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善败》 序章 身不由己入凡尘 战国年间,齐国成为七国霸主。 但丞相邹忌嫉妒大将田忌之功劳,阴谋陷害其谋反,孙伯灵曾建议田忌先发制人,捉住邹忌面君,但死忠齐君的田忌不想引起内乱,遂束手就义。最终田忌被邹忌所陷害,枉死朝中。 孙伯灵自觉留下无益,在经历了太多情非得已的杀戮和争斗后,产生归隐之意,最终辞官引退,选月厌河畔建一小小花园,了此残生。 齐王经常派人到此探视孙伯灵,并在花园东北马道旁,建了供官员歇宿的驿站,十数年后,孙伯灵辞世,其躯葬于花园东北侧驿馆之前,前往祭奠的官员和百姓络绎不绝,久而久之,此处成为圣地,日渐繁华,人丁兴旺,聚而成城,名为——驿城。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月厌河畔驿城山,寺中灯火两对半,一伟岸虚影从天而降,落入院中,寺中僧人却不见来者,此人乃是三国时期蜀中翼侯之神灵,法孝直是也。 法孝直做了河底顽石轮回千百年,终修得正果,他生生世世最敬孙伯灵,今日得道,特来相见。花坛边一小和尚看他不见,他便现出身形,对那小和尚说:“你知这株兰花草是何人转世?” 小和尚被凭空出现之人吓了一跳,忙跪伏于地慌张答道:“这株兰花草,开了败,败了开,不知在这儿多久了……大师父给它专门修了坛子,叫我们好生伺候,小僧不知它来历……” 话音落下头抬起,小和尚发现法孝直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小和尚以为眼花幻听,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坛中兰草,念了句善哉,便匆匆离去。法孝直之神灵却并未消失,仍立于那花坛边,兀自叹道:“孙前辈……您化作兰草,枯坐千年有余,也……该够了吧……” 那兰花草竟无风自动,像是在摇头。 法孝直竖起眉头问道:“难道您要修到海枯石烂?这又是何苦……” 法孝直抿紧嘴唇,暗下决心,他要将本属于自己的轮回转世之机让给孙伯灵,并替他于这小小草坛中继续苦修,没有原因,只因敬仰。 但他刚要施法,万丈金光却突然降临。 来者身穿金甲亮堂堂,头戴金冠光映映,足踏云鞋皆相称,一双怪眼似明星,正是那太乙金仙,斗战胜佛!这毛脸雷公嘴的大佛出现,法孝直神色慌张,俯首叩拜,长跪不起。 孙大圣抓耳挠腮,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眉毛一挑,哈哈一乐道:“你这指甲大的小灵,敢来骚扰我关照的后生?我看你是不想超度了否?!” 法孝直神色一惊大呼道:“大圣!孙伯灵是大圣的后人??” 孙大圣向右一跳,呔了一声道:“呆子!孙伯灵乃我徒孙履真后人,你快说你来此何意!” 法孝直忙道:“只为瞻仰,别无他意!” 孙大圣听了更气,他捏着下巴,金色眼珠滴溜溜的一转,看出这法孝直并未说谎,便对法孝直道:“你这巴山猴子,我来了你不瞻仰,你瞻仰我后生?!” 法孝直听了,脸色煞白,声音颤抖道:“都瞻仰,都瞻仰!大圣堪比日月,孙伯灵不能比肩,在下更不必提……” 孙大圣被哄高兴了,哈哈笑了一阵,由喜转忧,对法孝直道:“这兰草也是个呆子,非要学地藏王菩萨,等世间人对草木有情,才肯轮回转世,哪知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你只管瞻仰,不要叨扰他。” 法孝直连忙起身道:“大圣,我认为孙伯灵如此颇为不妥,您想必也不会同意,若破他执,非得叫他再到那人间轮回转世一遭,渡上几几几十几难不可,我愿替他守这草坛,待他轮回圆满。” 说完,法孝直又向孙大圣作了一揖。 孙大圣一听乐了,便对法正问:“你怎知这呆子化作兰草在此修行,不是他的其中一难?众生皆苦苦修渡,连我师父都要看造化,你能干涉这造化?你这呆子!” 法孝直听了,连忙跪伏在地道:“大圣请三思……” 孙大圣眉心微皱,对那趴在地上的法孝直再次问道:“你……当真愿意?” “当真!”法正连忙答道:“我愿赐伯灵一双法正眼,助他辩是非善恶,助他下一世回轮人道,修得不苦,活得自在……” 孙大圣呵呵一笑道:“你让他看清了,修得才叫苦呢。”不过,他虽如此说,却并未干涉法孝直之意,法孝直心中自明,抠了双眼,化作青芒,渗入兰草身躯之中。兰草,微微颤抖着,仿佛不情不愿。 直到孙大圣凌空一指,法正双眼复明,他欣喜万分,因为大圣赐了他一双火金睛,能见鬼魅魍魉,这虽然不是真正的火眼金睛,但在道行上,法孝直被加持了不知多少年。 “多谢大圣,多谢大圣!”法孝直跪拜连连,兰草的抖动也停了。 大圣却微微摆手对法孝直道:“不必谢我,我只是想让他修得一回苦世罢了。” 法正金色双目流泪,站起身来作揖又拜,而后其灵神便隐入那兰花草中,将孙伯灵的灵神,给挤了出来。 孙伯灵落地后便大声惨叫:“白修了!白修了!千余年我算是白修了!!” 孙悟空也不跟他废话,手指头一指,便抹了孙伯灵前世所有记忆,亲自送他去了黄泉。 此二神灵白驹过隙间,便过了黄泉路,经了忘川河,河上有做桥,名为奈何桥,孙膑晃晃悠悠来到桥前,如行尸走肉一般。这桥有三道桥身,左边乃是善人行走之用,中间是善恶兼半之人行走之用,右边乃是恶人行走之用。 孙膑是十世善人,但前世主渡身不由己之杀伐,走得自然是善恶兼半之中桥,桥下便是翻滚沸腾的血池,其中遍布冤魂恶鬼,这些鬼怪伸长了血手要抓孙膑下血池,吓得孙膑肝胆俱裂。 突然,身后一道金光闪烁,那些鬼爪便化为乌有了。 斗战胜佛亲自护送,桥下恶鬼避而远之,孙膑回头一看,身后那些灵神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没有神佛护佑,大半之数都因前世罪孽落入血池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过了奈何桥,孙伯灵登上一道土台,这土台名为望乡台,孙膑回头望,却望不见故乡,他的记忆已经被孙大圣一抹而空。而他身后的孙大圣,却打扮成了一普通鬼灵的模样。 望乡台上,孟婆冷眼瞧着呆傻的孙伯灵,奚落道:“你这号人我见得多了,装傻充愣,不喝这碗孟婆汤,是不想忘了前世恩怨情仇,是也不是?” 孙伯灵瞪大眼睛答道:“啊?” 孟婆递给孙伯灵一碗汤,神色冷峻,孙伯灵却推辞道:“多谢,我不渴。” “我这汤,是给你解渴用的吗?!”孟婆厉声喝道。 一旁伪装的孙大圣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孟婆眼中射出精光,已然知道那孙大圣是孙大圣了,她盯着孙伯灵双眼,以雷霆之音大声喝问道:“我问你,你姓甚名谁?前世何处谋生?你最牵挂的是谁?你最敬重的是谁?你最恨的是谁?最爱的又是谁?” 一连六问,孙伯灵脑子里过了一道闪电,孙悟空给他抹得不是那么干净,本意是想让他在转世之后,想起前世阅历手段,能更好助他渡过苦难,无奈这孟婆几声大喝,就破了孙悟空的障眼法了。 孟婆笑笑道:“带着这些恩怨情仇,你下一世可怎么好好轮回?给我喝了!” 如火山喷发一般涌现出来的记忆让孙伯灵痛苦之极,就算孟婆不让他喝下孟婆汤,他自己也要喝,喝下去,什么都忘了……孙膑端着碗,一口口喝光,前世记忆化作青光涌出,钻入忘川河边三生石中。 孙大圣摊开双手,不甚在意,现出原形,对孟婆告了辞便走。 孙膑喝过孟婆汤,一脸呆傻凝滞,孟婆凝眉细思,向身后一指,对孙膑道:“这成千上万的尘世,你选一个修炼吧。” 孙膑下了望乡台,再也不回头,目光所及之处,是数之不尽的来世之门,那双法正眼,亮起了青光,他看到了三皇五帝,东周西汉,看到了春秋战国,三国鼎立,看到了西晋一统,五胡乱华,也看到了南北朝并立,终归隋唐…… 他,终于化作一道青光,随机进入一道轮回之门,转世投胎去了。 第0001章 林氏有子初长成 林盼二子即将出生这一天,天降雷霆,六月下雪,此子降世所伴随异象,甚至引起了当朝朝臣的注意。大雲朝,一统天下70余载,历经三皇,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可朝堂之上,大臣奏表曰:“陛下,六月降雪,恐不祥之兆也!古有邹燕蒙冤,六月飞雪,而后三年大旱,民不聊生,陛下不得不察也!” 皇帝当朝大叫一声,竟然崩殂! 其子麒炎即位,方年4岁。 即日,林盼之妻林氏生产,无痛无血,分外顺利,产子后自行下床,百思不得其解。林氏对林盼言之:“老爷,这孩子,我生得怎么……好像一点儿都不费劲儿似的?” 盼见其妻生产后遂下床,惊得五内俱裂,慌忙道:“夫人!你吓到我了!你快回床躺下!” 林氏亦是惊慌万分,忙道:“老爷,我这到底……” “夫人不要多言,快快躺下!”林盼焦急道。 待林盼之妻重新卧榻,林盼方气松一口。这夫妻二人并不知,林盼之二子,乃是那孙柏灵转世,转世之婴,自然生产顺利。盼至床前,望向二子,皱眉沉思,暗忖道:“此子伴随雷霆冰雹而生,怕是某个星宿降生到我林家啦……” 林氏惊颤栗道:“老爷!你吓到我了,不要说这虚妄之言,这是我儿子,不是什么星宿!” 林盼叹息:“今日朝堂之上,有大臣奏表言,六月降雪,不祥之兆……而且这孩子,出生之后,不哭不闹,非寻常也,不行,我得把此子送走。” 林氏连忙下床哀求,林盼见初生子眉头不展,似痛苦状,但林盼心意已决,抱起孩子,就往门外走。刚走出门五步,此子竟哇然缀泣,淘嚎大哭,林盼于心不忍,遂打消此念头。 没想到,林盼之念刚打消,此子竟破涕为笑,大笑出声。遂取名为——林贻乐。 …… …… 林贻乐三岁时,林盼之妻林氏产第三子,竟难产,咽气前,唤林盼到身前,林盼说,保大不保小,可医官说,大人性命难保,小的还有可能,林盼痛苦万分,做出艰难决定,林贻业,遂出生。 林氏咽气前,唤长子林贻居至前,道:“你是兄长,当以家为重。” 又唤林贻安至前,道:“你是我养女,但我视你如几出,好好照顾业儿……”遂咽气。 林贻安、林贻居皆痛哭流涕,唯林贻乐说:“父亲万勿伤心,逝者已逝,逝者如斯。”林盼本伤心欲绝,乐如此说,激其逆鳞,气泄于乐,以足踢之。乐惶恐涕零。 丧妻之后,林盼辞官在家,专事农桑,无意功名。 …… …… 林贻乐八岁时,全家游园,林贻安执林贻业之手,形影不离,林贻业当着全家人的面儿对林贻安说:“姐!长大我娶你!” 林盼、林贻安、林贻居、林贻乐皆笑。 林贻居笑罢,对父亲说:“父亲,不如就将大姐许配给三弟吧!” 林贻安满脸通红。 为转移尴尬,林贻居指秋纷落叶道:“山河秀丽,百姓安居,雀啼渐止,大雁南飞,秋叶凋零,甚是伤怀。”林盼哈哈大笑道:“吾儿文采!堪比旧时子建!”居儿满脸得意,奈何乐儿却道:“所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秋叶凋零,固然凄凉,但父亲要明白,秋叶凋零过后,来年春发,会生发新芽。此乃事物之两面性。” 林盼一听,暗忖道:“这也不是八岁小孩儿能说出来的话啊……”遂问乐儿:“你小小年纪,竟能生出如此感慨?怕是书读杂了吧!” 林贻乐道:“父亲,母亲在世时,便让我多读书,儿子今日只是有感而发。” 林盼一愣,瞬间哈哈大笑,心中,思妻心结顿解,对乐刮目相看,道:“吾林家,后继有人啦!吾林家有三子,我岂能虚度光阴?”当日游园结束后,林盼重归朝堂,献力社稷。 …… …… 林贻乐方年十岁,其父林盼官拜皇子保傅,从三品,做皇长子麒衷的老师。麒衷年幼,一岁有余,其父麒炎乃是当朝皇帝,年十四。 一日,林盼下朝归家,哀叹:“皇长子真朽木也!”林贻居忙问:“太子年方一岁,父亲为何如此动怒?”林盼答:“居儿,你一岁时,持木剑能挥舞半个时辰,乐儿一岁时,能与我下围棋,这皇长子麒衷,一岁有余,话都说不全!” 一旁帮忙做饭的林贻乐闻言,持汤匙尝汤,大叫一声:“盐放多了!” 其父惊而视之,自此不再多言。 一家人围坐院中石桌,悠然自得,席间,林贻安抚琴助兴,安芳年十三,亭亭玉立,颇有倾国倾城之色;居儿年方十二,舞剑助兴,业儿年方七岁,执安之肘,形影不离。 一日,林盼入宫,君主麒炎问盼:“听闻你有一女名安,国色天姿。” 林盼连忙跪下道:“臣确有一养女……” 君主麒炎问道:“养女?” 盼答:“吾与亡故之妻皆喜女,吾儿居出生后,领养女,赐名安。” 君主麒炎问:“此女,何年岁??” 盼答:“十三” 皇帝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对林盼问道:“可有婚嫁之约?” 盼惶恐,眨眼答:“无任何婚假之约。” 皇帝行至前来,蹲在林盼面前,面露诡色道:“林爱卿,把安儿给我送到宫中来。” 林盼慌张跪下,连道:“陛下!此女年纪尚幼,且家中只此一女,待其15岁时,臣自送入宫中……” 麒炎棱双眼,盯着林盼看了好一会儿,笑道:“也好,好事多磨。” 林盼俯首倒退出宫,忧心不已,归家哀叹,林贻安见父似有心事,近前问之,林盼对林贻安道:“安儿,皇帝好美色,垂涎于你,我若不从,我林贻家,恐大祸临头!为父已陷入两难境地!” 林贻安跪拜叩谢,道:“父亲,林家待我恩重如山,我愿入宫!”林盼心如刀割,不忍送羊入虎口。 此时,乐儿从身旁经过,对二人道:“今日皇帝已经动怒,安姐如不及早去,恐安姐及我林家,皆不保也!” 林父怒目而视,脱鞋击之,心中却如巨石落地,已然有了决断。 