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这是你的江湖》 写在开始前 传统武侠早已没落,这无疑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如今看武侠的人不可多得,写武侠的人屈指可数,阅读和创作传统武侠的人更是寥若晨星。在而今日新月异的网络文坛中,传统武侠,仿佛更加没有了一席之地。因此在“起点中文网”创作传统武侠的写手,或许不是为了赢得名望声誉,也不是为了赚取高额的报酬。 随着经济的发展,时代的变迁,国人的价值观念、审美判断、阅读取向,都在不断地更新与变化。曾经影响一代又一代人的古典文学————先秦散文、楚辞汉赋、魏晋骈俪、唐诗宋词、元曲杂剧、明清章回体小说,也逐渐被人们“视如草芥,弃之敝履。”甚至连“通俗文学的典型代表”、“成人的童话”、“趣味性极强”的传统武侠,亦如风卷残云一般,逐渐被读者所淡忘,消逝在人们的生活中,尘封在大家的记忆里。 或许是前辈们取得了太过显著的成绩,以至于一提到武侠,人们便自然而然的联想到“新派五大家”、“金古梁”等人。他们就如同华山一般奇绝俊秀,好比日月一般璀璨生辉。他们于武侠方面卓绝的贡献,可能已经到了一种无人可以比拟的地步。后继创写武侠小说的人,在前辈光环的照耀下,于相形见绌的比较中,黯然失色。或许是我们新一代人太过于无能,不能超越前辈,写出更好的作品,以至于大家对武侠这类题材的小说丧失了一份希望,增添了一份失落。当然,这无疑是侠武败落的原因之一————青黄不接,后继无人。 通俗文学和庸俗文学,永远不能相提并论。随着互联网技术的不断发展,信息传播能力的不断增强,阅读载体的不断完备,现代人生活压力的不断增大,娱乐方式的不断丰富……从而导致越来越多的作品类型开始兴起,层出不穷的写作方式开始泛滥。如今在网络文坛占据主导地位的玄幻、仙侠类书籍,因为迎合了当代人“阅读娱乐化”的心理,顺应了“网坛小白文”的潮流,并且满足了市场的需求,因此而变得越发盛行。 顺时代者昌,逆时代者亡,相对于较为“正式”、比较“枯燥”,经常以历史、时代为背景的武侠小说,可能不太容易被大家所接受了……这一切都冲击着传统武侠,将武侠埋没在浩瀚的海洋中,湮灭在历史的画卷里。的确,这也是武侠败落的原因之二————受到了现代社会“多元化”的冲击。 文学是现实的产物,是生活的写照,是对一个时代的主流思潮主观见之于客观的反映。或许武侠的本质性没落,是从九十年代中期开始的:自改革开放以来,经过四十年的高速发展,经济不断增长;社会不断进步;政治不断民主;法制不断健全;时代不断变迁……似乎一切都变了模样。大概这才是武侠没落的根本原因吧————武侠小说的题材与内容,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了;所反映的精神,不符合人们的观念和喜好了。 比如:武侠的“套路式”剧情,大家都看得厌了,不再像从前那般吸引人了。复仇、奇遇、江湖恩怨、武功秘籍、争名夺利、打打杀杀……老一辈人觉得太老套,没新意;新一代人觉得很无聊,不稀罕。若:在当今社会,血气之勇已不足恃,以牙还牙,以暴制暴,依靠武力去解决问题的方式,不能被法律所容忍和接受了;国家统一,民族团结,高于一切。而许多以历史为背景的武侠小说,不乏极力渲染民族矛盾的情节,更不少“鞑子”、“契丹狗贼”等言语的措词……另有“专家学者”尤以为甚,反复强调“小说中民族团结”的问题了。 传统武侠,已经发展不下去了,萧条的令人怜惜,没落的让人心痛。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传统武侠若想继续发展下去,若想不被时代所淘汰,就必须变革与创新,就必须与时俱进。其实近年来,武侠也在不断的创新和改变:武侠穿越、武侠修真、武侠幻想等类似的题材,从本质上来说,都属于对传统武侠的一种创新。但这种创新所起到的效果,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了少许涟漪,虽然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并没有改变武侠没落的轨迹。甚至还有不少人把修真、幻想等题材的武侠,与玄幻小说归结为了一类————其实这种看法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现在很多“武侠穿越”、“修真”、“幻想”等题材的小说,不过是在打着“武侠”的旗号“冠冕堂皇”罢了,一味地追求创新求变、注重标新立异,甚至胡诌八扯,做“无病之呻吟”,却在不知不觉中舍弃了传统武侠的精华,抛弃了武侠最本质最重要的东西。 武侠的精华与核心,顾名思义,是勇气与侠义,一种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精神。 勇气与侠义、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精神,也是武侠小说不变的核心与本质。而打斗与武功的描写刻画,不过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辅衬。古往今来,但凡被人们津津乐道、口耳相传的武侠小说,几乎都符合并体现了勇气与侠义的主题,宣扬了一种昂扬向上,积极进取的思想。换句话说,武侠创新是一定的,取舍也是必然的,但创新或许不是形式的创新,而是内涵的创新,有些东西永远都不能舍弃,因为那是武侠的根基和命脉,一旦连根基都变了,那么便不是武侠了。 或许现在的武侠,应该更多地反映当下的问题,写现在的冲突,更加地与现代社会所接轨。比如写读者生活中所关心的、困惑的、迷茫的、郁闷的,所思所想的一些东西,将它们糅杂进武侠的世界里。面对着我们当下社会的弊病与丑恶;人性的扭曲与道德的沦丧;违法犯罪的日趋上升;贪污腐败的明目张胆;教师性侵案的接连发生;假药毒疫苗的不时涌现;损人利己行为的司空见惯;黑暗与空洞的吞噬;为虎作伥的默然……国人到底是怎么了?那曾经影响一代又一代人的武侠思想,那种“锄强扶弱”、“生死之间可以轻于鸿毛,善恶之间却绝难两立”、“永不向恶势力低头”、“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武侠精神,到底去了哪里呢? 我感到悲哀和无奈。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我想将最旧的小说,以一种最新的意境表达出来;将最新的思想,用最旧的形式来包装————所以我选择用章回体与武侠相结合的方式,借古抒怀,表达一种精神————那种“勇气与侠义”、“绝不放弃”、“主张道德与仁义”、“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儒家武侠”精神。这种精神曾帮助国人度过了最黑暗、最艰苦的岁月。然则,儒家道德与武侠仁义的精神,也正是目前工业社会最需要的一种精神。 我不是复兴武侠小说的人,我只是借助武侠这个题材,表达这种昂扬向上精神的人。于书中主角经历挫折、挑战黑暗、积极抗争、永不放弃的过程中,将这种精神展现出来。 我写的是情怀,是真的想写好一本书,而不是去搞那些轻松愉快、受大家喜闻乐见、但却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没有什么营养的“小白文”。因此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违背网络文坛的潮流,所以我注定会失败。即得不到大家的理解与支持,甚至还会遭到读者的摒弃与批判。但我却真心的希望自己可以为大家带来快乐,也希望读者在茶余饭后、闲来无事之余,偶然看到这本书时,在放松的同时还可以有一份收获与提高,从而更加丰盛、理性的生活————这是我写这本书的原因。起到这样一种效果,也是我的理想与追求。因此哪怕只有一个人在看我的拙作,我也会坚持将它写完。 写好武侠难,写好传统武侠更难:一要出众的文笔,刻画人物的外貌与性格;二要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情节;三要道理明了,哲理深刻;四要反应人性与现实。我也知道自己写的很烂,笔法青涩,剧情枯燥,内容简单,思想性也比较差。甚至到现在为止,这本书仍没有一个较为完善的框架,亦没有一个整体的构思和布局,更不用提一些细节和排版了。 我当然晓得自己不能迎合大多数人的口味,写不出受欢迎的作品。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我知道自己并不能改变什么,根本不能影响什么。换句话说,去不去努力,继不继续写,可能没什么两样,或许没什么意义。 不过我始终相信自己不是孑然的。一定还会有和我同样的人,在某一个角落,不顾世俗的眼光,为自己的追求而努力————我们只不过是这个时代的疯子,唱着无人问津的民谣;跳着茕茕孑立的舞蹈;写着冷暖自知的小说。很少有人能理解我们的付出与贡献,也本就没有多少人能体会我们的辛酸与苦涩。只剩下自己,惨淡经营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执着,直到世界尽头。这一路,我们注定孤独,但无论遭到怎样的冷眼与嘲讽,我也会仰起头,坚定地说一句:“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是个不太会表达感情的人,也不太喜欢与别人谈感想,写开场白。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乱七八糟写了一大堆,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亦不晓得我有没有表达好内心的想法。算了,就这样结束吧。 致敬金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诗曰: 人生似幻如泡影,刹那弹指一挥间。 七情六欲皆烦恼,四大皆空不自由。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世事难遂芸芸意,不谙红尘阒阒忧? 诸位看官,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曾无故害大病一场,然则尽访天下名医隐士,遍求世间灵丹妙药,奈何皆无效矣。时逾久,余俱用百般之道,毕受千般之苦,兀自万般徒劳尔!然自知大限将至,身受囹圄疾恶,心系伶俜郁魇,真也难以附加,不足为外人道哉!心灰意冷之余,感慨万千之隙,思如泉涌,忆如飞絮,红尘所遇历历于目前,方晓千古艰难莫过于死矣。 呜呼,悲不自胜,黯然销魂。茅椽蓬牖,鹑衣麻屣,凄风苦雨,奄奄气息。嗟叹回天乏术,命当如此,不觉愤恨交加,咒天骂地,一至于斯。何也? 暗想浮生一世,尊儒尚礼,仁义为先,严以律己,德行兼修,五常伦理,莫不遵行。欣欣然入仕,萤窗雪案十余载,将棘围守暖,把铁砚磨穿。待到成竹于胸,良谋囤腹,栉风沐雨,游艺江湖,负笈担簦,书剑飘零。好似那万金宝剑藏秋水,满马春愁压绣鞍。奈何才高难入俗人机,时乖不遂男儿愿,流年不利,命途多舛。惘然若失兮惆怅而独悲,潦倒侘傺兮恻怆而翼垂;茕茕孑立兮形影而相吊,弱水三千兮无瓢而依存。正是:屋漏更遭连年雨,行船又遇打头风。 大凡物不得其平其鸣,悲天悯人,非吾独是也。山穷水尽,泪洒青衿,方觉黄汉镛绝句:“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未尝无是也。 嗟呼!天不暇人愿,人能耐天何?如今只待那撒手人寰之时,二厮索命之际,远走彼岸,共赴黄泉。亲睹姜女仙姿佚貌,笑饮桥头魂汤美酒。了却生前之事,以慰红尘之恋。于那阴曹地府阎王殿中,心怀愤怨,三笑而五叹,乐作群也:一笑如人饮水梦中事,冷暖自知心上秋,生不逢时也;二笑举世混浊余独清,众人皆醉吾独醒,世道不顺也;三笑江湖纷扰多不快,实非因果必有还,善恶无报也。一叹我命由天不由己,无可奈何也;二叹布衣羁旅渡凡生,枉负一世也;三叹富贵名利原有本,空手未得也;四叹孑然执念空自许,姻缘无分也;五叹冤魂地狱未逢酒,等闲气煞也! 怎知一夜大梦,迷途至一桃源幻境,飘虚虚白茫茫而不知其端,好似盘古开天辟地之前,又似娲皇补天救世之即。吾不知所以然,惊讶疑窦,不必赘述。 噫?置身幻境多日,不知几何,不晓年月,虽无口腹饥渴之感,却有病魔躯体之痛,奇哉怪也! 话休饶舌,一日于那境况中,隐现二仙,缥缈非常。定睛细看,乃是一僧一道。吾击股叠掌,喜道:“仙人救我!”二仙奇之,问曰:“系何人?”吾见二人仙胎道体,不可言状,焕然若天人也,便跪之以详述。生前多般种种,如何病魔缠身,怎得迷途失津,又怎生六根未净,贪恋红尘,详加备述,足之蹈之,哭之喊之,央之求之,真个丑态百出,自感羞愧,按下不提。 话毕,二仙大笑曰:“凡夫小儿,汝缘也。”遂点迷津。又闻吾将于阴曹地府三笑而五叹之事,再加善诱,教与吾微妙法门,佛道经典,并赐予一少年之江湖故事,意在知告那名利二字谓何,酒色财气四戒,应吾三笑五叹之意。 怎奈吾天性愚笨,未能晓其法门经典,道理天言,只可粗略记忆那少年之江湖故事。闻之,甚是感慨,不觉涕零,再三跪谢。 二仙言罢,再点迷津,告以归路。余遂醒,竟不知眠逾三载矣!左右闻痊,死而复生,尽皆大骇。余甚不知梦与幻也,真亦假也? 噫吁嚱!深感苍天厚德,再生吾命。又感念二仙传述之少年江湖故事,亦明了世间名利二字,不过尔尔;酒色财气,遗害匪浅。经此奇遇,菩提顿悟,笑叹世人跳不出七情六欲的关卡;打不破酒色财气的圈子;晓不得富贵名利的空相;望不穿四大皆空的法门。且不闻那四戒诗妙曰: 酒 酒损精神破丧家,语言无状闹喧哗。 疏亲慢友多由你,背义忘恩尽是他。 切须戒,饮流霞,若能依此实无差。 失却万事皆因此,今后逢宾直待茶。 色 休爱绿鬓美朱颜,少贪红粉翠花钿。 损身害命多娇态,倾国倾城色更鲜。 莫恋此,养丹田,人能寡欲寿长年。 从今罢却闲风月,纸帐梅花独自眠。 财 钱帛金珠笼内收,若非公道少贪求。 亲朋道义因财失,父子情怀为利休。 急缩手,且抽头,免使身心昼夜愁。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 气 莫使强梁呈技能,挥拳捋袖弄精神。 一时怒发无明火,到后忧煎祸及身。 莫太过,免灾迍,劝君凡事放宽情。 合撒手时须撒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虽是如此道哉,但这酒色财气四戒中,唯独那“财”字厉害。怎见得?单说男儿到得那穷窘地步,食不充饥,敝衣枵腹,饥寒交迫,穷困潦倒。愧无半点星火,苦无隔宿之炊。便是那粥米尚难以寻觅,又怎有余钱本事沽酒来喝? 正是:两袖清风无长物,何得分文换屠苏。 更有一则,且不闻古语妙曰:“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单说男儿到得那囊空如洗,家徒四壁,寄人篱下的境地,便是亲朋良友,亦不少白眼相加,避之若浼。妻不下絍,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便是那凌云般的志向,力拔山兮般的气概,也被世俗所消磨。看尽人间冷暖,世态炎凉,端的还有能耐志气与人家争强斗狠? 正是:人情似水分高下,世事如云任卷舒。 再说那姻缘大事,单道男儿逢得鳏寡孤独,裘敝金尽,落拓自哀的环境。你纵有宋玉十分美貌,潘安掷果之容,曹子建八斗七步之才,王子安信手拈来之采,又怎会有女子垂惜怜爱,在乎你这劳什子的东西? 正是:休道才貌惊绝艳,红粉偏爱翠花钿。 却说男儿逢得那春风得意,富贵显达的时况。趋炎的压脊挨肩,附势的踏门越槛,便是嬉笑挑逗,辱骂斥责,亦少不了势利人赔笑恭维,哈腰点头。如此这般的情形,通神役鬼万斤财,潇洒人间走一遭,颐指气使,有甚么不可撒野?至于那美酒盈樽,琥珀玉酿,委实不在话下。 正是:白马红缨彩色新,不是亲来强求亲。 更有说的,你纵是晏颖左思般丑陋,期期艾艾般谈吐,司马衷、安德般呆傻,亦或老态龙钟,雪鬓霜鬟,着甚要紧?只消你腰缠万贯,在那温柔乡、英雄冢一掷千金,恣意买笑,又怎少得朱颜绕肩,红粉围膝,弄媚献娇,投怀送抱? 正是:樱花不语春光老,纸醉金迷烟花巷。 至于这名利二字,利近财也,休在赘述,单说那“名”字即可。待到男儿功成名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莫不通行。何等凛然璀璨,光辉耀人?位高权重,名即得已,何愁财不兼得?酒色财气,荣华富贵,怎生少得了一件? 正是:秋风萧瑟无人问,春来何处不花香。 这当儿,说话的为何道此一桩“酒色财气”与“名利”的原委?但因始末皆与那少年之江湖故事相干。吾不敢独享二仙故事,故作此书,以警世人也。至于此间详情,原是看官阅后便知,奈何小生无甚学识见解,更无太白子美之才,范蠡张良之智。粗浅笔墨,半文不白,贻笑大方,只可供看官茶余饭后、闲来无事之余,徒增笑料尔。又念及世人喜好,遂通篇已白话文言语,以便其阅。然虽已白文话之,即是章回之体,亦不可少却基体框架物事。 小生不知汉赋风雅摛文;不通魏晋骈俪辞采;不明唐韵格律平仄;不晓宋词意境唯美;不得元曲妙传精要,书中所载鄙陋病句,看官无须当真,一笑置之即可。 正是:才华学问自知浅,孤陋寡闻不堪言。诸位看官,正文所载,由此开端。 第二章 初露江湖展头角,名震天下方不休 诗曰: 风起云涌江湖梦,方兴未艾几时休。 天下英雄我辈出,壮志凌云复添愁。 从今莫问等闲月,快马乱刀斩恩仇。 待到名成功万里,笑饮杜康过九州。 但见: 彤云密布,祥瑞飘零。江山几载春秋? 银装素裹,玉碾乾坤。万里如花美眷。 笑叹。琼瑶缀点青丝雪,韶华春去舞流年。 多情。流水落花空自许,何时久伴共缠绵? 腊月初三,大雪。 古都洛阳,在这片茫茫霏雪中,更显得沧桑而壮丽。 瑞雪兆丰年,对很多人而言,这象征着丰收和喜悦。可又有多少人能注意到,在欢乐祥和的角落里,始终有着食不果腹、饥寒交迫的人。大雪为他们带来的并不是欢愉,而是寒冷和饥饿。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霜,将苍穹作烘炉,熔万物为白银。 东城桃李,西苑池塘,午桥碧草,伊沼荷香,原本风清秀雅、红情绿意的怡人美景,如今也漫随流水一般,香消玉损,沉睡在寒冬的怀抱中。 瀍河东南,伊滨璀璨,万安山连绵起伏,沟壑深险,巍峨壮观,东接嵩岳,西达伊阙,北隔河洛,南望鄂川,素有洛城“南天门”之称。 山中石怪林密,果木繁多,腰畔“天台宗”玉泉寺下,坐落着一座气势恢宏,物事磅礴的上官府邸。梅饶香台,冷画屏幽,淡抹楼阁,曲径通幽,碧瓦朱甍,飞檐翘角,五步一亭,十步一台,依山傍水,迂湍缦回。当真是:峰峦叠嶂藏秀甲,金盏银台卧盘龙。 上官敬楠披了件紫貂皮袄,推开屋门,缓缓地走出了他那温暖而舒适的房间。舍内的炉火还没有燃尽,金丝楠木的床榻依然凌乱,枕边的少女也方才起身,揉搓着她惺忪而迷人的眼眸————在幽暗的烛灯下,她原本就俏丽而略微泛红的面颊,更增娇艳与可人。 上官敬楠漫步在属于自己的庭院中,呼吸着清新、干冷的空气,享受着生命的乐趣————他对一切都很满意。 上官虽已年近中年,却依然充满着魅力,但见他剑眉斜飞入鬓,目中炯炯而有神,魁梧高大的身躯下,臂膀上鼓胀的肌肉呼之欲出,似要涨破衣裳一般。年岁的增长并没有为他带来太多的烦恼,风霜也几乎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与诗篇。 他也无疑是一个很成功的人。自从二十岁出道于江湖,大小八十三战,未尝一败。更尤以为甚令他骄傲与自豪的,莫过于自己今天在武林中取得的名望与财富,尽是白手起家,单凭一把九环刀而拼打出来的。时至今日,上官敬楠甚至成为了不少年轻人效法的对象。 晴初霜旦,石林雪霁,天气依然寒冷如旧,冬风也仍然呼啸个不停。这一切都如平常般宁静,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 上官敬楠用罢早膳,管家便依照惯例,慢慢地来到他的身边,微微颔首,等待着差遣与指示。 只听上官说道:“如今腊月已过三日,年货还是尽早筹备为好。”“一个月前,自汴京的杨五爷那儿运来了一批红货,今个正好抵达,你挑使几个身手矫健的弟兄前往接应,勿要出了差池。”“后园梅花虽开得鲜艳,但不要疏忽了照料……” 上官敬楠嘱咐完后,管家一一应诺,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去安排。 上官眉头微皱,道:“还有什么事么?”管家支吾道:“应该……这……没有什么。”微一停顿,接着道:“只是今早儿在正门口,门缝里夹了一封颇为怪异的信。”上官敬楠喃喃道:“哦?拿来我看。” 管家自衣袖中取出一封质料鲜少的信笺,躬身递了过去。上官将信展开,但见上面寥寥写道: “腊月二十四,花灯依旧,备好贵府之秘籍,洗净阁下之首级,必当前来拜访——无名。” 阅毕之后,上官敬楠不禁放声长笑,右手微微一扬,信纸便随风舞将起来,飘落至管家手中。 其实近年来到上官府挑战的武林好手着实不少,屡见不鲜之下,倒也不必粤犬吠雪,瞠目惊讶。自古江湖中图抱负、有才略之新秀,大多渴望得到他人的认可和接受。虽然证明自己的方式有许多种,但在江湖中最直接、且最为实用的方法却莫过于此,而上官敬楠无疑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目标。 不过以往的挑战者,大都会遵循江湖的规矩,由挑战者登门造访,已显示自己的诚意与尊敬,遂后递下战书,双方约立时间,并邀请德高望重之人做见证,交手时点到为止。 但将战书写成这个样子,当真是屈指可数。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战书契约,而是一张告知单,死亡告知单…… 管家苦笑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竟还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口无遮拦,大放厥词到这般程度,行此等极端之举。莫非有人在拿庄主打趣不成?小人又是否去做些个准备,以防不测?”上官敬楠不屑一顾,悠悠道:“不必介怀,一切依旧!”但话虽如此说,心中却也不禁想:“到底是谁寄了这样一封信笺于我?秘籍?信中所指的秘籍是什么,为何连我自己都不得知晓?”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腊月初七,初晨,洛阳白马寺。 相传东汉永乐八年,明帝刘庄曾夜梦一金人于殿庭升至天空,后向西飞去。明帝即派遣中郎将秦景、博士王遵等十八人赴西域取经,访求佛道。三年后,秦景等人在大月氏国遇沙门迦叶摩腾和竺法兰二僧,二人用白马驼载佛经、佛像,于永平十年归返洛阳,弘扬法嗣的同时,并建寺庙以存经典。世人为纪念白马负经输像之功,遂名白马寺。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历史已随岁月的年轮而沉淀,白马寺也因饱受时光的洗礼而更增底蕴与苍桑。现下,就连庙宇外的松林,亦因酷寒时节而失去了初春的绿彩。光秃的树枝,白雪皑皑的大地,更为此间增添了几分萧索与凄凉。 此时却有一位少年伫立在禅院外,只见这人眉如远山含黛,犹胜女子般精巧雅致,恐怕神笔雕琢,也难以勾勒出他眉宇间的神采于万一;双眸深邃而俊美,流光溢彩中,灿烂若黑夜里的寒星;鼻梁挺拔清秀,蕴含江南之柔美;唇薄而精致,一道完美的线条勾勒出迷人的轮廓,难寻瑕疵;一席干净但质料略显粗糙的白衣,别有一副朴素之感。 不过他清秀白皙的脸上,此刻却挂满了忧愁,显得憔悴而潦倒,倒也不知是何原因罢了。腰旁悬带的一把无鞘断剑,更为此人渲染了几分奇特与神秘…… 几声清脆的扣门声后,白马寺陈旧而斑驳的大门应声开起,“吱呀”声不绝于耳。随后从里面走出一位小沙弥,合什双手,木讷道:“阿弥陀佛,施主找谁?”少年抱拳回礼,开口道:“敢问小师傅,无念大师身在何处?”沙弥茫然道:“住持正在庙内诵经讲禅,请问施主名讳,有何贵干?”少年答道:“柳青。柳树的柳,常青的青。” 小和尚瞪圆了双目,大为愕然,脱口而出道:“檀越便是柳青?那位曾拜访过武当山的柳青!”在观察到少年腰旁的断剑后,小沙弥的声音变得更加紧张与惊奇。柳青淡然道:“正是区区在下。柳青愿求贵寺住持一面,劳烦小师傅,为鄙人通报一声可否?”小沙弥频频点头,目有敬意,道:“还请施主稍后片刻,小僧即可回寺禀告。”那沙弥连门都忘了掩,说罢话便转身移步,匆忙间跑去了。 柳青似乎也并不感到奇怪。半年来,柳青这两个字,被越来越多的江湖人所熟知。他在江湖的发迹,几乎可以称作一个奇迹。 五个月前,他曾独身一人前往云南苍山,挑战点苍派掌门郁清风。点苍虽为九大门派之一,却因地处偏僻,门规森严,是以派中弟子很少在中原来往。但众所周知,点仓剑法不但名满天下,正宗更是以诡异闻名,其变化之多,招式之辛狠,难以想象。掌门郁清风更是江湖中使剑的一流好手,得本派武功之真传,其剑法更是有“行云流水”之美誉。不料他却在十招之内便败给了柳青,输得心悦诚服,此事立刻在江湖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三个月前,柳青更是击败了成名已久的流浪刀客“神踪难寻”谢无常。据说谢无常雄踞岭南时,仅凭一己之力,手刃四十七名杀人如麻、令人闻风丧胆的江洋大盗。其刀法之精纯钢劲,在使刀的行家中,已经少有人能与之匹敌。但柳青只使出了一招“回风舞柳”,以柔克刚,便将谢无常的刀击飞,让人惊骇。 更难以令人置信的事,前不久,柳青直登“武学圣地”武当山,力克武当大弟子‘气冲霄汉’钟正。柳青这个名字,从此名震天下。 另人称奇的,不仅是柳青的剑法,还有他的“剑”与“轻功”。一把断剑,一身只花了六个月的时间,便从大理途径武当,游走各地,最后抵达洛阳的轻功。 大约盏茶的功夫,但见小沙弥急匆匆地回返跑来,生怕有所怠慢。气喘吁吁中,语气仍是恭敬有加,听他喘息道:“方丈……方丈有请,有请……施主到正厅入座。”用手抹了抹面颊上的汗水,整顿了一下僧衣,便为柳青引路。 柳青在小沙弥的陪同下,踏进了这所古老而庄严的宇寺。两人自南门而入,经天王殿,过钟鼓楼、法宝阁、般若台,又穿过了一小段花木丛,便来到一条长廊之侧。长廊上另有几名沙弥分站两侧,微施佛礼,接待访客。远方不时传来撞钟和念诵佛经的声音,木鱼敲打声伴随着树梢上昼鸟的鸣啼,清晨的初阳斜照廊坊,透进禅房之中。此情此景下,古刹更增肃然宝相的威严。柳青心中也顿有清凉之感。 正是: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高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许久,两人来到了一间规模最大,占北朝南的客厅前。小和尚就此止步,道:“住持正在厅内静候施主。”说完后,便兀自离开了。 柳青轻叹了一口气,良久,才缓缓地推开厅门。但见舍内朴素雅致,一尘不染,空气中夹杂着幽兰的香气,不觉让人心旷神怡。又见一身着淡红色袈裟,面目慈祥、白须长髯的老者端坐在中央蒲团之上。 老者徐徐起身,双目微闭,合什一礼道:“阿弥陀佛……”在晨曦的辉映下,老者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更加明显。 柳青长揖至地,问道:“大师可是无念否?”那人答道:“贫僧正是。”随即问道:“施主可是柳青?” “正是晚辈。” “柳树的柳,常青的青?” “不错。” 无念微一沉吟,又道:“但柳树是否能真的常青?”柳青却笑道:“大师又是否能真的无念?”无念睿智的眼神中,竟忽然流露出一丝伤感,但马上又恢复了明亮的神采,听他岔开话题道:“施主驾临敝舍,不知有何见教?”柳青道:“小可冒昧造访,打扰了大师清修,深为不安。此次前来,只为求得无念无忧之心法。” 无念稍感诧异,许久才道:“要知这世上,根本没有这种心法。”柳青的双眸中更显迷茫,黯然道:“既然如此,但愿求得开脱之法。” 又是一阵沉默。 无念轻捻长髯,缓缓道:“解脱之法,重在于情形,因事而异,因人而异。”不知过了多久,柳青才道:“不知……不知晚辈是否能遁入空门,以解烦恼?” 无念诧异片刻,道:“佛渡有缘人,施主与佛无缘,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施主戾气太重。” “戾气?” “不错,施主正像你腰旁这把‘无鞘之剑’……”无念接着道:“施主可知剑为何要与剑鞘相伴?” 柳青沉默。 无念笑道:“施主莫非在想,剑鞘岂不就是为了使用者携剑方便,保护剑身,同时也避免误伤自己?”柳青不答,却道:“剑若隐于鞘中,出手时便要增加一道拔剑的工序,况且更会影响出手的速度。高手相争,一丝之差,便可决定生死,倒不如心无顾虑,不佩戴剑鞘。” 无相疑惑道:“难道施主的剑,是为了杀人?”柳青毅然道:“自然不是!”声音铿锵有力,坚定不移。 无念听到柳青的回答后,露出了更为祥和的笑容,道:“其实剑装于鞘中,更有深意所在,隐其戾气,藏其锋芒。古往今来,武林中使剑的名家,修为每高一层,对剑的理解便更深一分。武林九大门派,每逢专攻于剑道的子弟出师时,师傅都会特地赠予他一柄配鞘的剑,意在告诉他,要把自己刚刚小有所成的张扬收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要学会谦逊。同时也不要忘记,剑本是利器,会给人带来伤害,不可轻易出手与人争一时之长短,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拔剑。不知这剑与鞘的深意,施主是否已经通晓?” 柳青不语。 莫约半炷香的时间,柳青才感慨道:“多谢大师赐教,今日听闻前辈肺腑之言,小子当真是受益匪浅。至于这解脱之法,晚辈会自己去找寻。”说罢话便准备离去。转身后才发现,刚才引路的沙弥不知何时已推门而入,手中已多了一个碧绿色的石盘,盘上一只精致的杯子里,呈着还有些温热、散发着少许清香的信阳毛尖茶。也不知柳青刚才陷入了怎样的沉思,竟对这些都没有发觉。 柳青望着碧杯中起伏的茶叶,时而上浮,又时而沉落,叹道:“世事无常,人生岂不就像这茶叶一般,漂泊不定?功名利禄,红尘的繁华与喧嚣,人们最终又可以带去什么?任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好;任他帝王将相,富贵显达也罢;任他雁过留声,名垂青史尔尔……到头来,到头来,又有谁可以得到真正的永恒?诸如此类,多般种种,尽是过往云烟罢了。在如梦如幻的虚无缥缈中,魂飞魄散吧?” 无念虽不知他因何故而如此言语,但听得他话语中竟隐约有几分禅机存在,不由得欣慰地笑了,道:“施主是否稍事休息,待人重新烧制一杯清茶,品完再走?”柳青微笑道:“多谢方丈美意,小可不便再叨扰下去。”正欲离开,又听无念道:“既然施主尚有要事在身,老衲自不好再挽留。临行之际,贫僧尚有一言相赠,不知能否遁入檀越法耳?” 柳青笑道:“即是大师所言,必是金玉无疑,晚辈愿闻其详。”无念合什双手,道:“阿弥陀佛。佛法有因果,六道有轮回。诸行无常,不生不灭;诸法无我,万有皆空。须知冥冥中自有天意,茫茫中亦有定数。施主又何必执着如此?世事难如人意,万物不可尽得,倒不如放下你心中的执念,切莫大梦惊觉醒,方知一场空,委实晚矣……至于其中的道理,恐怕要穷极施主一生,方可领悟。这一路江湖之旅,还望少侠多多念及老僧今日所言,必有裨益。” 柳青骤然一愣,心下百感交集,两行热泪便顺着脸颊滚滚滑落,兀自晓不得原委。却见他赶忙低头掩饰,回一佛礼,笑道:“多谢大师赐教。”便径直去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小沙弥问方丈:“对吗?”无念大师报之一笑,不禁在心中想:“让这少年如此悲伤困惑,渴望解脱的,到底是什么?” 正是:白马寺余音袅袅,少年人为谁添愁?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章 惩恶扬善留美名,诡秘之事谁可知 01 诗曰: 繁华落幕终难在,舞榭歌台总是空。 浪花淘尽英雄泪,谁堪千古共长存。 骸尸白骨宿平等,何须自诩命不凡。 莫如举殇共煮酒,醉卧云台逍遥游。 腊月十三,天津晓月。 离春节虽然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年味却已非常浓厚了。繁荣和喜庆包裹着洛阳城的大街小巷,至于洛阳八景之一,最为繁华的市井———天津晓月,自然是更加得热闹非凡。 你若得了空,也不妨去走走。石桥街上,小吃摊前的吆喝声;张灯结彩,卖春联、贴纸的杂货铺;远处传来三三两两的爆竹声;四角亭旁往来不息,车水马龙的人群…… 这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岁月如刀,不见刀锋,却可使王朝更替,江山易主。你纵有绝世武功,万般能耐,也不能抵挡时光飞逝,四季变迁……所以才有了生老病死,英雄白头,美人迟暮。 洛阳古桥见证了岁月的印记,风霜雨雪,战火纷扰,更是为古迹刻下了深深的年轮,任凭怎样的繁华落尽,悲欢离合,终归如梦无痕。生活依旧继续,洛水依然东流。 正是:天上众星皆拱北,世间无水不朝东。 此时福满客栈的刘掌柜,仿佛对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兴趣。这也不过是因为他正忙着使唤伙计,招待来访的客人。 他是个身材矮小,略微发福的老板,胖胖圆圆的脸上露出了满目疲态,一身浆洗发白的蓝色长衫,紧裹着臃肿肥硕的身躯,使得他每迈一步都显得颇为费力。此刻,但见他左手操着一把逍遥扇止不住地扇动,右手拿着一块四方巾用力抹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怎奈口中也是连珠价啰嗦,仿佛一刻都不能时闲。 若要说将起来,福满客栈的规模并不算小,生意也是相当不错,特别是最近总是可以遇到赶路归乡的旅人,自然是异常得忙碌。何况时至晌午,正值人倦马乏、肚中饥渴之际,来这店内打尖的客官真可谓是门庭若市,往来如梭。倒也难怪刘掌柜如此大张旗鼓地喧嚣。 只见客栈内乱成了一团,红花梨的桌凳上几乎找不到空位;后房厨子的刀勺声与跑堂的嘶喝声响成一片;厅内旅客的交谈声与寒暄声互为一体;门前车马的轰隆声与哒哒声层出不穷。襁褓婴儿的啼哭声、孩童嬉笑的玩乐声;妇女的安慰身、责骂声;男人喝酒的划拳声;还有老人咂嘴弄舌的啧啧声……此起彼伏,沸沸扬扬。真可谓是:座无虚席声漫天,耳边嘶吼犹不觉。 虽然屋内飘满了饭菜的香气,尽管桌上摆满了陈年的好酒,但却很少有客人能提得起胃口,专注的吃喝。甚至连那最爱买醉的酒鬼,此时也不在乎是喝酒还是喝水。因为现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偷睨客栈内最东边的角落————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摆着最简陋,最平常不过的桌椅。但正是在这最简陋,最平常不过的椅凳上,却坐着一位绝不平凡、粉妆玉琢,艳若桃李的女子————一位本不该坐在这里的姑娘。 只见乌黑柔顺的秀发流云般滑落在她的肩头;峨眉淡扫之下,那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足以让男人情愿为她付出一切;一身裁剪合身的白色清衣,更加搭配了她脱俗的气质,衬托出本就窈窕而迷人的身段。但更让人甘心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莫过于————她依然年少而青春。 正是: 手如柔荑肤如脂,领如蝤蛴齿瓠犀。 双瞳剪水含情目,顾盼颦蹙柳叶眉。 娉婷旖旎花如靥,霞姿月韵绝尘寰。 韶华为既随春去,缥缈疑似画中仙。 现在,那女孩儿正恬然地捧着一碗乌鸡汤,轻含在朱唇中,细品着汤汁的滑嫩与浓醇。一举一动中,都伴随着优雅与皎人,实在是不由得别人不为之倾倒与迷醉。她面容上的神态,仿佛正置身于一片恬静的乡村,而不是吵杂的客栈。恰如天上的仙子下落至尘世,与这些凡夫俗子相伴一般。或许就算是天上的仙子,也没有她这等的温存与动人。即便是只与她有一面之缘的路人,也会终身难以忘怀她的容颜。 尽管大厅内人声鼎沸,但又有多少人是在漫不经心的信口胡聊、满不在乎的酌酒对饮?其实早以魂飞天外,心中所思所想的尽是与这少女有关呢?且不说那些形如枯槁、心如死寂的耄耋老人,只消向她瞧上一眼,便也情不自禁得面红耳赤,双眸放光;也不论那些早已嫁做人妇、不再慕于颜色的裙衩,向那少女投来了多少嫉妒的目光;单说方才那跑堂的杂役卑仆,只需魂不守舍地向那女孩子望上一望,便随即没有留神到脚下的门槛,摔倒在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忽听得“碰”的一阵关门声,接着“哗啦啦”一片响,自楼上的客房中传出几声怪音,众人不禁抬头张望。只见自木梯上缓缓走下一位身高六尺有余,膀大腰圆的虬髯大汉,紧接着跟来三位金装玉裹的年轻人。为首的那位着紫衣,腰很细,肩也很宽,身后斜背着一把镀金边的宝剑,就连迎风飞舞的剑穗也是紫色的;身旁伴着两位身着红衣和绿衣的青年,也都是神采奕奕,仪表堂堂,修长纤细的手指,轻抚着腰畔装饰地近乎华丽的宝剑,让行家一看便知道是使剑的江湖人。 四人径直走到那张最为干净,唯一挂有“尊客预留,闲人免坐”的桌椅前,大喇喇地坐下。还未坐稳,那虬髯客便高声叫道:“小厮,拿酒来喝,速来,速来!”边说边用蒲扇般的大手敲打桌面,好生不耐烦。又闻其声若洪钟,好似他一个人的叫喊,便足以盖过屋内所有的声音。 只听一人高声应道:“来喽!”便含笑低眉地跑去。但见这人身着淡黄色粗衫,肩膀上搭了块破布,只是一双手稍显白嫩了些。说话人正是这小二无疑。 小二陪笑道:“爷台要喝什么酒?”虬髭客道:“端来最好的酒。”小二又道:“大爷吃什么下饭?”虬髭客不耐烦道:“上最好的菜。”小二不禁抓耳挠腮道:“爷台这可难住小的了,小的……” 只听“啪”的一声响,小二的身子已飞出了丈来远,跌撞在柜台旁,一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已多了一个几乎大过面颊的手印。 虬髭汉骂道:“他妈的个混账,让你去做便勿要犹豫,说那么多劳什子废话又有何用?” 突然发生了如此变故,原本吵杂的客栈内,少倾间鸦雀无声。当真是银针落地亦可听见声响。刘掌柜更是张大了嘴巴,呆若木鸡得愣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唯有虬髯客旁的红衣人笑道:“张兄何必如此生气,偏要与这下人过不去干么?”绿衣人却道:“二哥,莫要如此说。若怪,也只能怨那小二没有眼色,触犯了张兄。张兄一向不喜欢别人顶撞他,冒犯过张兄的人,有哪个好了下场?” 虬髯客听他如此奉承,笑得更为开心,喜滋滋地道:“是也,是也!数遍天下,又有谁敢得罪我‘伏虎太岁’张伏虎?” 张伏虎三字一出口,原本寂静的大厅内,忽然听到了几个带刀佩剑的江湖客,因诧异愕然而发出的惊呼声:有人侧目而视;有人碎口吐痰;也有人暗自嘟囔咒骂。看来此人还端的不是无名之辈,不过声名狼藉罢了。 原来这张伏虎本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后因犯戒被逐出师门,但也算习得了些少林武功。近年来,他凭借着一身外门硬功纵横河北,却不知是什么原因重归洛阳。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饭菜很快地呈了上来,但好酒好肉依然堵不上四人的嘴巴,几人依旧再高声阔论着自己的江湖往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也是江湖中的一号人物。 只听张伏虎又道:“唐二少,可否还记得俺在狼牙山击垮的那伙毛贼?”红衣人道:“我怎么不记得?那为首的头头自称是什么‘塞外飞驼’董平,还让张兄留下买路财,若是不留下钱银,便要扒下衣服来学女人叫床。” “嘿嘿,哈哈。”绿衣人大笑着接道:“最后是怎么样来着?那个什么‘塞外飞驼’董平,连刀都没拿起来,就被张兄一拳打烂了脑袋,成了个塞外死鸟。哈哈哈……” 张伏虎说得更为起劲,道:“学女人叫床是万万使不得,不过洒家喜欢听女人叫床。”说罢便向角落————身着白衣的少女那里,目不转睛地望去。 绿衣人与张伏虎对视一眼,两人皆猥琐怪笑。忽然之间,绿衣人脚底发力,身体在空中一个打转,便轻飘飘地落在那少女身前,淫笑道:“不知姑娘可有雅兴,陪同我等喝杯酒水,成也不成?” 那女子睥睨他一眼,又冷哼一声,并不答话,自顾喝着指尖的鸡汤,全然不把这人放在眼里。绿衣人方才便闻到一股淡雅的幽香,沁入脾肺之间,当时心中便已猜出八九分缘故,只因这满屋的饭菜气息过于浓厚,使得这少女的体香极淡极微罢了。此刻他身处这女子周边,目中瞧的是她海棠春睡般的脸庞;鼻中闻的是她处子身上的清香;耳中听的是她出谷黄莺似的天籁。当下再也把持不住,跨上一步,伸手便欲搂去。 如此出人意料之举,那女孩儿当然无何防备,娇呼一声:“啊呦。”花容失色,待要闪避,却哪里能够?一下便被这淫贼抱了个满怀。那女子自是又惊又恼,欲待挣脱,但又怎能脱得身去? 只见那女孩儿玉颊如火,娇羞不胜,像极了早春中含苞待放的花蕾,此刻更是俏脸一板,宝相庄严的叱道:“光天化日之下,竖子竟敢如此放荡妄为,究竟是哪个先生教底?还不快放开我来!”声音似铜铃般清脆婉转,悦耳动听。若不是亲耳所闻,当真难以相信人间竟有如此清徵之绝音。 绿衣人桀桀怪笑:“姑娘干么如此嫌弃?爷儿我见你生得俊俏,这才对你好言宽语,先礼后兵。既然青娥如此不识抬举,那也怪不得哥几个动粗了。”说着右手又加了把劲,将那少女抱得更紧……嬉笑道:“让爷儿香一个可好?” 那女子惊慌凝噎,害怕已极,泪水顷刻间簌簌然而下,即便是梨花带雨之美也不及她此时之态,当真是我见犹怜。听她颤声道:“我……我……小女子与诸位素不相识,你又何必……何必要发难于我?何况你又是谁?”绿衣人见她哀求如此,言有怯意,楚楚动人的模样不可言语,心下更增三分快感,兽性薄发,便在她耳边喃喃道:“谁让娘子竟是个万中难寻的尤物?你我二人鸳鸯戏水,颠鸾倒凤无穷乐,从此双双永不离,岂不美哉?” 那少女听他这般羞辱自己,盛怒自不必言,当下春葱般的手指合拢,挥掌便向那淫贼脸面上拍去,但她怎有那分本领?无奈胳膊刚刚抬起,又已被制住。只见绿衣人更加得寸进尺,双手在女孩儿私密的部位摸摸蹭蹭起来。那女子登时娇呼连连。一旁的红衣人和张伏虎早已笑得前仰后合,齐道:“小娘儿急了眼,哈哈,哈哈。” 众人也早已看傻了眼,万万想不到这四人竟如此胆大妄为,于光天化日之下,人熙攘攘之中,公然调戏良家女子,行如此禽兽之举。大家都不由得勃然变色,更有几个佩刀习武的江湖客握紧了拳头,将牙齿咬得“咯吱”响,但却迟迟没有加以阻拦,更无一人抛头露面。 “住手!”但闻一声怒斥传来,众人皆寻声而望,却见那小二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浑身颤抖着咬牙道:“大爷……这,这位姑娘也是小店之客,和……和为贵。莫要……勿要……求爷台放过……放过这位姑娘吧。”话未说完,泪水已夺眶而出,以头抢地不息,委实诚恳。 大伙见出言劝阻之人竟是这卑微下人,无不瞠目结舌。刘掌柜更是不敢相信。那几个江湖客不禁面色一红,灰溜溜俯下头去。 那小二本是个老实人,他也早已习惯了低三下四,想来连他自己都不会料到自己竟有这等勇气,在如此情况下说出这番言语————他也不是不知道,这有可能为他招来的后果。 难道因为他也是个年轻人,而年轻人总是喜欢意气用事?还是因为他也对这位貌美的姑娘心生好感,不忍见她受此欺侮?客栈的大厅内,自然不乏佩刀习武的江湖人,可他们又为何作壁上观,却不出手相救? 但有谁不想英雄救美,一讨这姑娘的芳心?可又有谁是他们的敌手?到了紧要关头,有多少人愿意舍弃自己的安危,去救他人于水火之中? ————或许,这便是现实,这便是人之本性。 绿衣人转身怒目道:“就凭你一个打杂的下人,也敢来管爷的事不成?”小二登时惶恐已极,连裤子都湿了一大片,裤缝里滴答答淌着水。 此时那一直默默无言的紫衣人,终于开口道:“想不到满屋子的人,倒不如你一个小二有骨气。”语气中竟有几分敬意存在。那红衣人更是倨傲道:“哼哼,尔等还有谁敢在此出头?尽管起身便是,我们兄弟一一将你们算来!”顾盼四周,见众人立刻低下头颅,缄默不语,装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或低头夹菜;或咳嗽不停;或装模装样地大吃大喝,总之是假的非常,大伙都甚为狼狈。红衣人见此状况,笑得更为张扬,骂道:“皆是一群酒囊饭袋之徒,竟没有一点江湖人的尊严与血气!”举杯一饮而尽,连连摇头,声音中充满了不屑与轻蔑。 伏在绿衣人胸前的少女苦苦哀求着:“难道……当真……当真没有人情愿出手相助,救……救小女子于危难中?”说话间已是泣不成声。 她等来的只有叹息。无奈的叹息,众人的无奈。 ————但人生岂不本就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客栈内此时又陷入了寂静,但门外的喧闹声却从未停止过半分。或许,这又是一种讽刺,再欢乐的地方,也存在悲伤。 ————你的悲伤,又有多少人可以理解和体会? 无巧不巧,便在此时,又有一位宾客踏门而入,欲在这福满客栈打尖。大伙但闻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这声音在由吵闹转为寂静的过程中,竟能让人听得分外清晰。之后,便见一翩翩少年悠然而入:只见这人的步伐竟颇为潦倒,摇摇欲坠的身子好像酩酊大醉一般;一头蓬松而落拓的长发亦不加修饰,随意垂拂在他惬意清秀的面容旁,这倒也为此人又增添了几分倜傥的英姿;一身白衣似雪,简洁而合身,包裹着他长而纤瘦的身材;不过更引人注目的,该是他腰畔旁的一把奇剑,这把剑上,竟佩戴着一柄不太合剑身的鞘————剑鞘很短,剑身竟有一寸暴露在外面。 那少年方才进门,便已看到被绿衣人拥入怀中的少女,心下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但见她: 云鬓螓首峨眉色,舞蝶斜卷画眉梢。 玉肌粉面含羞涩,灿若桃花分外妖。 芙蓉伴水嗔责怒,如兰泣诉淡轻妆。 顾盼流离频添扰,风情万种断人肠。 心中自是大为惊讶,思忖道:“天下竟还有如此女子?”不由得看得痴了。蓦地一愣,才发觉那少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竟也在望着自己。 那女孩儿闻声看人,见又有人入了门来,特地留意了他形容,竟然与众各别,但见他: 岳岳荦荦卓绝貌,郁郁彬彬气自华。 洒脱烨烨潦倒步,不羁泛泛简容装。 淡雅从容风飘逸,白衣卿相似儒生。 镜花水月迷中剑,花晨月夕似何年? 也不自主地暗暗心想:“怎得世间还有如此貌美之人?”竟痴痴地发起愣来,一时间竟忘了自己仍处险境。 正是:客栈中遭逢祸事,少年因系是何人?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章 惩恶扬善留美名,诡秘之事谁可知 02 且说那绿衣人见门外来了位腰悬佩剑之客,细观其容貌又如此俊洒,惊叹之余,自愧不如。 再说那少年进得门来,环顾四周,岂料厅内众人无一不是盯着自己打量个不停,心中虽然疑惑,但也只好尴尬地笑了笑,便大步朝为数不多的一张空位走去。坐稳后,随手将佩剑取下,放在桌上,对一旁鼻青脸肿的小二道:“小伙计,随意拿些饱肚的来吃罢!”那小二本是个应变极快之人,此时也不知他因何事而发愣,支支吾吾地应下,便往后房跑去了。 少年情不自禁,又向那少女瞅了瞅,但见她依旧在瞧着自己,四目交接,少年睹目她秋水含娇情脉脉的眼神,不由得摄魂取魄已生怜。当下赶忙把头转了去,避开再与她眼神触碰,但自己心中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个大概,思虑中已听那女子说道:“公……公子可否,可否相救小女子于危难间?”声音娇翠欲滴,洋洋盈耳,真个凄婉动人。 少年大为茫然,左看右望了许久,才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姑娘难不成在与鄙人说话么?”那女孩儿咬着粉嫩的嘴唇,涩然道:“他们宛若禽兽一般,于大庭广众轻薄与我,还望……”已是泪如泉涌,呜咽不停,再难接往下语。 少年思量道:“果真如此。”心中虽打好了谱,但口中却笑嘻嘻地说道:“在下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再者姑娘之事与我何干?你又能予我甚么好处,令我勉为其难地帮你不成?”少女确也被他一句话噎了回去,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泪珠又已充盈在眼眶,别增垂怜之态。 绿衣人打早便看这少年不大顺眼,如今又听他说了这番言语,更是不悦。此刻终于放开了少女纤细的蛮腰,大笑着走到少年身前,围着他绕了三圈,细细地度量后,才皱眉道:“可不知这位……小兄弟,你是不想管,还是不敢管呢?” ————为什么总有些人喜欢自讨没趣? 少年微笑道:“小子自然是无那胆量,去管阁下的闲事。”绿衣人听得少年如此回答,依然不肯罢休,又道:“可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若是将我们的名号说出来,可不吓得你屁滚尿流么?”少年故做好奇,朗声笑道:“哦?阁下可否报个名讳,也让小弟开开眼界?” 那绿衣人大袖一拂,把一条腿儿翘上了凳,双手掐腰,仰面向天道:“尔可听过唐门的名号?”当真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少年装着样子奉承道:“哎呦呦!不知兄台所言,可是北唐门不成?”绿衣人眉头一皱,诧异道:“你从何处知晓?”少年道:“世人皆知,巴蜀南唐门以暗器轻功见长,陇西北唐门以拳脚兵刃为善。小弟虽无甚见识,但也略知世事一二。但见阁下腰佩长剑,气度不凡,又自报唐门名号,由此猜度而来。” 至于“唐门虽是百年门派,如今也没落的不成样子。”、“唐门今非昔比,在江湖中已盛名不再。”这些话虽是事实,但少年并没有道出口来。 绿衣人暗自佩服,又听他夸赞自己“气度不凡”,自家门派又以“拳脚兵刃甲于江湖”,心中自然欢喜,一下便把方才对少年的厌恶感抛在脑后,哈哈笑道:“厉害,厉害。不想兄台竟有如此能耐,那么想必我等的身世,你也定然知晓了吧?” 那绿衣人以为今个终于遇到了明眼人,总算可以将自己的来路说与人听,大大地吹嘘一番。不等少年答话,自己便急不可耐道:“实不相瞒,北唐门唐主‘千佛神剑’唐敬雄,正是家父无疑。对坐儿那身着紫衣的公子,是舍下长兄‘一剑乘风’唐人英;那身着红衣的主儿,是舍下次兄‘破浪七剑’唐人琼。”边说边向那二人指去,分别为少年引荐。 一旁的张伏虎见他只顾吹捧自家弟兄,却将自己冷落在边,不免撇嘴冷笑,略显不快;那靡颜腻理的少女,兀自端详着少年丰神如玉的面庞,思量着他在打什么算盘,根本不在乎绿衣人放的哪门子屁。 “咳咳……”绿衣人清了清喉咙,终于说道:“至于在下嘛,哈哈,不值一提,人送外号‘落英飞剑’唐人杰是也!”竖起拇指对着自己,骄横非常,哪有一副谦虚的样子了? 众人听唐人杰如是说道,尽皆愕然称奇。要知这唐门虽已没落不堪,但终归是个百年门派,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曾想“唐门三杰”竟不远万里的齐聚洛阳,当真晓不得有何大事要发生。 少年连连拍手,忍俊不禁道:“佩服,佩服。在下久闻唐门门主‘千佛神剑’唐敬雄的威名,今日得见三位公子,果真是家门不幸。”唐人杰原是洋洋自得,本以为少年会溜须拍马,恭维赞扬,怎料他话锋一转,竟将自己骂了来,顷刻间勃然大怒,喝道:“你说什么?”少年嬉皮笑脸道:“哎呦,实在抱歉。一不小心便提及到三位,纯属意外,口误而是,还望阁下海涵,海涵!”这几句话倒也说得至诚,唐人杰便当他无意了。 谁知少年轻叹了口气,看着唐人杰腰旁的佩剑,疑惑道:“诸子百家,万般兵器,尊驾为何非要练贱不成?阁下既然号称‘落英飞贱’,想必你这贱法必有独到之处吧?” 唐人杰听他提及自己的拿手绝活,一拍大腿,喜道:“自然,自然!在下自幼练剑,深得家父身教,至于这剑法么,哈哈,真也算得上独步武林!”少年啼笑皆非:“哦?既然如此,那贵下真可谓是……专门练贱之人!我等实为钦佩。”又听少年续道:“小弟也晓得唐门有一套传子不传外的剑法,狠霸阴险,专攻人下三路,名为‘落英飘摇’,是也不是?” 只见唐人杰满面春光,越聊越兴起:“是也。不满兄台,这专攻人下盘的‘落英飘摇’,端的是在下最为擅长之剑法!”少年支起肘来,以手拂面,笑弯了腰,讪皮讪脸道:“那你可实在是……上贱不练练下贱。”大伙中已有人听出少年的谐音话意,不由得抿嘴偷笑。 唐人杰浑然不觉,听少年说什么“下贱”,还以为他要自己除下剑柄,赏玩一下自己的宝剑,心中便想:“无妨,让他看看也罢。”只听“唰”的一声,唐人杰剑已出鞘,将宝剑捧在掌中。大家都伸长了脖子观望,但见这口长剑寒光闪闪,耀人眼眶,剑身花纹密布,端的靡丽非常,称得上是一柄好剑。 唐人杰瞥了少年一眼,道:“哥儿这把剑乃是纯银锡打造,酷暑下也可森冷非常,你瞧着如何?”少年叹道:“唉,阁下果真是……上贱不练练下贱,金贱不练练淫贱,小弟拜服了!”厅内众人无不哄堂大笑,连那少女也忍不住破涕为笑。 对面的唐人琼不由得对少年怒目而视。但唐人杰仍不明就里,搔头道:“什么剑来剑去的,你桌上也放着把剑,不也是习剑之人么?”少年赶忙应道:“大大的不同,你我二人绝计不可相提并论,此‘剑’非彼‘贱’也。” 那唐人杰就算再傻,现在亦当知晓了一二,又见在场诸位无一不是笑得前仰后合,再细思了少年之前的多般言语,才明白他是在拐着弯地骂自己混账犯贱,想来定是为那少女出头,而自己竟毫无察觉,不禁勃然大怒。 