想过“播撒文明的种子,驱赶愚昧”这种事…… 他的动机很简单,谁不喜欢在漂亮女孩子面前卖弄自己的才学? 换你你能忍得住扮猪吃老虎吗? 楚门懒得忍,炫耀是雄性生物的本性,他毫不掩饰本性。 反正他又没从根本上反驳艾加,只要稍微加一句“无知的农夫是不可能如此聪慧的,说到底,水仙葱的‘人为控制说’是艾加在冥冥之中指引他们……”,他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虔诚的信徒。 嘴巴长在他身上,只要给他开口的机会,他就能游刃有余。 毕竟,他可是锡安贵族呀。 …… “该吃饭了。”楚门在少女脸前挥了挥手,“你明天什么时候来?” “啊?”胡桃一下子惊醒,她似乎还在思考中,“你说什么来着?” “我问你明天什么时候来!” “我明天一大早就可以来!!”少女一下子警觉:“我不会迟到的,我起得很早!而且院长给我放了半个月长假!” 楚门懵了,到底谁是消费者?怎么感觉她比我还热情? “自然学会的收费是按天数算的吧?”他狐疑道:“难不成是按工时算的?” “是按天算的啊,有什么问题吗?” 楚门有些哭笑不得,他按了按额头,硬着头皮道:“我说……既然是按天算,那你不应该晚来一些么……” “唉?你早上有事吗?那我可以中午来啊!” “我……没……唉……算了。”楚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如果有下次,我是说你给别人授课,记得自己算好时间,比如午睡后到晚餐前这四个小时,时间刚刚好,别太……实诚。” 胡桃显然不懂磨洋工的精髓,索性摇头。 “没有下次了。” 楚门愣住,没来由松了口气,随即反问:“你缺钱?” “嗯。”胡桃点点头,不再多言。 “哦……好吧。” 楚门没再多问。 第四十一章 魔药学派与草药学派 接下来一连七天,两人从早到晚都泡在一起。 起初听闻自然学会派来个漂亮的小姐姐对付楚门,威廉带着十分热情跑来围观,并且时常用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打量…… 不愧是楚门,连圣殿的牧师都能泡到手,他的目光仿佛在这么说。 虽然楚门解释说这只是“学术交流”,但他也得信啊! 可看着看着,威廉就真信了…… 这俩竟然真的只是在探讨学术!? 这样一来,他对楚门就更崇拜了,甚至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大多数贵族而言,终身必修课只有两样,一个是礼仪,一个是艺术。前者是皮,后者是内在,二者相加才能让你这个人谈吐不凡,充满真正的魅力。 而通过人格魅力获取的存在感,正是每个贵族赖以生存的东西。 至于炼金、草药、铭文这些,一来草药汁液会弄脏手,二来气味难闻,再加上不知情的人对之“对身体有害”的以讹传讹,贵族们大都十分排斥炼金术,所以如果把威廉换成别人,可能会觉得楚门是个异类。 (作者按:讽刺的是,有名的大炼金师里七成是贵族出身。) 但威廉不一样,准确来说是他的家教不一样。 他爹连国都能卖得心安理得,调教出来的儿子必然也不是凡人。与一般贵族恰恰相反,威廉就很重视技术,甚至他这些天参加的沙龙里贵族也相对较少,大都是掌握了一两门独特技术的大商人和工坊主。 他至今都记得亲爹说过的话—— “为什么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因为政治是要花钱的,战争也是要花钱的,两者的根源是一样的!战争上花的钱,就是当初那群政客肉疼舍不得花的,最后不得不十倍百倍于这个数往外扔钱!所以,要尽可能地赚钱,将战争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能用钱解决的,通通不要留给战争,这样才能少死人。这个世界上什么都能挽回,唯有死人是无法挽回的!” 所以威廉对楚门的好学态度十分欣赏。 这样专注的人在哪个领域都能取得建树吧,他想。 于是他让管家不打扰两人,到了饭点就把食物放在一旁等待,反正他们饿了自然会去吃。 在威廉的帮助下,楚门就像一块放了十几年的干海绵,心无旁骛地汲取着知识。 七天时间,让他对泰沃里亚的炼金和草药体系建立了一个大体框架。 二者组成的体系与地球上的生物科学相似,相辅相成。因为缺少精密仪器,加上教会的阻挠,泰沃里亚的炼金体系在原理探索上相当原始,至今为止都没诞生完整的解剖学案例,对人体的研究也只不过深入到组织层次,大概停留在地球上十五世纪的水平。 但是,得益于发达的元素理论体系,泰沃里亚的炼金术在应用领域却出人意料地发达…… 然而这一理论体系的提出却并非自然学会,而是那些法师。 在法师领域,钻研法术的资深法师往往被冠以‘导师’的称号,这也是魔导师这个头衔的由来,这不代表此人多么厉害,但代表了他的资历与学术地位。 据记载,“元素位面重叠理论”由第一位魔导师、公认的“近代魔法理论奠基人”弗雷德·霍伊尔提出。 他说我们所处的世界是火风土水四种基本元素位面叠加而成,即四张各自有厚度的纸相互重合,由此组成的具有一定厚度、且分配不均匀的立体世界。 也就是说,元素位面是单一且纯粹的,而人类所在的位面是复合位面。 这一原理也能解释为什么泰沃里亚有的地方热,有的地方冷,有的地方常年大风,有的地方却是荒漠……这些,都是元素叠加时的分配不均匀导致。 而法师,是一种可以沟通元素位面,甚至在极高深时短暂进入元素位面的存在。 法师之路,即是一条法师不断提纯自己的精神力,最终求得以纯精神状态进入元素位面,追求纯粹的‘存在’的道路。 在这个过程中,法师获得了进步,使得自身可以呼唤并使用来自元素位面的力量,短时间内改变所在区域的‘元素配比’,从而达到举手投足间迸发出巨大力量的目的。 本着同样的目的,泰沃里亚的高阶武士们也是这样做的,但他们与法师的方法不同,他们强化自身,试图以纯粹的肉体突破壁垒,进入元素位面。 至于武士们为什么要进去,可能他们自己也尚不清楚,单纯是因为‘法师能做,我们也能做,有什么好说的’这种掩藏在内心深处的脆弱而敏感的情绪…… 这也是为什么幻寂议会主持的施法潜能检测会被如此看重的原因——它决定了一个人未来的上限。 话说回来,回到元素位面理论。 从这一理论出发,法师们说:草药是元素位面叠加的直观体现。 即,问:“泰沃里亚为什么会有草药?” 答:“元素位面叠加时,超过平均值的元素以结晶物(包括但不局限于矿物、草药等)的方式存在。” 于是在法师眼中,大多数草药的萃取物,精华,都能根据特性归到相应类别,而后根据法师们构筑法术时的配比调配、融合,就像法师构筑法术一样,最终用药剂模拟出法术的效果! 炼金和草药发展之初是一门实验及经验学科,即靠不断实验积累得出结论、总结规律,之后再将一条条规律重建,逐渐完整,因而越是传承悠久的家族、组织,这方面积累就越是惊人,也越讳莫如深。 但自从教会被推翻,幻寂议会上台以后,由法师们主导的炼金术一下子有了全新的指导思想——用药剂来模拟法术! 也就是说,在黄金王朝之后的年代,法师将炼金术变成了凡人“探索世界”的手段! 这看起来更像是来自法爷的怜悯—— 因为“法则是法师才能使用的规则”,所以“脱胎于法术的炼金术是凡人追随法师脚步的东西”…… 这简直嘲讽力MAX! 因此,最初自然学会强烈抵制这种说法,在尚未被迫改名前还叫嚣着要与之对抗!即用传统的“草药炼金学”对抗来自法师的“魔药炼金学”。 但很快,事情的发展就超脱了他们的控制。 因为人活着是要吃饭的。 自然学会赖以生存的东西,或说核心竞争力,即上千年时间积累下的高端药剂配方与经验公式。他们凭此统治着炼金行业,并用自己的统治力在业界形成一套约定俗成的潜规则,进一步巩固统治。 但是,法爷们可不管你这一套。 他们行事乖戾放荡,脑子一热随便想出个魔药炼金配方就马不停蹄对外公布,也不管能否成功,反正会有大把大把的民间炼金师替他们无偿验证。 这群试图一夜暴富的投机者自然下场凄惨,伤财的有劳命的也有,但是其中也有成功的。虽然比例很小,成功率很低,但在法爷的高产以及投机者源源不断的飞蛾扑火之下,这都不是问题! 于是原本零零星星涌现的“新配方”逐渐变成燎原之火,加上草药炼金配方的产出速度根本比不上新学派……魔药炼金配方的市场占有迅速超过自然学会制定的安全数值。 这时,他们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了。 当时的高层正被迫改了名字,气势和自信处于谷底,又面临这种绝境,干脆一咬牙豁了出去,彻底倒向昔日的仇人幻寂议会!他们用无偿提供优质草药作为筹码,试图堵上这群法爷的嘴。并且承诺高价收购幻寂议会产出的魔药配方,后续还会无偿分享成熟的配方! 在幻寂议会看来,自然学会这群人简直是疯了,就差把“人傻钱多”四个字刻在脑门上了!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从此再也没了流往民间的魔药配方,自然学会又一次彻底垄断了炼金市场,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如今的炼金行业,来自元素理论的被称为“魔药试剂”,来自传统学派的则被称为“草药试剂”,前者大都成批产生,名字中多有数字标记,比如圣殿用于检测恶魔之血的巴顿I-X号试剂就属于此列,而炼金试剂的名字多来自于作者或作者的名字。 此外,两者的卖相上也差得较远。 草药试剂就如楚门小时候在动画片里看到的那样——一个女巫在坩埚里搅拌粘稠的液体,发出古怪的气味,连老鼠闻了都会死……可魔药试剂,竟然都是亮晶晶会发光的……这种一看就很高端的东西无疑更受贵族追捧,所以魔药学派又多了一个天然优势。 久而久之,魔药试剂对传统的草药试剂就呈现了碾压的势头,就连胡桃这样出身传统学派的炼金师也在潜意识里认为“魔药学派”是进阶体系,在授课中屡次下意识地表达出这一想法…… 但楚门却压根不这么想。 原因也很简单,那位“梦想家”所提出的能轰动整个业界的理论,是绝不可能用魔药学派实现的…… 第四十二章 关爱病弱人士 梦想家试图用不同属性的药剂萃取物营造一种近似于“元素位面”的环境,让无法触及元素壁垒的人也可以感受、熟悉元素。 而魔药学派的宗旨是用“药剂模拟法术”。 也就是说,除非法师们拥有一种“让普通人感知元素位面”的法术,否则就不可能达成这一目的。 但……他们有吗? 他们可能有吗? 他们敢有吗? 答案当然是“无”。 这不是崇尚分享和共同进步的文明社会,剥开秩序的外表,依旧是拳头硬才声音大,否则自然学会也就不会连老祖宗留下来的名字都保不住。楚门甚至怀疑,这位“梦想家”就是遭到了幻寂议会的迫害,才没能继续完善并推广普及自己的理论。 所以楚门要选“草药炼金学派”吗? 也不是,小孩子才做选择题,他当然全都要。 二者之所以无法融合,只是因为泰沃里亚人对传统炼金术的研究不够深入,楚门相信只要足够深入,最终二者便是相辅相成,甚至殊途同归的——归根结底是物质的性质、组成、结构、以及变化规律的研究…… 魔药学派的人自认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又何尝不是?他背后可是站着一整个地球的巨人! 除了用药剂把自己变成法爷,他更多的是想改善自身孱弱的体质,因为特鲁曼实在是太鶸了。 这一点上他简直完美遗传了詹姆老爷的病秧子基因。 詹姆老爹虽然年轻时是军人,但因为身体虚弱以及军神爱护,大多时候他都不怎么上战场,而是扮演谋士的角色,几次不多的出征大都是像加德夫城收编战这种,用温和的方式收复地盘…… 可即便如此,詹姆老爹不到50岁就没了。 没错,听起来好像五六十岁的詹姆老爷,去世时才四十四岁! 四十四岁啊!而且还秃顶了! 楚门可不想这样。 作为詹姆老爹的亲儿子,即便现在是炎季的第一个月,即使在温暖如春的加德夫城,每天早晚楚门依旧冻得够呛,手冷脚冷,听课也得靠着壁炉。 反观胡桃小姐,因为距离壁炉太近,小脸热得通红,衣服也是被迫穿的一天比一天单薄,这倒是让某人…… 咳咳,天地良心,楚门绝不是故意的。 所以他想改善体质,起码不那么短命……也为了不早秃。 于是第七天这晚,授课结束前,他隐晦地提出了自己的构想。 …… “什么??!” 胡桃的反应吓了楚门一跳,他没想到会这姑娘会惊得跳起来! “你怎么能这样想!”少女严肃道。 楚门还是头一次见她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嗯……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胡桃认真道:“首先,在教义上这是不允许的。艾加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如果他赐予了你施法能力,就不会给你强健的体魄。如果他赐予了你强健的身体,就不会让你在魔法上有建树。如果他赐予了你施展神术的天赋,就不会给你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一心两用的动手能力……人就像一个杯子,可以容纳的水是有极限的,你强行打破这种极限,就会招来灾祸和惩罚,艾加说,贪婪是原罪,是不好的!” 楚门张了张嘴,这事似乎暂时忽悠不动,便无奈道:“好吧,我明白了,我不会这么想了……” “一定不能胡思乱想,更不能尝试!”胡桃很激动,像是力求拯救一只迷途的羔羊,上前握住了楚门的手,眼里都是诚恳的光芒。 冰冷的手突然被温热包裹,少女的面庞近在咫尺,似乎还有一种淡淡的芳香,楚门心里没来由突了一下。 “但愿艾加能宽恕我。”他不得不虔诚地忏悔。 胡桃这才松开手。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原因,试探着问:“你是因为自己身体比一般人虚弱所以才这么想吗?我见过很多和你一样的人,即使炎季也手脚冰凉……但这些人大都在其他领域有所建树,其中一个作家,一个瘫痪的画家,还有一个是幻寂议会的法师。” 楚门听得发愣,鬼使神差来了句:“那……他们都有头发吗?” 胡桃也愣住了,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用力摇头。 “除了那个法师以外,其他两个人都是光头。” 楚门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比英年早逝还要难受! “那法师呢?” “他用药剂给自己增了发……” 唉!!? 楚门顿时眼前一亮! “但是!”胡桃显然知道他为什么激动,立即警告道:“但是他的药剂出了问题,身体的毛发比德伊鲁瓦地区的山民还要多,每天早中晚要各用一次脱毛膏才能见人……瞧,这就是艾加对贪婪之人的惩罚!” 楚门苦笑:“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就好!”胡桃这下满意了,又蹲下替他搓了搓手,就像优秀少先队员关爱下半身瘫痪的孤寡老人,恰好后者腿上还盖着毛毯,因为熬夜脸色略微苍白,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充满教育意义。 “你是我见过最有天分的人,这就是艾加赐予你超于常人的地方!” 楚门哭笑不得,这傻妞没完了啊…… “你不信吗?”胡桃瞪大了眼睛,“你知道这七天给你讲述的内容,我当初花了多久才掌握吗?三个月!足足三个月噢!老师还夸我聪慧,我真应该让他见见你!” “那是胡桃老师教得好……” “真的吗?” 你还真信啊喂……楚门立刻转移了话题。 “当然是真的咯,所以……课程提前结束了吗?” “当然没有!这才一半时间!你不是说‘理论最好在实践中巩固’吗,我觉得这很有道理!理论知识暂时结束了,从明天开始就是实践课,我要回去准备一下,替你申请一套实验工具。” “哦?终于到实验环节了么……” “是的!我要走了,你记得再复习一遍!千万别胡思乱想啊!” 临走前胡桃千叮咛万嘱咐,然后走得干净利落。 冰凉的手离开了温热的包裹,猝不及防之下,楚门还有些淡淡的怅然若失。 他呆呆愣了几秒,随后起身,蹲在壁炉前认真地烤火。 “贪婪?呵……” 他挤出一声不屑的轻笑。 “贪婪是一种美德,贪婪是不竭的动力和源泉…… “贪婪可不会招来任何惩罚和灾祸…… “愚蠢和盲目才会。” 第四十三章 安德鲁的幸运药水 第二天一大早胡桃就来了。她背着一大袋东西,看起来毫不费力,可楚门却丢人地扛不起来。 打开口袋,里面清一色嵌在软泥里的石英器皿,质地精美,明显是自然学会出产的标准件。 早起准备出门的威廉目睹此幕,突然来了兴趣,专门给俩人腾了一个地下室做教室,自己连客人都鸽了,就在一边看着。 于是地下室就有了三个人,老师、学生和围观群众,后者什么都不懂竟然还看得津津有味…… 事实证明,楚门在这方面的确有天赋,他强烈怀疑自己上辈子在大学实验室混过,一些小动作仿佛与生俱来,还会下意识地保持仪器清洁,为了防止交叉污染频繁洗瓶子……这些无意识的举动被胡桃赞扬了一遍又一遍,少女不止一次暗示他“瞧,这就是艾加赐予你的‘特质’,没必要因为自己是个废柴而懊恼”。 这话听得楚门又是哭笑不得。 到午饭时,威廉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花一整天来旁听实验课,率先开溜,而走火入魔的师徒俩即使是短暂的午间休息也在讨论刚才的细节和注意事项,就连吃饭时都在用刀叉比划…… 幸好管家没看着,不然少不了一顿教育。 这样的高强度训练一直持续到晚上,等胡桃带着清洗后的仪器离开,楚门才从高度集中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然后一屁股瘫倒椅子上,连动弹一根小拇指的力气都没有…… 妈耶,累死个人了…… 虽然肉体疲惫,但楚门的精神却很亢奋。这是来到泰沃里亚这么久,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逐渐掌握“力量”。 这是知识的力量! 降临之初那场蓄意已久的谋杀虽然以史蒂夫的失败身亡告终,楚门当时也处于“这谁啊咋回事儿啊要干啥呀”的状态,并未多么害怕,但事后每每回想起来,他都会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夜里也时常被噩梦惊醒。 梦里大多数情况是他被史蒂夫毫无悬念地杀死,然后一遍遍轮回…… 作为一个来自法制社会的人,他哪儿经历过这档子事啊! 因此,一直以来楚门的睡眠质量都很差,身体愈发虚弱或许也与此有关。 但今天一整天时间里,他完全没有多余心思去管那些,而是心无旁骛地投身实验中,这种脚踏实地的学习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救赎。 稍微休息了半个小时,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楚门起身招呼杰伦。 两人离开伯爵府,来到紧挨着贸易中心的第四区。 …… 加德夫城没有宵禁,除了宛若死地的第十区,夜里其他地方都灯火通明。 十一区就不说了,法师塔附近向来都是不夜城。楚门也很搞不懂,明明是平均人数最少的区域(甚至少于第十区),十一区用于照明的耗能明显是最多的,一点儿不懂得节能减排…… 也许,这就是法爷吧。 作为毗邻第三区的商业区,第四区又被称为“金辉区”,这里整天熙熙攘攘,卖什么的都有,听威廉说就连走私犯和拉皮条的在这儿也有正经营生,如果懂暗号,就能打开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不过楚门暂时没那个想法。 他花1个银埃利买了份地图,无论是测绘精度还是卖相都对得起价格。羊皮纸打底,鞣制成硬质卷轴,外包装上还做了精致的扣锁,地图卷起来时会自动扣紧,拿在手里可以充当半米长的短棍,保护首尾两端边角的盖子上还有自然学会测绘部门的印章。 地图上不光标注了加德夫周边的地貌特征,还将一些重要建筑列了出来,比如东边山头有块平坦的土地,那就是著名的“霜夜果种植园”所在,加德夫城的著名特产霜夜果即是从那儿源源不断送往锡安全境。 楚门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但实际一直徘徊在几家药剂工坊附近。他什么都不买,只是一个劲询问价格。店员虽然颇有怨言,但碍于这一身体面人的打扮以及身后杰伦挺拔的身姿,也不敢多说什么。 在加德夫城,能佩剑的只有城卫兵和骑士,杰伦的穿着显然不是城卫兵……所以,一个骑士佩剑站在某人身后时,这个人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店员们别的没有,眼力见都不差。 对比了一圈,来到一家名为“安德鲁的幸运药水”的店门前,楚门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家店门口挂出几块绿色的牌子,上面写着限时打折的数字。 他似乎被这一抹绿色吸引了,顿时迈不开步子。 店里的瓶瓶罐罐明显比其他几家店要少,看样子是都卖出去了,店员也没前几家那么热情,不急不缓,甚至隐隐有些矜持。 看来这家老板有点东西……楚门心想。 “斐纳罗安神剂多少钱?”他指着一个蓝色细口瓶问。 伙计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打起精神。 能叫对它的全名,这位可能懂得比大部分顾客都要多。 “2金达维16银埃利每霍斯,所以您看到的——”(注1) “6银埃利60铜里特,我明白。”楚门打量着这份约10毫升的安神剂,不禁对它的价格暗暗咂舌。 他以为在霜夜果的产出地这东西能便宜一点,可结果根本没便宜多少。 