第0002章 方年十五林贻乐 “三弟,这历史的车轮是周而复始,当财富向少数人集中,被少数人隐藏,不再流向社会时,就会发生动乱,导致家国崩溃,而后重建国家。这,便是朝代更替。” 林家大院儿中,十二岁的林贻乐手持竹简,对九岁的林贻业侃侃而谈。 业儿频频点头,竟听得懂,一旁正在下厨的林贻安颇为惊奇,林贻安芳年十五,国色天姿,烹饪缝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其父林盼又是朝中大臣,按理说,这样的姑娘应该会让林家的门槛被媒人踏平。但至今却无人上门提亲。 安儿是家中长女,每日烹饪之事都由安儿照料。 饭摆上石桌后,林盼下朝归来,一家人围坐石桌旁,欢声笑语,温馨怡人,业儿吃得满嘴油花,对林贻安道:“安姐,你做的菜太香了,我一辈子都要吃你做的菜!” 安姐掩嘴窃笑,只当业儿是个孩子。 突然间,门外进来一队银甲兵士,林盼笑眼回望,见为首一人,竟是个大内官,其手持一贴金轴绫锦丝帛,帛布上绘有祥云瑞鹤,两端是翻飞银龙,富丽堂皇,十分考究。 见圣旨到,林盼丢筷弃碗,慌忙迎去,林贻安也携三兄弟上前,一家人俯首贴地,院儿内静得出奇。 大内官清清嗓子,摊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钦承宝命,绍缵鸿图,霈纶綍之恩,诞敷庆赐。林盼之女安,德才兼备,名门佳媛,诞钟粹美,含章秀出。有柔明之姿,懿淑之德,敬慎持躬,树芳名于椒掖。人品贵重,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幽闲表质。着,入宫为中才人。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盼皱眉朗声道,其余子女皆随父声呼万岁,唯林贻乐挑眉,未呼万岁。 其父回眼怒视之,乐方有所收敛。 大内官卷起圣旨,乐呵呵地对林盼道:“林大人,这是好事儿,快快接旨吧!” “多谢陛下,多谢大内官……”林盼直起身子,弓腰接过了圣旨,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大内官尴尬一笑道:“林大人,陛下……急着见人,林贻安姑娘,奴婢就带走啦?” “这……”林盼一时语塞,回头一望,见业儿捉住了安姐的衣襟,好似生怕她会溜走似得,大内官见此情形,不愉快地咳了一声。 林盼忙道:“哦……大内官,便烦劳大内官,这一路多多照顾小女了……” 忽然间,雷声隆隆,阴云瞬息间笼罩了洛阳城,不多时,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大内官一甩袖子说了句:“这鬼天气!”便推着林贻安的肩膀,出了林府。 业儿要追,要叫,乐儿却一把拽住业儿的胳膊,捂住了他的嘴。自己也是浑身发动,痛哭流涕。 安儿泪如雨下,踏出府门,上了车辇,待银甲兵士和大内官纷纷离去后,居儿愤愤不平道:“爹,就让安姐这么走了吗?!这做皇帝的,就是看上谁了就能霸占谁吗?!” 乐儿一脸惊喝,连忙松开业儿的嘴,去捂大哥的嘴,业儿便放声大哭不止。林贻乐左冲右突,左哄右劝,狼狈之际,瓢泼大雨中,林盼也只能颔首叹息。 …… …… 林贻乐十五岁时,其父林盼三十有六,官拜左仆射,进入尚书省。林贻安芳年十八,被皇帝麒炎册封为贵人。十八岁的林贻居入校事府,任城门校尉司马,正七品。 一家五口,女身贵,父子二人从仕,唯林贻乐与林贻业赋闲在家。 自安姐走后,乐儿终日陪伴,兄弟二人每日读书、吟诗、诵经、下棋,倒也怡然自乐,只是十二岁的业儿郁郁寡欢,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 林贻乐便拍着林贻业的肩膀,劝道:“三弟,忘了大姐吧……” 业苦笑一声,对林贻乐道:“二哥放心,我心中有数……我与安姐相识十二载,十二年后,我自会忘记安姐。” 乐竖起手皱眉指算道:“安姐入宫时候你九岁,如今过去了三年,你说你与安姐相识了十二载……”他收起手指对业儿道:“臭小子,难不成再过三年,你与你安姐便相识十五载?你十五年后才能忘了大姐?” “二哥说笑了……”业儿苦笑道:“二哥,你别老提这件事,这三年来,就是因为你总提,我才总是对安姐,记忆犹新,你要是无心读书,就快去自寻乐子,三弟要读书了。” 林贻乐撇嘴道:“没见过你这么读书的,早上读,晌午读,下午读,晚上也读,一日三餐恨不得都省下。” 业儿放下书卷,盯着林贻乐,不说话,林贻乐连忙摆手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走就是了。” 林家院落不大,前门后院儿十几丈而已,后院儿种了些花草,林贻乐便去那花间树丛里,随意一躺,闭目养神,良久,他哀叹一声道:“皇命难违,天意难料,安姐和三弟,悲乎哀哉啊……啧!太执着。这情啊,认真就输了,人活一世,哪儿能为情所困呢?” “你在这儿胡咧咧什么呢?!”一声大喝突然响起,林贻乐连滚带爬起将来,定睛一瞧,果然是他爹下朝回来了。 他爹二话不说,脱鞋就打!林贻乐大叫一声:“爹饶命!” “我打你个口无遮拦的黄口孺子!”林盼不依不饶,一个追,一个逃,林家大院儿,鸡飞狗跳,邻里邻居,纷纷侧目。 林贻乐被罚侍奉晚饭,大哥林贻居有公务在身,送了信来,三弟林贻业还有书要看,这父子二人便在石桌前对坐,尴尬不已。 “儿啊……”林盼打破尴尬,执空酒杯道:“不然,你随你大哥,去校事府吧。” 林贻乐起身,给林盼斟酒,倒得酒都流出来了,林盼怒目视之,问道:“臭小子,你这是何意?” 林贻乐只是傻笑,并答:“倒多了,倒多了……” 林盼本想脱鞋击之,突然想起水满自溢之说,瞬间便明白了这二儿子的意思……于是喝干了盅中酒,暗暗点头不已。 第0003章 樱花从中法眼开 林父喝完了酒,拿起筷子,往石桌上一看,一桌乌漆嘛黑,没有一个能入得了口,破口大骂道:“你这菜怎么烧的?!”林贻乐委屈道:“父亲,从前都是安姐烧菜,我也不会烧啊!” 气得林父脱鞋就要打。 乐忙道:“父亲莫打!我觉得咱家也该有个专门儿做饭的人了。” 正在此时,一身铠甲的林贻居,事毕归家,刚入大门,就见父亲持鞋瞄二弟,忍俊不禁笑道:“哟,二弟,又惹爹生气了?”林盼闻言,连忙穿鞋,扭头一看,那居儿身后,还跟这个小伙儿。于是皱眉问道:“这是谁家孩子?” “爹,这回咱家不缺做饭的了。”林贻乐接口道。 林盼和林贻居互望一眼,心中纳闷儿,林贻居不解道:“二弟,你怎么知道我带的这个人是厨子?” 林贻乐噢了一声道:“这个人,我第一次见,但是他手心有茧,身上有油,最关键的是,他自从进来了,就盯着石桌上我烧的这些菜,一脸不屑,而且这家伙,脑袋大,脖子粗,因此我断定,他肯定是伙夫。” 那个被林贻乐妄自揣测的小伙子,竟然现出一脸惊讶,上前一步道:“公子,你真是神了!我十五岁之前,一直在玉溪楼跟一个很厉害的师父当学徒!后来我手艺超过了师父……他就……他就把我撵出来了……” 林盼皱眉道:“居儿,你怎么把这孩子领回家来了?” 林贻居向林盼作了一揖,道:“回父亲的话,这孩子名叫陶九,无爹无娘,身世可怜,我看他流离失所,甚是可怜,就把他带回来了,而且自从安姐走后,家里没人做饭,他手艺还不错,比二弟强得多。” 林父回头看了一眼石桌,又看了一眼林贻乐,点点头道:“也罢,留下吧。” 那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一旁林贻乐也高兴得手舞足蹈。林贻居轻踢了林贻乐一脚,问道:“三弟呢?”林贻居道:“回大哥的话,三弟正在读书。” “你看看三弟,小小年纪读了多少书?你也多读些,将来也好入仕为官。”林贻居说:“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做官,就跟我去校事府。” 林贻乐摇头道:“不去。” 陶九已经去灶台重新洗菜做饭,林盼正色对林贻乐道:“乐儿啊,你不想做官,又不愿从军,做饭又难吃,你这辈子可怎么办啊?这样吧,既然你怕水满自溢,就去做太子詹事,与当朝太子伴读可好?” 林贻乐摇头晃脑道:“爹,不好,不好。”林盼怒,脱鞋击之,追得乐满院乱跑,连连求饶。 林贻居边笑边喊道:“二弟,太子詹事可是从六品,你这官职可比你大哥我做的都大,你为何说不好?”林贻乐边跑边回道:“大哥,那太子詹事,听着好听而已,没有城门校尉司马的权力大。” 林贻居说:“既然你想要权力,那就跟我去校事府。” 林贻乐摆摆手道:“不去,大哥,我不去,没兴趣。”林盼和林贻居皆脸色难看,林贻乐察言观色,好言相劝道:“爹,大哥,我真的是既不想当官儿,也不想从戎,伴读太子太累,马革裹尸太血腥,还是在爹和大哥的庇护之下,了此一生,岂不快哉?” 看着林贻乐摊开双手悠然自得的样子,林盼气得脱鞋就追,林贻乐一边逃,一边求饶,一直追得乐儿跑出门去。 林盼气喘吁吁,林贻居对其父叹息道:“爹,这乐儿生性如此出世,年纪轻轻却毫无锐意进取之心,这该如何是好啊?” 林盼叹了口气,对林贻居道:“罢了,他生来就是这个性子,随哭随笑,随他去吧。” …… …… 林贻乐逃出家门,却仍是一脸笑意,他暂时不敢回家,便骑马出了洛阳城,前往附近樱山去了,满山遍野的樱花开得正艳,林贻乐悠然自得,骑马信步,边骑边吟:“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巷垂杨岸。多情漫向他年忆,一寸春心早巳灰。” 唉声叹气间,打眼儿一瞧,竟遇见一隐秘地缝,林贻乐下马观之,耳中却似响起恍惚之音,他好奇凑耳,一不小心,竟跌入洞中。 “哎呀——!” 林贻乐一声大叫后,重重摔在地上。 梦中,林贻乐梦见自己同鬼谷学习兵法,学满入仕后,却因嫉贤妒能,被奸计所害,处以膑刑。后被田忌举荐,被齐王救出,一身韬略兵法终有用武之地,马陵之战,身居辎车,计杀庞涓,打败魏军。齐国成为七国霸主后,丞相邹忌嫉妒大将田忌之功劳,阴谋陷害其谋反,田忌束手就义。 林贻乐辞官引退,归隐山林,了此残生。 “啊啊啊啊——!”林贻乐梦中惊醒,大叫一声,双目瞪圆,疼痛欲裂,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他痛苦地捂住双眼,此时地缝深处射出一道金光,刺入林贻乐双眼,其双目热血流淌,再睁眼时,却不能视物。 “毁了毁了!瞎了瞎了!”林贻乐摸索着爬出地缝,夕阳余光撒来,视力竟逐渐恢复。 满眼血色当中,却见一青衣侠女,神色慌张,持剑跑来。林贻乐连忙招手喊道:“姑娘——!救命——!” 那姑娘吓了一跳,剑指林贻乐道:“你是什么鬼怪?怎么从地底钻了出来?”林贻乐刚要说话,却见那女子身周浮现一层淡淡的,纯白光芒,脑中突然浮现一丝记忆:“法正眼,能见人之是非、善恶、真假、曲直,纯白之色,心如赤子,乃纯善之人。” “快说!你是什么鬼怪?!”那女子又一次喝问道。 林贻乐见此女面色焦急,忙解释道:“在下不是什么鬼怪,在下游山,不小心掉入这地缝中了,请姑娘快拉在下一把!姑娘,这说了半天,你你你又是何人啊?” 那姑娘焦急不已,语速飞快道:“我被仇人追杀,自身难保,恕无法施以援手,这位土行孙,后会有期了!”说完便要走。 林贻乐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情急之下,急中生智,喊道:“姑娘,莫不如先进我这地缝里躲躲?” 第0004章 祸事将近扑朔迷 那姑娘脸色犹豫,不知是否应该相信这地缝中的陌生人,但身后马蹄声已经远远响起,她似乎没有其他选择了。 “你让一下!”伊阳道。好不容易爬上来的林贻乐,又跳回了地缝之中。伊阳纵身一跃,也跳了下来,地缝狭小,两个人近在咫尺,面面相觑,甚是尴尬,林贻乐道:“姑娘,那什么……此情此景……” “嘘——!”伊阳竖起食指,指了指头顶,马蹄声越来越近,果然有人追向这边。 林贻乐侧耳倾听,只听头顶传来勒马声,一个声音大声道:“奇了怪了!怎么不见了?”另一个声音喊道:“大哥,那姑娘跑得怎么那么快!” “继续追,那本失传的《伯灵兵法》残卷必须追回来!主人说过,追不回,我们活不了!” 林贻乐只听头顶数人再次勒马,驰骋而去,低下头时,却见面前姑娘怔怔的看着自己,在那姑娘眼中,那林贻乐双目如星,俊秀非凡,风迎于袖,仪表堂堂,竟然看得痴了。 “姑娘?你怎么了?”林贻乐关切问道。 那姑娘神色慌张道:“关,关你何事?”说完,她更加慌张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古卷,林贻乐凝目一看道:“姑娘,这就是那《伯灵兵法》残卷吗?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那姑娘道:“关,关你何事?”说完,便将那古卷残本随手一甩道:“我本想去那皇亲国戚家中偷些金银财宝,谁能想到带了这么个玩意儿出来。真是晦气!” 说完,这姑娘便纵身一跃,出了地缝。 林贻乐弯腰捡拾古卷残本,拿起来细看,只觉晦涩难懂,却看得入迷,全然忘了自己仍身在地缝之中。 不多时,那姑娘去而复返,趴在地缝边,伸出手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林贻乐。” 林贻乐伸出手,抓住姑娘纤柔细手,那姑娘面色微红,真是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秀气藏。