岂料少年兀自皱着眉头,喃喃着:“奇哉怪也,奇哉怪也。为何唐大哥英雄好汉,生的孩儿竟如狗熊一般?将门出得犬子来,真是可悲可叹。”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愁眉苦脸的为之可怜。 唐人杰内力也不算弱,何况离这少年颇近,自然听得到他言语,不想他竟称呼自个儿爹爹为“大哥”,分明是在占自己便宜;又闻他将兄弟们比作猫儿狗儿,盛怒自不必说,此刻宛如吃了枪药,当即怒吼一声,骂道:“黄口小儿,竟敢如此辱我唐门!难不成要自寻死路?”长剑一甩,剑峰指向少年。大家惊愕非常,都为少年捏了把汗。那少女更是娇呼一声,顿起足来。 但见少年从容依旧,一副天塌下来亦可安然处之的神态,托着腮道:“贤侄又怎可如此鲁莽,这舞刀弄剑的可大为不妥。若要动起手来,我将你打的乌龟一般四脚朝天,你岂不是又要丢了唐门的脸面?何必呢?” 唐人杰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斩他与身前,那旁坐着的唐人琼更是怒不可竭,一拍桌子恨恨道:“老三,去教训教训这个混账!”张伏虎摸着胡渣嘿嘿直笑,仿佛早就想见识下唐门兄弟的身手;唯有大哥唐人英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仍在自酌自饮,浑不在乎那少年的言语,真也沉得住气。 唐人杰见那少年斯斯文文的模样,宛如书生秀才一般,又见他面色苍白,说话时而咳嗽,时而气虚,好似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因此料他也不会有什么明亮招子,便道:“没想到你这个连路都走不稳的人,口气倒还不小,老子今天便来领教一下你的功夫,正好教育你做人!”当下心中轻敌,已犯了兵家大忌,大吼一声:“看招!”凌空飞起,左手紧握,一记劲拳击出,直打少年面门;右手长剑一挽,顺势削向少年肩头。少年身不离座,侧头避过长剑,左手上翻,搭上了唐人杰脉门,随手一带,便将他拳头的力道卸开,右掌横切而去,拍向唐人杰胸口。 唐人杰张皇失措,决计想不到这少年一脸病态,出手竟如此迅疾,但只因自己出拳过猛,再想变招已来不及,胸前空门已经呈现。只听一声惨呼,唐人杰登时飞了出去,又是喀喇喇一片响,唐人杰跌坠在一张饭桌上,桌子登时破裂,汤汁酒水溅满了他一身。 满屋的人齐声喝彩,兴高采烈的拍手大呼,若非亲眼所见,当真不敢相信这少年竟有如此身手。少女粉嫩的面颊上更是露出了甜美的微笑,盈盈一笑,娇柔不胜。 他二哥唐人琼见弟弟吃了亏,受了辱,霍然起身,将三弟挡在身后,怒目圆睁地对少年道:“不想我们都看走了眼!”拔出佩剑,便准备与少年厮打。 一些外乡人见他们言语失和,大打出手,生怕将自己牵连进去,殃及安危,当下一窝蜂地拔腿四散,匆忙间离了去。妇人也赶忙拉扯着小孩、老人搀扶着老伴,俱都兀自起身,走了个干净。不一会儿,原本参差不齐的福满客栈中,除了那位俏生生的少女外,尽是些爷们汉子了。 那刘掌柜见客人连饭钱都没有结算,便跑出了门,不由得哇哇乱叫。恼火着急之际,自己也抱头鼠窜的一阵疯跑,方想溜之大吉,又转念一想:“自己乃是一店之主,又能跑到哪儿去?”索性一股脑钻到柜台底下,心道:“奶奶的,今个逢上了晦气,也只好自认倒霉。只要他们不砸坏了我的家当,也就算了。” 直到此时,唐人杰才踉跄着站起,手捂心口,喘息道:“二……二哥,我方才……只是一时大意,这个病小子没什么了不起。”说话间已拾起剑来,向那少年刺去,出手便是一招“龙啸九天”,只见剑身一抖,剑花四起,眨眼便刺出了九剑,委实是名门剑法,不是虚传。少年五指发力,猛拍桌面,用内力将桌上的佩剑弹起,反手抄住剑柄,剑不出鞘,连消带打,很快又化解了唐人杰的攻势。 二人又斗了几个回合,唐人杰招已用老,倒退一步,方想以退为进,暂避少年剑法的锋芒,岂料少年突然将桌椅掀翻起来,随后提气腾挪,左手顺势拔剑,一招“雾里看花”,攻势极为凌厉。唐人杰左臂架开飞来的桌椅板凳,右手长剑慌忙格挡漫天袭来的剑光,狼狈不堪,恐怕过不了多时,胜负便见了分晓。 唐人琼见得此情此景,早已看出他三弟断然不是这少年的对手,当下赶忙抢上前去,大声道:“三弟,二哥来也!”冷不丁斜刺少年一剑,剑法沉稳老道,确实比他三弟精进不少。但见唐人琼以慢打快,不过出手竟是毫不留情,招招皆往少年要害上招呼,逼得少年不得不回防挡拆,唐人杰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大伙儿见他兄弟二人以多欺少,违背了江湖道的规矩,不由得嗤之以鼻,忿忿声不停,厅内一个精练汉子再也忍不住,高声说道:“两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一语言罢,众人纷纷响应,咒骂声不停,极为不满。几个练家子见这少年如此神武,以一敌二仍不落下风,端的受其鼓舞,摩拳擦掌得跃跃欲试,都在心中捉摸:“大伙此时一拥而上,也未必打不过这两个西戎子。”欲上前去相助少年。 那店小二也不知什么时候从后房摸了回来,破口大骂:“乌龟王八蛋,你妈的个小杂种,没有爹娘的混账……”只因他刚才吃了几下狠的,脸上仍热辣辣得疼个不停,但打又打不过,只有随着众人骂上几句解解气;刘掌柜见三人越斗越凶,越打越快,从东边打到西边,又从西边斗到北边,所到之处,锅碗瓢盆、餐具桌椅无不被砸的稀烂,不由得鬼哭狼嚎:“我的黄花梨呀,我的八仙桌呀,我的娘!我的儿!我的水晶凳儿,爹,我不活了……哎呦!你们可别碰坏了我祖传的‘红袖添香’大屏风……”可这当儿哪有人去理会他?任刘掌柜乌鸦般哭天喊地叫着苦、嚷着冤,也无济于事。 张伏虎见旁人有相助之意,登时虎吼一声:“谁敢多管闲事?”气势如虹,众人皆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刚才那股热乎劲儿,顿时间烟消云散;小二儿也赶忙闭了口,一溜烟又跑到后房中去了;刘掌柜更如遭遇了晴空霹雳,骇得一口气差点没有提上来,哭喊声在嗓子里滚了滚,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哪里再敢发出半点声响? 那女孩儿则是瞌起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宛若蝶翼般轻轻飞舞,激荡起醉人的芬芳。双手合拢,轻放在自己丰盈柔嫩、白玉晶莹的胸膛前,不敢去看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正是:少年意气恣飞扬,欲行仗义强出头。列位看官,欲知战况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章 惩恶扬善留美名,诡秘之事谁可知 03 且说他兄弟合俩人之力对付那少年。三人又斗了十来个回合,唐氏兄弟依然拿不下阵来,难免讶异着急。一旁的唐人英与张伏虎更是满腹狐疑,均在心中捉摸:“此人到底是甚么来路,武功端的这般了得?” 三人斗到酣处,但见唐人琼、唐人杰互换眼色,皆是阴险一笑,计上心来。这当口儿,蓦见唐人琼使了招“破浪扬帆”,利剑挑向少年腑脏,身形飘逸非常,剑法势若惊鸿,当真有破浪的气势,不愧他“破浪七剑”的美誉;唐人杰见兄长攻击敌人上盘,自己心领神会,随即使了“落英飘摇”剑法的第一十三招“落英幻雨”,长剑密如急雨般切向少年下盘,一气呵成,兀自不停。顷刻之间,少年以被两人的剑气所包围。 他二人交叉换位,一个打上盘,一个偷下盘,配合的亦可说是十分完美,颇有衡山“两仪剑法”的韵味,双剑合璧之势已成。 大伙儿人人捏了把汗,心腔中扑通通跳个不停,干为少年着急。但那少年身处险境,仍是稳而不乱,待时而动。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少年竟使将一招“柳絮纷飞”,抢攻而出,剑身在空中划过了一道道诡异的弧线,后发却已先至,唰唰唰唰一连四剑,全是进手招式,势若飘风,轻如飞絮,迅捷无比,攻守兼备,将唐人琼逼退了回去;同一时间,双足倏忽点地,腾空而起,跃过唐人杰头顶,“鸳鸯连环”倒踢三脚,扑向他“天灵盖”。唐人杰惊咦一声,赶忙挥剑上挑,双臂齐举,用一招“抬头望月”护住颅顶。岂料少年三脚尽是虚招,只见他双腿微一顿挫,凌空翻身,稍作变化,右腿横扫而出,踢向唐人杰腰胯。那唐人杰两臂高举头顶,肋处空门自然暴露得一览无余。少年轻喝一声:“着!”一击得手,唐人杰重心不稳,脚下踉跄,登时站立不定。 机不可失,少年抓住他二人尚在调整的空隙,施展了一手“如影随形”的轻功,配合着剑法护体,已穿过他们补位之间,将剑阵一分为二,随后转身移步,掌中利剑侧削而去,一招“雨露均沾”舞将两次,只听唐家兄弟齐声惨叫,这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这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瞬间完成,你若是眨了眨眼睛,或许就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只见唐人琼、唐人杰的右臂上,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道深深的剑痕,鲜血止不住地舀舀涌出,染红了他们华贵绮丽的衣装。两把中看不中用的宝剑,也已经脱手,跌落在地。胜负自然见了分晓。 此时客栈内又热闹了起来,大伙儿喝彩声不停,欢呼声不止,惊叹声不息,赞叹声不断,一浪高过一浪,似要掀翻屋顶一般,当真比过年还要高兴。门口也不知自哪里跑来了孩子,面露喜色,拍着手、跳着脚地凑热闹,似乎也在赞扬这少年行侠仗义。这会儿亦不晓得是谁在惊咦叫嚷:“你们看,你们看!”众人遂向他指的方向瞧去,都是桥舌不下难收唇,直到现在,大家才看了个清亮————这少年手中的兵刃,赫然是一把断剑! 面面相觑之下,半晌才有人想明白,大声道:“少侠莫非是柳青不成?”客栈里又响起了一阵骚动,大家七嘴八舌,众说纷纷。就连那一直沉稳老成的唐人英,也不禁变了脸色;张伏虎更是耸然动容,哑口无言;红绿二人则是满脸羞愧,竟像失了魂一般,似乎还没有从方才一战中回过神来。 唐人英见那少年手下留情,是以他二弟三弟虽然受伤流血,然而也并无大碍存在,心中登时宽慰,思量:“这人到底还晓得分寸。待会咱们去寻个药铺郎中,外抹些止血疮药,内服些三七粉丸,也就是了。”摸了摸下巴,又想到:“人琼、人杰从未踏出过关中一步,因此不晓得世事深浅,天高地厚。坐井观天的以为咱唐门便是武林中独树一帜、人人畏惧三分的第一大派。唉……再者,弟弟们自幼得爹爹宠爱,又仗着家门在陇西的势头,过惯了锦衣玉食,灯红酒绿的日子,也与一般膏粱子弟没差得顽劣,放浪形骸。此次头一回出远门,让他们吃点苦头,长些见识,也好明白个江湖道理,从而一改往昔之恶劣本性,未尝不是件好事。”江湖道上,习武之人,切磋武艺实属寻常,受伤磕碰本就难免,因此几人并未十分地放在心上。 但疗伤要及时,治病要趁早,任唐人琼、唐人杰胳膊上的血兀自流着,终归不是个办法。是以唐人英缓缓起身,将一大锭银子掷在桌子上,对躲在柜台底下、面色煞白的刘掌柜说道:“店家,算上咱们打烂的桌椅板凳、吃喝的酒菜饭羹,多给你些银子,莫要找了。”刘掌柜探出半个脑袋,哭丧着脸道:“不敢要,不敢要!”唐人英皱眉道:“怎么?莫非是你瞧不起哥几个么?损人物事,用人饭菜,又岂有不偿钱的道理?你收了这钱,理所应当,拿着罢!”伸手往褡裢中一探,又摸出张五十两的银票压在桌上,道:“这一锭银子自然不够。汇丰钱庄的口碑一向不错,南北通换,无一不行,听说他们在洛阳也有银号分局,这张由汇丰开出的票子,你也不妨拿着用吧。此事毕竟是因我兄弟而起,适才那些未付酒账的家伙儿,也由我代劳了……至于这多出来的钱嘛,你亦可添置几件新家具,顺道粉刷一下店面。” 刘掌柜方才还愁眉苦脸得要死要活,此刻听他诚意十足,非要赔礼不成,自己又岂有拒绝的道理?当下喜得合不拢嘴,双手合抱,止不住地作揖,笑道:“是是是,那就多谢阔儿爷了!”众人见唐人英实有大家风范,处事也颇为得当,心中均想:“这大哥倒还有些样子,算得上是明理之人,只是对兄弟太过纵容了些。” 那少年见唐人英行事得体,不禁含笑点头,似假非真地道:“看来你这个做大哥的,倒还有些风度么,我本想该砍下你兄弟的一只手,让他往后再不能放纵犯淫、祸害良家女子。但瞧在你的面子上,也就罢了。日后北唐门在你手中,委实有几分复兴的希望。” 古话说的好,沾亲还要三分向,更何况是自家兄弟了?唐人英听他夸赞自己,心中自然欢喜,但又听少年竟想砍下自己三弟的一只手,任他修养再好,也不由得生气:“你说甚么?”少年呵呵一笑,不再言语。唐人英转念一想:“这打了半天,竟还晓不得对头姓名,倘若传了出去,岂不是荒谬至极、让人家笑掉了牙?”便抱着膀子问少年:“不知阁下贵姓,敢不敢报个号来?” 少年心想:“既是他问,说给他听也无妨。”淡然一笑道:“柳青。柳树的柳,常青的青。” 众人听闻少年的回答后,皆是满面春风,议论纷纷着:“看吧,我果然没有说错,他就是柳青!”“当真是你有眼光啊。”“可不是吗,俺早就听说他了,今个终于见到活的了……”客栈内此时又热闹了起来。 唐人英暗自心惊:“果真是他。听闻此人半年来败点仓、走武当、挑豪杰、行四方,端的意气风发,名动一时。更有甚者,竟将他算作江湖中后起一辈得佼佼者,武林之新秀人才。我本不以为然,合计柳青不过是个徒有虚名得泛泛之辈,可今日一见,方觉汗颜。看来江湖中关于他的传闻,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柳青绝非等闲人尔!”但心中虽这样想,口中却故意说道:“阁下确有几分本领,受得起江湖英雄的褒奖抬爱。不过,倘若将你和‘江南大侠’欧阳凌风的少公子————‘绝代天骄’欧阳青云比起来,恐怕你柳青还差得远呢。”正说着,兀自活动了几下筋骨,恨恨道:“我唐门近年来虽青黄不接,盛名难再,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你若再出言不逊,咱们势必要兵戎相见了!”话毕之后,自己心下又是一阵胆寒:“此人武功高深莫测,难料深浅,单论他方才显露的几招功夫,便非常人所及。我身处豪门,又自幼学剑,于江湖上的剑法拳谱也多有研习,却依旧瞧不出他的招式与门路,更堪不破他的门派出处了。但柳青不等与人琼、人杰动手,便已猜出我等来历,还将我唐门不外传的武学技艺如数家珍得娓娓道来,单凭这一点,我便已落了下风。若真是比划起来,我恐怕不是他柳青的对手。” 柳青朗声笑了几声,心道:“欧阳青云是谁,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唐人英又犯得着生那么大气么?”又一寻思:“是了,当是我方才话说得过头了些。这唐人英倒也是条汉子,我并不想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但倘若我二人再谈不投机,势必又有一场打斗不可。细观此人老练沉稳,心机颇深,处事周详而不乱,绝不是他两个草包弟弟所能比拟的,若真与他动起手来,我必当谨慎。”仰天打了个哈哈,又捉摸着:“哈哈,若是他兄弟三人一齐上阵,那事情可真有些棘手了。若是那个人…”瞟了一眼在旁边看热闹的张伏虎,续想:“若是那人再来帮个场、助个阵,我兀自不讨不了好处。哈哈,哈哈!也罢,也罢!” 两人均在心里拨弄着算盘,一动不动的僵持着。这般情形下,唐人英不禁叹了口气,忖量:“爹爹时常教导我们,江湖道上,为人处事,理应多交朋友,少树强敌。何况方此一时离家在外,居于他乡,更当留神警惕为妙;再者,我兄弟三人此次奉爹爹之命赶往洛阳,乃是有大事要做,又怎能为这些琐事绊住了脚?更有,眼下洛阳城中卧虎藏龙,真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能人异士为那件事而来,我又何必在这当儿多惹是非?决计不可因一时冲动而误大事,如今忍耐实为上策……” 柳青见他迟迟未有言语,不免疑惑,也自个思量:“今儿我凑了个巧,于这客栈中逢遇愤慨之事,路见不平,索性打抱出手,行江湖道义,本就无何不妥之处,不必过多考量。但我此刻已救那姑娘于危难间,又出手教训了这两个轻薄无礼的浪荡子,料他们受此教训,定思悔改,再不敢胡乱行事,放纵犯淫。”想到这里,不禁点了点头,续思:“既然这目的已然达到,那么就此了事,又未尝不可?何况我与那姑娘萍水相逢尔,无甚交情恩义,干么为她倾其所有呢?要知‘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何苦得理不饶人,一而再,再而三恶语相加,苦苦逼迫唐家兄弟?”心下想了个透彻,遂对唐人英说道:“在下游行歇脚,偶遇诸位于此,本无意涉足其间,招若恩怨,争强斗狠。阁下虽然明通事理,但两位爱弟却委实不敢恭维,忒也欠些管教。他二人竟于光天化日下妄为如此,我心有不快,所以打抱不平,行侠义道分内之举,自抚良心,问心而无愧。你若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替汝弟报仇解恨,原是情理之常,放胆攻来便是,我随时奉陪!”长笑两声,续道:“倘若你当真看出门道,识些时务,还是莫要自讨没趣,你哥仨回去练上几年,再打无妨。但我敬你为人,你若愿意,也不妨坐过来喝杯酒水。” 大伙儿见柳青说得义正辞严,颇为在理,都不禁点头赞同,十分钦佩。又听柳青话语中明显有另一层意思,是说唐门三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劝他们还是莫要丢人现眼的好。但话说到最后,到底还是给了唐人英一节台阶:倘若他愿意,那么赏脸坐下来喝杯酒,大家便当事了,一笔勾销。 那唐人英本就有意速速了事,此刻听闻柳青给了自己一级台阶下,心花怒放,暗地里徐徐吁出口长气,但面容上依旧严肃,听他冷冷道:“还恕咱们尚有要事在身,无福消受了。”扭头对兄弟说道:“人琼、人杰,时候不早了,勿要耽误正事,走吧!” 那唐人杰脑袋实不灵光,亦晓不得形势发展,还当他兄长与柳青的功夫尚在伯仲之间,因此哥哥必会替自己雪耻。但怎料竟这般罢手没下文,不禁骤然一愣,诧异非常:“大哥,你怎么……不为我出头?”唐人英见弟弟还不明白,只一句话便要将刚刚熄灭的战火重新点燃,忍不住训斥道:“岁怂子玩意,瞧瞧你自己做的那些事儿,滚锅到边子去,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恼怒非常,一时间未留意,方言也顺口骂了出来。 二人一向敬重兄长,如今摸不清南北的见大哥如此生气,只好再没有话说,唉声叹气地摇头,撕下衣襟裹好创伤,自地上拾起佩剑,便朝外走去。 那唐人杰临行前还不忘撂下狠话:“这次算我们学艺不精,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瞧好了,得罪了我们唐门,一定教你吃不了兜着走!”却见柳青正端着茶碗轻啜,无意搭理他。 快出栈门时,唐人英忽然转头,对张伏虎说道:“张兄,我们弟兄先去了,你可莫要忘记约定的事。”张伏虎大声应道:“好!回见。”对过话,三人便离开了客栈。 他们约定的,到底是什么? 当真是:灰头土脸出门去,不知所云哪一端?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章 惩恶扬善留美名,诡秘之事谁可知 04 且说他兄弟仨人前脚刚走,便听得北方蹄声阵阵,又见尘土漫天飞扬,街上行人均是侧耳凝神,张望瞧看。 蹄声渐近,但见几名骑骏马、着劲服的汉子扬鞭呼叱,飞驰而来。马上人俱是铁青脸色,头戴范阳毡笠,腰系织锦武士巾,外罩青花一只钟风鳖,腿打倒赶千层浪裹腿,脚蹬黑段搬尖洒鞋,全副服装,气派不凡。为首的那名壮汉手持一柄“天”字大镖旗,青天白日下,“天”字镖旗迎风飘扬,好不威风! 过往人等无不闻风避之,肃然起敬。街道饭铺前,更有摊贩小厮激情叫嚷:“是天门镖局的人来啦!”这当儿,便有说话的问道:“那天门镖局是个甚么来头?”列位看官,如若爷们在江湖行走,同时还想好生地多活两年,实在需要晓得些安身保命的东西————天门镖局便是其中之一。 话休饶舌,自打天门镖局成立那天起,掐指算来,局子里上千余次走镖,竟没有一次出过岔子。追忆七八十年前,北方战火弥漫,硝烟四起,逆贼反叛,绿林横出,是以镖业顺势而起,保驾护航,大发财路。不乏有精明人抓住商机,来这华北讨生意,建镖行,走买卖。一时间,镖局真可谓是星罗棋布,不胜枚举,七大镖局、十三路太保,尽是拉帮结派,引兵买马,在那刀尖上舔血讨生活。 话说一行当水深了,难免鱼龙混杂,少有章法存在。各家镖局你来我往,为了生意争斗不休,甚至大打出手,死伤不计其数。更有好事地问道:“那以河南为首的中原地带,又是怎得?”且说那中原美地,因地处要道,四通八达,南来北往,业内争斗恁得不可思量,镖局间互设关卡,为损对头声誉信用,暗自截他家红货的事儿也有不少……如此这般,不再赘述。 可任由事态继续恶化,又怎生是好?古语言:“时势造英雄。”直到“盖世英侠”杨天门于而立之年开创天门镖局,通过多年的不懈努力,壮大了自个儿势力,亦凭借他超群的武艺,惊人的智慧,以及德高望重的口碑,终于和解了大伙儿多年的纷争————北方颇有头脸的大小镖局七十余家,全数同意推举一个“中央”镖局,号令群雄。杨天门和他的天门镖局,无疑成了众望所归的首选。 多年来,天门镖局设定合理的行业规则,大家公平竞争,依照功劳而分得红利,人人为之心悦诚服,从此缔造了一个空前未有的镖局盛世。 具说天门镖局取此名号,不仅是因为“开山立门”的祖师爷姓杨名天门,更是因为由天门镖局接下的镖货,便如同北斗星宸的天门一般牢靠而不可撼动。愈有人说,天门镖局的“天”字镖旗,是用鲜血写成的。因为天门镖局今日的荣誉,是用鲜血换来的。 ————很多事都是这样,你如果想取得非凡的成就,就必须付出非凡的努力和代价。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无论你是不可一世的帝王,还是卑微渺小的乞丐;也无论你创造了怎样得丰功伟业,还是终其一生得碌碌无为。到头来,又有谁能抵住岁月的脚步呢?人们最后的归宿,终究是那一捧黄土。无论是谁,俱是如此,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去改变————这难道不是人类最大的悲哀? 现在,大英雄杨天门也和太多的普通人一样,埋在那三尺黄土之下。 ————无论你生前多么伟大,死后总归是一样。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江郎才尽,岂不是人类最大的悲哀之一? 杨天门虽已寿终正寝,但天门镖局却没有因此没落。父死子继,“天门五郎”中“一枪震河朔”杨坤,继承了家业,在他的手里,天门镖局更是光辉依旧,日益兴隆。 只要天门镖局还在,杨天门虽死犹存。 ————人生在世,岂不就是要留下些什么? 有些人倾其一生的努力,便是为了让后世子孙可以更好地生活,抬头做人。所以他们辛勤工作,积极进取,谋求富贵,造福于家庭和社会。因此他们克制情欲与本心,活得并不快乐;而有些人早已堪透一切,顿悟人终归摆脱不了死亡的宿命,即便是千古基业尚且会崩塌,又何苦自寻烦恼,汲汲于名利?何况人类不过是茫茫星河中一粒微小的尘埃,倒不如随心所欲,追寻本心,为自己而活。所以他们活得潇洒自在,快乐多彩。究竟谁对谁错?究竟哪种人才是聪明人? ————或许这永远都没有答案。 健马几声长嘶,天门镖局的镖师、趟子手已经来到了栈外,谁想他们竟是奔着福满客栈而来?只见十来人在几株大槐树下系了马,将镖旗缚于马上,另有人看管照料,不在话下。 不多时,便见一方头阔耳,脸上刀疤纵横的汉子登门而入,身后跟着七八个精壮男子。客栈内的闲杂人赶忙住了嘴,静了音。 那刀疤脸四下一望,喜上眉梢,匆忙向那白衣少女奔去,兀自拜了拜,惶恐道:“小的们来迟,还望小姐恕罪则个,千万勿要向总镖头言及此事……”余下几人也是这般说道。 那少女见了这帮人,面露七分喜悦,含带三分气恼,轻喝道:“哪有这般凑巧,你们来的真也是时候!怎得现在才找来?”双手掐腰,轻嗔薄怒,当真有了一幅大家闺秀得气派,竟与之前截然不同,好似与生俱来的一种气质与华贵。 刀疤脸赶忙道:“小姐有所不知,小的们刚依了总镖头吩咐,将那匹红货护送到洛阳的上官府,和他们派来的人接过手,咱们才得空来找小姐。”愁眉苦脸的又道:“只是……只是小姐也忒贪玩了些,非要跟着大公子来洛阳不可,几个不中用的下人又看不住您,俺几个四下打听,才探得了音讯消息……听说唐门的几个小儿曾在附近徘徊,可没遇上甚么麻烦吧?” 刀疤脸不提这事儿还好,这一说可又不得清静了。那女孩儿本已稳住情绪,此时重温梦魇,又哭得梨花带雨一般,恨恨道:“梁镖头,呜……遇到麻烦啦,人家可真遇到大麻烦了,呜呜……”甜如浸蜜,娇语莺音,洋洋盈耳下,在场人无不酥骨软筋,七窍出魂。 众镖师惶恐已极,赶忙宽言好语地安慰,询问原因,齐声道:“不知小姐所遇何事?”少女便将方才历经的那些事儿,自己如何贪玩游赏、如何与下人走散、这般落脚歇息于此,却遭到唐人杰地调戏、怎生得贵人相救————那少年是如何替自己打抱不平,一一说与人听。 众镖师无不愤慨,一个头偏高,姓周的镖头骂道:“他娘的,竟然会有这种事儿,唐家的狗子不识好歹,下次让咱们碰上,定要剥下它们的狗皮!”一司职喊镖的趟子手,姓候名六的骂道:“我日他母上仙人,爹娘不生眼珠子的杂碎,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声音清亮非常,底蕴实足,真好一副嗓子。其余人也兀自骂个不停。这些人都是在刀尖上舔血的粗人,骂出的话自然是难以入耳,不便再说。 那姓梁的疤脸镖头微一沉吟,道:“不知小姐……为何不说出自己是当今天门镖局第一把交椅,‘一枪震河朔’杨坤杨五爷的千金?”咬牙又道:“小姐若说出自己的身世,唐家的几个小儿,恐怕早就吓跑到八百里之外了。老天若开眼,下次让哥几个撞上,哼哼,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一席话毕,大伙耸然动容,无论是掌柜小二、还是吃饭打尖的闲杂人,尽皆失色,不乏有人喷饭吐酒,呛得面红咳嗽————谁曾想这貌若天仙的少女,竟是天门镖局总镖头杨坤杨五爷的千金? 张伏虎不知何时已变得老实起来,坐在那儿缄口不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涔涔而落。柳青自然也惊讶非常,心道:“不得了,不得了,今个随手救下的姑娘,竟是这般大有来路。” 那少女叙毕,情绪慢慢平复,遂问道:“我哥呢?”一身材魁梧,老气横秋,姓郑名峰的镖头应道:“大公子是来洛阳办公差的,事成后便率人往汴梁去了,临行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小的们好生照料小姐,早日回去。”那姓胡的镖头补充道:“既然做完了差事,万事大吉,留在洛阳有甚益处?小姐呵,咱们还是莫要让总镖头久等,收拾一下,这就跟分局的伙伴汇合,一齐行路回家去吧?”一语落下,大家纷纷赞成。 那女孩儿见众人都这般说道,只好允诺,嘟起了嘴,喃喃着:“好个没良心的哥哥,撇下人家一个人,自个先走了。”又叹道:“那么快就要启程了么?”情脉脉望了柳青一眼,好生舍不得。 众镖头随着她目光望去,这才想起尚有恩主未曾相报,只因方才大家正值气恼之际,只顾着骂人解恨了。但见梁镖头飞也似地来到柳青身前,抱拳一礼,陪笑道:“久闻柳少侠威名,好不敬仰,今日幸得面缘,果然非同凡响。今日若不是少侠仗义相救,那俺家小姐恐怕是……”柳青截口笑道:“大哥不必客气。”郑峰也赶忙奔将过来,做礼道:“少侠恁得谦虚啦。”他二人原是局子里的能耐镖师,没少为镖局出过血汗,立过功劳,加之入行已久,待人和善,所以深得杨坤信任,大伙抬爱。既然大当家的不在,余下镖头自然以他俩马首是瞻。众镖师看他二人这般作为,也都一齐大步向柳青走去,好言谢语,自不必提。 柳青起身还礼,抱拳一周,直言道:“诸位英雄,小弟卑微低贱,不过是一届草莽,诸位谢言,实在受之有愧,至于这少侠二字么,更是万不敢当。鄙人生性落拓,不羁小节,为人处事又极为散漫,往往都是凭心而做,随性而行,江湖道上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今天遇上这茬子事儿,哪有不出手相助的道理?”微一沉吟,又补充道:“何况我本不知是你家小姐,如若换做她人,柳青也是一般地作为。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大家都不必缅怀于心,各自忘却吧。” 一席话毕,客栈内人人竖指称赞,梁镖头更是挺直了摇杆儿,拍着胸脯朗声道:“好一个豪爽随性!好一个男儿本色!梁某生来最喜好你这等人物,如若不是任务加身,必定要与柳兄弟痛饮一番,不醉不归。”郑峰道:“今日幸得少侠援手,保全俺家小姐清白,镖局声誉,咱们好不感激。日后少侠的事儿,便是兄弟们的事儿,倘若少侠日后在江湖中有了危难,记得咱们便是了。” 柳青心道:“我若再加推辞,未免轻视了他们。”只得拱手道:“如此多谢了!” 正说话间,那小二又从后房回返过来,手中已多了样食盘,盘上大碗小碟,琳琅满目,香气扑鼻而来。只听小二堆着笑道:“爷,您的菜来啦!”说罢,手忙脚乱得一一摆上桌台。 只见用海碗呈着的排骨大面里,放满了猪肉香菜,盖了整整一层,四碟小菜,伴着一品四季如春汤,调味用料,更是无一不全。更可人的,莫过于还有一壶上好的竹叶青正用温火烫着,香气袭人,一嗅便知是陈年好酒。 柳青咽了口馋涎,咂着嘴道:“小伙计,我方才差你随意上些饱肚地来吃,你怎么给我整治的如此精致?”小二点头哈腰:“哎呦客官,您有所不知,这可是俺们掌柜吩咐下来的。”柳青摇头叹气:“实不相瞒,我可不像之前那位大爷一样,挥手便是些官银柜票。”他言外之意是说,自己囊中羞涩,付不起这般饭钱,而“之前的那位大爷”,自然是指唐人英了。 众镖头听闻柳青言语,拍着大腿道:“不打紧,不打紧!”面露喜色,好像终于寻到了一个报偿的机会。小二笑道:“各位爷不必着急,俺家掌柜吩咐了,这顿饭,不收钱。”想来是因方才的一番打斗冲突,让刘掌柜无意间发了一笔横财,高兴之余,便不在乎柳青这点微不足道的饭钱了,当然,这里面想必也有几分感激存在。 梁镖头却道:“要付要付,一定要付!”自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来,似有二两多重,“咚”得一声掷在桌上,又道:“柳少侠的酒菜饭账,全部算在我们头上,掌柜的若是不要,你便代他收着。”那小厮咧着嘴嘿嘿笑个不停,眉毛鼻子拧成一团,欢天喜地接下钱,一口爷爷,一口祖宗地道着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且说张伏虎见几人攀谈甚欢,聊得兴起,便想趁空当悄悄溜走,设法离开这是非之地。怎料自己刚刚猫步起身,便听郑峰一声大喝:“兀那狗贼!哪里去?”这下便如五雷轰顶一般,张伏虎高大的身躯猛然颤抖,再难迈出一步,脊梁上不住渗出冷汗,浸透了衣衫。 列位看官,你道那天门镖局的镖头,当真是些只会喝酒吃肉、舞刀弄枪的匹夫么?原来众镖师虽然和柳青聊得兴起,但又有那一刻放松了对张伏虎地留意?不过是没有空闲去料理他罢了。可如今见他竟有意溜走,便再不能耽误下去。 须臾间,胡镖头、周镖头凌空翻身,挡在门前,阻断他的去路,梁枭则是绕到张伏虎身边,喝问道:“狗贼要去哪里?”不待张伏虎回应,郑峰冷笑道:“这般不声不响地离去,连个屁都不曾留下,恐怕不太好吧?” 只见张伏虎齿唇打颤,几欲想开口说话,却紧张的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其实要说起来,张伏虎并不十分畏惧这些人,凭他的拳脚功夫,未必在任何一位镖师之下,更何况他师承少林,于少林的内家心法,外门功夫,多少也有些根基,不定不是这些镖头的对手。 可张伏虎毕竟是个老江湖了,他自然知道得罪了天门镖局,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再者,他本是个少林弃徒,不仅没有靠山可以倚仗,甚至还有许多仇家欲与自己为难,加之近年来在河北坏事做尽,丧尽天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自己已是众矢之的————真不知张伏虎为何要冒着如此大得风险,重归洛阳。 很快,那喊镖的趟子手候六已挨到张伏虎近处,皱着眉头仔细地打量,油嘴道:“阁下为何看起来如此面熟?”张伏虎颤声道:“不面熟……不,不面熟。”嗓音沙哑,惊慌失措。 忽见候六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兴奋道:“啊!你可是那个……那个近年来威震河北的好汉?哎呀,我怎么记不起名字来啦?”梁枭拍着候六的肩膀道:“哈哈,六儿,你年纪轻,入行又晚,理应多见识下世面。我来为你引荐,你面前这人模人样得畜生,便是大名鼎鼎的‘伏虎太岁’张伏虎,张大哥!以后你遇到人,也可去吹嘘吹嘘,说自己也和冀北好汉见过面,说过话啦。”候六装模装样地道:“啊哈,原来如此,可真是大开眼界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戏弄着张伏虎,拿他做着乐子。 张伏虎无可奈何,只得哭丧着脸道:“不敢当,不敢当……大哥太抬举俺了。”一阵手舞足蹈,不知怎生是好。 梁枭大笑道:“张伏猫你听好了,在下姓梁名枭,俺最喜欢看热闹了,你方才和唐门的小儿谈天说地,帮腔作势,快活得很么?”郑峰接着道:“哼哼,我的脾气一向不好,遇到不顺眼的人,便想教训一下,可如今却寻不到唐门小儿,也只有在你身上撒气了。” 一旁的胡镖头沉不住气,愤愤道:“郑大哥,你还跟他费什么话,这狗犊子在河北为非作歹,也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今天咱们替天行道,费了他的招子吧。对付这种人,不必有许多讲究。”这会儿客栈中依然有不少看热闹的闲杂人,此刻听胡镖头说“费了他的招子”,都忍不住惊咦了一声,要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如若不是挖去人的眼睛,便是挑断人的手筋脚筋,从此武功尽失,成为废人。 话说柳青正在一旁胡吃海塞,此刻听到胡镖头的言语,不由得呛了一口饭,心惊道:“怎得这几个镖头这般狠辣?张伏虎的确是罪该万死,如若他们一刀将他杀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定然不问。但又何必用如此毒辣的手段去折磨他?倘若这些镖头当真这么做,我自会阻止。”眼下仍是大吃大喝,把几碟小菜扫了个干净,狼吞虎咽,混不在乎吃相如何。 再说那少女一双柔情的眼眸,仿佛一刻都没有从柳青身上移开,星眼流波,兀自端详着他有趣的吃相,不觉自己巧笑倩兮,唇绽樱颗;气如兰兮,榴齿含香。正是:春色满园自缱绻,花含笑语柳带羞。 但此刻听闻手下人与张伏虎言语冲突,甚至要取他性命,不由得秀眉微蹙。她本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于别人对自己的伤害,总是可以极力忘怀,只留下他人的恩情系于心中。更何况张伏虎不过是对自己说了几句轻薄的言语,她又怎会真的报复?朱唇欲启,正想开口求情,却又被声音打断。 只见张伏虎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下来,道:“爷爷饶命!俺也自知罪孽深重,难以弥补,今日又帮衬着唐家小儿,大不敬了杨家小姐,还望爷爷们开恩,放过小的吧。打今天起,俺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各位都是俺的再生父母,放过小人一命吧!”以头抢地,“咚咚”声不觉于耳,顷刻间已是泪流满面。 不久前,他还在这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仿佛天下谁都奈何他不得。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却当着许多人的面,像狗一样跪地求饶,自怨自艾。 ————江湖中口气越大的人,本领往往越小,这原本就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其实很多事都是这个样子的。 众镖头方欲出手,梁枭却道:“且慢无妨。”大家便都停了下来。但见梁枭搔着头皮,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始终想不通,你在河北如此快活,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又干么吃了熊心豹子胆,重归洛阳?莫非活腻了不成?” 张伏虎灵机一动,虔诚道:“俺听说杨五爷的寿辰将至,所以特地备上薄礼,披星戴月,来助他老人家安康。” 古话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此刻张伏虎打又打不得,跑又跑不掉,进退维谷之际,也只好多多美言几句,盼望事情能有几分转机。 谁知那少女“噗嗤”一声,娇笑道:“我爹爹可是闰年建卯月廿十九的人,四年才能落着一次生日哩。何况今年是平年,你又去哪里拜寿呢?”一时间觉得有趣,便顺口说了出来。 众镖师其实也不知道总镖头生辰,总之是没见他过过生日。此刻听小姐这般说道,更是对张伏虎气恼,一齐向他骂道:“放你娘的黄泉屁!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张伏虎怎知马屁竟拍到了马腿上?当下再不敢撒谎,心中嘀咕:“看来也只好如实招来了……”踌躇不定,缄默不语。此时客栈内的一帮人均在心中捉摸:“怎得这当口儿,他竟会犹豫不决?” 不知过了多久,张伏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扭捏道:“是因为这个……”自怀中取出一张质料鲜少,色彩明艳的信笺。 看到这封信笺,众镖头立刻都变了脸色,郑峰更是奇道:“怎么?难道你也是为此事而来?”张伏虎点头,又沉默了一会,才道:“不仅是俺,单凭俺听说的,眼下足以有二百多个武林好手,抵达洛阳了!” 众镖头面面相觑,梁枭则是长叹一声,喃喃道:“果真如此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摸着胡渣直摇头,向张伏虎呵斥:“把此间详情一一道来!” 张伏虎哪敢再有半点隐瞒,只得惨言道:“具体详情,俺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三个月前,俺突然收到了这封信,信上说腊月二十八日,天下英雄将齐聚洛阳石窟,即时揭开一件武林中的惊天秘密,另外……另外还有……”说到这里,再也不能言语,倒不知是他有意卖弄关子,还是当真有什么难言之隐,甚至可以将自己的性命搁置一边。 众镖师一起示威催促,张伏虎只好接着道:“信笺中还提到,说……洛阳石窟中,竟藏有昔年江湖第一高手‘空前绝后,登峰造极’池千秋的武功秘籍;不仅如此,这发起人还找到了‘烟雨盗圣’盗空天的藏宝图!”听到这里,连带柳青在内的所有人,无不惊呼出声。 三十年前,池千秋的名字,真可谓是武林中的噩梦,神话般的传说。江湖上妇孺皆知,池千秋的武功高深莫测,纵横天下,难有人及,他在武学上的造诣,亦可说是空前绝后,震铄古今,其出尘化境的程度,简直到了难以附加的地步。此人不仅武功高强,生性更是极为怪癖,他亦正亦邪,有时替天行道,有时丧心病狂,端的难以揣测。更有说的,则是他行踪飘忽不定,神鬼难寻,甚至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江湖上另有传言,泰山派前掌门‘逍遥散人’逍遥子道长便是死于池千秋之手。后来泰山派暗底里举全派之力追杀池千秋十余载,竟连他半点消息都未曾探出,当然,泰山派如此行为,也无意间印证了江湖传言并非虚假。 其实关于池千秋的传闻,简直连一刻都没有停止过,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池千秋多年前便销声匿迹,宛如人间蒸发一般,从此消失:有人说他天下无敌,所以对中原武林再无兴趣,远走西域去了;亦有人说他更名改姓,隐居于深山之中,从此再不问江湖世事;更有人说他练功时走火入魔,竟全身气血逆行而死……总之是众说纷杂,闲言碎语,未加考证。 有诗为证: 登峰造极绝天下,叹为观止铄古今。 千秋万载吾独是,盖世江湖我自尊。 似敌似友未能辨,亦正亦邪也难知。 神踪鬼迹何人晓,尘寰隐匿朝市间。 列位看官,如若说起那贼祖宗“烟雨盗圣”盗空天,端的三天三夜说不完。话休饶舌,直到现在为止,盗空天依然是六扇门的头号通缉犯,据说连带大内王府的宝库失窃案,亦是此人所为。盗空天一生所盗之宝无数,即便是他的妻子儿女,都不知道他究竟拥有多少财富。 有帖为证: 风雨自若, 来去自如。 飘忽无影, 所盗皆空。 无上的秘籍心法,用之不竭的宝藏财富,这确实足以吸引太多的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众镖头缄默许久,兀自思量个不停。只听梁枭干笑几声,首先打破了这沉重的气氛:“哈哈,你们又不是三岁娃娃,总不会都相信了这无稽之谈吧?”但笑声中殊无半分欢愉存在。 此时,却见张伏虎竟一脸严肃,摇头道:“起初俺根本不相信,以为这写信人不是疯子便是傻子,但没过多久,身边的朋友也陆续收到了相同的信。因为这件事蹊跷怪异,周遭的伙伴都聚在一起商量,俺有一个山西的旧交,是专门为官家做煤炭生意的,他长年在外面跑动,消息自然比常人灵通。据他说,这封信已寄出了不下千封,分散在各个省地,收到这封信的人,都不是一方的无名鼠辈。”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咽了口唾沫,接着道:“更让人费解的,莫过于,于……”接连说了十几个“于”字,也未能有下文。 梁枭大怒非常,劈面一记耳光朝张伏虎打去,骂道:“你他娘的结巴了?”张伏虎不敢闪躲,着实吃了个正着,猛地清醒,缓缓接道:“莫过于,连……东岳玉皇顶‘稳如泰山紫菱剑,八方四合震海拳’泰山掌门‘紫气东来’任真子道长;西岳朝阳峰‘玉华真经混元体,拨云见日向阳拳’华山掌门‘技冠群雄’邱人玉檀越;南岳回雁峰‘平沙落雁一招鲜,甘石星法掌中轻’衡山掌门‘游龙神剑’姬长空居士;北岳天峰岭‘金阁浮空桃花庵,悬空寺下普渡仙’恒山住持‘桃花女侠’渡善师太;中岳太室山‘嵩高惟岳五行尊,峻极于天一指禅’嵩山掌门‘寒冰醉饮’萧冷雨前辈;武当天柱峰‘出尘化境无敌手,归风真气九朝天’武当二仙‘奇门遁甲’出尘道长、‘乾坤八卦’归风道人;峨眉华藏寺‘因果自在人心事,智勇双全罕人间’峨眉‘佛尘逐月’有因师太、‘释摩诘梵’无果师太……竟也收到了封信!这无疑让事态更加得扑朔迷离,谁都想不通这发起人究竟有什么目的!”说到最后,几乎吼叫起来:“你想!这人竟然有那么大的能耐,又何必跟大伙开这种玩笑?各地的人物连年都没心思过了,一起奔洛阳来,便是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众镖头脸色铁青,便如刚刚咽下三个发霉的鸡蛋一样难看,趟子手候六更是张大了嘴巴,显然是不敢相信。 梁枭沉思不言,很久才道:“到目前为止,你们依然晓不得是谁寄出了这封信?”张伏虎摇头苦笑,无奈道:“依然不知道。不过,二十八日那天,或许这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到底是谁寄出了这封离奇的信笺? 信中所指的武林惊天秘密到底是什么? 信中所言的秘籍和宝藏是不是真的? 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 正是: 无遮拦,祸从口出切须记;恁猖狂,多行不义必自毙。 甚荒唐,波云诡谲离奇事;怎生解,石窟风云又一遭。 诸位看官,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章 祸从天降梦终醒,血衣再现动江湖 01 词曰: 似曾相识,相识非是。一霎昙花犹梦里。悠悠。残魂飘荡,血衣飏飏舞将狂。 情仇恩怨,恩怨江湖。暮去朝来颜色故。嗟叹。泪痕红浥,寒风簌簌尽悲凉。 但见: 冻云淡染天际,心事如梦似秋。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 前程望断无寻处,羁旅常至天涯路。堪堪风雨遍行处,游尽孤芳无数。 凛冽的寒风舞将起飞雪,鹅毛般洒向人间。雪,不知何时带来了萧索与凄凉。 流浪在天涯的浪子啊,此刻又有谁陪伴在你的身边? 栈外狂风四起,透骨而寒。 栈内惠风和畅,温暖如春。 但无论怎样的温度,都难以融化梁枭面容上的冰霜,听他质问道:“你方才说……就连五岳派的掌门,武当与峨眉的翘楚,俱也收到了相同的信函?”张伏虎不敢耽误,赶忙诺道:“是是是。”梁枭皱眉道:“依你之见,几大门派的道长仙人,会不会也上洛阳来揍个热闹?”张伏虎嘿嘿一笑:“人家那可是名门正派,对这种无凭无据的事儿,估量不会唐突贸然地行动,以免影响到自己的身份。”梁枭追问道:“那便是不会来喽?” 张伏虎思量片刻,咂着嘴道:“倒也未必。洛阳毕竟是属于嵩山和少林的地界,再加上这件奇事又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至少嵩山和少林,应该会派遣弟子,秘密地调查此事。” 梁枭大笑:“既是如此,那咱们在回去的路上,顺道把你交给少林寺的和尚便成了。”候六拍手笑道:“哈哈,嘿嘿。还是疤脸哥办事妥当,这个少林弃徒,理应由少林寺的人去处置!”张伏虎如晴天遭遇了霹雳,惨然变色,头脑中更是空白一片,几欲昏厥过去,他当然知道门规森严的少林寺,会如何处理一个为非作歹的弃徒。 正是: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动念已先知。善恶到头终有报,且看来早与来迟。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且说柳青此刻终于将碗碟中的饭菜一扫而光,甚至连一滴佐料都没有剩下,全部吃了个干净。其实这对于行走江湖的人来说,并不能算作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因为浪子不晓得自己下一顿饭的着落在哪里,因此他们对粮食都格外的珍惜,很少会有浪费的行为出现。 只见柳青用手背拭去了嘴角的油渍,又摸了摸鼓胀起来的肚子,仰天打了个饱嗝,之后便站起身来,抱拳一礼,对梁枭说道:“梁大哥,承蒙款待,在下已酒足饭饱。既然诸事了结,这少林弃徒又由你们压往嵩山,小弟实为放心。恕小子尚有些杂事要去处理,便先走一步了,江湖路远,他日有缘再会。” 众镖师一齐还礼,郑峰带头道:“兄弟客气了,即是如此,便不好请少侠去镖局里坐了。他日少侠若得空到了汴梁,可务必要通知咱们,也方便尽一些地主之谊,珍重!”柳青回之一笑,便大步朝厅门走去了,似乎并没有兴趣再停留片刻。 “喂,你站住!”那许久不曾言语的白衣少女,此刻却显得十分着急,听她道:“我难道就那么不讨你欢喜,至于你始终不愿和我说上一句话,同我告上一声别?” 柳青不必回头,也晓得是那少女在言语————毕竟不是谁都可以拥有如此甜美的嗓音。 但见柳青停住脚步,轻咳一声,无奈道:“姑娘言重了,不过是……是……因为……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小姐罢了。”少女顿足道:“你……”檀口微颤,杏眼圆睁,泪珠儿险些涌上眼眶,心道:“怎得他如此绝情?”俏脸一板,冷哼道:“只怕是小女子的贱讳,不配让公子过问吧?” 柳青笑道:“杨坤的令嫒,天下人哪个不晓得?”将头转向窗外,凝目着湛天中的祥云,续道:“霓裳曼舞花解语,五云浮露映彩虹。姑娘芳名,杨彩儿是也……”杨彩儿心神一荡,思绪万千:“原来他是知道我的。”粉面微垂,一抹红晕浮上了花颜,像极了秋天熟透的苹果,秀色可餐。 “后会有期。”柳青突然道:“姑娘珍重吧。”一语辞别将杨彩儿惊醒,方欲难过,但想到他“后会有期”的承诺,不由得暗自欣喜,眼波流转,对柳青道:“后会有期的意思……是说我们还会相见,对么?”柳青犹豫道:“或许会……自然,亦或不会。” ————又有谁可以预知自己的余生,左右人世的姻缘? 杨彩儿稍显失落,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里呢?”柳青不愿再耽搁下去,直接应道:“上官府,上官敬楠。”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众镖师面面相觑,都在思量:“他去上官府做甚?” 正是: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 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02 腊月二十三,洛阳古巷。 夜,黑夜。 无星,无月。 黑暗的长巷,冷清的长街。 暗巷中,有一盏昏灯在寒风中摇曳,昏灯下坐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正在深夜中默默地喝着烈酒。他守着这个摊位,少说也有二十年了,每天很早就要起身,在清晨的集市中买一些廉价的蔬菜和肉片,做一点大家都可以买得起的下酒菜,从清晨一直忙碌到深夜,风餐露宿,周而复始,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勉强维持生计。 老人每天的生活都是如此,单一而乏味,寂寞而清贫,孤苦而无依。他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里,充斥着数不尽的凄婉与迷离,在昏灯的衬托下,那原本就刻满风霜的脸上,更显得苍老与憔悴,每一条皱纹,仿佛都是一个故事;老人当然历经过世事的无常,品味过人生的悲苦,他的生活根本就没有什么乐趣可言,只有在每天晚上喝过一点酒之后,慢慢地进入梦乡的过程中,他才可以找到那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在那里,没有世态的炎凉,亦没有贫穷与寂寥,只有温暖和平静。 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他最快乐的时刻;每天的这个时间,都是他唯一的慰藉与满足。 不过此时,老人正眯着眼睛,瞧着小店中仅存的客人————那位早已醉倒在桌上的少年。 在潮湿阴暗的角落,放置着一张发霉的桌椅;原本就凌乱的桌面上,现下更是零星散落着几个卤蛋和吃剩的鸭头;两大坛空空如也的劣质烧酒,在这黑暗的环境中,竟像怪兽的眼睛一般,扑朔着迷离的重影,仿佛在吞噬着生命的灵魂。 少年已醉了三天,即便是他自己,恐怕也晓不得自个到底喝了多少酒。他只知道,他想喝醉,也必须喝醉————是不是他也只有在梦境里,才能找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老人同情地望着他,许久,才发出了一声叹息。因为老人早已明白,沉醉于酒的人,一定有他悲伤的往事,而伤心的人却往往是多情的人。 ————是不是只有同样悲伤的人,才可以互相理解? 或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秘密,都有一段刻骨铭心、无可奈何的悲伤往事。人们渴望摆脱这种痛苦,希望可以跳将出记忆的牢笼,挣脱开命运的枷锁————而那些至情至性的多情人则更是如此。所以他们纵酒狂歌,醉生梦死,企图用烈酒来消耗自己的韶华,甚至不顾世俗的眼光,效仿阮籍一般的猖狂与梦浪,也无非是为了寻求这短暂的麻木,暂时忘却这种难以忍受的哀伤。 他们当然晓得买醉永远都不能解决问题,烂醉如泥的人,也终归会有醒来的时候,而清醒时再度面对现实的痛苦,无疑是更加剧烈的。但他们别无选择,哪怕是为了这转瞬即逝的慰藉,也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世人笑他们是傻子,是疯子,是只会逃避现实的懦夫。但只有真正了解他们的人才明白,他们并不是! 他们只不过是“痴心”的人。“痴”并不可笑,因为惟有至情至性的多情人,才能真正明白这个字赋予的孑然与苦涩;才能真正体会这个字背后的无奈与辛酸。亦唯有“痴”人,才能达到对一事物、于一领域的最高境界————武学亦是如此。 如果你理解不了,着甚要紧?只因为你并不是这种人。 但世事难免沧桑,人生难免悲凉,不如意之事,也本就十有八九。人活着,就会有痛苦,这是谁也无法避免的事情。我想,你若能记住这句话,或许会活得更坚强些,更快乐些。因为你渐渐会发现,只有一个活在清醒中、现实中,可以忍受痛苦、直面挫折,积极去解决问题的人,他的生命才是有意义的,他的人格才是值得尊敬的;而那些逃避困难,甚至企图放弃生命的人,无论是基于何种原因,都是愚蠢的,而且也总会让别人看不起。所以,不管你现下经历着怎样的磨难,忍受着怎样的孑然,我都希望你可以拾起勇气,坚强地站起来,走下去,要相信终会有那么一天,阳光可以照破黑暗,带来光明。 忽明忽暗的烛灯依旧摇摆个不停,宛如无根的浪子一般,在江湖的风雨中漂泊不定。老人如故望着少年,呆呆地发愣,他当然希望这个少年永远都不要离开,因为两个人喝酒,总比一个人有趣的多。 ————有人陪伴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但陪伴少年的,却只有桌上的一把剑,一把带鞘的断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天渐渐亮了,当清晨的第一抹初阳透进小店时,柳青也终于醒来,拍打着他昏沉的额头。 ————他为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他本是个豁达不羁的人,却因何故而如此困惑? ————他所不能释怀的,渴望解脱的,拼命找寻的,到底是什么? 柳青摸遍了全身才找到一锭琐碎的银子,交付给老人。柳青没有稳定的收入,所以他一向很穷,也很难有机会喝酒。 生活从来都是不容易的,这个世界上也本就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亦没有永远靠投机取巧来获利的行为。所以,你若想取得成功,就必须靠自己的不懈努力。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腊月二十四,阳光明媚。 离开了小店,转过了一条胡同巷子,又穿过了一段阡陌纵横的田间小路,柳青便踏上了一条较为繁华的长街。柳青信步走着,逢人便打听上官府的着落。途人无一不是笑着回道:“上官大人的府邸你都不知道?往南一直走,上了万安山,你就会看到那座皇宫似的宅子了。” 柳青便依照行人的指示折而向南,慢条斯理地赶路。一路上柳青留意到,这洛阳城里的外地人好像越来越多,倒不是外出归乡的游子回家,而是带刀佩剑的江湖豪杰来谋事。 ————他们的到来是不是也和那封信有关? 话休饶舌,一路兼程,又是数日,柳青终于来到了万安山。子时将至,山下的人家早已熄灯就寝,浸入了梦乡的甜蜜。但见黑暗充斥着苍穹,万籁中唯有寂静生还,一缕弯弯的下弦月斜挂天际,像萤火虫一般发出微弱的光芒。可叹这仅存的灼烁,也渐渐被乌云所吞噬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图谋不测,又怎会错过这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话说柳青又为何要到上官府去?前路又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正是: 雾障云屏迷晚岫,灯火夜阑珊;罗衾不暖清宵半,欹枕未成眠。 遍寻妙法诸缘果,般若波罗蜜;冷暖自在人心事,此外不堪言。 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解。 第八章 祸从天降梦终醒,血衣再现动江湖 03 且说柳青自怀中取出火折子,就着暗淡的灯光,慢慢踏上了山路,仔细观察着周遭的环境————他是不是又要像之前拜访点仓与武当那样,挑战上官敬楠?是否是因为他渴望得到更为响亮的名声? 山路蜿蜒而崎岖,白日攀登尚且费力,何况是在如此漆黑的夜色中?于不会武功的人而言,现下登山端的是步履维艰,着实危险。 却见柳青微施轻功,纵越之间,宛如一只灵活的山猫,逍遥自在地前行。但柳青脚下走的虽快,心中也没闲着,自个儿琢磨:“这些日子我在路上耽搁太久,现在熟悉一下路段,亲自体验一番,明早便向上官前辈递下战书,与他讨教几招。倘若能战胜上官前辈,那么……”想到这里,步伐又轻快了许多。 高手相争,一丝一毫都差不得,于天时、地利、人和的追求更是近乎苛刻。天时决定着一个人在一时间的精神状态与时运机遇;地利掌控着一个人于一环境的熟悉程度与谋虑安排;人和则起着鼓舞士气,振奋人心的作用,以及激发一个人内在潜能,事半功倍的效果。 柳青约立交手的时间,无疑是占得了天时的先机。但搦战的时辰既由柳青确定,在公平性原则的考虑下,交战地点则是由上官敬楠挑选了。倘若上官敬楠将场地设在自家庭院中,那么柳青端的失去了地利与人和的优势。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柳青此刻上山,便是为了熟悉环境,缩小自己的劣势,提前做好准备。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可当柳青来到上官府气派的大宅前,却发现府邸竟如死寂一般沉静,偌大的庭院乌黑一片,便是半点灯火也难以寻觅。此时的上官府,宛若凶宅般恐怖。 柳青见得这等情形,心中难免诧异:“怎会如此?即便府内的家丁早已就寝歇息,也没有盏灯不点的道理吧?”正思忖间,一阵寒风忽然涌起,将树梢的枝叶吹得飒飒作响;又见几团黑影在半空中飞舞徘徊,不时发出凄厉而刺耳的尖叫,兀自晓不得何方神圣;不待柳青反应,山间荒芜的墓地里,幽然闪现出惨碧色的鬼火,焚化于田间,跳跃着妖艳而诡秘的舞蹈,宛若幽灵般可怕。 霎时间,这荒山野岭中,竟突然笼罩起一股无以言表的阴森气息,好像处处都埋伏着杀机,令人不寒而栗。 骈俪为证: 无踪有影,似幻非烟。盘旋如怪风侵骨冷,凛冽胜杀气透肌寒。孤坟鬼唱,恨血千年土中碧;瞑目难休,阴魂含冤愤作声。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难测风云,不知诡秘;祸从天降,大梦方醒。魑魅含饥空食血,魍魉无声夜扣门。 此情此景下,饶得柳青艺高人胆大,也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只见他微定了下神,举起手中的火折子向空中照去,原来是几只乌鸦罢了。但在人们的感知与习惯里,乌鸦岂不总是与祸患联系在一起? 柳青并未多想,深吸了口气,又环顾了一遭地形后,便打算尽快离开此处,在山下找间廉价的客栈投宿,养精蓄锐,明早再来拜访。 可正当柳青准备离去之际,一阵衣袂带风声“簌簌”急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随后自屋檐的东北脚又响起了一席比蚊呐还要轻微的“哒哒”声,却是人踩踏房檐瓦片的声音了。 在如此阗寂的环境下,这夜行人更是于这般高速运动的过程中,竟还可以将脚步压制如斯,柳青不禁耸然动容,暗自惊讶道:“好厉害的轻功!”靠着自己丰富的江湖经验,以及剑客的直觉、听觉,柳青明白,仅凭这份轻功而言,这夜行人无疑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甚至犹在自己之上。便在此时,自屋宇的西南角倏地传来“呼扯”、“噤噤”的人语声,好像是接头的口令与暗号。 是什么人?他们来做什么? 柳青顿觉不妙,赶忙熄灭掌中的火折子,隐身没入身旁的荒地中,委身于一株大榕树下,心中满腹疑窦:“莫非是仇家来向上官前辈寻仇不成?看这肃杀的气氛,可不知对头有多少人到了。”正思忖间,一声尖锐的哨音响彻天际,犹如响尾蛇的鸣叫一般刺耳难听。 号令一起,隐蔽于黑夜中的杀手自四周涌了上来,窸窸窣窣声不绝于耳,身手矫捷,有组织有纪律的分为四批,各自施展轻功奔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令有几人把守要地,以便不测时接应同伴,攻则稳妥高效,败可全身而退。端的是有备而来,来者不善。 柳青虽然看不清这些人的行动部署,但凭借他敏锐的耳力,已大致辨别出个所以然,于是心中更为惊怵:“看这阵仗,势必会有大事发生了。”但此刻仍摸不清状况,更难辨别对方善恶与意图,是以柳青仍委身于荒草中,不敢轻举妄动。 岂料这一阵波动后,从此万籁俱静,再难听到任何声音。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恢复了之前的寂寥。柳青甚至怀疑自己做了一场梦,一场恐怖而诡谲的噩梦。是幻觉吗? 柳青沉住气,约莫又等了半个时辰,但于上官府内仍没有丁点的状况发生,只是府邸漆黑如旧,掌灯不见。柳青心道:“奇哉怪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正欲起身去瞧个究竟,突然之间,暗空中一道闪电惊鸿而过,接着霹雳四起,隆隆声震耳发聩,顷刻间,暴雨漂泊而至,更有阴风坐镇,透骨而寒,端的是无巧不巧。这始料未及,变幻莫测的天气,更是为原本就诡异的情景,离奇的事态,渲染了几分阴恻与悚然。 柳青衣衫尽湿,更觉得寒冷,心中琢磨:“这件事委实蹊跷……此地不宜久留,再盘桓下去,亦无意义存在,不如尽早脱身,以免再生事端。”多日劳苦奔波,使柳青感到疲乏,而明日对于柳青而言,更是尤为重要————他即将挑战上官敬楠。这定然是一场苦战,因此柳青现在必须尽可能多得保留力气,并且需要充足的睡眠,以及食物的滋养。便在此时,但见柳青再不踌躇,借着漆黑的夜色,匆忙间下山去了,无需详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腊月二十七,乌云密布,万安山,上官府。 翌日清晨,柳青起了个早,随意用了些馄饨汤面,便向那上官府行路,不在话下。一路上柳青反复思索昨夜所遇的离奇怪事,久久不能释怀,心里始终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会有什么变故发生。 柳青上得山来,约莫又走了二十里路,眼见就要抵达玉泉寺下的上官府邸,却猝然听到一席撕心裂肺的尖叫,接着迎面跑来两个樵夫模样的砍柴人————二人皆是面露惊惧之状,色含煞白之气,恐慌之态难与人言,犹如看见了天底下最为惨绝人寰的一幕,跌跌撞撞,屁滚尿流的从山路上滚下来。 柳青心头一紧,暗叫一声:“糟糕,难道当真有什么不测?”凌空一个跟斗,便挡在了两位樵夫身前,一把揪住临近的那位,喝道:“所遇何事?”那樵夫用颤微的手指指向山路,牙齿哆嗦个不停,眼泪鼻涕一齐流下,哪里能说出一句话来?另一位樵夫虽也骇得心胆俱裂,却是相对好些,但见他大口喘着粗气,呜咽道:“报……官……快报……官。”二人仿佛又回忆起方才所遇的骇命情景,不由得腰膝酸软,匍匐在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山下爬去了。 柳青愣神片刻,万般疑惑,千般杂念,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又想起了昨夜的是非……当下哪里还能停歇?只见柳青丢下两位樵夫,三步并作两步,雷厉风行地朝上官府冲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愈往上走,愈能感受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不觉令人有呕吐之感。柳青顾盼左右,抬头张望,似想找出这气味是从何方传来,不料竟看到周遭的树丛中,每一颗树上都零星悬挂着鲜血淋漓的人头!前方道路更是血流成河,缺了脑袋,断了四肢的尸体更是不计其数,甚至快要阻断了山路。 无论是谁突然见到这幅场景,或许都会惊恐慌乱,气血逆行,脑中缺氧,肚里更是翻江倒海一般难受,作呕吐胆。即便是杀人如草芥的亡命屠夫,估计也会吓得魂飞魄散,休克昏迷。 自然,柳青也好不到哪儿去,却见他急伸右指,顺势搭向自己左臂脉门,沿着“中冲”、“大陵”、“间始”穴,将手厥阴心包经的穴道接连点遍,减缓心悸与恐慌,调理气血,保护心脉;闭上眼睛,丹田内运足一口气,吐纳之间,再将耳畔“丝竹空”、面部“四白”、“人中”穴揉搓,保持镇定。不多时,柳青已冷静下来,想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暴毙山野?”回忆昨夜匪夷之事,蓦然间茅塞顿开,探口而出道:“啊!莫不是和此事相干?可不知上官前辈身在何处……”身随念动,但见柳青阔步飞奔,越过地上的尸体,抢上山路。奔到府宅的正门,才发现上官府雕梁画栋,琼楼玉宇的雕刻大门,已被拆散得七零八落,四敞大开的坍塌于血泊中。 柳青进得垂花门来,顾盼左右,怵目惊心之余,惨不忍睹:原本气势恢宏,瑰丽堂皇,造化颇具格调的建筑,如今却是断瓦残恒,面目全非。无论是穿堂前的幽深小径、两侧迂回的抄手游廊、假山旁的亭台小筑,还是环绕正厅的磅礴内景……支离破碎下,赫然被死尸所掩盖!檀木的香气由血腥味所隐没,尸山血海中,宽阔的庭院宛如殡仪场一般,到处都充填着死尸,显得拥挤非常。上官府,竟然遭遇了灭门惨案! 褐色的血渍浸入了汉白玉的釉面砖,柳青立足于此,禁不住耳中嗡嗡作响,脑中混乱一片,身体呆若木鸡,五脏翻滚如江,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哇”的一口残羹污秽吐将出来,此刻终于晓得那两位魂不附体的樵夫,到底是为何事而惧怕如此了。 究竟是谁做下了这罪恶滔天,惨绝人寰的事? 上官敬楠是否得以无恙? 明日便是腊月二十八号,上官府的灭门惨案,与那封广布天下,邀请各路英豪齐聚洛阳石窟,揭开武林惊天秘密的请帖,有无关系?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是:上官府祸从天降,没来由灾向地生。诸位看官,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章 祸从天降梦初醒,血衣再现动江湖 04 且说柳青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抑遏身体本能的反感,于上官府内仔细巡查,似乎想找到一些线索,从而探究事情背后的原因与真相,揪出灭门案幕后的主使人。 只见地上的死士,大多穿着较为普通的淡黄色衣衫,看起来像是府内的杂役佣人;另有些身着红布马褂的练家子,手中尚且握着刀棍武器,想来是护院武师了。柳青特意留神了他们的伤势情况:虽然尸体上血肉模糊,满目疮痍,但真正致命的伤口却只有一处,如若不是一剑穿喉,便是刀破动脉,再者就是被“大力金刚指”相似的强大内功震碎了脏腑,体内暴血而亡……换句话说,凶手是用极为利落的方式,一招取走他们的性命后,再加以鞭尸的酷刑,有意让尸体千疮百孔,以便掩盖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观察的愈是详细,了解的愈是深入,考虑的愈是周密,柳青则愈是胆寒,疑窦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想到:“放眼江湖,上官敬楠的武功无疑是出类拔萃,罕有人及,由此推测上官府的护院武师,定然也有些本事。但他们又怎会在一夜之间,便被屠了个干净?”;“当下上官敬楠身处何地?”;“这起凶案势必与昨夜之事相干,那些夜行人有备而来,谋而后定,一定是蓄谋已久罢?”;“另有一则最为可疑,依照常理推测,如此大规模地厮杀,双方当然会互有损伤,但到目前为止,为何不曾见到一个夜形衣打扮的人?难不成……”柳青一边检查,一边思考,说话间已走完了半边邸宅,除了一些微小的发现外,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更没有发现一个活口用以盘诘询问。柳青难过之余,不免有些沮丧。 上官府的建筑风格以“中庸”为主,大气恢宏。正厅居中,依照轴线的方式,东西对称,南北呼应,花院则置于正厅的后方,由一条石竹小径相通,部署得典雅清静。柳青心道:“我已将宅舍的东侧审查完毕,虽然没有什么发现,但总不能就此放弃。现下我往后院行走,出来后折而向西,正好迂回府宅一周,没有遗漏的地方。” 打定主意后,柳青便穿过了那条竹间小径,往后院中去了。此刻虽是冬季,不见绿意春景的盎然姿态,却有红白相间的腊雪美人于寒风中傲然挺立,飘香四溢中,点缀出一幅素雅高洁,如诗如画的缱绻风光,别有一番韵味。 正是:颤巍巍花间俏影,香馥馥落红满径。 这当儿,柳青哪有心思去品茶喝酒,赏弄梅花?但见他推开屏风,匆匆走过小路,迈过拱形的彩鸳门,来到后院时,竟发现七八个打扮装束,衣帽穿戴,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黑衣蒙面人,赫然倒在血泊之中!旁边另有一位衣着华贵,簪缨长袍的中年人伏在地上,抖动着身躯,似乎还有生命的迹象。 柳青惊讶之余,大喜过望,赶忙飞奔而至,欲上去问个究竟。约莫离这中年人三尺之际,忽然之间,他竟已凌空暴起,双掌倏地探出,一招“鹰击搏兔”,携风般扑向柳青肋下! 柳青蓦然一愣,诧异自不必言,仓促之间,慌忙闪避,同时臂膀合抱,将肋下的空门封死,保护得十分妥当。只听那中年人“哼哼”冷笑,忽然变招,双掌如蛟龙出海一般,盘根错节,威猛刚劲,使的正是纵横江赣一带,颇有名望的朱家“翻云掌”,只见他变掌为拳,摊拳化掌,一翻一收之间,好像有了只手遮天的能耐,翻云覆雨的本领,包抄两翼,从侧面打向柳青的太阳穴,出手竟是毫不留情,一招便可置人于死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当然不在柳青的预料之内。柳青正想施展轻功绝活,避开这辛狠的一击,却发现为时晚矣,那中年人巧妙的变化,惊人的力道,掌风势如破竹,已将自己的退路封死,无论是谁,都休想再后退一步! 拳脚擒拿,贴身肉搏,本就不是柳青的强项。更何况二人距离颇近,无疑为中年人精湛的拳脚技艺,又添加了一分助力。 柳青恼怒非常,心中恨道:“我与这人无冤无仇,他干么歹毒如此,非要取我性命不可?他既不仁,休怪我无义!”当下保命要紧,更何况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生死成败全靠临场机变,哪有功夫仔细琢磨应对的策略,合乎情理的招式? 只听“铿锵”一声,柳青以迅雷之势拔剑,“惊鸿一瞥”有如神助,直刺中年人心窝。既然那中年人双臂大张,拳掌从侧翼迂回,高歌猛进地打向柳青,那么他中路的要害,自然是防守最为薄弱的地方。 柳青虽然出招次之,但毕竟手持剑刃,一寸长,一寸强,后发却能先至。如若两人都不收招,接下来的情况会是这样:柳青的利刃首先刺穿中年人的心脉,当胸而过;随后中年人注入臂掌的强劲内力,余势不减,继续拍向柳青额头,脑浆四射,二人同归于尽。 但柳青危难之际,使得这招湘潭“藏剑山庄”名满天下的沧浪剑法,乃是逼不得已,属于败招中的补救,穷途末路下的破釜沉舟,只因他避又避不开,挡又挡不住,只得出此下策,孤注一掷,赌那中年人是否以命相搏,再做变数;而中年人的情况当然较柳青不同,他进退有余,留有后手,实在比柳青从容得多。 只听中年人惊咦一声,迅速后撤,收掌立刻回作,“啪”的一声,已将剑身夹住,身体借掌中之力高高跃起,左腿乍然飞出,踢向柳青右肩。那中年人倒退之际,亦不忘施加阻力,防止柳青趁势进攻,真可谓是老谋深算,非常人所能及。 眼见一脚飞来,亦不知何故,柳青却偏偏闪避不开,被踢了个正着,肩膀酸麻一阵,掌中断剑抖动个不停,端的难受控制。柳青心道:“这人好强的内力!随便一脚,我竟已承受不住。方才与他交手,我处处被动,落于下风,甚至是他赤手空拳所为,当真不可思议……他究竟是何许人也?”正思忖间,那中年人稳稳落地,两人却隔了三丈的距离,只听中年人骂道:“狗贼,勿要再做那黄粱美梦,若教爷爷投降,奉上密函,宛如笑柄!还有甚么能耐,不妨都使出来吧!”说罢亮出招子,再欲厮打。 柳青摆手示意,赶忙道:“且慢无妨,恐怕中间有误会存在!”中年人这才得空细看,仔细打量柳青的外貌穿着,陡然松了口气,咳嗽道:“莫非不是血衣门的同伙?”嗓音粗犷雄厚,内家功夫端的是炉火纯青,但声音中略有所栗,丹田内中气不足,恐怕是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果然,话将说完,中年人一口鲜血便已喷涌而出,豁然倒地。 柳青惊呼一声,赶忙收剑入鞘,飞行而至,欲去搀扶那中年人,边行边说:“在下当然不是同这黑衣人一伙。” 鲜血溅满了中年人嘴角,但他却混不在乎一般,自言自语,扬天大笑道:“不想我上官敬楠纵横江湖一世,今日竟会落得如此下场,死得这般窝囊,,哈哈,哈哈……”笑声悲壮凄切,实有不甘。柳青惊讶道:“前辈便是上官敬楠?”心想:“难怪他如此高超的技艺。”上官敬楠道:“还能有假?不过你又是谁,怎会跑到我的府邸?小子来作甚?”柳青道:“晚辈姓柳,单名一个青字。本想今日前往贵宅,立下战书,共订良日,向前辈讨教几招,却不想遇到这等子事!” 听到柳青的回答后,上官敬楠颓废无助的眼神中,竟忽然闪出了光芒,犹如黑夜中耀眼的流星划过天际,听他道:“你可是近年来崛起于江湖的后生晚辈?”说罢便想起刚才与他拆招时,对方不但武艺高强,临危不乱,反应迅速,使得竟还是把断剑。柳青道:“不敢当,比起前辈当真是差得远呢。却不知贵府出了甚么变故?是谁下此毒手?” 岂料上官敬楠面如死灰,目光呆滞之余,又被恐惧所填满,听他颤声道:“血……血衣门……是……血衣门。” 柳青皱眉道:“血衣门?”上官正欲启唇回答,奈何又一口鲜血泉涌而出,将紫色长袍浸染成了红色。柳青急忙将上官敬楠侧身扶起,搭过脉搏后,才知他经脉错乱,内脏更是受到了巨大外力的摧残,恐怕难有复原的希望。柳青难过之际,伸指封住他脐上“承满穴”、乳下“日月穴”、臂窝“曲池穴”、以及下丹田的“气海穴”,止血通气,减缓疼痛。 许久,上官敬楠才能开口说道:“凭你这般年纪,恐怕是不知道的。血衣门席卷武林的时候,估量你还未生,即便出世,也不过穿着开裆裤罢了。”柳青尴尬道:“这……还望前辈点播一二。” 升天入地, 无所不能。 舍生忘死, 只为钱谋。 无天无地, 只被钱役。 百无禁忌, 人鬼皆愁。 上官敬楠接着道:“这血衣门……亦可算作江湖上最神秘狠毒,暴虐残忍的仇杀、暗杀组织,只要你肯付钱,无论是什么人,他们都可以想方设法地为你除掉。血衣门麾下更是高手入云,神鬼莫测,更不乏穷凶极恶、丧心病狂之徒,倘若你要他们弑了自己的父母妻儿,只要掏出钱来,他们也会欣然许诺,绝不皱眉头一下。” 柳青动容,正欲截口,却听上官敬楠续道:“血衣门的神秘,实在是难以揣测,数遍世间,有谁能晓得血衣门到底拥有怎样的势力、多少精锐的杀手?至于他们的总坛在哪,首脑是谁,更是不得而知了。” “他们自然拥有极其严明的纪律、超出常人的智慧、直截了当的手段,才可以将任务做得滴水不漏……攻无不克,从未让顾主失望过一次。听说,即便是雇主与血衣门的亲信接手时,过程都极为复杂,其流程之多,简直不敢想象。关于内情,更是不得而知了。” 柳青满腹狐疑,又欲打断,却听上官敬楠喘息道:“一行……有一行的内幕,都有避开耳目,达到肮脏交易的办法……再者,血衣门每次行动前,都会做周密的打算,详细地部署,有备无患……血……衣门……之前所弑之人,都是江湖中的一号人物……不知有多少成名已久的高手……死……死于他们之手。因为任务艰巨,所以血衣门索要的薪酬,估量是天价无疑……能付得起这般银两的人……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 柳青浪迹江湖已久,什么世面没见过?此刻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寻思:“前辈莫不是被人打坏了脑袋,糊涂起来了?不然便是有意搪塞,胡言乱语。”越想越不对劲,便没好气地说道:“晚辈虽然年少,但好歹游历过江湖,有些见识,明白深浅;虽然不才,但也看过几本书,晓得道理。既然这样厉害的组织,为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江湖中又怎么没有关于血衣门的言语?朝廷又为何坐视不理……”连声质疑,最后又补充道:“就算如此,别得暂且放下,单说侠义道的楷模————少林武当,五岳剑派,可能会熟视无睹,不管不问么?” 上官敬楠放声长笑,笑声中充满了鄙夷,但这般笑法除了使宁静的后院回声四起外,也震荡了自己的心脉,咳嗽得更为剧烈。他自知无可救药,倒也从容了许多,摇头叹道:“小子毕竟还是个年轻人。自古以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朝廷可巴不得咱们武林中人自相残杀,自生自灭……方可了去圣上的心腹大患。” “至于那些个名门正派,个个高举侠义的大旗享誉武林,但有哪一派愿倾尽所有,鱼死网破的和血衣门奋战到底?要知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便胜了,也是元气大伤,派中好手必定死伤殆尽。雄风不再,如何去跟其他门派相争?他们又怎会舍弃历代祖师之基业于不顾?何况万一败了,自然留耻江湖,甚至连门派都会就此消亡……最关键的一点,血衣门行踪无迹,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巢穴在哪,如何去战?” “血衣门虽然贻害江湖不浅,但至少有数十年未曾露面作案……其原因不得而知,或许他们多年不出,是为了筹划一个更大的阴谋!”“至于流言一说,又有谁敢在背后议论他们的不是?一个不小心,便会头颈与肢体分离,身首异处了。” “唉…却不知血衣门再现江湖,又会生出怎样的事端……岂料我上官敬楠竟会成为血衣门的目标,真不知是我开罪了何人,花钱雇了他们,将我上官府一百三十一口赶尽杀绝!”上官敬楠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慨,说到最后,恼怒道:“小子!你倒是说个理由来,我命不久矣,为何要骗你不成?” 柳青觉得上官敬楠的话委实在理,疑虑登时去了大半,说道:“难道就没有志同道合的义士结伴而行,去调查、摧毁这个组织么?”上官道:“他们不去寻别人,别人已是谢天谢地、感谢祖上积德了,又有谁会自找这个麻烦?” “更何况……”上官敬楠用尽所有地力气,挣扎道:“更何况……据说血衣门,好像与西域无极教有所牵连。” “西域无极教?”柳青惊言道:“那不是人人畏惧的魔教么?” “魔教?唉……是非善恶,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上官敬楠又喷出一大口鲜血,咳道:“咳咳……百年以前,西域无极教确实与我们中原武林发生过大规模的冲突,双方大打出手,死伤无数。但我们又何尝没有自己的原因?我们看他们是魔教,他们看我们又当如何?” ————很多事岂不都是这样,当你憎恶、厌恶别人的时候,别人对你的态度又是怎样? 柳青不语。 上官敬楠又道:“西域无极教,不知有多少年未踏入中原一步……不过他们的手段阴狠毒辣,独门武功更是离奇怪异,依然令咱们畏惧三分……既然血衣门重现江湖,不知这西域无极……会不会涉足插手……中原武林……难道又要……掀起一场血雨?” 上官惨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很久之后,才续道:“如果血衣门……真的和西域无极……有些牵连……牵连的话……若要除去他们……难于……登天。” 柳青早已听得血脉喷张,义愤填膺,此刻更是握紧了双拳,手臂青筋凸显,骨节噼啪作响,听他大声道:“终究会有人!一定会有人愿意挺身而出,将血衣门铲除殆尽,为江湖除害!”上官敬楠洋溢起了微笑:“少年人……只有靠你们少年人了,热情如火,心怀正义,将来若有人能铲除血衣门,也必定是你们。” ————正是因为有像柳青这样的年轻人存在,江湖才能永远都保持正直的色彩,侠义的气脉。 ————江湖永远都不能缺少年轻人,就像天空中永远都不能没有飞鸟。 上官敬楠瞌起了眼帘,缓缓睁开,他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青春的活力,就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他还是一个充满梦想的少年。 ————是不是每一个即将死去的人,都会突然想起过去得甜蜜与温存? “你愿意吗?”上官敬楠用虚弱的声音问道:“你愿意去调查、摧毁这个邪恶组织,为江湖……除害吗?”柳青愤声道:“晚辈必当竭尽全力,与血衣门奋战到底,替前辈和上官府死去的人报仇,为江湖除害!” “很好,很好……柳青,真是个好小伙子!”上官敬楠微笑着,不住地喃喃着,脸颊上仿佛有晶莹的泪珠滚滚而落————那是不是幸福的泪水?又有谁能体会上官敬楠此时的心情? 柳青道:“前辈莫要再言语,当心又冲击了心脉,晚辈这就背你出府,设法治伤。”上官敬楠一把拽住柳青的衣袖,道:“没用了,我腑脏……已被震碎,即便是“桃花谷”杜神医再世,恐怕也无力回天,救不回我性命了。此刻,我完全凭借多年的修为、坚强的毅力,才勉强挣扎到现在……迟迟没有咽气,是为了……交付你……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眼下……眼下我要交代你一件事,你务必……务必放在心上。”说着探入衣服内侧的夹层中,摸出一张残缺的信笺,封面已被鲜血染红。 柳青尚未明白,上官敬楠便已将信纸塞入他手中,咬牙道:“这封密函,是我从……血衣门……身上搜到的。”说罢,便向一旁倒在血泊中的黑衣人指去,又道:“此次血衣门重出江湖,可能会有一个巨大的阴谋,这封密函……记录了他们下一步的……计划所在,你……一定要阻止他们……若情况有变,亦可直奔江南,去寻天下无双的……欧阳……凌风大侠,凭……你一己之力,绝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切记!切记!至于……至于广布天下的英雄帖,明天……腊月二十八号,要天下英雄齐聚洛阳石窟……恐怕是……”此时上官敬楠再也支撑不住,双目圆睁,如死鱼般吐出,再难说出一句话。柳青见他入气少而出气多,便知再也不能延误下去,正欲背他离开,却听得身后传来了人语声。 “怎得还有一个活口?”声音凄厉刺耳,犹如母鸡产卵时的叫声。 柳青霍然转头,但见四名黑衣蒙面人一字排开,注目着自己:最左边一位瘦弱干柴,身体如竹竿一般,约莫高过常人两尺,腰间盘着一捆长鞭;临近他的却是一个侏儒,手握判官夺命笔,恐怕是打穴高手;其次是一位彪形大汉,奇胖无比,倒提一把丧门刀;最右边那人倒是正常身材,手持一对龙凤双环。四人的武功想必不弱,悄声无影般便来到了柳青身后,而柳青竟没有丝毫察觉。 这四人目露凶光,杀气腾腾,虽然都是同样的打扮,但高矮胖瘦极为明显,又站在一排再加对比,直让人怵目惊心。那侏儒当先开口:“原来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却不知他刚才躲到了哪里?”那胖子嘿嘿笑道:“倒也无妨,再杀一个便是。不过这上官老儿的骨头真硬,咱们折磨了他这么久,他都不肯说出密函的所在。” 柳青听那胖子如此说道,正想微侧身躯,将密函牢牢掩住,岂料那瘦如竹竿的人眼光迅疾,瞧了个究竟,大声道:“密函在这年轻人手中!” 四人大喝一声,分别从东南西北夹攻而至,柳青已陷入了包围。 正是:未曾详探原由事,恰逢险况又环生。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章 祸从天降梦初醒,血衣再现动江湖 05 且说那四名黑衣蒙面人高声喝喊,分别从东西南北夹攻而至,将柳青包围于掌控中后,那侏儒便嘿嘿笑道:“好孩子,倘若你主动将手中的物件交来,我还可以从宽发落,给你个痛快。否则的话,必定教你受尽皮肉之痛,挣扎之苦,那生不如死得滋味,啧啧啧……”那胖子截口道:“奇哉怪也,咱们解手的功夫,却不知哪里冒出个家伙来,难道他是从地下钻上来得么?”那使龙凤环的人冷哼一声,道:“可不知上官敬楠如何会将密函交付给他?估量这人也有些来头吧?” 柳青并不理会四人的闲言碎语,轻叹一声,心道:“迄今为止,我尚且只晓得事情的大概,中间虽有些蹊跷,但也无暇顾及了。我手中这封被鲜血染红的信笺,到底是何来路?记载着怎样的内容?有甚用处?以至于上官前辈拼死捍卫,并临终托付给我?这四人又为何凶神恶煞、不择手段地抢夺於斯?”疑团难解,如迷雾般环绕着柳青,仍然不可获悉。 既然物事已被他们发现,柳青便从容了许多,将密函塞入衣内,又替死未瞑目的上官敬楠合什眼帘,心怀怨恨,喝道:“你们可是血衣门中人?”那竹竿人轻蔑道:“是又如何?非又怎样?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遇上咱们恶煞四人组,你还有命知道么?”柳青道:“即便你们谋财害命,有所企图,也只需光明磊落的找上门去,去寻上官前辈一人即可,又何必要杀害那么多不相干的人!你们到底有甚阴谋?那封广布天下的英雄帖,与你们有没有干系?” 四人齐声大笑,笑声宛如受到了恶鬼幽灵的诅咒一般,凄厉骇人;又像“黑白无常”索命时的咒语,不寒而栗。只听那侏儒喝道:“你去问阎王吧!”话音刚落,丧门刀,判官笔,打王鞭,龙凤环,各自夹带风声,朝柳青击去。 岂料柳青早有准备,方才积蓄于脚底的真气陡然爆发,凌空跃起,轻巧地避过四人出手一招,瞬即拔剑俯冲而下,与四人缠斗在一起。 可柳青左挡右拆,忽上忽下,十余招后,便感到孤掌难鸣,力不从心。这四人不但内力浑厚,武艺超群,并且配合得极为紧凑,实在难缠得很。其实柳青早已预料这四人必定身怀绝技,不易打发,却不想竟如此厉害,以至于自己险象环生,甚至无计可施。 形势越来越危险,只见柳青刚刚避过龙凤环的“鸳鸯交颈”,突然之间,那侏儒竟一个匍匐,软骨收缩,紧贴地面飞也似地前进,使得竟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缩骨游行功”,再加上他本就短小轻盈的身段,硬是将这门软功发挥得出神入化,眨眼便来到柳青下盘,手中的判官笔陡然击出,直点他大腿内侧的“百虫”穴;柳青正要应招,那竹竿人手中的长鞭已如毒蝎般卷来,离咽喉不过方寸的距离!谁知那胖子竟绕到自己身后,抡起丧门刀便砍向柳青后脊;那使龙凤双环的人也没闲着,兀自在旁伺机而动,只待柳青闪避时,一发取他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柳青临场机变,重心后移,同样施展了一记软功“柔风轻影”,膝盖弯曲,下盘稳若磐石,腰和颈部却已触地,仰头避过了席卷而来的长鞭;随即“鲤鱼打挺”,迅速变招,双腿侧翻,尽力向外侧伸展,闪开判官笔的打穴后,倏然收缩,夹住侏儒双臂,令他动弹不得,再难前行;同一时间,柳青左手亮出“擒拿法”,一下便抓住鞭稍,右掌中的剑横架头顶,与那胖子的丧门刀相迎,只听兵刃相击得巨响,柳青已将丧门刀架开,响声之余,腿部发力,一招“豹越松林”将那侏儒踢开,左手借鞭稍之力高高跃起,向那使金环的人连刺三剑,“三露九华”,招招强攻,将其逼退后,凌空侧翻,便跳出了四人的包围,危机终于化解。 却见冷汗沁满了柳青额头,在方才那间不容发的瞬间,生死存亡之际,也只有柳青自己才晓得经历了怎样的惊险——如若不是多年的武学苦练,外加养气定心的修行,恐怕他早已命丧当场。其实刚才的几招拆解,柳青若是使错一招,甚至连解招的顺序有一丝偏差,便足以让他死于非命。 在如此凶险的环境中,柳青尚能稳而不乱,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与定力? 四人瞠目结舌,似乎没有料到这少年的身手竟如此了得,以至于能将险境频频化解,全身而退。那胖子惊言道:“这人果真是有两下子!”竹竿人也奇道:“不错,看他的模样,可不年轻得很么?他究竟是谁呢?” 那侏儒道:“方才与这少年交手时,他攻守兼备,剑术也颇具章法,想来不是无名鼠辈、未经高人指点的泥腿子。老三,你见多识广,何不将近年来崛起于江湖、甲于剑道的后生晚辈数将出来?”那使龙凤环的人应道:“近年来于武林中秀起的年轻人着实不少,但大多出于名门世家,系家传或门派的武学,极少有另类的情况出现。其中最为杰出的,莫过于‘江南大侠’欧阳凌风的少公子————‘绝代天骄’欧阳青云。面前这人,定然不会是欧阳公子了。” 那胖子指着柳青,嘲讽道:“他若是欧阳青云,我就将自己的脑袋砍下来。别说是咱们四个,即便再来上一百个,也不见得是欧阳青云的对手!”那竹竿人道:“看他这身破烂行头,端的不是‘玉花宫’怜香宫主的掌上明珠————‘花花大少’花无情。”那使双环的人皱眉道:“想来亦不是南宫世家的嫡系传人————‘不染墨’南宫逸;也不像‘樱花谷’九姊妹的上门女婿……”那侏儒揣测道:“难道是南海派的入室弟子————‘飞鱼快剑’梅傲雪?”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将比年的少年英雄说了个大概,但依然没有理出个头绪,猜出柳青的身份。 但这四人却不甘心,好像非要自个猜出柳青的来历不可。 既然他们无法凭借柳青的外貌穿着给予判定,就只好依靠自己的江湖阅历,着手柳青的武功门路,来推测他的出处了。只听那竹竿人说道:“方才他避开我长鞭的软功“柔风轻影”,是武当‘白鹤道长’归不二的本门技艺,难道他是武当派的人么?”那侏儒接道:“中原武林,南拳北腿,方才他闪开我打穴,并还以颜色的“豹越松林”,是齐鲁名家“八条腿”林中豹自创的招数,难道他是“虎豹门”下的弟子么?”那胖子咂嘴道:“方才他制服鞭稍的‘小擒拿手’,颇有‘鹰爪王’杨元素的风范,难道他是陕北人么?”那使龙凤环的人琢磨:“方才他连抢三招,将我击退的剑法,好像是皖江九华山‘拼命三郎’褚睿的‘三板斧’……”四人你说我唱,此起彼伏,将柳青刚才使出的招数,如数家珍得娓娓道来,均想:“他究竟是何许人也?凭他这般年纪,如何会得如此博杂的技艺?这人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身世经历?” 柳青听到这里,亦是极为惊讶,心中奇道:“好眼光,好见识!这四人不假思索的道来,轻而易举就将我加以应变的招式一一勘破……血衣门下到底还有多少能耐人物?”正思忖间,却听那四人齐声大笑,好像恍然大悟一般,有所收获。只听那侏儒说道:“虽说他身怀多家本领,却是杂而不精,有形无实。” “不错!”那使双环的人接道:“他每一招技艺,仿佛都差了些火候,倘若他真的掌握了各派精髓,凭借那些名家的手段,他还会落得下风,危在旦夕么?恐怕咱们早就被宰了个干净吧?”那胖子喜滋滋地道:“哎嘿,依我看呐,他可不仅是有形无实,恐怕是连半点都没有学到。那些武学招数,估计是他自己加以变换,虚张声势的假把戏,像‘鲤鱼打挺’这种乱七八糟、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寻常人都会得,又有什么了不起?底细多了,岂不就等于没有底细?最近江湖上不正有一位不知道来历,并且善于剑术的少年高手,接连挑战了点仓和武当么?” 那竹竿人盯着柳青掌中的断剑,阴恻笑着:“更何况……满足这些条件,另兼‘这般’兵刃的,恐怕就只有一人了吧?”侏儒续道:“嗯,这一代在江湖中成名的年轻人,果真是有些能耐。”四人眯着眼睛,相互对视,已将柳青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柳青的“剑”确实已成为他在江湖的标志,却不想此时,断剑竟成为了他无法甩掉的包袱。若是这恶煞四人组不知道柳青的身份,估量他会少了许多麻烦…… ————但他为什么要用一把断剑?这把断剑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 此时四人再不啰嗦,那瘦如竹竿的人喝道:“无论如何,都必须将密函抢回来!”亮出招子,再欲动手。 便在此时,一阵衣袂声“呼呼”作响,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位同样打扮的蒙面人。这人好快的身法,只见一团黑影风驰电掣,略过一大片尚未清理的积雪时,竟没有留下丝毫足迹,赫然是江湖中至高无上的轻功“踏雪无痕”! 柳青骇得着实不轻,心中大惑,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人如何会得大昆仑雪山派的独门心法?”只听那飞来的蒙面人喝道:“闲话少说,我刚接到了命令,特地来通知诸位撤退,咱们另有事做去了!另外,我方才在山上看到几个朝廷的鹰犬,此刻估计已不足五里,咱们还是莫与他们碰面为好。”那胖子愕然道:“大哥,你不知道,尊主写下的密函,被这人夺去了!”说着向柳青指去。 那蒙面人转头望了柳青一眼,冷哼道:“不过是个一个娃娃,能成得了甚么气候?他躲得过初一,还躲得了十五么?”微变语气,厉声道:“计划有变,关系重大;时间紧迫,事不宜迟!再不走,多年的心血将毁于一旦!快撤!”血衣门纪律严明,何况恶煞四人组更晓得轻重,听到这里,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好咬牙无奈,一齐叹了口气,便随那人去了。 离开之际,那侏儒蓦地自怀中取出一把绿色粉末,向那些倒在血泊中————被上官敬楠手刃的黑衣人撒去。顷刻之间,七八具尸体竟化为一滩死水,竟连衣服也已消融。 岂料侏儒洒出的粉末,居然是西域毁尸灭迹的奇药“蚀骨断销散”!江湖传言,“蚀骨断销散”遇血即融,蚀人骨骸,销人腑脏,可怖非常。不过如此恐怖的药,亦有其局限性,那便是“蚀骨断销散”只对有外伤、且丧失心率的人有效,若是一活人并未受伤,撒到肌肤之上,却没有丝毫效果。这侏儒在百忙之中还不忘处理同伴的尸体,以免留下蛛丝马迹,增添不必要的负担,思虑周密的程度,真个细思极恐。 眼见这五人来无影,去无踪,柳青木楞于此,却不知如何是好了:若是起身追去,自己断然不是这五人的敌手,况且也未必能追上;倘若教他们扬长而去,便很难有机会探寻线索消息了。思考再三,不觉又走回了上官敬楠的身边。 柳青低头望着死去的上官敬楠,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自我的责备,又有对世道的愤怒,其中更多的,却是痛恨自己没有能力去阻止和改变。 ————在这个讲究地位、关系、金钱的社会中,一个徒有能力却没有背景、环境、资源的年轻人,仅凭一己之力,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叹息之余,柳青轻声说道:“前辈,你放心去吧……你交代的事,我必当全力以赴。” ————人世沧桑,身不由己;祸福旦夕,难以预测。无可奈何的事,本就有太多太多。 柳青尚在感怀,又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杂声由远及近,不禁想:“不知又是何人到了?”凭借这伙人奔跑时制造的声响,柳青料定他们必然是泛泛之辈,因此并没有十分地放在心上。 不一会儿,但见一十七名身着六扇门衙役服的人匆匆赶来,摆开架势,眨眼便将柳青围住,当先一名差役头子喝道:“恶贼!还不快束手就擒?” 柳青骤然一愣,道:“你说什么?”又一寻思,顿时醒悟,心道:“一夜之间,上官府一百三十一口人死于非命,这绝对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无怪官吏涉足其中……而我却这般凑巧,偏在此时现身于命案现场,周遭又再无第二人为我作证,恐怕自个已被误认为是杀人凶手了罢?这可如何是好?” 却见那为首的差役头子将佩刀横举当胸,愤愤道:“恶贼,你罪恶滔天,有话还是到衙门里说罢!”柳青急忙道:“我……” 到底,柳青有没有办法替自己开脱?他又为何要用一把断剑? 翌日于洛阳石窟又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那封密函里到底记录了什么? 这一切,究竟是不是血衣门的阴谋?如果是,他们的阴谋是甚么? 正是:侠肝义胆公道心,反遭诬蔑冷眼人。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章 百口莫辩苦难言,四大神捕察秋毫 01 辞曰: 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 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 骈俪曰: 路逢险处须回避,事到临头不自由。精卫有冤填瀚海,包胥九顿泣秦庭。人间别更无冤事,到此谁能与问天。白衣惹灰土,但使心如故。清水自清,含忧如境;浊者自浊,泾渭不合。是非曲直何须辨,自有明月道分明。 但见: 是是非非远远。沉沉冗冗捐捐。人人肯肯解冤冤。步步湾湾浅浅。善善常常恋恋。玄玄永永绵绵。明明了了这圆圆,杳杳冥冥显显。 且说柳青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下寻思:“我若是将实情一五一十的叙述出来,这帮衙役定然不会耐心听完,也更不会相信一切皆是血衣门所为,非笑我是个疯子罢了。在这盏茶不到的功夫,我又去何处寻找证人来为我辩白?”灵机一动,又想到:“是了,我怀中倒有一封血衣门互通往来的密函,应该可以证明此事。”欣喜之际,忽又转念一想:“但这封密函乃是上官前辈临终所托,事关重大,甚至可能影响到整个武林的安危,我怎可轻易交付与他人阅览?况且此事尚是机密,还是莫要打草惊蛇,不加提及吧。” 正思忖间,却见两名手持锁铐的捕快已上前而来,欲将自己缉拿归案,于是心中续想:“我若拒捕,即便无罪,也可因抗捕而获罪。万不可与他们发生争执,为自个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上官前辈临终托付我如此重要之事,我定要不辱使命。眼下还不知有多少要紧事等着自己去完成,决计不可因一时冲动而误大事。”当下柳青再来不及细思盘算,只好凭轻功遁走,再做打算。虽说逃跑会更加引起别人的怀疑与猜忌,但就目前的状况来说,亦很难找出比这更为妥当的方法了。柳青也料定这些捕快仅凭相貌与穿着,根本无法确定自己的身份,更难以寻查到什么线索消息,于自己不利。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等过些时日,真相稍微浮出水面时,再回来解释罢。想到这里,柳青随即后退几步,自地上拾起了一段干枯的树枝,将其掰断后,又装模作样地塞入衣袖中。群捕快立刻提高了警惕,加强戒备的同时,都不由得好奇:“这人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突然之间,柳青的手自衣袖中甩出,笑喝道:“看暗器!”紧接着几道亮光冲天而起,众人尽皆失色,侧身闪避,眼睛朝“暗器”所飞往的方向望去。柳青借此机会,话未说完,人已跃起,凌空一个翻身,一翻,再一翻,脚尖已踩住了屋顶的飞檐,脚上有了着力点,再一个起落后,人已到了院外的树梢上。 当六扇门的捕快转过身来时,却不想那人已离自己几丈开外。这些捕快之间,虽然武功有高低,见识有深浅,但刚刚这手“燕子抄水三起落”的功夫倒是人人识得。大伙只是呆立在原地,并未追赶。 在朝廷和衙门做事的人,多少都会有些自知之明,他们已经晓得凭借自己的身手,即便是追出五十里地,也不可能追上方才那人了。群捕快面面相觑,许久,那班头才叹了口气,无奈道:“事到如今,发生了如此变故,只得请四大神捕出面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上官敬楠惨死于府内的讯息不胫而走,顷刻间传遍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所闻之人无不变色,大家满腹狐疑之际,心惊胆战之余,甚至还有不少人对这件事的真实性表示怀疑。茶馆、客栈、商贩摊子、街头巷尾……所到之处,众说纷纭,热议不息,就连洛阳城西面,一间最简陋的破庙里,也有乞丐群聚而论之。 所有人都在猜想,到底是谁有那狠上天的能耐,一夜之间,便将上官府灭个满门?霎时间,谣言四起,莫衷一是:有人说上官敬楠受了神鬼的诅咒,府上的家丁患染了恶疾骇病,全都病发身亡;仍有人担心这瘟疫会继续扩散,唯恐殃祸到自己,惶惶不安,人人自危;还有人说上官敬楠早已暴毙,府中的门客为了争夺财产而自相残杀,血流成河,最后同归于尽;更有人驰思遐想,将罪责归咎于近些天来齐聚洛阳的江湖豪杰————说他们合力而为,首先取了上官敬楠的性命,然后盗空府上的财物,杀尽府内的活人……很快,恐惧便笼罩着整个洛阳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流言止于智者,但世间的智者,毕竟还是少数。 自然,六扇门早已抽调了诸多人手,封锁现场,维持治安,抚慰人心。朝夕之内,洛阳城便事发了一百三十一起命案,这无疑是一件大事。 话说那富贵堂皇、盛况空前的上官府,如今却是残垣断壁,无人问津。幸存的屋舍,也大都狼藉不堪,一些房间早已贴满了红窗纸,挂起了红灯笼,已经为不久而来的新春做好了准备。一阵狂风大作,吹得红纸花灯“噼啪”直响,仿佛在哭诉人间的不幸,抒发冤魂的哀伤,越发显得此间寒气纵横,可怖非常。 如若你闭上眼睛,回忆之前的光景,是否能想象曾经的繁华?可是现下却为何变得如此凄凉? ————是否是因为这里发生了命案,并且牵扯到太多不为人知的玄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便在此时,竟有一人背负着双手,迈着沉重的步伐朝上官府而来。只见这人面容清癯,棱角分明,丹凤眼神采熠熠,英气十足,好像世间所有的蛛丝马迹、真假幻象,都难以逃过他的法眼;鹰钩鼻气宇轩昂,更加衬托出他苍鹰般的敏锐与孤傲;鲜见言笑的线唇和严肃互为表里,相辅相成。又见他修长的身上,套了件淡绯色的织锦衽,衽外一席缁色的披风,使他愈加显得沉稳冷静。但无论颜色多么深黑的披风,也不及他此时的脸色———那张本就冷酷的面容,眉宇间更是增添了因忧愁而紧皱的枷锁。 你道此人是谁?原来这人便是洛阳城四大神捕之首,位居第一把交椅的“铁面无情”崖子期。 无论是谁做到总部头的位置,都端的是有大能耐的————无论他的能耐是哪一种。 话休饶舌,崖子期的传奇故事早已被妇孺所熟知:他被公认为是六扇门百年难遇的奇才,六岁就因智禽暴徒而闻名于乡邻,十二岁因出众的能力和广传的声名而被衙门收做学徒,研习断案的本领,并负责处理些琐碎的事物。在这期间,他竟可独当一面,屡建奇功,令享誉京城的名捕所惊叹,让同僚所折服…… 基于崖子期过人的能力与功绩,他十七岁时,便被破格提拔为史上最年轻的捕头,仕途于三法司。多年来,亦不知他侦破了多少的悬疑大案。 至于崖子期“铁面无情”的绰号,当然更有说头:即便是他的亲生父亲,因醉酒闹事,聚众斗殴伤人,他也不曾心慈手软,不顾情面的将父亲送入刑部依法受理————铁面无情,便是由此而来。 骈俪为证: 法外无情,伸正义四海扬名;刚正不阿,处公道同仁一视。火眼金睛,断世间端倪,明察秋毫之末;惩恶扬善,弘司法威严,著仁德于海内。 正是: 盖世武功行义举,除暴安良抚一方。 时至今日,崖子期早已成为洛阳城正义的化身,人人为之称道的大英雄,真好汉。虽说他的年纪倒也算不得恁大,但因其处事沉稳,足智多谋,又精通用人之道,所以百姓坚信不疑,只要崖子期出面,就没有解决不了的案子。 当然,崖子期今天的成就,除了依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外,更离不开他人的支持与帮助。 ————很多事都是这样,仅凭一个人的力量,难以成气候。 前年朝廷为了表彰各地巡抚及衙门里的有功之臣,褒赏他与“百里目”曹斌、“千里耳”何秋水、“万里寻”杜涛为“洛阳四大神捕”,并特封崖子期为四大神捕之首。由此,崖子期的大名,更加令不法之徒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且说崖子期于上官府内探底巡查,正出神间,却听见身后脚步隐隐,便道:“是曹斌么?”说罢转过身子,只见一人自西面而来,正是那“百里目”曹斌了。 无论在谁看来,曹斌都是那种平凡至极的人:普通的相貌,简单的衣着,寻常人般身材,不仅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还会给人一种安分守己的乡下人感觉————但正是因为曹斌的普通,那种绝不引人注目的平凡,他才得以深入案件的调查,不受别人的警惕与怀疑,成为获取线索的佼佼者、揭开谜团不可或缺的关键————崖子期的左膀右臂。 曹斌到得近处,对崖子期道:“总部头,我已经查到了。”崖子期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曹斌续道:“近些天来,上官敬楠大都闲居于府中,偶尔会出门赏一下花灯,在城内游逛,无甚可说的。他上一次与江湖客打交道,还是在腊月十三日,那天有一批从汴京运来的红货送到府上,上官敬楠亲自接待了押镖的一行人。” “哦?”崖子期道:“不知是哪家镖局走的镖?”曹斌道:“是天门镖局。”崖子期不禁稍变了脸色,喃喃着:“竟然是天门镖局……上官敬楠既然雇了天门镖局,想必这批红货定然是价值连城,意义非凡。你有查到这批货是什么,眼下着落在什么地方么?” 曹斌停顿了一下,似有些惭愧,低头道:“还没有。我之前派了几个干练的亲信,搜遍了府内各个角落,也没有发现。”叹了口气,接着道:“目前仍不知道这批货是什么、在哪里,看来咱们只好通过渠道走一趟汴京,造访天门镖局了。” 崖子期依然不动声色,说道:“吃镖饭的人当然有他们自己的规矩,更何况是天门镖局?他们当然会维护雇主的隐私,不让消息泄露……要指望他们帮协,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吧?” 曹斌搔头道:“可这件事毕竟涉及到许多命案,估量天门镖局也不会不识好歹,与咱们为难。况且,眼下得到的线索又微乎其微,或许只能先从这一条入手。” 崖子期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也罢,无论如何,都要设法查清这匹红货,因为这极有可能是上官府惨遭灭门的起因。”曹斌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总捕头,我方才在搜查的时候,发现了一封可疑的信,我想或许和本案相关,便带了过来。” 崖子期目光如炬,道:“快交于我看。”曹斌将怀中那封质料鲜少的信笺掏出,递将给崖子期。 只见信笺上写到: “腊月二十七,花灯依旧,备好贵府之秘籍,洗净阁下之首级,必当前来拜访——无名。” 崖子期缄默不语,很久才道:“这物事是从哪里找来的?” “上官敬楠的书房。” “是在书房的什么位置?” “是在伏案桌旁,一个特制的屉子中。” “哦?”崖子期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屉子里还有什么?” “皆是战书。” “战书?” 