斐纳罗安神剂是一种贵族常用的剂,因为使用了霜夜果,且与法师常用的“清醒药剂”成分类似而广受贵族追捧,颇有种被法师“带货”的意思。 脱离噱头本身,这种药剂对提高专注度和缓解疲劳也有奇效,就连没钱的法爷也时常用这东西做清醒药剂的下位替代。 “您说的没错。”伙计答道,心里愈发确定自己的猜测。 “为什么这么贵?”楚门问:“即使在加德夫城,霜夜果精华也价格不菲吗?” “这位老爷您有所不知……”伙计苦笑道:“虽然我们离东边的种植园只有十几塞纳远,可是进货价和遥远的圣锡兰没什么区别,甚至那边还可能便宜……” 楚门听着,忽然笑了。 “既然成本一样高,那你们为什么敢打折?我听说即使是圣锡兰的安神剂也没有这么便宜的。” “那就要问我们老板了。”伙计显然不止一次被人这样问,笑道:“反正他付得起我的佣金,到底是不是亏本,谁知道呢……” “那他人呢?” “他去布里斯托进货了,大概三天后才能到。” “亲自进货?”楚门挑了挑眉,“而且去南边的布里斯托?” “是的,每次进货我们老板都亲自去。” 楚门若有所思,他让杰伦留下一封盖过男爵印的便签。 “三天后,让他来伯爵府找我。” “是,大人。” 伙计连忙小心翼翼地收起东西。 第四十四章 种植园 两人离开“安德鲁的幸运药水”后,杰伦忍不住问:“大人,他似乎没认出您?” “认出我?为什么要认出我?” “您明明七天前才加封为男爵……” “所以他就要记得我么?”楚门笑笑:“七天时间,而且还是节奏不断的加德夫城,足够忘记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了,说不定就算威廉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你得做一些值得被铭记的事。” 杰伦若有所思。 “那您联络这个商人就是为了……” “哦与这无关,”楚门摇头,“我可不想被太多人惦记,我只是想和他谈谈生意。” “谈生意?”骑士突然警觉,他想起离开男爵府时鲁伯特的谆谆教导—— “这是少爷第一次离开兰卡斯特,难免被加德夫城的繁华看花了眼,你可一定要盯紧他,别让他乱花钱!尤其是别被伯爵大人带坏!布鲁乌泽是来自圣锡兰的大家族,难免沾染一些王都人的怀习惯,男爵府的家底可经不起折腾!” 管家先生果然想得周到,少爷这就要开始了! “嗯,谈生意……”楚门发现骑士瞪着眼,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自己,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卧槽你要干啥?” “大人。”骑士严肃道:“我听伯爵大人说,胡桃小姐的授课代价不菲……” 威廉这个大嘴巴……楚门心里腹诽,表面上不动声色:“是的,她这次不代表圣殿,代表的是自然学会。” “啊?”杰伦惊讶的叫了出来,“那岂不是更贵?所以这笔支出……” “当然是我们自己负责啊。” “少爷您怎么能乱花钱!噢天呐,刚刚您买那张地图的时候我就应该制止……”骑士紧张地自言自语:“我们这趟出行就带了20枚金达维,这可是自然学会的私教服务,难道我们要去贷款……噢不,我该怎么办……” “这不是在想办法解决么,”楚门哭笑不得:“你放心,我是不会赖她账的。” “赖账??” 骑士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周围的行人都朝这边侧目,楚门急忙拽了拽他。 “你疯了吗?” “大人,您还想过赖账?”骑士惊呆了,“这可不是兰卡斯特人的作风啊!老爷当年穷得喝不起酒时都没想过赖一枚铜里特!!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伯爵大人教您的对吗?我就知道……” 还真是他……楚门笑着摇摇头,他懒得解释,自信道:“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赖账的,毕竟……话说今天天气这么好,要不我再教你一首歌吧……” “又来?”杰伦苦着脸:“什么歌啊?” “叫《开不了口》。” “……” …… 楚门好说歹说总算稳住了杰伦,然后逛街速度显著加快。他很少再去问价格,只是向伙计打听店铺与自然学会的合作关系,问得七七八八后便拨马出城,直奔东边的种植园而去。 大概晚上十一时,两人抵达了种植园。 作为自然学会在北境,乃至整个锡安最重要的种植园之一,这里的防守森严,据说比加德夫城的防卫还要靠谱。所以早在两人沿着东边山坡靠近时,种植园的人就提前发现了他们,等两人来到门前,负责人就已经挂着和善的微笑在迎接了。 和那位伙计不同,这位负责人可是从那天授封仪式结束后就盯上了楚门。 原因有两点,第一,格拉摩根伯爵对一个小小的男爵如此上心,难免让人怀疑楚门来头不小。第二,楚门在授封仪式当天的表现足以称得上肆意妄为,那番话就像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当地贵族的脸上,更憋屈的是他们还不能还口……一口气得罪这么多当地贵族,到底是因为愚蠢还是有恃无恐? 负责人觉得是后者,一个蠢材是说不出那番话的。 况且在那之前威廉就用自己荣誉顾问的身份申请了一份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私教服务……两人交情之深已经不言而喻了,听说这位伯爵大人在圣锡兰都没如此热情地对待过别人,所以这背后一定有问题! 因而这些天来,在威廉举办的沙龙上,自然学会的人都或有或无地提及楚门,试图旁敲侧击打探些情报,但伯爵大人也是个人精,每次都轻飘飘地绕开……可他越是这样,就越撩得他们心里痒痒。 于是,楚门·兰卡斯特这个人在他们看来,就成了一个无比神秘的角色。 一个二十年前被军神亲自封到圣锡兰的贵族……这胡思乱想的空间可比命题作文开阔多了。 …… “欢迎您的到来,男爵大人,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德维尔,很荣幸见到您。” “哦,德维尔先生。” 楚门轻轻笑了笑,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傲慢与礼貌,只是伸出手和对方碰了碰。 “加德夫城太吵了,我晚上睡不着,索性出来逛逛。” 他四下打量,脸上洋溢着十六七岁孩子惯有的好奇。 “听说这里种植着大量霜夜木……” “没错!”德维尔拍拍胸膛,自豪地说道:“这里是整个锡安,甚至全泰沃里亚最大最成熟的霜夜木种植基地,您要参观么?请随我来这边。” 说完他便带着楚门往前走。 后者突然站定,歪着脑袋看了看德维尔身后睡眼惺忪的人,显然他们都是被临时叫起来陪同的。 “让他们各自都回去吧,我不喜欢太多人跟着。” “是……听到没,都回去吧,别跟着了!” 半夜被拉起来的人哗的一下子散开,纷纷向楚门投来感激的目光。 “这边请——” …… 虽然从图鉴上见过霜夜木,但等真正见到它们时,楚门一时间竟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美丽、奇特、神秘、优雅…… 这些似乎不够全面,又好像太过肤浅,不能表达那种迷人的特质…… 柔顺的淡紫色枝条聚拢成冠,轻轻垂下,最外侧的枝叶颜色由紫变淡,远远看上去宛如被白霜覆盖。但站在树下向上望,所看到的树冠却如璀璨的星空。 树的枝条间密不透光,交织出漆黑的底色,霜夜木叶片上特有的星星点点在漆黑中分布,无时无刻不在闪烁。 楚门算是明白凡瑟尔在植物图鉴里那番话的真正含义了。 “我每每告诉自己,这个世界并非一种无上的存在所创造,而是自然演变而来……但每次我见到霜夜木时,都会怀疑,这种难以形容的美好生物是艾加精心创造的……因为它是在太令人震撼了。” 的确,它太完美了。 为了适应霜夜木的生长习性,自然学会斥巨资在这儿打造了一座魔法气息浓郁的密封大厅,大体呈正方形,楚门目测边长不会少于5塞纳,也就是近4.5公里。白天时穹顶闭合且一片漆黑,完全隔绝日光,室内严格控温,到了晚上则变得通体透明,让月光全部透射下来。里面始终保持气体流通,空气清新,与外面无异,甚至更加清冷。 楚门因此打了好几个喷嚏,杰伦急忙递上斗篷。 德维尔看在眼里,又对先前的猜测确信了几分。 越是娇气的贵族,家里就越是有钱,这是炎季第一个月,这位男爵出门还备着斗篷,恐怕在兰卡斯特一年四季都生着炉火,在北境,光是这笔开支就不小了。 他哪儿知道,楚门只是单纯的鶸…… 第四十五章 机器 种植园在加德夫城东边的半山腰,楚门在伯爵府第一个夜晚,出来“沐光而行”时就在离这很远的山下。 因此,这里也是每天晚上月亮从西边升起时受光照最强烈的地方。 楚门站在这儿就能切身感受到,大厅穹顶的透明材料似乎能增强光照,以至于即便在夜晚,眼下的地面也亮得生出“刺眼”之感。 “加德夫城为什么会是‘独一无二’的霜夜木生长地呢?”他好奇地问:“我在凡瑟尔的植物图鉴上看过,听说这种植物即使在肥沃的林中之城泰沃里亚都无法正产发芽生长,只有移植完整植株才可以……” “大人,您的见识可谓十分渊博。”德维尔不动声色地拍了个马屁。“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试图查明的原因,可是始终查无所获,最终只能认为这是‘艾加的赐福’。” “我觉得你们是在保密。”楚门笑了笑,孩子气的揶揄道:“我当然知道这种事不能随便透露,可是阁下的恭维和推辞也太没诚意了,真拿我当小孩子看么?我猜……是和光照有关系吧?” “也许是,也许又不是。”德维尔依旧打着太极,“如果只是光照,那么在其他地方——比如您提到的泰沃里亚就因月光明亮被称为‘坠月之地’——也能实现,可结果并非如此,树种在泰沃里亚无法成活,只有成木才可以。但是,这里的确是全泰沃里亚月光最刺眼的地方,而且除了它与泰沃里亚之外其他成木都难以结果……所以说这又与月光有关,但再进一步就是个谜了。” 楚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我听说泰沃尔人把‘霜夜果’叫‘星光琥珀’,我们的果子和他们的有什么区别吗?” “有。”德维尔点点头,伸手道:“请您来这边。” 他带着楚门穿过霜夜木林,来到角落的一处车间。 刚一进门,楚门就嗅到一股强烈的清凉气味,整个人精神猛的振作,像是在太阳穴抹了风油精,世界一下子清晰了!与此同时,湿热扑面而来,耳边也响起沉闷的嘈杂声,两种令人不适的刺激疯狂折磨着清晰的感官,他不禁皱起了眉。 这工作环境……简直和黑作坊一样。 “这里是霜夜果被处理,最终诞生萃取物‘霜夜精华’的地方……那群法师老爷更喜欢叫它‘星光茶’,我想泰沃尔人对果实的命名应该也来自于此。”德维尔指着远处忙碌的工人道:“喏,他们就是产出星光茶的机器,也是‘霜夜果’和‘星光琥珀’的区别所在。” “机器?区别?” 楚门不解。 车间里搭建着原始的流水线,比起外面充满魔法气息的漂亮建筑,这儿就是蒸汽革命最初的样子——黝黑、沉重的发动机像一头粗笨的野兽,运作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和惊人的热量。 泰沃里亚大概几百年前就有了最原始的蒸汽发动机,是一位法师为“气元素魔偶”制作的动力炉废案。因而蒸汽来源并非煤炭烧水,而是用一种魔法矿石的边角料。这些废矿只是魔能矿脉里最没用的一部分,无法参与到魔法实验和魔能设施的供能中,所幸其蕴含的能量不比煤炭少,因而被废物利用。 在发达的魔法文明面前,机械文明显得微不足道,在与车间一墙之隔的种植大厅里,墙皮与地板之后隐藏着复杂的魔法纹路,来自魔能矿石的能量在其中流淌,严格控制大厅的温度和光照,并且将噪音完全封锁在车间里,力求将每一棵霜夜木都伺候得舒舒服服。 但奇怪的是,如此恶劣的环境里,工人却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他们表情专注,脸上带着精神高度集中时的凝重,效率极高,手速快到足以拉出幻影…… 这一幕给人以强烈的违和感。 “你是说……他们才是‘二者的区别’?”楚门重复对方的话。 “是的。”德维尔点点头,骄傲道:“他们就是最好的‘机器’,不知疲倦,而且深深地迷恋着星光茶的气味,甚至不愿走出这间屋子一步!即使是泰沃里亚最耐用的‘宽趾淡水兽’也比不上他们踏实能干!这,就是霜夜果的无上魔力,也是泰沃尔人的‘星光琥珀’所不具备的!” 楚门心里一紧,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你是说……‘成瘾’?” 德维尔咧开嘴笑了笑,整齐的牙齿闪着森然的光。 “哈哈,这怎么能是‘成瘾’呢?早在一千年前,《违禁药剂规范条例》就明确定义,‘成瘾药剂必须具备长期服用致死的特性’,但霜夜果显然不是……否则,我们对‘食物’、对‘空气’、对‘水’岂不是都成瘾了?如您所见,这些工人有的已经在这儿工作二十年了,他的身体依旧健壮。” “二十年……”楚门咀嚼着德维尔的话,目光扫过眼前的工人。 的确如他所言,这群人身上没有半点被强迫的痕迹,而且一个个身体强壮,精神抖擞……但是,这副样子出奇的违和! 他们皮肤惨白,白得发灰,就像行尸走肉一样,但眼睛却出奇地明亮! 就像……就像永夜位面见过的狗头人!? 没错,就像那种生物……虽然健壮,却智力低下。 然而眼前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深吸一口浑浊的空气,仿佛要压下心里的不适。 “所以,‘依赖性’就是二者的唯一区别么?”他问。 “‘依赖性’,这个词真是太棒了!”德维尔拍手称赞道:“您说得没错,这就是唯一区别。但它并非只表现为‘依赖’,这一特性在‘清醒药剂’中有不同表现,因而更受幻寂议会的青睐。法师们在冥想、沟通元素界时要服用清醒药剂,作为主要原料,这里产出的星光茶有一半以上是送往幻寂议会的。哦,我不知道泰沃尔人是否也称之为‘星光茶’,或许他们会根据传统叫它‘星光琥珀浆液’?哈,谁知道呢……”德维尔讥讽道。 “哦……”楚门笑了笑,刻意强调道:“‘送’给幻寂议会?” 德维尔的表情尴尬了一瞬,但很快恢复正常。 “呵呵……他们当然也会‘送’其他东西回来,这是一笔再公平不过的交易了。”他耸耸肩,然后装出对这儿的气味很讨厌的样子,扇扇鼻子。“我想我们该离开了,流水线也没什么好看的,剥离、切块、榨取、过滤再过滤,最后提纯,噢我都快看吐了。” 楚门瞥了眼星光茶成型前的浑浊油性液体,的确,看多了那玩意儿会吐的。 不过更令人作呕的是这里的空气。 “能让我看一眼‘成品’么?”他问。 “噢当然,我们去外面谈谈。” 德维尔欣然答应。 第四十六章 当幸福来踹门 两人走到外面,下人立刻送来含量一霍斯的成品。 透明的浅蓝色小瓶子中,一种缓慢旋转的粘稠液体散发出微光,闪烁的星点随之一起转动,宛如天上的璀璨星辰。 “难怪它叫‘星光茶’。”楚门喃喃道。 “的确,它真是太美了。”德维尔感叹。 “圣殿会购买它么?”楚门突然问。 “不,我们从未有过这方面的合作,不过……我倒是听说一些贵族在购买星光茶后会作为礼物送给圣殿,由此来加深‘信仰’。”德维尔笑笑,话语中的讥讽不言而喻。 “哦,充值信仰……”楚门露出同样的微笑,两人心照不宣。 回到霜夜木林中,楚门又问了一些有关定价、运输和利润的东西,摆足了投资人的架势,德维尔也和他聊得愈发深入。 事实上,加德夫城每半年产出一次的星光茶有6成免费送到洛加,3成卖给锡安的各大贵族,由他们自行运作,剩下那可怜的一成才会卖给锡安各地的零散药坊,因此德维尔除了负责种植园的日常运作外,还有一个重要使命,那就是跑销售。 所以,他才对楚门如此上心。 就在两人几乎马上就能敲定一桩生意时,杰伦恰到好处地咳了几声。 “咳咳!!” 这个刻意的提醒仿佛将楚门从美梦中叫醒,他埋怨地瞪了骑士一眼,然后极不情愿地说:“好吧,今天就到这里……我改天再来和德维尔先生聊这件事。” 作为人精的德维尔哪里还看不懂主仆两人的间隙,立刻礼貌地躬身道:“当然,这里随时欢迎您的到来。” …… 两人离开种植园没多久,杰伦就忍不住问:“大人,您真打算和他们合作吗?” “哦……我就随口一问。”楚门笑笑:“和这么大的组织合作,恐怕得有至少两千枚金达维才入得了那位德维尔先生的眼。” 骑士倒吸一口凉气:“两千枚……” “又不是已经花了两千枚。”楚门白了他一眼,“而且不是让你及时打断了嘛,那位负责人或许以为改天我要偷偷来。”他开玩笑道。 “可是我们没有……” “他以为我们有就行了。”楚门笑了笑,然后他抬头看看天色。 “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附近溜溜马。” “啊?您又一个人?” “不用担心我,加德夫城的治安出了名的好,而且我有一匹快马,不会有什么事。”楚门笑道,见他还不放心,补充道:“这样吧,你在那边的树下等我,我溜一圈就回来,如果超过一个小时还不见我,你就来找我。” 杰伦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怎么了?” “大人,我……我总觉得您最近很神秘,好像有事瞒着我。” 楚门叹了口气,“话说今天天气——” “您又要教我一首歌了吗?” “的确是这样。” “那这次叫什么?”杰伦问。 “《不能说的秘密》。” “……” 杰伦一脸郁闷地拨马走开。 …… 几分钟后,楚门将马拴在一棵树上,自己进入了永夜位面。 加德夫城的位置是一块泛着波光的湖,它的东边,也就是种植园所在的区域同样是一座坡度平缓的山,只是少了人为开采修缮,坡度自然而舒缓,没有种植园那样的平台建设。 楚门四下环顾,这附近别说是路,放眼望去野草连倾斜都没有,俨然一片未开发的处女地。 而不远处,正对着血月、本该是种植园的山坡,此时被一片茫茫苍白覆盖…… 楚门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那片区域,每靠近几分,看清一些笼罩着白霜的紫色枝条,他的躁动就旺盛一分。 等到身处霜夜林前,嗅着扑面而来的洋葱气味,楚门一下子被刺激成了个泪人。 “妈的真丢人,老子竟然激动哭了……” 他抹了把幸福的泪水。 眼前,是一片野生的霜夜木林。 这种美丽的植物与他刚刚所见完全一样,唯一区别在于每棵树上都结满了果子。 沉甸甸的果实几乎触及了地面,向下的枝条完全紧绷,宛如拉成满月的弓身。 毫无疑问,这是一座只属于他的霜夜果园。 “太幸福了。” 楚门捡起一片叶子,揩掉幸福的鼻涕泡儿。 因为无人看管,这里的霜夜果过分成熟以至于落在地上,然后腐烂、发酵,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其中夹杂着星光茶特有的让人精神一震的气味,但对楚门而言,更突出的必然是洋葱味。 这是恶魔之血的气味。 不出他所料,永夜位面的霜夜果因为血月照耀,里面蕴含了恶魔之血的成分,果子因而红得像血。他毫不怀疑,这些东西的萃取物也是赤色的,也许就像燃烧着的星河。 楚门从地上揪起一根藤条和几片柔软的大叶片,缠成一个简易的口罩勒在脸上,这才止住流泪。 “应该有什么办法改良,或者说分离。” 他自言自语道。沉闷的音调从口罩下面漏出来,含糊不清。 这里的霜夜果“产量”远远高过另一边,这说明月光——不分红白——的确是影响果实成熟的因素之一,但根源还是加德夫城周边的土地。毕竟永夜位面任何一块地方的光照,无论强度还是时长都要比泰沃里亚强好几倍,可目前来看依旧只有这块地上有霜夜木存活。 楚门想起了兔爷看见树种时那副“有故事”的表情,以及它的私人花园里被纯净月光照耀的水银色愚人椒和罗兰之血。 站在原地思考片刻,楚门从树上揪了一块最小的果子揣进兜里——即便如此,那东西也比种植园流水线上的大了一圈,然后回到另一边。 …… 杰伦果然在树下等待。 骑士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楚门策马向前,二人汇合后杰伦也没多说什么,主仆俩就默契地一前一后回到伯爵府。 他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果子藏好,然后洗了个澡,还糟蹋了威廉不少香水,力求保证第二天不被胡桃发现异常。 第二天,楚门早早醒来。 准确来说,是被噩梦惊醒。 他梦见圣殿上门突击检查恶魔之血,来人正是法瑞斯和胡桃。一时间闹得伯爵府鸡飞狗跳,自己再一次深陷信任危机,这次就连杰伦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最后还是希尔加高声呼唤自己的名字并带他离开。 楚门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又不放心地打开盒子看了眼,然后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盒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块牛粪似的东西,也多了一张纸条…… “我会替您掩饰好一切,主人。” “我次奥……” 楚门将这句粗口缓慢地咽了回去。 “再这样下去我真会得心脏病……” 第四十七章 女巫共济会 充实的一天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直到目送胡桃走远,楚门才松了口气。 很好,没被发现异样。 他将目光投向胡桃留下来的一套仪器。 每一位从自然学会毕业的炼金师都能凭职业徽章免费租赁一套基础器械,包括四个烧杯、四根试管、一架校准天平、两个细口瓶、一个大烧瓶和镊钳刀等零碎器械。持有徽章超过一定年限,又或贡献颇多的就能解锁第二套租赁权限。 