林贻乐皱眉望着她,又问:“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了?还在担心这残卷的事儿吗?” 那姑娘将林贻乐从地缝之中拽了出来,却不提残卷,只是给了林贻乐一枚小巧玲珑的香囊,道:“我叫伊阳……林贻乐,你住在何处?” “奥,我家就在洛阳城。”林贻乐接过香囊,回答道。 伊阳转身离去,边走边回头说道:“多谢你救命之恩,日后会去你家寻你,当面致谢,借你马一用,先走一步!”说完,伊阳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夕阳之下,林贻乐捏着古卷儿,望着伊阳的背影,摇头晃脑喃喃道:“这姑娘名叫伊阳,好似初生的太阳一样,阳光洒脱,样貌也算万中无一……只可惜呀只可惜……姑娘绝色惹人爱,一身侠气飘在外,今日相助多恩情,可惜……可惜不是我的菜。” 打油诗作罢,林贻乐叹息一声,下山归家。 …… …… 暮色降临,林贻乐回到家中,刚进院落,便碰见了陶九,便把他叫来低声问道:“还有饭么?” “二公子,你干啥去了?早就撤饭了……”陶九回答道。林贻乐面露难色道:“我还没吃饭啊……我没回来,你把饭撤了干啥?赶紧再给我做点儿去……” 陶九无辜道:“二公子,是老爷让撤饭的,家里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啊!”林贻乐忙问:“是谁来了?” 陶九凑近林贻乐左耳,低声道:“我刚才听老爷说,好像是什么大将军……叫麒……麒……” “护国大将军麒龙?”林贻乐猜测道,陶九连连点头。林贻乐撇下陶九,直奔正厅,厅内灯火通明,只见一身着五色朝服,纹三龙九章,仪表威严之人,与林贻乐之服林盼相谈甚欢。 林贻乐进入大厅,低头拱手,向盼作揖道:“爹,儿子回来了……” “乐儿,快来见过大将军。”林盼对林贻乐摆手道。 乐移步转身,以目视大将军,刚要作揖,目光却突然便得万分恐惧,原来那大将军麒龙的身周,浮现出了一层只有林贻乐才能看得到的猩红光芒。林贻乐的法正眼,看穿了大将军的满怀杀戮之意。 林贻乐大叫一声,向后摊到,倒退连连,边退边呼:“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 那大将军麒龙竖起隆眉,对林盼抱怨道:“左仆射,你儿子这是什么意思?” 林盼连忙拱手致歉道:“犬子年幼,必是大将军虎威镇煞了犬子,大将军万勿责怪……”林盼心中亦生出疑惑,这乐儿平日聪慧洒脱,今日怎么如此荒唐?心中生气,脱下一只鞋,扔向林贻乐道:“你给我滚出去!” 林贻乐连滚带爬逃出正厅,大将军麒龙看得发笑,对林盼讥讽道:“左仆射,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哈哈哈哈……” …… …… 林贻乐一路小跑,简直是落荒而逃,一路逃到三弟居所,进屋关门,气喘吁吁。自言自语道:“那大将军周身光晕颜色深重,杀气外露,必是心机叵测之人……”正伏案读书的三弟林贻业见状,忙起身问道:“二哥为何如此慌张?” “三弟,你可知那大将军今日来咱们家,所为何事?”林贻乐连忙问道,林贻业摇头道:“不知。” 林贻乐转身趴在门缝处,盯着正厅,只见父亲正在送大将军出门。那大将军告辞离府,眉头紧皱,暗忖道:“难道让那黄嘴小儿看出了端倪?不可能,一定是我想多了。” 大将军走后,林盼转身面向林贻乐吼道:“鬼鬼祟祟做甚?!出来!” 林贻乐惶恐来到林盼身边,林盼语重心长道:“乐儿,你越来越不成器了,方才怎么能在大将军面前,做出如此失体统之事?大将军虽然是皇帝的兄弟,太子的舅舅,战功赫赫,威严外露,你也不用如此害怕!” 林贻乐不答父亲询问,却反问道:“爹,乐儿想知道,那大将军今天来找您,所为何事?” 第0005章 生逢乱世无韭黄 林家大院儿中,林盼同林贻乐相对而立,正在密谈。面对林贻乐的问题,林盼先是支支吾吾,避而不答,因为他并不想回答林贻乐的话。但林贻乐坚持要知道,林盼索性便告诉了林贻乐。 “乐儿,我对你说的这些,你可千万不要跟任何人乱说!”林盼嘱咐道。 林贻乐连连点头,等待着父亲的答案。 林盼转过身去,负手而立,叹息道:“陛下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林贻乐明白这是为什么,当朝皇帝麒炎沉溺美色,荒淫无度。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大毛病,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气数将尽,命不久矣。 只听林盼继续说道:“今日,大将军来找我,是为立太子之事而来,我是左仆射,又是皇子麒衷的老师,自然对他说,当立皇长子为太子,大将军也深感赞同。” 林贻乐听罢,心中大骇,忙问林盼:“爹你具体是如何回答的?” 林盼答曰:“我回大将军,麒衷皇子虽不成器,但他是长子,理应立为太子,若是废长立幼,恐朝纲大乱也。” 一瞬间,林贻乐脸色煞白,林盼见他脸色慌张,皱眉问道:“你这孩子,有话就说!” 林贻乐双唇颤抖道:“爹,大事不好了……大将军并不想立皇子麒衷为太子!”林贻乐骂道:“混账东西,怎么如此揣测大将军?!”林贻乐回答道:“爹,你细细想来,大将军为何要在此时来探你口风?他今日探你口风,明日朝堂之上,就要借皇帝的刀除掉你了!我林家,恐将大祸临头了!” 林盼一甩衣袖道:“你这黄口孺子,胡言乱语什么?!” 林贻乐正色道:“爹,你细细想来,古来立长子为太子,顺理成章,你是皇子麒衷保傅,岂有不支持皇子麒衷为太子之意,当今圣上明白,那大将军也明白!既然都心知肚明,大将军为何要来探你口风?他……究竟是为陛下而探,还是为他自己而探?” 林贻乐这几句话,说得林盼天旋地转,瞬间脸色煞白,站在院中,喃喃道:“如你所言,果真……果真大事不妙了……” 这时陶九端着一碟韭黄走了过来,对林贻乐道:“二公子,好饭了……二公子先吃饭吧!”林贻乐一挥衣袖道:“不吃不吃!”陶九端着小碟,站在原地,尴尬不已。 林贻乐皱眉细思一阵,对林盼道:“爹,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救你!” 林盼忙问:“乐儿快说是谁?” 林贻乐目光如炬,答道:“大姐!” 陶九站在两人身边,目光恐惧,也知二公子和老爷正在说了不得的事,于是连忙避嫌离开道:“老爷,二公子,我再去做几个菜去……” 陶九离去后,林盼愁眉不展道:“虽然你说得有道理……但我林家并无女眷,如何才能进宫给你安姐带去消息?”林贻乐不慌不忙道:“爹,此事不难,儿子有办法!让大哥,立即婚配!” 听了林贻乐的话,林盼愁眉终于舒展,将手搭在林贻乐肩上道:“此事先不要告诉你大哥,我先进宫一趟。” 林贻乐闻言,不解道:“爹,你这时候进宫干什么?” 林盼答道:“乐儿,我要立即进宫面见陛下,要陛下早日立皇长子为储君,储君不是太子,陛下断不会为难与我。否则让那麒龙抢先一步,必致使朝纲动荡,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林贻乐连忙拦住去路,对林盼道:“爹,你明知此事万分凶险,却要以身犯险,你何必如此啊?!” 林盼语重心长道:“乐儿,为父怎能不知,参与皇储之事,乃大逆不道之罪,岂能不凶险?但自古以来,立长乃国之大事,我大雲朝一统,实属不易,我要面见陛下,劝其切不可废长立幼,致使朝纲震动。乐儿,你记住,为臣者之本分,需忠于家国社稷。此事万万耽搁不得。” 林贻乐依旧拦着林盼去路,大声劝道:“爹,此事不用这么办,您只需要速予大哥婚配,让嫂子立即带信入宫,明日朝堂之上,若大将军陷害于你,安贵妃必会为爹求情,此事亦可化解,今夜您这一去,恐凶多吉少,此事亦休矣!” 林盼越听,越觉得林贻乐所言,离经叛道,突然怒吼一声道:“跪下!” 林贻乐浑身一颤,连忙下跪,俯首帖耳,激动之初,泪水滂沱,泣不成声。 林盼叹息一声道:“乐儿,这是家国社稷之大事,大将军有不轨之心,我身为左仆射,岂敢耽搁社稷……你不必再劝我了。”说完,林盼绕过林贻乐,拂袖而去。 林贻乐手足并用,爬过去抓住了林盼双足,苦劝道:“爹,爹爹爹莫要意气用事,莫要执着……” 林盼一脚踢开林贻乐,以指指之,厉声道:“你这不孝不臣的逆子!”林贻乐大惊失色,连忙跪下道:“爹爹息怒……” 林盼站在院落当中,林贻乐跪于林盼身前,陶九低头做菜,不敢发一言。良久,林盼叹息一声道:“也罢,这夜已深了,乐儿,你不必苦劝,明日上朝,我自会向陛下奏表早日立皇长子为储君之事。”说完,拂袖回屋。 林贻乐抬起头,见其父林盼周身泛起一片茶色光晕来。此乃法正眼之功,周身散发茶色光晕,代表此人忠心耿耿,刚正不阿,大忠大孝。林贻乐目送父亲回屋,心中暗叹:“这难道是天意难违……” 当夜,林贻乐掩面痛哭,一夜未曾眠。 …… …… 次日,林盼卯时入宫,与群臣汇集太极殿外,大将军麒龙照常招呼,林盼亦随颜附和。可大殿之外,早已是暗潮汹涌。殿中大内官通知上朝后,林盼及文武百官入殿议事,朝班之上,文左武右,林盼立于尚书令杨密身边,麒龙位列武将之首。 三拜九叩后,百官起身,齐声道:“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堂之上,年轻的皇帝麒炎扫视一圈,冷笑一声道:“众爱卿平身。” 忽然,林盼在大将军麒龙微妙的目光注视下,位出斜左前方,义正言辞朗声道:“陛下,臣,有表要奏!” 第0006章 同归于尽死谏忠 太极殿上,皇帝麒炎双眼微眯,表情耐人寻味;尚书令杨密双眉微皱,大将军麒龙面露得意之色,其余文武百官皆面露期待之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左仆射林盼身上,皇帝和大将军似乎已经猜到林盼要说的是什么了,尚书令杨密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左仆射无论有什么表要奏,尚书令理当事先知晓才对,可今日左仆射所奏之表,尚书令事先竟并不知情。 林盼歉意地看了一眼尚书令,两人目光相对,一个面露疑问之色,另一个,面露无奈之色。 林盼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跪伏在地,朗声道:“臣,林盼,奏请陛下,为家国社稷,早立储君!”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百官皆哗然,瞬间议论纷纷。 皇帝麒炎伸出一只白皙地胳膊,用拳头支撑住下巴,神色是越来越耐人寻味了。 护国大将军麒龙见皇帝脸色不对,指着了林盼喝道:“大胆林盼,国立储君,乃陛下家事,岂容你觊觎?”大将军此话一出,尚书令杨密心中凛然,暗道不好。 皇帝麒炎却只是冷笑一声,坐在龙椅之上,一言不发。 林盼见状,连忙跪伏在地,回答道:“臣万万不敢觊觎陛下家事……只是……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臣,恳请陛下还是早做打算!” 大将军麒龙听到林盼这样说,嘴角弯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这笑容,皇帝麒炎看在眼中。他将目光挪回到林盼身上,叹息一声,轻描淡写道:“林爱卿,你是觉得朕……日子不长了吗?” 林盼听了,心中大骇,连忙叩首道:“陛下,臣万万没有此意!” 大将军麒龙瞅准时机,煽风点火道:“林盼!你怎么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这分明是在诅咒陛下,其心当诛!”这大将军的声音在朝堂上空回荡,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在这当口,谁敢乱说话? 连文臣之首尚书令杨密都是一言不发。 大将军麒龙惊觉自己所发声音太过洪亮,连忙转头看向皇帝,见陛下果然脸色难看,神色冷峻,连忙闭上了嘴。皇帝麒炎扫视一圈儿,目光分别在三人身上停了一停,这三人分别是,尚书令杨密,护国大将军麒龙,和跪在地上的左仆射林盼。 皇帝沉默半晌,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背对着百官问道:“林爱卿,你说说看,朕该立何人为太子呢?” “陛下……”林盼至此方觉,二儿子林贻乐目光如炬,果然看出大将军不怀好意,今日上了朝,更是一试便知! 但在林盼内心深处,他是家国社稷之臣,今日这朝堂之上,是刀山是火海,他都要趟过去!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了……他面露慷慨从容之色,朗声道:“陛下……自古以来,国之储君,切不可废长立幼……皇子麒衷最为年长,当早立为储君!” 大将军麒龙听罢,急道:“林盼!你身为麒衷皇子的老师,当着陛下的面儿这么说,怕是其心不轨吧?你是不是还想向陛下要个辅臣之职?” 林盼猛地转过头,对大将军麒龙怒目而视道:“大将军,我林某一生清清白白,只为社稷!你昨日还去过我家,同我问该立哪位皇子为太子,我当时回答你说,废长立幼,恐朝纲大乱,你也赞同,没想到你今日,既然落井下石,你且当着陛下的面儿说清楚,你到底是何用意?” 