曹斌道:“不错,屉中全都是近年来上官敬楠收到的战书,有厚厚的一叠,而这封信笺被放置于顶上,想来是最后收到的一封吧?” 崖子期分析道:“原来如此,想必上官敬楠将收到的战书全部收藏了起来,应该是作为一种纪念。”微一沉吟,补充道:“据我说知,此前到上官府挑战的好手,俱都铩羽而归。所以,屉中的一封战书,就好比是上官敬楠击败的一个对手,这确实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 曹斌苦笑道:“不过这样的战书,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崖子期“哼”了一声,冷冷道:“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战书,而是一张死亡告知单!”曹斌也道:“极有可能,以此推测的话,凶手恐怕蓄谋良久。” “这还需要从长计议,莫要过早的妄下结论。”崖子期顾盼左右,忽地转变话题,问道:“何秋水在哪?” 曹斌笑道:“秋水还在外面,她想听听市井中的传言,或许对我们有些帮助。”崖子期摇了摇头,严肃的脸上终于绽放出笑容,听他道:“每次都拿她没办法……这样吧,等她回来后,咱们再一起去书房瞧瞧。”曹斌道:“好,不知总部头这边可有什么发现?”崖子期道:“也有一点,你跟我去那边,问一下地上的死人吧。”曹斌皱眉道:“死人也会说话?”崖子期道:“死人不仅会说话,而且说的话通常比活人可靠。”曹斌不禁愕然。 曹斌陪同崖子期来到了一堆死尸旁,地上的血迹尚未干透,血渍深深地浸入汉白玉的釉面砖,凝结在一起:白色的固体里充盈着红色的液体,一块接着一块,一片连着一片,令人战栗不止。 曹斌叹了口气,道:“他们都告诉了你什么?”崖子期冷言道:“他们告诉我,自己死前并没有经历过激烈的搏斗。”曹斌的瞳孔突然收缩,他已经有所察觉。 崖子期接着道:“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仔细观察他们的尸体,伤口大多在咽喉或动脉,几乎可以说是一击致命,没有丝毫得拖泥带水!”曹斌的喉结上下动了动,道:“凶手的武功必定极高,在瞬间就割断了他们的喉管,况且……”说到这里,俯身将手搭在一具尸体的脖颈上,想再观察一下他的伤势。 倏忽间,曹斌的手又闪电般缩回————因为他突然感受到这具尸体,竟还有少许的温度! 经过一晚的间隔,更于如此寒冷的天气中,这些尸体非但没有僵硬,竟还能保持些许的体温,这必须要有一定的内力才可以做到。 “况且躺在地上的这些人,武功也绝不会太差。”崖子期打断曹斌的话,替他说道:“一个内功有火候的人,虽然不能完全的寒暑不侵,但至少不会像常人那般畏寒惧暑,即便死去,丹田中的气息也会逐渐吐泻,周护全身,抵御一下严寒,支撑个一天两头,体温不至很快消散。”曹斌自言自语:“怎会如此……难道凶手的武功,当真深不可测?”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他们的确已经明白————这起案件绝对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正是:关山阻隔荆棘密,三头两绪难为之。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章 百口莫辩苦难言,四大神捕察秋毫 02 严冬的阳光透过云层,慵懒地洒向大地,殊无半点生机与活力。零星飞舞的雪花似精灵的翅膀,在寒风的刺激下,卷成一瓣瓣白色的,活像蒲公英的绒毛,忽聚忽散,点缀着所有,湮灭了迷茫。 丘陵上闪烁着一片银光,在寂静的召唤下,烟霭慢慢降临,笼罩着万安山。层峦和山麓的轮廓渐渐朦胧,缥缈的宛若仙境。 岑寂,如死亡般的岑寂,环绕于山涧,充斥着狼藉的上官府。 两人依旧合计着目前所掌握的线索,条理地分析事态,逐一推理,只听崖子期道:“就眼下的状况来说,第一个尚未解决的疑团:自汴梁通往洛阳的官道,快马急鞭,只需一日即可到达。”曹斌接道:“但据道上的消息说,那些镖师趟子手竟然耗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将红货送达府上,简直是匪夷所思。”崖子期沉吟道:“那么……一向以效率著称的天门镖局,为何会在路上耽搁那么久呢?途中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冷峭的寒风如刀锋般犀利,刺激着脑海,使思路变得更加清晰。崖子期活动着手指的关节,眺望着远方微茫的山峦,说道:“第二个不解之处:凶手的动机是什么?他们费尽心机毁尸灭迹,不断制造假象,究竟想掩盖什么秘密?”微一停顿,又道:“至于第三个细思极恐的地方:放眼整个江湖,上官敬楠的武功虽不能算作独步天下,但至少称得上雄霸一方的豪杰,鲜逢敌手的宗师。是谁有那狠上天的能耐,于一夜间便结束了他的性命,并摧毁了闻名遐迩的万安山庄?”说到这里,好像蓦地想起什么,话锋一转,问曹斌:“近些日子,有多少成名已久的高手到访洛阳?” 曹斌也有所恍然,却只能摇头苦笑:“恐怕已不下百人,几乎所有人都是奔着洛阳石窟而来。”沉默了一会儿,反问崖子期:“不知道那件事……总部头可有听说?” 崖子期点点头,淡然道:“略有耳闻,听说是在腊月二十八日,也就是明天。”曹斌道:“不错,那封广布天下的英雄帖,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竟然有如此大的脸面,邀集了恁多的武林人士齐聚洛阳,实在晓不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崖子期冷哼一声,不屑道:“既然如此,倒不如咱们也派遣几个兄弟,同去热闹一番。”曹斌皱眉道:“总部头,江湖中的纷扰纠葛,朝廷一向不去管,咱们又何必掺和进去?” 岂料崖子期徐徐道:“莫非你不认为明天的英雄大会,也与这起命案有所牵连么?”不待曹斌回答,崖子期分析道:“先是各地群雄收到了一封英雄帖,之后上官敬楠便进了一批红货,随后就接到了死亡告知单,死亡的时间,又恰好隔天便是英雄聚会的日期。世间哪有这等巧事?这些线索隐隐之中,总让我感到千丝万缕的联系。” 崖子期凝视着曹斌,目光如电,果断道:“我猜想,这背后可能还有一个更大的阴谋,若一切皆是杀人凶手所为,那么他们处心积虑地谋划如此大的一盘棋,究竟为了什么呢?”随后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直觉,目前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直觉永远是人们判断事情的第一方法,而一个拥有敏锐直觉的人,才能够找对方向,抽丝剥茧,从而正确地解决难题。 曹斌听完崖子期的剖析后,迎着寒风,深深地吸了口气,点头道:“那我马上安排几个精明的弟兄,乔装改扮后,混入他们当中,去石窟探听消息。” “还有一点,你务必留神。”崖子期将牙齿咬得“咯吱”响,几乎是从缝隙里挤出了一段话,听他恨恨道:“那封英雄帖上,据说还放出了‘烟雨盗圣’盗空天的消息。真不知咱们费了多少心血,亦不能得到他的下落,将其绳之以法……如今过了这许多年,该和他做个了断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正当曹斌准备去部署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悠然传来:“好呀,你们两个又在背着我说悄悄话了。”声音如空谷幽兰,清丽脱俗,好像沙漠中的一滴甘露,令人心神荡漾,回味无穷;又似腊月里的一抹春阳,使人焕发生机,激活温暖。柔美而不失娇艳,娇艳中又含带一丝感伤————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哀怨————好似多情的吐露,又像无奈的叹息,诉说着期盼,蕴藏着辛酸,无论是谁听到,都会不由自主地怜生同情。 崖子期和曹斌循声望去,远远看到一个村姑打扮的妇女款款走来,手中还拎着一个装饰精美的花纹包裹。 曹斌不禁张大了嘴巴,就连崖子期也愣住了神。要知此时的万安山已被六扇门所接管,寻常人连山门都不能靠近,那“妇女”又是如何到得这里呢? 直待那人走近,才看出了眉目:只见这女子身姿绰约,轻盈曼妙,却穿着一身臃肿肥硕的棉衣,棉衣上星星点点的污渍清晰可见,颇有一种神秘感;原本一张白净丽人的瓜子脸上,此时也涂满了粉灰,却偏偏没有涂抹均匀,更显得可爱宜人;头上包裹的那块蓝花布帕,早已破旧不堪,任由一缕缕乌黑柔亮,如缎子般丝滑的鬓发,拂过她娇美的双颊,散发出一股沁入脾肺的甜香————若说她此时像个朴实的村姑,奈何相貌出众,气质非凡;若说她此时像个笨手笨脚的老妈子,又偏偏仪态万方,卓尔不群————这一身怪模怪样的打扮,当真滑稽至极。 曹斌惊奇道:“原来是我们的何姑娘,你怎么……怎么这副装扮?那女子道:“去探听消息嘛,当然要深入民间,换身行头才方便哩。”说着朝崖子期嘻嘻一笑,扮了个鬼脸。 原来这妙龄女子便是吏部尚书的掌上明珠————“洛阳四大神捕”之一的何秋水何大小姐。 岂料崖子期却板起了脸,不怒自威,嘲讽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倒是学得很快。”何秋水没来由得受到训斥,心里委屈,便噘起了嘴,娇嗔道:“人家可是去办正事了……”低头摆弄着衣角,十分不悦。 曹斌尴尬的笑了几声,圆场道:“总部头,还是先让何小妹说说此行的收获吧?”何秋水面露喜色,俏脸一扬,道:“嘻嘻,还是曹大哥待人好,不像某人就知道数落我。”媚眼含羞地向崖子期偷瞄一眼,又摇了摇手中拎着的花纹包裹,里面装着自市集中买来的新潮服饰,说道:“二位容小妹去换洗一番,即刻回来。”说罢,便没入一旁氤氲弥漫的树林中了。 崖子期和曹斌对视着,不断地摇头叹息。崖子期无奈道:“我当真想不通,她到底是去民间打探消息,还是借着公办的时间去逛了庙会?”曹斌只得笑道:“总部头忒认真了,小妹天性活泼,喜爱自由,却偏偏被衙门里太多的条框所拘束,又整日忙于公事,被案件所牵绊。这次难得有机会出去放松一下,我看……要不……就算了吧?” 崖子期坚决道:“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坏的,赏罚若不分明,今后还有谁会遵守?”但崖子期话虽这么说,眼神中竟忽然流露出一种别样的情感,连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像是在喃喃自语:“不过这些年,当真难为她了……”瞥眼间,又看到了满地的尸体疮痍,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道:“一个姑娘家,却偏偏干起了这种事,随我们一起经风历雨,走南闯北……见惯了生死,吃尽了苦头,甚至九死一生,冒着危险去捍卫正义,不能有片刻得闲……”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可曹斌听到这里,亦听不下去了,倏地转变口吻,用一种类似长辈责备小子的语气说道:“总部头,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不待崖子期回复,自己依然道:“这么多年了,何姑娘对你……你是真的看不出,还是端的不在意?你当人家为何要过这种生活?吏部尚书的千金小姐,那是含着金勺子的宝贝。且不说一般的王侯将相,达官贵人,他们的姑娘过着怎样一种富贵生活;也不论富商巨贾,大户豪亨,他们的子弟又是如何得潇洒自在。即便连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若不是生活困窘,形式所迫,又有谁会选择这样的道路?” 曹斌歇了口气,接着道:“上至庙堂的侯爵,下至富乡的公子,谁不想联姻远虑?要知吏部尚书乃是六部之首,掌管国家官吏的任免、升降、调动、封勋,实在非同一般。你大可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以后仕途还不是顺风顺水,平步青云?” 崖子期正欲说话,曹斌摆了摆手,示意道:“且让我把话说完。但我了解你,就算你不做这般打算,可人家何姑娘品性端庄,善良娴熟,兼之花容月貌,好解人意,举止又颇为大方,殊无半点大家小姐的傲慢、居高临下的气派、强词夺理的蛮横。论品德,靠出身,挑模样,人家哪点配不上你?反倒是你小子积了八辈子的福气,有幸高攀于何家,你又为何不有所表示?” 崖子期面无表情,极力眺望着远方————渺茫中,雪山怀抱着冰水,冰水呼喊着雪山,静静的和谐,淡淡的孤寂,勾勒出一个真实却极为虚幻的世界:两两相望,但不能相依的绝望;形影相辍,却不能交织的缘错。一股深深的凉意贯彻心底,让人为之感慨。 正是: 无情无尽却情多,情到无多得尽么? 解道多情情尽处,月中无树影无波。 诸位看官,欲知“情之所起,一往而深”,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章 百口莫辩苦难言,四大神捕察秋毫 03 诗曰: 切切夜闺冷,微微孤烛然。 玉盘红泪滴,金烬彩光圆。 暖手缝轻素,嚬蛾续断弦。 相思咽不语,回向锦屏眠。 词曰: 雨打梨花深闭门,辜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悦事谁与共?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嗟叹: 玉楼深锁薄情种,清夜悠悠谁共?羞见枕衾鸳凤,闷则和衣拥。 无端画角严城动,惊破一番新梦。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 但见: 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长记海棠开后,正是伤春时节。 酒阑歌罢玉尊空,青缸暗明灭,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鶗鴂。 风定落花,拥红堆雪,腊梅更显得娇艳非常,像极了少女粉嫩的双颊,笑靥如画,柔情似水。 但,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无论多么美丽的花朵,都迟早会有凋零的时候。一阵疾风又起,吹拂着山涧的万朵千红,无数梅花簌簌而动,哭诉着寒冬的不解风情。 普天下的有情人啊,何时才能够终成眷属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曹斌打了个寒颤,将衣服裹得更紧,目中同样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梦想刚开始的地方。过了许久,他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总部头,兄弟们跟了你这些年,都深深了解你的为人。我们在衙门里谋生,并不单单是为了混口饭吃那么简单。你想啊,咱们一手提携上来的旧部亲信,论能力,凭资历,靠业绩,随便哪一个,跳到外地去谋差事,完全可以得到更好的发展。” “但弟兄们敬重你,爱戴你,为了一个‘义’字,情愿跟着你出生入死,患难与共,哪怕刀山火海,也绝无二话!咱们一起度过了数不清的坎坷……咱们……咱们……还不都希望你能有个安稳日子,过得好啊!”说到这里,曹斌的声音有些呜咽,连眼眶都湿润了,但他还是坚持说道:“子期啊,你三十几岁的人了,如今连个家都没有;何姑娘也二十有三,早已过了出嫁的年纪,老大不小了。你还想让人家等多久?再说了,你们青梅竹马,又为何不能把话说个明白呢?大家看在眼里,急在心底,都盼望你们能彼此成全,有个好的结果。你就听哥哥的话,别辜负人家的一片心意……” 即便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听完曹斌这番源自肺腑的言语后,恐怕也要为之动情。 崖子期亦有所动,但只是背转了身子,并不答话————用自己独有的方式,掩饰那份难以被外人理解,单属于自己的忧伤。 过了很久,崖子期才调整好情绪,用冷漠如初的嗓音,答非所问:“曹斌,你记住,一个国家只有拥有健全的体系,社会才能够正常运转。可是,人类终究不是体制动物,而是拥有独立思想和行为能力的社会动物……” 崖子期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活像一尊神像一般,威严到难以附加的程度,听他续道:“因此,既然人类同处于一个大环境中,就必须制定合理而共同的规则,并将这种规则奉为法则,神圣而不可侵犯。否则的话,社会将不堪设想。同时,必须依靠强有力的国家机器,配合法则,对人们的行为进行管理与约束,用武力起到震慑作用,解决野蛮与暴力……从而实现人类文明的再一步飞越。” “但总有人基于不同的原因,为了不同的目的,心怀鬼胎,企图破坏这种规则,挑战道德的尊严,碰触法律的底线,摧毁文明的成果。这时候,我们作为国家机器,就必须出面阻止,对违法者进行严厉惩治,以儆效尤!要清楚,国家授予我们暴力的权利,并不是为了制造矛盾与冲突,而是为了消灭暴力。” 曹斌缄默不语,他与崖子期相处甚久,感情浓厚,是以他明白总部头那种“美好却难以实现”的理想。 天更冷了。 崖子期终于转过身子,注视着曹斌,面无表情地道:“在所有的生活纠葛里,谋杀案就像一条红线,贯穿在中间。而我们的责任就是去揭露罪行,还原真相,并以毁灭丑恶为目标,将它们从生活中清理出来,彻底的加以暴露,让这种规则可以在人类社会永恒的存在并发展下去,使法律的威严得到重塑,不被任何人所亵渎。” 说到这里,崖子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忽然露出了一种苦涩的微笑。 这个始料未及,难以被理解的苦涩笑容,到底意味着什么? 坚定?自豪?孑然?无奈? ————至少我不知道,亦无法体会。 ————可又有多少人能体会这微笑背后的辛酸? 昙花一现的笑容随即消逝,崖子期正色道:“在我的心里,没有什么比这种规则更为重要。而我们作为社会规则的守护者,更不能愤世嫉俗,对人性丧失信心,对社会所绝望。” “捍卫正义,任重而道远。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我要时刻保持理性的头脑,对感情的东西加以区分。”崖子期犹豫一会儿,摇头道:“但爱情是理性的毒药,它是一种更倾向于感性的东西,像魔鬼一样占据内心,摧毁人的意志,使人忘乎所有地陷入疯狂……” 崖子期又笑了,但这一次的笑容,却是那样的温柔,这是足以融化一切的力量————友情的微笑。 曹斌心头一阵,一股暖意油然而升,扩散至全身————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崖子期如此微笑。忽然之间,曹斌涌出了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疑惑:“总部头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我对他的了解,又到了何种程度呢?”正出神间,又听崖子期说道:“曹大哥,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背负着太多的使命,又尚有很多的事……尚未解决……所以…至少……至少现在不能……不能……不能去考虑……考虑……秋水她……”崖子期不必说完,曹斌已明白他话语中的含义。 ———当理想的坚定与个人的感情相冲突时,到底应该做出何种选择呢? ————或许每个人都有为之追求,为之努力,甚至拼了生命也要去守护的东西。但大多数人的努力,都是带有功利并祈求回报的。不过在现实中,确实有极少数“不谙世俗”的人,他们的理想美好而伟大,甚至为了这个仅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实现的梦想,不论结果,努力贡献自己的光和热……遗憾的是,世人回报给他们的并不是理解与支持,却是“群聚而笑之”。 ————那些舍小家、为大家,默默奉献在自己岗位,于黑暗中坚守到最后一刻的“追光者”,是否应该得到更多的关注与支持呢? 正是: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章 百口莫辩苦难言,四大神捕察秋毫 04 且说何秋水用山泉洗漱妥当,换好了衣装,折返回来。此时的何秋水,委实大不相同了,但见她: 新月眉如描似画,增则过长,减则亦短,妩媚恰如其分;目映流霞,遗世独立,暗含秋水盈波,香消六朝金粉,轻减三楚精神;不施粉黛,兰香竟体,素美难尽其辞,徒曾凡女妒意;中秋明月亦羞于面,洛阳牡丹恐谢当前;青丝如墨,上衬白布衫裹玉体,下配朱纱裤扣莺花,荷衣翩跹尽绝纤尘,如彩凤歇栖香肩,胜却人间无数。 有辞为证: 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佩环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元曲为证: 【绵搭絮】眉弯远山不翠,眼横秋水无光。恰便似檀口点樱桃,粉鼻儿倚琼瑶。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妖娆,满面儿扑堆着俏;苗条,一团儿衠是娇。 【元和令】颠不了次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则叫人眼花缭乱口难言,灵魂飞在半天。 【锦上花】玉貌妖娆花解语,温柔窈窕玉生香。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则为你如花美眷倾城貌,似水流年枉度春。 【点绛唇】口里谩沉吟,梦里苦追寻,而今烦恼犹闲可,久后思量怎奈何?转关儿没定夺,哑谜儿怎猜破。怨黄莺作对,怪粉蝶儿成双,却把相思莫。 其时回风舞雪,落红满径,何秋水踏玉而来,恰如仙子般模样。那瞳人剪水的眼眸,含带着脉脉柔情,令人意惹情牵,不能自己。但这双眸子里,亦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忧伤,好似广寒宫嫦娥的幽怨————或为身世的感慨,或对感情的期盼。 正是: 眼意心期未即休,不堪拈弄玉搔头。 春回笑脸花含媚,黛蹙娥眉柳带愁。 粉晕桃腮思伉俪,寒生兰室盼绸缪。 何如得遂相如意,不让文君咏白头。 崖子期、曹斌与何秋水相识已久,岂止打过千万次照面?但此情此景下,陡然见到何秋水容光焕发的模样,也不禁为之动容。 却听崖子期轻咳了几声,二人便结束了谈话,竟如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恢复了之前的话题。曹斌清了清嗓子,问道:“小妹,你这次于民间走访,可有什么消息?” 何秋水莞尔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你们当真想不到,这起案件到底造成了怎样的轰动。如今洛阳城里沸沸扬扬,无处不在议论上官府的巨变……”说到这里,幽幽叹道:“但市井中的流言,一传十,十传百,难免添油加醋,离奇非常。因此我得到的消息,大都是些无稽之谈,没有太多价值。”秀眉微蹙,停了好一会儿才道:“不过总归来说,收获还是有的。我这儿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打算先听哪个?” 崖子期从容道:“我一向会先考虑最坏的结果。”何秋水道:“坏消息便是,这起案件颇为复杂,涉及之深,牵连之广,难以揣测。并且凶手绝无单独犯案的可能,想来是一个大有前科、富于经验的秘密组织,为了某种不可告人地目的,所犯下了滔天罪行。我已吩咐下去,派人搜察近年来尚未侦破、且情况与此相似的谋杀案件,加以对比,望能有所发现;同时联络外省各地的同僚加以协助,一定能找到线索。”何秋水边说边留意崖子期的神情,希望他能对自己表示认可,但崖子期不言不语,显得极为冷淡,一旁的曹斌也无意中摇了摇头。 何秋水见他二人如此敷衍,心下疑惑的同时,难免恼火,反问道:“怎么?你们有何高见?”曹斌忙道:“小妹多虑了,我们并非有意如此。只是你方才提到的这些,总部头早已知道罢了。”崖子期环顾周围,说道:“相较于听取市井中的传言,倒不如将重点放在案发的现场,只要留心观察,就可以找到答案:地上的死士虽然遍体鳞伤,但真正致命的伤口却只有一处,一招致命的凶器亦不相同,既有平整的剑伤,又有狠霸的刀创,另有尸体上,留着打王鞭、开山斧、青龙棍、流星锤、月牙禅、葫芦枪、玄机链、铁算盘的痕迹,亦不少石飞煌、丧门镖、透骨针的暗器……”三人边走边说,又检查了一遍府邸。 说话的功夫,三人穿过了梅间小径,来到了后院。崖子期续道:“还有人像上官敬楠一般,被一股极为强劲的内力震碎了腑脏,体内暴血而亡……因此这绝不可能是一人所为。”崖子期顿了顿,续道:“一路走来,你们有何疑惑没有?”何秋水不禁打了个寒颤,回忆一路遇到的尸体残骸,饶得她见过大场面,也受不了如此惨烈的情形,若不是强行克制,恐怕早已吐将出来。 曹斌皱眉道:“照理来说,如此大规模的厮杀,双方必定互有损伤,但为何不见穿着打扮与家丁相异的人呢?”点了点头,自己回答道:“估量是凶手自行处理掉同伴的尸体了吧?” 许久过后,何秋水才稍定了情绪,轻声道:“原来你们早已晓得了……”曹斌见她脸色苍白,中气不足,便问道:“小妹可还好么?”何秋水颤声道:“不……碍事……不碍……事。”话虽这么说着,但她脚步发软,几欲昏厥,哪是一幅不碍事的样子?好在后院较为干净,那几个黑衣蒙面人的尸体衣襟,也被“蚀骨断销散”所灭迹。 又过了一会儿,待何秋水大为好转,曹斌才试探着问道:“不知那个好消息是什么?”何秋水侧过身子,有气无力地道:“料你们早已知晓,我不想说了。” 崖子期对何秋水的身体状况没有显露出丝毫的关心,此刻更是沉下了脸,说道:“任何一个微小的线索,追查下去,都有可能是一个很大的发现,甚至关系到全盘的走向。你要知道,我们这是在办案……”声音中有一股难以描绘的森严。 何秋水心中一阵凄凉,一阵感伤,此刻更是伤心欲绝,眼眶一红,差点掉下泪来,但她生性好强,兀自忍住泪水,忿声道:“正如我的绰号叫‘千里耳’那般,消息自然比你们灵通一些。当我首先接到讯息,马不停歇地赶到上官府时,正好与山下巡逻的班子接手,那班头告诉我,他们在上官府的后院内,见到了一个活人……”听到这里,曹斌不禁变了脸色,崖子期的眼神中也充斥着明亮的色彩,好像世间万物,都不如这个消息更有价值。 何秋水勉强笑道:“原来你们还不知道罢?”崖子期点头道:“我们确实不晓得。”何秋水道:“这也难怪,那班队和我见过面后,便被派遣到别处执行任务了。之后这里就交给了我们负责。当我部署好人员,封锁现场后,便换了行装,去山下打探消息了。” “原来如此……”曹斌问道:“那人是谁,如今又在什么地方呢?”何秋水缓缓道:“目前还不能确定他的身份。但据那几个捕快描述,这人是个少年,身材偏瘦,着一身白布粗衣,另外……他的轻功好似极高,竟在众人眼皮底下,施展了一手‘燕子三抄水’的功夫,便如风一般逃去了。” 崖子期和曹斌相视一眼,各有所思。何秋水自己分析道:“这人即便不是凶手,想必也不是什么良民,哪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人家后院,于这命案现场徘徊?这人端的可疑,他便有一百张嘴也辩白不清了。”崖子期却沉吟道:“现在还不可妄下结论……不过,这人竟可以如此轻易地遁走,想必轻功定然不弱。嗯,‘燕子抄水三起落’,如此年轻就能有这般身手,实属不易。” 何秋水抚摸着万缕青丝,柔声道:“总部头放心,他的下落已在我们掌握之中————这便是我给你们带来的好消息。” 曹斌疑惑道:“既然这年轻人穿着的如此普通,小妹又是如何锁定的目标?”何秋水幽幽笑着:“这人穿着虽然普通,但相貌好像极为出众。当先那捕快班里,恰好有两个刚入行的女捕役,你要知道,女人见了好看的男人,就好比男人见了美丽的女人,自然是记忆犹新,难以忘怀……”春葱般的手指点了点下巴,随即双掌一拍,续道:“对了,要说此人最大的特点,倒还不是相貌怎生得吸引人,而是他那把奇特的佩剑。” “哦?”崖子期应了一声,好像又来了兴趣。何秋水说道:“他腰旁的配剑,剑身竟不能完全没入鞘中,约莫有几寸露在外面,想来应该是剑鞘较短,与剑身不大合适。我想,找到一个身着白布粗衣,并佩戴一把奇剑的俊男子,量这洛阳城里人口再多,流量再大,若是交给我们去做,恐怕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这不,曹大哥的眼线已发现了他,并托人展开了追捕。” ————又是这把剑,这到底是一把怎样的剑?为什么总是可以为柳青带来灾祸? 崖子期道:“是谁在追踪他?”何秋水抿嘴道:“这次可是杜大哥亲自出马了。”曹斌笑道:“难怪这些个时辰都没有见到他,哈哈,这下总部头终于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就算那小子本领再大,杜涛也一定有办法捉住他!” 曹斌的绰号叫“百里目”,顾名思义,在百里之内,到处都遍布着他的眼线;杜涛的诨名叫“万里寻”,简言骇意,就算一个人跑出了万里之远,他都可以将其捉拿回来。 ————一个人的名字可能起错,但外号却极少与人不符。 究竟,柳青有没有办法躲避杜涛的追捕?他又如何洗净自己的嫌疑?明日于洛阳石窟,又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 正是:处处留心唯谨慎,偏偏不遂有情人。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大快平生笑忘歌 01 且说柳青下山之后,不多时便发觉有人鬼鬼祟祟,如影随形,心中不禁纳闷;留神观察周遭的行客,更见不少乡民打扮的人神情忸怩,偷眼对自己相睨,十分不正常。柳青更增疑惑,但面容上却不做显露,镇定自若地左绕右转,东走西逛,单往那人烟稠密的闹市行去。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当柳青自以为甩掉跟踪后,才放慢了脚步,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寻思:“不想六扇门的耳目竟如此厉害,我方才下山,便已被盯了梢。”细思之前所有的桥段,自己处处谨慎,哪里留有什么踪迹了?委实想不出自己是如何被锁定的身份,官家又是如何获取线索,加以跟踪的原因。 柳青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倒也没奈何,不费神琢磨了。其时四下寂静,空旷非常,大片的田地里连麦子都未播种,想来是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弯曲的小径覆盖着皑皑白雪,几无杂色,如此萧瑟寂寥的环境中,仿佛天地间只剩了柳青一人。 柳青一路隐匿藏形,不知兜了几个圈子,穿过了多少条街巷,如今终于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到了哪里。柳青倒也从容,心想:“如此正好,此刻别无他人,待我先瞧瞧那封密函……”伸手向怀中掏去,只觉触手腥腻,低头看时,才发现胸前已沾染了血渍。 柳青惊讶之情转瞬即逝,这只因他在怀中摸到了那件稠糊糊、被鲜血所浸满的物事————上官敬楠临终托付的密函。只见原本就残缺的信笺,眼下更是破损得厉害,又因为血色浸染,字迹变得非常模糊,难以识别。这可如何是好! 柳青愁上眉梢,心里更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情知这封密函的重要性,却偏偏无从知晓。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信笺的血渍慢慢干涸,凝结成一片片暗褐色的固体,使得内容更加无法辨别。柳青小心翼翼的将密函捧在手心,缓缓移到眼前,尽目力极限去判断所记载的文字,只见中间和结尾处的污渍较淡,勉强看见一二,但中间的污渍太过浓密,兼之损毁严重,实在看不清楚。 却见密函的开头写道: “xxx……再起江湖,xx务xxx留心……所有人依计而行xx ..xx腊月二十七,杀上官x楠…… xx腊月xx,x谋于洛阳石窟……为xx…… ………… 元月二十xx,诛‘白云十三剑’西门江雨xxx 玉花宫xx大少‘千面公子’花无情… 三月x九,灭‘醉翁居士’萧王孙xxx……‘洞庭绝笔’范渊…xx……至于天门镖局xx” ………… 结尾模糊写道: “另……不容有失xxx斩‘泉州金刀’陈元霸,四月二十五,毙‘雁荡三绝手’吴氏兄弟…… xx至于‘樱花谷’孤独小仙xx 恒山、华山xxx……xx ……xx最为关键,x“江南四杰”之首欧阳凌风。欧阳世家不除,我等大业难成;xxx强调洛阳石窟一环,不容有失,尊主虽已做好万全准备,但决计不可麻痹大意xxx否则,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得手之后,另有书信往来,xx……” 右下角的日期、署名,也因残缺而不见。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柳青看得心惊胆战,冷汗更是爬满背脊,一阵寒风吹过,凉意透心。 虽然密函上大部分机密已然无从知晓,但余下的信息中,依然透露着极为重要的线索————想来这是一封详细记载血衣门阴谋计划的书信。难怪“恶煞四人组”会如此在意,甚至拼命抢夺。 柳青越发觉得事态的严峻性,霎时间,无数个念头转过脑海:“这封密函会不会是血衣门的暗杀名单?”“信笺里所涉及到的人物,无一不是江湖上出类拔萃,久负盛名的高手:武汉黄鹤楼‘白云十三剑’西门江雨,年少成名,慷慨侠义,深受江湖朋友抬爱。如今他在黄鹤楼悟道多年,自历代文人墨客提笔留下的诗词中获得灵感,自创‘白云黄鹤剑’,十三招剑法变化无穷,有时如长江般辽阔,浩浩荡荡;有时如春雨般圆滑,缥缈非常,无疑是武林中第一等的好剑法; “江湖上人尽皆知,巴蜀‘玉花宫’是一个百花齐放,宛若仙境的世外之地。川渝盛产茶花,更产美女,而‘玉花宫’茶花遍地,美女如云,当真是温柔之乡,天府之国……相传其创派祖师第一代宫主‘飞天魔女’妖星,是一位遭爱人遗弃的悲惨女子,她心灰意冷之际,流浪到巴蜀边陲,并收养了几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玉花宫’种花养桑,织布做绸。当时江湖有言,妖星宫主美貌无双,天资聪颖,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天下男子谁不想一睹她倾国倾城的容貌,领略她绝代风骚的才艺?可妖星宫主立下规矩:‘世间男子若要相见,必须用一项绝世武功,或者一件奇门兵器来交换……‘久而久之,妖星集天下上乘武学于一身,‘玉花宫’聚武林神秘兵器于己内。妖星宫主又利用她天赋异禀的智慧,开创了武林中最顶尖的内功心法‘移花接木’,最幻妙的轻功绝技‘无影清风’,一代一代传给弟子,让她们免受男人欺凌…… “但‘玉花宫’向来只收女弟子,所收女子又大都身世坎坷,是以对男子恨之入骨。亦不知是哪一代宫主变本加厉,愤世嫉俗地订下了这样的宫规:‘凡有男子无故跨入巴蜀玉花宫百里的地界,无论身份如何,一律格杀勿论。’自然有男子禁不住好色之心,以身犯险,去那‘玉花宫’一探究竟,可惜都是有去无回……从此,‘玉花宫’便成为武林中的禁地,男儿变色三分的所在。好在‘玉花宫’与世无争,只要别人不去自惹麻烦,也就不怕麻烦上身。 “但到了当代的两位宫主————孪生姐妹‘古墓葬花’大宫主怜香,‘散魂取魄’二公主惜玉,她们却破天荒地收了宫内有史以来第一位男弟子————‘千面公子’花无情。据说花无情是武林第一美男子,才貌双全,青春少小,来历不详。他丰神如玉的面庞,倜傥潇洒的微笑,足以让万千少女为之沉醉……不过玉花宫宫规甚多,花无情虽然是两位宫主的掌上明珠,却依然不能随意外出于江湖行走,所以很多人不曾见过他罢了。真不知血衣门怎生与花无情扯上了恩怨,非要杀他灭口不成?” “…………” 柳青将密函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大致过了一遍:无论是金盆洗手,早已不再过问江湖是非的‘醉翁居士’萧王孙;还是‘笔下浪淘沙,打穴一招鲜’湖南岳阳‘洞庭神笔’范渊;‘刀舞乾坤’泉州金刀陈元霸陈老英雄;浙江雁荡山‘雁荡三绝手’吴氏兄弟……那可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技艺超群的佼佼者,不可多得的英雄豪杰。 至于“江南大侠”欧阳凌风,更是无需赘言,江湖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无论黑白两道的人物,只要听到欧阳大侠的名字,都要竖起拇指,打心底里称赞。要知道欧阳乃是武林世家,历代能人辈出,侠肝义胆,做了不少维护江湖公道的大善事,甚至被公认为是“武林第一家”。 当然,欧阳世家之所以能享受经久不衰的美誉,并不是凭借他们无与伦比的家传武学,而是高尚的品德,侠义的家风。 ————武力只能奴役人的躯体,但仁义却可以使人心悦诚服。 柳青拍了拍额头,续思:“不料血衣门狮子大开口,竟想将连同欧阳大侠在内的许多英雄一网打尽……他又为了什么?何况密函上有太多无法识别的文字,不知还有多少雄踞一方、忠义两全的侠士被血衣门列为暗杀对象?”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颤,突然转念:“不过密函中所涉及的武林高手,都是生活在不同的地域,路途相隔岂止千里、万里?更有暂住于塞外荒漠,寄居于深山老林的人士……血衣门凭什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依照计划,在期限内完成任务?” “就算血衣门深不可测,麾下高手入云,组织内的精英杀手倾巢而出,兼之苦心孤诣的阴谋策划,提前到达指定位置,欲行杀手。可那些名宿前辈哪个是省油的灯?只怕血衣门自讨苦吃,最后将自己搭了进去。”想到这里,柳青呼出口长气,紧张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不免又想道:“血衣门为何要做下这丧尽天良的事?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隐藏在幕后主使一切的首脑,究竟是何许人呢?” 一无所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柳青又检查了一遍密函中所能识别的内容,当他再次看到“上官x楠、洛阳石窟、天门镖局、衡山、华山”的字眼时,忽然之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它们串联起来,一个恐怖的念头油然而生:“上官前辈曾对我说起,血衣门或许和‘西域无极教’有所牵连……难不成……难不成……魔教要与血衣门联手,先消灭我中原武林各地的潜在势力,孤立五岳同盟。之后再将几大门派一一瓦解,从而称霸中原?”想到江湖上关于魔教的评价————其手段之狠辣,招式之离奇,心肠之歹毒,野心之膨胀……但凡武林中人,无不恨之入骨,深恶痛绝。 数不清的疑窦与压力渗透着柳青,使他感到无助与疲惫,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柳青微定了神,用吐纳法调整了内息,待头脑变得冷静,续想:“如今血衣门已按照计划,首先除掉了上官前辈,接下来便是于洛阳石窟对天下英雄不利,随后就要前往南方,实施接下来的阴谋……我又该如何应对?” 柳青分析着形式:“凭我一己之力,断然无法阻止血衣门的诡计;亦不能在有限的时间,前往如此多地方通知诸位前辈做好准备,以防血衣门袭击……这该如何是好?”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依我之见,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要尽快扩散我所掌握的信息,让更多武林同道加以协助,合力摧毁血衣门!” 可是,怎样将消息有效地传播出去呢? 柳青正自发愁,倏地灵光一现,随即计上心来,喜道:“明日天下群雄齐聚于洛阳石窟,那端的是个好所在!我正可将计就计,在石窟中寻找机会,将血衣门的阴谋公之于众,大家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便可将消息在江湖中扩散开来。咱们即有所防备,血衣门便无计可施了!”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的想法颇为满意,续思:“我此刻身处洛阳,那是嵩山和少林的地界。我为什么不向少林寻以援手,先将消息告知虚智方丈、无相法师、空渡禅师?”要知少林乃是天下第一大派,禅宗之祖,诸艺之源。慈悲济世,渡一切苦恶;铲妖除魔,匡扶正义为先。不必赘言。 当下柳青打定主意,寻明路途,将密函小心地放入褡裢中,便展开身法朝少室山去了。 正是:魔有魔之计,道有道之法。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大快平生笑忘歌 02 诗曰: 似梅似絮乱空奔,非月非霜眯远村。 自被树高先受白,谁怜苔瘦渐消痕。 山头凹凸犹难辨,水面波澜却易浑。 顿使世间烦热处,一从寒冷便惊魂。 北国的冬季不仅凛冽冗长,而且晨时极短,兼之连日琼瑶,乌云鼓噪,更是见不得半点阳光,因此酉时未至,天已暗淡了下来。 且说柳青生怕耽误了时辰,是以一路上只捡偏僻的近道而行。可愈往东走,遇到的江湖人士便愈多……但柳青身负要务,只管自己赶路,并未和他们打交道,按下不提。 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柳青终于来到了少室山下,抬头看看天色,已是暮色深沉,依稀有星光点缀。想来明日是个好天气。 柳青劳累了整一日,兼之茶米未进,自然是饥渴交加。好在已到了嵩山,此处离龙门石窟又不甚远,倒也不必着急。 只见街道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货摊鳞次栉比,商铺济济一堂,酒肆座无虚席,客栈应接不暇……更有武林中人比肩接踵,鱼贯而行,端的好不热闹!哪里是一幅淡季光景?亦有掌柜为了招揽生意,烘托气氛,燃放起了烟花爆竹,一道道绚丽的光彩破空闪耀,熠熠生辉。 正是:火树银花合,尽桥铁锁开。 这会儿,大家眼中瞧得是:男女老少、高矮胖瘦、装饰不一、武器各样的江湖豪杰;耳中听得是天南海北的口音:辽东半岛、中原官话、陕甘晋语、皖赣浙闽、湖广一带、巴蜀南垂……五湖四海的方言混杂在一起,涉及之宽广、规模之宏大、局势之复杂,实是前所未有的江湖盛筵。 柳青游历江湖甚久,更在半年前自云南一路北上,遍访名山大川,最后抵达洛阳。因此他哪里的方言没有听过,何处的服饰没有见过?可如今蓦地感受这幅情形,也不由得暗暗心惊:“想不到那封不知底细的英雄帖,竟然制造了如此声势……这……这究竟闹的哪一出呢?” 其时洛阳城里卧虎藏龙,高手云集,当真晓不得有多少能人异士远道而来,共赴英雄盛会,于龙门石窟揭开武林惊天秘密、探索‘空前绝后,登峰造极’江湖第一高手池千秋的武功秘籍、寻找‘烟雨盗圣’盗空天的宝藏下落。 龙门山与少室山相隔不远。何况天下豪杰,哪一个不仰慕少林派的威名,渴望目睹中岳嵩山的雄姿?是以群雄大规模路经此地,倒也不足为奇。 当然,眼下聚集在洛阳的江湖朋友,有的固然在武林中颇有名声地位,有的却显是不三不四之辈,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整日价吵吵嚷嚷,未免影响少林寺众比丘的修行。 但少林嵩山洁身自好,不与外界同流合污,紧闭僧门,贴出告示:“新春在即,敝寺上下忙于法事,持戒清修,恕不款待江湖人士。”但寺中仍然接纳百姓,供他们烧香拜佛,祈福还愿;另外布施粥米衣物,接济那些饥寒交迫,无处可归的穷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柳青一连问了几家客栈,都是人满为患,没有剩房了。柳青与一家掌柜搭话,询问前面是否能找到空当,容以打尖投宿。岂料那掌柜说道:“啊哈,客官,您可真是问对人了!我在嵩山脚下做了十几年生意,周围的地方,哪个是我不熟悉的?”那掌柜健谈得很,接着道:“原本岁末时节是经营的淡季,少有客人光顾。可今年却大大不同了!听说有个英雄大会要在俺们洛阳召开,通往龙门石窟的道上,客栈生意异常火爆,几月前便没有了空房……”说到这里,那掌柜咧嘴直笑,仿佛盼望每天都有盛会可开,永远都是做不完的买卖。 柳青打断他话头,叫他直奔主题。那掌柜这才说道:“客官,你越往西行,临近龙门石窟,人便愈多。龙门山的名气不及嵩山,因此那边的旅店自然不比这边。这儿店多人少,尚且没有剩余;那儿店少人多,您觉得还有地方住么?”这掌柜委实贫嘴,明明一句话就能说个明白,偏偏要拐弯抹角,听他续道:“我看呐,您还是将就一晚,同他们一样,凑合着睡吧。”说罢朝地板一指,只见不少打地铺的江湖客在放置行李。 柳青没奈何,又问道:“不知哪里还能寻到饱肚的地方?”掌柜思索一会儿,连比带划地道:“招财酒铺的位置偏僻,罕有人能找到,估计还有饭可吃。你这儿东转,再直行,走过一条街,右拐弯,便到啦。不过……嘿嘿,哈哈,那里的寡妇老板娘,可风骚的很啊。客官,我见你是个小白脸,特意提醒你啦,万万不要着了她的道,呵呵……”掌柜嘿嘿笑着,眼睛眯作一道缝,仔细打量着柳青,仿佛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柳青不理他胡言乱语,道过谢后,便依照指示行走,终于在一个荒凉的所在寻到了“招财酒铺”。 招财酒铺的店家是个丧偶的中年女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虽不漂亮,却也有几分韵味。她手下只有一个厨子,一个小二,仅此而已,生活过得清苦寂寞。此时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巷子里揽生意,见柳青朝这边走来,不由分说的一把抱住,只往店里拉扯。 招财酒铺的店面虽小,倒也收拾得干净,菜肴酒酿亦说的过去,加之顾客再无其他选择,只能在此吃喝,尽管位置偏僻,此刻十几张桌子里,却只有三处空余了。 柳青进了店门,四下一望,俱是些劲装急服、带刀佩剑的江湖朋友在此吃喝,现下也没什么稀奇。唯一值得详述的,是角落里对坐着两位气质非凡的年轻人:面朝南方的那位,头束发带,较为瘦削,白面微须,一表人才;朝北而坐的那位,暂且见不到相貌,但从背后看来,他体格健壮,脖颈的肤色较暗。二人穿戴十分朴素,使得“一尘不染”的白靴白袜甚是显眼。两把宝剑叠放在桌上。 柳青留意了他们“一尘不染的鞋底”后,随即坐下,要了两样小菜,几个馒头,就着免费茶水,吃得津津有味。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夜色抹去了最后一缕残阳,展开了它可怕的翅膀,席卷着苍穹。大雪欢愉的配合黑暗,带来更为残酷的剥削,企图冻死世间所有的生灵……就连夜空中稀稀落落的星辰,也仿佛禁不住寒冷,畏缩起了头颅。独有月亮像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透过云层,散发出皎洁的柔光,远远望去,宛如一盏皎洁的明灯,带给人们希望。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美好而伟大的理想,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成为现实呢? 便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塔塔”传来,只见一人疯疯癫癫地跑进招财酒铺,扑到店小二身上,连摇带晃,大声嚷嚷着:“酒!快拿酒来喝,酒!”那副急不可耐的神情,好像他再喝不到酒,便要立即死去一般。 那小二被他晃得昏头转向,刚欲说话,又被这怪人身上的臭气,熏得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大家都好奇地向这怪人瞧去:但见他身材矮小,浓眉大眼,从头至尾仿佛都是黑色的,只要用力一搓,便可以从他身上弄下来三斤灰泥……蓬头垢面的模样,真不知有多久未曾梳洗;那不加修饰的头发又卷又长,宛如野草般凌乱,虱子跳蚤遍布全身;一件破烂不堪的黄色麻衣,沾满了油渍酱痕,甚至比厨子的围裙还要脏乱;浑身散发出的一股恶臭,更是令人难以忍受。此时若有一个乞丐来到他面前,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道一声自叹不如。 正是:我自问酒不问仙,半生痴狂半生癫。 大家刚看了那怪人一眼,便已失去胃口,不乏有人匆匆起身,逃离酒铺。 ————又有多少人愿意和“疯子”纠缠呢? 眨眼的功夫,小店已赔了大买卖。老板娘更是暴跳如雷,抄起一旁的扫帚便朝那怪人抽打,边打边骂:“哪里来得混账乞丐,耽误了老娘生意,不要脸的玩意还要喝酒,你这种人只配喝马尿!”那怪人被打得抱头鼠窜,绕着柱子忙不迭地乱跑。 柳青眉头紧皱,觉得这老板娘委实过分,正欲出面阻止,却听那怪人兀自大喝一声:“住手!”老板娘却也被他一喝之威吓住,呆立在原地,一时竟忘了扫帚仍举于半空中。 却见这怪人双手掐腰,浑身洋溢着一股难以言表得洒脱————仿佛世俗中所有的眼光与非议,都不能对他造成丝毫影响。听他傲然道:“臭婆娘,我说了要喝酒,却几时说过不付钱?” 那老板娘用眼角瞟着他,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就凭你这模样,能买得起酒喝?”怪人放声大笑,落拓不羁,即笑出了世态的炎凉,亦笑出了人性的枷锁!这豪情万丈的笑声啊,似乎是一种永远不会被万物所拘泥的豁达与自信! 无拘无束,只为自己而活。 笑声甫落,怪人摇头长叹,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好像尘寰中所有的哀伤,都无法比拟千万于分毫……他感慨,感慨凡夫俗子的无知;他嗟叹,嗟叹红尘名利的烦扰;他唏嘘,唏嘘生而不平的世道;他扼腕,扼腕善恶无报的奈何! 自由自在,不被别人左右。 叹息已毕,他又引吭高歌,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好像先前的种种,都不过云烟尔尔,听他唱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到底,他是何方神圣?这怪人突然出现,会对“石窟事件”有着怎样的影响?那两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又是谁? 正是:小店中忽逢怪客,喜怒无常解嗔痴。诸位看官,欲知“怪人名讳”,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大快平生笑忘歌 03 诗曰: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 笑杀陶渊明,不饮杯中酒。 浪抚一张琴,虚栽五株柳。 空负头上巾,吾于尔何有。 这一首《嘲王历阳不肯饮酒》,乃是诗仙李白劝人喝酒的名作。当时李白到访历阳县,正值大雪纷飞,岁暮天寒。县丞王历阳仰慕李白的才华,因此设宴款待于他。李白喜动颜色,在席间频频举杯,相邀共酌,无奈却没有一个人喜好饮酒。李白索然无味,感慨万分地赋诗一首————他嘲笑王历阳表面以陶渊明为榜样,却是喝酒不痛快,徒有虚名罢了。其中“浪”、“虚”、“空”三字用得更是绝妙,将嘲讽与激将之意,淋漓极致的表现出来,彰显了李白的豪迈不群。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风雪交加,唇揭齿寒,此刻若能有一壶美酒相伴,又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呢? 且说那怪人不顾旁人眼光,引吭高歌,将大才子唐寅的《桃花庵歌》尽兴唱完,才发觉店内的客人已所剩无几;老板娘正怒目圆睁地瞪视自己;小二哑口无言得似笑非笑;厨子手拿铲勺,自灶房里跑将出来,脸上的表情,好像见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岂料那怪人不以为意,喃喃自语:“风花雪月,良辰美景,又怎能无酒助兴?”一时间酒瘾更作,向那老板娘骂道:“臭婆娘,莫要瞧不起人……”伸手往腰间一探,摸出一个质地精细的香囊,“咚”得一声抛在桌上,看来分量委实不轻。老板娘没好气地将香囊打开,但见白花花的银子在烛灯下熠熠闪光,耀人眼目。老板娘惊喜交加,没口子的“啊呦”大叫,战栗着双手,将香囊揽入怀中,已是激动得满面红光。 方才言语刻薄、趾高气昂的老板娘,顷刻间变了模样,只见她眉花眼笑,嗲声说道:“乖乖不得了!大爷原来是个有钱的主子。奴家狗眼看人低,您可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妇道人家见识。”此刻她再不嫌弃这怪人身上的恶臭与污垢,死命依偎过去,一双手忙不迭的在他身上摸索,碰到大腿内侧时,有意无意地停滞下来,扭动着自己丰艳的躯体,媚眼如丝,在他耳边妖娆:“晚间,我在里屋等你……” 那怪人用力将她推开,跳着脚地喊:“酒,快拿酒来!”老板娘乍然一愣,自知无趣,满腔怒火没处发泄,转脸便朝小二骂道:“你个爹娘不生眼珠子的杂碎,还不快给大爷上酒喝!