但是,第二套的租赁是有时效的,而且只能在学会的私人炼金师使用,如果外带,必须支付10-20个银埃利的押金。 胡桃虽然年纪小,但她十一岁就成为了正式炼金师,因此可以申请两套。在楚门的要求下,她把自己常用的那一套留了下来,除了标准设备外还有坩埚和蒸馏、萃取装置。 楚门将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压下略微躁动的心情,用一张薄布遮住了这一切。 在动手前,还有些事要搞清楚。 …… 4个小时后,醉醺醺的威廉被仆人从马车上抬下,并送到楼上休息,整个伯爵府迎来了久违的安静。 就像一架精妙的机器,在运转了一天后骤然熄火,万籁俱寂。 夜色明亮,这头庞然大物静悄悄地矗立在荒凉的第十区。 楚门来到院子里抬头仰望,每一次都会被头顶的月亮惊艳。 这玩意儿实在太大了…… 永夜位面的与它一样大,而且染着令人不安的血色,漫漫长夜始终如此。 他站了几分钟,管家在门口安静等候,直到楚门对他提出要求。 “管家先生,我想试着‘清洗’一下第十区的泥土……哦对,再帮我拿一瓶红酒,就第一天我尝到的那种。” “如您所愿。” …… 大概十分钟后,一盆第十区的泥土和一瓶葡萄酒被一起送到地下室,同时被叫来的还有下人肯佐。 “主人。” 四下无人,希尔加立刻谦卑地跪伏在地。 楚门以为他是看见霜夜果太激动,可谁知他却开始了忏悔。 “请原谅我昨晚的举动,我试图唤醒您,可您并未回应,所以我擅自决策……” 哦,原来是这回事…… “没什么。”楚门摆了摆手,“你办事小心没有问题,反倒是我疏忽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其实那位牧师并没有掌握‘训诫之犬’,所以你没必要这么做。” “您教训的是,是我僭越了。”希尔加由衷地赞叹道。 “起来吧,我问你几个问题。” “是。” 希尔加起身,恭敬地站在一旁。 楚门拿起霜夜果,递给对方。 “你知道它从哪儿来么?” 苹果大小,像芒果似的赤色果实被送到面前,希尔加一下子激动,他哆哆嗦嗦接过,用颤抖的声音说:“是圣地……是您的故乡,是血月鲜红的夜之国度!是……是我们期盼了数个纪元的理想世界!” 很好,看来女巫没去过永夜位面。 楚门心里有了底。 “继续说说看吧,你对那儿都了解多少。” “是!”希尔加以为是主人在考验他,立刻熟练而虔诚地背诵着课文。 “那是暗夜之子的家乡,血月始终照耀大地,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力量,就连湖水也如沸腾的岩浆……” …… 很显然,女巫对另一边有所了解,知道那边是血月,而且是永夜。但除此以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传说故事,而且编故事的人明显照着圣殿的《艾加创世录》抄,连“温暖舒适,四季如春”这种特性都抄了进来……这群人也不动脑子想想,一个永远是夜晚而且没有日光的地方温暖个大头鬼啊!靠地热吗! 不过在希尔加背诵的课文里还夹杂着一些有趣的设定,比如赤眼恶魔是来自永夜位面的士兵,带着主上的命令,他们在泰沃里亚的使命就是协助女巫建立新秩序,至于方法……无非就是杀戮。 希尔加说恶魔有两种,一种是智力低下难以沟通的非人生物,他们大都带着野兽的特征,但比一般武士强不少。 这让楚门立刻想到了狗头人。 还有一种,就像圣殿所说,仿佛被血月感染的人类。他们狂暴且嗜血,几乎毫无神智。即使是擅长与恶魔之血感染者打交道的女巫也不喜欢与之交流,死于这种“同伴”之手的女巫可不在少数。但为了获得足够的力量重生,女巫们只能硬着头皮上。 不过好在这部分恶魔很快就会死去,要么被圣殿清剿,要么死于自我的疯狂。 至于预言,反而成了最扑朔迷离的东西。 起初楚门以为这是一种类似邪神碎碎念的东西,但希尔加却告诉他这是女巫共济会的‘高层’才能聆听到的特殊声音,其他人没有那份殊荣。不仅于此,预言的解读也要按照共济会高层,也就是“导师”们的意见来进行。 由此看来,所谓不同学派,诸如圆月大君、永夜渡鸦、暗夜之子的不同“领袖”,似乎更像是不同意识形态的“党派”竖起的旗帜,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领袖…… “这就有意思了啊……”楚门摸着下巴喃喃道。 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很有趣的想法。 …… 希尔加早就结束了背诵,在一边紧张地站着,像等着出分的考生。 “我的降临,应该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吧?”楚门问。 “我在四天前将消息传达了出去,但至今都没有收到共济会的回信。”希尔加似乎没料到这种情况,表现得很苦恼。“难道是圣殿干扰了信息传送?” “所以说到现在为止你都没有收到回复?”楚门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希尔加,我的仆人,你是否发自真心地相信你我?” 希尔加顿时匍匐在地,额头紧贴着地面。 “我全身心地信奉您,暗夜之子!” “那么从现在开始,无论人前人后,你都称呼我为‘大人’,而非‘主人’。此外,我想诉说一种可能……那就是,女巫共济会的内部或许存在腐化。” “腐化?” 希尔加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道:“您是说……圣殿和幻寂议会的人在渗透?” “不不,”楚门晃了晃食指,“是人心的‘腐化’。并非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欢迎‘我’的到来,她们索求的只是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预言’,一个光明、正义的,用于驱使你们卖命的理由……这只是一个猜测,不过我想,很快你就能验证它了。”他补充道:“如果我猜得没错,接下来你仍然会被冷落,然后收到模棱两可的答复。” 希尔加听懂了楚门的意思,心里犹豫不决。 一边是信奉的主人,一边是栖身的共济会,原本属于同一阵营的角色突然站在了对立面,他有些难以接受。 “我能理解你的犹豫,我的仆人。这无关‘忠诚’,而是一种理智的思考。放心吧,时间会验证我的说法,也许是我低估了‘导师’们的严谨呢?我也乐于见到如此谨慎的仆从。”楚门摊手道,然后将这件事轻飘飘地带过,转而望着那一盆泥土。 “接下来,我们看看十年前的灾难带来的影响吧。” 第四十八章 摧毁 站在女巫的角度,十年前那场事故只是一次普通的“恶魔失控”事件,一切就如字面那样,恶魔,失控了。 女巫们很少主动攻击贵族,因为代价高昂,而且一旦被追究就很难脱身,所以那只是一次意外。 但根据肯佐作为当事人的经历来看,这件事背后就远没有那么简单了。 恶魔屠戮了十四条人命,随后熊熊大火烧遍了整个第十区。因为第十区和第十一区存在大片接壤,因此当法师们升起屏障抵挡火焰时,就等同于将火焰困在了第十区! 然后,燃烧了足足两天两夜的大火,既阻止了无数试图闯入的人,又遮挡了大部分幸存者的视线,肯佐不知道这期间有没有人进去,但他很清楚,后来圣殿用圣水扑灭火焰后,有一些与伯爵府无关的尸体被人抬走,并且有陌生人在废墟里进进出出…… 他们就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听到这里,楚门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莫非他们在寻找……“那块肉”? “上一任格拉摩根伯爵授封前是哪儿的贵族?”他突然问。 “芒斯特地区,大人。” “芒斯特?你确定是芒斯特?”楚门一下子警觉,“是奥布莱恩家族的芒斯特?” “是的,上一任伯爵在理查时期积累了军功,是那段时间的新晋贵族之一,十二年前他被封为格拉摩根伯爵。” “军神封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希尔加惶恐道:“如果您有要求,我可以去查。” “算了,”楚门摆手,“我只是随口问问。” 他忽然想到,也许上一任伯爵大人,也是“猎犬”之一…… 然后就引爆了陷阱? 楚门不由得感到一阵战栗。 …… 半个小时后,楚门平静下来,在希尔加的帮助下开始今晚的重头戏——实验。 首先,他把管家送来的泥土在清水里洗了一遍。 过去十年都没有长出一根草,这说明当初圣殿灭火用的圣水仍残留在土壤里,并且完全过量。果然,泥土经过充分揉搓和浸泡,滤掉了残渣后,泥液呈淡黄色。虽然没什么气味,但怎么看怎么像刷锅水里混入了动物尿液。 “但愿这不要太臭……” 楚门捏着鼻子把混合液倒进瓶子里开始蒸馏。 出人意料的,卖相堪忧的液体蒸起来竟然不臭……反而散发出一种淡淡的“使人镇定”的气味。 不愧是圣水…… 在等待过程中,楚门开始料理那颗果子。 如德维尔所言,处理过程很简单,剥皮、切块、榨汁、两次过滤、最后再提纯。 为了防止染上麻烦,楚门戴上了羊肠手套,大概半个小时后,一种近似于“草莓味汽水”的红色荧光液体出现在烧杯中。 果然,来自永夜位面的星光茶被恶魔之血染红,但里面漂浮着同样闪烁的星星点点。 楚门盯着星点出神,另一边蒸馏液恰好结束,希尔加作为女巫,本身就是技巧不俗的炼金师,他帮楚门蒸干了里面多余的水分,一大盆洗泥水最终浓缩的只剩下十分之一霍斯,堪堪装满一根试管。 有趣的是,它是淡蓝色的,像硫酸铜溶液。 一红一蓝,两种看起来截然不同的液体摆放在楚门面前,希尔加完全猜不到他到底要干什么。 “希尔加,你了解圣殿的‘圣水’吗?”楚门突然问。 希尔加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它能抑制‘恶魔之血’,甚至使它湮灭。” “他们称之为‘净化’是么?” “是的。” “那么,你怎么认为?” “我认为这种说法是谎言,是臭狗屎,大人。” “哈,你说得对。”楚门笑笑,“正是因为站在‘圣水’的对立面,所以‘恶魔之血’才被认为是邪恶的,然而更可笑的是,你们在内心深处接受了这种说法,所谓反驳只是因为你们对法师全盘否定而已……先别急着反驳,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两者会站在对立面?以及,为什么圣殿用圣水熄灭第十区的大火后,地上会寸草不生?” 希尔加无法回答,他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被楚门一提醒,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圣殿的东西——尤其是圣水这种一听就无比圣洁的存在,向来都与“温和、滋润、神圣、生命”等字眼密不可分……可如果真是这样,浸泡过圣水的土壤会寸草不生?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一直以来他都不认为这有问题? 似乎是因为…… “也许……也许因为‘恶魔之血’首先作用在土壤上?”他试探着问。 “所以的确是‘邪恶的恶魔之血’损伤了土壤,以至于‘正义的圣水’无法彻底治愈?”楚门笑道:“瞧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们无形中接受了这种说法,你还试图反驳,现在呢?回头看看这有多荒谬。” 希尔加不由得愣住了。 对啊…… 似乎的确像楚门说的那样,他们在潜意识里接受了圣殿和幻寂议会制定的一系列规则…… 就比如,恶魔之血是邪恶的,圣水是正义的。 反抗和咒骂只是因为二者的对立,但是从内心深处出发,他们并不那么坚定地怀疑…… 希尔加突然茫然了…… 我们过去都在做什么? 我们到底要反抗什么? 我们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背弃了自己的理想? 希尔加一度陷入了强烈的自我怀疑,他感觉口干舌燥,头晕目眩,自己就像一个落水的人,在漩涡中不断下沉,下沉…… “所以说,坚定的信念比什么都重要。” 楚门的声音幽幽飘来,仿佛一根救命稻草! 对啊! 我们还有暗夜之子! 希尔加的眼睛再度亮了起来。 我们还有他的智慧! 他狂热地看向楚门,比之前更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大人,您要向我展示什么真理吗?” “是问题的‘本质’,圣水为什么能‘净化’恶魔之血,第十区到底又为什么会成为死地……” 楚门晃了晃红色的试管。 “你也清楚,恶魔之血是一种能源,甚至可以说是生命之源。这种东西根本没有邪恶与正义一说。而圣殿的‘圣水’……”他指向那一瓶蓝色的液体。 “……却恰恰站在生的对立面,是扼杀、湮灭生命的存在。” 第四十九章 重建 如果不是楚门提前做了铺垫,希尔加此时一定会本能地产生荒谬感。 但现在,他对楚门只有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对证据的渴望。 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证明方法其实很简单……” 楚门掏出一瓶淡蓝色的巴顿IV号示踪剂,这是白天他问胡桃要的。 当初在拉森菲特湖时,少女正是用这东西在湖面上标记出了恶魔之血的踪迹。 他取了四分之一试管的红色霜夜果萃取液,又滴了一滴巴顿IV号试剂进去,顿时,整根试管仿佛变成了滚烫的岩浆,炽热的线条在琥珀色液体中来回翻滚、发光,看着烫手,然而却出人意料的没有温度。 “这说明试管里有足量的恶魔之血。”他解释道。 然后,他往里面逐滴加入淡蓝色洗泥水。 地下室静得可怕,希尔加屏住呼吸,紧盯着试管。 第一滴淡蓝色洗泥水进入试管后,一声“嗤”的轻响冒了出来。岩浆色溶液开始剧烈旋转,仿佛一只手在疯狂地搅动着星河,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漩涡! 随着洗泥水不断被滴入,试管中的液体愈发沸腾!但诡异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岩浆”却在缓慢澄清…… 很快,试管里就只剩下了巴顿IV号指示剂原有的淡蓝色,岩浆荡然无存,甚至就连原本的星星点点也消失了! “这是正常的‘净化’过程。” 楚门解释道,随后又倒了等量的葡萄酒,然后像其中逐滴加入洗泥水。 这次的反应与上次几乎一样剧烈,但似乎因为酒液里能量物质极少,所以极其短暂。很快,一杯紫红色的葡萄酒就变成了几乎纯色,霸道的圣水连色素都一并净化了。 “喏,尝一口吧。” 楚门将废弃酒液倒进高脚杯,递给希尔加。 希尔加毫不犹豫地喝下去,然后露出惊讶的神色。 “它变成了普通的水?似乎……似乎还有点咸?” 看来生成了无机盐?楚门若有所思,随即解释道:“酒液里的东西都被‘净化’了。当初圣水净化的不只是恶魔之血,还有土壤里所有的营养——就像刚才那杯,霜夜果的榨取物也被净化。十年后的今天,我们从泥土中洗出来的圣水依旧这么霸道,这说明当初它即是过量的。所以它才是第十区寸草不生的根源,所谓‘净化’只是单纯的抹除和扼杀。” “那……之前的圣水呢?它和恶魔之血互相抵消了?” “这就是我要说的重点。”楚门认真起来,一字一句道:“物质间从来都没有‘抵消’这种说法。 “物质不可能凭空生成,也不可能凭空消失,就像两个人决斗,最终同归于尽,然后他们就‘嘭’的一声消失了吗?不,不会,他们会留下两具尸体。同理,圣水也没有消失,而是与恶魔之血‘中和’,变成了全新的东西……” “那是怎样全新的东西?” 希尔加下意识地问。 楚门的话再一次为他打开一扇新的大门,虽然尚不能全部理解,但仿佛一瞬间推翻了过往的所有,像一声惊雷,在脑海中炸响,直到现在还回荡着连绵不绝的嗡嗡声…… “假如一只狮子与卡罗拉狼蛛相遇,前者被吃掉腰部以下,后者被咬掉头颅,二者又机缘巧合下结合成新的物种……那么你会叫它什么?”楚门反问,又自问自答:“你也不知道,你只能叫它‘新物种’。同理,恶魔之血与圣水结合的新东西,以及圣水与葡萄酒产生的新东西都只能这么称呼。” 希尔加若有所思。 “您的意思是,‘中和’是指两种物质各自失去一部分,然后相互结合……那么,失去的这部分呢?”他像是猛的抓住了什么,狂热地追问道:“您说,物质不可能凭空生成,也不可能凭空消失,就像两个人决斗,那么断肢残臂去了哪儿?” 聪明! 楚门忍不住在心底为对方喝彩,他现在才确定对方是发自真心地信奉自己,将他说过的每句话都奉为圭臬,并在此基础上还能举一反三! “很简单,变成了‘能量’。”楚门强调“能量”两个字。 “如你所见,刚才的试管突然变烫,里面的混合液剧烈沸腾,是什么力量在搅动它们?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是艾加?不不不,正是两种物质失去的那部分,它们转化成了‘能量’,以热的形式释放出来。” “它们转化成了能量……以热的形式……” 希尔加喃喃自语着,思考着这句话。 他能感觉到自己以往的认知被无情摧毁,而后又在废墟上迅速开始重建…… 断壁残垣蠢蠢欲动,仿佛有种力量在牵引着它们,每一块砖瓦都在震颤。 新生的建筑会怎样华丽? 他无法想象,但他就快要抑制不住这种无处发泄的灵感了。 …… 楚门知道一口气不能灌输太多,干脆打断对方的思索。 “冷静,希尔加。你需要静下心来思考,反复消化这些,而不是放任自己胡思乱想。 “是,大人!” 希尔加这才如梦方醒。 “另外,我有个任务交给你。” “任务?” 希尔加突然兴奋,立刻郑重地半跪在楚门面前。 “这是我的无上荣幸,大人!” “喏,看见这瓶东西了么,”楚门晃了晃至少有3霍斯的霜夜果萃取液。 “这东西里面蕴含着恶魔之血,恶魔之血是我赐给你的,想办法拿走它,再将剩下的送回来,但是不要留下任何‘新东西’,明白了吗?” 希尔加接过烧杯,重重点了点头。 “明白!” “好了,你下去吧。” 楚门摆摆手,表面上风轻云淡,背地里则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 第二天,威廉踹开了楚门的房门。 “嘿!伙计!你在地下室留下的那一坨东西是什么?像马粪,又像泥巴,拎起来还滴水?简直太恶心了……” “那是我净化过的土壤。”楚门打好领结,抚平外衣上的褶皱,头也不回地答道。“作为我们友谊的见证,你可以在上面试着种点什么……比如象征兰卡斯特的鸢尾花?” 威廉愣了一瞬,随口哂笑:“骗人的吧?你才学了几天炼金术?” “信不信由你。” 楚门冲他露出一个正经的微笑,但下一秒就变成了臭屁。 “谁让我是天才呢?” 威廉回头看了眼周围,确认管家不在后冲楚门竖起了一根中指。 第五十章 末路 圣锡兰郊外有一处著名的“鬼屋”,维克雷斯庄园。 因为阴暗、潮湿,墙上也爬满了枯萎的冷色调藤蔓,再搭配阵风刮过庄园时发出的阵阵呼啸声,使它充满恐怖、神秘的气氛,地上的焦黑痕迹与熄灭的蓝色蜡烛也似乎代表某种邪秽的仪式。 这里也曾经一度是王都年轻贵族们找乐子的最佳场所。 但在这个娱乐设施匮乏的年代,缺乏运营的鬼屋显然不耐玩,很快就被年轻人厌倦了,因此近十年来很少有人光顾这里。 这天夜晚,庄园方圆数十塞纳范围内没有任何人,庄园里突然亮起点点星光,幽蓝色光芒从马厩、厨房、宴会厅的角落涌出,宛如鬼火一般攀爬跳跃,聚集在前厅的地上,沿着木质腐烂地板上交错的黑色痕迹灼烧,最终汇合成一朵两纳尔高的巨大蓝色火焰。 一道健硕的身影从火焰中走出,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最终,火焰熄灭时,前厅一共站着六个人,高瘦胖矮各不同,但无一例外用兜帽遮住了脸。 月光从狭长的花窗透射进来,在地上拉出六道长长的影子。 “谁发起了这次集会?”一个苍老的声音问。 “是我。”一个沉闷的男低音回答。“一名来自北境的女巫声称自己目睹了‘暗夜之子’的降临,并借助他的力量完成了重生。” “北境?”一个尖锐的女声明显露出讥笑,她反问道:“那个女巫叫什么名字?” “希尔加,泰沃里亚961年加入共济会,一直在北境活动,有着丰富的经验。” “切,北境的‘丰富’经验,恐怕还不如德伊鲁瓦一个年轻女巫来的丰富。”女声继续讥笑道。 “你……” “哦……北境。”苍老的声音开口了,争吵瞬间被遏止。 “我讨厌那地方,”他自嘲道:“加德夫盆地……它现在好像叫加德夫城,布鲁乌泽家的小孩子把它送给了邓加尔……我记得那儿的月光,它太亮了,令人生畏,不适合我们这样的‘过街老鼠’。”顿了顿,他看向北境的负责人。 “所以说,你就为了这个荒诞的理由像我提出集会申请?那孩子一共转生过几次?” “这就是我想说的。”男低音语气凝重道:“按照我们为每个女巫提供的份额,她只拥有两次转生机会,并且都用掉了。不久前,兰卡斯特领的灰杉镇公开烧死了一名女巫,那个人无疑是她,可她却没有死……” “哦?”苍老的声音明显来了兴趣,带着玩笑的口吻道:“你的意思是……她真的见到了‘暗夜之子’?并且利用他赐予的力量完成了第三次‘转生’?” 男低音正想回答,却又被呛了声。 “或许是她遇见了一名即将死去的使徒,机缘巧合下从他那里获得了力量呢?”女声调笑道:“这只是一次意外,亲爱的安娜,你竟然会因为一个脑子发昏异想天开的女巫发起如此危险的集会,暗夜之子的降临会如此悄无声息?呵呵呵……我还以为圣殿和议会又联手清剿我们了呢……” 她的话引起一阵哄笑。 “维克雷斯夫人。”被称作“安娜”的男低音立刻反唇相讥道:“如果我像你一样将任何事都看做巧合,那么北境的女巫恐怕早就被圣殿一个个绑在火刑架上烧死,北境分部也在十年前灰飞烟灭了!