大将军麒龙没想到林盼竟然会鱼死网破,一时语塞道:“你——” 朝堂再次变得分外安静,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尚书令杨密,总算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他终于挪动脚步,向左一步道:“大将军,左仆射,二位不要再多言了……” 皇帝麒炎的脸色却更加耐人寻味,他重新坐在龙椅上,冲杨密轻轻摆了摆手道:“杨尚书,别做这个和事佬儿。” 皇帝的目光在大将军和左仆射两人身上来回游移着,良久,哼笑一声道:“好啊……朕还没有要死要活的迹象呢,爱卿们都敢插手朕的家事了。” 大将军麒龙听罢,啊了一声,连忙跪在了地上,叩首道:“陛下息怒,臣从今往后,再也不敢妄言了……” 满朝文武百官均跪伏在地,齐声道:“陛下息怒……” 尚书令杨密也跪了下来,小心翼翼道:“恳请陛下息怒……陛下,大将军和左仆射,都是忧心家国社稷,其情可谅,臣愿为大将军和左仆射二人担保,二位大臣,绝不可能有不轨之心。” 麒炎的手指不停地叩击着龙椅扶手,看了一眼大将军,又看了一眼左仆射,问道:“林爱卿,立储之事,为时尚早吧,你觉得呢?” 林盼跪伏在地,一言不发。 大将军却连声附和道:“为时尚早,为时尚早……陛下正当青年,我大雲朝,必会在陛下手中,发扬光大!” 大将军说得皇帝龙颜大悦,哈哈大笑道:“众位爱卿,平身吧,你们忧心社稷,朕岂能不知?” “谢陛下……”文武百官纷纷起身,杨尚书心中刚要松口气,却发现,那左仆射林盼却仍然跪着,杨密轻咳一声,林盼却并不理会,但这声轻咳,却让皇帝麒炎注意到了林盼固执的跪姿。 皇帝不以为意道:“林爱卿,平身吧,难道要朕亲自扶你不成?” “陛下,臣,要弹劾大将军麒龙,图谋不轨!并,立储之事,臣,死谏!”林盼双目通红,竟现出视死如归之色:“陛下,古有明例,废长立幼,是祸乱之始!大将军麒龙,表里不一,言行不正,臣纵死,也要组织此等心怀叵测之人祸乱朝纲!” 林盼这些话,如同凭空惊雷,惊得满朝堂再次鸦雀无声。 尚书令杨密暗双密紧闭,暗叹一声:“无力回天了……” 皇帝的表情非常吓人。 他盯着麒龙和林盼,一字一句道:“来人,把麒龙和林盼给我押进死牢,给我好好审审,这两位爱卿心里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第0007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陛下开恩,大将军麒龙与左仆射林盼皆为国之重臣,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杨密这情求到一半儿,皇帝眼中射出一道凶猛的光芒来,指着尚书令道:“杨爱卿再劝,就去死牢里陪着他们两个吧!” 杨密连忙叩首道:“臣不敢……” “陛下,陛下!臣冤枉啊!”麒龙和林盼双双被拖走,林盼紧闭双眼,从容就擒,麒龙却大呼冤枉,隔空叱骂盼。 …… …… 洛阳城上空,夕阳如血,百姓并不知朝中今日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林府院落中,林贻乐手持古卷残本来回踱步,焦急不已。那残本正是《伯灵兵法》残卷,林贻乐本想读来分散注意力,可如今他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眼看着夜色将临,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遂将那《伯灵兵法》交与林贻业妥善保藏,出门便走。 “二公子,你去何里啊?”陶九追出门外问道。林贻乐回头道:“陶九,你把家看好,等我大哥回来,给我大哥和三弟做饭,不用管我。”说完便去马厩牵了一匹马,骑马去了皇宫。 一路上,林贻乐心中惴惴不安,到了皇宫,却犯了难,他一阶草民,来皇宫打探消息,实在是难如登天。没有法子,也只好在皇宫附近等待,看哪个朝臣自己认识,再上前细问。 …… …… 林府门前,林贻居事毕归家,进如院儿中,见陶九正在往石桌上端菜,桌前却一人也无,便对陶九问道:“我爹和我二弟呢?”陶九回答道:“大公子,二公子刚刚急急忙忙跑了出去,还让我把家看好,给您和三公子做好饭,别的没说。” 林贻居皱眉道:“这个臭小子,又搞什么名堂,我爹呢?也没回来吗?” “老爷也没回来。”陶九一边炒菜一边回答道。 林贻居虽然觉得奇怪,但林盼早出晚归是常有的事,也不甚奇怪,唤了三弟林贻业出来,便一起先吃饭了。饭桌上,林贻业捧着一本古书卷,边吃边读。林贻居问道:“三弟,把书放回书房去,吃饭就是吃饭。” “大哥,我宁愿先读后吃。”林贻业依旧我行我素。 “懒得管你。”林贻居瞪了林贻业一眼,大口扒饭,连声赞道:“陶九,手艺真不错!” 陶九高兴地对林贻居道:“公子,您爱吃,我心里可高兴了!” 话音刚落,突然一衣冠楚楚,优雅大方的少年,大步流星冲入府中,径直来到石桌前,陶九放下炒勺,连忙呼喊道:“诶?诶?!” 林贻居回头一看,连忙起身拱手笑道:“麒兄!不知麒兄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来人正是大将军麒龙之子麒休,与林贻乐年纪相仿,一袭白衣,神色焦虑,入府匆匆,想来必有要事。林贻居见其神色不对,忙道:“麒兄,您这是怎么了?” 那麒休刚要说话,却突然看到石桌前林家三公子手中的古书残卷,正是几日前他家府中招贼所失之物。 可眼下对麒休来说,有件事比这古书残卷更为重要,事分轻重缓急,麒休决定此时日后再计较不迟,先说重要之事,于是便对林贻居哎呀一声道:“居兄!难道你还不知道?你我的爹,都被下了大狱了!” 林贻居一听,手中筷子都掉了,他瞪大双眼道:“麒兄莫要乱开玩笑,你我的爹,因何事被下大狱?” 麒休见那林家三公子林贻业,眼睛和心思都钻进那古书残卷中去了,这天大的事儿,他竟然充耳不闻。他连忙拉着林贻居的胳膊低声道:“居兄低声……你我进屋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屋中,关了门窗后,林贻居忙道:“麒兄你快说,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麒休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与林贻居道:“居兄,你看了就明白了……” 林贻居连忙点燃灯烛,手持书信借光看罢,脸色苍白。那书信,竟然是家父林盼写与大将军麒龙的密信,二位朝廷重臣,竟然在那信中,密谋废长立幼。 林贻居看罢,哎呀一声道:“我爹糊涂,怎么能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居兄,你也知道,这可是事关满门的死罪!”麒休压低声音对林贻居道:“现在连我的爹都被你的爹给牵连了,居兄,咱们两家,现在可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快想想办法呀!” 林贻居瘫坐在地,嘴唇颤抖道:“容,容我,容我想一想……” 麒休拂袖哀叹,踱步不止,一炷香功夫后,他一甩衣袖道:“居兄,你在这儿先慢慢想着吧,我要先去城南大牢看看我爹去!听说狱吏要审出你爹同我爹谋逆之罪证来,正在严刑拷打!”说完,麒休便出门而去。 林贻居听罢,脸色更加苍白,瘫坐在地,大气不敢出一声,已全然慌乱。 麒休出了门,却见那炒菜的厨子盯着自己,双眼直眨,遂去而复返,蹲在林贻居面前,低声道:“居兄,那信千万收好,千万,千万,别让第三个人知道,你弟弟不能知道,你家下人也不能知道!” “麒兄放心,我不予他们说……”林贻居慌乱道:“我家下人,嘴很严,我一会儿会叮嘱他切不要提起今日之事。” 麒休拍了拍林贻居的肩膀,点点头笑道:“那就好……” 林贻居低头看向手中密信,连忙起身爬到案伏之下,将那封密信塞入了暗槽当中,麒休看得分明,暗记在心,匆匆离去。 …… …… 皇宫门前,林贻乐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天都黑透了。终于,有个品级并不是很高的朝臣从宫门里出来,林贻乐连忙冲上前去,拦住那朝臣,拱手作揖道:“见过世叔……” 那朝臣见是林贻乐,惊道:“乐儿,你在这儿干什么?!” 林贻乐一听,心中暗叫不好,脸上却强作镇定,再次作揖道:“世叔,家父至今未归,您可曾见过家父?” 那朝臣叹息一声,将林贻乐拉到角落处,将今日早朝发生之事,一五一十跟林贻乐说了,还叮嘱道:“你快回家找你大哥,带上你三弟跑吧,跑得越远越好!” 林贻乐呼吸急促,双目瞪圆,冷不防间,转身狂奔起来。 第0008章 请大哥立即婚配 皇宫门外,林贻乐二话不说,转身就跑,那朝中大臣见此情形,于心不忍,侧过头去,一声叹息。本以为林贻乐会狂奔回家,照着那朝臣的话去做,没想到,他竟然骑着马,直接冲去了城南大牢。 死牢门外,道路两边竖起了火炬,守卫牢门的校尉们面色冷峻,见一人来,连忙上前阻止。 林贻乐来此地,自是为了想要见父亲一面,于是下马拱手道:“草民林贻乐,见过狱吏官大人!家父身在狱中,在下想进入牢中,见家父一面,希望狱吏官大人应允!” “你是那左仆射林盼之子?”狱吏官皱眉问道。林贻乐连忙回答道:“正是在下!请狱吏官大人网开一面!” “乐公子请回家等候,令尊之案事关重大,现在死牢当中,任何人不得探视!乐公子,请回吧。”狱吏官言辞拒绝,不允林贻乐探视,林贻乐抿嘴细思,自觉多留无益,遂转身离去。 一人离去,一人刚来。 林贻乐迎面撞见一玉树临风,神采奕奕之人。此人正是大将军麒龙之子麒休,在二人擦身而过,四目相对的那电光火石之间,林贻乐和麒休的脑海中竟闪过了一个相同的问题。 “他怎么在这里?他来干什么?” 刹那间,林贻乐法正眼开,见那麒休周身泛起一股深黑浓重的气息来,此乃无德极恶之人。这麒休也算是林贻乐平日里相熟之人,彼时林贻乐归家心切,并未细想其中缘由,遂低头速走归家离去。 那麒休却眉头深皱,心道:“这个林贻乐难道比他大哥早知今日祸事……”他冷笑一声,匆匆而过。 林贻乐上马远去后,麒休从衣袖当中掏出一块儿令牌来,交予狱吏道:“此乃开国大将军麒英之令牌,当今圣上说过,见此令牌如见本人!放我入牢!” 狱吏见到令牌,不敢阻拦,连忙将麒休放入牢狱之中。 麒休连下三层,来到死牢审问间,只见其父麒龙被凌空吊起,浑身是伤,鞭子抽的,钳子掐的,烙铁烫的……应有尽有,麒休心中难受,大叫一声:“爹——!” 那麒龙见麒休突然出现在牢门之外,连声唤道:“儿子啊,儿子啊!陛下要放我出去了吗?” 麒休听罢,低下头,又摇了摇头。 那麒龙竟然嘤嘤缀泣起来道:“儿啊,老子冤枉!被那林盼害惨啦!儿啊,老子这次算是完啦……”听见父亲苦嚎,麒休脸色愈发难看,他凑近牢门对麒龙道:“父亲放心,那林盼怎么害得你,儿子一定害回来!” “嗨呀……你这个傻儿子,你害他仍然救不了你爹啊,爹快要受不了了,就要屈打成招了,吾儿,救我啊!”大将军麒龙言色哀恸,麒休双眼迷蒙,险些跟着一起哭出声来。 他强作镇定,对麒龙道:“爹,听休儿说!爹爹放心,休儿一定能救你出来!” 听见麒休这样说,麒龙果然止住了哭声,他左右看了看,对麒休低声道:“儿子……你再凑近点儿,小点声说……” 麒休紧贴着牢房,用蚊蚋之音对麒龙说道:“爹,儿子已经……伪造一封谋逆密信,秘密交予林盼之子林贻居……这封信,如果被搜出来,那林盼就是死罪,到时候爹爹定能洗脱罪名……” 麒休虽说得断断续续,但麒龙却已听得明明白白。 “儿子,好儿子,太好了……我麒龙有子如此,我之幸也……”麒龙高兴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麒休再次叮嘱道:“爹爹谨记,切莫屈打成招,儿子会在外周旋,定将爹爹救出牢狱!”麒龙高兴道:“好儿子!我都记下了,你快去,不要在这牢中逗留!” “爹……一定要保重!”麒休在牢门外跪下,三拜九叩一番后,遂离去。 …… …… 林贻乐星夜策马驰骋,一路归家,进了院子便问:“陶九!我大哥回来了没有?!”侧房门打开,陶九披着一件衣服冲了出来,忙道:“二公子回来了,二公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陶九,我大哥在家不在?”林贻乐忙问道。 陶九点头道:“大公子在家,二公子你离开家这么久干什么去了?” 林贻乐轻轻推开陶九,冲进大哥居所,一边点灯一边叫道:“大哥,大哥!”忽然从角落里传出一声低沉声音道:“我在这儿。” 林贻乐连忙转头道:“大哥没睡?!大哥,不好了,咱爹被下了大狱了!” 林贻居连忙站起身来,对林贻乐问道:“二弟,此事……你是如何得知?” 林贻乐遂将全部经过,包括大将军麒龙来过府上之事,都说与林贻居听。林贻居听罢,一拍大腿道:“哎呀,二弟!你和爹究竟在密谋些什么?你早点儿对我说,我也好劝劝爹啊!” 林贻乐纳闷儿道:“我和爹能密谋什么?何来密谋一说?大哥,爹是被人陷害的!就是被那大将军麒龙!” “哎呀,麒龙大将军怎么能陷害咱爹呢?”林贻居忙接口道:“我听说的明明是,大将军是被咱爹拖下了水……现在咱爹和大将军都被下大狱了!” “大将军也被下狱了?”林贻乐恍然大悟,怪不得刚刚在城南大牢门外,遇见了同样形色匆匆的麒休。 