老娘白养你个王八蛋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大多数生意人的脸色和态度,都会随着银子的多少而改变————“招财”酒铺更不例外。于是酒菜很快呈了上来。 菜虽普通,倒也别具一格;酒虽平淡,却也并未掺水。可那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更不用酒盅这劳什子的东西,仰头便喝,只听得“咕噜咕噜”响,眨眼便喝完了一壶。 奈何酒瘾稍解,那怪人又不开心起来,愁眉苦脸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能喝多少是多少,能喝不喝也不好,喝多喝少要喝好。可是……可是……没有知己怎么得了?”到了最后,呜呜咽咽,已然痛哭流涕,大声说道:“我好气啊,好气!”接着自我消遣,又举起一壶酒,边唱边喝:“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当他再次展示歌喉的时候,厨子和小二已不知所踪;店里只剩了三位客人;老板娘兀自坐在柜台,喜极而泣,一遍遍数着香囊里的银两,眼睛里闪烁着比银子更为灿烂的光辉,混不在乎所发生的一切。 至于小店中仅存的三位客官,其中一个自是柳青无疑。另外两个却是坐在角落,始终无动于衷,甚至从未向这儿看上一眼的年轻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柳青越发觉得这怪人有些意思。柳青自幼浪迹江湖,无拘无束,加之生性落拓,嗜酒如命,什么荒唐事儿没干过?因此总觉得自己算个放浪形骸的人。可今天遇到这怪人,才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先不说他不拘小节,“卓尔不群”的穿戴;也不论他挥金如土,做事追随本心,全然不顾世俗的豁达;单道他喝酒时得豪迈洒脱,便足以令人翘指称赞……一时间,心下百感交集,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升,委实想和他攀谈几句。 却见柳青啜了口茶叶,轻咳几声,笑嘻嘻地向那怪人说道:“嘿嘿,你因何事而闷闷不乐啊?”那疯子正愁没办法解闷,突然听到有人搭话,立刻跳了起来,跑到柳青对面坐下,手舞足蹈:“小子,我告诉你,你就能明白么?”柳青摇头说道:“不明白。”那疯子奇道:“咦?我还没有告诉你原因,你何以来得不明白?”柳青点头道:“明白了。”那疯子更是摸不着头脑:“你又明白了什么?”柳青嘻嘻笑着:“我明白你不知道我明白了什么,也知道你不明白我知道了什么。”那疯子气急败坏道:“乱七八糟!你且说说看,我为何而伤心?若是说得不对,哼哼,哼哼……”一连“哼”了八九声,也没个下文。 柳青寻思:“这人疯疯癫癫,行为不按常理,端的难测深浅。我且考他一考,看他于‘酒’之一道,究竟做何领悟?方才他自比‘桃花仙人’,想来对诗词有些造诣,我便由此入手罢。若他只会闷头喝酒,是个凡夫小儿,便不再与他说话。”念及至此,便唱道:“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这怪人虽疯却不傻,此刻听到柳青的言语,骤然一惊,心道:“这首《西江月》乃是洛阳人周敦儒的名作,他此刻咬文嚼字,必有深意所在,容我想上一想:朱敦儒晚年以诗酒为乐,终日醉饮花前,‘深杯酒满’见得饮兴之酣畅;‘小圃花开’点出居住之清雅,无一字及人,但人的精神风貌却隐然可现,这正是‘借物喻人’的手法。他莫非是在隐喻我不成?”稍一停顿,顺理成章的想下去:“‘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我他妈刚才又唱又跳,无拘无碍,可欢乐得很啊……呔!他必定是用这首词来讥俏我,笑我方才得意,如今失意,大起大落,看不开红尘烦恼,做不到‘领取而今现在’。好啊,他竟来考究我,我定要他好看!” 那怪人想好对策,便装腔作势,哀哀怨怨道:“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独抱愁浓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柳青秀眉一轩,疑惑道:“这是才女李清照的《蝶恋花》:当时赵明诚出仕做官,李清照独留青州难免孤寂,饮酒赋诗也总是孑然一身,自然没有人能体会她的‘酒兴诗意’,最后愁绪太浓,连梦都做不好,只得在一灯如豆的窗前,默默排解忧伤……这是一首‘闺怨词’,这疯子想表达什么?”打了个哈哈,续思:“‘酒意诗情谁与共?’难道他竟借女子的愁怨孤单,坚贞操守,一来表达‘空有美酒诗意,却无知己相伴’的悲哀;二来抒怀‘梅妻鹤子’式的高雅追求,即便没有他人理解,也绝不与世俗合污?”又细思这疯子恬然自适、自得其乐的处世方法,以及他刚才吟唱的那首打油诗:“酒逢知己千杯少,能喝多少是多少,能喝不喝也不好,喝多喝少要喝好,没有知己怎得了?”更加确定了想法:“这疯子必是因为无人对酌饮酒而伤感……哈哈,有了,我再出一题……” 当下二人针锋相对,你引一句唐诗,我说一句宋词,互拆十余招,不分胜负,主题俱是与“酒兴”相关。 又斗了一会,依然平分秋色,这时二人不免暗自心惊,互生敬意,各有所思。那怪人盘算:“瞧他白面儒生的模样,书剑飘零的行头,难不成竟是个进京赶考的秀才?坏了,坏了!这掉书包,我可决计不是他对手,万万不可继续下去……”柳青思忖:“这怪人吊儿郎当,一幅斗大字识不满箩筐的模样,何以晓得如此多史料典籍?难道他竟是个怀才不遇、不满社会风气,因此愤世嫉俗的大学问家?要知道‘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不疯魔,不成活’,自古以来于文学、音律、书法、绘画、棋弈、天文科学等领域的集大成者,哪一个不是性情异于常人?‘竹林七贤’痛恨世风日下,整日价醉生梦死,游离现实之外,不被礼法所约束;诗仙李白‘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难道这疯子也是这般人物?哎哟,哎呦!我可不能再和他比划啦。” 当下柳青虽想明白这一节,却也不怎么介怀。要知道江湖上重的是义气和武功,大家舞刀弄枪,不识字的亦不占少数,什么文绉绉诗词歌赋,那是文人墨客的玩意————却不知柳青又如何晓得恁多“把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二人不约而同得哈哈大笑,柳青先开口道:“嘿嘿,阁下只因没有人陪伴喝酒,便要死要活到这般程度,倒也难得的很。”嬉皮笑脸的再加一句:“却不知无人相伴,你又为何如此感伤?”岂料那疯子拍案而起,喊道:“因为我的名字!”柳青“哦”了一声,好奇道:“什么?”那疯子吼道:“因为我叫贾病,我有病!我有大病!” 柳青听到贾病的回答后,笑得更为开心了。贾病看着他捧腹大笑,怒不可遏:“你笑甚么?”柳青摆摆手,说道:“一个时常觉得自己有病的人,通常都没有病。”贾病骂道:“放屁,放屁,好臭的屁!”柳青却正色道:“我说的原本就是事实。” 贾病正欲争辩,忽然心生一计,立刻由怒转喜,说道:“你若是叫我相信你的歪理,也不是没有办法,除非……”哈哈一笑,摇了摇手中的酒壶,接着道:“除非你将这一壶酒喝个干净,否则的话,嘻嘻……”这壶酒的份量可实在不小,再加上贾病方才对嘴而饮,估计浓痰鼻涕也流了进去,自然是谁都不愿喝的。 岂料柳青付之一笑,说道:“实不相瞒,在下虽然也是个酒鬼,但不该喝酒的时候,却决计不喝。”微微一笑,续道:“这喝酒么,可是有很多学问的。”贾病挠头不止,十分在意地问道:“你倒是说说看,这喝酒有什么学问了?” 柳青道:“喝酒讲究三点,亦可分为三个意境,意境不同,乐趣就不同,意境乐趣虽然变化万千,但应用却存于一心。醉中之乐,乐之在人,乐之在境,乐之在情。”贾病不解道:“怎么讲?”柳青细品着粗茶,悠然道:“纵对千年佳酿,心若独则酒浊。这喝酒的第一个要求,便是必须要有知己红颜,或情同意和的好友相伴,此所谓乐之在人。”这一番话可说到贾病心坎里去了,只见他大呼小叫:“好!他娘的,说的太对了,正是如此。这第一关算你通过,不知这第二点是……” 柳青又道:“对饮是为中乐,独饮虽为小乐,但倘若心中有境,则闹市之中可得清凉,孤寒之地不觉感伤。是以独饮也罢,对饮也好,环境如何,意境如此,都有它独特的乐趣所在,明月高悬则邀月,艳阳当头可对影,此所谓乐之在境,且应用存于一心。”贾病拍手称快,连连摇头,急不可耐地问道:“妙极妙极,却不知这第三点是……” 柳青长叹了一口气,高歌唱道:“众生熙熙,人海攘攘,华谢高台,豪门望族,琥珀藏金,金盏在握,道不尽醉里乾坤;市井低檐,斗升小民,粗酿随心,觥筹之间,说不完酒中三味。红尘如烟,人生似幻;酒若人生,醉若红尘。个人之趣,难与言说,就好比: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此可谓乐之在情。” 即便是最富于笔墨的人,此时也不能用文字来描述贾病脸上的表情。过了好一会,他才拱手道:“佩服,佩服。”柳青也抱拳回礼道:“哪里,哪里。” 便在此时,贾病霍然起身,大声道:“好!真没想到你竟是个懂酒的大行家,你这个朋友,我贾病交定了!”柳青赶忙摆手道:“且慢,且慢。在下虽乐于交友,你我又一见如故,却也不忙着结交。”贾病皱眉道:“怎么个说法?莫非你也是个愚夫俗子,见我乞儿模样,便心存芥蒂,不愿与我结交?” 柳青“哼”了一声,不屑道:“阁下说哪里话来?大丈夫交朋友,拜把子,人品德行谓之其一;志同道合谓之其二;才华武略谓之其三;地位财富谓之其四。至于这脸蛋俊不俊,穿着美不美,那却是毫无意义之事。”贾病乐道;“是也,是也。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愿与我结交?”柳青道:“在下不喜约束,于世俗礼法向来不放在眼里,亦可说是十足的混蛋。”微一停顿,续道:“不过我虽是混蛋,却晓得做人道理,分得清是非善恶,更知道江湖中有所不为……你我初次见面,都不知底细,你若是大奸大恶之徒、或者鸡鸣狗盗的宵小,我虽不是洁身自好的君子,又怎能自甘堕落,与你狼狈为奸?” 贾病心道:“原来他也是个江湖中人,不是什么儒家学士。”随即哈哈大笑,笑声豪放狂野,更是落拓不羁,不住口赞道:“恁直爽,真性情!兄弟快人快语,不似名门正派中口蜜腹剑、假冒为善的伪君子,兄弟佩服!大丈夫行事,爱怎样便怎样,行云流水,任意所之,什么他妈的武林规矩,门派教条,全是狗屁!”柳青思量道:“听他口吻,原不是什么大学士,难道也是武林中人?” 话音甫落,忽听一声大喝自角落传来,二人循声望去,只见方才那朝北而坐,暂且看不到相貌的大汉兀自扭过头来,只见他紫红面皮,宽颧骨,高额头,大鼻子,甚是威猛,此刻正怒气冲冲,眦目向这边儿走来,好像要寻晦气。 柳青和贾病均想:“我二人说名门正派的伪君子,武林规矩,门派教条,却干他屁事?何故如此生气?”柳青右手一垂,下意识摸到了剑柄。 正是:喜逢知己论酒道,难测他人愤不平。诸位看官,欲知“什么情况”,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大快平生笑忘歌 04 乐府诗曰: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且说那紫面大汉怒目圆睁地朝柳青走来,却被对坐的白面公子一把拽住,摇头示意不许。紫面大汉只得“哼”了一声,没奈何返回座位,继续吃菜。看模样,那大汉本是一个桀骜不驯之徒,却颇为听从那公子的指示,倒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柳青和贾病对视一眼,互相搞不清状况。但柳青艺高人胆大,更何况又没得罪人家,有什么可避讳的?贾病玩世不恭,又有什么可怕的?当下两人一拍即合,心照不宣的恢复之前话题,听贾病说道:“方才兄弟谈论对‘酒道’的看法,我可佩服得紧啊,嘿嘿,哈哈……”大笑几声,接着道:“不过,喝酒的乐趣虽然变化万千,应用存于一心,可这境界么,还是有高低之别。” “哦?”柳青似乎也来了兴趣,好奇道:“请讲。”贾病道:“酒到醉时方知浓,情到深处方之痛。不到质变不知觉,喝到醉时才知醉,所以这只能算作最下等的境界。”柳青咂嘴道:“有理,有理。”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愁更愁,倒不如来个一醉解千愁。得得一时之慰,失失一时之机,望不破这得与失,醉与醒,现实与梦境。何况有酒必饮,逢喝必醉,头痛欲裂,伤身至极,岂不愚笨?始终悟不透酒之一道,可乐成,可全毁,避之则失趣,贪之则积祸,掌握不好量与度的分衡,所以这只能算作喝酒的中层境界。” 柳青心头一痛,想起那日在洛阳小巷,自己因解不开心结、放不下执念,所以醉生梦死,借酒消愁,此刻听到贾病的言语,不禁扪心自问:“这个境界,我有做到么?”贾病见他若有所思,便嘻嘻问道:“我说的可有道理?”柳青倏忽转醒,含糊道:“不错,不错,却不知这上乘的境界是……” 贾病将壶中之酒一饮而尽,道:“那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醒时万般执着,醉中难得糊涂,是醉是醒,若饮若无。金樽在手,佳酿满杯,不喝便已知其味,不饮便已醉人心。若到此境界,有酒无酒,全然无妨。心中有酒,何须饮酒?心若已醉,夫复何求?” 柳青异常震撼,抚掌起身,赞不绝口:“妙哉,妙哉!”暗中寻思:“这人生性淳朴,喜怒形于颜色,行事毫不做作,不像坏人,倒可交交。更何况我与他一见如故,相谈甚是投机……”想到这里,指着贾病笑道:“你这个朋友,我便认了吧。”贾病喜得抓耳挠腮,说道:“那好得很啊!方才怕兄弟嫌弃,是以一直不曾问起称谓。如今却不碍事了,可知兄弟名讳?” 柳青张口便道:“在下柳……”“柳”字刚到嘴边,却又蓦然停住,暗暗思量:“我如今被黑白两道追杀,六扇门要缉我归案,血衣门要取我性命,当真是凶险万分,我怎能如此大意?江湖险恶,不可不防,这贾病貌似不坏,但终究晓不清来路,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他举止怪异,难按常理揣测,倘若他是衙门的卧底,或是血衣门极具经验的杀手……”念及至此,柳青警惕顿升,左手运劲,卒然向贾病肩头抓去。 柳青此次出手,意在试探他武功,因为不知底细,所以用上了九成功力。只见内力到处,势如破风,更何况二人照面而坐,能有多远?眼见这一着下去,非抓的贾病肩骨寸断不可,但贾病犹如一个呆子般恍若不觉,那是万万躲不开了。柳青惊道:“怎会如此?”再想收力,已是不及,当下左臂一沉,放缓速度,右手运起十成功力抢出,左手打右手,右手打左手,正是道家绝学“左右互搏术”。眨眼间右手化去了左手九成功力,右手剩余的一成功力继续朝贾病肩头抓去————“啪”的一声,还是抓了个准。 柳青先是松了口气,一愣之下,随即右手加劲,只听得贾病肩头“噼啪”作响。贾病疼痛难忍,啊呦大叫,忙不迭地喊:“干什么,干什么!”柳青眉头一皱,撒开手寻思:“难道他当真不会武功?”敌意登时消了大半,又不免有些疑惑,仍是心存顾虑,忽然灵机一动:“他既化名贾病,我又未尝不可?”于是急中生智道:“在下姓刘,叫刘阿升。” 却见贾病揉着肩膀,苦笑道:“刘阿升,好,好名字!”涨红了脸,愧声道:“唉,我不通武艺,让兄弟笑话了。”语气中的羞愧之意,当真半点也做不了假。角落里的紫面大汉、白面公子,本是高人一等、恃力傲物的气魄,但陡然见到柳青身手,都不由得神色异变,眼神中充满了诧异与嫌疑————要知道“左右互搏术”乃是道家门派不外传的武学技艺。 其实柳青突然使出“左右互搏术”,并非想显露自己的能耐,而是形式所迫、不得已而为罢了。若不是这手以力化力的功夫,贾病的一条膀子恐怕就此废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自古文人相轻,武人相重,江湖中则更是如此,只有武功高的人,说话才有分量。柳青不愿揭人之短,忙岔开话题道:“不知兄弟贵庚?”当下二人叙起年纪,柳青弱冠将至,贾病二十有六。柳青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称呼你贾兄了。”贾病笑道:“那我便叫你贤弟了。”哈哈一笑,续道:“今日喜逢知己,端的大快平生!”敲着桌子喊:“小二,小二!取出店里最好的酒,做出你们最好的菜,爷们要对饮三百杯!他妈的,人呢?”柳青却苦笑道:“贾兄不知啊,在下是个穷光蛋,我们若是这等吃喝……”贾病一脸不悦,连忙摆手道:“这有何妨?”随即唱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唱罢,又自怀中取出一大锭官银,恣意抛给老板娘。 老板娘哭爹喊娘地叫嚷,兴奋难以言状,犹如要窒息一般,瞧她那副模样,恨不得立刻找个排位将贾病供奉到上面————有了钱,还怕没有人?有了人,还怕没有好酒好菜?于是老板娘很快就把早已跑得不知所踪的厨子小二找了回来,正反给了他们几个耳光,使唤他们去干活。 柳青也万万没有想到衣衫褴褛的贾病,出手竟如此阔气。人不可貌相————一句被传颂了千万遍的话,一定有它的道理所在。但,贾病的钱又是哪里来得呢? 菜已重置,酒已续满。二人在招财酒铺中把酒言欢,说不出得欣喜愉悦,道不完得千言万语————世间也的确难有比酒逢知己更高兴的事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两人谈到去留之际时,贾病道:“不知贤弟因何至此啊?”柳青思忖片刻,分析利弊,终于没有讲真话,听他道:“天下之大,四海为家,闲游至此,无欲无求。”贾病奇道:“哦?这么说,贤弟不是为洛阳石窟而来?”柳青故意显露出吃惊,装傻道:“却不知这洛阳石窟有甚么名堂?”贾病思索一会儿,沉声道:“相信贤弟在道儿也听见一些消息了。据说洛阳石窟中,藏有池千秋的武功秘籍,盗空天的宝藏地图……因此有许多江湖人赴约,一睹为快。”柳青失声叫道:“哎呀!竟有这等好事?”贾病一笑置之:“这只不过是那个发起人如此说法罢了,至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恐怕只有天亮以后才能揭晓……” 柳青沉思良久,默不作声,却听贾病又道:“愚兄亦是为此事而来,虽然不系于财宝秘籍,但在下浪迹江湖,生平最喜好热闹,明天到洛阳石窟去的,少说也有几百人。如此热闹景观,哥哥又岂能错过?却不知贤弟可有雅兴,随我一同前往,路上还可以饮酒赋诗,享乐为伴!” 柳青正思量间,忽听得一阵大笑,扭头看时,竟发现又是那紫面人。只听他朗声说道:“二位要去洛阳石窟,恐怕还没那么容易!”话音刚落,那白面公子也站起身来,嘲讽道:“莫要石窟没去成,竟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二位恐怕还不知道,如今去洛阳石窟的路上,已然发生巨变了!” 贾病和柳青尚未答话,却见那紫面人一声大喝:“左右互搏,看招!”话音未落,左手急探而出,右手紧跟而至,穿梭互搏,内劲充沛,劈面朝柳青打来,使得正是道家不外传的“左右互搏术”! 到底,去洛阳石窟的道上,发生了怎样的巨变?他们是谁?为何会使“左右互搏”,二话不说便出手伤人?明天的英雄聚会,又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 正是:巧施绝招显身手,引火上身怎奈何。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章 八卦步引忆旧事,九宫格智斗劲敌 01 且说那紫面大汉左手急探而出,封向柳青咽喉,右掌紧跟而至,拍往柳青胸口。这一拿一拍,看似庸庸碌碌,但穿梭互搏中,暗藏三个后招,实在不好应付。 其时柳青左手举着酒盅,右手握着箸子,正和贾病推杯换盏,不亦乐乎。却见那紫面大汉没来由地朝自己打来,无疑是大吃一惊,立刻运起内劲,纵身跃起,将酒盅猛然一掷,挡住“锁喉擒拿法”,筷子顺势点出,直取他掌心“劳宫穴”。这一格一点,好像平淡无奇,没有招式可言,但无形之下,却是攻取敌人薄弱环节,逼他回防补救。要知“劳宫穴”乃是掌心大穴,更有“鬼路”之称,若是突然受制于人,一条臂膀上的经脉穴道,沿着“列缺”、“间使”、“曲泽”、“天泉”闭塞,真气既然不通,那是半点力道都没有了。 岂料那紫面大汉连出数掌,快招抢攻,不禁没有撤招迹象,反而更加勇猛地前进,其内劲之充沛,招式之精纯,绝非等闲人尔。只听虎虎声响,酒盅已被拍碎,一双木质筷子也被他掌风折断,奈何余力未尽,涛涛不绝地破风而来,使得正是内家功夫“破空掌”中,一招极为普通的“排山倒海”。柳青决计想不到这大汉的内功竟如此了得,随便一招“排山倒海”便有这般效果,当下犹如被卷入了一阵旋涡,四面八方俱是掌风笼罩,更何况自己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发挥,只得频频倒退,忽然“碰”得一声巨响,后背竟撞在了房柱上,屋梁的灰尘“簌簌”而落,直落了柳青满脸满身,好不狼狈。 却见那紫面大汉并不追击,笑吟吟地抱膀而立,得意道:“怎么样?”柳青不答话,随手将半截箸子抛在一边儿,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摆出个姿势,说道:“再来!”那紫面大汉固然鲁莽,但动手前却也发声警告,因此算不得偷袭;尽管柳青后手反击,兼之麻痹大意,但在人前输了一招的事实并不能改变,心中不服,势必要再打过。 紫面大汉正欲出手,却听身后的白面公子说道:“师弟,这次换我上!”话音未落,左脚自地上划了个圈,右脚飘飘然跟近,南踏“乾”卦顺天、北走“坤”卦应地、西迈“坎”卦利水、东跨“离”卦辟火,正是道家绝学“伏羲八卦步”。只见他左摇右晃,洋洋洒洒,欺到柳青身前,笑道:“你打我呀!” 柳青初见他步伐凌乱,一时并未看出玄机的所在,只道毫无章法可言,不由得暗暗冷笑。但几步之后,竟发觉这白面公子的步调竟颇为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霎时间,一件旧事突然在脑海中浮现: 半年前,柳青曾于湖北游历,拜访了“武学圣地,道教仙境”武当山,并讨教了几招武当剑法————其时武当派掌门“奇门遁甲”出尘道长自创了一套‘太极伏魔剑’,与‘乾坤八卦’归风道人等一众师弟研讨商议,在金顶闭关修行,足不逾户。是以柳青拜访武当时,并未见到一代的前辈高人。 那时柳青已击败了“流浪刀客”谢无常,战胜了点苍派掌门“行云流水”郁清风,因此在江湖上名噪一时。若要说将起来,柳青行走江湖,遇到过不知多少次大风浪,要数凶险,自然是那日在上官府与“恶煞四人组”的搏斗最为危殆;要数离奇,却是与郁清风的交战最是难测————要知道点仓贵为九大门派,在武林中盛名百年,手底下的功夫岂是虚有其表?自己如何能在十招之内战胜一派宗主呢?总觉得不可思议。若说郁清风淡泊名利,有意承让,但他毕竟贵为一派掌门,不能以门派名誉做儿戏。更何况他是长辈,自重身份,为何要落下话柄,以大欺小呢?郁清风自可派遣门下弟子与柳青过招,胜便胜了,输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时至今日,柳青每每忆起当日交战的情形,仍是历历在目,隐约觉得有件事十分别扭,不大对劲,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近些年九大门派的点仓、雪山、青城、昆仑都青黄不接,没有太大作为,想到这一节,柳青也就释然了许多,只道他们没落至斯; 但要数艰难,正是与武当派大弟子“气冲霄汉”钟正的那一役最为辛苦:那天柳青来到武当山下,向知客登名拜山,凭借他在江湖上后起一代新秀的佼佼身份,自然受到了知客热情款待,知客陪同他一直走到了大殿“紫霄宫”,随后钟正亲自接见了他。 柳青禀明来意,明着讨教功夫,实则是来打山,群弟子难免心中有气,俱想:“好啊,我武当立派百年,名扬四海,几时怕过别人?岂能被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讨了便宜。”但来者是客,主人不能失却礼数,更何况武当派在江湖上口碑载道,更要显示风度,因此一再忍让,不好发作,群弟子表面上对柳青知冷知热,但心里面都希望给他点颜色瞧瞧。再者,大师哥都没做表态,各自便不好说话。 既然众师伯、师叔闭关修行,群弟子自然以大师兄钟正马首是瞻。但钟正宅心仁厚,一来怕伤了和气,影响武林同道的友谊;二来道家避世为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清心寡欲,有甚么不好;三怕处置不当,师傅出关后责罚,所以迟迟没有接受挑战。 但柳青当时干了几件轰动江湖的“大事”,意气风发,怎能就此罢休?他本就对世俗礼法、门派教条置若罔闻,是个天地不怕、油嘴滑舌的少年,再加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更无后顾之忧。因此为了激将出手,言辞中少些客气,不太顺耳,群弟子也大多是年轻人,哪能受得住?眼见不好收场,钟正才答允出手,二人约定只比剑法,其他一概不论,点到为止即可。 这一下可大称柳青心意,他生性飞扬跳脱,不喜俗套,因此在拜师学艺时急于速成,另辟蹊径,是以不注重内功的修养,一味剑走偏锋,对剑术苦下钻研,注重招式得灵活多变,快捷迅猛,同时配合轻功奇妙走位,令敌人无法琢磨,从而以奇巧致胜。所以柳青的剑法与轻功虽然有极高造诣,但最基本的内功家底却是另当别论了。 大凡习武之人,多是专注于内功的修养,根深才能叶茂。一旦一个人的内力练到深处,飞花摘叶俱能伤人,即使手无寸铁,亦可以用手指做剑刃,化有形为无形。到了这种程度,还用得着什么外门兵器与招式么?然则,很多的外门功夫,神奇剑法,往往需要强大内力做支撑,若是内功不到火候,那是无论如何也练不成的。因此被大家普遍接受的武学信条是“以气为体,以招为用”、“气为主,剑为从”————遍数武林中闻名遐迩的门派,少林武当、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南岳衡山等得享大名至今,始终巍然于江湖,很大原因是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独特得上乘气功做根基,而这种内功心法又是集历代高人的心血汇集而成,那不是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可以匹敌的。即便像“玉花宫”、“樱花谷”这般的江湖组织、“欧阳世家”这样的武学望族,亦都有自创或家传的内功秘籍。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当武当群弟子听到大师哥亲自应战的消息时,登时欢欣鼓舞,各自心头窃喜:“这下可有的瞧了,非要这姓柳的小子吃不了兜着走!”要知道钟正的江湖绰号叫“气冲霄汉”,这倒不是说他脾气恁大,而是旨在表明他气功不同凡响。钟正资质奇佳,性格沉稳,坚韧不拔,正是练习武当玄奥内功的好材料。何况他又是出尘道长开山门的大弟子,日后指定的嫡系传人,自然得诸位师叔师伯悉心栽培,武功高出同门一大截。钟正在江湖上的名气,无疑比柳青大得多————他与泰山派大弟子“北斗星矢”卓一凡,嵩山派大弟子“鸿飞冥冥”叶飞鸿,华山派“鹞子翻身”展轩辕,衡山派“大雁神雕”罗有成,并称“岁寒五公子”,那可是正派二代弟子中,秀出班行,不可多得的人才。 柳青在武当群弟子的陪伴下,来到了“南岩八仙台”。故老相传,南岩是真武大帝得到飞升之“圣境”,亦是武当三十六岩中最具观赏性的地方,山势飞翥,状如垂天之翼,秀美难以言状。八仙台更是伫立于南岩之顶,台上画一张偌大的“易经六十四卦图”,驻足于此,只觉一览万千,似临空翱翔,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这儿原是供诸位师伯师叔打坐练功时使用,钟正选址此处,自是对柳青莫大的尊重。 二人执剑登台,抱拳一礼,互道来历姓名,比武随即开始。群弟子在台下席地而坐观看。 钟正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未经比试,已处上风,何况柳青是客,理应先手。只听柳青朗声说道:“得罪了!”话音刚落,崆峒派“影流剑法”惊鸿般展现,不待起手式“清风无影”用老,立即变换至“流云无踪”,第三招“荒烟无迹”更是迅捷,只逼得钟正慌忙挡拆,腾腾腾连退三步,柳青兔起鹘落,趁势再攻,一招快过一招,到了最后身形与剑法都化作了一道白光,让人眼花缭乱。钟正被包围于万千剑气之中。 武当群弟子尽皆动容,都为大师兄捏了把汗,其实他们早已料到这姓柳的小子有两把刷子,不然也不敢到武当山丢人现眼,只是万想不到他的快剑竟如此厉害,个人不禁暗暗自忖:“如若我来敌对,是否能应下他的快剑呢?”要知道武当剑法以沉稳厚重见长,规矩严谨,门下绝无柳青这等“大刀阔斧”式的剑诀;武当心法更讲究“以气驭剑”,“以慢制快”,所以一时间不易施展,威力往往到后来才逐渐显露。 钟正只觉“唰唰”声不绝于耳,好似漫山遍野都是剑光,刚刚挡下左边一剑,右肋便又有剑气袭来,斜跨一步闪避,挥剑直劈一招“两仪四象”,奈何“两仪”尚未使完,柳青的断剑又当胸横削而至,钟正骇然一惊,急忙撒招,护剑回身,同时右足一顿,向后跃开,终究慢了一步,只听‘呲’的一声,衣衫已被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群弟子大声惊咦。 当下钟正再不反击,隐忍防守,等待时机。亏得他根基深厚,只守不攻尚且能够,硬生生吃了三十余招。 前三十招中,柳青无疑是占据压倒性的优势,眼见胜利在望,便在此时,只觉钟正脚底生花,所踏方位极其刁钻,角度也异于常理,那种感觉就像在跳一种奇异“舞蹈”,明明必中的一剑,却偏偏能闪躲开去,亦复如是。当下柳青刺出的连环快剑,竟有七八剑不能触及钟正分毫,心下蓦地一凉,突见青光闪动,钟正回了一技“天柱晓晴”,如覆钟峙鼎,离离攒立,正是武当天柱峰的姿态,柳青抽剑回拔,“铛”的一声,双刃交接,二人俱都退了开来。群弟子齐声喝彩。 二人再战,过到五十余招,已是势均力敌,互有攻守。柳青剑法的变化已不如之前繁复,速度亦不如之前快捷,内力衔接不上,漫天花雨的剑气不复存在;但钟正厚积薄发的武当剑法慢慢奏效,再配合脚下的玄妙步法,柳青委实犯难。忽然之间,钟正长剑一甩,使出本门轻功绝技“梯云纵”,身体轻盈如流云,高低进退如儿戏,“太乙玄门剑”连连递出,劈、挂、撩、刺、点、挑,运动之中,手分阴阳,身藏八卦,步踏九宫,内合其气,外合其形,多点开花地朝柳青高歌猛进。群弟子面带喜色,知道最艰难的时刻已经挺了过去。 当真是:青龙出海势难挡,拨云见日定乾坤;犀牛望月显灵机,白猿攀枝藏奥妙。 其实柳青一直留心于他玄奥的步法,初时毫无头绪,但在用一招“隔上截下”时,终于发觉了其中规律。这“隔上截下”乃是高接低挡,攻守兼备的御敌招术,虽然极具效益,但姿势却不大雅观,发招时须弓腰驼背,降低重心,便于“隔上”,之后手腕翻转,剑尖指地,便于“截下”,而后紧绷的身体顺势窜出,抢入敌人下盘,再转手腕,复而上挑,“两上两下”,一次防御,一次进攻。 当柳青抢攻钟正下盘时,自然更加留神他落脚的所在,台上那张“易经六十四卦图”,越发映入眼帘了,此时竟发觉钟正下脚的每一步方位,似乎都是踏入“卦象”之中,柳青一边喂招,一边观察,一边默数:“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兮履泰否,同人大有谦豫随,蛊临观兮噬嗑贲……三十六卦‘明夷’、三十七卦‘家人’、四十卦‘解’……”心下登时恍悟。柳青曾蒙恩师传授过黄老之学,因此对《易经》并不陌生,原来钟正奇妙的步法,正是从‘文王六十四卦’加以变化而来。无巧不巧,若不是脚下有张活生生的“卦象”图,柳青是万万联想不到这一点了。 究竟,柳青如何化解钟正的“太乙玄门剑”,破解“六十四卦迷踪步”,最终反败为胜?那白面公子是谁?他的步法为何会有异曲同工之处? 正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冷暖自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爱与宽容 她秀眉微蹙,不悦道:“为什么武侠小说总会有流血的事情发生?” “不是武侠小说少不了流血的故事,而是人类社会很难去避免这种悲剧。”我叹了口气,接着道:“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随时随刻都有可能重蹈‘血的覆辙’。” 她更是难过:“难道就永远没办法阻止么?” “当然可以阻止,不过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我补充道:“这种代价虽然每个人都可以付出,却很少有人甘心如此。”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种牺牲。” “牺牲什么?” “牺牲自己。释怀命运的不公,抑制自己的愤怒,容忍别人的过失,体谅他人的感受,忘记伤害,培养对世界的仁心与爱心……”我苦笑道:“从某些方面来说,这好像都可以算作自我的牺牲。” 她豁然开朗,道:“我明白啦。世界上的血腥与暴力之所以很难被消灭,就是因为有太多人不愿去做这种牺牲自己的事。” 我点头表示认可,又用一种极为坚定的语气对她说:“但是,生活中仍然有情愿牺牲自己的人存在,并且一定会愈来愈多。” 她笑了,笑容似春风般动人。 我也笑了。我笑是因为我高兴,我高兴是因为她终于明白武侠小说写的并不是血腥与暴力,而是爱与宽容————我相信这一类故事同样可以启迪人心。 第二十章 八卦步引忆旧事,九宫格智斗劲敌 02 且说钟正运起本门秘宗《阴阳真经》,使出武当绝技“梯云纵”,半空中好似有台无形的梯子,钟正双脚虚踏,直往上窜,眨眼便腾空而起。身体轻盈如流云,高低进退如儿戏,蓦地俯冲下来,“太乙玄门剑”连连递出,劈、挂、撩、刺、点、挑,发往六个不同的方位,运动之中,手分阴阳,身藏八卦,步踏九宫,内合其气,外合其形,多点开花地朝柳青攻来。 柳青见钟正凌空虚踏,竟能步步高升,不禁乍然一惊,自忖无这分本领,忍不住赞出口来:“好厉害!”他自幼习练轻功,已有所成,自然知道轻身功夫中最难克服的便是这“借力”二字:无论是谁,脚下须得有了着力点,才能发出力气————甭管你怎样的武林高手,哪怕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一跃数丈易如反掌,也不能超越人类极限,克服地心引力的作用,任意翱翔于天际。力竭之时,还是要落到地面上来,务必脚踩一物,换一口气,才能借力而发,再度向上、往前飞越。 不过高手的内息长,换气的次数少、要求低:一条树枝、一片花瓣、一纹水波,都可以加以利用,因此才会有什么“水上漂”、“草上飞”的江湖绰号。 其实“梯云纵”看似神乎其神,略一分析,倒也不外乎常理:那便是丹田内吊足一口长气,在空中无处借力、逐渐下坠时,丹田的真气吐泻,沿“十二经脉”的“足少阴肾经”,顺着腿部“阴谷”、“复溜”、“交信”、“太溪”穴,将力道传至脚底的“照海”、“然谷”,“涌泉”穴,借丹田传至足底的内力使用,所以仍可制空一会儿————内力越深厚,吊住的气便愈长,腾空的时间也愈久。说到底还是以修习内功为根本。 激斗之中,柳青没想通这一节,因此惊讶非常,暗暗称赞:“武当派果然名不虚传,门下竟还有这等本事,我真小觑他了。”未及分神,蓦地心中一凉,乍然见到钟正连续六个进手招式,尽数向自己招呼过来,六招宛若一式:“分剑翻劈”、“松枝挂剑”、“行步撩衣”、“进步中刺”、“蜻蜓点水”、“挑灯恶战”劈挂撩刺点挑,一气呵成。柳青只觉狂风怒号,甚至连空气都被斩成了数半,形势端的紧急。 其实在柳青看来,“太乙玄门剑”虽然奥妙百出,势大力沉,却是猛而不快。若在平时,自己必以快剑对攻,只要比对方的速度快,便可料敌机先,打乱他出招的节奏。奈何眼下已斗了七十余招,自己内息不济,气力渐衰,实在没有把握比对方更快,无奈之下,只好另做打算。 却见柳青唰唰唰连发三下虚招,剑尖不绝颤抖,狂挽之下,登时舞成了一个大圈子,“剑荡花舞”,边舞边退,紧守门户,试图封死所有的空隙。 岂料钟正膂力甚强,外加剑法上注入了武当派嫡传的上乘内功“阴阳真经”,威力更增,只听“碰碰铛铛”兵刃相交的巨响,柳青勉强挡下四招,只觉胸腔震荡,臂膀上一阵酸麻,登时站立不定,虎口一痛,显些抓不稳剑柄————要知剑若脱手落地,胜负立分。情急之下,柳青强作精神,心念电转,着地打起了滚,骨碌碌直滚出丈许,才堪堪避过剩余的两招,狼狈至极。武当群弟子齐声哄笑,但略加思索,依照当时的情况,大家都觉得除了就地打滚之外,实无更好的方法应对。 钟正也不由得一愣,决计料不到柳青会使出如此“丢人”的解数。假设换了自己,宁可被一剑刺死,也不愿在人前出此洋相,受此屈辱。他是武当派大弟子、“岁寒五公子”之一,在江湖上大大的有脸面,固然注重门派与个人的声誉,希望赢得胜利。然则当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自降身份,丢了脸面。更何况这又不是生死较量,单是切磋武艺罢了。二人各有分寸,拼劲全力,如若不敌,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但倘若什么事俱都如此,打着“全力以赴”的旗帜,最后不敌便放弃努力,缴械投降,随即心安理得地宽慰自我:“我已经竭尽全力,但是失败了,又有什么好说呢?没什么可后悔的。”却毫无一点男儿汉的战斗精神、“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勇气、锲而不舍的毅力————要知道成功便是站起来比倒下去多一次,很多事通常都是再坚持那么一点点,便可以看到胜利的曙光。但人们总是在黎明前最黑暗、最困难、最关键的时刻选择逃避与放弃,从而与成功失之交臂————当你到了走投无路、无比哀伤、怨天尤人,说什么都要放弃的时候,不妨再问一次自己:“我是否真的尽了全力呢?境况真的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么?”其实,我们通常都是在睡醒一觉后才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只要去做,办法还是有的。 另一则,大丈夫能屈能伸,丢点面子,受点嘲讽,又算得了什么?苏东坡有言:“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韩信忍小忿而就大谋,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是不是英雄?张良历圯上老人之辱,得《太公兵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是不是好汉?因此不要太在乎一时的失意,只要获得最后的成功即可:汉高祖刘邦兵败如山倒,被项籍打得抱头鼠窜,屡战屡败之际,甚至沦落到抛弃妻子的局面……可他“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忍受屈辱挫折,屡败屡起,终成大业————人可以输一百次,但一定要赢最后一次!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钟正见柳青灰头土脸、踉跄着跃起身来,左臂也在方才打滚时不小心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涌出,眉头一皱,正欲吩咐台下的师弟取来金疮药,忽然想到:“眼下胜负未分,不可鲁莽行事。此番比武非同小可,我眼下不仅是为个人而战,更是背负着所有师弟的荣誉,为武当派而战……我若败在他手下,那便意味着我派二代弟子中,无人是柳青的对手了。”又转念一想:“但我此刻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不如叫他认输罢了,免得他破釜沉舟,激发斗志。”念及至此,便道:“柳兄,你受伤了,咱们不打了罢?你表个态,我让师弟取来疮药绷带,处理过后,咱哥俩到大殿喝茶去?”他言下之意甚是明了,就眼下的情况而言,是你柳青输了。 柳青手腕一翻,剑尖下垂,抱拳道:“多谢钟兄好意,小弟虽然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却也不至于缴械投降,委曲求全。”说着撕下衣襟裹住伤口。 钟正见他虽然做了暂时处理,但胳膊上的血兀自流个不停,看来伤口不浅,便道:“可你伤成这个样子,还能打么?不如算了吧?”岂料柳青哈哈一笑,道:“钟兄,这擂台比武的规矩,却是怎的?”钟正只好道:“依照擂台比武的规矩:跌下场地者为输;身陷囹圄,命脉受制于人者为输;兵器落地者为输;缴械投降者为输……”他将“签订生死状,命丧当场者为输”一条省略不提。 柳青道:“既然我哪个条件都不符合,那便还有回旋的余地。”又侧头笑道:“钟兄,咱们约定只比剑法,可你上窜下跳,即用上乘内力,又使玄妙步法,小弟可有些吃亏啊。”钟正面色一红,不知该如何应答。 其实钟正并非有意如此,只比剑法,谈何容易?高手过招,一切顺应形势的变化,随心而动,随念而行,尽管双方各自克制收敛,但激斗之中,一个不留神便会使出其他功夫,这是常理之情————难道柳青就没有使用内功么?只是钟正更为明显罢了。 柳青见他极为尴尬,不禁好笑,一摆手,豪气万丈道:“大丈夫行事,何必在乎繁文缛节?钟兄未免太过拘泥了罢?咱二人兴致所起,斗到酣处,也就不比管这些禁锢人的约定了。 小弟此次前来武当,是为了增广见闻,领略武学圣地的博大技艺,一饱眼福。倘若只仰瞻武当剑法,未免意犹未尽,还请钟兄务必全力以赴,让我输个心服口服!” 钟正中规中矩,虽非性情之人,但也是江湖中人,陡然听到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语,不由得热血沸腾,大声道:“好!柳兄恁直爽,那咱们就各尽全力,去他妈的规矩,酣畅淋漓的比一场!”竟对他升起了别样的好感。武当群弟子见柳青受伤之余,豪气反增,明明不敌,更要大师兄全力以赴,不禁为其魄力所震撼,更对他“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勇气所折服,方才因其言语轻浮而产生的不悦感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甚至还有几个少年弟子振臂高呼:“同道之人,同道之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只见钟正左手捏了个剑诀,右腿高抬,摆出了起手式,说道;“小心了!”群弟子心领神会,屏气凝神,一声不发。柳青看他的招式大有文章,一时摸不清来路,不便贸然出击。岂料许久过后,钟正仍是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进攻的迹象,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变化。二人就这样僵持着。 柳青所知博杂,脑海中拼命搜索,突然想到武当派有一门“以不变应万变”的“龙华剑”,心下恍然大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武当派剑法种类繁多,且各有独特之处,《庄子·杂篇·说剑》曾云:“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翻译过来是:“击剑的要领,是有意把弱点显露给对方,再用有机可乘之处引诱对方,讲究后发先至。”————“龙华剑”正是以此为宗旨。所以三十六路“龙华剑”,自起手式“静观其变”,到收剑式“待之以动”,俱是后手招式。 柳青心道:“是了,我二人拆了七十余招,于对方的门路已较为熟悉,眼中瞧出的破绽势必愈来愈多。他定是自信可以看出我剑法的弱点,所以突然改用‘龙华剑法’,顺理成章。”忽然心生一计,想到了绝妙对策:“他既然煞费苦心地寻找我破绽之所在,我便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将破绽卖出来,哈哈……”想到这里,随性而发,抬手便是一剑,歪歪扭扭地向钟正刺去,将右乳下的空门清晰地暴露出来。 正是:抛却成败得与失,且自逍遥任我行。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章 八卦步引忆旧事,九宫格智斗劲敌 03 且说柳青随念而动,抬手便是一剑,歪歪扭扭地向钟正刺去,将自己右乳下的空门清晰地暴露出来。钟正先是一愣:“这是什么招数?”随即点向柳青软肋。岂料柳青身形一晃,不待兵刃相交,从容避开,飞脚向他小腹踢去,同时又露出自己下盘的破绽。 这一来二去,钟正眼见柳青的招式不但与之前截然不同,而且漏洞百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破绽若是太多,岂不就等于没有了破绽?此情此境下,“龙华剑法”的威力反而不能淋漓尽致地发挥了。 钟正诧异之中,暗运一口气,又改用“太乙玄门剑”比划了几招,试探虚实。怎料柳青一般地应对,无论钟正使出什么样的剑招奇数,都无动于衷,只管卖出自己的破绽。 又过了一会儿,柳青的剑法更是飘忽不定,有时如醉汉舞剑,颠倒无常;有时又像一个没有学过武功的人乱砍乱挥,浑无章法可言。钟正始料所未及,从没见过这样的打法,不由得暗暗称奇:“他莫非疯了不成?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技艺,便是我台下的师弟都可以从容化解。”可几招过后,自己却偏偏无法破解这种“不成章法的招术”,不仅如此,钟正竟感觉自己出剑的方位皆能被柳青所洞察,先机被夺,反而处于下风之中。 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柳青不过是在利用自己故意制造的破绽罢了:卖出的破绽,就好比是一个陷阱,引诱对方落入“圈套”————既然知道钟正下一剑的着落点,便可以料敌机先,攻其不备,从而占得上风。柳青现下的剑法看似疯癫无常,没有章法,却只是一种“假象”罢了,一来迷惑对手,二则节省内力,表面混乱,实则有形,将招式的外相加以改变渲染,弃其糟粕;却保留招式实际的内在与宗旨,取其精华。否则如此匹夫般的行为,早就一败涂地了。 这个计策可谓是破釜沉舟、险中求胜的方略,也只有柳青这种飞扬跳脱、善于变化,且拥有极大勇气的人才能够想出并付于实践。若是钟正看出了其中法门,不被你刻意制造的假象迷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放弃“攻其破绽”的武学常规,随机应变,那柳青便真的江郎才尽,无法应付了。 可是钟正的性子与柳青大相径庭,他虽然根骨奇佳,天赋亦高,是块练武的好材料,但生性沉稳,中规中矩,甚至不善变化,呆板僵硬,于师承的武学,虽然尽得要领,却是有些拘泥形式。因此钟正的武功虽高,但他的性格却造就了他武学发展极为明显且难以克服的短板————一个人的性格,确实可以影响很多方面。 或许正是因为柳青在交手的过程中发现了钟正的弱点,所以才决定运用这个计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且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武当群弟子见大师哥空有一身武艺,却不得其法的施展,频频受制于外人,难免心急如焚。有几个机灵的弟子虽然看出了门道,却也不好干涉其中。可眼见形势愈来愈不利,也只好旁推侧引的提醒大师哥。 只见一面色焦黄,容貌干瘪的中年弟子对旁边一人轻描淡写的说道:“师弟,还记得昨日咱们在乌鸦岭之所见么?”说话人是武当派二弟子“千面慧手”耿明通。武当派以入门先后为长次,而不以年龄为尊卑,所以耿明通虽然四十有余,仍是钟正的师弟。 武当立派百年,传至今日,依照辈分化为两支,同宗同源,一支为“灵、尘、清、逸”;另一支为“参、风、明、太”。钟正是武当掌门“奇门遁甲”出尘道长的弟子,所以是“清”字辈传人,道号钟清子;耿明通是武当首座“乾坤八卦”归风道人的弟子,所以是“明”字辈传人,道号耿明子。耿明通年长智丰,处事老练,又常年委派于其他门派的交往,江湖阅历甚多,自不是一般的年轻弟子可以比拟。 与耿明通搭话的同样是一位“明”字辈弟子,名唤崔明睿。他在江湖上无甚名头,因此也就没什么绰号了,但他聪明睿智,古灵精怪,深得师傅与众位师兄弟的喜爱。此刻听到二师兄提到乌鸦岭上的乌鸦,立刻心领神会,明白话语中的用意。只听崔明瑞说道:“咳,可别提了!昨日咱二人去给乌鸦投食,有只乌鸦吱哇乱叫,可劲地拍打翅膀,一味儿讨好咱们,想多捞些食吃。”耿明通捋须笑道:“是了,任由它百般戏法的胡闹,一门心思的卖笑话,可咱们不去理它,它便达不到目的。”停顿片刻,稍微提高了音调,续道:“只需不理会他的套路,跳出常规,他便没有办法啦!”乌鸦是武当山的神鸟,乌鸦衔食更是武当奇观之一,弟子轮流去给乌鸦喂食,原是每日的功课之一,无甚奇异。二人看似在漫不经心的唠家常、说闲话,其实是在为大师兄出谋划策。 钟正内力极强,自然听得到他们闲谈,亦晓得他们想传达的讯息,可自己偏偏难以突破旧有的观念,实现不按常规的创新————眼见对方有一处诺大的破绽,若是不攻击此处,又能攻往哪里?没奈何,只得被柳青耍得团团转。 无奈之下,钟正又运起了《阴阳真经》,再度施展“六十四卦迷踪步”,旨在消耗柳青的体力,心想只要再拖上一会儿,他便会气竭力尽了。 岂料柳青哈哈一笑,道:“钟兄,这次可不灵啦。九宫者,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说罢占住“中宫”的位置,绝不移动。武当群弟子惊讶之中,暗暗叫苦。 故老相传,“易更三圣”————伏羲始创太极八卦,后世称为“先天八卦”;周文王被囚禁于监狱时,以“伏羲八卦”为基础,演变为六十四卦,后世称为“后天八卦”;孔子弘扬易学的精奥,根据自己的见解阐述《易经》,增注修改,使之名传天下,所以《易经》有了“群经之首,大道之源”的美誉。 奇门遁甲,是易学的秘术之一,以“后天八卦”、“九宫”、“洛书”、“二十四节气”、“时,空,数”构成基本的格局构架,为“奇门”、“六壬”、“太乙”三式之首————“奇”谓之三奇,即“乙、丙、丁”;“门”是指八门,即“开、休、生、伤、杜、景、死、惊”;遁甲,则是指六甲旬首遁入六仪,即“戊、己、庚、辛、壬、癸”,三奇六仪,分置九宫,而以甲统之,视其加临吉凶,以为趋避,故称“遁甲”。据说《奇门遁甲》初创时共有四千零九十六局,后改为一千零八十局,姜太公因行军布阵的需要,压缩为七十二局,汉代张良得“圯上老人”黄石公传授后,再次改革,成为现在使用的阴遁九局、阳遁九局,共十八局,变化莫测。 出尘道长的江湖绰号既然为“奇门遁甲”,其造诣不言而喻。而钟正师承的“六十四卦迷踪步”,正是以“文王后天八卦”为基础演变而来,是一门极其高深的武学技艺,需要相应的上乘心法配合,特别讲究方位的刁钻,变化之中,六十四卦倘若走错一步,便会内息堵塞,气血不畅,甚至脉象紊乱,反受其咎。 “九宫”与“八卦”相辅相成,在图形的演绎中,甚至互为表里,相生相克,共同组成奇门遁甲的基体。因此要克制“六十四卦迷踪步”,须得从“九宫”入手。 而柳青之所以想到用“九宫”破解“八卦”,一则是因为蒙恩师传授过黄老之学,对《易经》较为熟悉,自然而然地联想;二则是根据脚下那张活生生的卦象图,发觉钟正所踏的方位,有九宫八卦重合之处,所以奇思妙想,心道:“奇门遁甲分‘天、地、人、神’四盘。九宫在奇门遁甲中代表地,是唯一不动的盘,为坐山。我只需站住一宫不动,让他不能踏入正确的方位,他便无计可施了。六十四卦变化甚多,较为繁复,可九宫便只有九格,易于掌控。戍土亥水,坎宫子水,艮宫丑土寅木,震宫卯木,巽宫辰土巳火,离宫午火,坤宫未土申金,兑宫酉金。中宫不入地支,我先占住‘中’宫,再走‘兑’宫、‘坤’宫、‘离’宫、‘巽’宫、‘震’宫、‘艮’宫、‘坎’宫、‘乾’宫,逆运五行,反其道而行之,看他怎么办!”念及至此,柳青一个转身便到了中宫的位置,一边卖破绽,一边抢地盘,只在九宫内活动,绝不移出一步。 钟正骇异非常,心道:“他竟倒走九宫,逆运五行之法,占住了我落脚的必经之地!”他深知踏错方位的下场,内息反扑之力甚强,当下不敢大意,唰唰唰一阵猛攻,想将柳青逼出九宫。 若在平时,钟正原不必与柳青抢占落脚的方位,只需向外拓展,再利用一块空隙便可。但南岩八仙台的场地虽然不小,范围毕竟有限,若是走出擂台,那这场比武便是输了。 但钟正愈是心急,愈落入柳青的圈套,无法冷静思考,摆脱“攻其破绽”的武学陈规,将柳青逼出九宫。眼见“六十四卦迷踪步”堪堪走遍一循,不得不踏入九宫之中,钟正更是焦心如焚,竟忘了不施展迷踪步即可的道理。武当群弟子张口结舌,就连那见多识广、老成多谋的耿明通也张大了嘴巴,万料不到这少年竟如此机智,竟想出这般有用的办法————这种“卖破绽”、“反其道”的武学创新,当真是平生所未见,原来功夫还能这样使。 其实二人早已斗了一百余招,体力各有大量消耗,钟正更是被柳青的小聪明耍得焦头烂额, 心有积愤,剑法竟偏离了武当派“稳中求胜”的宗旨。柳青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机会来了!”露出左肋的破绽。此时的钟正积郁已久,心绪烦躁,更是不假思索地拍掌攻去,柳青运起内力,举掌相迎,“碰”的一声,二人对了一掌,柳青脚下踉跄,假装不敌,借力向后窜出,诈败而逃,同时用余光观测与钟正的距离。钟正毫不犹豫的追去。柳青边测距离,边算角度,终于使出了最为得意之绝招————回风舞柳! 所谓绝招,便是一击奏效,且不能轻易使用的。