就像这偌大的庄园,原本是女巫藏匿的绝佳场所,现在成了真正养老鼠的地方。” “你竟然敢嘲笑我!” 维克雷斯夫人顿时怒了,声音陡然变得尖细。 “你这肮脏下贱——” “够了。” 苍老的声音略带愠怒的打断两人。 “集会最终是我发起的,我召集你们来也不是因为这一则荒诞的消息,而是有另外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们。”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一股不安的气氛开始酝酿。 “那群法师们——我很确信,他们在二十年前的黑酿酒馆得到了什么。”苍老的声音叹道:“参与那件事的格雷泽·蒙瑞,你们都知道吧?” “‘红魔’之名,谁会不知道呢……”男低音附和道,从声音就听得出他在战栗。 然而这次却没人嘲笑他的畏惧…… 因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泰沃里亚的法师们没有元素偏科,因为位面重叠,打穿一面壁垒就等同于打穿了四面,可唯独这位因为在火焰法术上的成就出奇的高,因而被冠以“红魔”的称号,成为“大魔导师”与“先知”以后幻寂议会的第三个称号者。 并且,这对女巫来说,还有着别样的震慑力。 凡死于他的火焰者,都无法转生。 “三天前,他新收了一名学徒。”苍老的声音说道:“一个初次检测只有25分,复试不合格的女孩……但今天,那孩子将参加‘石之阶’的考核。” 前厅里突然迎来一阵死一样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在场的人都不傻,自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法师们人员稀少,这是整个泰沃里亚的共识,饶是居住近二十万人的圣地洛加,其中也不过一千两百名法师,这就包括了整个泰沃里亚法师数目的60%……也就是说,如今登记在册的法师一共只有两千人不到! 这也是女巫们唯一的自我安慰——比起短命(普通人寿命)的法师,她们大都能活很久,而且,她们人数更广。 法师之所以稀少,正是因为高度惊人的门槛!施法潜能检测60分,有时一些小地方连续好几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个法师苗子,更别说还有锡安王室从中作梗,强制贵族出身的法师必须在宫廷卫队服役,这使得锡安的自由法师数量一度呈负增长! 但现在,有人让一名初测25分,复测压根不合格的学徒成为了法师? 开什么玩笑……他格雷泽·蒙瑞是艾加的儿子吗? 他为什么连这种事都做得到!? 下一步是什么?将这件事推广到全泰沃里亚,让法师数量迎来一个井喷吗? 天呐…… 围剿女巫的主力军即是圣殿和法师,但比起神术,法术显然更加棘手,如果法师数量比现在翻了十倍…… 那画面太美,他们不敢想。 …… “乐观地想,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末路也并非那么快。又或者,那孩子不会通过考核呢?”苍老的声音开了个玩笑,然而气氛没有丝毫缓和,红魔的学徒通不过石之阶的考核……这听起来就很荒诞。 “也许那位‘暗夜之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降临的,解救之道就藏在他身上。我们朝着北方祈祷跪拜吧,兴许会有人来施以拯救……呵呵。” 他的笑声充满了讥讽,男低音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短暂的沉默后,几人又随口交流了些各地情况,但大都扫不净心头的阴霾,交谈很快沉寂下去。随后,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扔出一团火焰,点燃了地上的造型古怪的黑色符文,火焰升腾,几人相继步入其中。 大概十几分钟后,加德夫城,肯佐的小屋。 希尔加正在认真地制作药剂,突然,地下室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掀开木质挡板,正下方是一块散发着朦胧紫光的符文图案,上面几只老鼠正在吱吱叫唤。希尔加跳下去,熟练地叩断老鼠的脖颈,顿时,某种牵引力从符文上发出,老鼠的身上立刻渗出血污,流淌着摆出一行歪歪斜斜的文字。 希尔加看着这行字,表情迅速变得轻蔑。 “呵……和大人想得一样,共济会内部果然腐化了。” 第五十一章 安德鲁的倒霉日 一般来说,男爵授封仪式结束后一个星期,领主就该回到封地了,但是一来威廉和楚门王八看绿豆对了眼,迅速勾搭成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二来私教服务尚未结束,因此楚门在加德夫城一连逗留超过了十天。 这是实验课的第四天,这天下午,楚门正上着课,管家进来说有人来找。 “谁?”他问。 “是一个叫安德鲁的商人,自称是您的朋友……还带着这个。” 管家递来一张盖着男爵印章的便签。 “嗯?可我没听说过这个人……”楚门皱眉:“你让他等着吧。” “是。” 管家听到楚门这么说了,心下顿时了然。 …… 会客厅,一个眼睛小到睁不开的圆脸胖子小心翼翼地等待着。 起初听说男爵主动找自己,他是十分忐忑的。 后来听说这位男爵也懂药剂学,他是十分惊讶的。 两种情绪混合,就成了安德鲁如今紧张不安还一点小兴奋的复杂情绪。 他发誓自己老婆生孩子时都没这么紧张。 因为伯爵府太奢华了…… 脚踩在明亮到可以做镜子的地板上,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鞋底太脏留下印渍,即使呆在会客厅里,也不敢坐在沙发上。 他怕一屁股坐下去起不来,坐坏了沙发,那岂不是要被轰出去! 于是他干脆这么站着,不安地等待。 应该不会太久吧……他想,兴许我还能来得及吃顿午饭。 然后,他等了4个小时…… 安德鲁腿都站麻了,又不敢坐,只能小心翼翼地蹲在沙发边,缓解腿部的压力。 “咕——” 这时,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声。 他饿了。 今天早上7点左右,他从布里斯托回来,办手续以及卸货用去一早上时间,随后中午还没来得及回家见老婆孩子,伙计就兴奋地递来一张纸条。 然后他就来了。 安德鲁饿得眼前发昏,又累又渴,却依旧瞧不见男爵,就连下人也没一个,不由得生出一团无名火! 妈的,男爵有什么了不起! 怒火一被点燃就熄不灭了,而且愈演愈烈,安德鲁一怒之下就想掉头离开,但是刚迈开步子,又怂了。 男爵邀请我,我来了,然后又不告而别……这是不是说不过去? 听说这位男爵和伯爵大人关系不错,以后在加德夫城给我穿小鞋怎么办? 这么一想,安德鲁的火气好像消了一些,准确说是被理智压下去一些。 这时管家经过,他忙上前陪着笑脸打招呼。 “这位先生……” 管家高昂着头,止住脚步,微微侧身瞧他,眼里都是冷漠和矜持。 安德鲁肚子里的火噌的又冒了上来,他还是强忍着怒气问: “……请问,男爵大人什么时候有空?” “先生。大人说过,让你等。” 说完,管家转身就走,仿佛一分一秒也不愿浪费在他身上。 妈的!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安德鲁的火气一下子被引爆,他觉得自己连晚饭也不用吃了,抓着帽子气冲冲地离开。 哦,他离开时依旧“小心翼翼”的,生怕脚步声太大让别人觉得他粗鲁…… 直到彻底离开光秃秃的院子,安德鲁才在地上狠狠跺了几脚,又啐了一口。 “呸!” 他愤愤望着城堡,捂着嘴小声咒骂。 这时,他注意到一个年轻人从后门溜了出来,穿着灰褐色大斗篷,帽子也没戴上去,他有一头漂亮的红头发,只是看起来似乎和他一样恼火…… 那人趁仆人不注意,还回头朝城堡竖了根中指!? 这是谁? 安德鲁疑惑不解,但心情却好了很多。 哈,有人和我一样。他想。 …… 晚上,安德鲁回家见了妻儿,因为下午的经历,他坐在餐桌前迟迟吃不下饭。妻子以为是饭菜不可口,又怀疑他在外面养了情人,自怨自艾地抱怨了两句,安德鲁心情愈发烦躁,索性一口饭没吃抓起外衣出门了。 金辉大道上人来人往,魔法路灯的光芒与月光交织,喧闹的争吵声和吆喝声糅合在一起,晚风吹拂,安德鲁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但还是下意识地来到了自己的店铺附近。 安德鲁的幸运药水。 “怎么走回来了……” 胖商人自言自语道,突然瞥见店铺旁边的墙上靠着一个人! 灰褐色斗篷,看不清脸,身材消瘦……安德鲁一下子醒悟,这不是那个离开伯爵府的年轻人吗!? 这是巧合,还是专程来找我的? 安德鲁往前走了两步,对方也看见了他,远远挥手,随后往人流稀少的茶馆走去。 他急忙跟了上去,在他对面坐下。 “你好,安德鲁先生。” 对方开口,依旧没有摘掉兜帽的意思。不过从声音判断,这的确是个年轻人。 “你是谁?来找我做什么?”他警惕地问。 “这不重要,安德鲁先生。重要的是,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 “和我?有什么生意可以谈?” 年轻人笑笑,白皙的十指相互交叉,小拇指在木桌上轻快地敲击着。 “一桩我和那个狂妄无知、骄傲自大的男爵讨价还价了一下午,最终都没能谈妥的生意。你一定有兴趣。” 哦……原来下午是他在和男爵交谈。安德鲁恍然。 “我知道你也来过。”年轻人突然说道。 安德鲁神色一动,“男爵告诉你的?” “的确。”年轻人点头,“仆人通报了,不过他没有见你,你猜他怎么说的?” “怎么说?” “他说‘你瞧,现在屋外就有一个聪明的家伙找上门了,所以我从不缺少合作对象。’,他还说你勉强算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比那些猪脑子似的商人好一些,如果按照脑浆的价值兜售头颅,你会比他们贵几个铜里特……而且,你足够听话,会在外面老老实实等一下午。” 年轻人的讥笑之意溢于言表,但安德鲁却笑不出来。 “真不愧是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贵族能说出来的。”他咕哝道,反问对方:“那你呢?你和男爵有什么交易?” “说白了,我是供货人,他想从我手里拿到东西,然后交给你来卖。”年轻人开门见山道:“当然,作为高贵的‘中间人’,作为给你我这种小人物提供了机会的存在,男爵要抽一大笔钱作为提成。” 安德鲁大概明白了,明知故问道:“然后呢,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呵……” 年轻人轻蔑的笑了。 “我还年轻,还没到为了金达维出卖尊严的地步。更不要说那一大笔提成让我都觉得肉痛。所以……我决定绕开他,自己想办法。” 唉,无知的年轻人。 安德鲁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已经猜到对方为什么要找男爵了——之所以要绕这么大一圈,宁愿被狡猾的贵族狠狠刮一层皮都得与对方死磕一下午,无非是他手里的货来路不对。 要么,这是违禁品,比如大规模武器、火药等。 要么,这是锡安严格管控的,比如魔法禁书,比如稀有药剂。 只有这两样东西才有必要经过贵族之手洗白,也只有这两样东西,会被贵族大力抽成…… 那些贵族知道,不通过他们就卖不出去! “你以为我傻吗?”安德鲁嘲笑道。 他是一个有底线的人,这两种他都不能碰的。 因为他怕死。 他要是烂命一条,的确敢这么做,可他还有老婆孩子,还有家庭和梦想,做梦都想让别人叫自己一声“老爷”,称自己的儿子为“少爷”。 所以他不敢冒险。 “我是一个本分的商人,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走私犯,我可不想被吊死在第二区的集市口示众,再见了,小子,我就当没听过你这番话。”说着他起身离开。 “等等,”年轻人突然叫住他。 “你错了,安德鲁先生,我的‘货’不是你想的那两样东西。” “什么?” 安德鲁诧异道:“那能是什么?” “换个地方吧,比如……在你店铺下的实验室?” 迟疑片刻,安德鲁还是点了点头。 第五十二章 旁友,星光茶要伐 安德鲁提前关店,支走仆人时,浑然没有察觉身边的年轻人刻意拉低了兜帽,似乎不愿伙计看到他的脸。 几分钟后,光线略微昏暗的地下室里,两人面对面坐着。 安德鲁坐在东首,身后不到两纳尔远的抽屉里就放着一把上好的法罗黑铁匕,涂油保管,锋利无比,是他两年前去法罗高地进货时买的。 但凡对方有一丝不轨的举动,他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出匕首防身。 “我向男爵推销的东西其实您也见过……甚至很熟悉。”年轻人说着,从兜里翻出一个布包,包裹藏在他宽大的斗篷下面,包的严严实实。 体积这么小,多半是药剂一类。 安德鲁在心里猜测,药剂的话,难道是致幻剂? 他不禁皱眉。 他听人说过,在圣锡兰有一种卖得很贵的致幻剂,原料是雪浆果和银萝叶。将后者烤干后研磨碎,与前者的浆液混合,然后点燃膏状物,产生的烟雾让人神魂颠倒,仿佛身陷柔软的云端,耳边还会传来天使和圣徒空灵的唱诗声……但是即便在圣锡兰那也是最上层人士才有能力消费的奢侈品,加德夫城会有销路吗? 在安德鲁的猜测中,布一层层打开,露出一个散发着微光的小瓶子。 他的表情一瞬间僵住了,大张着嘴,像一条脱水的鱼。 “艾加在上,这是什么?” 安德鲁的声音因为激动变得尖锐。 “如今所见,霜夜果的精华,‘星光茶’。” “我他妈当然知道这是‘星光茶’!”他压着嗓子咆哮道:“可是我他妈从没见过这么……这么亮,这么优质的!从来没有!!” 因为过分激动,安德鲁脸色涨得通红,双手按在桌子上,猛的贴近对方。 “你老实告诉我,告诉我……这是不是一种新型的赝品?是不是??该死……我他妈真的心动了,噢不……你一定是恶魔派来的,你一定是恶魔派来拉我下水的……如此完美的赝品……如此完美……” 胖商人碎碎念着,痛苦地抱着脑袋,仿佛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年轻人到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强烈,愣了一瞬,随即解释道: “先生……这不是赝品,这是货真价实的星光茶。” “什么!?” 安德鲁猛的站起来。 “你……你没说胡话吗?这是真的?” “当然。” “能……能让我检验一下吗?这该死的东西比圣锡兰银行上的艾加之眼还要明亮!” 圣锡兰银行是那位埃利尔大帝联合圣殿创办的,他一举奠定了泰沃里亚的金融体系,因而被称为“精明的埃利尔”。从那时候起,每一座城市的银行门上都刻着一颗巨大的、发着慑人光芒的眼珠子,艾加之眼,旨在提醒所有借贷者: “艾加在凝视着你,请勿当老赖!” 那颗艾加之眼是比魔法路灯还亮的存在,安德鲁这显然是夸张的说法。作为一个药剂商人,他很清楚,星光茶的纯度和亮度挂钩,然而眼前这杯星光茶的亮度……实在是太他妈亮了! 他所见过的大都略微暗淡,散发着微光,和眼前这个一比,那完全不值一提! 这一定是赝品…… 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是假的…… “当然可以。” 年轻人回答的很大方,拧开瓶盖,顿时,一股令人振作的味道飘了出来,整个地下室的浑浊一扫而空,安德鲁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 这味道也让安德鲁绝望。 竟!然!是!真!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重新坐回去。 得益于星光茶的刺激,他从未如此刻这样冷静过。 “快盖上盖子,求你了,让它暂时离开我的视线……”安德鲁抱着脑袋哀求道。 楚门照做了,大概一两分钟后,安德鲁彻底冷静下来。 “这是真的,没必要测试了。”他声音沙哑道:“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如果到这一步都还只是赝品,那么这赝品能骗过99%的人。” 当一个赝品能骗过99%的人,那么它就不是赝品了,相反,那1%的清醒者反而会被当成骗子。 年轻人盖好盖子,再次十指交叉,轻轻敲击着桌面。 笃笃笃 声音清脆,富有规律。 他在等我主动开口。 安德鲁心想,最终不得不接受了这一事实。 “冒昧的问一句,你从哪儿搞到的?”他问。 年轻人耸耸肩。 “很简单,我是圣殿的人。” “这……有什么关系吗?” “哦,我不光是圣殿的人,还是自然学会的人。”年轻人笑笑:“你应该知道,自然学会从不给圣殿提供星光茶,但他们会供应大量给贵族,至少是供应中小商人的三倍。然后贵族们在修道院‘充值信仰’……这给了我动手脚的空间。” 他指了指发光的小瓶子。 “这就是我用自己的权限抠下来的,至于代价么,自然是我必须东躲西藏过日子,连名字都得抛弃。我想靠它离开圣殿和自然学会,甚至还想摆脱平民身份,所以去我找到了那个该死的男爵。” 多么大胆的年轻人…… 安德鲁有些感慨。 如果是几分钟前,他会觉得对方冒失,但现在,他只会敬佩对方的勇气。 这一票如果干成了,绝对可以让他成为一个小小的男爵,然后凭借这份勇气,他或许能走更远…… 安德鲁低下头思考。 他自认是加德夫城对星光茶最熟悉的商人,与之相关的任何药剂他都很清楚……这一小杯至少有3霍斯的星光茶如果给他来操作,至少能卖出200金达维的高价! 200金达维啊! 北境部分男爵一年的收入才不过四五十枚金达维…… 等等…… 贵族? 安德鲁突然警惕。 对方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莫非……他调查过? “你为什么找我?”安德鲁立刻反问:“男爵那条路走不通,你却来找我,这不矛盾吗?” 如今的锡安,自然学会在炼金领域依旧是垄断的,无论大小商人,每一笔明面上的药剂经营都有迹可循,出厂日期、进货时间、销售日期……任何信息都记录在册,所以任何商人只要销售一瓶不在“进货列表”里的东西,就会面临无休止的麻烦。 除非,他有其他“门路”。 这个门路,就是贵族。 贵族完全可以以私人的名义将东西置于商会寄售,就比如安德鲁在布里斯托城主动接受这样的“私人委托”,然后在加德夫城以折扣价抛售药剂,这就是他要亲自进货,并且敢打折的原因。 即使自然学会一路查下来,也不过会查到贵族头上,接下来就成了贵族的一面之词,自然学会压根没有胆子深究,贵族不允许,司法部门不允许,国王更不允许。 毕竟,在锡安,贵族高于一切。 听到安德鲁的问题,年轻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理解您的谨慎……但是,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必要藏着掖着吗?我们都与那个该死的男爵不对付,这个原因还不够充分吗?” 安德鲁紧盯着他的眼睛,良久,突然笑了。 “你说得对,我们都和那该死的男爵不对付。那么……开个价吧。” 第五十三章 有钱真好 明月高悬,繁华的第七区也逐渐安静。 街道上行人变少,魔法路灯接连熄灭,城卫兵由远及近的巡逻脚步声逐渐成为了主旋律。 楚门从阴暗的巷道里拐出来,身上早就没了那身灰袍,转而骑着马,朝第十区奔去。 他使劲搓了搓脸,一些泥巴状的东西窸窸窣窣掉落,面容顿时发生了细微变化。 夜风吹拂,躁动的心情慢慢平复,楚门顿时觉得怀里那包金币有些沉…… 那可是足足一百枚金达维。 一百枚啊! 我楚门·兰卡斯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毫无疑问,那个与安德鲁做生意的人就是他,经过一系列扯皮后两人最终敲定了这个价格,楚门猜测这批星光茶的最终售价不会低于150枚金达维,甚至高达200,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毕竟自己没有靠谱的“门路”。 不然给谁呢?给威廉? 算了吧,一来解释不清,二来他怕俩人的友谊小船被这包金币压沉。 给希尔加? 起初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但后来就立刻打消了念头。 他怕希尔加死于怀璧有罪。 目前,希尔加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人,某种程度上超过了杰伦骑士。 哦,兔爷不算人。 根据安德鲁的谨慎程度,以及这些天来他对自然学会的了解,跨越两个世界的走私贸易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如果把他和威廉位置调换,那他自然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可如今他只是一个北境的十八线贵族,还与“宝藏”有染,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有人把这回事和宝藏联系起来…… 所以,他在戴着镣铐跳舞,不得不战战兢兢。 不过怀揣巨款,楚门还是难免有些飘。 假如一颗最小的果子就价值100枚金达维,那么永夜位面那一片无主的果园…… 啪 他立刻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免得嘴笑歪。 从安德鲁的反应来看,这东西的纯度和质量没有问题,销路更没有问题,那个胖商人都快乐疯了。 