林贻居接着林贻乐的话道:“此事千真万确,而且——”林贻居刚想说麒休送来的那密信之事,突然想起,麒休离开前,曾再三叮嘱密信之事不可让第三人知。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林贻乐纳闷儿道:“大哥,而且什么?” “没什么。” 林贻乐没精力细问大哥为何欲言又止,端起林贻居手臂道:“大哥,想要救咱爹,只有一个办法,请大哥立即择一女婚配,最好就在今晚,今日爹不在,一切全凭大哥做主,从简为佳!新婚之女可立即入宫面亲,见安贵妃,让安贵妃帮爹求情!” 居越听越觉得离谱,连忙摆手道:“二弟!这都什么时候了,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荒唐不荒唐?!” 第0009章 帝力于我奈若何 林贻乐跟着林贻居的脚步,走来走去,苦口婆心劝说不已……可林贻居只觉荒唐,去武器架上拿起佩剑,出门便走,他走出几步,回头对林贻乐道:“二弟好好看家,我出门一趟。” “大哥去哪儿?乐陪你一起去!”林贻乐说着,也走出了门。 林贻居持剑阻止道:“乐儿,家中不能无人,你在家守候,我去找尚书令杨密,他是你我世叔,跟爹交情匪浅,又是当今朝堂文臣之首,我去找他,为爹求情!” 乐哎呀一声急道:“大哥,杨尚书求情不管用,安贵妃求情才管用!大哥,如今咱家,危在旦夕,请速速婚配啊!” 林贻居听罢,气道:“你这个糊涂的二弟,都什么时候了!要配你去配,我去找杨尚书去。” 林贻乐急得直拍大腿道:“哎呀大哥呀!我找谁跟我配啊!” …… …… 林贻居出门牵马,一路驰骋,来到了尚书府,把杨府大门敲得急急如律令,杨府管家开了门,见是林贻居,客气道:“校尉司马这么晚来,定有要事,只是您这来得也太晚了些……” 林贻居连忙对杨府管家作揖道:“小侄实属情非得已,请大管家担待……不知尚书令大人就寝否?” 管家笑道:“尚书令至今未免,校尉司马请进旁厅稍候,容老奴禀报一声。” “有劳大管家……”林贻居又作一揖,便跟随管家进入了杨府大院儿中一旁厅内,下人来点了灯,起了茶,看了座,但林贻居坐立不安,更无半点品茶心思。 不多时,管家去而复返,对林贻居道:“居公子,老爷请您去正厅。” “多谢大管家!”林贻居面露喜色,跟着管家去了正厅。 正厅之上,尚书令杨密正伏案奋笔疾书,身边堆满了竹简丝帛,内容尽是朝中之事。天已三更,尚书令大人却仍披衣阅卷,林贻居心中暗道敬佩,满怀敬意跪下作揖:“侄儿林贻居,拜见世叔。” “居儿,你父亲的事,我实在无能为力。”可没想到,杨密竟然连个缓儿都不给,直接就回绝了。 林贻居急道:“世叔请救救我爹!” 杨密放下笔,对林贻居道:“林盼大人是我左膀右臂,能救我岂会坐视不理?只是今日朝堂之上,你爹分明是要以死相谏,触动了立储的大忌了。皇帝发了怒,这个时候我去求情,恐怕林大人,会死得更快。我不去求情,林大人还有一线生机,居儿,不要多做逗留,快请回吧。” 听了杨密的话,林贻居心中却五味杂陈,杨尚书此番话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他会救,但要看时机。 可杨尚书并不知道,林盼大人,是真的在密谋太子之位……林贻居决定将此事和盘托出,他恐怕对杨尚书瞒着此事,会让其父林盼彻底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 “世叔,侄儿今日来,甚是惶恐……因为,因为家父……真的在与大将军麒龙密谋太子之位啊!”林贻居激动之处,哭诉了起来。 这一句话,说得杨密将刚捡起来的笔又扔在了桌子上。 他眉头紧皱,对林贻居说道:“侄儿莫要胡说,林大人对陛下和社稷忠心耿耿,怎么能同大将军一同密谋太子之位?今日朝堂之上,左仆射同大将军势同水火,这势同水火的两人,怎么联手密谋?” 杨密说归说,心里却已经明白了个大概,暗忖道:“我明白了……这林盼,怕是被人栽赃陷害了吧……” 林贻居心智崩溃,痛哭流涕,连连叩首道:“世叔救救我爹,世叔救救我爹!” 杨密眉头紧皱,一声叹息,他没想到,今日朝堂上发生之事,这么快就开始暗流涌动了,只是他尚仍不知那背后推手是谁。 思忖良久后,杨密松开眉心,对叩首不止的林贻居道:“侄儿请起,林盼乃是国之重臣,忠肝义胆,万里无一,杨某定会全力以赴。我这就去面见陛下,你就在我府上,等候消息。” 林贻居道:“世叔……现在可是三更天啊……” “三更天正好。”杨密扭头对一旁的管家道:“快备车马。” …… …… 杨密乘车马进入宫门,在天子驰道前下马,独自一人步行入宫。 御书房内,皇帝麒炎扔了满地书卷,看上去好像在发脾气。大内官站在一旁不敢捡,他刚刚捡过一次,被皇帝痛骂了一顿。 皇帝又扔一部书卷,冷笑一声,对大内官道:“这尚书令杨大人,可真是沉得住气啊……三更天了还不来?” “老奴……老奴去差人叫来,陛下不必再等了……”大内官说完,就出了门,皇帝也并无阻止之意。 这边出门,那边进门,大内官见杨大人来了,喜不自胜道:“杨大人,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陛下非得把老奴剐了不可……” 杨密一听,眉头微微一皱,停下脚步道:“烦请大内官向陛下通报一声,就说杨密有要事求见……” “杨大人稍候……” 大内官进入没几息便出来宣尚书令杨密觐见,杨密低头弯腰走进灯火通明的御书房,见了陛下,连忙跪下,连呼万岁。皇帝麒炎背着手道:“免了免了,三更白夜天,就别整白天的景儿了。” 皇帝坐在龙案旁,对杨密道:“杨尚书,你说说吧,今天早上的事儿,你怎么看?” 杨密跪下道:“陛下,左仆射同大将军都是国之重臣,此二人为家国社稷忧心,绝无非分之想,望陛下三思,望陛下体谅……” “你说了半天,跟白天说的还是一个意思,糊弄我。”麒炎指着杨密道:“尚书令,你要替他们俩求情?此二人热衷于立储之事,不敲打敲打他们,他们似乎忘了这天下究竟是谁的,连朕的家事都要管,真是放肆!” 杨密听了,心中稍安,不再多言。 皇帝麒炎却眨眨眼睛,对杨密道:“尚书令大人……又在揣摩圣意?” “臣不敢……”杨密连忙贴在地上,如玄龟一般一动不动。 第0010章 居乐疾走杨密府 御书房中,杨密心中如明镜,陛下的意思,是想惩戒大将军麒龙和左仆射林盼,并不是真的想杀这两人的头。 但杨密仍然跪伏在地对皇帝麒炎道:“臣不敢,臣万万不敢……臣不敢揣测圣意,只望陛下能三思……” 皇帝麒炎笑了,他笑着扶起尚书令杨密,笑着对他说道:“杨尚书啊,你要是再多一句嘴,就去牢里陪着他们两个好了。这个时候,可不是你来劝的时候,明白吗?” “臣知罪……”杨密连忙低头道:“臣不敢妄言了……” …… …… 回去的路上,杨密坐在马车里,管家牵马驾车,忍不住问道:“老爷,你真的替林左仆射大人求情了吗?”杨密眨了眨眼睛,半晌没回答,管家也就不再问了。 至此,杨密已经弄清楚了陛下在此事上的全部心思,心中自然是大松了一口气,但他内心深处还是隐瞒了一件事——那便是林盼之子林贻居所说的,林盼同大将军麒龙密谋太子之位,这件事,杨密并没有向陛下透露。 “林盼啊林盼……难道你当真如此糊涂……”车辇之中,杨密心中暗叹。 不多时,马车回到了尚书府,林贻居站在门前,焦急不已,见马车回来,连忙上前,将杨密搀扶下车,嘴中焦急问道:“世叔,事情如何了?” 杨密叹息一声,对林贻居道:“世侄,我力尽于此,无能为力啦……世侄请回家吧。”说完,便进入了杨府大门。 管家将两扇沉重的木门牢牢关严之后,林贻居瘫坐在杨府门外的石阶之上,无助之极。他站起身,挥舞拳头猛砸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哀求道:“世叔,家父与您情同手足,如今家父蒙难,您为何不救啊!” 瞧了一阵,林贻居倍感失望,遂离去。 杨府之内,管家从门缝瞧见林贻居走了,便去禀报杨密,他忍不住,也问了一个跟林贻居刚刚所问相差不多的问题:“老爷……林盼大人对家国社稷忠心耿耿,您为何不救啊……” 杨密趴在案伏上,一边书写简书,一边回答道:“干预陛下立储之事,实在是胆大妄为,我不是不想救,而是救不了。” “这……哎……”家臣叹息一声,对杨密道:“老爷,这天都快要亮了,您也该歇息了。”可杨密埋头书写并不理会,管家再次叹息一声,便离开了杨密的书房。 …… …… 另一边,林府院中,林贻乐一夜未眠,林贻居回来时,天都微微亮了,见大哥回来,林贻乐连忙上前询问:“大哥,杨尚书那边怎么样?” 林贻居见二弟如此期盼的眼神,实在不忍心说出实情,但他又不得不表达,于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林贻乐失望之余,仍试图劝林贻居道:“大哥,眼下救爹唯一的办法,就是大哥立即婚配,然后让大嫂立即入宫,通知安贵妃为咱爹求情!” 林贻居烦不胜烦,转过身来对林贻乐道:“二弟!我上哪儿去找人立即婚配啊?!爹尚在牢中,我却在家中娶妻纳妾,这这这成何体统?天下有哪个儿子做得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左邻右舍要是知道了,岂不要笑话死咱家!” “大哥,救爹还怕他们笑话?”林贻乐苦劝道:“杨尚书那儿行不通,你又不成亲,这世界上谁还能救爹?” “你吵得我脑子都乱了!”林贻居吼道。 这时候,陶九从偏房走了出来,一脸不解,小心翼翼问道:“大公子,二公子,两位公子早……两位公子,早点想吃什么?” “奥,陶九,弄点儿咸菜弄点儿粥。”林贻乐道,陶九如蒙大赦,赶紧去准备早饭去了。心中还纳闷儿,这家人咋的了,从他来了之后就出了个大事儿,两兄弟争吵个不休,鸡飞狗跳的……但他知道这些不是他该问的事儿,好好做他的饭去才是正经事儿。 林贻居盯着吞咽不止的林贻乐道:“二弟,爹还在牢狱之中,你有心情吃早点?” “大哥,饿着肚子,救爹也没力气不是?”林贻乐对林贻居道:“一会儿陶九做完饭,你也吃点,吃饱了,咱们俩还得继续想办法。” “我想个屁办法!”林贻居懊恼道。他之所以懊恼,是因为昨夜去杨府寻求帮助未果,而眼下,他也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陶九很快就弄好了饭,林贻乐吃得津津有味,林贻居却一口也吃不下。 饭没吃完,门外进来了个甲兵,来接林贻居去城门换岗,林贻居对那甲兵道:“我今日身体不适,告假一日,你替我记着点儿,今日的假,从我的月奉银子里扣薪。” “校尉司马这是哪里话,一日的假而已,我找个人替了你,银子也不用扣了。”那甲兵说。 林贻居却严肃道:“按我说的做!” 那甲兵自讨没趣儿,作揖便走,林贻乐呼噜呼噜吃完一大碗粥,含糊不清对林贻居道:“大哥,爹身在牢中,你还不忘请假扣薪,小弟真是佩服佩服。” “吃你的饭!”林贻居没好气儿道。 林贻乐填饱了肚子,对林贻居道:“大哥,你好生在家等着,我出去一趟。” 林贻居问:“你到哪儿去?” “我去找杨密书。”林贻乐回答完,便出门遁走。林贻居站起身,追上去两步,吼道:“二弟,你给我回来!杨尚书府上,我昨夜刚去,你去那儿有什么用?!杨尚书救不了咱爹,你再去,岂不是自取其辱吗?!” 林贻乐脚步不停,目光如炬道:“大哥放心,我去去便回!”说完,便出门去了马厩,挑了一匹快马,骑上就走。 林贻居追到门口,发现林贻乐已经骑马走远了,林贻居一夜未眠再加上忧心烦闷,一时间精神竟有些恍惚,连忙扶住门框,以手扶额,冲院儿内唤道:“陶九,给我也盛碗粥……快点儿……” …… …… 杨密府中,尚书书房内,林贻乐卑躬屈膝,跪伏于地。杨密手持狼毫,望乐一眼,道:“侄儿今日来,找我何事?” 杨密本以为林贻乐是为林盼之事而来,开口必提他爹。没想到林贻乐却突然大吼一声:“救家国社稷!!!” 第0011章 人生在世苦琢磨 杨密府中,林贻乐突然抬头,说要救家国社稷,这句话让尚书令杨密也扔下狼毫,抬起头来,饶有兴致笑问道:“哦?哼……如今天下一统七十余年,世道太平,朝纲平稳,百姓安居乐业。你何来救家国社稷之说?” 林贻乐直起身来,侃侃而谈道:“草民回朝之重臣,尚书省之首,尚书令杨大人的话,这朝纲看似平稳,实则暗藏汹涌。江南瘟疫有四起之势,朝中夺嫡之争也初现端倪。如今我朝有八位王侯拥兵自重,蠢蠢欲动,这些祸患齐至之日,社稷危矣!” 说完,林贻乐重新跪伏于地,恢复谦逊有礼之状。 杨密听得心脏砰砰直跳,暗道:“我本以为这些朝臣之子都是些纨绔子弟,就算肯认真读书,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天下事……没想到这林贻乐年方十五,竟三言两语将我大雲朝内忧外患,分析了个透……是我看走眼了……” 想罢,他眨眨眼睛,对林贻乐笑道:“小小年纪,有如此见识,竟又如此口无遮拦……这些事,是你一阶草民可以高谈阔论的吗?” 林贻乐听罢,忙低声道:“回大人的话,草民……早上的粥,盐放多了。” “盐放多了?”杨密一愣,随即听懂了林贻乐之意。他闭上双眼,暗叹道:“天佑我大雲朝……没想到,林盼竟然有如此优秀的儿子……他说得不错……” …… “当今陛下沉溺美色,热衷于权术,不事朝政,不理民之疾苦……皇长子麒衷,年幼无知,昏弱无才,各地王姓诸侯,虎视眈眈……这场初现端倪的夺嫡之争,在陛下看来只不过是一出好戏,但若控制不当,怕是会闹得狼烟四起……” …… “更何止是大雲朝野……北方胡狼五族,亦是对中原大地,鹰视狼顾……此诚家国危难之秋也,如此可塑之才,不用可惜……” …… 在杨密大人思忖这些的空档里,林贻乐抬头偷偷瞄了杨密好几眼,他皱起眉头,不知道尚书令大人在想些什么,甚是惶恐,于是便清了清嗓子问道:“杨大人……草民说错话了么?” 