“回风舞柳”的剑招,就相当于枪法中的“回马枪”,锏法中的“杀手锏”,讲究事先扰乱敌人心智,迷惑对手,制造不敌的假象,进而出其不意的一击。柳青也正是凭借这招无与伦比的“回风舞柳”,才轻易战胜了“流浪刀客”谢无常,点苍派掌门郁清风————却说柳青不断地卖破绽,造假象,是不是都在为最后的孤注一掷做准备呢? 钟正只觉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柳青的断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登时呆住了。柳青手腕一翻,剑尖朝下,抱拳笑道:“钟兄,承让啦。”钟正命脉受制于人,显然是输了。 虽然柳青胜得侥幸,但一不使毒,二不用暗器,三不是以多取胜,而是凭借真功夫、真智谋拼了下来,赢得漂亮,光明磊落,没什么可说的————所谓斗智斗勇,智谋本就是很重要的一方面。 钟正定了定神,随即叹了口气,平复情绪。他虽有不甘,却也不失风度,笑道:“柳兄智勇双全,端的是年少有为,钟某不是你的对手。”摇了摇头,又叹道:“我本以为自己养心定气的功夫颇具火候,如此看来,还是修为尚浅,学艺不精,日后需再潜心研究本门武学,为造福江湖而努力。柳兄是同道中人,好朋友,好对手,好兄弟,他日若有机会,定然再向你讨教。”说罢抱拳还礼。 柳青赶忙道:“钟兄恁地谦虚了。小弟自知不是钟兄的对手,我乃是机缘巧合之下,耍了些小聪明罢了。若是真刀真枪的比划,我当真不成。”突然想起一事,拍着自己受伤的左臂,又道:“这不,方才对掌之时,若不是钟兄手下留情,小弟可就麻烦了。”想到刚才对掌比拼内功的情形,竟感觉钟正的内力颇为涣散,难以集中,绝非他原本的修为。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之前受伤未愈一般。不过当时情况紧急,柳青只是隐约察觉,倒也没特别留意,只道是因为他“六十四卦迷踪步”没有走好,从而引发内息不纯的原因。 二人叙过之后,柳青朝台下作了个四方揖,向武当群弟子行礼。一众武当弟子早已对柳青佩服非常,俱都起身还礼,之后回到大殿招待柳青,替他包扎伤口,钟正、耿明通等位列前茅的二代弟子,陪柳青吃了便饭,喝了茶水,又谈了些江湖琐事,其乐融融。至于柳青下山后的事,暂且不提。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喂!你发什么呆?”一声大喝止住了柳青的回忆,将他扯入现实中来。只见那白面公子早已欺到自己身前,皱眉说道:“心不在焉乃是武学大忌,如若换了别人,趁势偷袭,你还有命在么?”柳青见他所施展的步法与钟正有异曲同工之处,想来有些渊源,估计也是名门之后;又想到那紫面大汉所使的“左右互搏术”同是道家学派的武功,二人更以师兄弟相称,便将他们的来历推测了八九不离十;又见他们虽然唐突,却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于是更宽了一份心,问道:“请教二位门派?”柳青任务加身,本就不愿起冲突,惹麻烦,再加上思如泉涌,忆起了许多旧事,现下早就没心思、亦没必要与他们比划了。 岂料那白面公子道:“我们还想问你呢。你方才那手‘左右互搏术’可俊得很啊,却是跟谁学的?”柳青不答,继续问道:“二位是奉师命前来洛阳吗?有何贵干?”突然恍悟,自问自答:“哦!恐怕也是为了调查那封广布天下的英雄帖吧?嗯……泰山派果然名不虚传,有江湖道义,讲武林担当,受得起天下英雄的敬仰,看两位年纪不大,可是派中的二代弟子么?”那紫面大汉惊道:“师哥,他怎么知道咱们是泰山派的?”白面公子瞪了他一眼,道:“人家随口一说,你便自己承认了。现下是什么环境,怎能轻易透露身份?”柳青忍住笑,心道:“难道你们透露的还不够多么?” 那紫面大汉是个急性子,迫切道:“快说,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柳青听他这么说话,便知道自己料中了,思忖:“这紫面汉子也忒没城府。”便极为含蓄地说:“两位的道家功夫是得到真传的。”柳青这句话可谓是一语双关,应得漂亮:一则夸赞他们武功高强;二却说明了是根基他们的武功门路猜测出来的,委婉非常。 那白面公子截口道:“那又怎样?天下道观无数,门派亦多,阁下为何单猜泰山派不可?至于武当、崆峒、青城,这可都是道家门派。” 柳青嘿嘿一笑,道:“听你们的口音,明明是齐鲁一带土生土壤的本地人,与甘肃、四川的腔调截然不同,怎会是崆峒和青城的弟子?至于武当派,那就更不可能了……”白面公子疑惑道:“为什么不可能?” 正是:施计谋赚得胜利,遇道友共解难关。不知柳青回答,难测明日凶险,且看下回分解。 武侠小说 传统武侠早已没落,这无疑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如今看武侠的人不可多得,写武侠的人屈指可数,阅读和创作传统武侠的人更是寥若晨星————是的,武侠小说由来已久,但武侠小说之不受重视、不被理解,亦由来已久。 小说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成熟、最重要的一种形态。而武侠小说,则是中国小说史上最为悠久、最具底蕴、最富文化的一类:早在两千年前,太史公记录在《史记》中的《游侠列传》,便是武侠小说最早的雏形————后经魏晋南北朝“神鬼志怪”玄学仙侠题材的探索、唐传奇“佛法禅宗”思潮的兴盛、宋元话本“国家危难,民族大义;儿女情长,身不由己”处境的深思,武侠小说终于在明清之际融汇贯通,自成一派,出现了《水浒传》、《三侠五义》等典型代表,再由民国时期思想解放,白话文兴起,武侠小说终于以通俗文学特有的魅力、独特的侠义精神、儒释道的精神哲理、异彩纷呈的曲折情节,深受人们喜爱,开往昔未有之繁荣局面。换句话说,武侠小说贯穿在中国两千年社会的发展之中;折射于中国两千年历史文化的演绎之中;存在于国人两千年的生活与延续之中。 一种意识形态得以保存并流传千年,一定有其道理所在————“武”是一个象征,“侠”是一份情怀,武侠则是一种文化。 武侠中的“武”与儒家学派“仁”的思想基本相符,武德即仁,推己及人,《左传》曾云:“武有七德,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武不仅是维护正义与捍卫和平的实力,还是《论语·子路》中“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彰显,更是孟子“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直接体现; 武侠中的“侠”则是脱胎于墨家“以天下为己任”的使命感,亦是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处事方针,还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家国情怀价值体系的典型代表。 换句话说,武侠文化所建构的侠义世界,是中华民族在几千年的历史发展中,形成的一种对生与死的觉醒及思考,并在传统文化“儒、释、道”与“西学东渐”的影响下,孕育而成的完美形象之范式————她是世代民众对自然以及社会生活的抗争、愿景,以及美好期望。因此,尽管华人身处全球不同的地域,但凡受过中华文化影响的人,大都会对武侠文化情有独钟,尤其是对国家统一、天下为公、诚实守信、言出必行、知恩图报、敢爱敢恨、惩恶扬善、义薄云天的武侠精神高度认同并效法。 一言以蔽之,武侠精神、武侠文化,淳淳流淌于国人的血脉之中。不管你喜不喜欢、认不认同价值武侠小说的价值,事实总不会因你的意志而转移。 写给“武盲”先生 武盲先生不仅能言善辩,文笔锋利,而且嬉笑怒骂间皆成文章,信手拈来都是创见,甚至还拥有一种超人般的自信————我真得很佩服你们。 我不敢问武盲先生对武侠小说的“认识”、“了解”、“研究”,我更不敢请教武盲先生是否“写”过武侠小说。我只想问问武盲先生,对于新一代的武侠小说,你们到底“看”过多少? 如果武盲先生看过近几年的传统武侠,就应该知道我们已经开始“创新求变”了:我们终于跳出了武林盟主的争夺、秘籍宝藏的套路、复仇与奇遇的主线支线、一男多女的艳福、打斗描写的离奇,我们甚至在以“五胡乱华、宋、元、明、清”为时代背景的故事演义中,不再使用“契丹狗贼”、“鞑子”、“东夷南蛮西戎北狄”等违反民族团结的表达方式了。换句话说,武侠小说早就走向一个“更广阔、更现实、更多体现人性与哲理”的世界中来了。 写到这里,我要开始论述最关键、最重要的地方————武盲先生究竟明不明白武侠小说的精神? 在这个肤浅与功利的时代,道义竟显得那样微不足道。面对着当下社会的弊病与丑恶:人性的扭曲与道德的沦丧;违法犯罪的日趋上升;贪污腐败的明目张胆;性侵案的接连发生;假药毒疫苗的不时涌现;损人利己行为的司空见惯;黑暗与空洞的吞噬;为虎作伥的默然……国人到底是怎么了?那曾经影响一代又一代人的儒家精神,那种“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生死之间可以轻于鸿毛,善恶之间却绝难两立”、“锄强扶弱”、“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武侠精神,到底去了哪里呢? 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大家,我们这一代的武侠小说,还是有一种永不屈服、绝不向恶势力低头、主张道德与仁义的精神存在的,这种精神曾帮助国人度过了最黑暗、最艰苦的岁月,然则,儒家道德与武侠仁义的精神,也正是目前工业社会最需要的一种精神。 我们一直试图将社会的矛盾融入武侠小说之中,更多反映现实的问题与冲突,剖析国人生活中所关心、迷茫、困惑的东西,让人们在消遣之余有所启迪,从而激发国人潜在的无畏精神、道德品质,消除当下社会中某些怯懦逃避、狡诈不平、违法犯罪等现象,使国人在这个“肤浅与功利”、“自私自利”的时代站得更稳,走得更远————这是我们投身于武侠创作的原因,起到这样一个效果,亦是我们的追求。 武盲先生,我们的时代是否需要这种精神? 第二十二章 泰山派欲血前仇,洛河帮群起而攻 01 且说柳青笑道:“听你们的口音,显然是齐鲁一带的本地人,与甘肃、四川的腔调截然不同,怎会是崆峒和青城的弟子?至于武当派,那就更不可能了……”白面公子疑惑道:“为什么不可能?” 柳青道:“你们若是武当派的弟子,理应认得我才对,可我却不记得钟正向我引荐过二位。”那白面公子双眉一挑,奇道:“你说钟正?莫非你认识武当派的钟师兄?”柳青哈哈一笑:“岂止认识,半年前我直登武当,还与他打了一架呢。”那紫面大汉搔了搔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惊讶道:“啊!你可是柳……”柳青赶忙打个手势,截口道:“嘴下留情!如今我遭逢晦气,隐姓埋名,二位虽是正派人士,无需回避,但江湖路险,自当谨慎。”有意无意地向贾病瞥了一眼,点到为止。 白面公子和紫面大汉互相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但之前既与柳青素未谋面,此刻初逢,毕竟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只听那白面公子顺势说道:“嘿嘿,口说无凭,我们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柳青点头道:“这话倒也在理。”微微一笑,顺势抄起了桌上的筷子,一手一双,以箸为剑,左右互搏,虚划了几招,所展示的都是那日与钟正对决时的精彩拆解。 柳青深知五岳剑派中,南岳衡山与武当派相距最近,因此交流甚密,但要数交好,却是东岳泰山与武当派最为要好,两派不仅同是道家门派,渊源颇深,而且数代联姻,亲上加亲,关系自不寻常。柳青击败钟正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泰山派又岂有不知道的道理?估计连比武时的内情都会获悉得一清二楚。此刻柳青以箸为剑,展示当日的拆解,一是为了消除他们的疑虑;二则露一手武学功底,不至于教他们轻视自己。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那白面公子与紫面大汉直看得眉飞色舞,如痴如醉,此刻再没有什么嫌隙,赶忙抢上前去,一个握住柳青的手,一个抱住柳青的膀,白面公子笑道:“哈哈,柳兄近日在江湖上好不威风,实不相瞒,钟师兄曾向卓某多次提及你的大名,派中兄弟更是神交已久,无奈缘悭一面,时常扼腕叹息。不想今日竟赶了个巧,我有幸在这小店中一睹风采,真乃人生快事!”那紫面大汉拍着胸脯道:“俺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不过俺知道钟师哥的朋友一定不是坏人,方才见你露了手不外传的道家功夫,心中好奇,就和你比划了几下,多有得罪,实在对不住了!”柳青笑道:“好说,好说。”心中思忖:“这紫面汉子虽然鲁莽,却是豪爽直率的真性情;这白面人的言辞虽然受用,却是前冷后热,有些肉麻。”又想他虽然势利,刚才毕竟没有趁势偷袭自己,倒也正派。想到这里,柳青便拱手道:“承蒙二位瞧得起,刘阿升却有些惭愧了。敢问如何称呼?” 白面公子抱拳道;“泰山卓非凡,道号卓灵子。”紫面大汉抱拳道:“泰山冯雷霆,俺也是‘灵’字辈传人。”柳青知道“北斗星矢”卓非凡是泰山派大弟子,在江湖上众所皆知,为“岁寒五公子”之一;“雷霆万钧”冯雷霆的名头虽不及卓非凡,却也是派中的一号人物。于是柳青又做了一遍礼,道:“久仰,久仰。” 岂料在一旁吃喝的贾病突然喝道:“玄、纯、逍、任、灵,原来是‘灵’字辈的徒子徒孙!”卓非凡和冯雷霆俱都变了脸色,正欲发作,又均想:“这人本就疯癫无常,又不会武功,我怎能恃技逞强,与他一般见识?”只装作没有听见。 “柳”与“刘”音近,再加上卓非凡与冯雷霆说的是方言,所以贾病也没听出来。不待别人应话,又见贾病拍着桌子怒道:“刘阿升,我原以为你当真是个洒脱之人,没想到你竟一般得迂腐,放不下繁文缛节!”柳青叹气道:“贾兄莫怪。人生于世,又岂能处处随心所欲?其实我是很羡慕你的。还恕愚弟庸俗,不能少却世俗的礼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有谁能像贾病那样自由自在? 当下柳青邀二人入伙,再添酒菜,坐到了一起。怎料卓非凡和冯雷霆刚入座,贾病就翻白眼道:“喂,我可是看在刘贤弟的面子上,才请你喝酒的。”卓非凡摇头苦笑,拱手道:“那我可谢谢你了。”泰山派名誉武林,备受尊敬,卓非凡更是泰山派大弟子,未来的接班人,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物想与他结交,平时请都请不到————但像今天这种待遇,卓非凡还是第一回遇到。 四人吃了几杯酒,说了些闲话,便进入了正题。柳青遂问道:“卓兄、冯兄,你们此次前来洛阳,可是调查那封广布天下的英雄帖么?”卓非凡本对贾病有所警惕,但知道他不会武功后,也就没什么所谓了,于是点头道:“不瞒柳兄,自家师收到请帖后,便吩咐弟子着手调查,粗略算来,我们已全力追查了一月有余。”柳青心道:“一月有余?全力追查?泰山派至于动那么大的阵仗吗?”只见冯雷霆怒拍桌面,碗筷酒盅俱都跳了起来,听他咬牙切齿道:“哼!池千秋贻害江湖,人人得而诛之,可惜却不知道他躲在哪里,甚至也不晓得他是否还活于世间。那英雄帖既然指名道姓放出他的消息,嘿嘿,别人畏惧他的武功,俺们泰山派可不怕!”柳青尴尬的笑了几声,心道:“这汉子名叫雷霆,脾气倒也恁暴,怎么没来由得大发雷霆?”转念一想,忽然恍悟:“是了,江湖传闻,泰山派前掌门逍遥子道长命丧池千秋之手,这梁子可结得大了。后来泰山派倾巢而出,欲和池千秋决一死战,却连他的半点消息也未能探出,奇耻大辱,含羞师门,泰山派若是报不了这个仇,那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此刻竟无意间得到了池千秋的信息,定然要查个水落石出。”又寻思:“泰山派势大名旺,朋友亦多,如果连他们都没有找到新闻,别人也不必费心了。” 柳青道:“在下受人之托,也在调查这件事,二位哥哥可有什么线索么?”卓非凡叹气道:“说来话长,只因这请帖来得蹊跷,内容更是荒诞,原先咱们也并不在意,只道是闲人说笑话罢了。但后来察觉事态有变,牵连甚多,这发起人一不肯公布身份,二不肯解释原由,三不肯说明目的,任谁都捉摸不定。我泰山派为五岳剑派之一,在江湖上广通声气,与各大门派相交亦好,于是飞鸽传书武林同道,又派遣外使快马加鞭,走访消息,想问问究竟是何方门派、哪个组织,胆大妄为,自作主张地行使武林盟主的权利,举办英雄盛会……”冯雷霆截口道:“就连天下第一大派少林、江湖第一大帮会丐帮,武林第一世家欧阳,做重大决议之前,都会集思广益,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啊哈,这发起人可厉害了,不知仗着谁得势,连个招呼都不打。” 卓非凡接着道:“谁曾想?我们刚下了山门,就陆续收到了华山、峨眉等派的传讯,询问相关事宜。我们又请教了其他豪杰,这才明白,原来路远的接帖早,路近的接帖迟,华北诸地的群雄是一个月前收到的请帖;荆楚、吴越地区,则是提前了三个月;至于西北、巴蜀一带,却是半年前的事了。这发起人蓄谋已久,心思缜密,不仅让各地英雄可以在约定的日期抵达洛阳,并且给予充沛时间,教大家互通音讯,入手调查,这一传十,十传百,无意间又渲染了事态,引发了一场浩然风波。” “西北”、“巴蜀”、“荆楚”、“吴越”、“华北”的地域顺序,正好依次连接成一个圆圈,柳青若有所思:“我崛起于江湖,其实就在这半年之间,而这些地方,又是我依照顺序游历的……”隐约有一种诡谲的感觉,总觉得有个地方不对,但至于是哪里奇怪,倒也说不上来。 柳青又问:“那后来呢?”卓非凡道:“后来咱们得知武林中的名门正派,竟没有一个做东,举办这英雄盛会,所以猜测是些歪门邪道,坑蒙拐骗,放出秘籍与宝藏的口风,想把大家诓到洛阳,借机勒索财物。”摇了摇头,续道:“但仔细揣摩,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难道那些为非作歹的混混,竟吃了熊心豹子胆,妄想讹诈少林武当、五岳剑派不成?但不管怎样,明天在龙门石窟的狗屁大会,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冯雷霆道:“是了,大家虽然不明原委,但在这一点上心知肚明,因此许多收到请帖的正派人士,大都不屑来参加聚会,所到之人,十有八九是黑道中的人物。” 卓非凡“哼”了一声,道:“但产妖除魔是侠义道的本分,妖魔鬼怪汇聚一堂,又岂能置之不理?这不,仍有像‘襄阳三侠’、“关中四杰”这样的高洁志士远道而来,欲阻止他们的阴谋。我五岳剑派又岂能居于人后?”干了口酒,接着道:“话又说回来,虽然黑道中成名已久的高手来得不少,下三滥的帮会更是雨凑云集,但洛阳毕竟是属于少林和嵩山的地界,由他们坐镇捉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因此恒山、峨眉派的师姐可以专心念佛;华山、武当、衡山派的师兄亦不必跋山涉水,受那舟车劳顿之苦。我泰山派离洛阳最近,虽然不成气候,但也晓得‘道义’二字,所以我奉命带了三十余名师弟赶赴洛阳助拳,携手少林嵩山。” 柳青摇头,心道:“只怕还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如今血衣门已再起江湖,并计划了系列阴谋,至于这封广布天下的英雄帖,估量也是他们的妄图之一。若是血衣门再与西域无极教联手,那么……”摸到了上官敬楠临终托付、血衣门互通往来的密函,琢磨:“照眼下的环境,还是不对他们说得好。” 贾病突然哈哈大笑,指着卓非凡道:“哈哈,哈哈,你们大言不惭,明明只来了两个人,却非要自称三十余人,岂不教人家笑话?”冯雷霆强忍怒气,卓非凡也不理他,只对柳青道:“我们既然来到洛阳,又怎能不拜访少林与嵩山派的前辈?因此一到地界,我就命其他师弟乔装改扮,前往龙门石窟预备;我带着冯师弟前往少室山拜谒,向虚智方丈禀明来由,听从差遣。”冯雷霆由怒转喜,笑道:“少林嵩山虽然持戒清修,不款待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士,却给了我泰山派面子。但虚智方丈与萧掌门是何许人也?他们早已做好准备,不露声色地安排好部署:达摩院首座无相大师亲率少林十八罗汉,于昨日抵达龙门石窟;嵩山派大弟子‘鸿飞冥冥’叶飞鸿,也奉师命带派中好手一探究竟。啊哈,我三派联手,打他个措手不及,那些邪门歪道只怕要落荒而逃啦。” 卓非凡对柳青道:“我们不敢多做叨扰,因此未及饮食,便匆匆下了嵩山,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可以吃饭的地方,没想到刚吃了几口,就遇见了你老兄。”向贾病看了一眼,冷冷道:“当然还有你这位傻子朋友。” 至于贾病如何跳着脚地发牢骚,按下不提。柳青道:“原来如此。”继而思忖:“我到少室山,本就是为了向少林派寻以援手,告知其血衣门重出江湖的讯息,却苦于迟迟不被接见。无奈之下,才在‘招财酒铺’中耽误了那么长时间。既然少林嵩山已有所行动,志在必得,也就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了,等明日遇到少林派的高僧,再向无相大师禀明详情不迟————谅他血衣门有狠上天的能耐,也绝不是少林嵩山的对手。但敌暗我明,还是要千万谨慎,借机行事。时不我待,立刻动身吧!”念及于此,突然想到一件事,所以问道:“卓兄,你方才提到去洛阳石窟的路上已然发生巨变,又是什么情况?” 卓非凡道:“嗨,柳兄听说过‘洛河帮’么?”柳青道:“略有耳闻,据说是河南一个极具实力的黑道组织,长年雄踞洛河,专干些打家劫舍、过路收财的土匪勾当。”卓非凡点头道:“不错,我刚才也说过,收到请帖前来洛阳的人物,白道志士占了两成,黑道败类占了八成。这‘洛河帮’素日里畏惧少林派,因此也不敢搞什么大动作,可这次眼见有那么大的财运————大家都要经过他的地盘,去龙门石窟走一遭,更何况是黑吃黑的自家事,因此也就不怎么顾忌了。” 柳青皱眉道:“卓兄的意思是,‘洛阳帮’要做地头蛇,向大家索要买路财?” 正是:抽丝剥茧明端倪,风云节外又生枝。不知各路人马如何应对,且看下回分解。 对不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泰山派欲血前仇,洛河帮群起而攻 02 且说柳青皱眉道:“依卓兄的意思,洛河帮要做地头蛇,向大家索要买路财?”卓非凡道:“可不是么,洛河帮倾巢而出,占住了去龙门石窟的几处要冲,明目张胆的过路收钱,每人三十两,少一文也别想过去。”柳青笑道:“呵,这般强取豪夺,可小觑了天下英雄。别的不说,单是官府也容它不下。” 卓非凡摆手道:“柳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洛河帮为恶已久,我泰山派早就有心除之而后快,却苦于迟迟没有机会,据了解:洛河帮不但家底甚硬,而且黑白两道互有交情,帮主‘狂杀快刀’史敖更是一个精于权术的人才,文韬武略双得志。他逢年过节便筹备厚礼,请地方知县、知州、知府笑纳,手段之多,人脉之广,就差直接给河南巡抚攀交情了。” 冯雷霆骂道:“王八羔子,就因为史敖手面阔,够意思,所以地方官都买他的账,不去刁难洛河帮,任由它做大做强,好回馈自己更多利益。”卓非凡接着道:“因此剿匪只是随意敷衍————匪若剿干净了,那些狗官靠什么发财?嘿嘿,就说那洛阳县丞,区区一个八品芝麻官,上任不到两年,竟盖了三座四合院,娶了九房姨太太,你当他哪来那么多钱?就是一辈子的俸禄,也别想如此阔绰。”摇了摇头,续道:“更可怕的还在后面,前年史敖想方设法,花重金,搞恐吓,终于给几个亲信买了巡检司的官儿,这一下可厉害了,要知道巡检司的主要职能便是拒捕盗贼,捉拿间隙,维护地方治安。既然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洛河帮的势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柳青叹道:“自古官匪一家亲,只可怜了黎民百姓……”冯雷霆更是怒不可遏:“他娘的,俺只懂江湖的规矩!这些狗官唯利是图,鱼肉百姓,自有侠义道替天行事。师哥,咱们改天就杀进开封府,送它们都去见阎王!”卓非凡道:“师弟,你且冷静。”转头再对柳青道:“正因为洛河帮涉及甚多,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很难将它连根铲除。但话又说回来,要将史敖一人绳之以法,倒也不是件难事。”饮尽杯中之酒,“啪”地摔在地上,恨恨道:“但史敖一死,势必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史敖’出现,那时场面必定更加混乱,最后遭殃受苦的,还不又是百姓?”柳青点头道:“确是如此。”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岂料卓非凡突然由怒转喜,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多行不义必自毙,洛河帮这次玩火自焚,应该是报应来了。”柳青继而明白,道:“洛河帮倒行逆施,目空一切,竟将天下英雄视若无物,如此肆无忌惮的强征路费,只怕各路好汉不会与它善罢甘休。” 卓非凡咂嘴道:“其实洛河帮起初的计划倒也顺利。俗话说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二十四帮、三十六寨、七十二岛、一百零八洞的带头大哥,虽然各有各的玩意,但到了别人的地盘,也是有心无力。何况黑道的朋友大多心计深沉,善于见风使舵,一些小帮小寨眼见形势不利,便立刻花钱免灾,通过了路障。反正都是些不义之财,泼出去也不心疼;那些大一点的帮会,也只好赔上笑脸,叙叙旧交,寻个方便。洛河帮亦怕积累后患,所以大都放了行。” 柳青皱眉道:“黑道中人趋炎附势,那也是寻常之事。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咱们侠义道怎能屈服于邪恶?善恶不两立,一定会有人站出来主持公道!”卓非凡道:“那是当然,白道的仁人志士虽然来得少,但也决计不向黑暗妥协,必当倾尽全力地奋斗至最后一刻。这不,吴老拳师义薄云天,怎能忍得住这帮歹徒的作为?因此第一个打抱不平!”柳青惊讶道:“吴……吴老拳师?可是江西武功山‘拳倾天下’的吴老英雄?” 说到这里,卓非凡朝天拱手道:“正是!吴老英雄乃是先帝爷钦点的武探花,一生光明磊落,侠气凛然,不知做了多少造福百姓的事。我辈之人,哪个不钦佩?后来吴老英雄年事已高,挂冠归隐于武功山。可他老当益壮,志气堪比少年,又放不下对武艺的执着,所以重归江湖,在武功山开门收徒,将毕生所学相授给有缘人,期望江湖永远太平。” “吴老英雄原是洛河帮惹不起的人物,但他老人家的名字毕竟没有写在脸上。那些喽喽有眼不识泰山,只见一个白鬓老人豪气万丈地作对,哪有不动手的道理?” “吴老英雄当下打死了几个败类,整得洛河帮调集了大量人手围攻。虽然吴老英雄武功盖世,但好汉架不住人多……”说到这里,卓非凡的声音有些哽咽,听他断断续续道:“洛河帮为了杀一儆百,竟……竟将吴老英雄的头给砍了下来,系在了乌云岗之上。” 柳青、贾病俱都惊呼出声,冯雷霆更是“哇呀”大喝,将桌子拍了个稀烂,怒道:“师哥,这事儿为何连我都不知道?”抄起剑便要去寻仇,嘶吼道:“我立刻去集结师弟,与洛河帮拼个鱼死网破,势为吴老英雄讨回公道!” 卓非凡道:“师弟且慢,我并非有意瞒你。”冯雷霆目眦尽裂,道:“还等什么!吴老英雄一世威名,最后竟惨死于小人手中,如此深仇大怨,怎能不报?我去和它们拼了!” 眼见矛盾激化,冯雷霆非去不可,卓非凡竟反手打了他一个耳光。冯雷霆登时呆了,愣道:“师哥……你……你怎得打我?”他与卓非凡发小相交,情同手足,卓非凡对诸位师弟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因此深受同门爱戴。冯雷霆委实想不通大师哥为何要阻止自己去行应当之举。 卓非凡瞧着他红肿的面颊,也觉得做法过激,有些歉疚,但仍狠心说道:“每次下山之前,师父都特意叮嘱我千万照顾好你。你当我为何要带你来拜谒少林嵩山,而不让你率诸位师弟一同去龙门石窟预备?”自问自答道:“凭你那暴烈性子,若是知道了这个噩耗,必定会感情用事,不已大局为重!” “你带领本派三十余弟子去与几百名恶徒相斗,必定是有去无回的结果!如此英勇赴义,不为玉碎宁为瓦全的精神,倒也足以为武林称道。但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师父?”卓非凡悲痛欲绝,竟已泪流满面,扼腕道:“我泰山派近年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二师弟戴灵子本是个武学奇才,怎奈恶疾缠身,英年早逝;三师弟蒿鸿志生死未卜;四师弟卢毅、五师弟朱旭,也自长白山一役后武功尽失,从此成为废人……派中弟子自我之下,以你为大,你怎能这般任性,无所担当?”咬牙切齿,续道:“我又何尝不想为吴老前辈报仇雪恨?但逞匹夫之勇又有何用?我若不为泰山派保留延续之希望,莫要提光宗耀祖,便连百年基业都有可能就此覆灭!孰轻孰重,你自己判断罢。” 冯雷霆道:“那吴老前辈的仇,报是不报?”卓非凡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洛河帮大限将至,自有时机去料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许久之后,冯雷霆才叹息道:“大师哥责备得对,是我太过莽撞……”卓非凡宽慰道:“你日后须得收敛那乖戾性子,苦学武艺,增广见闻,光大泰山一派。”长兄为父,人前训子,倒也罢了,但家事总不便外言。柳青听他们激愤中说起隐晦,心中也不是滋味:“原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看五岳剑派表面风光,却不知人家为此付出的代价,承受的痛苦。” 贾病本来玩世不恭,与卓非凡插科打诨,但听到吴老英雄惨遭不幸的消息时,毕竟笑不出了。沉默了良久之后,还是由贾病打破了悲凉的气氛,听他道:“后来怎样了?” 卓非凡道:“洛河帮杀了吴老英雄,白道志士定然会邀集朋友和它算账,但咱们这次来得人少,洛河帮本能讨些便宜,可它后来又偏偏得罪了自己人。”柳青疑惑道:“怎么回事?”卓非凡道:“闽南的天地会,那也不消得说了,原是道上最大的黑手党之一。创始人‘梦魇’黑杜鹃更是个类似汉高祖刘邦的阴险精明之人,虽然自己武功不行,但通晓用人之术,天地会在他的带领下急速膨胀,天下皆知。后来竟连福建总督也害怕起来,只得采取招安的办法。” “黑杜鹃当然是韬略之人,心想混到这个份上,物极必反,再不洗手,非身败名裂不可。于是接受招安,赚了个金钵满盆,从此退出江湖。” “他此次到洛阳来,本是瞧瞧热闹,与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打个招呼,却遇到了山大王的行径。黑杜鹃做了一辈子大哥,倚老卖老,哪能忍受这般待遇?当下怒火中烧,也不说明自己身份,径自走到大路上,将洛河帮骂得狗血喷头。” “洛河帮的帮众多数没资格与黑杜鹃会晤,此刻初逢,只当又来了一个不要命的老头,随即一哄而上将他乱刀分尸了————当洛河帮知道自己闯下大祸时,为时晚矣。” “无论黑白两道,只要在江湖上混,都要讲究义气。二十四帮、三十六寨、七十二岛、一百零八洞的带头大哥,不知有多少人受过黑杜鹃的提携。此刻他们听说恩人被五马分尸,登时翻脸,带着手下的弟兄和洛河帮干了起来。一些本已通过路障的帮会,在接到这个消息后,俱都折返回来,前后夹击洛河帮。” “苍天有眼,如今洛河帮已是众矢之的,天下群起而攻之。”说到这里,卓非凡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接着道:“等到天明,洛河帮与诸黑道势力必定两败俱伤。届时咱们再赶去龙门石窟,坐收渔利之利,不仅可以将它们一网打尽,为吴老英雄报仇,替江湖除害,亦可摧毁阴谋间不费吹灰之力。”冯雷霆、贾病俱都笑了起来,柳青却皱了皱眉,心道:“卓非凡城府极深,当真老练。这计划虽然不错,但毕竟有趁人之危的意思。”但转念一想:“对付歪门邪道,确也不必拘泥小节,讲究道义。它们的阴毒手段还不知有多么残忍。”说到残忍,立刻就想到了血衣门,于是心生一计,问道:“卓兄,你说天地会是黑手党,那么比起血衣门如何?” 正是:因果到头终有报,且看来早与来迟。不知卓冯二人做何反应,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章 泰山派欲血前仇,洛河帮群起而攻 03 且说卓非凡与冯雷霆登时跳了起来,失声道:“血……血衣门?!”柳青道:“如果那封广布天下的英雄帖、秘籍与宝藏的风声、上官府的灭门惨案,俱是血衣门的预谋,又会怎样?”卓非凡的瞳孔逐渐收缩,冯雷霆也微微颤抖,一起栗声说道:“绝……无可能,绝无可能!”————像卓非凡这般老成持重之人,似冯雷霆这般勇敢无畏之人,在听到血衣门的名字后,竟也变得六神无主。至于血衣门的恐怖,便可想而知了。 柳青的心又凉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卓非凡才缓缓道:“我虽不知柳兄为何突然提起江湖忌讳,但这一切若是血衣门的作为,那么……”卓非凡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脸上无可奈何的表情却足以表明态度。柳青勉强笑道:“我只是信口开河,牵强附会,卓兄不必介怀。”其时柳青心绪不宁,已没有兴趣继续聊天,何况消息也已获悉多半,更没有理由一直留在招财酒铺之中,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咱们酒足饭饱,养好了精神,况且天色已晚,也不好再耽搁下去。此地离龙门石窟虽不甚远,但好歹也有几十里地,不如早些动身,免得再出差池。”贾病早已急不可耐,此刻听到柳青的提议,立刻拍手赞成。 卓非凡皱眉道:“前路祸福难测,你们当真要走上一遭?”柳青苦笑道:“若是错过了这个百年难遇的奇事,未免有些可惜。”卓非凡点头道:“这倒也是。”偏了偏头,又道:“临行之前,我也想请教柳兄三个问题,不知方不方便?”柳青疑惑道:“哦?但说无妨。”卓非凡哈哈一笑,道:“虽然柳兄为了名头,接连挑战了几家门派,风骚一时,江湖中更有不少人对你颇具成见,但据我们了解,柳兄的为人不仅正直,而且行侠仗义,不求回报,咱们好生敬仰,所以才对你推心置腹,将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叹了口气,又用一种既悲凉又羡慕的语气说道:“大丈夫理应自立于天地之间,而不是腼颜于门派的庇护,其实我是很佩服你的。因为柳兄今天在江湖上的名誉,都是依靠你自己的努力拼搏出来的。而我之所以能在武林中立足,甚至人敬三分,不过是因为我位列泰山派首席弟子。如若撇去这个身份,我还剩下什么呢?”说到最后,未免黯然神伤。 停顿片刻,卓非凡才回到主题,问道:“方才柳兄说自己遭逢晦气,隐姓埋名,却是为了什么?”冯雷霆截口道:“武当派的钟正是俺们的兄弟,而你又是钟师哥的朋友,所以俺不当你是外人。因此你若有了困难,无妨说出来听听,只要‘理’在你这边,俺们泰山派帮你料理如何?” 卓非凡直言不讳,又道:“柳兄武功精湛,技艺博杂,想来不会是泥腿子出身。因此第二个问题,我想请教你师承何人?身处何派?”一气呵成,续道:“至于第三个问题么,其实也是大家都十分好奇的,那就是你为何要用一把断剑呢?莫非剑身中有甚么秘密?”随即补充道:“当然,你若不想说,咱们也不会强迫。” 卓非凡的三个问题,无一不是涉及到柳青的心病:上官敬楠临终曾托付自己关乎中原武林存亡的大事,怎可不分场合、不判时机的恣意告知给旁人;至于柳青的出处,那是一段难与人言的往事;而这把断剑,不仅关联到柳青的身世,亦是江湖上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 柳青深吸了一口气,思忖道:“他们以诚相待,坦然相告,我若是有所隐瞒,倒显得不够意思了。”正犹豫间,忽听卓非凡哈哈大笑,摆手道:“嘿,英雄不问出处,柳兄既有苦衷,那就罢了。”站起身来,接着道:“事不宜迟,现下便往龙门石窟去吧。道上凶险无常,柳兄若不嫌弃,不妨与我们同行,路上也可多个照应。”贾病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那我呢?”冯雷霆打早便看贾病不顺眼,此刻听到他说话,便冷冷道:“你老人家能耐忒大,我们可照顾不了你。”贾病跳着脚地喊:“他娘的,稀罕么?”转头对柳青道:“刘阿升,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柳青心道:“这人虽然蹊跷,毕竟待我不薄,我该有所报答才是。何况前途危机四伏,他又不会武功,若教他一个人行路,怕是朝不保夕;何况卓非凡与冯雷霆人尽皆识,我若与他们同行,难免扎眼,即被六扇门纠缠,也被血衣门。” 分析利弊之后,柳青对卓非凡道:“卓兄,我这位朋友虽然顽劣放纵,但毕竟不是坏人,我不放心他一个人赶路,还恕在下不能奉陪了。”贾病大喜,拍着柳青的肩膀道:“好兄弟啊!”卓非凡道:“好说,那咱们就暂且别过。路上千万小心,明日石窟再会。”说罢抱拳一礼,携冯雷霆去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大雪仍未住,当柳青与贾病出了酒铺,才发觉天已全黑了。柳青抬头看着天色,咂嘴道:“贾兄可会些轻功么?”贾病道:“凭我的脚程,决计无法在天亮前赶到龙门石窟。但不妨事,周围灯火通明,货摊鳞次栉比,我去买两匹快马,咱们走官道,不久便可到达。”柳青想了想,道:“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倒是又劳贾兄破费了。”贾病不悦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兄弟不必客气。” 贾病买马之余,柳青突然想到:“明日在龙门石窟,必定鱼龙混杂,耳目甚多。我既然公开露面,谨慎起见,还是做个障眼法,让别人认不出得好。”当下换了身破烂行头,又去药铺买了三张膏药,涂花了脸。 等到贾病牵马回来时,竟见柳青衣衫褴褛,脸上也是些草汁药粉,说不出得难看,心底奇怪,便问道:“你怎么这幅打扮?”其实柳青此时的行装虽然比不上贾病“潇洒”,却也有几分相似了。柳青悄悄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也有病,我有大病!”贾病大声笑道:“哈哈,哈哈,好极了,大家都有病!” 这两个“疯子”对酒当歌,策马同行,直往洛阳石窟去了。 正是: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章 洛阳石窟群雄聚,仙音妙律打哑谜 01 腊月二十八,洛阳石窟。 故老相传,洛阳南面有一大片烟波浩淼的湖水,周围青山苍翠,芳草萋萋。人们在山上放牧,湖里打鱼,过着平静的生活。村里有一个勤劳的孩子,每日自山中牧羊时,常常听到从地下传出“开不开”的奇怪声音。有一天回家后,他终于将这件事讲述给母亲。母亲想了想,告诉他:“如果再听到声音的话,就回答:‘开’!”谁知一声未了,天崩地裂,龙门山倾刻裂开,汹涌的湖水从裂口倾出,奔腾咆哮地绕过洛阳城,一泻千里流向东海。水流之后,无数清泉从山崖石罅中迸出,蓄为芳池,泻为飞瀑,两山的崖壁上则出现了无数蜂窝似的窟隆,窟隆内影影绰绰全是石像,千姿百态,鬼斧神工。从此,龙门石窟不仅名扬天下,就连一句“龙门开不开”也在民间广为流传。 传说一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但几乎所有关于洛阳石窟的传说,都在反应人民百姓勤劳朴实、不畏艰险,以及向往美好生活的精神。 洛阳石窟始建于北魏,笃信佛教的孝文帝在迁都的同时,也不忘把佛教的发展转移到洛阳来,于是组织修建寺院,开凿石洞,雕刻佛像。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又是百年。如今这千古留存的古迹依然存在,但劳苦功高的始作俑者,现下又去了哪里?节同时异,物是人非,如今只剩下威严的神祇佛像屹立于此,俯视着苍生的轮回转世,人类的辛酸与无奈。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且说柳青和贾病在官道上纵马急驰,不多时便到了石窟附近,岂料一路太平,即未遇到洛河帮拦路的盗贼,也未听到激烈的打斗声响,估计是战事已毕,群雄都已抵达了龙门石窟。 其时天色尚晚,看不清战况如何,但洛河帮与诸路好汉几千人的大厮杀,想来是极为惨烈的。 大雪下了一夜,直到五更方才停住。天刚微亮,伊河两岸早已挤满了人,远远望去,就连香积和龙门山上,都影影绰绰、依稀可以看见人影。大雪封山,蔚为壮观。银装索裹,更是为清奇俊秀的山峦,增添了几分盎然姿态。 柳青和贾病方才来到龙门西山,便看到“禹王池”前万头攒动,黑压压一片。直到离得近了,才看到每个人的身上都是血迹斑斑,有的在包扎自己的伤口,有的在掩埋同伴的尸体,更有人形色匆忙,翻箱倒柜,不知在寻找什么;缺了膀子、断了手脚的好汉也难忍痛苦,兀自呻吟不休,叫骂声、吆喝声接连不断,总之是一片混乱。 看到眼下这幅场景,柳青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道:“原来卓非凡所言不虚,双方果真起了大冲突,却不知洛河帮损失怎样?”正出神间,忽听贾病说道:“奇怪,大家系着丝带作甚?”柳青这才发觉几乎所有人的胳膊上,都系了一条色彩分明的丝带,至于被砍下膀子的好汉,干脆就将丝带系在了头上————想来是为了表明自己是哪个帮会的人物,不至于在团战中误伤朋友。 至于发起人尚未露面,只因时辰尚早,大家倒也并不着急。柳青边走边留意,只见“潜溪寺”被围得水泄不通,“宾阳洞”也是比肩接踵,甚至连香山清幽宁静、萧条至极的白居易“九老堂”里,也不乏有帮会掘地三尺的搜寻物事。 此时奇装异服的江湖豪客着实不少,亦不乏妙龄女子与枯槁老人,因此柳青与贾病虽然衣着破烂,所到之处,却也并未引起过多猜忌,甚至还有不少初涉江湖的年轻人,对他们抱拳行礼,说一声:“原来是丐帮的朋友,失敬失敬!既然贵帮也来分一杯羹,那我们就不自讨没趣了。”柳青只好笑笑,转头对贾病道:“咱们背上又没有口袋,竟然也会被认为是丐帮弟子。”贾病笑得更是开心。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其时二十四帮、三十六寨、七十二岛、一百零八洞的带头大哥,已将手下清点完毕,各自寻找想要的东西了。原本群雄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彼此间的首脑人物虽然相识,平时却少有来往,因此就难有过硬的交情了。大家只有在五年一度的“黑道英雄会”上,才有机会聚在一起,商谈今后的打算————往常道上的英雄会,都是由天地会的‘梦魇’黑杜鹃做东,可他一死,真不知日后会是个怎生局面。 柳青心事重重,只想赶快找到乔装改扮的少林寺高僧,将怀中密函的来龙去脉告知给无相大师。凭借少林“达摩院”首座的身份,无相定能当众揭晓血衣门的阴谋,让大家有所戒备,迅速传讯至江湖之中,合力摧毁其野心。若是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其实,正如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那般,一场巨大的危机即将降临。 贾病见各人面带愁容,行为仓促,于是对柳青道:“贤弟可曾留意?”柳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更是早已察觉,道:“略微留心,大家可忙得很啊,却不知何故如此?”贾病眨了眨眼睛,道:“这也不难,咱们一问便之。”说罢拦住了一位行路的大汉,抱拳问道:“这位大哥,我们兄弟一路乞讨,初涉贵境,未及请教。岂料山上如此热闹,大家为何愁眉不展,行色匆匆?还望告知一二。” 那大汉被两个叫花子拦住去路,当然是心中不悦,却念这乞儿礼敬有加,说话也颇为客气,自己当然更不能失了身份,便直言道:“我等全是为了秘籍宝藏而来,现在此事也不能算作一个秘密了,告诉你也无妨。”那大汉朝四周一指,续道:“他们挖空心思,搜天寻地,也无非是为了寻找池千秋的武功秘籍、盗空天的金银宝藏。但洛阳石窟占地颇广,龙门香山又绵延不断,窟龛大小上千,造像也有数万余尊,谁可知这秘籍宝藏埋于何处?”稍作停顿,闷声接道:“杭州的‘钱塘帮’、辽东的‘穿云洞’,更是半月前就已到此搜寻,未尝得果。甚至还有人说宝贝早已被人取走,不必再费工夫了!”叹了口气,骂道;“妈巴羔子的混账,晦气事接二连三,这不,我们‘黑山寨’刚跟洛河帮打了一架,死了不少兄弟,大家连气都没得喘,又被老大指派寻找宝物,非要抢在其他帮会头里不可,妈的……”最后自嘲道:“疯了,疯了,全他娘的疯了!刚才‘飞鱼岛’与‘鹰爪帮’就为了争抢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竟然大打出手。我看两位小兄弟身子单薄,就别来趟这滩浑水了,拳脚无眼,莫要多管闲事,这就走吧。”一甩手,径自去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柳青正茫然无措之际,忽然听到身后声响,一人笑道:“哈哈,柳兄来得早啊。”回头一看,不是卓非凡是谁?只见卓非凡戴了顶宽头冒,将半张脸压得踏实,冯雷霆也稍作改扮,身后跟着数十人,想来都是泰山派的二代弟子,有男有女,虽然大多年轻,但英姿飒爽,神采四溢,果真有豪门气质。卓非凡对柳青道:“若不是我对你旁边那人印象深刻,实在认不出柳兄这幅打扮了。”说罢哈哈大笑。至于旁边那人,自然是指贾病了。 卓非凡招呼师弟、师妹向柳青行礼,柳青赶忙还礼。一干女弟子听说柳青是个出类拔萃的美少年,本来好生期待,怎料他竟这幅“丑陋”容貌,不禁咯咯娇笑起来。柳青混不在意,急忙问道:“卓兄,少林派的无相大师到底在哪里?”卓非凡皱眉道:“我也奇怪。照理来讲,他们早该到了才是。”说话间,诸多好汉自四面八方齐聚,威风凛凛地朝柳青走来,很快便将泰山派众弟子围在了中间。柳青暗叫一声:“不好!”方要拔剑,却被卓非凡按住,只见他笑嘻嘻地道:“柳兄莫慌,是自己人。”柳青这才发觉他们的胳膊上都没有系丝带,忽然明白了道理。卓非凡解释道:“那些黑道中的帮派为了误伤自己人,所以都做了标识。那咱们白道的仁人志士,干脆不系物事得好。” 不多时,侠义道的英雄都齐聚在泰山派弟子的身边:他们有来自湖广的好汉、川陕的壮士、中原的侠客,甚至还有“江南霹雳堂”的火器师……这些人多半年轻,血气方刚,虽然南北相隔千里,却都为了一个江湖道义奋不顾身。群雄之中,甚至有许多是籍籍无名之辈,但他们善恶分明、一诺千金、义薄云天,亦拥有自己做事的原则————这种人,是否配得上“英雄”二字呢? 若要说起来,仍有一些颇具名头的大人物放下架子,前来助拳:只见左翼的统帅是位中年人,容光焕发,五柳长髯,正是“襄阳三侠”之首的“打王鞭”司徒空,他身后伴着两位结拜义弟“大翻云手”莫难敌、“烟波孤客”胜春朝;右翼的领袖则是“关中四杰”:“独有千秋”孟知秋、“刀破苍穹”关如风、“剑定乾坤”盛万里、“神机妙算”诸葛明达;正前方的大贤委实更有来头————“中原七义”第一把交椅“铁胆银枪”赵无忌赵大爷、“散尽家财”钱漫天钱二爷、“紫霞神掌”魏不群魏三爷、“幻影双戟”陆延赞陆五爷、“力能扛鼎”陈元霸陈六爷、“月牙飞镋”孟兰香孟七娘————除了武功最高、神踪难测的“筷子神功”刘黑鬼刘四爷外,尽数到场;至于殿后的首脑,则是女中豪杰,江南霹雳堂少主“小雷神”沈碧霄。群雄之间,唯独不见少林与嵩山派的高手,倒也不知出了什么意外。 柳青见侠义道的许多人伤痕累累,疮口尚未愈合,由此猜想他们之前也加入了混战,合力诛杀洛河帮。自己因未能尽一份力而感到惭愧。但当时柳青并不知情,也没奈何。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赵无忌笑着拍了拍卓非凡的肩膀,道:“师尊可安好?”卓非凡抱拳道:“有劳前辈挂念,家师一向还好。”各人间也随即说起了客套话。当赵无忌看到柳青与贾病时,不由得眉头微皱,问道:“他们是……”卓非凡与柳青对了眼色,知道他不方便透露真实名讳,所以委婉道:“这两位是我在路上新结识的朋友,信得过。”赵无忌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正当侠义道的好汉慢慢汇集之时,诸黑道势力的带头大哥察觉事态不对,于是赶紧召集人马迅速合并,不一会便形成了两大阵营。 虽然二十四帮、三十六寨、七十二岛、一百零八洞的“集体”群龙无首,一盘散沙,但总归人多势众。就按照每家帮会、山寨、岛屿、洞穴来了二十人计算,总数也高达千余,而侠义道却不过百余人,悬殊之大,显而易见。 只见系着黄丝带的“骷髅帮”帮主,“独眼龙”潘世奸眨着渺目,率先发话:“怎么着?对面的朋友抱团取暖,莫非要在这过年不成?”话音刚落,己方阵营内登时哄堂大笑;又听系着蓝丝带的四川“不乐寨”寨主,“杀妻求将”鬼见愁嘿嘿冷笑:“龟儿子,我们‘不乐寨’最喜欢找不痛快,仙人板板,诸位多管闲事多吃屁,莫要自讨苦吃得好。”忽听得“哈哈”声响,震耳欲聋,在场人等无不变色,均想:“好雄厚的内力!”遁声望去,但见一个虎背熊腰、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的头陀披肩散发,露着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生啖手中的人肉————他是西域“头陀帮”帮主“恶贯满盈”梵吃人。梵吃人边吃人肉,边嬉笑:“好吃,好吃,人肉最好吃!”不少人变色三分,升起了畏惧之意。 司徒空“呔”得一声喝骂,掷出一个鲜血淋淋的人头,随即凌空而起,站在了双方之间。司徒空指着人头厉声说道:“这是洛河帮帮主‘狂杀快刀’史敖的项上人头。尔等相助我们共同剿灭洛河帮,为民除害,原是奇功一件。念及在此,我不计较你们失言,只要尔等安分守己,咱们定然不会发难,否则的话……”运足内力,虚劈一掌,掌风势如劈竹,竟将史敖的人头劈成了两半,怒道:“否则这就是下场!”群雄齐声喝彩,就连黑道中的人物也为之动容。柳青心道:“原来史敖已死,洛河帮更是损伤殆尽,树倒猢狲散。那么吴老英雄的仇,应该算是报了。” 突见一五官精致的绝色美人,腰肢款款地自黑道众人中走出。在如此天寒地冻下,她竟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贴身紧衣,将丰满的身材更为美好的显现出来。原来她是“勾魂洞”洞主“蜘蛛寡妇”妩媚媚。 妩媚媚媚眼如丝,拍着胸脯道;“哟,司空大人可吓坏了奴家。奴家现在饥渴难耐,你陪我到客栈里喝杯酒水可好?”己方阵内哈哈大笑,起哄声不断。司徒空转过头,“呸”得吐出一口浓痰。泰山派的一干女弟子更是面红耳赤,暗骂道:“不要脸!” 大家话不投机,何况善恶本就不两立,眼见一场恶斗在所难免,便在此时,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缓缓走出,他是“日月帮”的大当家“变色虫”秦嵩。日月帮势如中天,在道上极具话语权。秦嵩不仅资历深厚,而且处事公道,所以大家都买他得账。此刻他一露面,黑道中的好汉俱都闭上了嘴巴。 只见秦嵩点燃了烟管,徐徐喷出口长气,向群雄行了个礼,才道:“杨大爷、司徒大侠、诸位英雄、各路好汉,我们日月帮与你们往日无怨,今日无愁,在江湖上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怎么今天爷们突然来了兴致,非要找下五门的晦气?其实咱们到洛阳来,无非是想看看这东道主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也没想怎么着。大家和气生财,各退一步如何?” 双方正僵持间,竟听到一阵丝竹管弦之声悠扬传来,沁入脾肺,如高山流水般巧妙,似风过群山般轻巧,突又嘈嘈切切声不断,忽又婉转轻和声不停。这音律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却有种神奇的魔力,让每一个人都能听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音律到底从何而来,是不是发起人的疑兵之计?血衣门到底有甚么图谋?少林与嵩山派的高手,究竟去了哪里?崖子期安插的六扇门眼线,又会有怎样的行动?事情好像愈来愈扑朔迷离了…… 正是:输赢成败,又争由人算。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章 洛阳石窟群雄聚,仙音妙律打哑谜 02 且说黑白两道剑拔弩张之际,群雄竟忽然听到了一阵丝竹管弦之声,音韵悠扬,曲调高雅,不禁令人心旷神怡。美妙的乐曲,搭配上腊寒时节的雪山胜景,宛如置身于仙境一般。 诸路豪杰虽然满腹狐疑,但也早已如痴如醉。岂料音乐未停,又听一位女子的声音幽幽传来:“此地龙门向日开,西山异景入帘来;石窟造就千佛是,峭壁高添万圣台;丰肥秀瘦神卓逸,唐楷魏碑书玉篇;故园悠悠如风逝,羁旅何日再南山?”