退一万步,假如真的有区别,几个月后的报纸上或威廉送来的信里就能看到,某某贵族因为误食安神剂中毒巴拉巴拉,经检查系违规制药云云……不过到了那时候,这事儿就和他没关系了,即使有人顺藤摸瓜找到了安德鲁,也摸不到他身上,因为与之交易的并非兰卡斯特男爵,而是一个圣殿和学会都有身份的人。 那个胖子甚至没问他名字——两人都心知肚明,这种事,相互知道的越少越好,因为越是知根知底,就越会出现问题。 至于后续…… 恐怕没有后续了。 一个加德夫城的小商人之所以能一口气掏出100枚金达维,完全因为他手里捏着一笔小额贷款,这是来自圣锡兰银行布里斯托分行的借贷,为期一年,15%的利息。幸亏安德鲁这次没从布里斯托进到货,再加上店里的流动资金,以及他的私房钱,这才勉强凑够这个数目。 不过这样一来,楚门也知道自己多穷了。 一个十八线贵族二十年经营的总收入,和一个商人单次贷款数目差不多…… 光是想都让人潸然泪下。 一路思维跳跃,等回过神来楚门已经在伯爵府门口了,下人也都习惯了这位男爵大半夜出去遛弯,连忙上前牵马。 虽然不记得这位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但谁在乎呢。 “让肯佐过来。”楚门说,但并未下马。 “是。” 几分钟后,希尔加带着八十枚金达维不动声色地离开,楚门这才得以轻松地回到卧室。 ------------------- 炎季1月第21天,天气晴朗。 伯爵府的书房里,传来少女清亮的朗诵声。 “……我衷心地希望这本书的所有读者都能永远保持一颗严谨、客观的心,无论何种情况下都不放弃对未知的思索,每当你战胜了一种未知,就距离‘真理’更进一步,终有一天,我们会亲手揭开这个世界的所有秘密。——凡瑟尔·巴顿,写于泰沃里亚1102年,第7次修订版。” 啪 胡桃合上书,轻轻舒了口气,表情庄严,仿佛完成了一件神圣的使命。 楚门坐在桌前,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灵活地转着自制的碳笔,望着少女出了神。 至此为止,这本一千三百多页的《凡瑟尔的炼金术入门》可算是填鸭式的讲完了,楚门虽然只记住了其中五分之一的内容,但整体脉络早已了然于胸。比起这个,更大的收获是他可算明白了胡桃那股执拗劲的来源…… 即使凡瑟尔·巴顿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被圣殿视为异端,被锡安人视为野人,可他还是深刻影响了很多人——其中甚至包括艾加的信徒。 “喂喂” 少女挥了挥手。 “你怎么没有反应啊,这时候不应该高兴的跳起来吗?” 说着她闪电般夺走了楚门手里的笔。 这根特制的炭笔在尾部加了笔壳,一来不弄脏手,二来增加重量方便他转笔,胡桃已经好奇许久了。 两人混熟了后,少女就不再是虔诚圣洁的牧师,而更像个娇憨的学霸同桌,还会给转校生辅导功课那种。 “拿走你也不会转。”楚门撇撇嘴。 胡桃不甘心地试了几次,然而她还真做不到轻轻一推就让笔杆在指尖灵活纷飞,只能悻悻还了回来。 “送你了,就当是礼物。”楚门摆摆手。 “不行。”胡桃摇头道:“艾加教导我们,贪婪是不好的,要学会节制自己的欲望。”说完,她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不舍,又有点犹豫。 这傻妞根本藏不住话,见她满脸还有事要讲的样子,楚门索性直接说:“说吧,什么事。” “你还在想用炼金术改善体质,对吗?” 咦?怎么变聪明了……楚门不禁眉毛一挑。 “我没猜错吧?你果然还是没放弃……”少女有些苦恼,仍然孜孜不倦地劝道:“你要相信,艾加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就比如我从没想过会有人在半个月时间里学完这本书,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炼金师,将来的成就或许会超过凡瑟尔先生,然后像他一样帮到更多的人……” “好了好了,停停停。”楚门连忙告饶,“道理我都懂,总之感谢胡桃老师的教导,我以人格担保,绝不会触碰禁区,在今后的日子里老老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做事,力求为锡安美好的明天添砖加瓦,为人类的共同幸福贡献自己的一份力!” 他说的一本正经,表情也无比诚恳,胡桃却噗的笑出了声 两人混熟后,她当然也知道楚门这么说话是在扯淡了。 “喏,这是你的佣金。” 楚门适时递出一个小袋子。 “给我的?” 胡桃接过袋子,打开看了眼,顿时惊讶的叫出了声。 “这么多金达维?” “这是你的佣金。”楚门敲了敲桌子示意她坐下。“它的前提是,自然学会那边不会给你一个铜里特。” “啊?”胡桃抬头看他:“为什么啊?” “因为我会告诉那边对你不满意,然后拒绝支付佣金。” “为什么啊?”胡桃一下子委屈,“你有什么不满意啊?我哪里教的不好吗?” “不,和你没关系。”楚门解释道:“假如我把这十五个金达维交给自然学会,他们要抽取一大笔中间费用,再加上交给国王的税,最后你拿到手的或许只有7个金达维,缩水超过了一半。” 说着,他从袋子里取走8枚金达维,在胡桃可怜巴巴的眼神中装进了自己口袋里。 “喏,如果你坚持的话,这就是你最后的佣金。” “可是我本来就只能得到这么多钱……”胡桃虽然肉痛,但依旧坚持:“在这之前我就知道规定……” “什么叫这是你应得的?什么叫规定?”楚门哂笑,见利诱不成,他决定给对方上一堂课。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收取这8个金币吗?” 胡桃摇头。 “因为你借用了他们的‘平台’。”楚门一字一句道:“什么是平台?举个例子,我在第三区繁华路段张贴一张纸,上面写重金聘请一位家教,那么贴纸的那堵墙就叫‘平台’。”他摊了摊手:“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了,无疑要给这座城市的拥有者,伯爵大人威廉交一笔‘平台使用费’,对么?” 胡桃点点头。 “但是,我有必要这样做么,我早就认识你,不是吗?而且我知道你有过人的炼金术才能,所以我会直接找你,压根不需要经过这个平台,也就不需要交这一笔‘平台使用费’。” 胡桃皱着眉头,思考了会儿。 “可……可是你没有私底下找我,而是通过‘平台’找到了我……”她越说越认真:“而且你见到我以后非常惊讶,没错,你当时很惊讶!这说明你并没打算那么做……所以我还是借用了‘平台’,更应该只拿属于我的那部分!” 楚门有些错愕,这傻妞怎么还不好忽悠了…… “不,”他又换了种说辞:“你这么想。除了你,会有别人在半个月里教我学完这本书么?除了你,还有人能提供这么详尽的笔记么?不夸张地说,换做其他人,可能在第一天就被我请退了,根本用不了这么久。 “假如我要做饭,从邻居那里借了口锅,后来发现我做的这道菜根本不需要锅,于是把锅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那么我还需要因为使用这口锅而支付什么吗?当然不需要。” 见她似乎又要开口,楚门索性搬出了杀手锏。 “你是因为临时缺钱才找了这份工作,对吗?” 胡桃点点头。 “假如扣掉8个金达维,剩下的够吗?” 胡桃犹豫了片刻,缓慢摇了摇头。 “所以你打算去哪儿补齐?还是自然学会么?我必须强调一点,自然学会无比清楚这件事——我是指,一个贵族会赖掉私教的佣金,他们对此心知肚明。” “为什么?”胡桃瞪大了眼睛,“这难道不是违背契约精神……而且……” “而且什么?而且对自然学会造成了损失,不利于长远发展?不不不,你想多了,损失的是你,是个人,与自然学会毫无关系,相反,他们会因为这种行径讨好贵族,而其他个人炼金师为了继续呆在自然学会,只能忍气吞声。”楚门摊手道:“所以你瞧,假如你下一次遇见的贵族不是我,是个卑鄙的家伙,你要怎么办?打他一顿出气么?” 胡桃怔怔想了会儿,似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那种场景,眉头顿时挤在了一起。 “这么可恶……那你呢?”她突然盘问楚门:“如果把我换成别人,你也会‘赖账’吗?” 咦?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刁钻? 楚门没急着回答,反而用古怪的眼神盯着胡桃,直到她满脸通红。 “你你你看我做什么!” “我在思考……你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什……什么什么意思啊,我就是问你会不会赖账!”胡桃支支吾吾道:“我想知道,你会不会和那些贵族一样卑鄙!我的学徒可不能是一个卑鄙的人,嗯,就是这样,没错!” “哦,那不会。” “真的?” “但是不代表我会给每个人十五金达维。”楚门对她眨眨眼,笑道:“毕竟在我看来,并非每个人都和你一样……” “啊?” 胡桃脸蛋一下子烫红,有些手足无措,甚至不敢直视楚门的眼睛。 “……和你一样能提供如此优质的教导。” 楚门冷不丁话锋一转,无比正经地说。 “唉?” 胡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顿时气鼓鼓地站了起来。 “委托结束,我要走了!” “好吧,那么,再见,胡桃老师。” 楚门站起来认真鞠了一躬。 这倒是发自内心的。 少女微愣,她觉得这回不是开玩笑,于是像画里记录的那样在学徒后脑勺摸了摸。 “那我走了……真走了啊!” 然而她走到门口时又退了回来,把笔记推到楚门怀里。 “这个给你!”她的态度很坚决:“一定不要涉足禁区,那会酿成难以弥补的后果!” “好吧……” 楚门收下笔记。 …… 送走胡桃几分钟后,威廉就踩着点进来了,笑容里夹杂着一丝荡漾。 “怎么样,打算给什么评价?” “差评,而且是不给钱的那种差评。”楚门回答。 威廉顿时震惊:“艾加在上,我发现自己小瞧你了……我还以为少女纯净的心灵和温暖的声音感化了你,结果你竟然如此铁石心肠!我真是佩服……佩服!” “我只说不给自然学会钱,没说也不给她啊。”楚门笑道。 威廉愣了片刻,这才哈哈大笑。 “有趣,这真是太有趣了,我很期待,自然学会的人知道后会作何感想。他们可是从一开始就期待着你和这位牧师小姐发生点什么……” 楚门锤了威廉一拳,笑骂道:“所以你一开始就没安好心?等着看好戏?” 伯爵眨眨眼:“谁知道你是哪一类人呢?是和我一样风趣幽默且充满正义感的绅士,还是一个纯粹的贵族,一个不折不扣的混球?” “那么伯爵大人是哪天知道真相的呢?”楚门反问。 “或许是我喝醉那晚?” “看样子我们的演技都不错。”楚门耸耸肩,紧接着两人就相视而笑。 第五十四章 疑窦 第二天一大早,楚门就结束了加德夫之旅,在威廉的目送下踏上了返回兰卡斯特的归程。 威廉可不想楚门这么早离开,但不久后即是父亲节,两个年轻人要各自为自己的父亲献上缅怀与祝福,一个在兰卡斯特的墓园,一个在圣锡兰的庄园。 愣愣望着西边,直到马车走远,威廉才回过神。 “不愧是‘炎头’的儿子,楚门·兰卡斯特,竟然是这么有趣的一个人……”他感慨道,随即问管家:“能跟我详细讲讲这之前圣殿出访男爵领那件事么?” “是这样的,大人……” 管家微微躬身,随即讲述了一遍男爵领发现恶魔踪迹,并最终审判了一名女巫的全过程,当然,其中也包括楚门为自己辩护的那一段,这是他从在场的护卫那儿打听来的,虽然细节一塌糊涂,但光是你来我往的交锋就让威廉心驰神往。 “啧……”威廉不禁赞叹:“这么精彩的故事,可惜我不在场,否则就能目睹楚门的风采了,如果把这件事交给萨德侯爵写成剧本,恐怕能在圣-罗兰大剧院获得满堂彩!” “是特鲁曼……大人。” 威廉翻了个白眼。 “那罗伯茨家族的人没有闹么?我记得那群人很有钱……”他又问:“而且劳伯既然被处决了,为什么没有吊在第二区集市上示众?他们购买了‘体面套餐’吗?谋害一位贵族,又与恶魔有染,这罪名简直无法饶恕。” 管家沉默片刻,这才开口道:“大人,我始终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什么蹊跷?” “涉及赤眼恶魔,根据《至高法案》的修订案,罪犯的确该交给圣殿处理,但是一般来说,他们也应该公示审判结果并大力宣传,不该这么悄无声息地处决。”顿了顿,管家继续道:“而且……我听说罗伯茨家族在洛加,根据二十年……不久前签署的《洛加特殊条例》,如果劳伯向您提出申请,一经批准,就能获得押回洛加审判的资格,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生路’,但劳伯没这么做……难道他不想活下来?” 威廉皱起眉头,他招呼那名去过圣殿的下人前来,再次确认了“劳伯已被处决”的消息。 “伯爵府最近没有收到任何申请?”他又问。 “没有,大人。” 管家再次躬身,低垂着头。 “你为什么不当着楚门的面提出这件事。”威廉直勾勾盯着管家。 然而他只能看到管家苍白的头发,仿佛透露出一股执拗和坚定。 “是因为《洛加特殊条例》敏感的政治地位?不希望我卷入这件事?”他自嘲道:“自‘艾加之赐’后,你就小心翼翼到了这种地步……” “大人!” 管家打了个哆嗦,立刻紧张地提醒他。 “这里是加德夫,您是格拉摩根伯爵,要谨言慎行啊!” “小心招来诅咒?” 威廉冷笑道,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备车,我要亲自去一趟修道院。” …… 半个小时后,伯爵的马车在卫兵保护下驶入加德夫修道院。 这片屹立了上千年的古老建筑群与遍布于锡安全境的修道院没什么区别,斑驳,朴素,一点没有黄金王朝以前那些用黄金和珠宝点缀、比皇宫还夸张的大教堂来的奢靡。 但恰恰也因此,这些修道院存活了下来,没有与奢侈的同行一样被达维安的铁蹄践踏,没有被士兵挂掉墙皮和地板,穹顶壁画也敲碎并成块成块搬走。 黄金王朝以前,这些修道院是信徒中的另类,不同于世俗的教会,隐修会的修士们修建了自给自足的修道院,包括耕种田地,活动场地,布道的讲堂等,就像是小型村落,与世无争。 后来达维安摧毁了各地的大教堂,将那些售卖赎罪券的教士赶进监狱,唯独剩下了这些隐修士,迫不得已,后者被迫从隐世状态走出,承担起了传播艾加信仰的重任。 无论何时,民众都需要精神寄托,当时的修士们也深知自己为什么得以存活。 但随着时间推移,如今的修道院早就没了当初隐修会的样子,修道院长也被地区主教取代。后者由教宗和圣锡兰大主教共同任命,处于政教缓冲地带。 ——听起来好像很牛逼的样子,但说白了他只负责一件事。 努力赚钱养院的同时在各方势力面前装孙子。 还是那句话,人是要吃饭的,这年头谁都不容易……连法瑞斯这种不适合跑业务的人都被派出去接活了,修道院长的压力可想而知。 伯爵这一出马,院长就亲自带着一票人迎接,那架势就跟欢迎领导莅临指导一样,齐刷刷站了一排。 “伯爵大人。” 院长微微躬身。 “好久不见,亲爱的怀恩院长。” 威廉上前与之拥抱,交错的刹那耳语道: “让他们都该干嘛干嘛吧,我喜欢清静。” 院长错愕了一瞬,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如您所愿,伯爵大人。” 他示意周围的教士离去,等安静下来后,威廉也不啰嗦,开门见山。 “劳伯到底死没死。” 他问话时,锐利的目光仿佛一把剑,然而院长却像一汪潭水,深不见底。 他和气地笑了笑,“回禀伯爵大人,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威廉皱眉,“劳伯明明是关押在这里的犯人,你不知道?” “大人这边请,一切都会明朗。” 怀恩做了个手势,亲自带他往牢房走去。 …… 隐修士的修道院原本没有牢房这东西,但后来出于职责需求,他们将一些闲置的房间改成了监狱,因此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阴森。 “你们应该向锡安的司法部门多学学,”威廉哼了声:“罪犯在这种地方根本不会忏悔罪行,只会思考如何越狱。” “艾加会让他伏法的。”怀恩依旧不温不火。 “哼,艾加要是有用,还要法律干什么?” “用于生者间的相互约束,大人。”怀恩回道。 威廉翻了个白眼。 他讨厌这老家伙。 第五十五章 漏洞 两人来到一间屋子,这里空无一人,像书房多过牢房。 桌上摊开几页信笺,以及两本夹着书签,明显刚看到一半的书。 “你想让我看什么?”威廉问。 “在您面前有三份文件,伯爵大人。”院长说:“这就是罪犯劳伯·罗伯茨的下落。” 威廉看了怀恩一眼,后者依旧恭敬,表情恬淡,看不出异样。 桌上的文件一共三份,只扫了一眼,威廉就挑起了眉毛。 第一份是罗伯茨家族提交的跨境审判申请,由洛加当地执政官签发(注1)。 第二份是洛加最高法院在审判劳伯·罗伯茨时的庭审记录,从开庭到最后宣判一字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第三份,则是洛加大法官给出的判决书。 「证据不足,无罪释放。」 威廉的眉毛纠结在一起,他逐字逐句读过三份文件,仿佛要从中找出问题所在…… 可实际上,这没有问题。 一切都合情合理,合乎“约束生者”的道理,也就是法理。 一切也都源于第一份文件。 因为二十年前,某个敏感事件之后签署的《洛加特殊条例》,凡洛加人在外地犯罪,都能提出“回本地受审”的申请,申请交由当地领主定夺。 问题也就出在这里,第一份申请是提交给格拉摩根伯爵的…… 但不是给威廉,而是上一任格拉摩根伯爵。 然而,那时他在圣锡兰…… 所以这份申请就暂时搁置在院长怀恩·加西亚手里。 彼时怀恩面临两个选择,他可以将申请送到选民大厅,让代理执政官通过或驳回,他也可以将信送到第十一区的法师塔,由幻寂议会通过魔法手段递交到圣锡兰。 前者,执政官一定会让劳伯死,而后者,议会也一定会为劳伯争取回洛加的机会。 但怀恩什么也没做,他谁也不想得罪,干脆冷处理——先晾着。 这一晾就晾了一个月,一个月后,伯爵死在了圣锡兰,这份申请也终于到了选民大厅。 但是,彼时的选民大厅因为加德夫城换了主人已经开始剧烈的人事变动,上一任伯爵的班底准备撤离,威廉的班底正在赴任路上,这就导致申请再次被冷落了整整一个处理周期(两周)。 然而《洛加特殊条例》中明文规定,为了防止行政人员怠惰渎职,来自洛加的申请一旦遭到恶意对待(冷处理)就会被默认通过,于是,劳伯就顺利回到了洛加。 再然后,就是这段滑稽的审判过程——原告席空缺,被告可以尽其所能歪曲事实,最后被判无罪,当庭释放。 日期是六天前,上面有法师塔的印章,也就是审判结束当天就通过魔法手段将结果送到了修道院…… 但是没有人通报威廉。 因为怀恩没有这个义务。 既没有义务,也就没有必要……几乎每个经手这件事的人都是这样想的。 威廉看完,深深看了眼院长。 “怀恩先生,听我一句劝。有时候,中立恰恰是最愚蠢的选择。” “我今年八十七岁,大人。”院长露出慈祥的笑容:“我一共与四位格拉摩根伯爵打过交道,当然,在这之前也与您的父亲打过交道。” 威廉冷冷哼了声,拂袖离去。 目送他走远,站在原地的怀恩不屑地笑了声。 “也许,很快就会有第五任了。” …… 回到伯爵府,威廉大发雷霆,一连砸坏好几尊雕塑后才坐下来给楚门写信。 然而刚抬起笔,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笔尖迟迟不肯落下。 “管家!”他大喊道。 “大人,什么事?” “我需要知道上一任伯爵在晚宴上被挑衅,然后死于决斗的全过程,以及与他决斗的人的全部资料,需要多久?” 管家略微沉吟片刻,“晚饭前送到您手中。” “去吧。” “是。” 管家的效率比威廉想象中还要快,太阳还未下山,一沓厚厚的资料就送了过来。 事情发生在雾季第三个月的2号,小公主薇恩菈·德拉瑟尔公主的订婚晚宴上,伯爵碰翻了一杯茶,弄脏艾奎茵·德拉瑟尔女士的衣裙,后者于是愤怒地指责他为‘野蛮人’,伯爵因此提出决斗,最终死于法罗人伊希克之手。 也就是说,并非他被挑衅……而是他主动挑衅别人? 这听起来既荒谬又滑稽,一个锡安贵族竟然向一个女人发起决斗? 然而威廉却因为这些内容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里面很有问题! 这位艾奎茵·德拉瑟尔女士不是锡安人,而是土生土长的泰沃尔人,还是王室成员。不仅如此,她还是约瑟夫国王已故妻子的妹妹,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她才专程从林中之城赶来为小公主薇恩菈送上祝福…… 而伯爵之所以会如此鲁莽的发起决斗,正是因为这简单的“野蛮人”三个字。 这是泰沃尔人对锡安人的蔑称! 从九百多年前黄金血脉如丧家之犬一般逃窜开始,他们就用“野蛮人”来指代锡安人,锡安皇室成员也一度被称为“野人王”,双方的仇恨并未随着时间化解,反而愈演愈烈,情况直到二十年前才发生好转。 两国邦交就像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巴掌由理查陛下和邓加尔来打,那么甜枣自然由约瑟夫来给。因为他的妻子是血脉正统的泰沃尔人,所以自从他加冕为王后,两国的关系也破冰好转,并于去年开始正常的贸易往来。 但是,这不代表所有锡安人都能容忍如此蔑称,甚至,在那种情况下伯爵必须站出来严正抗议,否则就会成为他一生的污点,永远也洗刷不掉! 可是,事情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一定要闹出人命吗? 当然不至于。 