杨密听了,睁开双眼,轻轻摇了摇头道:“世侄,如实说来,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难道就是要同我,坐而论政吗?” “非也!”林贻乐直起身子道:“乐一草民,岂敢同尚书令大人高谈阔论,只是乐自幼便尊忠孝并举之家训,今日前来,实则是为家父之事而来……家父深陷牢狱之灾,若被冤杀,定将成为我朝祸患之始!” 杨密正了脸色,食中二指凌空一点道:“此话怎讲?!” 林贻乐一字一句回答道:“若家父被冤杀,朝中大臣恐人人自危,力求自保,届时,若是八王反乱,谁来匡扶社稷?亦或是北方胡狼五族入侵中原,谁又能挺身而出,匡扶天下,救社稷于水火之中?!” 林贻乐来时并不知道他今日这些话,究竟能不能说动尚书令,他这是在赌,赌杨密是一个跟家父林盼一样,忧心社稷,以家国为先之人。 当他把想说的都说完,并看到杨密周身泛起一股昏黄之色时,他知道自己赌对了。那昏黄之色,象征杨密是个忠于家国,忠于社稷之人,和家父林盼很相似。 只不过,颜色略有差异。 这说明杨密和林盼,还是有差异的,而这小小的差异,弄不好,会导致林贻乐今日之功前功尽弃。因此,林贻乐跪在地上,死死盯着杨密的表情变化,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额头上,汗都流下了。 终于,杨密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对林盼道:“小子,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他站起身来,蹲在林贻乐身边道:“你今天来,跟我绕了这么老大的一个圈子……实际上,只是为了救你爹,而已。对吧?家国社稷如何,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对吗?” 杨密说话轻声细语,丝毫没有大将军麒龙那般威严,但字字句句在林贻乐听来,都是那么震耳欲聋。 林贻乐有法正眼,能辩是非、黑白、曲直、真假……可这杨密杨大人,并无法正眼,竟也能透过表象,看穿人心。从今日起,林贻乐终于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人和人是有高低之分的。 今日,他若是骗了杨尚书,他的父亲杨盼,也许真的就无人可救了! “草民……回杨尚书的话……”林贻乐棱起眼眶,脖筋突起,对周身散发出剧烈昏黄气息的杨密,一字一句回答道:“草民……心中尚无家国社稷……只有父亲的荣辱安危……常言道,覆巢之下,岂有累卵?若家父真的被冤杀,我林家上下,恐皆不保矣……” 在杨密如炬目光密切的注视下,林贻乐断断续续说完这些话,已是大汗淋漓,精神几近崩溃。 若无法正眼还好,那越来越强烈的昏黄气息,当真压得林贻乐,喘不过气来。这重压再多一秒,林贻乐恐怕就要嘶吼出声了! 就在林贻乐即将彻底崩溃的一刹那之间,那杨密周身昏黄气息突然收敛不见,重压全无。他直起腰来哈哈大笑起来:“林家生了个好儿子啊!好!” 林贻乐重重吐出一口气,瘫坐在地,拼命眨着双眼,生怕蓄在眼眶中的泪水会掉下来。 只见杨密踱步至案伏之前,对林贻乐招手道:“你过来。” 林贻乐连忙起身,不顾双腿酸痛,来到杨尚书案伏前,只见杨尚书手持一道草拟奏疏,其上所写之内容,竟与林贻乐今日同杨尚书所分析的,别无二致。 杨密合上奏疏,再次哈哈大笑道:“林家生了个好儿子啊……哈哈哈哈……” 林贻乐见状大喜,连忙后退一步,跪下道:“多谢世叔救命之恩!多谢世叔救命之恩!” 却不成想,杨密竟然拉过火盆,用火折将奏疏点燃,扔进盆中,任其燃烧不已。他转过身,对大惑不解的林贻乐正色道:“我答应要帮你了吗?” 第0012章 因私废公枉为臣 林贻乐当真不知杨密是何意,他已经糊涂了。 杨密却看似心意已决,有逐客之意,林贻乐知道自己多留无意,虽然失望之极,却依旧跪伏致谢道:“杨大人,草民……多谢您多年来……对家父之关照……草民——” “林贻乐,你不必多言,此事乃是家国社稷之事,无论是大将军还是你父亲,陛下自有明察,这件事,不是你一阶草民能左右得了的。”杨密突然起身道:“你回家去吧,我要上朝了。” 林贻乐知道此时他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也只能失望告辞,倒退离去,直到门边,才转身离开。 杨密身边的家臣望着林贻乐离去的背影,叹息一声道:“老爷,你昨天还对林盼的大儿子说救不了,今日怎么为他的二儿子,就险些改变了主意了?” 杨密接过管家递过来的白毛巾,擦了擦手,意味深长道:“因为这个林贻乐,说得对。” “说得对?”管家听得糊涂。 杨密笑道:“此子如此聪慧,目光深远,此番前来,情深意切……只可惜心不怀社稷,不是同道中人啊……不过,日后若加以调教,兴许有朝一日,能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国之柱石。” 管家恍然大悟道:“老爷是看上这孩子,想收为学生?” 杨密眉头微皱,转过身,学着皇帝麒炎的样子道:“杨翁翁,你又在揣摩我意?” “我……”管家一时语塞,不知道杨密这话是什么意思。杨密却哈哈大笑,把白毛巾一扔,穿着一夜未脱的朝服,便去上朝去了,留下管家老翁一人,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道:“老爷今日是怎么了……” 那杨密刚刚走出书房门扉,却迎面与杨府一下人撞了个满怀。 那下人连连告罪道:“老爷,小的眼下,冲撞了老爷!老爷恕罪……”杨密柔声细语道:“无妨,何事这么急?” 那下人回答道:“老爷,不是我急,是府门外的麒休公子急!”杨密听罢,眨眨眼睛,对下人吩咐道:“去宣他进来。”遂去而复返。 管家正在收拾案伏,见杨密回来了,不解道:“老爷,您得上朝去了……” 杨密却坐在案伏之上,拿过一卷空白的竹简,执笔写将起来道:“左仆射的孩子都见了,大将军的孩子,岂能不见?都是救父心切的孩子,见一面吧。” 不多时,大将军麒龙之子麒休进入书房中,来到案伏之前,不慌不忙,从容跪下,声洪如钟,拱手对杨密道:“尚书令大人,草民有要事相报!” 杨密放下笔,目光如水,平视麒休淡淡道:“讲。” 不成想,麒休竟突然站立,杨密眉头微微一皱,却并未甚在意。只听麒休朗声道:“尚书令大人,社稷危矣!” 杨密直视麒休双眼,射出一道精光来,那麒休却侃侃而谈道:“尚书令大人,如今这天下,看似太平,实则内忧外患。北有胡狼五族,南有瘟疫祸乱。八方诸侯,拥兵自重,虎视眈眈。此时若是激起夺嫡之争,冤杀好人,天下必然大乱!” 杨密听罢,微微点头,心中暗忖道:“没想到大将军麒龙的孩子,也是如此聪慧,在三言两语间,便道情了天下大势……” 却听麒休继续说道:“尚书令大人,家父是被牵连陷害的!” 杨密听罢,心中一沉,低下头来,轻声道:“此话怎讲……” 麒休胸有成竹道:“尚书令大人,在下手中掌握能洗清家父冤情的证据!” 杨密听罢,神色一凝,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方才林贻乐也来找过我,也说他父亲是被冤枉的。你们两人的父亲,究竟是谁冤枉了谁呢?” 麒休听了,大吼一声道:“什么?!林贻乐来过了?你们说什么了?” 屏风之后,杨家大管家冷哼一声。麒休听到后,方知屏风后面有人,但却不知是谁,但这一声冷哼,让麒休恢复了清醒,他来到正对杨密的位置,稍稍弯腰,拱手道:“尚书令大人,侄儿失礼……” 杨密摇摇头道:“无妨,你继续说便是。” 麒休重新站直身体,对杨密道:“尚书令大人,您千万不要听信那林贻乐的话,家父才是被牵连冤枉的,图谋不轨的是他爹!” 杨密低头,轻咳一声,赫然发笑道:“麒休,你说的我知道了。你且说说看,你手里的证据,是什么?” 麒休语塞道:“这……尚书令大人,这证据,尚不在在下手中,而在那左仆射林盼大人府中。尚书令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搜查,查到那证据,便可坐实我推断。” 说完,麒休弯腰作揖,低头扬眉,满脸尽是得意之色。 杨密盯着麒休看了半晌,意味深长。但他仍然不慌不忙,平淡如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这是个很重要的线索。麒休,我要上朝去了,你请自便吧。” 说完,杨密便站起身来,经过麒休身边,脚步不停。 麒休忙道:“草民恭送杨尚书。” “不必。”杨密轻轻摆摆手,面色难看,麒休看在眼中,心中更是自鸣得意。 …… …… 皇宫,太极殿,朝堂之上。 满朝文武大臣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皇帝麒炎眯着眼睛看了一圈儿,笑道:“怎么一个个的大气儿也不敢出,难道你们也参与密谋太子之位了不成?” 百官忙跪下齐声道:“臣等万万不敢……” “平身平身。” “谢陛下……” 尚书令杨密移步左上,奏表曰:“启奏陛下,今社稷南有瘟疫横行,北有胡狼虎视。拥兵自重的八王若此时叛乱,社稷危矣,陛下不得不防。” 皇帝点点头,正色问道:“爱卿有何良策?” 杨密道:“召集八王进京,来者擒之,不来者攻之。” 皇帝应允,令尚书台草诏,随后退朝。文武大臣皆退去后,杨密却站着不走,皇帝麒炎皱眉道:“杨爱卿,来,有话咱们去御书房说。” “臣遵旨。”杨密应了一声,信步随皇帝离开太极殿,去了御书房。 第0013章 今天你要嫁给我 御书房中,杨密垂头肃立,皇帝麒炎懒腰抻得连连,时不时看向杨密一眼。 见杨密只是站着,也不说话,麒炎眼底笑出两条卧蚕道:“杨爱卿,现在这书房当中,就朕和你两人,你想说什么,就快说吧。你父亲是三朝老臣,功勋卓著,你又对朕忠心耿耿,朕相信,无论你说什么,都是为社稷着想,为朕着想。” 皇帝踱了几步,转身又对杨密说道:“毕竟,杨爱卿,同朝堂上其他文武大臣,都不一样,对吗?” “陛下如此说,臣深感惶恐……”杨密眼看着就要跪下,皇帝麒炎连忙上前一步,扶住杨密的胳膊,不让他跪。 待杨密重新直起身子后,麒炎轻轻眨了一下眼,对杨密道:“说吧,退朝了你都不走,究竟所为何事?” 杨密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才对皇帝说道:“陛下……如今我朝,内忧外患,忠良凤毛麟角,青年才俊不济……此时若杀忠良贤臣,恐满朝文武人人自危,社稷……将无人可用。” 皇帝冷哼一声道:“杨爱卿这说的是什么话,朕的社稷会无人可用?” “正是。”杨密抬起头来,刚正不阿,目光平静地看着皇帝的双眼。皇帝眯了眯眼睛,咧嘴笑了一声道:“杨爱卿,你真是多虑了。我昨天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只是做做样子了吗?爱卿,你心知肚明,不必担心。麒龙和林盼,都是当朝栋梁,我怎么舍得杀了他们呢?” 说完,皇帝目视杨密,见其沉默不语,便问道:“怎么,难道杨爱卿不相信朕的话吗?” “臣万万不敢……”杨密连忙跪下道:“陛下,臣明白了……”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拂舞衣袖道:“杨爱卿,还有别的事吗?” “有。”杨密跪在地上,简短有力地回答道。 皇帝收起了顽劣的笑容,杨密每次这幅样子来见他,都会带来些不得了的消息,相信这次也一样。皇帝知道杨密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任何对陛下或社稷不利之事,他都不会视而不见。 “有就快讲。”皇帝正色道。 杨密仍然跪伏在地,没有起身,皇帝也就明白了,他接下来将要说出来的话,一定会让自己怒不可揭。 “陛下……”杨密顿了一顿,终于说道:“今晨,大将军麒龙之子,麒休,去臣家中,说大将军麒龙,是被左仆射林盼陷害,而洗清大将军冤情之证据……就在……左仆射府中。”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皇帝听完这件事,还是眼眶一睁,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杨密连忙低下头,平静地等待着年轻的皇帝自行平息心中的暴风骤雨。皇帝果然勃然大怒,掀桌子,扔椅子,把御书房弄得乱七八糟,门外的内官们都心惊胆战,不敢进屋。 大内官试探着进去,却见杨密跪在地上,回身冲自己摆手,便连忙退出去了。 “呀啊——!”皇帝的怒气水涨船高,一怒之下,竟然将沉重的书架推倒在地,险些砸中跪在地上的尚书令杨密。杨密连忙起身,躲过飞来横祸,换个地方,继续跪着。 心中却暗忖道:“估计这次……陛下得气上半个时辰吧……” …… …… 一脸失望的林贻乐从杨密府上归家,入院后,大哥林贻居连忙凑上来询问道:“二弟,此行……如何?”