这女子的声音似水如歌,犹胜天籁,相比之下,已使琴瑟肖笛之曲黯然失色,听似极远,好像自山巅白云间飘出,相隔万里;又似极近,仿佛谷底传音,就在自己耳边呢喃,总之是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兀自晓不得原委。 她是谁,与发起人有无关系? 群雄登时变了脸色,引发了一场骚动,大家左探右望,寻找是何方神圣有如此能耐————至于“隔空取物”、“千里传音”的功夫,毕竟只是一种传说罢了。若是借助传音效果极佳的固体,外加上深厚的内功修为,确实可以把声音传出很远,但一个柔弱女子,又是怎样达到这种效果的呢? 在场的千余人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都在猜测她的身份与目的。柳青更是心疑,思忖道:“‘故园悠悠如风逝,羁旅何日再南山?’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她想复国不成?” 群雄疑窦丛生,大惑不解,都在等着那女子解释。岂料她吟诵完那首格律诗后便销声沉寂,甚至连音乐也已停止,一切竟如从未发生过一般。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群雄正自焦灼,忽见黑道阵营中蹿出一位铁塔般的大汉,这人骨骼凸起,铜浇铁铸,显然是外门功夫的好手,正是“暗礁岛”岛主“巨无霸”铁悍山。铁悍山纵声长啸,须髯戟张,喝道:“哇呀呀!哪里来的山野村姑,故弄玄虚,只会躲在被窝里放屁,有胆的便明亮里说话!”说罢哈哈大笑,笑声响彻山野,震耳发聩,内功修为决不在“头陀帮”帮主梵吃人之下,原来他竟是个内外兼修的行家。一些武功不济之人已被激荡得头昏脑涨,呕吐出来。 此间高手如云,群雄知道铁悍山是有意卖弄功夫,虽然心存反感,但他确实有非常人之能耐,无可厚非,正所谓“技短不出头,艺高人胆大”,没有两把刷子的人,也不敢哗众取宠,于千万豪杰面前丢人现眼,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说道:“在下孤陋寡闻,不及姑娘才略无双,还望赐教一二。”他说这几句话时运起了《上林赋》的“枫叶百花功”,夹在千余人的吵杂环境中,里里外外,俱都听得一清二楚,竟将铁悍山的笑声压了下去。他说得轻描淡写,和平时谈话殊无分别,比之铁悍山强运中气的大声嘶吼显得更为自然,功力孰强孰弱,彰明较著。众豪杰遁声望去,但见一个身材颀长,长眉秀目,约莫四十来岁的俊逸男子从侠义道的阵营中慢慢走出,他所到之处,群雄皆侧身让路,足以见出地位的尊贵————原来他竟是“关中四杰”之首孟知秋。孟知秋的江湖绰号叫“独有千秋”,武功果然有独到之处,天下武学内宗往往“非柔即刚”、“非阳即阴”,少有中庸一派,但“枫叶百花功”则是例外中的典型,它平和中正,源于自然,集植物中的百花奥妙于内,阴阳并济,属于极为罕见的武学内功。 但见孟知秋一直走到司徒空身边,才停下脚步,云淡风轻地续道:“我等涉世尚浅,兼之远道而来,未备礼数,姑娘恕罪则个。”声音清爽开阔,群山回响,让人听了说不出得舒服。无论在谁看来,孟知秋自降身份,好言宽语,无疑是给足了这姑娘面子,她若仍不理会,未免忒不知好歹。 果然,群雄又听到了一阵丝竹管弦之声,那女子伴随音律,终于再次发话。只听她咯咯笑道:“孟大爷不愧是谦谦君子,知书达理,不像方才那厮粗鄙野蛮。”语气中竟有几分挑逗之意。群雄变色三分,此刻大家都在想着同样的问题:“难道她竟看得见我们,否则怎知是孟知秋在说话?她究竟是谁?难道秘籍与宝藏的传闻、广布天下的英雄帖,竟是由一位女子所操纵?” 孟知秋也是诧异非常,正欲询问,忽听“赌博寨”寨主“逢赌必输”太白三光、“不肖帮”帮主“没有爹娘”不孝子、“好色寨”寨主“见色起意”金无常、“火烧洞”洞主“三昧妖火”连天云、“乌贼岛”岛主“横刀夺爱”霍螳螂、“黑山寨”寨主“一字电剑”褚赫……十余名带头大哥气运丹田,看准时机,一齐大叫大嚷,终于将孟知秋的声音盖了下去。饶得孟知秋的“枫叶百花功”无与伦比,也难以凭一己之力,同时抵御黑道十余名高手的内力冲击。 便在此时,只见三条人影惊鸿般蹿出:当先一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倒提青龙偃月刀,果真是条相貌堂堂的好汉,正是“关中四杰”位列次席的“刀破苍穹”关如风关二爷;其次那人生得豹头环眼,广额阔面,背携一柄黑玄铁剑,端的威风凛凛,正是“剑定乾坤”盛万里盛三爷;最后那人白净面皮,头带纶巾,身披青衿,竟是个儒家学士,手中羽扇翩翩起舞,无论酷暑严寒,从不离体————除了“神机妙算”诸葛智达,谁还有如此风度? 只见“关中四杰”排成一列,关如风将左手抵在孟知秋颈背的“大椎穴”上,灌输真气;盛万里拍在关如风的穴道之上;诸葛智达轻摇羽扇,也将内力传给盛万里。此时孟知秋得到三人内力的协助,深吸一口长气,运起“枫叶百花功”,侃侃道:“对面的朋友声嘶力竭,也不怕扯坏了嗓子!”一字一句清晰地灌入千余人耳中,终于将十余名黑道好手的吆喝声压了回去。侠义道的群雄齐声喝彩。 黑白两道虽还未真刀真枪的动手,但比试早已开始,“关中四杰”凭四人之力制胜对方十几名高手,无疑是又赢了一场。他们连败两阵,已有人按耐不住,但见一个白发丛生,眼窝深陷,面色乌紫淤青的独臂老人抛头露面,掏出一条色彩斑斓的大蜈蚣放入嘴中,那蜈蚣“吱吱”乱叫,又从他的耳朵里爬了出来,最后乖乖回到他的手心。这人显然是常年与毒物打交道的下毒高手。侠义道的好汉陡然见到这独臂道人,也不乏有胆壮之人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原来他竟是“五毒洞”二当家“无药可救”段尸解。 据说“五毒洞”是云南“五毒教”在中原的分坛之一,靠山强大,人人忌惮三分,不敢轻易树敌,何况大家在江湖行走,吃饭睡觉是必然的事,就算是最为谨慎之人,也难免有打盹的时候,万一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那下场可是一个凄惨。 岂料段尸解肌肉颤动,阴恻恻一笑,径自走到孟知秋与司徒空对面,其间的距离已不过丈远。多年的江湖经验令段尸解明白,笑容不仅是最好的伪装,亦是最有效的法宝,它即可以取得朋友的信任,也可以松懈敌人的防备,而当一个人疏忽大意时,便是下毒最好的时机。 只见段尸解拱手笑道:“司徒大侠,孟大侠,这可久违了!自雁门关一别后,咱们再没有来往,如今过了这许多年,不想哥哥越发轻健了……”说罢“哈”了一声。“哈”是开口音,当段尸解张开嘴巴时,孟知秋与司徒空登时从左右避开,同时挥起衣袖,用内力将毒气反击回去,只听“哇呀”惨叫,靠得最近的“百损帮”竟有七八个喽喽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一阵抽搐,眼看是不活了。孟知秋这才得空说道:“放屁,谁跟你称兄道弟!” 其实段尸解一击不中,早已退了回去,终于暴露本性,咬牙切齿道:“狗娘养的孟知秋,王八羔子司徒空,咱们也是老对头了!我五毒洞虽然作恶多端,更是喜欢用些下作的手段背后杀人,却也没惹到你们头上,嘿嘿,既然非要来找场子……”话未说完,“百损帮”帮主“损人利己”马啸飞霍然跃起,手中的流星锤呼呼声响,一招“暗度陈仓”砸向段尸解后脑,喝道:“操你妈的段老贼,快拿解药出来!”段尸解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也不转身,伸指便弹,只听马啸飞大声惨叫,竟在半空中跌了下去,脸上已多了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马啸飞满地打滚,鬼哭狼嚎,七窍更是流出黑色的血液,竟尔一命呜呼了。 “百损帮”剩余的帮众立刻落荒而逃,但段尸解的麾下谨遵号令,斩草除根,二十余人没跑出多远,俱都中了“五毒洞”喂满剧毒的暗器,他们闷哼一声,便起不来了。段尸解喃喃道:“王八羔子,你倒真敢向老子出手,这会儿向阎王要解药吧。” 群雄见这毒如此厉害,不禁心有余怵,黑道中的好汉也兀自悚然,更对段尸解的行为不满。就在此时,突见侠义道中一魁梧豪客手持银枪,临空虚踏,自千余人头顶上飞过,眨眼便来到段尸解身前。不等落地,这豪客挺枪便刺,使的正是“六合枪法”中的赵家枪,犹如常山赵子龙转世,枪势精纯刚猛,神来之笔,群雄只觉耀眼生花,幻出千百道白色光影,似燎原之火,一发而不可收拾,枪法当真到了超凡脱俗的境界。段尸解察觉无处可躲,不由得惊呼出声,看来非死在这人枪下不可。 正是:出尘化境真本事,技压群雄显神通。不知此人是谁,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章 洛阳石窟群雄聚,仙音妙律打哑谜 03 且说那豪杰挺枪便刺,使得正是“六合枪法”中的赵家枪,犹如常山赵子龙转世,枪势精纯刚猛,神来之笔,直取段尸解咽喉。群雄只觉熠熠生辉,眼前幻化出千百道白色光影,似燎原之火,一发而不可收拾,枪法当真到了超凡脱俗的境界。段尸解只骇得不知失措,难以躲闪,兀自大呼小叫,竟尔忘了放毒。 便在此时,只听破空声响,“五毒洞”洞徒纷纷发射暗器:石飞煌、丧门钉、透骨针,密如急雨般向那豪杰身上招呼,欲以搭救段尸解。侠义道中更是有人高声喊道:“杨大侠,小心暗器!”登时有不少志士抢了上去。其实“五毒洞”放暗器的手法并不高明,相比巴蜀唐门的“漫天花雨”更是差得远了,那豪杰足以应对,只见他撤攻回守,使了招“陀螺转”,双手反握枪柄迅速旋转,舞成了一个严密的大圆圈,又听“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暗器俱都被他打落下来。 但闻“铿锵”、“唰唰”声此起彼伏,千余人俱都掏出了兵器,发威叫阵,声音响彻云霄,只等号令一出,便就此开战。黑道中更是有数十位带头大哥不能自己,率本部人手冲出阵来,欲跟那使银枪的豪杰拼命,为首那人正是“骷髅帮”帮主“独眼龙”潘世奸————这些带头大哥都是黑道中成名已久的人物,与侠义道的好汉多有过节,另有的仇深似海,恨不得生啖其肉,方消心头之恨。本就水火不容之势,又因为这豪杰的露面愈发紧张。 潘世奸渺目充血,舞刀便向那豪杰砍去,一刀挥出,但见寒芒闪动,风生刀下,果然是使单刀的行家,他边砍边骂:“杨无忌,你还我眼来!”原来那相貌,虎体猿臂,彪腹狼腰,手持长枪的豪杰便是“中原七义”之首“铁胆银枪”杨无忌。杨无忌少年时出身于绿林,性情豪迈,最爱打抱不平,因此积累下的愁怨也最多,此刻他一出头,黑道中有不少人物都要与他算账。 杨无忌只觉一股肃杀之气直逼眉睫而来,挑抢一架,接着背身回扫,潘世奸跳跃躲避,随即单刀直入,两人眨眼间拆了七八招。其实那数十位带头大哥人齐心不齐,即便是卖友求荣之事也没少做,何况各人间本无甚过硬交情?再者,黑道中的朋友大多攻于心计,少却一些江湖道义,更是以谋求利益为最高法则,他们自忖武功不及杨无忌,便没打算公平交手,此刻看到潘世奸打头阵,立刻心花怒放,也不围攻帮忙,反倒往后退了几步,同时命令下属不可轻举妄动,各人心里都在打着相同的算盘:“先让潘世奸消耗一下杨无忌的体力,届时我亲手杀了他,方了多年之心愿。”至于侠义道的好汉更不会以多欺少,因此便任由两人单打独斗,但双方阵营内唇枪舌战不休,大张旗鼓地制造声势,千余人齐声叫喊示威,声震山野,当真一幅浩大的场面。 此刻杨无忌与潘世奸竟如同阵前比武的将军,背后助威不断,身前嘲讽不停,夹在千余人的吵杂声中,也听不清具体说了些什么,总之他俩是置若罔闻,一门心思的比试喂招。 潘世奸招招拼命,越打越凶,恨恨道:“天煞的玩意,当年老子谋划了三个月,终于率人截了‘正义镖局’的红货,刚想杀人灭口,岂料你他娘的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非要多管闲事!老子技不如人,竟让你扎穿了半个脑袋,若不是老子命大……”突然嘶吼一声,原来背后中了杨无忌一枪。潘世奸也不顾疼痛,竟如负了伤的野兽般凶猛咆哮,愈战愈勇,看来是非拼命不可。杨无忌的武功本来高出他许多,可潘世奸招招玩命,只攻不守,杨无忌一击奏效的枪法,他也不理,兀自对攻猛砍,以牙还牙,杨无忌因此缚住了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二人又斗了一会儿,潘世奸以这般不要命的打法,当然气竭力尽,只听他气喘吁吁道:“葛老三,隆老四,你们……你们为什么不来帮手?”他身后那个体态臃肿,满脸肥膘的胖子是“紫蟒洞”洞主“响尾蛇”葛辉,只听他摆手笑道:“不急,不急,你先打着。”那隆老四名唤隆卷风,绰号“塞北孤雁”,是关外之人,常年于大漠中形单影只,少与外人打交道,此刻他现身洛阳,乃是觊觎秘籍财宝,而不是白送性命,所以隆卷风也附和道:“对,对,我们再看看。”潘世奸不由得骂道:“操你妈的……”未及骂完,自己又中了一枪,“哇”得喷出口鲜血。 其实这些出阵而来的数十位黑道高手,多半在杨无忌手下吃过大亏,否则也不会对他恨之入骨,忌惮三分。他们此刻见到杨无忌多年来武功又精进许多,都在心里打着退堂鼓,但转念一想,今日对头人少,确实是报仇的最好良机,失不再来;又一寻思,己方人马虽十倍于敌军,却是乌合之众,有的帮会有仇,期望报仇雪恨,有的人却无怨,只想作壁上观。大家心思不同,甚至各怀鬼胎,实在难有作为————就算是“日月帮”的大当家秦嵩,也未必能号令群雄,统一进退,不比昨日血战“洛河帮”时一呼百应,大家都是为了共同的目的,替“天地会”的黑杜鹃报仇;另外,诸路豪杰此次前来洛阳,乃是依照那封广布天下的英雄帖,意图探索池千秋的武功秘籍、挖掘盗空天的金银财宝、揭晓江湖中的惊天秘密,并非为了寻仇滋事;再者,此前与“洛河帮”的战役中,各帮各寨已经折损了不少人手,元气大伤,实在不适合再惹争端;至于最重要的一点:黑道千余人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向侠义道的百余人动手,乃是畏惧他们背后的势力————“中原七义”、“襄阳三侠”、“关中四杰”等人武功与名望均高,江湖朋友亦多,更与少林武当、五岳剑派的各大掌门素来较好。若是只图一时之快,日后仇家必定会寻机抱复,届时那些黑道大哥将躲到更为偏僻的地方维持生计,甚至远走异国西域,落得个客死他乡的下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潘世奸眼见无人帮手,不禁骂道:“快帮忙,放暗器!想想咱们被这些自居名门正派的伪君子苦苦相逼,在穷山恶水之处安营扎寨,艰苦度日,难道……难道咱们一辈子都要受这鸟气不成?”潘世奸此言一出,倒是戳中了那几位带头大哥的软肋,各人虽然心动,但也并未行动,只因此刻侠义道中已有不少好汉与自己相距不过丈许的距离,若是自己有所妄动,势必难以收场,而己方大队人马仍在背后观战,无动于衷,实在没法子偷施暗算。“珊瑚岛”岛主“海乌贼”陈如戾,也终于没有将自己的成名绝技“墨汁飞箭”发射出来。 正当这时,忽听一声惨呼,兼之骨骼碎裂之声,原来潘世奸的双腿已被长枪拍断,单刀脱手,倒地不起。他仍不死心,双手撑地,借这一撑之力跃起,左掌一招“惊涛骇浪”,右拳一击“怒涌狂潮”,朝杨无忌狠命打去,乃是孤注一掷的困兽之斗,鱼死网破。杨无忌将长枪插在地上,赤手相搏,也不用招式,单凭雄厚内力与他拳掌相对,又听“喀啪”声响,潘世奸登时飞了出去,双臂也已脱臼,想来是杨无忌手下留情,未用全力。只听杨无忌说道:“如今你重伤在身,我不趁人之危,取你性命。我敬你是条血性汉子,也不刁难于你,这就滚吧!”他话音刚落,“骷髅帮”帮众立刻将潘世奸抬了回去。 杨无忌锐眼如电,向那数十位抢出阵来的带头大哥一一扫视过去,厉声道:“汝辈小儿,还有谁要领教杨某的高招?”各人均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另有几个首脑见势不妙,带着小弟扭头便跑,夹着尾巴回到了黑道阵营之中。群雄齐声鄙夷。 岂料“响尾蛇”葛辉冷冷发笑,运起内劲说道:“杨大侠,你是绿林出身,年少时也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咱们也算是一家人,相煎何太急?”他故意将“打家劫舍”、“一家人”说得极为响亮,好教在场人等无不听的清楚明白,令杨无忌名誉扫地,难以下场。他话音刚落,数千人登时爆发了一场剧烈分歧,有人说:“杨无忌假仁假义,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去你妈的中原大侠!”也有人反唇相讥:“杨大侠虽是绿林出身,但处世极具原则,不同于无耻匪类。”更有老者咂嘴弄舌:“年少时有不端之举,原是常情之事,如今浪子回头,何必再翻陈年旧账?”吵吵嚷嚷,非议之声接连传出,黑道中更是有人幸灾乐祸,吹口哨,拍手掌,猛喝倒彩。 杨无忌哈哈大笑,轻捋长髯,向群雄高声说道:“杨某年少时家境贫寒,只得落草为寇,在绿林中混口饭吃,这件事在江湖上人所共知,那也不消得说了。但杨某自抚良心,一生没干过伤天害理之事,所劫之类,必是为富不仁的地主豪绅、贪污腐败的龌龊官吏,即便如此,我也不曾伤他们性命。杨某不但从未骚扰过黎民百姓,甚至还将夺来的钱财救济穷人,那也不必再提。绿林好汉,怎能与你们这些妖魔鬼怪相提并论!”声音粗犷豪迈,直传千里,确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杨无忌一语言毕,群雄竖指称赞,四下里登时安静了许多,只因他所言属实,不少人都能为他作证。 虽然如此,绿林出身毕竟是杨无忌一生中不大光彩的地方,不过江湖上念及他今日的品德与威望,若非故意滋事之人,便只字不提他少年时的行径————但一个人的过去,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每个人都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出身,但却有机会做出选择,选择通过哪条道路、何种方式,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此刻黑道千余人中鱼龙混杂,也并非人人都像鬼见愁、梵吃人、段尸解一般无恶不作,其间仍有许多明通事理的好汉存在,他们讲究道义,甚至还拥有自己较为可取的处世法则,未曾伤害过别人,却因为各不相同的原因,被贴上了“标签”,落着个口碑不佳的结果,这是极不公平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便在纠缠之时,忽听衣袂带风声“呼呼”急响,千余人抬头望去,只见五十余名精壮汉子排成四列四行的纵队,同时施展轻功,如飞燕般掠了过来,刚好落在黑白两道阵前的“楚河汉界”之上,占住了一大块空地!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单凭这份轻功而论,这五十余名汉子俱都身怀上乘武艺,绝不是泛泛之辈,真不知他们有甚打算。 只等那些汉子落地之后,站在前面的人细瞧他们容貌,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捧腹大笑;泰山派的一众女弟子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就连柳青也不禁愣住了神;若不是柳青阻止,贾病势必要过去摸摸他们的脑袋,询问原因;至于排在后面不知原由的人,或极目远眺,或运气攀岩,在石窟上找个合适的所在,都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原本肃杀紧张的气氛,竟因这些汉子的突然出现变得和缓了许多。 正是:为仇为利决生死,可笑可叹天外仙。不知那些汉子怎生容貌,引得大家啼笑皆非?黑白两道是否难免一战?那“千里传音,对话群雄”的神奇女子究竟是谁,有甚意图?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章 洛阳石窟群雄聚,仙音妙律打哑谜 04 且说群雄翘首企足,数千人伸长了脖子张望,都想瞧瞧这些汉子究竟生的什么模样,莫非是三头六臂不成? 哄笑声中,只见这五十余名汉子皆是清一色的平头短发,颌下更无一缕胡髯,当真是惊世骇俗之举。要知道古代男子蓄发留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虽然江湖豪杰性情豪迈,更过着打打杀杀的日子,对这些繁文缛节也不怎么介怀,但蓄发留须毕竟是当时的风尚,更是男子身份的象征,岂可任意所为?便如同当今社会中,大家突然看到一群奇装异服的长发男子合三凑五,估计也会“群聚而笑之”,抱有一些成见————难道违背世俗的行为,便一无可取之处,理应受到指责与批判?莫非只要被大多数人所否定的事物,就必须是错误的么? 或许你的心中自有答案,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敢于挑战世俗,无惧非议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因此众人的嬉笑声中,隐约有几分敬意存在。贾病本就是玩世不恭的性子,此刻更如同找到了亲生兄弟一般高兴,活蹦乱跳,向他们招手道:“嗨!你们的模样真有意思,是哪个师傅的手艺?改明我也去剃个平头玩玩。”贾病没有修炼过内功,因此说话的中气不足,除了身旁几人之外,俱都没有听到他的言语。 那领头的汉子也不理会大家的冷嘲热讽,直待笑声渐息,才对赵无忌说道:“在下湖广人士,贱名不足挂齿,今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声音洪亮至极,内劲之充沛,已胜过在场的多半人。黑白两道俱都起了警惕之意,均在心中琢磨:“他们身手不弱,只是不知道要相助哪一方?但愿不要和我们为难才好。”其时私底下早已议论开了,有人低声道:“喂,那短毛是个什么货色,你们看出来了吗?”也有人胡说八道:“这么明亮的招子,你竟瞧不出来?哼哼,他就是‘阴阳乌龙脑袋,平时不内裤’人称‘水上飞来云中踩,独闯闺房走八方’的‘伤风败俗之短毛神僧’光腚和尚!”更有人奇道:“为什么他的绰号那么长?”另有人恍然大悟,拍手称赞:“我方才摸不着边儿,经你老哥一说,我倒是明白了,原来他是个王八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便在此时,忽听司徒空向那领头的汉子说道:“竟然是‘湘潭巨枭’到了,不知阁下有何见教?”那汉子耸然动容,脸上的惊讶之情难以掩饰,抱拳道:“佩服,佩服!司徒老儿果然名不虚传,单凭一手轻功,便能猜出任某的来历。没错,男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贱名上我下心,任开心是也!”旁人听司徒空称他为“湘潭巨枭”,他又自报家门,名唤任开心,然而知道的人也不多。又听孟知秋嘲讽道:“你师傅怎么没来?‘煞星蝙蝠’难道走不动道儿了吗?” 这“煞星蝙蝠”四字一出口,人丛中登时爆发了轰动。柳青依稀记得听老人说过:许多年前,有一位独行大盗横行两湖流域,做下了不少案子。只因他轻功出众,犹如一只蝙蝠般神出鬼没,大家都奈何不了他,只好给他起个恶心的外号撒气。柳青继而思忖:“任开心既是‘煞星蝙蝠’的弟子,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突然灵光一闪,续思:“咿?盗空天不也是独行大盗么,难道……”心中又有一种朦胧的感觉,却偏偏说不上来。 忽听赵无忌冷笑道:“请教二字,老夫愧不敢当,尊驾有话便说,有屁便放,没事儿就闪到一边儿凉快。”任开心也不在意,哈哈大笑:“岂料一别经年,前辈还是老样子,快人快语,风采不减当年。”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道:“天下习武之人,任你如何盖世了得,定力多强,也难以抵挡武学秘籍的诱惑。池千秋的武功旷古绝世,那也不消得说了,他留下的《圣武经》,一直是武林中人梦寐已久的宝物。它对于咱们的价值,便如同善弈之人对稀有棋谱的珍视;犹胜研习书绘之人对名帖古画的向往;又好比吹奏乐曲之人对知音良友的渴求……”他停顿片刻,这才说道重点:“所以,咱们江湖豪杰应约来寻找秘籍宝藏,原是情理之常,却干赵大侠什么事了?”他话音刚落,黑道中人齐声喝彩,直到此刻才清楚这些汉子是来相助自己的。毕竟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师傅“煞星蝙蝠”也是同道中人。 赵无忌尚未搭话,忽听一人说道:“天下之事,天下人管得!”群雄寻声望去,但见一位衣着华贵,气色红润,约莫四十余岁,一幅财主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是“仁义山庄”的大庄主,“中原七义”位列第二把交椅的“散尽家财”钱漫天钱二爷。 只听钱漫天朝对面说道:“八年前,诸位黑道朋友在贺兰山商议大事,‘七彩地狱’因不满决策的事宜,带领‘不乐寨’与‘头陀帮’愤而下山,将周遭的村庄血洗一空,无数百姓因此遭殃;五年前,恰逢‘黑道英雄会’的召开,‘十二连环乌’当仁不让,力压‘天地会’在姑苏做东。会议之后,‘青龙潭’为报昔日之仇,竟联合了大小三十四家帮会,直奔浙江雁荡山,欲寻‘五虎断刀门’的晦气!吴伯君、吴伯雄、吴伯义三兄弟率门下弟子倚仗山势周旋,血战三天三夜。最后亏得‘江南大侠’欧阳凌风及时赶到,将危机化解,否则‘五虎断刀门’就此在江湖中覆灭;三年前,朝廷对云南用兵,顺道清剿巴蜀匪寇,云贵总督征集了湘军与桂军,合计十几万人马,浩浩荡荡,欲连窝端平各位的巢穴……”哈哈一笑,接着道:“哈哈,巴蜀一带道上的朋友闻风而逃,只得抱团躲在深山中哀嚎,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维持生计,终于打上了‘玉花宫’的主意,想来个财色双劫,大饱口福。岂料怜香与惜玉两位宫主武功卓绝,宫内女子更是巾帼不让须眉,你们偷鸡不成蚀把米,竟让一群娘们打得抱头鼠窜,这脸可丢大啦!”叹了口气,续道:“其实你们吃不饱饭,完全可以向‘仁义山庄’开口,钱某有求必应,并竭力助你们弃恶从良。诸位朋友何苦执迷不悟,再生罪孽?”他说的句句属实,正心诚意,而且言外之意甚是明了————每逢黑道大规模的聚会,便会有生灵涂炭的灾难发生。侠义道之所以百般阻挠,乃是事出有因。 任开心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那可就是他们的不是了。” 柳青听到这里,脑海中“轰”的一声,立刻想到怀中那封血衣门的暗杀名单里,有涉及“玉花宫”与“雁荡三绝手”吴氏兄弟的内容,震惊不已,心道:“这……这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正出神间,忽听“不乐寨”寨主鬼见愁骂道:“先人板板赵无忌,假仁假义钱漫天,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也没有办法!大可四周看看,若要真他娘的打起来,你们能落着便宜么?”原来黑道诸路豪强对钱漫天的言语极为不满,听在耳中更不受用,只当他故意提及自己的丑事,本就积压在心中的怒火,更是瞬间点燃。鬼见愁一语话毕,四下里咒骂不休:“侠义道的小杂种,你们自负高洁,武艺超群,今日便教你们有来无回!”“识相的便跪下磕头,爷爷放你们一条生路!”“大家一起上啊,别再扯淡了!” 赵无忌左手捋须,右手拔起银枪,登时舞了个花子,扬天长笑:“哈哈,哈哈,老夫一生善恶分明,怎能向妖孽低头?今日既然来了,便已将生死二字置之度外!”他说得虽然简单,但声音慷慨激昂,群山回响,语气中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魄力,瞬间激起了侠义道群雄心中的烈火————至死方休,绝不妥协,永远怀揣希望的烈火。“歌女的歌,舞者的舞,剑客的剑,文人的笔,英雄的斗志,都是这样子的,只要不死,就不能放弃。”只见不少汉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甚至还有一个使狼牙棒的少年为了鼓舞士气,满腔热血道:“没什么好怕的,咱们一个打十个,就不成问题啦!” 柳青看着局面愈演愈烈,忙不迭的叫苦,心道:“瞧这架势,莫不是要打起来了?可我还未将血衣门重出江湖、并计划了一系列歹毒阴谋、甚至欲联合魔教入主中原武林的消息传播出去,这怎么办?”不由得暗骂:“操蛋玩意,少林寺的一帮秃驴关键时刻掉链子,这当儿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要知道少林乃天下第一大派,自唐朝起便领袖武林,不知化解过多少纠纷。江湖上人人敬仰少林派,此刻若由他们坐镇主持,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无论彼此间有多大的仇怨,局势都应该会和缓许多。 可少林群僧迟迟未能露面,嵩山派的高手也不知所踪,此间唯一有能耐镇住场子的泰山派, 也“远水救不了近火”————虽然卓非凡是泰山派的首席弟子,武功与身价皆有,但毕竟资历与辈分均不够,群雄凭什么听他的?再者,尽管泰山派贵为五岳派之一,可招牌终究不如少林武当响亮,比之丐帮的人众更是不及万一,即便是泰山派掌门“紫气东来”任真子道长亲自驾临,也没道理凭一句话便让双方罢休。 没奈何,事到如今,柳青若再不挺身而出向群豪说明情况,就真来不及了。但要将如此复杂且匪夷所思之事,当着千余人的面说个明白,那绝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非得耗费一番口舌才行。且不说群雄是否会相信一个无权无势的少年“信口开河”,就照眼下这般激烈环境,大家以命相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又有谁能听得进去?饶得柳青聪明机智,也无计可施。 “紫蟒洞”洞主葛辉更是报仇心切,此刻见侠义道有意较量,登时心花怒放。他为了激起群愤,向身后喊道:“诸位带头大哥,列位志同道合的好兄弟,过去咱们被这些名门正派苦苦相逼,只能躲在穷山僻壤之处生存,好不窝囊!如今报仇的机会终于来啦,是爷们就站出来,大家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一起上啊!”大声呼叱,便招呼部下冲了过去。 二十四帮、三十六寨、七十二岛、一百零八洞的带头大哥本就是出来混的,整日价在刀尖上舔血,有什么好怕的?虽然各帮各寨心思不一,举旗不定,但大家东喊一句,西叫一声,人云亦云,竟有不少没主意的帮会变了卦————别看他们平日里耀武扬威,却也有难言之苦:要知道“做官惧王公,涉黑怕大佬,莫逞本领强,更有人上人。”正所谓小势力倚仗大势力,这些带头大哥虽然有自己的地盘,但天外有天,还是要被别人罩着————各帮各寨、各岛各洞,即受塞北“七彩地狱”、辽东“光明殿”、姑苏“连环坞”、闽南“天地会”、湖广“万邪坛”、滇缅“五毒教”等上头的管辖,遵守道上的规矩,每年依照自己所在的地域,分区缴纳巨额会费;又被侠义道逼得走投无路,艰难度日,因此大都心怀怨恨,一想到此节,气就打多处来。 如今黑道豪强见到有机可乘,“不乐寨”更是率先开头,终于按耐不住,登时有一半人云集响应,意图报复。霎时间,六七百人抽刀拔剑,杀声震天,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迂回包抄,眨眼便将侠义道的百名好汉围了个里外三层。那些未参战的帮会人物,或因之前与“洛河帮”的战役中伤势过重;或想捡现成便宜;或无冤无仇,只为秘籍宝藏,不愿多生是非…… 侠义道的好汉也随即亮出了招子。数百人嘶吼助势,声音震天动地,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柳青心道:“这就打起来啦?”将贾病拉到自己身后,对他道:“贾兄,你不会武功,可别逞能。此战凶多吉少,我自顾尚且不暇,实在没能力护你周全。届时我只能凭轻功助你遁走,你脱身之后,务必将这封信笺交给少林寺的虚智方丈。虽然有些唐突,我想他看过之后,理应明白一些。”欲将怀中的密函掏出,托付贾病。 贾病疑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怎么不和我一起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打不过便脚底抹油,这本就是江湖上实用的法宝,没什么可丢人的。 柳青摇头道:“这些伙伴都是讲情义的好汉子,本没必要趟这摊浑水,但都为了道义前来,至死不肯后退半步。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我怎能抛弃他们自行逃脱?大不了我也把命撂在这里了,又能怎的?”柳青激昂之中,无意间运起了内力,因此他这句话被不少人实实在在的听进耳中。众人的目光均向这两名衣衫褴褛的少年射去,赞许之色无以言表,赵无忌更是嘉许道:“小兄弟够仗义!危难关头,竟能舍弃自己的安危,考虑你这位同伴的处境,实乃侠义道的真本色!”转头对卓非凡道:“贤侄,你眼光不错,新结交的朋友果然够意思!”卓非凡哈哈笑道:“前辈过誉了,这是小侄的荣幸。”赵无忌又对柳青说道:“小兄弟,我看你眼生得很……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这就走吧,别枉送了性命。唉,江湖中的少年,若都能像你一般作为,该有多好!”柳青抱拳一礼,意在感谢,却无要走的意思。 岂料贾病哈哈一笑,欢喜道:“妙啊,我早就知道你老弟重情重义,否则也不愿与我同行。你我虽尚无八拜之交,但已胜过金兰之分,不错,不错!也罢,哥哥就陪着你了,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叹了口气,皱眉道:“只可惜现下没有酒喝,倒是人生的一件憾事。”柳青急道:“贾兄必须走!我马上难知死活,另有遗事交代给你。详情已来不及说明,但这封密函关系重大,你务必按我所说,将它带去少林寺。”长叹一声,喃喃道:“也怪我未能及时将血衣门的阴谋公之于众……”倏地转念一想:“这发起人处心积虑的谋划洛阳石窟的风波,该不是为了挑起黑白两道的争端那么简单。他究竟想做甚?为什么迟迟不肯露面?” 果然不出柳青所料,便在此时,竟有一股尖锐的噪音兀自从天而降,“吱吱”作响,震耳发聩,便如同金属摩擦之声在耳畔轰鸣,直刺脑髓。千余人情不自禁的大喊大叫,不乏有人痛得挤眉弄眼,弯腰驼背,赶忙抛弃手中的兵刃,塞住耳朵;更有人满地打滚,大声咒骂;就连内功深厚的孟知秋也不禁后退几步,急点耳畔穴道缓解痛苦。 这当儿谁还有能耐打架?所有人都晓不得又出了什么状况。 不多时,这刺耳的噪音竟渐渐平和,忽然变成了高山流水般巧妙的音律,听了说不出得舒服。岂料音乐未停,又听那位神秘女子柔声说道:“物华天宝动和风,一派箫韶仙宛同。人杰地灵出奇秀,遂愿得所复何求?诸位远道而来,赴约至此,求秘籍而获瑰宝,揭机密已慰平生,原是大快平生之事。怎料你们一群凡夫俗子愚昧无知,大动干戈,胆敢在佛祖面前妄动杀念,可否认罪?”这女子自恃聪明,出言不逊,竟将天下英雄视为无物,更是凭一曲音律就将群雄玩弄于股掌之间,各人怒发冲冠的同时,不禁心有余怵,情不自禁的升起了恐惧之意。但大家积愤难耐,兀自咒骂发泄,此起彼伏,不知有多少人顾盼四周,同时喝道:“你到底是谁?”那神秘女子咯咯娇笑,反问道:“汝等为何而来?” 千余人齐呼:“为秘籍宝藏而来!” 那女子隔空对话,讥讽道:“既是为秘籍宝藏而来,却为何刀兵相见,而不是来寻找我的所在?”又有人骂道:“你这婊子究竟是谁?”那女子“嘤咛”一声,娇柔无限,呢喃软语道:“我就是你们日思夜想,这场‘洛阳英雄会’的发起人呀!”她话音甫落,千余人齐声惊呼,就连无所忌惮的赵无忌也不禁变了脸色。其实早在她第一次隔空对话群雄之时,大家已隐约有此猜想,但都不愿承认这发起人竟是女流之辈罢了。如今已然明了,但大家心中却各自怀带三分惊讶、三分期待,更怀揣四分的疑惑与不解…… 其时千余人沸沸扬扬,场面更加难以控制。忽听任开心运气说道:“闻声不见人,听音不之处,我们怎知道姑娘在哪里?还望赐教!”他许久不说话,一开口便说到了各人心坎里。不一会儿,诸路豪杰俱都安静下来。 只听古琴幽幽,为主律;琵琶铮铮,做辅奏;肖笛贯穿其间,所弹奏的竟是一首难以捉摸的“入阵曲”。那女子随音唱道:“往事已去不可追,今日既来且珍行,明日纵歌翩弄影,不知何处是归程?”接连唱了三遍,唱罢便不再言语,音乐也已停止。 千余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是什么含义。任开心问道:“这算是什么答案?”人丛中更有急性子骂道:“臭婊子,你打什么哑谜?有种便跟爷爷说个明白!” 便在此时,只见诸葛智达轻摇羽扇,走了出来,缓缓说道:“姑娘既然在‘摩崖三佛龛’招待访客,倒也不错。可那地方实在小了一些,只怕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站不开啊?”群雄登时醒悟,暗暗称赞诸葛智达的才思。 摩崖三佛龛凿于武周时期,所造三佛分别代表“过去”、“现在”、“将来”,是大乘佛教“三世佛”的典型。三佛所代表的含义,不仅与那女子的诗题相对应,更与她吟唱三遍的含义相吻合。 诸葛智达学识渊博,智慧超群,人称“神机妙算”小诸葛,那是盖了帽的聪明才智之士。但他心高气傲,自恃聪明,也同样是出了名的。诸葛智达方才听那女子说自己是“凡夫俗子”,怎能忍受?非要给她好看不行————但古往今来的聪明才智之士,大多自视清高,自恃聪明,少有真正谦虚之人。 只听那女子悠悠叹道:“小女子方才失言,还望诸葛先生别跟妇道人家见识。我所说的凡夫俗子,可不是专指先生呢……”咯咯娇笑,语音中更有嘲讽之意,似是在说“凡夫俗子”四个字,便是特为你而造。 诸葛智达勃然大怒,正欲发作,忽听六七人同时说道:“还等什么,快去看看啊!”他们话音未落,早有人晃动身形,朝“摩崖三佛龛”跑去。不少人惊呼出声,赶忙跟上,谁也不肯落后半步。千余人登时挤成一团,如潮水般汹涌澎湃,不停地大叫大嚷:“喂,后面的别挤啦!”“快走啊,快走啊!”“都不要着急!”“滚你妈的!”终于有人想到施展轻功,武功超群之人便逍遥而去;也有许多武功不济之人踩踏至死。 不一会儿,黑道诸路豪强俱都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侠义道的百名好汉木楞原地,直待赵无忌等人的安排。司徒空问道:“咱们怎么办?”孟知秋道:“还能怎么办?事到如今,也只好过去瞧瞧了!” 正是:一颦一笑戏群雄于股掌之间,一谜一曲操事态于分毫之际。不知那女子怎生安排,摩崖三佛龛又有甚玄机,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章 洛阳石窟群雄聚,仙音妙律打哑谜 05 且说一石激起千层浪,黑道豪强如潮水般涌向“摩崖三佛龛”,各自争先恐后,生怕错过了什么线索消息,就此与秘籍宝藏失之交臂。 千余人同时出发,无疑是摩肩接踵,寸步难行,因此最先到达“摩崖三佛龛”的,必是技压群雄之辈。侠义道的好汉虽然晚一步动身,但也大都赶在了头里。柳青携贾病同往。 话说群雄抵达之后,却也只见得几尊造像而已,四下里积雪成片,白茫茫的甚是干净,哪有什么蹊跷?众人不由得暗暗生疑。金无常皱眉说道:“奇哉怪也,这又是什么情况?”蓦然见到一个喽喽打扮的小厮,在侧方的林子里探头探脑,不知做何勾当。金无常哈哈一笑,立刻冲了过去,飞起一脚,便将他踢了个跟头,随手掷到群雄面前,厉声问道:“你是哪个帮会的小辈,如何躲在这里鬼鬼祟祟?”那小厮提着裤子,颤声说道:“小……小的是‘虎牢寨’的下属,方才因肚子痛得厉害,实在憋不住,只好偷偷溜到林子里解手,没想到这么多人来看。”金无常反手给了他一击耳光,骂道:“混账!你的屁股有什么好看,稀罕么?”其实“虎牢寨”在之前与洛河帮的战役中损失惨重,就连帮主“”单金刚也命归黄泉,余下的寨徒或死或伤,早就走了个干净。 岂料金无常话音刚落,忽听不孝子笑道:“金大哥,看来你连男人也不肯放过了?”旁观人等齐声哄笑。金无常面红耳热,恶狠狠瞪了不孝子一眼,心道:“这笔账日后再与你结算。”要知道金无常是“好色寨”寨主,更有“见色起意”的美称,素日里贪恋美色,小肚鸡肠,那是出了名的。 金无常轻咳了几声,又向那小厮问道:“刚才这里可有什么动静?是否有一位女子出现?”那小厮咧着嘴直笑:“嘿嘿,我在这儿蹲了好一会,连个鬼影都没看到,哪有女子来瞧我拉屎?”金无常见他浑无正经,竟将如此重要之事视作儿戏,更是暴怒非常,一拳打在他肚子上。那小厮闷哼一声,就此昏厥过去。 诸路豪杰听完那小厮的言语之后,爆发了一阵喧哗。他们多半都是江湖上摸爬滚打,久经风浪的人物,此刻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急,各自惴惴不安,疑窦丛生,甚至议论纷纷:“那女子究竟是什么来路?三言两句便将大伙耍得团团转,咱们凭什么听她的?”;“不仅如此,那女子竟然自称为东道主,更是凭一张没来由的英雄帖,便将各路好汉诓到洛阳来,单说这份本事……啧啧,绝不是一般人!”;“她若不是江湖上名宿高人的子弟,便是世家望族的千金小姐,否则怎会有如此能耐?”;“大家想想看,将武林中有名的巾帼英雄一一数将出来?”;“除了‘樱花谷’的独孤九姊妹;‘玉花宫’的两位宫主之外,谁还有这般能耐?”;“哼!管她呢,这婊子不知好歹,老子非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照我说啊,天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这秘籍宝藏的传闻定然是假的。就算有,咱们千把子人怎么分?最后若是伤了和气,可就不好了。” 不多时,各帮各寨、各岛各洞的下属均已到齐,千余人黑压压挤成一片,恰好将出路堵住,无意间将侠义道的好汉围了个水泄不通。孟知秋眉头一皱,悄声问道:“四弟,怎么办?”诸葛智达道:“沉住气,再等等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便在众人沸沸扬扬,没了主意,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之际,忽又听到一阵熟悉的丝竹管弦之声悠悠传来,那神秘女子再次隔空传音,柔声唱道:“娑婆世界空自净,佛报三身渡人间;佛海无涯苦作舟,报身修佛终得果;大日如来法神明,明义之光普大地;南无本师悉达多,万德洪名功无量。”她唱罢之后,调戏道:“尔等可知我在哪个所在?” 群雄皆是一头雾水,不知她此言何意,更不知她身处何地。人丛中先是陷入了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般的轰鸣。这时就算是修养再好的人,也难以忍耐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捉弄。何况诸路豪杰本就是江湖中人,大家舞刀弄枪,功夫底下分输赢,兵刃上头讨说法,哪知道这些哑谜歌赋、道学佛理?霎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破口大骂。但怒骂之余,黑道群豪俱向诸葛智达望了过去,期待他能给个说法。毕竟大家空手而来,甚至损兵折将,没道理就这样一走了之;况且事态发展到现在,一则形势所迫,二则疑惑重重,无人不想弄清楚原由。 岂料诸葛智达愣了半晌,始终不说一句话。其时许多黑道人物嬉笑不停,使出激将之法:“哈哈,他不知道!”“呸!拿把扇子就以为自己是诸葛亮?老子坐个四轮车,岂不比你像得多?”“什么神机妙算,我看是猪狗不如……”便在此时,任开心又发表意见了,听他招呼道:“大家先静一静,让诸葛先生好好想上一想,如今咱们可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他话音甫落,又有人骂了起来:“乌龟王八蛋,你究竟是帮那一边的?”“你剃了个短毛平头,不男不女,不僧不道,乃是四不像,在这装什么好人?”任开心报之一笑,也不发作,可他手下五十余名汉子却不能受此屈辱,正欲动手,却被任开心拦住,说道:“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咱们不去理他,稍安勿躁。”柳青心道:“任开心的脾气好得很啊,看其谈吐作为,倒也不像坏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正当千余人吵得热火朝天之际,忽又听音乐作响,那女子轻声叹道:“愚不可化,愚不可化!大日如来智慧广大,光明普照,为何你们竟如此愚笨?”痴痴笑着,续道:“不知诸葛先生有何高见?”其实诸葛智达一直未能参悟她话音中的禅机,只能顾做镇定,冥思苦想,直到此刻依据她的暗示方知。 诸葛智达是儒家学士,自幼研习儒家十三经、奇门八卦等道家易理,相比之下,对禅机的领悟毕竟少了些。他深知那女子是有意提示,旨在让自己点破迷津,率众人前去“奉先寺”会晤,好进行她下一步的计划。但诸葛智达心高气傲,虽自知输了一阵,却也不愿承认,只是冷冷发笑,对空说道:“姑娘牝鸡司晨,只怕将天下英雄看得小了!只是这一次,我们若还未在约定的地点会面,该当如何?” 那女子甜甜笑道:“事不过三。奴家乃是女儿身,一时兴起,便跟大家开起了玩笑,还望诸位英雄莫要跟妇道人家一般见识,恕罪则个。”软语娇音,楚楚可人,千余人无不酥骨软筋,怒气早已跑到九霄云外。即便是泰山派的一众女弟子也为之沉醉,期待看到她的容貌。 诸葛智达接着道:“既然如此,我兄弟便移步换景,期待在‘奉先寺’看到姑娘的尊荣。”随即对孟知秋高声说道:“大哥,她在奉先寺,咱们这就过去吧?” 原来奉先寺本名为“大卢舍那像龛”,佛教有云:“佛有三身,一为报身,二为法身,三为应身。”而卢舍那佛即为“报身佛”,含义为智慧广大,光明普照;但“卢舍那”这个名字,本就是“法身佛”大日如来(毗卢遮那佛)的简称,其原因是“应身佛”悉达多(释迦牟尼)在立名时,将他的报身和法身立在同一个名中,表示法、报不二。因此佛有三身,但本源仍是“万德洪名,南无本师释迦牟尼”————而奉先寺作为洛阳石窟中规模最大、极具代表性的摩崖雕像,又是万余造像中唯一的“三身佛”,那女子话中之意,自然是指此处。 黑道豪强早已竖起了耳朵,此刻听到诸葛智达说那女子在“奉先寺”等候,虽不明白原因,倒也不在乎。这会儿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照啊,没奈何呀,如今只能顺水推舟,过去瞧个明白了!”于是人云亦云,千余人立刻蜂拥而至,朝奉先寺行路,不必赘述。 柳青心道:“这女子才思颇广,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或许她便是血衣门的首脑之一,欲对群雄不利;如今人丛中更是鱼龙混杂,五花八门,说不定血衣门的杀手已经混入其中,妄图不轨了;我自当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抢占先机,无论如何都要揭穿血衣门的阴谋!”想到这里,再也顾不了许多,一把揪住贾病,提气腾挪,身体已如飞箭般窜出,直往奉先寺而去。 群雄直觉“嗖”得一声,一个影子从眼前惊鸿般掠过。瞧着柳青远去的背影,不知有多少人愕然称奇,脱口赞道:“好功夫!”料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竟有如此身手。赵无忌和司徒空更是对视一眼,含笑点头。卓非凡心道:“久闻柳青轻功出众,今日一见,方才领略。我若是像他这般纵起,原亦不难,只是携着一个人还能如此轻盈如燕,却是不能了。”贾病更是大呼小叫:“哈哈,我飞起来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且说群雄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了奉先寺占地极广,满是积雪的台阶之后,竟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佛像前,此时竟放置了二百余台清一色的紫檀香木古桌。这些桌子不仅小巧精致,而且排列出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形状,令人产生无限遐想。每张桌子上都放置着一个特制的盘子,盘里分别呈着红、白、蓝三朵妖艳脱俗、中原罕见的花朵————如此奇怪的摆设,如此稀奇的布置,如此怪异的花朵,到底是何用意? 眼前所见的突兀奇观,更加令人摸不清头脑。但此刻群豪终于知晓的,便是适才那女子打的第一个哑谜,无非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目的是将所有人都引向“摩崖三佛龛”,这样她才有机会在这里进行安排————但她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布局?她煞费苦心地谋划至难以附加的地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阵寒风吹过,透肌而寒,天地中仿佛充斥着一股肃杀之意。群雄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兀自思量不停:“那神秘女子是怎生在这般短暂的时间内,完成了一个如此耗费人力的工作?难道她还有许多帮手不成?”便在群雄出神之际,又听那女子媚声说道:“奴家本寄出了七百四十三封请帖,邀请江湖上的名宿高人,能耐之士,前来共赴英雄盛会。岂料只有二百余位豪杰赴约至此……”话锋一转,冷笑道:“至于其他人么,终归是不请自来。”幽幽叹了口气,接着道:“罢了,罢了。诸位能到得此地,也不枉小女子一番苦心了。” 群雄只觉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遁声寻去,竟隐隐是在佛像的背后……难道,她竟在石像的身躯里面?各人均想:“这神秘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她足不逾户,如何知道有多少豪杰是真正收到英雄帖,并应约赶赴洛阳参与盛会?”愈想愈觉得蹊跷,大家此刻已极有可能陷入了一个圈套之中。甚至有不少人开始反思自己的鲁莽,后悔为了一张未加考证的请帖,便唐突来到了这里。 但人多势众,诸路豪杰也俱是在武林中摸爬滚打、身怀绝技的老江湖,又怎能被一个女子吓破了胆?只见一身材魁梧,强壮如牛的年轻人大声问道:“我等此次前来,是因为姑娘在信函中提到了武功秘籍,金银宝藏。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自然倾心于池千秋至高无上的武功心法;通神役鬼万斤财,潇洒人间走一遭,世间又有谁不想求得盗空天用之不竭的巨额宝藏?”微一停顿,似乎在思考措词,缓缓道:“姑娘也不必装神弄鬼,不妨露个面,报上号儿来,也好把话说个明白!你们将大伙请到这里,究竟想做什么?请帖上提到的秘籍宝贝,现下又在哪里?”他话音未落,登时一呼百应,千余人齐声附和:“秘籍宝藏,秘籍宝藏!” 岂料过了半晌,那女子才咯咯笑道:“好事多磨,岂能轻易成功?罢了,既然诸位英雄如此着急,奴家也不便再搪塞,诸位大可近前说话。”群雄均想:“近前说话?难道前面还有路不成?” 便在此时,只见奉先寺内十一尊魁梧的佛像竟然同时移动,巍峨高大的身躯在缓慢转动的过程中,不时发出“轰轰”“吱呀”等震耳欲聋、响彻云霄的声音。但无论怎样的巨响,也比不上千余人因惊讶而失声的叫喊! 群雄皆是张口结舌,面容僵硬,甚至连眼珠都要瞪了出来,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一幕!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已使一些小子昏厥过去————有谁能想到这些石像竟然会自己转动位置? 等到群豪回过神时,石像已经停止了转动:只见“卢舍那大佛”、“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迦叶尊者”、“阿难尊者”,以及二天王、四位金刚力士,显然变换了位置,每一尊石像背后,俱都出现了一个黝黑巨大的洞窟。这十一个洞窟,当然与其他的石窟截然不同, 它们不仅奇大无比,奇特无比,甚至连洞窟本身也仿佛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息————又有谁能想到佛像的背后,竟会有如此玄机? 千余人兀自发愣,均在心中捉摸:“这几尊重达万斤的石像,竟能如此轻易的移动位置,其中的设计必然是妙到巅毫。是谁制造了这样的机关,这始作俑者又有怎样的目的?是为了隐藏宝藏,还是为了掩盖秘密?这样宏大的工程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的财力物力,它又是在什么年间改造的?”那女子嬉笑道:“秘籍宝就藏在洞里,诸位英雄何不近前说话?这里面可有趣得很哩!” 正是:痴人说梦,斗转星移任变化;子虚乌有,始料未及假作真。不知洞窟内有甚文章,且看下回分解。 开始码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佛龛后暗藏玄机,魔窟前立约为誓 01 词曰: 峰回路转,云舒霞卷,了非人世。空凝伫,烟霄里。怅心事未了,匆匆又去,赚得尘土。 仙人拍手,山头笑我,业果有定。枉风流,如梦令。惆机关算尽,嗟嗟彷徨,恩怨无尽。 