贵族索要的无非是个面子,如果艾奎茵·德拉瑟尔女士识相,她应该立即赔礼道歉,伯爵也不至于就此发起决斗,然后被一个追随者扔了手套…… 可结果是艾奎茵没有这么做,她甚至变着法儿刺激周围的锡安人,差点引起一场骚乱! 这看似胡闹的举动,实则是把伯爵架在火上烤!如果他不借题发挥,就会成为真正的耻辱! 那么问题来了,艾奎茵不怕么? 是什么给了她这种勇气? 泰沃尔人敏感的自尊心? 约瑟夫国王的宽容政策? 或许都有。 但随着威廉翻开伊希克的资料,他找到了第三个原因。 幻寂议会! 这名法罗人出生时元素亲和检测高达47,虽然不能成为法师,但代表他足够成为前途不可限量的武士,因而得到了幻寂议会的青睐(法师们需要招揽优秀的武士来突显自身身份以及做保镖),随后他得到一个财团的鼎力协助,得以进入法罗武士协会深造。后来,伊希克为艾奎茵·德拉瑟尔女士的魅力所倾倒,成为她的追随者。 而这家财团,背后正是罗伯茨家族…… 看到这里,威廉不禁萌生了一个让他自己都目瞪口呆的解释: 为了让劳伯脱身,罗伯茨家族借幻寂议会的势杀死了一名伯爵? 荒唐的想法让威廉不禁站了起来,他一时间无法呼吸,在露台来回走了几步才逐渐好转。 半晌,威廉浓重的脸色都没有变化。 “泰沃尔人…… “罗伯茨人…… “法师……以及楚门。” 他自言自语道。 突然,他觉得手中这根鹅毛笔无比沉重。 第五十六章 未婚妻 洛加。 一幢灰砖蓝顶的屋子里,劳伯翻看着一本厚厚的《洛加特殊条例》,这时下人通报有客人来访。 “让他进来吧。” 劳伯猜到是谁。 莱曼·克里斯托夫春风满面的走进来,脸色红润,高昂着头颅,来到劳伯面前时才微微躬身。 “劳伯先生,莉娜能通过石之阶的考核,多亏了您从灰杉领送回来的东西……” 劳伯笑笑:“是那孩子天分好,我只是提供了一些微小的帮助。” 莱曼却笑得有些僵硬,陪着笑脸问:“那……不知道您还有没有……” “没有。我说过,那是从史蒂夫尸体上取下的血块,是恶魔杀害他的证据。”劳伯略微恼怒,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对方:“阁下觉得,我在撒谎?” “抱歉,我冒昧了。” 莱曼立刻闭上嘴。 “还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您可不是无所事事的人。”劳伯道。 心思被人看破,莱曼有些尴尬道:“是这样的,莉莱她……她几天前偷偷离家出走,听人说往北去了,我猜那孩子或许是想悼念一下史蒂夫……” 顺便从他尸体上敲几块腐烂的血肉下来?把自己也变成石之阶的法师? 即使劳伯对这群人的下限有所估计,现在依然感到恶心和可笑。 不过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很满意。 他深知莉莱·克里斯托夫是个怎样的女孩,如今被姐姐成为法师的消息激起嫉妒心,她势必要从灰杉领那块“神秘之地”得到些什么。 要么楚门死在她手里,要么……她被楚门杀死。 比起前者,后一种结局显然更有趣,这次谁会来拯救可怜的小楚门呢? 女巫? 得了吧,听到红魔格雷泽·蒙瑞的名字恐怕没有一个女巫会有勇气站出来。 圣殿? 可笑,他们会有胆量与幻寂议会起冲突? 圣锡兰大教堂的五彩穹顶的确是被达维安劈碎的,但无敌的圣教军团是被铺天盖地的法术撕碎的! 当初大军攻占圣地洛加时,每一寸土地都浸染了圣教军的鲜血! 至于那个可怜的格拉摩根伯爵…… 得了吧,如果他要亲手让诅咒应验的话,尽管来试一试。 这样想着,劳伯的心情舒畅了许多,面前这张虚伪的嘴脸也不那么恶心了。 “哦,然后呢?”他问。 “……她不会有危险吧?”莱曼小心地问。 “不会。”劳伯满口答应:“尽管我刚从火刑架上逃回来,但还是必须诚实地告诉你,特鲁曼是个心地善良、单纯的孩子,莉莱会和他相处的很愉快。” 莱曼终于松了口气,道过谢后放心地离开。 书房里仅剩一人,劳伯望向窗外。 北边的天空被夕阳染红,仿佛鲜血被烈火炙烤的颜色。 “楚门?呵……” -------------------- 七天后,楚门抵达男爵领。 然而没等他以男爵的身份享受领民的欢呼,就被鲁伯特管家叫了回去。 “出大事了!大人!” 马车里,管家一脸严肃。 “什么?” “洛加来人了!” “什么!?”楚门一惊。“洛加来人?罗伯茨家族的人?” 鲁伯特摇头,“不是。” “那是谁……” “是莉莱·克里斯托夫小姐。” “那是谁?”楚门皱眉。“我认识这个女人吗?” “您认识,她是史蒂夫少爷的未婚妻。” “什么???”楚门一把抓住管家的胳膊。“史蒂夫的未婚妻?她来找我报仇吗?” “她不是来闹事的,我很确定。”鲁伯特苦笑道:“因为她是独自一人来的,而且好像是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等等——”楚门揉着太阳穴,“你先告诉我史蒂夫的未婚妻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大人……” …… 罗伯茨家族当初搬去洛加的目的很单纯,也很纯粹,就是联姻。 在泰沃里亚,商人提升社会地位的方式很简单,要么在战争年间捐钱,要么在和平年代联姻。 当然,后者也伴随着捐钱,只是没那么直观。 因此,才会有瑟茜嫁给詹姆老爷这件事,但这只是他们的庞大计划的第一步。 瑟茜与詹姆结婚后,她并不算正儿八经的贵族,她和詹姆的儿子才算。于是史蒂夫就成了拥有贵族血脉的罗伯茨人——只要是“名义上”就行,真正的……谁在乎呢。 泰沃里亚人坚信法师的后代里诞生法师的几率更高,于是在史蒂夫十六岁时,劳伯就替他安排了婚事。他的未婚妻来自一个曾经辉煌的法师家族——克里斯托夫家族,按照原本的计划,只要两人敞开了生,子孙后代里终会诞生一个法师,届时那孩子成为宫廷法师,罗伯茨家族的地位将得到进一步提升。 这一系列计划原本很完美……但是,史蒂夫死了。 楚门现在还不清楚劳伯的下落,也就不知道莉莱小姐的用意…… 但他有种预感,对方与劳伯有关。 或许是劳伯离开前送去了一封信? 所以她是来寻仇的? 可她就一个人…… 所以她来悼念史蒂夫? 啧,政治婚姻能如此忠贞? 无论他怎么猜,都猜不出答案有多么荒诞—— …… “她来和我结婚???” 楚门彻底惊呆了。 “是的,大人。”鲁伯特 “为什么史蒂夫死了,我要和这位小姐结婚??她不嫁给兰卡斯特人就会死吗?” “这是洛加人的规矩,大人。如果和她订婚的男人死了,还有适龄的亲眷一类,就要考虑与之完婚。所以她是来考察您的……” 楚门松了口气,“也就是说不一定结婚咯?” 管家露出一个难言的笑容,看的楚门心里一阵发毛。 “少爷……”他久违地这么叫了一声。“您忘记了一件事……一年前,她来过兰卡斯特领,那时与您相谈甚欢,甚至让史蒂夫少爷都心生嫉妒,放出那条名为金币的猎犬追着您跑,被杰伦骑士拦下……” 楚门顿时打了个寒战。 “洛加人不是不信仰艾加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传统?” 鲁伯特叹了口气。 “对洛加人来说,规矩从来都不是问题……” “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她不想和您结婚,自然就不会遵守规矩。但现在她既然来了,便是要‘遵守规矩’,您明白了吗……在锡安,法理的确至上,甚至高于艾加。但是,在任何不归法理管的地方,法师才是至上的。” 楚门说不出话。 第五十七章 莉莱·克里斯托夫 幻寂议会按照法师的理论知识和施法能力为每一名法师评级,因为“考生”人数稀少,远远少于导师,所以考核过程非常严肃,远比博士答辩刺激多了。 考核分为三个阶段,石之阶,银之阶和星之阶,一旦通过第三阶成为星法师,就拥有了沟通星辰的力量,从而可以掌管某地的法师塔。 法师塔是幻寂议会出资修建的行政兼战力单位,几乎毫无个人成分,因此,可以勉强认为各地法师塔的管理员=所在地领主=地区主教=自然学会驻该地负责人。 泰沃里亚的法师没有“系别”之分,因为位面重叠理论,打破一层壁垒就能调取所有元素,因此这么多年来的法师几乎都是均衡发展。 除了那位“红魔”,格雷泽·蒙瑞。 现年55岁的格雷泽·蒙瑞无疑是个天才,他在元素亲和初测中取得88的高分,随后复测成绩被幻寂议会视为绝密,拒绝对外公开。十九年前,他也因为在火焰法术上的成就获得了有史以来第三个称号,“红魔”。 而在这之前,一共诞生过两个称号。 “大魔导师”属于位面学之父、泰沃里亚第一位魔导师弗雷德·霍伊尔,另一个,则是“先知”,而它的获得者,是个叫贝萝·克里斯托夫的女人。 据说,这个诞生于五百多年前的女人在银之阶就能沟通星界,于是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跨阶”星法师!她也因此提前加入幻寂议会,成为史上唯一一次议会第七人,并在后来成功预言了几次灾难,获得“先知”的称号。 然而,仿佛天妒英才,这个女人不到50岁就逝世,留下自己一手创造的克里斯托夫家族,让后人可劲儿败家可劲儿造…… 一连三百年,这个有名的家族连一名银之阶法师都没出过,一百年后更是堕落到石之阶……到现在,家族仅剩四个人,除了大女儿莉娜·克里斯托夫是学徒以外,没有一名和法师有关的家庭成员。 (楚门还不知道莉娜通过了石之阶考核) 其成员的检测成绩都很稳定——稳定的低,大都介于10-20之间,仿佛被贝萝透支了这个姓氏的所有潜力。 法师的主要收入来自来自幻寂议会,拥有徽章、登记在册的法师每个月都能从那儿拿走一大笔钱,如果能参与学术讨论,发表论文,研究新的配方、公式等,更是会得到一大笔收入。于是日渐衰落的克里斯托夫家族也就因此失去了经济支柱,高傲如他们又不肯拉下脸来谋生,沉浸在昔日的荣光里无法自拔,直到快饿死才被迫与史蒂夫联姻。 用他们的说法,是看在兰卡斯特这个姓氏的面子上……好歹是个贵族嘛。 听到这儿,楚门就更纳闷了,既然劳伯都死了,罗伯茨人几乎与兰卡斯特家族撇清了关系,这女人为什么还会找上门来,还非要和自己结婚? 她难道认为这穷乡僻壤养得起一个一无是处的法师家族? 开玩笑,男爵家也没有余粮啊! 唯一可能,就是她从史蒂夫那儿知晓了“宝藏”的消息。 想到这儿,楚门就头大了。 难不成……她是来睡服自己的? …… 吱呀吱呀 马车还是来到了男爵府大门前,楚门掀开车帘,看到了久违的仆人们……以及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美丽的面庞…… 光是第一眼看上去,楚门就深深理解了泰沃里亚为什么有如此多的骑士和武士拜倒在贵妇人的石榴裙下……他毫不怀疑,如果事先对这位莉莱小姐没有任何了解,他根本不会控制自己的欲望。 “男爵大人,午安。” 仆人整齐划一的问候将楚门从短暂的遐想中拉了回来。 仆人眼里倒是再也没了以往的小情绪。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正儿八经的兰卡斯特男爵,是贵族。 与威廉厮混大半个月,楚门也沾染了一些上位者的习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威严与优雅,与常人明显不同。他随意地挥了挥手,然后走向这位莉莱小姐。 “特鲁曼少爷,好久不见。” 莉莱微笑着开口,没有丝毫造作,但声音听起来异常的妩媚,仿佛每一个音节都撩人心弦,像只柔软的猫爪,拨弄的心里痒痒。 再配上这双比嘴巴还会说话的媚眼,楚门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属狐狸的。 “莉莱小姐现在应该称呼我为男爵才对。” 楚门笑道,上前牵起她的手。 少女的手虽然纤细,但十分柔软。 后者没有抵抗,任由他在手背上轻轻一吻,并露出了娇羞的神态,一时间眼波流转,风情万种。 楚门抬头的瞬间恰巧看到这一幕,他毫不怀疑,如果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楚门,恐怕看见就走不动路了,然后在心里发誓要守护这个笑容…… 可现在,他脑海里瞬间闪过另一张脸。 和胡桃小姐比起来,这笑容里多了些东西,超越了贵族的演技,让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楚门礼貌地松开手,然后邀请她一同进屋。 两人就像初次见面的贵族,恪守礼仪,言谈看似亲近实则相互绕圈子,说着毫无营养的废话。 这种礼节性的客套一直持续到晚饭后。 夜晚,月亮被乌云遮住,北境辽阔的天空上遍布星辰,两人站在露台,夜风吹拂而过。 “你真不记得我了吗?”莉莱的眼神有些幽怨。 楚门刻意无视这个眼神,目光深邃地望着天穹。 “有时候我也想,是不是艾加特意让我放下过往的记忆,忘却痛苦、仇恨……这样才能更好的生活。又或者是他为了保护我,让我忘记和史蒂夫的兄弟情谊,不要沉浸在悲伤中,这样才能勇敢地面对他的逝去……” 他恰到好处地眨了眨眼,仿佛强忍着泪水。 “虽然我失去了大部分记忆,但对一些人,一些事依旧记得,比如我记得这片熟悉的土地,记得每一个和我打过招呼的面孔……” 楚门正说着,身边的空气突然变得热了起来。 是莉莱,她主动靠上来,几乎大半个身体紧挨着楚门,胸口贴着他的胳膊。 一股浓郁的香水味直往楚门鼻子里钻,胳膊被少女滑腻的肌肤缠绕着,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那这里面……包括我吗?” 莉莱凑得越来越近,嘴里呼出的湿热气息刺激着楚门的脖子。 等等,咋回事儿啊? 楚门懵了,这到底是谁的未婚妻? “呵呵……您在开玩笑了,莉莱小姐。” 楚门松开手,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莉莱顿时幽怨地望着他。 少女吃饭时脱去了外衣,此时身着礼服,裸露着肩膀,皮肤白皙宛如晶莹剔透的玉石,露出大半锁骨,十分养眼,楚门不免多看了眼,然后又多看了两眼。 嗯,真好看。 “北境还真是冷呢……”莉莱轻轻摩挲着肩膀,似有似无地提醒道。 “说的也是哦……”楚门恍然惊醒。 “管家!拿一件外衣过来!” “是。” 鲁伯特急忙送来披肩,楚门接过,然后在莉莱期待的眼神中……给自己披上了。 “这下暖和多了。”楚门憨厚地笑道:“你有所不知啊,北境人民之所以能忍耐这种寒冷的天气,并非是自身体格多么出色,而是靠外在力量。比如火炉,壁炉啊等等,相较之下还是你们南方人体质好一些。刚才碰到你的手,我发现你的掌心竟然在出汗!真是羡慕啊……” 莉莱银牙轻咬,用了很大力气才没让表情崩溃。 “你果然像变了个人,”她叹气道:“艾加真是不公平,我明明还记得你。你却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这样不是更好么,我会觉得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士,重新怀着新鲜和好奇。我甚至想,艾加可以让每一对夫妻都只有一天的记忆,这样他们第二天醒来后会忘记枕边人是谁,然后忘记所有不愉快,带着新鲜感重新相识,这岂不是很棒棒?” “你真是一个……幽默的人。”莉莱把“下流”咽了回去。 楚门腼腆地笑了笑:“感谢您的赞美,我很荣幸……说起来你要去祭奠史蒂夫么?明天我可以带你去他的墓地,墓碑是我亲自设计的,可漂亮了。” 莉莱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招架不住。 “我去过了。”她补充道:“我一天前就到了。” “哦……” 楚门闭上了嘴,转而继续看星星。 一股沉默在两人间酝酿了许久,直到莉莱刚准备好措辞要开口—— “时间刚好,我该去睡觉了,莉莱小姐。”楚门微笑道:“晚睡会掉头发,皮肤也会变糟,所以为了我们的健康和美丽考虑,明早见。” 不等她回复,楚门就一溜烟没影了。 第五十八章 夜袭(真) 战战兢兢过完了一天,回到卧室后,楚门才松了口气。 越是和那个女人独处,他就越心惊肉跳。 首先,他不确定自己能在这种攻势下坚持多久,“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这句话不假,“人性经不起考验”这句话也不假,二者加起来就是大猪蹄子最经不住考验。 毕竟,这谁顶得住啊…… 莉莱那种暧昧的眼神和不断暗示让他不禁怀疑两人在许久之前真的有过一腿。 甚至……不止一腿? 想到这儿楚门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难怪史蒂夫要亲手杀了特鲁曼,当时眼神也那么凶恶……难道说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小瞧了这位废物少爷? 楚门愈发不安,他决心让杰伦骑士来守自己一晚。 然而他走到门前,刚抬起手,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笃,笃,笃 楚门心里陡然一惊。 “谁?” “是我,特鲁曼。” 怎么又是她?? 楚门皱眉。 “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外面沉默片刻。 “你都不愿邀请我进去吗……” 她语气幽怨委屈,仿佛就快要哭出来了。 楚门心里暗骂了声该死,接着收拾好情绪,打开门。 可门一推开,一阵温暖的风就扑面而来,还伴随着让人神魂颠倒的香味。 莉莱整个人都扑进了他怀里。 这气味比酒还要浓烈,比恶魔之血还要炽热,楚门怀疑自己抱着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团会跳动的火焰!燥热撩拨着心弦,理智正在被欲望不断蚕食…… 但当莉莱主动凑过来吻他时,楚门却忽然冷静了下来。 这气味…… 似乎没有问题? 得益于这半个月与威廉的相处,楚门立刻分辨出这是一种香水,含有轻微催情效果,在圣锡兰多被风月场所的头牌所使用,也就是说,这只是一个试图“睡服”自己的女人? 于是他干脆放下心来,上下其手,吻了个爽之后才一把推开她。 “请您自重,莉莱小姐。” 他说得大义凛然,并指向门。 门在这个女人冲进来时就被她轻轻勾上了,动作之娴熟令人叹为观止。 但莉莱显然没想到还会有人这么不要脸,占了便宜就翻脸不认人了,她明显错愕了一瞬,紧接着表情完美的化为悲怆,泪水一下子顺着脸颊淌下。 “亲爱的特鲁曼……你真的忘记我了吗?难道这个吻也没能唤起你的一丁点回忆?” 楚门真诚地回道:“抱歉,真的没有……要不我们从长计议,慢慢培养感情?也许是你在过去留给我的记忆太过美好,以至于被艾加残忍地剥夺了……” 莉莱立刻上前半步。 “不,特鲁曼,我一定有办法让你回想起来,这一定可以……” 说着她解开了衣服带子。 少女只穿着一件丝质睡衣,被一根腰带系住,现在随着她扯开系带,衣物轻轻落下,立刻露出洁白的胴体。 楚门脸皮再厚也顶不住这个,急忙转过头去,可就在他转头的瞬间,屋子里闪过一道炫目的光,他仿佛被一块高速飞驰的石头狠狠砸中脑袋,耳边传来“嗡”的一声巨响,随后就是一股令人绝望的麻痹遍布全身…… 他的动作一瞬间僵住了,还保持着转身的姿势,只有眼珠子能转动。 嗒,嗒,嗒 空气安静,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响亮。 莉莱款款来到楚门身前,从他向下的视野里刚好瞥见两条纤细的腿。 然后,他的下巴被一只手托住,强行扭转,与之对视。 莉莱的确什么也没穿,但此刻赤身裸体的莉莱小姐,却不是什么幽怨的痴女,她高傲如同女王,冷漠地注视着楚门。 楚门这才发现,对方光滑平坦的小腹上用暗紫色绘制着繁复的纹路,但现在纹路仿佛略微烧焦,使原本光滑的皮肤都出现了皱纹,大大破坏了美感。 “你在瞧什么,亲爱的,在看我为了成为法师所付出的代价么?” 女人轻笑,抚摸着楚门的脸颊,就像爱抚恋人。 “但是很遗憾呢,即便付出了这么多,我也只能使用最简单的「禁锢术」……而另一个该死的女人,却从此一飞冲天……凭什么!” 莉莱语气突然怨毒,楚门的脸上传来一阵剧痛,那个恶毒的女人竟然用指甲划破了他的脸! 温热的鲜血顺着嘴角流淌,滴在莉莱手上,和她的指甲油交织在一起,散发出一丝甜腻的血腥味。 这时,楚门发觉自己可以开口了。 “您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莉莱小姐……”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过我理解您的不甘,以及对那些交了好运的人的羡慕。” “羡慕?呵呵……是啊,我羡慕她,我恨不得让她去死。”她娇笑道:“所以我来找你呀,劳伯叔叔说灰杉领能为我带来幸福,所以我才不辞辛劳地跑过来。亲爱的,你能给我‘答案’对么?” 劳伯? 劳伯……没有死!? 楚门脑袋嗡的一下,纷繁的思绪在脑海中炸开,片段记忆激荡翻涌…… 莉莱察觉了他的表情变化,以为他在犹豫,随即冷笑一声,从桌上拿起一把开信刀。 “亲爱的,你今天晚上说得没错,遗忘的确可以带来之前不复存在的新鲜感……就比如现在。”她半靠在楚门身上,温声细语道,然后轻轻褪去了后者的睡衣。 楚门觉得非常不妙,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就连「禁锢术」都没能阻止源于本能的战栗。 “莉莱小姐,很抱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财富?哦得了吧,兰卡斯特的财富还不如加德夫城的一个商人。地位?如果你想要结婚的话,我现在就你能答应你,只要你愿意相信,我甚至能发誓一辈子对你忠诚!还有什么?除非你要我的心,那也没问题,可是我得坦诚地告诉你,我的心早就属于艾加了,自从那次危机后,我将一切都献给了他。” 