林贻乐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杨世叔似乎不肯冒这个险……我没搞清楚他究竟是何意。” 林贻居大叫一声道:“我说什么来着?!我都去找过一遍了,你再去找,岂不是自取其辱?” “哎呀……”林贻乐满脸愁苦,捂住脸蹲在了地上,林贻居大呼小叫,说着一些感慨世态炎凉的话。说也奇怪,这兄弟俩在院中大声吵嚷,却丝毫影响不了书房内读书的林贻业。 那三弟也真是奇人了,到现在仍不知道家中已经发生了天大的变故。 陶九做好了饭菜,端上了石桌,大哥不吃,林贻乐也没心思吃,陶九去叫三公子,三公子却也说,读过书再吃。陶九很是郁闷,将菜在石桌上摆好,就去大门外坐着了。 他嘟嘟囔囔道:“没想到我初来林府,老爷就下了大狱,大公子和二公子急成这副样子……可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哎……” 正嘟囔着,陶九面前,一素衣持剑女子突然出现在大门外,拱手抱拳问道:“这位小哥,请问此处可是林府?”陶九连忙站起身来道:“姑娘,这是林府,您要找谁啊?” 那姑娘回答道:“烦劳通报一声,就说公子可还记得当日地缝之中互换姓名?” “姑娘,您要找的是我家哪位公子?”陶九又问,伊阳回答道:“是林贻乐公子。” 陶九连忙道:“姑娘稍候,我这就去禀报!”说完,转身回院儿,大声喊道:“公子们!!二公子,不好了!有一个姑娘在门外,拿着剑,杀气腾腾的,说要见您,还说二公子可还记得当日地缝之中互换姓名?” 林贻居皱眉问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洞中互换姓名?二弟,你把人家姑娘怎么了?” “太好了!”林贻乐不理会大哥的问题,瞪大双眼,一拍桌子道:“陶九,快快把伊阳姑娘请进来!” “哎!”陶九连忙转身去请人。林贻居来到林贻乐面前,质问道:“二弟,咱家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你到底又闯了什么祸?还不快从实招来?!” “大哥,二弟没闯祸,但是这样一来,爹就有救了!”林贻乐开心地对林贻居说道,说得林贻居一头雾水。 不多时,伊阳姑娘跟随陶九进了院落之中,林贻乐连忙上前,双目放光,盯着伊阳。伊阳被盯得俏脸通红,笑意盈盈,林贻乐的眼中,满是喜悦、希望与生机! 他突然上前一步,捉住伊阳姑娘柔软细滑的双手道:“伊阳姑娘,如不嫌弃,就请立即与我成亲吧!” 第0014章 另辟蹊径救家翁 听了林贻乐的话,林贻居和陶九都是目瞪口呆。 更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还在后面,没想到那伊阳姑娘,竟然微微点了点头……林贻居忙指着林贻乐道:“二弟,你到底把人家姑娘怎么了?!你是不是疯了你?昨天你让我成亲,今天来了个姑娘,你又要和她成亲,咱爹尚在牢狱之中,遭受苦痛,你倒好,天天在家张罗喜事儿!” 林贻乐连忙去捂林贻居的嘴道:“大哥莫要乱说话……” 这么一闹,伊阳也反应过来,皱起眉头,对林贻乐道:“你方才说什么?” “请姑娘立即与我成亲!”林贻乐一边捂着林贻居的嘴巴,一边对伊阳说道。那伊阳瞪大双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伊阳姑娘,与我成亲吧,今日,你看可好?”林贻乐一脸期待道。 林贻居终于挣脱了林贻乐的手,哎呀一声一把推开林贻乐,来到伊阳面前,问道:“姑娘,你你你是谁家姑娘啊你?”伊阳被林贻居吓了一跳,一跺脚,扔下一句话:“真是一家子怪人!”说完,转身就要走。 林贻乐连忙追上去,拽住伊阳的胳膊道:“姑娘请留步!伊阳姑娘,乐深知此举不合规矩,简直乱来!但我心,实属急不可耐,请伊阳姑娘立即与我成亲,我随后会将聘礼送到姑娘府上,见我岳丈岳母。” 说完,林贻乐捉起伊阳的手,道:“来姑娘,跟我成亲!” 伊阳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林贻乐拽走了,她心中惶恐之极,在她的印象当中,男女婚事可不是这么办的啊……这林贻乐难道……难道要把自己拽进屋中,就地正法不成?! 想到这儿,伊阳连忙挣脱了林贻乐的手,推了他一个踉跄,还拔出腰间剑来,指着林贻乐道:“你简直是放肆!林贻乐,你干什么?!强抢民女吗?虽然伊阳从小父母双亡,但也容不得你这样肆意欺凌!” 林贻乐哎呀一声,不知该怎么解释,急道:“伊阳姑娘,你你你你父母双亡?!” 伊阳眼眶通红道:“怎么?我父母双亡你就这么高兴?不用送聘礼了是不是?!”说着,那把剑竟然就架在了林贻乐的脖子上,林贻居见状,连忙伸手去夺,伊阳见有人夺剑,挥剑便刺。 那林府大院儿中,鸡飞狗跳,鸡飞狗跳!林贻居赤手空拳,同手持利剑的伊阳在院落当中,竟斗了起来。 林贻居左支右拙,苦不堪言,乱里偷闲吼道:“二弟,你从哪儿寻来这么一个野姑娘?!” 林贻乐哎呀一声,冲进两人当中,林贻居连忙收腿,伊阳也撤了剑。但她脖子一挺,再一次将手中剑架在了林贻乐的脖子上。林贻乐哎呀一声,轻轻拨开伊阳的剑,拉着她另一只手道:“伊阳姑娘稍安勿躁,随我来,我解释给你听。” 伊阳不知为何,鬼使神差间,竟被林贻乐拽入了正厅。 从未与任何男人有过肌肤之亲的伊阳,脸色绯红,热得发烫,却又无法抗拒,身不由己。她望着林贻乐的背影,怔怔出神,心中万般思绪闪过,乱如篷麻。 进了屋后,林贻乐忙里忙外,忙来忙去,先是安排伊阳在东面茶几旁坐下,作揖行礼道:“伊阳姑娘请上座。” 而后,又端来一壶茶,给伊阳泡了茶,作揖行礼道:“伊阳姑娘请用茶。” “不吃。”伊阳赌气道:“你快说,为什么非要在今日跟我成亲?”林贻乐连忙点头道:“好好好……”一边说,一边就要坐在茶几的另一面。 可是伊阳姑娘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林贻乐屁股还没落下去,又抬了起来,悻悻道:“我还是站着说吧……啊哈……啊蛤蛤……” 伊阳瞪了林贻乐一眼,也不做声,林贻乐只好再作一揖,直起身子后,正色道:“伊阳姑娘,若非情非得已,乐,实不忍心让伊阳姑娘在此丢脸……姑娘,你就坐在这儿,稍加考虑。今日与我成亲,或者此生不复相见。你选吧。” 说完,林贻乐便离开厅堂,关了大门,出去了。 伊阳眉头紧皱,双目通红,待林贻乐离去后,她将茶壶茶杯拨落在地,发出几声脆响,随后,伏几大哭起来。 林贻乐听见伊阳姑娘在哭,暗叹一声道:“若非情非得已,乐岂能让你出此等洋相啊……”身后,林贻居突然吼了一声:“二弟!你干啥呀!” 把林贻乐吓得,一激灵。道:“大哥,你干啥呀!” 林贻居没好气儿道:“我干啥,我问你干啥!你把人家姑娘弄到家里来,在家哭丧,给咱爹哭灵呢?!”林贻乐垂下双臂无奈道:“大哥……你怎么能咒咱爹呢……” 把林贻居气得:“哎呀我的老天爷,我都快被你气糊涂了,二弟,你到底要干什么,能不能跟我说说清楚啊?!” 林贻乐指了指身后道:“大哥,我在等伊阳姑娘做决定。她今天若是不肯嫁给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林贻居哭笑不得道:“二弟,你着急救咱爹,折磨人家姑娘干什么?!” 林贻乐低声道:“实在是情非得已,情非得已……” 那厅堂屋中,传来呜咽哭声。院内,大哥和林贻乐又吵嚷个不休,这林府简直乱套,连三公子林贻业的书都读不下去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伯灵兵法》道:“这书卷本就残缺不全,外面又这样吵嚷,简直是没法看了。” 三公子林贻业便索性放下书卷,推开屋门,来到院中,对林贻居和林贻乐道:“大哥二哥,这一大早上,你们吵个甚啊!” 见林贻业都被吵出来了,林贻居和林贻乐,双双停止争吵,均偏头不语。 突然间,伊阳姑娘推门而出,脸上泪痕犹在。她径直来到林贻乐身前,正身问道:“林贻乐,我问你,你为什么非要今天要我跟你成亲不可?” 林贻乐看了身旁的林贻居一眼,又看了三弟林贻业一眼,然后看着伊阳道:“三位,请随乐进屋中谈。” 第0015章 黄天厚土做见证 伊阳尾随林家三兄弟再入厅堂,进屋后,林贻乐转过身,对伊阳行大礼道:“姑娘,请受乐一拜。” “你这是……”伊阳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皮。 林贻乐直起身子,对伊阳道:“伊阳姑娘,实不相瞒,家父林盼,乃是当朝尚书台左仆射,如今因牵连朝中之事,被下了大狱……我今天和你成亲,是为了能尽快救我爹。你我成亲之后,便可立即去宫中,与我大姐相见,也就是安贵妃,你将朝中之事告予安贵妃,要她想办法,替爹求情。” 林贻乐一口气把心中想法和盘托出,听了乐的话,林贻居摇头叹息,林贻业大呼一声:“二哥,咱爹被下大狱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贻乐和林贻居齐齐以手扶额,做无奈状。 伊阳双目通红,呵呵一声道:“林贻乐,你娶我,就是为了救你爹?” “正是。”林贻乐斩钉截铁道。 伊阳目中泪如泉涌道:“只是……为了救你爹?”乐叹息一声,轻轻点点头。可看到伊阳一眼怨忿的表情后,又摇头摆手道:“不不不!伊阳姑娘,不全是为了救咱爹!只是救咱爹,这个事儿,它特别着急,我得抓紧时间……咱爹在死牢里,正遭受严刑拷打,你越早去宫里给安贵妃带信儿,咱爹就能越早获救,完了,恐怕咱爹会遭遇不测……” 一旁林贻业听罢,点点头道:“二哥言之有理,在后宫之中,安贵妃深受陛下宠爱,说话最有份量,连当朝皇后都不遑多让。嫂子——” 话还没说完,林贻居连忙按住林贻业的肩头道:“三弟,别乱插嘴……” 随后,林贻居,林贻乐,林贻业,这三兄弟的目光,都渴求地看向了伊阳。就好像此时,伊阳姑娘已经成了林家,最后的救命稻草,唯一的希望。 伊阳眼中落泪,轻轻颔首道:“好……好啊……真是太好了……你们家有贵妃,有朝廷命臣,那朱门酒肉臭,说的就是你们家!可现在你们出了事儿,却要拿我一个无依无靠的江湖浮萍当挡箭牌!林贻乐,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相识尚未相知。你一口一个咱爹,叫得一点儿都不生分,你可知道,本姑娘可还是清清白白,没答应要过门儿呐!林贻乐,我不嫁你这种人!” 林贻乐一听,猛然瞪大双眼,竟也急了:“伊阳姑娘,我告诉你,自从咱爹进了大狱,我可是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了……我一直在忍耐,思考,怎么才能救咱爹,事到如今,就差一步!伊阳姑娘,我不跟你兜圈子了,你嫁是不嫁?!” “我不嫁!”伊阳吼道。 林贻乐气喘吁吁,指着伊阳的鼻子愤然道:“你你你你不嫁你今天你就别想走了!陶九,把大门给我关死!让她插翅难飞!” “林贻乐,你敢!”伊阳双眸圆睁,抽出腰间利剑,一脚便将林贻乐踢翻在地,林贻乐惨叫一声,起身却见伊阳竟持剑刺来,惊得他连声道:“夫人!这这这刀剑无情,你速速冷静啊!” “我是你哪儿门子的夫人!”伊阳似乎真的起了杀心,那剑尖距离林贻乐胸口就只有三寸长了! 林贻乐惊恐地闭上眼睛,暗叹一声道:“爹没救到,吾命亦休矣……” 说这迟,那时快,只见林贻居从武器架上抽出佩剑,一剑格开了伊阳手中剑,救下了林贻乐。他护在林贻乐身前道:“伊阳姑娘,这可是林府,休要放肆!” “我打的就是你们林府!”伊阳大吼一声,挥剑便刺,林贻居起剑格挡,二人从厅中打到院儿外,吓得陶九连忙躲进柴房,暗中观察。 这林府可真是鸡犬不宁,锣鼓喧天! “伊阳姑娘,要走便走,我林家不会强人所难!”林贻居见这么缠斗下去也没有意义,便唤陶九打开大门。 伊阳见状,也就收剑,不再打了。林贻居也收起剑来,对伊阳拱手抱拳道:“伊阳姑娘好剑法。”伊阳冷哼一声,转身就走,陶九刚打开门,又躲进了柴房。 没走几步,林贻业从厅堂中冲出,大声唤道:“嫂子,求你救救我们吧!” 伊阳心中一颤,脚步停下几息,冷哼一声,复又迈出。林贻乐满身尘土,连滚带爬,狼狈追上唤道:“伊阳姑娘请留步!我知道今日这林府拦不住你,但是伊阳姑娘请听我一言!” 这一声喊后,伊阳脚步又停了下来。 林贻乐喘息两声,连忙说道:“伊阳姑娘,我与你成亲,是真心实意!只是家中遭逢此等大事,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利用于你……伊阳姑娘,如果你肯嫁给我,乐这一生,必一心一意待你!” “别人有三妻四妾,乐只阳一妻!乐将日日尊你为夫人,悉心照料,兢恪守护……伊阳姑娘,请受乐一拜!” 说完,林贻乐便弯下腰身,行了个大礼,双眼偷偷上挑,试图看清伊阳面部表情变化,心中惴惴,惶恐不安。伊阳转过身泪流满面,哭诉道:“林贻乐,那日我赠香囊与你,你知我意……但真心实意不能如此利用。两情相悦,方能长久,你我这强扭的因缘,叫我如何托付终生?” “伊阳姑娘与乐之因缘,并非强扭,实属一双有缘人……乐……乐……”林贻乐搜肠刮肚,竟一时语塞。 伊阳转回身去,擦干泪痕道:“林贻乐,你不必再说了。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有缘无分而已……就此别过,此生不复相见吧。”说完,伊阳便大步流星,走向林府大门,即将离去。 林贻乐情急之下,固然跪地吼道:“伊阳姑娘请留步!” 