且说“奉先寺”内的数尊佛像转动方位之后,露出了十一个漆黑巨大的洞窟。这些洞窟宛如受到了神鬼邪灵的诅咒,散发出一种诡秘的气息,好似恶魔张开了血盆大口,企图吞噬世间万物的生命。 四下里积雪成片,洁白无瑕,佛龛上也笼罩着层层冰霜,那黑暗的“魔窟”,便在这强烈的反衬下,愈发显得阴森可怖。一阵狂风袭过,凉意透心,直吹得侧方林子上的枯枝败叶“簌簌”急响,更为此间渲染了几分惊悚与诡谲。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且说那女子的声音自“魔窟”里飘然传出,听她娇笑道:“诸位英雄之所以不远万里的赶赴奉先寺,原是为了得到池千秋的武功秘籍、盗空天的金银宝藏……岂料事到关头,你们竟驻足犹豫,却不敢到山洞里瞧个究竟,可笑煞了奴家!” 其时仍有许多人对眼前的奇观难以置信,他们瞪目结舌,似笑非哭,兀自盯着魔窟发愣。过了半晌,人丛中才渐渐响起了议论之声,有人思虑道:“这些洞窟独具匠心,恐非自然造就,其中必有蹊跷!”另有人接道:“那还用说?光看石洞的外形便知道是人力使然。不仅如此,佛像背后的机关更是设计得掩人耳目,委实可疑,咱们须得谨慎一些。”还有人骂道:“他妈的,这婊子不怀好意,咱们决不能上她的当!”更有人疑惑道:“池千秋的《圣武经》、盗空天的藏宝图,原是武林中最为机密之事,这两件物事又怎会同时落在她的手中?我打早就觉着‘洛阳英雄会’有太多疑点,大伙别进去了!”众人俱都满腹狐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这里仍有一些方涉江湖的少年不知世故,初生牛犊不怕虎,极力怂恿带头大哥当机立断,一起去山洞里瞧个究竟。只见“黄蜂寨”的喽喽耐不住性子,跳着脚地发牢骚,对寨主“毒马蜂”蒋通齐声恭维:“大哥,咱们快去瞧瞧吧?”;“这婊子故弄玄虚,山洞里能有什么古怪?即便有危险,又能怎得?大哥的一把开山巨斧威震江湖,什么应付不了?”“寨主,《圣武经》近在咫尺,何不先下手为强?等神功练成之后,天下谁敢看不起咱们黄蜂寨?”黄蜂寨的喽喽一发牢****母岛”、“百兽寨”、“断头帮”、“悬溶洞”的下属也鼓噪起来。登时哗然汹汹,人云亦云,各帮各寨、各岛各洞,俱都左右摇摆,不知进退。 然而侠义道的好汉也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忙知所措。孟知秋问诸葛智达:“四弟,你瞧着如何?”诸葛智达道:“这山洞里必有隐晦,咱们不能冒然进去,否则定会着了道。眼下还是其观其变为好。”赵无忌点头道:“是了,想我‘中原七义’扬名中原,单是龙门石窟,老夫就来过不下十次,却决计没有想到奉先寺竟藏有如此奇观!”司徒空也疑惑道:“我实在猜不通这女子的来历,更参不透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一时间,大家竟都犹豫起来,彷徨进退。 便在喧闹之中,忽见秦嵩走了出来,只见他缓缓抽着旱烟,朝山洞里徐徐说道:“姑娘,咱们素未谋面,更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但你为何居心叵测,非要置大伙于死地不成?我秦嵩在江湖上混了一辈子,临老总不能栽在一个女人手中!”那姑娘委屈道:“秦老爷子何出此言?”声音楚楚动人,竟已哽咽。 秦嵩冷哼一声,不屑道:“单说这十一个洞窟,里面黑灯瞎火,难见天日。倘若你在洞中埋伏大批人手,或藏着毒蛇猛兽偷袭,亦或设下机关陷阱加以暗算,那咱们一进去,便立刻丢了性命!你到底存着什么心?”诸葛智达截口道:“哈哈,别得暂且不说,若是大家进去之后,佛像突然转动身位,将原来的出路堵死,那便有再大的膂力,也不能够出来了!”二人话毕之后,黑白两道的汉子都觉得实有道理,霎时间,千余人齐声呼应:“对!对!千万进去不得。”;“哎呦,我没想那么多,差点就完蛋了,亏得他们点醒迷津。”;贾病更是摇头晃脑,咬文嚼字道:“啊哈,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尽管在场豪杰无数,更不乏见多识广、本领高强之辈,但陡然见到如此匪夷所思之事,料谁也不禁为之惊疑无奈————人们难免会对未知或难以解释的事情怀有恐惧感,更何况这神鬼莫测、难以捉摸的怪事?再者,黑白两道本就各怀警惕,即便是黑道之间,各帮各寨也难免心生嫌隙:一为往日隔阂;二是怕对方捡了秘籍宝藏的便宜。大家顾虑甚多,谜团亦多,因此没有一个人情愿做出头鸟,率先进洞瞧个究竟。 至于柳青所想,当然和大家都不一样,他思忖:“事到如今,我必须做出非常之举,即引得群雄注目,又博取黑白两道的好感,那才有机会当众揭晓血衣门的阴谋。我该怎么做呢?”突然灵光一闪,续思:“管他娘的!不如我当先开路,去山洞里走一遭吧?”正欲行动,忽听那女子又道:“秦老爷子端的谨慎,难怪日月帮可以立足于江湖,并且如日中天。不过你们大可放心,山洞里不仅百无一害,而且……”媚语娇音,诱惑道:“纵情蚀骨,断肠销魂,欲仙欲死,夫复何求?”说罢痴痴笑了起来,声色与语境里,竟充斥着令男人浮想联翩、难以抑制的冲动。群豪大惑不解。 日月帮的一干人听那女子当着群雄的面夸赞自己,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秦嵩也不禁洋洋自得。岂料那女子话锋一转,冷笑道:“奴家原以为诸位朋友都是洒脱豪迈的江湖英雄,不想你们皆是一群酒囊饭袋!屈屈一个山洞都不敢入内,宛如新媳妇上花轿,扭扭捏捏。呵!你们枉为男儿身、英雄汉!可笑啊,可笑!”笑声中充满了鄙夷之意。 那女子话音刚落,不乏有汉子怒发冲冠。诸路群豪大多是各地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怎能忍受这女子的侮辱?群豪虽知她是有意激将,却也不管不顾,陡然间豪气万丈,恢复了往日的气概,吵吵嚷嚷,已准备进去瞧个究竟。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且说冯雷霆早已忍耐许久,此刻再也不能自己,骂了几句,随对卓非凡道:“师哥,怕她作甚?”不待卓非凡应话,双脚一蹭,兀自越了出来。便在此时,一声怒吼灌入众人的耳膜之中:“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老子将性命搭在这里,也不能教她看得小了!”冯雷霆回头一看,正是“暗礁岛”岛主铁悍山。柳青心想:“铁悍山倒也是条汉子。”赵无忌生性豪迈,此刻更是拇指一挑,赞道:“好汉子!” 铁悍山铁塔般的身躯青筋暴起,双臂更是筋结虬现,一挥手,便率领一干下属往山洞行路。便在此时,葛辉突然斜刺里蹿了出来,伸臂挡住铁悍山,说道:“铁大哥息怒,莫中了她的奸计。眼下须得从长计议,至少要先探出这婊子的姓名,否则岂不教外人笑话?”暗礁岛与紫蟒洞同为琼州的势力,因为隔岸而居,平日里走动频繁,关系当然比其他帮会近一些儿。此刻葛辉见铁悍山白送性命,自当设法阻止。 赵无忌突然哼哼冷笑,嘲讽道:“响尾蛇,我看你是被吓破了胆吧?”长枪舞动,枪尖向黑道豪强一一扫去,傲然道:“奉劝各位,趁早回头,这就滚下山罢!”赵无忌爱憎分明,最讨厌葛辉这种偷施冷箭的小人,何况二人素有瓜葛,眼见他还敢露面,怎能按耐得住? 葛辉麻脸一沉,说道:“赵无忌,咱们的账还没算完,这便开始么?中原七恶,人面兽心,装你妈的相……”话未说完,忽听几声大喝,自侠义道中跃出了四位英姿飒爽的人物:当先一人着道服,紫面阔鼻,双颧高耸,气质翩翩,宛如一个卓尔不群的隐士,仔细看时,竟发觉他十只手指竟似一般长短,有识之士知道这是练成“紫绵掌”的结果。此人正是“紫霞神掌”魏不群;其次一人二十余岁,白面红唇,淡眉星目,相貌极为俊朗,手持双戟,威风凛凛地傲视群雄,确是“幻影双戟”陆延赞。江湖有传言,陆延赞乃是昔年岳元帅帐下第一猛将,双枪陆文龙的后代。陆延赞自幼研习家传枪法,得道之后改用双戟,威力更增。虽然天下外门武功的招式博杂无数,其实练到深处,一通百通,方能领悟“如出一辙”的道理;另一人生得孔武有力,圆脸方耳,神情彪悍,恰是“力能扛鼎”陈元霸;最后一位竟是个妙龄美妇,粉脸纤腰,吹弹即破,虽是走江湖的打扮,却不似风尘女子的庸碌气魄,手中一把凤翅镏金镋也打造得极为精致,长短适中,弯曲自若,恰好配合女子轻柔灵巧一类的武功。除了“月牙飞镋”叶兰香之外,谁还配得上这般兵器? 四人出阵之后,钱漫天也来到赵无忌身侧,这下“中原七义”在场的六位英雄均已崭露头角。 正是:物以类聚,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以群分,常伴贤良品自高。不知他们有何话说,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章 佛龛后暗藏玄机,魔窟前立约为誓 02 且说“中原七义”于群雄之前大放异彩。只听魏不群对“响尾蛇”葛辉说道:“阁下颠倒黑白,倒打一耙,也不怕教天下英雄耻笑。‘怙恶不悛,人面兽心’八字,必当原封奉还!”钱漫天哈哈一笑,讽刺道:“尊驾自欺欺人的本领,钱某还要多多领教。”他二人原是读书人,不愠不火,言辞亦算客气,但陈元霸却是典型的血性汉子,怎能忍受葛辉谩骂不休? 但闻陈元霸怒喝一声,“半步崩拳”吐气开山,左手斜勾,右拳直进,直取葛辉命门。虽然奉先寺是龙门石窟占地最广、规模最大的石窟,但千余人同时汇聚于此,难免显得拥挤,各人之间的距离可想而知;再加上陈元霸膂力甚强,行动如风,更是使出了“半步崩拳”这等巧妙拳法,时机恰当,迅猛刚劲,葛辉一愣之下,竟尔没有躲开,着实吃了个正着。葛辉惨呼一声,登时飞了出去,力透胸背,口中鲜血狂喷,有如泉涌,眼看是不活了。 这个变故太过突然,寺内登时哗然,群豪惊呼出声。站得远的人看不见前面的情况,听到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后,纷纷问道:“怎么啦?”前方有人应道:“陈元霸将葛辉打死啦!”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快,顷刻之间,喧哗似雷鸣般响亮,更有黑道豪强怒气冲天,紧往前赶,欲去讨个说法。 “紫蟒洞”的洞徒急忙拨开人丛,抢到葛辉身边,只见他面色惨白,入气少而出气多,若不及时救治,恐怕一命呜呼。葛辉的为人虽然狡诈,但对身边的下属却极为宽厚,只因他明白“家贼难防”的道理。如今紫蟒洞的一众人见大哥命在旦夕,立刻红了眼,抄起家伙便去跟陈元霸拼命;俗话说“秦桧还有三个相好”,葛辉混迹江湖多年,人品虽然不端,但也总会有几个臭味相投的好兄弟:只见“水母岛”岛主“毒刺”虞仲奎、“黑山寨”寨主“一字电剑”褚赫、以及“暗礁岛”岛主“巨无霸”铁悍山,立刻率麾下冲了过去。看这架势,非要杀了陈元霸偿命不可。 便在此时,那些与侠义道素有瓜葛的黑道帮会终于逮着了机会,只见“塞北孤雁”隆卷风、“不乐寨”寨主鬼见愁、“头陀帮”帮主梵吃人、“珊瑚岛”岛主陈如戾……亦都加入了战团。段尸解凶态毕露,一张本就恐怖的脸上阵青阵紫,说不出得猥腻难看,但见他独臂一挥,也率下属迎了过去。只因段尸解方才被赵无忌的神枪所骇,于群雄面前出了大丑,早就想报仇解恨。然而赵无忌此刻既不吃饭,又不饮酒,若想使毒偷袭,唯有放出毒气这一个办法。可是千余人比肩接踵,毒气一放,难免连累自己人。届时各帮各寨、各岛各洞的带头大哥都要向“五毒洞”索要解药。正所谓“下毒容易解毒难”,段尸解哪有这许多解药供以救治?那时自己岂不成了众矢之的?所以段尸解始终没有将毒气放出。 这里侠义道的好汉眼见形势不对,俱都抽刀拔剑,准备应敌。霎时间,千余人乱作一团,寺内不想动手的旁人出不去,寺外欲报仇的汉子进不来,四周更是大叫大嚷,拥堵成疙瘩。 当时的局势甚是微妙,黑白两道剑拔弩张,宛如一堆干柴,只要有一丝火星,便可燃起熊熊烈火,不可收拾。但因这神秘女子的突然出现、乐曲哑谜的诡计、秘籍宝藏的诱惑、以及佛像背后匪夷所思的机关,群雄俱都被这些离奇现象、骇人景观所震住,一时竟忘了算计旧账。但现在陈元霸将葛辉打了个半死,这事端犹如一个导火索,立即引燃了双方压抑许久的愤怒,怎能不在拳脚上分胜负? 其时正当晌午,太阳正烈,强烈的光线照射在千把“奇形怪状”的兵刃之上,密密麻麻,白晃晃的甚是耀眼。忽听歇斯底里的惨叫接连不断,群豪遁声望去,唯见人头攒动,哪能看清楚状况?嘈杂之中,突然有人喊道:“打起来啦,又有人打起来啦!”果然从侧方传来“乒乒当当”刀剑相交的巨响。听这声音,少说也有六七十人在斗殴。既然看不清是谁在交手,那就更不晓得因何原因了,所以另有人问道:“是哪边的朋友在争斗?”殊不知是谁应了一声:“是‘钱塘帮’和‘穿云洞’,他们又打起来了!” 此时奉先寺内良莠不齐,大约聚集着四百余人。那些欲寻仇的黑道帮会,已对侠义道的百名好汉形成合围,人数上的优势显而易见,若是一拥而上,决计能占到便宜。但因地处狭小,杂人亦多,大家挤在一团,谁都拉不开架势,因此真正能挨到对头身边、起到作用的人却没有几个,这无疑顺了侠义道的风。 只见寺内血肉横飞,人头乱滚,打得不可开交。那些无意助拳的帮会旁人,看到这番惨烈景象,哪有不向外逃窜的道理?但寺外“只闻声、不知情”的豪杰兀自好奇,亦不乏鲁莽跟风之人,岂料人丛竟如排山倒海般拥向奉先寺,恰好将出路堵得水泄不通,场面愈发混乱,登时发生了踩踏。质疑声、询问声、阻止声、叫骂声、夹杂着尖叫声、打斗声,沸沸扬扬,震天价响。只听后面的人喊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还有人问道:“找到秘籍宝藏了没有?”里面知情的人则疯狂嘶吼:“不要再挤啦,奉先寺快塌了!”杀声四起,直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而落。 事态愈演愈烈,到处拥挤不堪,踩踏成片,群豪肢体间的接触也越发频繁。拳脚不长眼,刀光剑影、枪戟锤镰、镗棍叉耙、单鞭双斧,四下舞动,大家都要防备自己受伤,各人间的惶恐与焦急不言而喻。 毫无征兆下,气氛陡然改变,任谁都惊慌失措。既然每个人都要寻求自保,难免推拥厮打,甚至最后动起杀念。因此原本只是数百人斗殴的场面,立刻扩散开来,殃及无数旁人,演变成千余人互搏厮杀的局势。四面八方,俱都有人在无端拼命:只见有人被刨肠开腹、还有人被斩断手脚、另有人被棍棒穿心、亦有人头颅落地,场面之惊心动魄,已非笔墨能形容。 其实在场之人,大多不明所以,一但涉及其中,就再也别想出来。只因形式所迫,即便是萍水相逢、无意打斗之人,也为求自保而杀人。大家都急了眼,此刻脑海中皆是同样的想法:“多干掉一人,自己便多了一分活命的机会。”因此谁都不肯手下留情,殊不管自己在与谁搏斗,亦不问来者是谁,逢人便杀……咒骂声、嘶吼声、警告声、求救声、劝架声、骨骼碎裂之声、临死前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许多豪杰是死于自己人手中。这端的是一场残酷的屠杀! 前来赶赴“洛阳英雄会”的豪杰,十之有九亲手杀过人,黑道恶汉就更不必说了。即便是那些刚入行的喽喽,打劫放火之事也做得多了。但这次千余人的战役,犹如一场血祭,委实太过惨烈,真是群雄前所未有的经历。什么武林秘籍,金银宝贝,终究不如性命重要,现下不知有多少人不想再管这件事了,无奈骑虎难下,全身而退毕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然而前一秒群雄还相安无事,后一秒竟风云突变,人人大动干戈,以命相搏。其变化之快,实非人所能测,也算是巧合凑着,时势造就,无可奈何。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方此一时,寺内进退维谷之人,因武功不济,无处躲闪,索性都是死,便狠命往佛像背后的“魔窟”里跑去。当时情况紧急,人人面临生死关头,谁也无暇顾及许多。 混战之中,只见孟知秋肘撞拳击;关如风刀劈脚踹;盛万里挥剑猛砍;诸葛智达羽扇挥舞之间,“关中四杰”联手御敌,虽是万分紧急的时刻,却也不乱章法,登时杀出了一条血路。 司徒空刚毙了两人,忽觉背后掌风袭来,势道虽柔,却蕴含浑厚内力,知道是一位高手,不敢马虎,随即旋身招架,只见那人尖嘴猴腮,道不出姓名,不过按其武功而论,当是一帮之主。只见司徒空忽拳忽掌,招招抢攻,狂风骤雨般向那人打去,那人退了两步,“咚”得撞在一人身上。司徒空借机抢过一柄钢刀,方欲结果他性命,左右两侧蓦地有剑光袭来,司徒空斜身避过,出手如电,砍下来者头颅,突然腰间一紧,竟是一条铁链卷来,裹住了自己身子。便在此时,又听一声大喝:“我来领教‘襄阳三侠’的厉害!”原来是“见色起意”金无常。金无常蹿起身子,飞脚向司徒空踢去。陆延赞骂道:“混账东西,捡现成便宜么?”双戟化作两道闪电,向金无常攒刺。金无常见他来得厉害,自己若是迎头直进,势必被扎上几个窟窿,当下掷出暗青子,借机退了回去。陆延赞旋身夺过暗器,右戟挡下一名汉子的八角锤,左戟挑落司徒空身上的铁链,助他脱险。 话说赵无忌的枪法固然精湛,但寺内人多地小,长枪大开大阔,舞动甚是不便,因此他果断弃枪,徒手搏斗。侠义道的百名好汉之中,若论内力之强,当属孟知秋为最;若论拳脚功夫,当属赵无忌为高。何况赵无忌本是绿林出身,平日里又爱打抱不平,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恶战,其临敌之经验,怎一个“丰富”了得?骤见赵无忌使出“赵家拳”,破口大骂,须臾间便打倒数人。他身形本就魁梧,力道又强,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顿时引来许多黑道高手。 要知“赵家拳”又叫“大洪拳”,乃是太祖赵匡胤所创,只因简单实用,便于学习,所以在江湖上流传甚广,莫说寻常武夫,便是市井小儿也会得几招。但三十二式长拳在赵无忌的手中,偏能发挥出与众不同的威力。只见赵无忌拳打不孝子、脚踢公孙硕、掌拍连天云、横扫太白三光,愈战愈勇,登时击退四大高手,不由得意气风发,咆哮道:“还有不怕死的,来向老夫讨教!”铁悍山怒斥道:“狗贼,爷爷陪你玩玩!”手中的流星锤呼呼作响,向挡路之人一一砸去,几名侠义道的好汉登时脑浆迸裂。 其时奉先寺内血泪成河,地上的死尸更是不计其数,然而寺外的打斗则更是激烈,人丛依旧源源不断的向内拥入。且不说寡不敌众,累也要累死。寺内群众越聚越多,到后来大家根本分不清是敌是友:虽然黑道豪强的胳膊上系着颜色各异的彩带用以标识,侠义道则没有,但前后左右俱是刀剑笼罩,人人处于千钧一发之际,哪有空闲去留意各人身上的标记? 情急之中,诸葛智达大声喊道:“封住寺门!想办法封住寺门!”一连说了好几遍,才有人理会,只听叶兰香娇叱道:“我去!”纤腰一扭,足底生花,直往寺门冲去,凤翅镏金镋频频递招,但敌人数量太多,兼之好手不少,根本冲不过去。 陈元霸的衣服上溅满了鲜血,依然在和虞仲奎激战。只见虞仲奎的十根手指上,俱都套着挂满倒刺的指扣,右掌中还握有一柄蓝色的匕首。他外号既然叫“毒刺”,武器上必定喂满剧毒。虞仲奎咬牙道:“兔崽子,你杀了我兄弟,非要你偿命不可!”寒光闪动下,匕首如蛇信般吐出,迅捷无比,顷刻间便罩住陈元霸“灵墟”、“神封”、“幽门”、“中府”、“天池”胸前五处穴道,五个变化之后,直刺心脏。虞仲奎这一招叫“众星拱月”,乃是贴身兵器中最为毒辣的招式,“月亮”好比心脏,“星星”便似围绕心脏的穴道,密集而重要,随便哪一处受制于人,都会面临极大危险。“一寸长,一寸强”,江湖上用指扣与匕首作武器的练家子本就不多,若非有过人之长,决计不敢使用。 陈元霸惊呼一声,待要闪避,竟发觉无论躲向何处,总会有一处穴道暴露在匕首之下,何况寺内人满为患,如何能够?仓促之间,心如电转,随手抓过一人挡在胸前,做了替死鬼,同时右掌翻出,朝虞仲奎脉搏抓去。便在此时,乍然现出五位瘦骨嶙峋、面目狰狞、鹑衣百结的白发老人,他们如鬼魅附体一般,满脸晦气之色,在刀枪剑雨之中,凄厉惨呼之间,愈发衬托出无以言表得恐怖。原来他们是“日月帮”的五位长老。 只见五位长老好似有心灵感应,动作整齐划一,配合又十分得当,五把精钢所铸的镔铁禅杖分头出击,扫向陈元霸脖颈、肩胛、手肘、膝盖、脚踝,关节接连之处,势大力沉,虎虎声响,若被击中,陈元霸虽有“力能扛鼎”的能耐,也非成残废不可。 正是:风云突变,奉先寺如浴血海,终一战;身不由己,险象环生亦无常,没奈何。欲知陈元霸下场如何、柳青怎生应对、泰山派群弟子有甚作为、事态之发展、神秘女子的真实身份、魔窟后的惊天秘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章 佛龛后暗藏玄机,魔窟前立约为誓 03 且说陈元霸惊呼一声,待要闪避,竟发觉无论躲向何处,好似总会有一处穴道暴露在虞仲奎的匕首之下,何况奉先寺内人满为患,如何能进退自如?仓促之间,陈元霸心念电转,随手抓过一人挡在胸前,做了替死鬼,同时右掌翻出,朝虞仲奎脉搏抓去。便在此时,乍然现出五位瘦骨嶙峋、面目狰狞、鹑衣百结的白发老人,他们如同鬼魅附体一般,满脸晦气之色,在刀枪剑雨之下,血肉横飞之中,愈发衬托出无以言表的恐怖。原来他们竟是“日月帮”的五位长老。 只见五位长老好似有心灵感应一般,五把精钢所铸的镔铁禅杖分头出击,配合得当,扫向陈元霸脖颈、肩胛、手肘、膝盖、脚踝,关节接连之处,势大力沉,虎虎声响,若被击中,陈元霸虽有“力能扛鼎”的能耐,也非成残废不可。 陈元霸无暇思索,奋力跃起,避过扫向下盘的两把禅杖后,将怀抱之人掷了出去,三把禅杖同时打在那人身上,只听骨骼碎裂之声,那人竟被打断了脊梁,未及惨呼,就此死去。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五位长老看准陈元霸落脚的所在,顷刻围了上去,五把铁杖搭成“渔网”形状,直待陈元霸落将下来,取他性命。其时陈元霸身在空中,正处于下坠之际,换气之间,丹田的旧息将尽未尽,新气将吐未吐,没处借力,实在无法改变身体下落的轨迹。陈元霸身经百战,自然看得出这招凶险,他方才临场机变,已是危难关头激发潜能的极限,虽然避过了五人出手一击,然而其中的惊险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见到眼下情形,危险比之刚才犹胜百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自知无力应对,索性闭上眼睛,准备束手就缚。赵无忌与魏不群兀自奋战,余光一撇,叫道:“六弟,当心!”却已来不及营救。 忽听卓非凡冷笑道:“五个打一个,有什么味儿?”运起“伏羲八卦步”,左一晃,右一晃,说不出得奇妙。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快如鬼魅的身影从人丛的夹缝中挤过,眨眼便来到陈元霸的所在,长剑惊鸿般递出,仙气凌然,如大海般波澜壮阔,似山岳般雄伟壮观,登时挽起了五个剑花,罩住了五把禅杖。卓非凡这一招叫作“一览众山小”,一字一招,乃是泰山派最为精奥的《望岳剑法》,威力实非笔墨能形容。五位长老登时变了脸色,骇声道:“望岳剑法!”知道这套剑法的厉害,不敢大意,撇下陈元霸,围攻卓非凡:只见大长老舞动手中的禅杖,势道极猛,往剑身上砸去;二长老中宫直进,掏向卓非凡心窝;三长老与四长老左右夹击,“一石二鸟”,禅杖从自己的腋下穿过,打击卓非凡腋下;五长老凌空一个跟头,来到外侧,禅杖“横扫千军”,将旁人一一打死,封住退路。五人各显本领,恰好将卓非凡围在当心,正是“请君入瓮”的阵仗。“日月帮”势大名旺,更是黑道领袖之一,座下长老岂是徒有虚名之辈?这五人原是同门师兄弟,自幼相伴,由少至壮,从壮到老,心意之相同,配合之默契,可想而知。 忽见卓非凡变招为“阴阳割昏晓”,这五招剑法说不得奇诡怪异,有时刚强如塞北烈日,狠霸凶悍,攻敌必救;有时柔软若江南烟雨,随风化境,缠绵入骨。卓非凡的长剑快如游龙,阴阳并济,分别点向五把禅杖,竟然同时抵达,恰如泰山之高大将昏晓割裂开一般,眨眼的功夫,已将“请君入瓮阵”分裂成两半,使他们前后不能呼应。也不知怎的,五位长老只觉头晕目眩,臂膀酸麻,连呼吸都甚是困难,均想:“这小子明明使得一把极为普通的剑刃,为何竟似有千斤的力道压在我的禅杖之上?” “多谢卓少侠仗义相救……”此时陈元霸一个回旋,已然站稳脚跟,喝道:“兀那狗贼,吃我一掌!”纵到大长老身前,双掌齐出,拍向他肩头。其时大长老正与卓非凡交战,蓦觉背后掌风袭来,急忙沉肩相避,转身回了一脚,随即形成了卓非凡与陈元霸双斗五人的情形。虞仲奎见陈元霸缓过劲来,匕首一挥,又向他刺去。二长老被卓非凡的快剑逼迫得力不从心,险象迭出,匆忙喊道:“救命呐!帮主,快遣人应付啊!”可大殿中杀声震天,群雄各自为战,人人危在旦夕,谁有余暇抽身助拳? 秦嵩的烟枪亦是指指点点,朝来人穴道上打去,应道:“你先撑着!”沉一口气,喝道:“大家暂且住手,从长计议,切莫在节骨眼上坏了大事!嗨……给老朽一个面子!”他喊得虽然响亮,岂料于事无补,四周竟吵得愈发激烈,杀得越发焦灼,有人骂道:“马脸鼠,你打我作甚?”那马脸鼠道:“余兄,只怪此地太过危殆,四周俱是兵器,我看走了眼……”突然惨呼大叫,原来他分神说话,被砍掉了肩膀。另一人叫道:“哎呦,兄弟们,飞鱼岛打死了咱们帮主,过去跟他们拼啦!”如今奉先寺刀如林,剑如雨,四面八方俱是兵刃相交的巨响,惨呼声与呼啸声此起彼落,求救声与咒骂声沸反盈天,每个人都要防备不知从哪里袭来的枪戟,殊不知自己下一刻是否还能活于世间,此间之惊心动魄,非经历所不能明白。 只见奇形怪状的兵器层出不穷,粉墙上喷满了鲜血,骨骼爆裂之声淅淅沥沥;临死前凄厉的惨呼萦绕耳畔;开肠破肚之人比比皆是;缺手断脚之人呻吟不休;人头在地上不停翻滚;血肉模糊的惨状映入眼帘;横七竖八的尸体堆积如山,怎奈寺外的人丛依然如潮水般源源不断的涌向大殿,拥挤与踩踏越发严重。眼见群雄都如疯了一般厮杀,各人此刻只存着一个念头:“今日的局面,不是我莫名其妙的被人杀死,便是我莫名其妙的杀死别人。多杀一人,我就多了一分活命的机会。”人类原始的野性此时演变为兽性,极度疯狂,你砍断他的刀,他会用拳头打你;你卸下他的胳膊,他会扑上来撕咬你的咽喉;你抹了他的脖子,他还会在倒下的瞬间,用脚踢一下你的屁股。如此惨烈之景象,即便是“血祭”也难以比拟于分毫。 泰山派群弟子虽然聚在一起应敌,但一众女弟子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连剑都拿不稳了,若非同伴周旋,早已死于非命。卓非凡瞥眼一望,啸道:“结‘七星剑阵’!”泰山派群弟子应道:“是!”唰唰唰唰唰唰唰,七声过后,泰山派群弟子在冯雷霆的指挥下,四人一组,分站“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方位,登时形成了阵法,冯雷霆在“中枢”号令。顾名思义,七星剑阵乃是由北斗七星演化而来,是道家门派的不传之秘,讲究互相配合,在处于劣势之中,往往能发挥更大的效用。 果不其然,泰山派群弟子摆出七星剑阵之后,外围之人难以近身,内围之人无计可施,慢慢气竭力尽,命丧黄泉。诸葛智达眼前一亮,大喜道:“诸位贤侄,想办法封住寺门!封住寺门!”泰山派群弟子慢慢镇定下来,均想:“是了,寺小人多,若要将这场无缘无故的战事化解,须得将寺门挡住才行,使寺外的人不能涌入,解决踩踏问题,大家即可恢复心智。”一位男弟子对冯雷霆道:“师兄,咱们行动罢?”一位女弟子也道:“事不宜迟,若不当机立断,只怕有更多人无辜而死。”冯雷霆只有一腔孤勇,并无指挥之才,以前这“中枢”的位置都是由卓非凡担任,但眼下他正与“日月帮”的五位长老酣战,不得闲,才由自己替代。全仗冯雷霆对这套剑阵的熟悉,才能勉强支撑到现在,此刻他听到师弟师妹的意见,当即允诺,下令道:“变阵!”只见泰山派群弟子变换方位,改为卜相中的“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交替前进。这次变化以“破军”为主阵,强调突围,无奈“九皇会”中“左辅”与“右弼”的位置无人担任。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笑道:“你们尽管放心,左辅之位由贫道接管!”一个身穿道袍之人横冲过来,掌风之下,绝无活口,竟是“紫霞神掌”魏不群。魏不群原是齐云山的得道之士,自然对“七星”变化了如指掌,如今见到泰山派群弟子的剑阵之中,缺乏两翼的保护,便使出“紫绵掌”杀出一条血路,占住左辅之位。说话间,又窜出两位大汉,当先那人广额阔面,粗眉厚唇,一双环眼如铜铃般大小,虽是南方义士,却有着北方人的雄壮气魄,此人正是“大翻云手”莫难敌;另一人生得资质风流,腰细肩宽,一股孤傲之气不可名状,如鸷鸟之不群,似白鹤之独往,一身宽袍大袖更显得奇怪。要知江湖中人喜穿合身衣服,适宜行路,便于打拳,像他这般桀骜不驯的气质,寥寥无几的打扮,除了“烟波孤客”胜春朝,还能有谁? 只见莫难敌手到擒来,激斗之中,依然谈笑自若:“娃娃们大显身手,我‘襄阳三侠’怎能闲着?非要助上一臂之力不可!”说罢在泰山派群弟子的右翼活动。胜春朝不喜言语,只管陪二哥杀敌。他俩方才听魏不群说到“左辅”,与“左”相对的则是“右”,虽不明“右弼”的具体方位,但知道总归是在右边,“襄阳三侠”名动江湖,武功甚高,即便不知阵位所在,亦能牵制住许多人手。有了两翼的保护之后,“七星剑阵”的威力逐渐发挥,慢慢向寺门靠拢,终于顶住寺门,不再放人进来。 既然寺外的群豪不能一股脑的涌入,寺内的拥堵踩踏便会逐渐缓解,空间一大,战事应该会就此结束。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且说贾病见到泰山派群弟子摆成一个勺子形状,不明所以,只当是做游戏,于是拍手喝彩,喜出望外地招呼柳青:“贤弟,快看,那边儿有好玩的。”柳青骂道:“滚你娘的!”格开一柄单刀,连刺三剑,将一名汉子逼退,未及喘息,又有九名“不乐寨”的执事挨了过来。这九人左手握着七八寸长的刚锥,右手使一柄小铁锤,乃是四川青城山一带的独门兵器————“青”字十三打,“城”云十八破,奇诡难测,尤其擅长贴身肉搏。 原来柳青从事态突变之后,立刻拉着贾病抢到一处角落里,让贾病背靠墙壁,自己则站在他身前。寺内的战况惨绝人寰,人人处于千钧一发之际,柳青自顾尚且不暇,本无力保护贾病的安全,但因地处优势,不至于腹背受敌,才苦苦撑到了现在。无奈“角落”是个天选之地,大家都想占这个便宜,因此争斗更为激烈,拼杀难以想象。柳青虽然剑法精湛,毕竟无路可退,只得迎面招架,兼之敌人接踵而至,好手亦不少,他又心存仁念,不愿无辜伤人性命,出手犹豫,身上反倒被划了几条口子,鲜血舀舀涌出。 岂料身陷囹圄,贾病仍是一般的洒脱不羁,好似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在乎,单说这份气魄,就绝非人所能及,倘若他不是“艺高人胆大”的世外高人,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只听贾病不时与柳青插科打诨:“嘿,贤弟,你这一剑刺歪了,应当往上划个三分。”“哈哈,你这一招使得不对,应当右臂横拉,左肘跟着撞过去。”“哎呦,你怎么又被砍了一刀?完了,完了!”殊不管人家是为谁拼命。柳青哭笑不得,咬牙切齿,心道:“真是倒霉,我竟遇到了这样一个活宝,若不是因为他,老子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转念又想:“我与他患难之交,更以兄弟相称,怎能不顾他的死活?须得设法摆脱困境不可。”眼见那九名汉子的青城锥纷纷向自己招呼过来,随即挥舞断剑,护住上盘,好在角落的空间甚小,他们一次只可攻来两三个人,应付起来倒也不是特别费力。方拆了几招,忽听一位“不乐寨”的执事大呼小叫,原来背后中了暗算,另有几人转身应战,怎料是“黑风寨”寨主褚赫杀了过来。褚赫脸色阴森,手中长剑鲜血淋漓,不知有多少好汉命丧此剑之下,只听褚赫怒斥道:“都给我滚开!”剑锋闪烁不定,血光飞舞,直闪得眼花缭乱,顷刻便将九名“不乐寨”执事杀得干干净净。柳青心中一惊:“好快的剑!”蓦地发觉他竟是朝自己而来,瞬间警醒,知道碰上一位硬手。 褚赫的江湖绰号为“一字电剑”,剑法当真是捷如闪电,势若奔雷,他抬手便是杀招,直取柳青胸口。柳青喝道:“好家伙!”唰唰唰还了三剑,两人皆是以快打快,有进无退的招式,每次兵刃相交,立即变招,转瞬拆了二十多式。褚赫惊讶道:“剑法很好啊!”虽在说话,掌中之剑却愈发迅疾。其时赶赴洛阳石窟的千位豪杰之中,若论内力与拳脚技艺,胜过柳青之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论剑法与轻功,柳青或许可以排列十名之内,他本就擅长以快取胜,抱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宗旨苦练剑法,因此得有所成,却忽视了内功的修习,虽是舍本逐末,倒也无可厚非。 两人越打越快,绝无一剑回防,贾病只觉剑气凛冽,刮的脸颊生疼,犹被旋风笼罩,睁不开眼睛,兀自哇哇大叫:“刘阿升,我要死啦,我要死啦!”柳青充耳不闻,只管喂招,一剑快过一剑,他在武当山侥胜钟正之后,半年以来,剑法精进许多,耐性更是增强不少,只因经历过那场恶战,明白了坚毅的道理;他在上官府突逢困窘,奋斗“恶煞四人组”,虎口脱险,更是体会到沉着的重要性,所以此刻能够耐住性子,剑势虽快,却没有明显破绽。 然而褚赫久攻不下,难免惊异,又见眼前这个乞丐打扮的少年奇招百出,频频失声赞道:“好剑法!”心中更是嘀咕:“我以快剑名震江湖,鲜逢敌手,今日竟与一位乞丐斗了个难解难分,这是何故?”越想越奇怪,何况四周俱是刀枪剑戟,生怕自己冷不丁的遭到暗算,因此胆寒,急于求成,每一剑都竭尽平生之力,痛下杀手,非要抢占“角落”这块宝地不可。柳青见他剑法凌厉至极,心道:“这人必是剑术名家。”又见他出手毒辣,每一剑都欲置自己于死地,不禁愤怒,思虑中略微分神,只听嗤的一响,胸前衣襟已被他划破,剑势诡谲,与肌肉相去不及一寸,端的危险。岂料褚赫这一剑势头未消,半途兜了转来,又向柳青小腹刺去。其实柳青若想躲过此招,原亦不难,只需侧身回避即可,但自己一闪,身后的贾病立即完蛋,无奈之下,只好右臂下压,沉剑相格,同时左脚伸出,勾他脚踝。褚赫狞笑道:“小贼,太晚了!”忽然撤剑收招,往后退了一步,柳青一愣,挡了个空,剑仍举于空中,慢了半拍,右肘便露出了破绽。褚赫欣喜悦狂,叫道:“成啦!”掩人耳目,虚划一个十字,倏地横削柳青腰肘之间,迅如闪电。这一招是褚赫的成名绝技,名唤“一字斩”,乃是举剑平削的普通招式,本无甚奇特,只因角度刁钻,辛狠快捷,再加以虚掩诱惑,所以令对手防不胜防。眼看柳青就要被削成两半,他忽然右臂急缩,顺势将断剑交于左手,出剑的角度更是刁钻迅猛,将断剑压在了褚赫的长剑之上,随即转了两圈,正是“回风舞柳”的看家本领,战胜钟正的一招。褚赫只觉眼前一花,喉头发甜,竟多了两条长长的血痕,喉管里“咯咯”作响,已被划破动脉,血喷如泉。 柳青先是舒了口气,知道自己还活着。看向褚赫时,发觉他双目如死鱼般吐出,眼神中带着无比的惊奇与疑惑,好像在说:“你到底是谁?”至死都不肯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柳青本不知他是黑风寨寨主、恶贯满盈的江湖恶汉,只当自己杀了一个无辜之人,于是带着三分歉仄说道:“兄弟,是你要先杀我的!” 贾病感觉狂风消逝,遂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好端端的活着,欣喜悦狂,仰天大笑,笑了一阵,自言自语道:“奉先寺建造的真气派,屋顶竟是清一色的琉璃瓦。”柳青听在耳中,恍然想到:“咦?我为什么不跳到房梁上去呢?”心随念动,揽住贾病,反踢墙根,身在半空时又拍了一掌墙面,借力跃到了房梁之上,这一下可安全了。要知道奉先寺内短兵相接,人人挥剑乱砍,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高处,这本是一个极为浅显的道理,只是当时大家都面临生死存亡,神智大乱,竟尔想不到。柳青看着下面到处厮杀的人丛,感慨一声,不再去看,接着摇头苦笑,对贾病道:“我真蠢,若非贾兄提醒,我恐怕也想不到这个办法。”贾病向下一望,眼见离地甚远,非常害怕,抱着房柱大呼小叫,颤声道:“什么?”忽然身边蹿上一人,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眨眼上来了六七十人。原来柳青跳上房梁之后,大凡看到之人,只要不是傻子,俱都想通了这个道理,于是纷纷往上跳,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各处支架上都站满了人,但木质材料怎能经得起这许多重量?于是房梁房柱纷纷折断。支柱一断,奉先寺登时塌了,墙壁坍弛,屋顶的瓦片四散,噼噼啪啪,直落了下面的人满脸满身。 一片断瓦残垣之中,除了那十一尊佛像、以及佛像背后的“魔窟”之外,俱都不复存在。奉先寺既然坍塌,那么再无狭窄之束缚,空间一大,方才被困于寺内的人,赶紧朝四周奔散,生怕再被卷入刀枪剑雨之中;在寺外打斗的豪杰,听到巨响、遭遇坍塌瞬间气浪的冲击之后,身躯摇摆不定,但战况却仍未停止。便在此时,群雄只觉一阵比之前更为响亮的爆炸声滚滚而来,犹在耳畔打雷一般,头昏脑胀,霎时呆了。眩晕之中,各人遁声望去,只见一座小山丘竟被炸平了,硝烟浓烈,一位俏生生的人影若隐若现,又听一个娇美的声音叱道:“再不住手,姑娘可要扔火药下去啦!”群雄虽不明所以,但见这火药竟如此厉害,都不敢乱动,均想:“我可是血肉之躯,只要她一挥手,甭管有多高的武功在身,都要被炸得稀烂不可。”顷刻之间,四面八方的厮杀俱都停了。这时任开心忽然说道:“什么玩意如此之响?”岂料他竟是从佛像背后的“魔窟”中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正是:血雨腥风,奉先寺荡然无存;瞬息万变,轰天巨响弭烽烟。欲知那少女是谁,魔窟中有甚玄机,且看下回分解。 修订章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低俗的网络小说”应当被整治 一. 经济是基础,政治是经济的集中体现,文化是经济与政治的反应。我不想用“改革开放以来,经济突飞猛进,政治趋向民主,科技不断进步,时代日新月异,商业化成为通俗文学发展的必然趋势”等话题作为楔子,以此让你明白网络文学之所以能在我们的时代存在并兴盛的原因,然后为“低俗的网络小说应当被整治”这一观点埋下伏笔。我是一个直接的人。 顺时代者昌,逆时代者亡。从大的方面讲,网络文学是社会作用的必然产物;从小的方面说,网络文学是高度需求的必然结果,它既是“少年群体百无聊赖、陷入迷茫时,排解青春期躁动的好帮手——与电子游戏相比,网络小说毕竟更容易被父母所接受”;它也是“成年群体在高强度、快节奏的都市压力下,能够随时随地、仅仅依靠手机阅读(而非打王者荣耀、抽出两个小时的宝贵时间看一部电影)就可以获得消遣的好方式。 我不否认网络文学的积极作用,因为它丰富了我们的生活,扩展了我们的眼界与想象力,也让我们接触到与“四书五经”、“二十四史”、“唐诗宋词元曲四大名著”等传统的文学艺术截然不同的东西;而且,网络文学提供了一个非常宽广的平台,它让每一个人都有成为作家的可能:你只要寻找一个网站,注册一个笔名,填写相关信息,不违反法律法规,你的作品就可以被展示————这不同于传统的写作方式、纸媒的传播方式,极大激发了全民阅读与创作的活力,这当然是一种进步,一种突破,一种新时代的气象。 二. 任何事物都存在两面性。能看到这篇文章的人,或多或少对网文界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亦对网络小说的现状有一个基本认知。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 我不想用“网络小说作为文学商业化的典型代表,以营利为目的,不重视艺术价值”“网文界鱼龙混杂,一些下三滥的写手为了吸引眼球,无所不用其极”“市场调节固有的局限性、自发性、盲目性、邂逅性”等令人讨厌的话,来说明“整治低俗网络小说”的必要性————有些东西是不需要、不方便、也不必说明的。一个成年人,应树立健康的人生观、价值观。 我本不愿写这样一篇文章,因为我是个非常散漫的人,对于这次“大规模整治网络文学”更不在乎,反正我在纵横、晋江、红袖添香,正在连载或已经完本的几部小说都没有问题,关我屁事? 但我看到许多被封查的写手、下架作品的作家、以及他们的粉丝陆续发表不满、朋友圈也接连一周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气息,他们强调说:“文化产品无论如何被认识,首先它都是一个娱乐产品,它建立在创作自由之上,必须拥有娱乐性才会有读者去看,审查太死……天朝搞思想禁锢……打压先进文化……”这些愤青颠倒黑白,分不清先进与落后,甚至倒打一耙,走火入魔,竟将应有的审查整治,视作一种“思想禁锢”,我由衷地为这些愤青感到悲哀,恐怕只有报复社会才能发泄他们内心的不满了。 “文化作品首先是一个娱乐产品”莫非在他们的认知观中,文化即娱乐?创作自由,能否凌驾于法律之上?言论自由,能否建立在荼毒他人思想的基础之上?没有娱乐性,注重写实的文化作品,就一定不会有读者看么?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些被封查的写手,竟以“时代进步”、“自由民主”、“通俗易懂”为切入点,做贼心虚,反复为自己低俗的作品贴上“合法化”、“先进性”的标签,那篇《XXXXX,怎么能被一部网络小说影响了?》的文章中,再次混淆是非,将低俗文化硬说成“先进文化”,将审查视作“天朝的思想禁锢”,偏激至难以附加的程度,真是可怜! 一部低俗的网络小说虽然不能影响社会,但一百部、一千部、一万部呢?(你知道网络小说的基数有多少吗?)这些低俗的小说日益猖獗,加在一起,可以影响社会风气吗?大量三观不正的文学作品,可以影响一个人,甚至一代人的价值观和审美判断吗?作为网络文学的主要受众——未成年人,是否更容易受到不良影响呢? 对与错、善与恶、好与坏、美与丑、真与假,虽然都是相对而言的,但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应该有一把尺子作为衡量的依据————这不仅是一个人立身于世的法则,还是一个人价值观与人生观的客观体现。思想进步当然是好的,但思想过于激进、偏执、扭曲,就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让我们一起领略,那些被封查的网络写手自以为是的“先进文化”吧! “先进文化?”那些三观不正的网络耽美小说,一度打着“自由平等进步”的“旗帜”冠冕堂皇,为自己的低俗创作寻找理论基础,甚至为了迎合市场的需要、同性恋的“爽点”,大加宣扬,极力鼓吹,恨不得把每一个人都变成同行恋,这他妈是先进文化?难道先进文化就是鼓励同性恋取代双性恋,抹灭旧有的生育观念,使同性恋成为大众化的的审美标准,阻止男女繁衍生命,中断人类文明?这样的小说为什么不能封查? “先进文化?”那些“系统流”、“穿越流”、“重生流”、“无限流”小说,虽过于离谱,但大家秉着娱乐的态度阅读,本不值得小题大做,但以“黑暗流”为代表的三观不正的小说作家,为什么要挑战道德的底线?他们大多数人,并不是用黑暗讽刺现实,也不是描写人性在黑暗前的挣扎,反衬主角的无助与悲哀,以此来隐喻这个“吃人的社会”,而是纯粹将邪恶“正义化”、“普遍化”、“合法化”,疯狂、暴虐、病态、邪恶即正义、扭曲人性,危害社会,这他妈是先进文化?难道先进文化就是将我们意识中各种美好的事物一一毁灭,令人对自身、社会,甚至整个世界都产生怀疑与绝望?这样的小说为什么不能封查? “先进文化?”那些三观不正的网络武侠小说,为了迎合中学生的“爽点”,随意在书中杀人放火强奸,各种YY,最后大奸大恶之徒名利双收,颐养天年,占尽一切好处,而善良的人全部死光死绝,宣扬“善有恶报,恶有善报”的价值观,这他妈是先进文化?难道先进文化就是鼓励人“勿以恶小而不为,勿以善小而为之”,重塑人类的价值观,主张丧心病狂,并以违法犯罪为荣?这样的小说为什么不能封查?(别用讽刺文学的说法为他们辩护,你且看一下他们写的武侠小说。) “先进文化?”那些三观不正的历史小说,动不动就篡改历史,嬉笑怒骂间结成文章,信手拈来都是依据,原来历史由他说了算,可以任意把玩?再者,那些三观不正的历史小说,大力渲染民族矛盾不说,甚至强调“种族优劣论”,基调之中,将唐时期汉人侵略少数民族,视作一种理所应当;却将宋时期少数民族侵略汉人,视为一种野蛮与不敬,诽谤侮辱。我想请教一下,这种思想究竟是“落后”还是“先进”?这他妈是先进文化?难道先进文化就是随意篡改历史,一味制造并不存在的王朝(架空历史),并且宣扬种族优劣?这样的小说为什么不能封查? “先进文化?”那些三观不正的网络玄幻修真小说,先以暴露虚构的方式,YY节操无底线,装逼升级打妖怪,刻意挑战并打击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东西,从而给读者营造某种“真实或必然”的假象,然后开始下一步计划,抛弃主题,以碎片化、游戏化、感官化的方式,拆解中心与边缘,反复通过架空手段、不断变化的场景,缔造一种“背景不确定,世界很危险”的错觉,穿插妖魔鬼怪,并衍生一系列并不存在的生物体,在历险和修真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充斥大量的色情内容,甚至对女性意识的压抑尤其严重,最后继续通过幻想、异世大陆的方式,以粉碎现实,解构正面价值为最终目的,刷新读者三观,使少年群体陷入迷茫或无法自拔的状态,这他妈是先进文化?难道先进文化就是强调男尊女卑,并以粉碎现实,解构正面价值为最终目的,强调每个人都生活在非常危险的幻境中,人人都应该逃避现实,寻找异世,努力修仙,永生不死,活在那个并不存在的虚拟里,引发社会恐慌与主体迷失?这狗日的跟***有什么本质区别!这样的小说为什么不能封禁? 还是那句话,一部低俗的网络小说当然影响不了社会,但一百部、一千部、一万部、“十万部”呢?(你知道网络小说的基数有多少吗?)这些低俗的小说日益猖獗,加在一起,可以影响社会风气吗?大量三观不正的文学作品,可以影响一个人,甚至一代人的价值观和审美判断吗?作为网络文学的主要受众——未成年人,是否更容易受到不良影响呢? 那些反对审查并整治低俗网络小说、并一度打着“思想自由”为其辩护的愤青,你们的内心究竟有多么阴暗? 文学作品可以写的不好,但至少要有一个底线。那些宣扬“黄赌毒”、“同性恋取代双性恋”、“邪恶即正义”、“扭曲人性”、““善有恶报,恶有善报,试图解构正面价值”、“篡改历史”、“种族优劣论”、“逃避现实,全民修仙”,一味挑战法律尊严与道德底线的网络小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告诉我,它们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请你告诉我一个理由,用以说明那些低俗小说不应该被封禁的原因。(我以上所指的,只是部分三观不正的网络小说,而非所有网络作品。) “文艺工作者要以正确的舆论引导人,高尚的精神塑造人,优秀的作品鼓舞人。”这句话听起来有些俗,但好像很有道理。我也想补充一句,这次大规模的审查整治,不是针对网络文学,而是针对那些三观不正的网络写手,以及低俗读者。因为小说是人写的,小说是写给人看的,正因为有这些低俗的写手与读者存在,低俗小说才会被生产与销售。 三. 小说当然可以写“低俗”、“暴力”、“无趣”、“审美偏差”、“三观不正、”“反主流”的东西。没有人希望所有的网络小说都像《小妇人》、《大主教之死》一样高尚纯朴,假如世界上所有的作家都像“路易莎·梅·奥尔柯特”、“维拉凯瑟”一样,那简直是文学的悲哀。 作家甚至可以通篇写“低俗、暴力、无趣、审美偏差、三观不正、反主流”的东西,但如何呈现,表达效果如何,对社会的影响是积极还是负面,那就是关乎创作水平的问题了: 《红楼梦》的主角,贾宝玉搞同性恋;拉德克利夫·霍尔是同性恋,她写的《孤寂深渊》,甚至被奉为“女同性恋者的圣经”;安格斯·威尔逊的《铁杉和之后》,坦率描绘了二战后英国男同性恋的生活状况,并探讨了社会文明和个人自由的边界;詹姆斯·鲍德温的《另一个国家》,试图通过复杂的“性取向”,来反映美国现实社会中的种族关系;谷崎润一郎的《卍》,以令人窒息、甚至陷入疯狂的耽美恶魔主义,呈现“败德式爱情”……这些文学作品都有大量关于同性恋的内容,但有谁能抹灭它们的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这些伟大的作家,用TA们惊人的智慧,敏锐的洞察力,阐述新的思想,不仅没有被封禁,反而引发社会反思——由此可见,耽美小说完全可以写,问题在于你是否有把握它的能耐。耽美艺术绝不会因“耽美”二字低俗,而是因为那些三观不正的写手、读者咎由自取,激起群愤,才让大家对这类题材抱有一些成见。 美国作家纳撒尼尔·韦斯特,在《蝗虫之日》中,强烈刻画一个女人裸露的过程,从她穿着一套绿绸睡衣开始,直到她脱得一丝不挂为止;川端康成凭借《雪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本书甚至以嫖娼为故事主线;《麦田里的守望者》也直面中学生霍尔顿找妓女的情节;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几乎每一段性爱描写,都可以让一个正常男人引发冲动;茅盾文学奖获得者李佩甫,在他最著名的小说《生命册》中,亦有大学教师吴志鹏对女学生梅村的性幻想与性实施;村上春树的《挪》,竟以“性”与“死”与纽带,呈现渡边彻、直子、石田玲子等人的迷茫,反应当时“日本社会因物质生活的丰富与欲求膨胀,造成了人们精神世界的严重失衡”……这些文学作品都有大量关于色情的内容,但有谁能抹灭它们的艺术价值与社会价值?这些伟大的小说家,用自己独树一帜的方式,细腻的情感,反映人类本能的、应有的欲望,不仅没有遭到封禁,反而被收录在世界名著中,提倡阅读——由此可见,色情完全可以写,问题在于你是否有把握它的能耐。美学艺术绝不会因“欲望”二字低俗,而是因为那些三观不正的写手、读者,励志要做害群之马,才让高尚的东西变得低俗。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约翰·斯坦贝克,曾经刻画过一系列罪恶人物,《煎饼坪》中,他写过一群不知羞耻的流浪汉,到处惹是生非,打架坐牢;《金杯》中,主角亨利竟为了一个女人屠城,几乎可以说是“罪恶的化身”;《水浒传》的“好汉”杀人放火,那些不消得说了……这些作品都有大量关于“疯狂”、“暴虐”、“病态”的东西,但有谁能抹灭它们的文学价值与社会价值?这些伟大的作家,反其道而行之,用聪明的方式,反应人性中的污点,不仅没有被封禁,反而喜闻乐见——由此说明,暴力完全可以写,问题在于你有没有把握它的能耐。野性是人类最原始的情感,因为人是由动物进化而来的。但是那些三观不正的写手、读者,非要把人类的“野性”演变为“兽性”,怎能不令人发指? 《红楼梦》中,秦可卿和贾珍乱淫;莫言的《丰乳肥臀》,不仅在政治上近乎反动,而且在道德上也不敢恭维;司汤达的《红与黑》,着重强调一个少年勾引别人妻子的过程;关汉卿的《窦娥冤》、老舍的《骆驼祥子》……这些作品都有很多黑暗的地方,摧毁了太多美好的事物,但有谁能抹灭它们的艺术价值与社会价值?这些伟大的作家,利用自己对人性以及世俗的把握,隐喻“时代的悲哀”,唤醒人们心中的光明,不仅没有被封禁,反而被誉为“思想巨作”——由此可见,违反道德、趋向黑暗的东西完全可以写,问题在于你有没有把握它的能耐。每个时代都有黑暗的一面,但光明永远不会向黑暗妥协。尽管三观不正的写手、读者,用尽浑身解数报复社会,它们也绝不会成功。 西方文明的源头希腊神话;唐传奇神鬼志怪小说;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妖魔鬼怪不计其数;汤显祖的《牡丹亭》,杜丽娘还魂重生;《山海经》、《淮南子》、《酉阳杂俎》,哪一部不是超现实的著作……这些作品有太多太多离奇的地方,但有谁能抹灭它们的艺术价值与社会价值?这些伟大的作家,利用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的愤懑,反思人生,抒写篇章,在文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不仅没有遭到封禁,反而被视为“人类艺术的瑰宝”——由此可见,妖魔鬼怪,异世大陆、玄幻仙侠等内容完全可以写,问题再于你有没有把握它的能耐。那些三观不正的写手、读者,一味宣扬负能量,主张逃避现实,每个人都要生活在并不存在的虚拟中,引发恐慌与迷茫,强调修仙,长生不死,甚至试图解构一个正常人的价值观、人生观,这样的行为,怎能不受到唾弃? 所以说,小说中完全可以写“低俗、暴力、无趣、审美偏差、三观不正、反主流”的东西,但取决于如何表现。那些被查封的网络写手、以及追求他们的读者,请不要对自己的无能与无知感到骄傲,也不要对自己的“堕落审美”感到自傲,更不要将自己的低劣行为,当做是一种“敢于挑战世俗的勇气”。 四. 没错,这次审查与整治的,不是低俗的网络小说,而是那群低俗的网络写手与读者;“禁锢”的不是思想,而是那些传播低俗思想的行为;打压的不是文化,而是那些高举“自由与民主”旗帜,却在宣扬低俗文化的愤青。 我是小人物,我们都是小人物,或许做不成什么大事。没关系,即便我们无法为社会贡献出光和热,也绝对不能成为那种危害社会、打着“进步”旗帜,一味为低俗的网络小说辩护、荼毒他人思想的愤青!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