莉莱似乎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不屑地给了句评价。 “你依旧那么会撒谎,亲爱的。”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尖锐的疼痛,仿佛是对楚门油嘴滑舌的惩罚,开信刀刺破了他的胸口,虽然不深,但刀尖正慢慢割开皮肉,让鲜血一下子涌出。 这种绵长的疼痛无比恐怖,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这个疯女人接下来会做什么丧病的事! 楚门咬着牙,只发出几声闷哼。 莉莱赞许道:“你很聪明,亲爱的特鲁曼,我还以为你会大声呼救……那样虽然没什么用,但会让我的手颤抖,到时候……呵呵……” “你到底要什么?” “一个知道用谎言来掩饰真相的人,自然明白别人要的是什么。” 莉莱似乎醉心于在他胸口刻一朵鸢尾花,将沾染过鲜血的手指伸进嘴里吮吸,然后再次贴近楚门,用染血的舌尖替他舔舐脸上的伤口。 “亲爱的,现在能对我说实话了吗?” 楚门沉默着,脑子转的飞快。 最坏的结果莫过于劳伯没死,而且将“宝藏”的消息告诉了对方。 可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她是一个人来的? 而且她还提到了另一个女人…… 按照鲁伯特的说法,克里斯托夫家族这一代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只是一个学徒。也就是说,劳伯用他从兰卡斯特领带回去的东西使得莉娜·克里斯托夫成为了法师?? 他能带回去什么? 等等…… 恶魔之血?? 希尔加说劳伯从她哪儿抢走了史蒂夫的尸体,而那时史蒂夫就已经被恶魔之血侵染了大半…… 没错,一定是它了! 想到这里,楚门突然松了口气,他意识到这个疯女人完全是被劳伯当枪使了——因为她的嫉妒! “你又在编什么谎话了,亲爱的特鲁曼,我对你有限的耐心快耗尽了。” 说着,开信刀抵在了楚门的左胸口,并缓慢刺了进去。 “我可以告诉你‘宝藏’在哪儿。” 楚门忍着疼痛冷静地开口。 女人动作停滞,变脸似的粲然一笑,并热情地抱了他一下。 “你早该这样了,亲爱的。” 第五十九章 真假参半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楚门补充道。 但是几乎这句话刚说完,开信刀就猛的插在了他的大腿上! “我草尼——” 楚门爆出半句莉莱听不懂的粗口,他疼的表情都扭曲了,脸色煞白,但是身体被控制,根本无法动弹,冷汗从额头蹭的冒了出来。 “我没功夫和你讨价还价。” 莉莱依旧温声细语,仿佛前一秒干下暴行的人根本不是她。 “亲爱的特鲁曼,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时间宝贵。” 她一边说着一边捡起地上的丝质睡袍,用开信刀裁出两条丝带替他包扎好。 “瞧,我还是很爱你的。” “呵……就算你杀了我,这个条件我也必须说。”楚门声音虽然虚弱,但十分坚定。“因为你们对宝藏的理解太肤浅了……没有我的帮助,根本不能挖掘它的十分之一,不,甚至是百分之一!” “‘挖掘’?”这个词似乎引起了莉莱的好奇心。 “我允许你继续,亲爱的。” “宝藏是一扇门,通往一个永远是夜晚的地方。”楚门说道,然后立刻闭嘴,盯着对方的表情。 莉莱不禁皱眉。 出身自一个法师世家,虽然家道中落,虽然她也没能通过考核,但这不代表她没见过世面。对于四种元素位面,她了解的可远比楚门多得多,然而无论是谁的描述中都没有一个“永夜位面”。 难道真的是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继续。”她说。 很好,她也不知道那个地方……楚门暗忖,然后接着开口: “那个地方永远是黑夜,所以永远有月光照耀。因为这种特性,那个世界的植物生长不同于泰沃里亚任何一处,诸如愚人椒、罗兰之血,以及霜夜果这些植物的生长格外繁盛,品质远高于这里。” “霜夜果?”莉莱嗤笑道:“你的谎话越来越没有水准了,既然——” “请打开我床边的袋子。”楚门打断了她:“请务必打开它。” 莉莱皱眉,看了他一眼,然后捡起一根短棍——准确来说是楚门从加德夫城买的那卷优质地图——挑开被褥,找到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确认这只是一个普通口袋后,莉莱打开袋子看了眼。 “金币?这是什么?男爵府的所有积蓄?给我看这些做什么?” “那是一笔刚从艾加之眼的布里斯托分行提出出来的贷款。”楚门道:“来自一个商人之手。你不是想问‘既然如此,为什么男爵府还这么穷’吗?这就是答案,我的确想过利用霜夜果做一些事。” 莉莱检查了一下金币,确认这些是最近才从艾加之眼流出的,超出常人的感知让她察觉出这上面还未散去的独特气息——就像刚从印钞厂出来的崭新的连号钞票一样,而非男爵府一年年积攒下来,沾满了下等人汗渍的臭钱。 她若有所思,反问:“所以……你能杀死史蒂夫那头蠢牛,也是因为那扇门?” “没错,老爹死后我就预感到会发生些什么,所以背地里取来了打开门的钥匙,等史蒂夫对我出手时,他立刻打开门,将他传送到了那边。” “所以他不是你杀的?” “这就是我所说的‘条件’了……”楚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鲜血已经在腿上凝固,失血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也微微发凉。 “劳伯应该告诉过你们,史蒂夫凄惨的死状了吧……” 莉莱默不做声。 “那是门另一边的原住民干的,它们恐怖、强大,只用愚人椒就活生生捅死了史蒂夫,所以,那个世界充满了危险。即便到现在为止,我也只去过三次,一次自保,一次播种,一次收获,种子来自于灰杉领的旅行商人艾扎罗,你应该知道他吧?” “那个黑皮肤的塔格利安人?对,我知道他。”莉莱点点头,“所以呢,你说的‘合作’是什么?” “每次抵达另一边的位置是固定的,只有我知道哪里最安全,我可以作为向导,带着你活下来。”他说。 莉莱仿佛思索了片刻。 “那么……恶魔之血呢?劳伯说你和女巫有染,她们又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很简单,我从那个世界回来后,就被女巫误以为是那边的人——我怀疑那里的原住民就是真正的赤眼恶魔。”楚门严肃道。 果然,就连洛加人听到恶魔的凶名也大惊失色。 “你确定?你见过它们?” “我没见过‘赤眼恶魔’,但我非常有把握,因为那些原住民的双瞳就流淌着鲜血,在夜里仿佛跳动的火焰……劳伯应该告诉过你吧,圣殿的人从我身上检测出了恶魔之血。” 莉莱点头。 “原因很简单,那是因为第一次不恰当的传送使我掉进了湖里,史蒂夫与恶魔的搏斗让后者流血,湖里也因此蕴含了恶魔之血。好在湖不深,我呛了几口水才得以跑了出来。”楚门逐渐把握了节奏,主动开口道:“开门的钥匙就在史蒂夫的卧室里,墙上有个暗格,解开法术,我带你去。” 听到这样略显迫切的请求,莉莱讥讽的笑了笑。 “亲爱的,你又不老实了。实话告诉你,你的光荣骑士被我下了昏睡药剂,到明天中午前不会醒。并且我在二楼走廊的两个尽头分别放了吸音矩阵,你就算砸穿走廊的地板也不会有人听见。所以,还想着逃出去呼救吗?” 楚门摆出一副失望的样子,心里却在悄悄盘算…… 借助了这么多外力,说明她付出高昂代价换来的「禁锢术」是唯一法术……也就是说,这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罢了。 他扫了一眼对方小腹上的纹身,心里大概有了底。 “你在看什么?我好看么,亲爱的?” 莉莱突然像条蛇似的缠绕上来,湿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 “好看。”楚门老实地回答。 莉莱被他这句赞美逗得咯咯笑了起来,“如果你老实点,我不介意给你些奖励,我保证那绝对不痛……不过,你可不能再撒谎了。” “我对艾加发誓,我说的都是实话。”楚门苦笑:“等你见到‘钥匙’就什么都明白了。” 莉莱盯着他,似乎确认了这的确不是撒谎,然后才娇笑一声,捡起破烂的睡袍转身离开。 莉莱前脚走开,楚门立刻闭上眼呼唤那扇门。 然而很可惜,即使身处黑暗,他也保持着当前的姿势…… 门就在眼前,两把锁打开,可他根本没法推开门…… “我怎么这么惨啊!!” 楚门欲哭无泪,只好含恨退了出来。 此时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陷阱”了。 詹姆老爹说所谓“宝藏”是个陷阱,也严令禁止他触碰,想来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吧…… 最好是个炸弹,他想,一碰就炸的那种。 他祈祷着隔壁传来爆炸和女人的尖叫——最好连尖叫都不需要。 但很可惜,楚门只等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嗒,嗒,嗒 仿佛一步步踩在他心口上,心脏隐隐作痛…… 那个疯女人又回来了。 她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仿佛真的找到了什么钥匙。 不是吧,难道瞎猫遇见死耗子,被我猜中了? 楚门心里突的一下。 “快,告诉我怎么打开它!” 莉莱将一块水晶举到他面前。 第五十章 回家 水晶有鸭蛋大小,澄净如琥珀,琼脂般的外壳内盛开着一团火焰,一丝丝熟悉的红色在其中交织缠绕……就像提纯后的恶魔之血,那种红色絮状物凝聚成团,绽放成一朵彼岸花,颜色更深邃、浓烈,炽热。 楚门有些慌,他怀疑詹姆老爹所谓的“陷阱”指的是沾染恶魔之血,然后被圣殿追着打…… 似乎……这也没问题? 假如真正的楚门被劳伯父子俩杀害,他们费尽千辛万了找到了这东西,然后成为圣殿要烧死的邪教徒,下场注定凄惨。 更惨的是,假如他们没找到,诉求“擅长找东西”的圣殿,结果圣殿的人找到这么一个东西…… 这不就是毒贩子报警说货丢了的下场么?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里也越来越凉…… 这不是坑儿子吗,这种事为什么不明说啊喂!! “怎么了?有问题?” 见他迟疑,莉莱眼神冷冽。 “你得先解开我的控制,”楚门认真道,同时脑子转的飞快。 “我先前说过,另一边非常危险,而且每一次的落脚点与我们在泰沃里亚的位置相关……你总不会是要一个人过去吧?” 莉莱莞尔一笑:“亲爱的你是要陪我一起冒险么?放心,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把你孤零零地扔在这儿……而且我也没打算解开你「禁锢术」。” 楚门皱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起传送咯,看你是否老实,看艾加是否庇佑你。”她咯咯笑道:“如果是安全的地方,确认无误后我们再回来……但如果那边有赤眼恶魔的话,啧啧,你说,一个站着不动的活靶子和我比起来,它们会先攻击哪一个?” 这个恶毒的女人!楚门恨得咬牙切齿。 “现在,老实告诉我如何使用它,以及如何回来。” 开信刀再一次被她握在手里,并且这次没有对准心脏,而是对准了喉咙。 从对方冷漠的眼神里,楚门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活命的机会,眼下听信了传送门的谎言,更是打算直接在另一边毁尸灭迹。 别无他法,楚门只能寄希望于詹姆老爹。 便宜爹啊,求你别再坑儿子了! 他咬牙道:“很简单……摔碎石头,会生成一扇门,门是双向的,在另一边也能看到。水晶里你所看到的纤维即是生成门的元素,水晶只是普通的外壳,等回来后门自动关闭,纤维收缩,这东西也会自动复原成水晶。” 说完这段楚门怀疑自己上辈子是做游戏的,编起设定来一套一套,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见他说的这么详细,莉莱不疑有他,举起石头摔在地板上,同时亲密地搂住了楚门。 开信刀依旧反握在她的手里,一使劲就能削掉楚门的肾。 砰! 水晶在地上摔得粉碎,刹那间,楚门感受到一股呛鼻的洋葱味扑面而来,强烈无比,几乎是一个瞬间,他的泪腺就不堪重负,哭得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他确认了,这的确是恶魔之血,而且是无比浓郁的恶魔之血! 但在这其中,仿佛还有其他东西! 那就是热量! 恶魔之血被释放,血色火焰腾的窜起,以两人为中心,地板,桌子,椅子一瞬间化为焦黑,灰飞烟灭,桌上的钱袋也一瞬间湮灭,失去了支撑,八十几枚金达维飘在空中,但出人意料的是,它们并没有被烧熔!与之一起失重般漂浮着的还有那卷短棍似的地图。 眨眼间,高温就吞噬了屋里的一切家具!这种吞噬更像是一种“湮灭”,高温没有杀死两人,只是让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扭曲,随之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旋涡,迅速将两人和幸存的事物都吸了进去! 楚门眼前因为泪水始终模糊,等到能视物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动了,「禁锢术」仿佛也被吸走! 四周是扭曲的景象,根本看不清,他仿佛身处隧道,正在高速穿梭飞驰,周围偶尔闪起光斑,在漆黑中拉出一道道明亮的丝线,与扭曲的景象交织在一起,构成一股荒诞又令人恐惧的氛围。 我TM在哪儿? 楚门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自己正抱着那扇门!那个女人也是! 仿佛在一条湍急的河水里,门就是唯一一块浮木,他抱着上半段,那个疯女人抱着下半段。她显然不如自己这样潇洒,在不断滑落,四周神秘的虚空中仿佛有一双手在拼命拉拽她! 门上还有一起吸进来的金币和那卷地图,都被牢牢吸附在上面。 “救救我,救我!” 莉莱绝望地喊道,她一只手紧紧拽着狼头锁,掌心被挂得鲜血淋漓。 “救我,救我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正常男人看了恐怕都会心里一软……楚门当然也不例外,他咬咬牙,从门上摘下那卷地图。 地图此时是短棍状,长度刚好够得着对方。 “坚持住!”楚门大喊,然后将棍子递了过去。“抓住它!快!” 莉莱眼中浮现出强烈的生机,仿佛回光返照般鼓起最后的力气,奋力抓住了那根棍子。 愚蠢的善良。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想道,并盘算着怎么把楚门弄下去。 但就在这时,她看到楚门露出一丝微笑,笑得那么开朗,那么阳光……也那么残忍。 莉莱心里陡然一凉…… 该不会…… “再见。” 楚门用口型告诉对方,然后松开了手。 莉莱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就彻底被乱流卷走,撕扯得四分五裂,就像一面映着她的镜子,在地上摔得粉碎。 诡异的是,整个过程没有一滴鲜血洒出,那些碎片也碎裂成更小的齑粉,仿佛融进了这条“河”。 目睹这一幕诡异,楚门打了个哆嗦,他急忙一脚踹开门,然后一翻身就掉了进去。 他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落地,还在地上滚了两圈。当视野被熟悉的黑夜、血月以及黑漆漆的树冠填满时,他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回家的感觉真好…… 短暂休息了几分钟,楚门挣扎着爬起来,抬头望着面前的门。 半透明的门散发着微光,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那块水晶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和恶魔之血,和这扇门有什么关系? 恶魔之血还能作为打开门的“钥匙”?? 更多的未知瞬间充斥脑海,楚门用力摇摇头,仿佛要将杂念甩出去。 “还是先回去吧。” 他想着,然后推开了门。 这次传送也没有出现任何意外,他降临在距离男爵府十多塞纳的一条官道上,天空挂着熟悉的月亮,耳边吹着熟悉的夜风。 劫后余生,楚门差点瘫软在地上。他几乎赤身裸体,腿上、胸口、脸上鲜血淋漓,看着要多惨有多惨。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的夜空。 “不是吧,还来?” 楚门皱眉,转身望着声音来源。 没几秒,一人一马靠近,骑手明显视力更佳,在楚门看清他之前就看清了这边,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翻身下马,然后跪伏在楚门面前。 “大人,您没有事吧!” “希尔加?” 楚门提着的心也放了下去,看希尔加风尘仆仆的样子,他突然神色一动:“威廉让你来的?” “是,大人!”希尔加送上一封信,并郑重地说:“他让我告诉您,劳伯没有死!而且,上一任伯爵正是被他设计死的!” “我知道了。” 楚门点头道。 ---------------- 同一时间,洛加。 原圣-艾迪利斯,二十年前更名为橡树之家的富人区边缘,突然爆发出一声足以刺穿三个街区外行人耳膜的尖叫。 猝不及防之下,正在书房打盹的莱曼·克里斯托夫先生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他立即怒不可遏地站起来,冲向爆发出尖叫声的房间。 然而没等他进去,门就被推开。 克里斯托夫太太披头散发,两眼通红,表情比魔鬼还要狰狞。 她佝偻着背冲出来,疯了似的抓住莱曼的领口。 “死了,她死了!” “冷静点,亲爱的。”莱曼压下火气,“说清楚,什么死了?” “我们的女儿,亲爱的莉莱,我们的女儿她死了!!!” “什么!?” 莱曼仿佛被人在后脑勺重重敲了一棒槌,一阵眩晕袭来,差点站立不稳。 他一把推开妻子,冲进她刚才所在的房间。 这是一件古老的陈列室,一面面玻璃橱窗中陈列着克里斯托夫家族历代法师的徽章,最上面,最显眼的自然是那位先知贝萝·克里斯托夫的星见徽章。 然而接下来徽章越来越少,样子也从最初的精致变得粗糙,到了第三个橱窗,甚至只剩下了胸针和家族徽章。 最下面本该是一红一蓝两枚叶型胸针,红色代表大女儿莉娜,蓝色代表小女儿莉莱。但前者此刻被一枚石之阶徽章取代,而后者,则被烧成一团焦黑,原本镶嵌徽章的海绵也成了黑色粉末。 目睹这一幕,莱曼反而冷静下来了,事情无可挽回,他的眼中满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给莉娜写一封信,克里斯托夫的怒火必将烧尽灰杉领!” 第五十一章 烈焰 洛加的幻寂议会,又被称为法师的圣地。 然而在一千一百六十二年以前,这里是圣殿的“圣地”,教义上说艾加附身的人类最终在这里静坐死去,肉体滋润大地,施加祝福,让这里成为信徒们心灵的故乡,是生者距离圣园最近的地方。 他们还说,这是一座永不陷落的城市。 然后,那年,一千一百六十二名法师——一个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而为的数字——联手摧毁了洛加高达三十五纳尔,厚达一百纳尔的三段式城墙,让达维安的大军踩着断壁残垣冲入城内,粉碎了属于旧时代的一切。 在那以后,这里就成了法师的圣地,并且没有修建城墙。 “法师无需设防。” 洛加人是这么说的。 这种骄傲的情绪渗进了每个洛加人的血液里,能够呆在洛加,哪怕只是个清扫道路的杂役,也能挺直了胸膛说“自己在为泰沃里亚最优秀的法师们服务”。 这里也充满了现代建筑和魔法的完美结合,如果楚门在这,一定感慨这里最符合他对霍格沃茨的向往。 幻寂议会的主体建筑是一座高塔,从外面看起来塔身直径不过两塞纳,但是因为空间膨胀理论,里面实际上比外面更加宽敞。 大厅里人来人往,大多数穿着法袍,还有许多毕恭毕敬跟随在法师身后,衣着各异的仆人。 大厅东首是一个巨大的壁炉状建筑,无数扇小窗口就像蜂巢,密密麻麻镶嵌在墙上,不断有火舌从内嵌的炉子里吐出来,溅射出赤色的火花和黑色的余烬,二者在半空交织幻化,变成一页纸,纸又自发折叠成一只蜂鸟或信隼,拍打着翅膀窜向高空。 高塔十层以下为全体法师服务,往上就归议会高层所有,其中11-15是六名议员各自的班底,包括但不限于学徒、亲眷一类。 一封漆黑的信隼持续向上,一直飞到了第15层的办公室,莉娜·克里斯托夫的冥想屋。 蜂鸟靠近门时就速度骤降,接着变回一封信,在半空摇曳落下,最后从门缝飘了进去。 几分钟后,门被推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走了出来。 她和莉莱有几分相似,但不如妹妹长得那么娇媚,一颦一笑都充满了自信的魅力。 法袍下端分叉,露出一双修长纤细的美腿,繁复的白色纹路从脚踝一直延伸到大腿上。一头橘红色的头发炽热如火焰,瞳孔都是醉人的玫瑰色,身着一袭金红交织的低胸法袍,勾勒出的线条比起妹妹来更加傲人。 信笺在她掌心化为灰烬,随即,一声不屑的冷哼从嗓子眼挤了出来。 莉娜款款向前,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半空就消失在火光中。 几分钟后,洛加的高空传来一声清脆的龙吼,城里人无不抬头。 一个体态优美的庞然大物舒展身体,张开双翼划过天际,消失在北边的天空。 “那是什么?”一个新入城的法师充满敬畏地问, “一头灼霜龙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显是土著的洛加人带着自豪,就仿佛那是自家养的龙。 “也不算什么珍稀品种,远古龙有十七个亚种,灼霜龙是第四亚种的衍生物,弱是弱了些,不过比一般石之阶的法师要强许多。” “龙……龙!?”新人法师惊骇道:“那不是已经绝迹的生物吗?” “绝迹?”那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看起来像是圣锡兰贵族学校出来的吧?我记得法师预备科有一本洛加出版的《泰沃里亚龙类编年史》,你该不会是没读过吧?” 新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呵,现在的年轻人呀……”那人叹息道:“龙是不会绝迹的,只会被不断稀释血脉。站在物种角度,这固然是一种堕落,可站在实用角度,随着亚种越来越多,我们能够饲养的龙类也就越来越多。这一头灼霜龙是红魔格雷泽·蒙瑞议员的宠物,由他新收的学徒莉娜小姐饲养,算是老朋友了,每次出动除了讨债就是寻仇。” 说完,他拍拍对方的肩,“年轻人呐,还是要少说,多看,多学习。” “您教训的是。” 新人惭愧地低下头,再度抬头想说点什么时,对方已经扛着扫帚走开了…… ------------------- 两天后的加德夫城。 大清早,阳光灿烂,威廉行走在前往第十区的路上。 距离他启程返回圣锡兰还有一天时间,但最近一股莫名的焦虑总是笼罩着伯爵大人,就连宿醉都没能缓解焦虑,足见这焦虑有多么严重。 “但愿消息能传到吧……” 伯爵想着,捋了捋自己漂亮的黑色卷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抬头的瞬间,他瞥见第十区冒起一阵烟。 “该死,我的庄园!” 他急忙一路狂奔,等回到第十区时,庄园外已经站满了人。 管家、仆人、护卫,黑压压一片人都在那儿,脸上挂着悲戚和畏惧,见他回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一股脑围上来。 “伯爵大人!” “大人!” “大人——” “一个个来,慢慢说。”威廉看向管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噢,大人……”一向冷静的管家因为气氛声音都不禁颤抖。 “是法师!是一个野蛮、粗鲁、肆意妄为的法师!她骑着一头巨大的野兽,仿佛是吟游诗人故事里的龙,它喷出烈焰烧毁了您心爱的露台,然后那个女人就大笑着离开了!” “法师和龙?”威廉心里突的一下,他环顾四周:“没有人受伤吧?” “艾加庇佑,并没有人受伤,大人。” “那就好。”他点点头:“不过是被烧了个露台,无所谓……只是这或许和艾加没什么关系……” 他喃喃道,望向第十一区。 他看过去的同时,两匹通体白色的安第纳绒鹿从十一区方向跑了过来。 法师们认为鹿是智慧的象征,而且比马这种粗鲁的生物更温柔、优雅,更符合他们的身份。于是高大、纤细又漂亮的安第纳绒鹿就成了法师的官方坐骑。 为了不压垮这种柔软的生物,每头鹿的鞍上都有重力抵消法阵。 两名法师从鹿身上下来,对伯爵行礼。 “我需要一个解释,两位。”伯爵冷着眼:“这是否意味着幻寂议会在挑衅锡安贵族的尊严?” “伯爵大人。”一名法师不卑不亢道:“首先,我们对您的遭遇深表同情。其次,请允许我对石之阶法师莉娜·克里斯托夫小姐的行为作出解释。” 果然是她…… 威廉的不安愈发强烈了。 “这是泰沃里亚1143年,约瑟夫陛下与幻寂议会联名签署的《洛加特殊条例V号补充法案》。”他递出一张纸,解释道:“其中规定,议员拥有在人口密度低于150的锡安规制地区中使用魔兽宠物的权力,他们必须个人承担因此造成的后果,包括但不限于接受决斗,赔偿财物等。” 威廉冷笑:“所以这位莉娜·克里斯托夫小姐是六位议员之一?艾加在上,这可是我听说过最有趣的笑话了。那么,我可以请一位龙血武士替我与她决斗吗?” “不,大人。”另一名法师笑了,他笑得那么狡猾,就像一直在等威廉这么说。 “莉娜小姐此次出行是以她的老师,格雷泽·蒙瑞阁下的名义,这是他的引荐信,一切后果由他个人承担。”法师又递出一封信,然后微笑道:“当然,我们不阻止您‘发起决斗’的想法,如果有人愿意与红魔阁下决斗的话。” 会有人与红魔决斗?呵呵…… 威廉碰了颗钉子,扯了扯嘴角。 对方送来的除了信,还有一份盖着幻寂议会魔法印章的饲养证明。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良龙证”——证明这头灼霜龙受过驯化,可以在非人口稠密地区飞行。 “对奇洛——哦,这是它的名字。对它的乖戾我们深表歉意,但我们可以保证,这只是一次意外,所幸并未造成人员伤亡,所以并不意味着挑衅。我们谨代表莉娜小姐恳求您的原谅,并愿意在圣殿和自然学会的见证下赔偿您的损失。” “呵呵……” 威廉笑了,可只要是个人就能听出伯爵大人心情有多糟糕。 “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见我一面,作为一名绅士,我如果还不理解意思,是否就有失风度了?”他反问。 法师没有接话,礼貌地望着他。 “那么,请替我转告莉娜小姐吧,今天下午太阳落山前,我会在新露台上等她,商议‘赔偿’一事,希望她不要失约。” “如您所愿,大人。” 第五十二章 法师 炎季2月2号这天,伯爵府被法师烧掉露台的消息不胫而走。 到了下午,等消息扩散到最繁华的第三区,到那些酒馆里消息最灵通的人口中时,就变成了“伯爵的庄园被一头龙喷掉一半,伯爵府的人死了大半,伯爵自己都身受重伤!” 与此同时,各种议论甚嚣尘上。 “不愧是法师,实力强大,能够从恶魔手中保护我们。”有人说。 “连贵族老爷都会被法师威胁,还有什么能制裁这群人?”也有人担忧。 “也许是个人恩怨呢,毕竟我们那位伯爵大人可是个风流成性的人。”还有人幸灾乐祸。 “似乎从艾加之赐以后,法师们行事就越来越高调了……” 有人若有所思地来了句。 这句话为讨论划上了句号,原本每个眉飞色舞的人此时都缄默不语,仿佛提到了某个不能说的禁词。 这股难熬的沉寂持续了许久,直到不断有新客人落座,酒馆才恢复了以往的热闹,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言不由衷的忧色。 …… 露台被灼霜龙的龙息喷掉一半,空气中还残留着冰霜与火焰交融的诡异气味。 但威廉执意要在这里与对方面谈。 在别人看来,这是伯爵大人坚持底线和原则…… 但只有威廉自己知道,他只是在提醒自己别忘了对方刚刚干过什么事。 说白了,就是壮胆。 直到现在,直到面对对方,他的手都在颤抖。 只因为对方是法师,只因为此时是约瑟夫20年。 二十年前,先王理查,也是被称为狮心王的陛下病逝,与此同时王子费洛殿下失踪,搜寻一个月无果。 之后的炎季3月22日,也是狮心王理查生日那天夜晚,天空突然投射下一道刺眼的强光,洞穿了约瑟夫亲王的庄园。 就在人们以为这是神罚,可怜的约瑟夫会因此遭罪时,瘫痪在床3年之久的约瑟夫竟奇迹般站了起来,并沐浴着圣光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痊愈了! 圣殿的人高呼神迹,就连幻寂议会的法师也罕见地公开表态。 「这束光超越了能用法则解释的范畴,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一种至高存在的力量。也许这就是你们所说的‘神’。」 于是,约瑟夫名正言顺地加冕为新王,那一天也被称为艾加之赐。 新王加冕后第一件事,便是颁布了一系列削弱贵族实力,转而加强幻寂议会,也就是法师影响力的条例,一下子在贵族间引起诸多不满。 《洛加特殊条例》颁布的第一年,国会每周的例会都要开满两天两夜,议员间爆发各式各样的争吵,各方党派人士轮番上阵,甚至有将食物和妓女叫进国会大厦的,只因为他们要在那里长时间辩论无法脱身。 国会从那时起就吸纳了幻寂议会的代表,因而每次争吵总是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 吵闹最严重的一次,一位贵族议员指着幻寂议会代表的鼻子骂道:“如果不是达维安陛下的军队踏平洛加,摧毁各地教堂,你们这群人还要像老鼠一样卑贱地活在下水道里,靠垃圾和污水为食,与粪坑里的蛆虫为伴,这辈子都不敢出来透气,现在凭什么踩在贵族头上!” 这句话似乎触怒了那位法师议员,他没有答话,而是拂袖离去。 就在人们以为这是法师服软的开端时,就在当晚,那位贵族议员的家被陨石砸平了…… 没错,陨石! 一颗仿佛被马亲王召唤来的陨石从天而降,那名议员住在郊外的家被夷为平地,包括仆人在内一共77口人,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它与法师有关,也没有人去查。 道理很简单,法师说这也是“法则无法解释的”。 如果有人能查明这件事,就等于变相承认了那束光也有可能来自法师…… 这显然不被允许。 别看后来贵族们又是静坐,又是抗议,但已然比之前的声势弱了许多,尤其是双方装模作样你来我往拉扯了几次,看似互有退让地达成共识后,如果站在最初的起跑线上来看,是贵族做出了大让步。 《洛加特殊条例》也因此连年修整补充,贵族们几乎是一路小跑地退让…… 但在过去十几年里,法师不再过多索取什么,似乎对现状十分满意,威廉也以为他们真的满意了,收敛了,可现在,得知上一任格拉摩根伯爵的事以后,他深深地明白…… 没有,根本没有。 法师之所以收敛,是因为他们还未消化完十九年前掠夺的战利品,眼下再一次出手,或许是新一轮掠夺的开端。 而他,稍有不慎,就会成为被对方挑在战旗上的祭品。 …… “莉娜小姐,如果不是艾加之赐后约瑟夫陛下颁布的若干条例,我想我已经招募雇佣军去洛加向你的父亲莱曼·克里斯托夫先生讨要说法了。” 威廉如此说道,他手持一杯红酒,靠在仅剩一半的墙壁上。 他尽量让声音不颤抖。 好在面前这个身材高挑的女士一如她表现出的这样没有心机,她压根就不在意威廉的表情和小动作,全神贯注地把玩掌心的火焰。 她的橘色头发仿佛有微风在吹拂,火光照的脸上泛红,玫瑰色瞳孔里始终跳跃着一丝亮光,掌心的线条不断交织,好像除了练习,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那你去啊。”她漫不经心道:“就算你出一万枚金达维,也没有雇佣兵敢去洛加闹事,因为他们有命赚,没命花。” 威廉咧嘴笑了笑, “那当然只是一个玩笑,” “可我没工夫开玩笑,说吧,要什么赔偿,我会让法师塔的人给你钱,然后和你谈正事。”她似乎玩够了,火焰在她手中凝结成丝线,拉长,再缠绕,反复几次后,就编出了十几种花样,看的威廉眼花缭乱。 “我们直接谈正事吧,”他说道,“为了节约你我的时间。” “那你早说嘛。”莉娜哼了声:“兰卡斯特的男爵特鲁曼是不是你的封臣?” “的确,他宣誓效忠于我。” “那很好办,我要去烧死他,你不要插手。” “什么?”威廉叫出了声:“为什么?你和他有什么仇?” “哦,因为我的妹妹死在了兰卡斯特领。”她说着,脸上没有一丝悲戚,反而更像是嘲讽:“虽然我一直很讨厌她,正如她那么讨厌我。但老爹说的没错,克里斯托夫家族的荣耀不允许被玷污,所以特鲁曼必须死,而且必须死于我手。” 威廉被她这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气到说不出话,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愤怒。 “他对我宣誓效忠,我不可能抛下他不管。” “哈哈……”莉娜不屑地笑道:“老爹猜的果然没错,你们这群无聊的贵族总会说些冠冕堂皇的好听话。好吧,他让我告诉你,如果不想格拉摩根诅咒在你身上太快应验的话,就乖乖的缩在城堡里,做个懂事听话的领主,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说着,她昂着头颅,款款来到威廉身边, 这个女人几乎和威廉一样高,但后者总觉得自己在被俯视。 莉娜伸出一根指头,指尖窜起火苗,摇曳着靠近了威廉。 火苗上散发出惊人的热度,威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身体不禁向后仰,但被莉娜一把挽住了腰。 就像舞会上舞蹈的两人,只是男女角色反转。 “在我面前,你没有反抗的余地……明白了吗?” 女人冷笑道。 耻辱像火焰一样吞噬着理智,一股热血涌上威廉的脑子,他想反手给这个女人一巴掌,告诉她什么是尊重。 但此时,她身后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巨龙的影子,随之而来的是震耳的咆哮声。 威廉顿时冷静,冷汗直冒。 他暗忖自己刚才在想什么,现在这种情况无论如何对方都不会直接杀死他,最多受些侮辱罢了……但是,如果他真敢抽一巴掌,那格拉摩根诅咒一定会提前应验。 “请允许我考虑考虑。”他语气一软,回复道。 “好,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莉娜爽快地松手,手指微弹,一簇火焰在空中绽放,天上传来一道回应般的龙吼,灼霜龙奇洛拍打着双翼稳稳落在露台。 即将翻上龙背前,莉娜突然转身好奇地问: “你那一株植物叫什么名字?” “什么植物?” 威廉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一抹刚抽出枝芽的绿色。 花盆因为在露台门口,因而幸运地没有被高温波及,而且也幸运地躲过了火光。即使芽尖略微被烤焦了一些,但不影响它的青翠。 那是什么来着? 他一时半会儿竟想不起来。 “你也不知道?”女人撇了撇嘴,“切,无聊的贵族。你大老远地运一盆土过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名贵的花卉……” “大老远运土……” 威廉猛然想起第十区荒芜的土壤,所以这是…… 他愣神的功夫,莉娜已经骑在龙背上,伴随着一声咆哮,巨龙展翅飞走,高速气流将露台吹得一片狼藉。 等她走远,威廉急忙呼唤管家。 “快!去找圣殿的人,不,是去找胡桃小姐!” 抱歉,诸位 这本书大概就到这里了,我得反思、总结一下经验教训。 感谢诸位这段时间的推荐票,感谢诸位的信任,十分抱歉。 我们下一本书再见。 附: 后续剧情大概是这样的,摄于法师的压力,威廉无法公开表态,也无法阻止这一场“楚门与莉娜间的私人决斗”。于是他截取了《艾加救世录》里的一段话送给楚门,“意志若是屈从,不论程度如何,它都帮助了暴力。” 这段话出自艾加化身的人类之口,后者用狸猫换太子的方法从火刑架上救了一个军人,而那个军人叫西维。 巧的是,詹姆的副官,那个在男爵领做木匠兼雕塑的退伍军人也叫西维。 楚门又看到胡桃带来的各种防烧伤药剂,顿时懂了威廉的想法。 威廉要他苟活,也就是“特鲁曼名义上死去,但实际上楚门活着”。因为如果他跑了,不光会被法师追上,还会被以“懦夫”的名义屈辱烧死,与其如此,不如假死脱身。 楚门接受了这个想法,但他可不想让“特鲁曼”就这么简单死去。 他找到西维,在后者的帮助下修建了有暗格的火刑架,并用一具死刑犯做替身,在莉娜到来时向她忏悔,表示自己对莉莱的死负全责,与灰杉领的人民无关。 莉娜对此毫不在意,她只在乎楚门是不是被她烧死的,于是楚门借机向全领民众发表演讲,重复达维安的“如果这算亵渎神明,那么就请神明降罪于我一个人,饶恕我的子民。”,只是将“神明”换成了“法师”字眼。 莉娜渐渐察觉事情不太对,因为楚门的煽动越来越强,周围民众看她的眼神不再是敬畏,而是愤怒,她虽然不懂深层次原因,但知道一切的源头都在楚门身上,于是准备提前烧死他。 这时法瑞斯站了出来,教士长陪胡桃一起来的,因为父亲节前夕胡桃送给他一匹马(那15枚金币的去处),他得知胡桃在自然学会的经历,以及是楚门帮了她之后心生愧疚,再加上自己先前对劳伯施以援手,替他送出一封家信(就是申请洛加法庭的庇佑),造成了这一系列祸端,以及对胡桃心怀歉意,各种复杂情绪下挡在灼霜龙面前领了便当,临死前祈求胡桃的宽恕。 他倒不是一定要救楚门,只是楚门当初让他认清自己的内心,使得教士长备受煎熬,渴望一个解脱。 不过他争取的时间也让楚门发表完了最后一段话, “ …… 如果有人侮辱一位平民,那么,他的领主会站出来! 如果有人侮辱一位领主,那么,他的国王会站出来! 如果有人侮辱一位国王,那么,他的王国会站出来! 这就是我所理解的秩序!文明人的秩序! 但是,有这么一群人,凌驾于秩序之上! 文明不过是一张轻如蝉翼的面具,暴力才是他们真正的面孔! 也正是这么一群人,要践踏属于贵族的尊严! 烈焰可以将一个人的肉体化为灰烬,但绝不能践踏他的尊严! 我的意志会升入圣园,因为,神圣的艾加在注视着这一切! 只愿,暴行得到惩罚! 只愿,我是这唯一的殉道者。 ” 然后龙息洗头,浓烟滚滚,楚门在关键时刻掉进挡板里,传送到永夜位面。 然鹅龙息的威力巨大,整个火刑架都被烧垮,只看到一具尸体后胡桃哭成泪人,杰伦也久久不能走出悲伤。 这是第一卷的内容,结尾是楚门“死”后掀起的滔天洪水,他提前就准备好了演讲稿,交给西维,让他带去圣锡兰。圣锡兰当地喉舌报刊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件事,然后大书特书,就像一枚火星子丢进汽油桶里,贵族和法师间的矛盾被彻底引爆。 因为没有人愿意做下一个“殉道者”。 贵族们请求约瑟夫将这一天定位“特鲁曼日”,纪念楚门的牺牲,并要求限制法师的权力,法师寸步不让,双方在国会闹得不可开交,约瑟夫这次保持沉默,圣锡兰变得宛如泥沼一般。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第二卷内容在永夜位面展开。 整个第一卷是铺垫,围绕二十年前詹姆带回男爵领的“宝藏”展开,如果看得仔细的朋友可能也发现了,很多事都发生在二十年前,比如什么费洛王子失踪,理查驾崩,约瑟夫的“艾加之赐”,詹姆被封兰卡斯特等等。其实这些都源自约瑟夫为了篡夺王位的阴谋。 男爵府那块“水晶”是来自圣殿的“湮灭之石”,作用是毫无后患的杀死一个人,实际上是放逐到永夜位面。 泰沃里亚贵族自血腥君王之后都会给自己的后人施加良性血脉诅咒,大概就是被谋杀时指示凶手并远程指示死活这种(比如莉莱的胸针,法师协会的徽章等),但湮灭之石不会指示凶手,只会透露死活,因而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必备产品,属于圣殿紧俏货以及锡安官方管制道具,零售价2999金币,4枚只要1w,偏远地区还包邮包护送。 二十年前,一次“黑酿酒馆隔绝事件”,锡安军方+幻寂议会+自然学会+圣殿四方动用了10块湮灭之石,将“梦想家俱乐部”的人都放逐了。 这个梦想家前文也说过,楚门之前见到的两页纸,上面“梦想家”——那个想要让凡人成为法师的哥们,就是梦想家俱乐部的创始人,他也的确成功了,用草药炼金学让俱乐部的一部分人成为了法师,这其中就包括伪装了身份的费洛王子。 但是后来事情暴露,被幻寂议会知晓,后者勒令自然学会把这人交出来,双方没谈拢,让军方和圣殿也知道了,他们都想来分一杯羹,掌握“批量生产法师”的方法。 约瑟夫得知这件事后从中作梗,许诺给法师一块大蛋糕(洛加特殊条例),并承诺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拿到梦想家的方法,保证法师稀少且高高在上,由此得到法师的助力,放逐了费洛,也一手策划了“艾加之赐”,登上王位。 锡安军方参加这件事的就是军神邓加尔,为了混淆视听,他让自己的属下带着湮灭之石分散到各地做诱饵,吸引那些觊觎“宝藏”的人。 这才有了詹姆成为兰卡斯特男爵,以及家里放着湮灭之石这件事。 第二卷内容就是解开上述这个秘密,并让楚门慢慢遇上被放逐的人,由此开始积蓄实力。 不同于绝大多数放逐者,他可以自由穿梭于两个世界间。 他对费洛说“你们给狗戴上了王冠,就没法再拴上链子了,而我会终结这一切。”(狗指的就是法师。)从而被费洛重视,两人成为朋友。 然后楚门带着费洛殿下的班底,回到泰沃里亚,前往圣锡兰,以“楚门”之名,以“争取特鲁曼日”为名,引发一出“我夸我自己”的舆论攻势,从而开始第三卷的王都政变篇。 第四卷是种地篇,讲楚门成为北地守护者,出人意料的没有自称兰卡斯特公爵,而是命名为“楚地”,并将北境变成粮仓,开始魔法工业革命云云,后续他和费洛的矛盾也会逐渐显现,在这个过程里泰沃里亚逐渐昼短夜长,永夜似乎降临了。 这段借鉴了《恶魔法则》,我的大致想法是写成类似杜维和辰殿下那种关系,此外讲一个“力量失去制衡就会引起混乱”的故事。 这个想法大概会贯穿始终。 大概就这些吧,看了看手头的大纲足够我写到100w字hhhh,还是挺不甘的,别人20w上架,我20w不一定签约,和上本书比起来毫无长进,我还是得多反思一下。 最后还是说声抱歉和感谢,还好这次没立什么flag,另外恳请大家暂时不要把书移除书架,等准备好新书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希望到时候诸位能看到我的进步。 最最后,谢谢。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