伊阳回头一看,只见那林贻乐,跪在地上,咬破了食指,向地面滴了三滴血,信誓旦旦道:“伊阳姑娘,乐今日,向黄天厚土起誓!愿与姑娘约定终生,如违背誓言,黄土裹之,油炸铁煎之!乐,此生必不相负!” 一席话,说得伊阳心中暖阳升起,脸庞泪水,涓涓如流。 真情所致,那林贻乐眼中,亦流下泪来。 第0016章 约法三章置喜宴 伊阳心中犹豫不决,如此两难,让她对林贻乐的丝丝情义,竟无以断绝!为了掩饰心中凌乱,她也只好大骂一句道:“林贻乐……你这誓言,莫不如说炸春卷儿来得直白!我才不信!” 说完,伊阳便跑出了大门之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伊阳跑后,林贻乐大叫一声,拳头猛捶地面,心中顿感挫败。大哥林贻居走了过来,低头奚落道:“二弟,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儿……” 他抬起头看向大门之外,只见左右街坊邻居探头探脑,糟心不已道:“唉……我林家的脸都要被你给丢尽了……” 林贻乐瘫坐在地,看了林贻居一眼道:“大哥……伊阳姑娘不愿与我成亲,我不怪她……但我不能坐以待毙。不行,我得赶紧到街上抓个姑娘成亲去。” 林贻居实在受不了了,一把抓住林贻乐胳膊道:“二弟,你这这这一天到晚简直是儿戏!” “大哥,放手,我这是在救爹啊!”林贻乐挣脱了林贻居的手,冲向林府大门,冲那些无事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吼道:“散去散去,有什么好看!” 将街坊邻居驱散后,林贻乐正要上街抓姑娘,却突然见到那伊阳姑娘去而复返。 林贻乐连忙惶恐作揖道:“伊阳姑娘,你这是……” 伊阳却拱手环视一圈儿,朗声道:“各位街坊邻居,亲朋厚友,请帮我做个见证!”此话一出,刚刚被驱散的那些街坊邻居,去而复返,林贻乐怒目视之,那些街坊邻居却纷纷道:“林贻乐,你别这么看着我们,是这姑娘要我们做个见证。” 这一顿吵嚷,围观之人是越来越多,大家都跑来做见证。 伊阳见人数够多了,便松开双手,来到林贻乐面前,柔声唤道:“林贻乐?” “姑姑姑姑娘,林林林林贻乐在……”林贻乐眉头深皱,心觉不妙,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根本无处遁走,只能像条砧板上的鱼儿一般,任人宰割。 伊阳偏过头,对林贻乐问道:“我问你,你我成亲之后,你将自立门户,家中,谁是户主?” 林贻乐身后匆匆赶来的林贻居和林贻业,互望一眼,面露喜色。 “自古以来,家中男子为户主,这是……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呵……”林贻乐皮笑肉不笑,心中却犯嘀咕,不知这伊阳姑娘为何突然去而复返,有此一问。 可这样的回答伊阳姑娘明显不满意,插腰道:“不行,那我便不与你成亲。” 周围围着的街坊邻居们都等着看好戏,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林贻居惶恐道:“姑娘,这这这光天化日之下,犹如买卖一般讨价还价,恐怕不合适吧……”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伊阳莞尔一笑道:“林贻乐,把握好机会,好好回答,或者……此生不复相见?” 丢死个人了……林贻乐想死的心都有了,心里乱得很。但他现在是骑虎难下,真的是被伊阳姑娘给拿住了,无奈回答道:“那那那……户主,自然是伊阳姑娘……” 伊阳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再问你,成亲之后,家中经济大权,谁来掌握?” 乐听罢,眨眨眼睛,左右看看,直起腰板儿道:“伊阳姑娘,我也且问你,过门儿之后,你可否能做到勤俭持家,兢兢业业?” 伊阳怒道:“林贻乐,你——!” “伊阳姑娘只需回答能与不能。”林贻乐连忙作揖道。 周围的街坊邻居们从未见过如此新奇之事,一对儿少年少女,在门外谈婚论嫁,说得却是家中权柄,怪新鲜的!伊阳半晌不答,这些人便议论纷纷起来。 有的说:“女儿家就应该做到勤俭持家,兢兢业业啊,乐公子提的条件不高……” 有的说:“我看这女子非同寻常,今后可有乐公子的苦头吃喽……”“你说的不错,如果我是乐公子,我也要趁机多提条件啊……” 伊阳听在耳中,对周围这些见证者,她还是有所忌惮的。 她并不想故意为难林贻乐,只是心中决定要嫁,就要先小人后君子,先把能争取到的给自己争取到手。若是日后林贻乐违背誓言,这些街坊邻居的口水就能淹死他。 于是,伊阳便忍住心中怒意,对林贻乐回答道:“乐公子,小女子随自幼闯荡江湖,但却并非山村野妇,勤俭持家,兢兢业业……这点儿德性还是有的。” 林贻乐听罢,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啊蛤蛤,那什么,夫人,呃……今后这家中,大小事物,经济大权,都由夫人说了算。但这家外之事,由我说了算。夫人,你看如何?” 林贻乐一口一个夫人,叫得伊阳俏脸通红,她强作镇定道:“男……男主外,女主内,合情合理……” 林贻乐身后,林贻业皱眉对林贻居道:“大哥,我二哥二嫂这这这……好比菜市场上讨价还价啊……”林贻居面露微笑,赌林贻业道:“三弟,你二哥这人啊,自小就聪慧,但我看你这二嫂,也并非是等闲之辈啊……” 林贻乐与伊阳,就站在那林府大门外,将成亲立户之后,家中大小规矩尽商量了个透,直到没什么可商量的了,林贻乐抓紧时机,冲街坊邻居拱手抱拳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做个见证!我今日,便要与这伊阳姑娘,结为夫妻,请父老乡亲们,都来帮帮忙!啊哈,啊蛤蛤,我今天就成亲!” 话音落下,那些个街坊邻居纷纷起哄叫好,奔走相告。 林贻乐笑嘻嘻地转过身,冲伊阳一拜道:“请夫人立即与乐成亲吧……”伊阳俏脸一红,昂首挺秀道:“成就成,怕你不成?!” “好嘞夫人!”林贻乐连忙冲院儿内招呼道:“陶九,快带几个人,到街上去,置办婚宴喜具!” 林贻居和林贻业也站在林府门旁,拱手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我二弟成亲,请大家多多帮衬!林贻居感激不尽!” 父老乡亲们都愿意帮忙,纷纷入了林府。林贻乐站在院落当中,运筹帷幄,连声大叫道:“一切从简,一切从简!” 第0017章 一波三折共枕眠 林府二公子林贻乐将要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甚至传到了尚书令杨密府中。 杨密从管家口中得知此事后,惊道:“那林贻乐竟然娶了个媳妇?”管家皱眉点头道:“老爷,我也纳闷儿,他爹还在牢里,他怎么还有这等闲心?” 杨密站起身来,细细思索了一阵后,眉头松开,恍然大悟,笑道:“我懂了……这林贻乐,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陛下明令禁止后宫干政,这孩子……为救父亲,可真是胆大妄为啊……” …… …… 林家大院儿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虽说林贻乐再三叮嘱要一切从简,但无论是街坊邻居还是大哥三弟,都希望婚礼办得热闹一些,毕竟是婚合大事,哪能草草了事呢? 新娘穿上了大红绸,盖上了红盖头,同穿上郎服的林贻乐在大哥膝下,二拜高堂。随后夫妻对拜。 伊阳这个羞答答的新娘子,心里兴许还没反应过来,就稀里糊涂地被送入了洞房之中。随后,林贻乐就在那院落当中,挨桌敬酒,桌上摆得都是些薄酒素菜,都是陶九领人侍弄的。 几杯酒下了肚,林贻乐也就微醺了,脑中的清醒和理智告诉他,今天可不能喝多。 看着天色将晚,他也就告饶离席,前来帮忙的那些街坊邻居们,也就散去了。 林贻乐喝得虽然多,但还没倒酩酊大醉的程度,他东倒西歪去了洞房,将挂着大红绸的房门打开,小心关门,心中亦是忐忑不安。毕竟也是头一次结婚,没什么经验。 索性装醉吧…… “夫人,我进来了……”林贻乐一边说,一边摘下帽子,脱去鞋子,踩上了木地板。 他光着脚丫,来到洞房间,点燃喜烛,屋里瞬间亮堂堂。他靠近伊阳,小心翼翼地掀起了她的红盖头,那伊阳妆容淡淡,微微颔首,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垂涎欲滴。 更何况……这可是久旱逢甘雨,洞房花烛夜啊! “夫人……我喝得,稍微有点儿多了……夫人多多担待……”林贻乐醉意深深,转身去桌上拿了两杯酒,递给伊阳一杯。伊阳俏脸通红,心中忐忑不安,但这杯满含柔情蜜意的交杯酒,她还是愿意喝下的。 两人各持一杯,碰杯挽手,各饮一口。然后交换酒杯,各饮半杯,表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最后互换酒杯,一饮而尽。 交杯酒喝完,林贻乐手中酒杯落地,以手扶额道:“夫人……这酒……劲儿太大了,乐不胜酒力,不胜……”话音未落,林贻乐竟然咣啷一声,栽倒在地。 伊阳惊呼一声:“诶?” 可林贻乐的呼噜声已经响起来了。伊阳眼中虽有一丝丝失望,但心中却微微松了口气。她走过去,将林贻乐一把提起,拖到了床上,为他宽衣解带。 林贻乐心中大骇,心道这婆娘好大的气力! 伊阳不经意间,望见林贻乐眉心挑起,遂疑心道:“喝醉酒了的人,还会挑眉毛吗?” 听了这话,林贻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伊阳看出自己是在装醉。伊阳见林贻乐呼噜都不打了,心中更加怀疑,便伸出手指去搔林贻乐的痒痒肉。 林贻乐也只坚持了几息的时间,便哈哈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哈……夫人住手……啊哈哈哈哈……夫人饶命……” “林贻乐!”伊阳气愤道:“你真是好本事啊你!” 林贻乐装醉被揭穿,只好现出原形,坐在床上道:“伊阳姑娘,奥不,夫人勿怪……家父……尚在那牢狱之中,生死未卜,乐今日,不能喝醉……” “你喝醉了吗?我看你清醒着呢……”伊阳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好气儿地对林贻乐说道:“夫君,我不管你们家有多大的事儿,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今日可是你我大喜的日子,你懂吗?” “夫人教训得是,在下明白了……”林贻乐连连点头,脸在不知何时,已经红了:“那夫人便,便快来歇息吧……” 伊阳站起身来,一步步靠近睡榻,林贻乐的心,狂乱跳跃不止,这不……这不马上就要那什么了嘛……林贻乐自小尊奉洁身自好的家训,从未有过任何男女肌肤之亲,这即将发生的,还是头一遭。 林贻乐与伊阳同岁,都是方年十五,正是青春年少,干柴烈火。 这心思一起,想要浇灭,谈何容易? 可悲的是,伊阳靠近卧榻之后,竟纳闷儿道:“你怎么还不走啊?你坐在这儿,我睡哪儿?”林贻乐正盘膝而坐,胡思乱想呢,听伊阳这样说,抬起头,啊了一声道:“夫人这这这这是何意啊?” “何意?哼!林贻乐,今晚你在地板上睡!”伊阳抱起双臂道。 林贻乐慌张道:“夫人,这这这这哪有洞房花烛夜让夫君睡地板的道理啊?” “道理?林贻乐,你我成亲之前,可曾约法三章过?这家中大小事务,谁说了算?”伊阳俏皮一笑,一边玩弄着发梢,一边说道。林贻乐咽了口唾沫,悻悻道:“自然……是夫人说了算……” “那我再问你。”伊阳紧追不舍道:“这夫君在家中何处歇息,算不算家中之事?” “算……”林贻乐垂头道。他叹息一声,抱着被子下了床铺,在地上铺好,然后可怜巴巴地看了伊阳一眼,便躺下了。林贻乐躺下之后,伊阳便吹息了蜡烛,回床歇息。 这洞房里竟得出奇,只能闻见蟋蟀鸣叫。 几炷香功夫后,林贻乐忽然听闻,床榻之上,伊阳娇羞无限,轻声唤道:“夫君……” “夫人何事?”林贻乐连忙起身问道。 “上来吧……” …… …… 洞房之外,林贻业和陶九趴墙根儿听了好久。直到情话缠绵,鸡鸣雀落,银针刺破杏花蕾,未敢高声暗皱眉……这两人才连打手势,悄然离去。陶九低声对林贻业道:“小公子,你说咱家被二公子这喜事一冲,老爷兴许明天就回来了也说不定……” 林贻业看了陶九一眼道:“你说的你自己信么?” 陶九笑容凝固,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闭了嘴。 第0018章 力挽狂澜危难间 次日清晨,鸡鸣,破晓。 林府所在的街道附近,马蹄声声,一队身披盔甲的骑兵匆匆赶来。这队骑兵在林府门口勒住缰绳,纷纷下马,为首一人,相貌堂堂,英姿焕发,正是那尚书令杨密之子——司隶校尉杨靖。 “兄弟们,入府细搜!”那杨靖手一挥,甲兵们推开大门,纷纷冲入门去。 陶九被声响惊动,披了件衣服从偏房走出来,见这么多持剑校尉闯进来,连忙道:“哎,这是咋了!各位官老爷,我是这家的下人,容我去禀报一声,不能就这么乱闯啊!” “我去你的!”一个甲兵一脚将陶九踹翻在地,冲入院落,四处搜查起来。 这样一惊扰,林家三兄弟便都被惊醒了,二公子屋中,林贻乐猛然惊醒,坐直了身体,侧耳细听,双眼滴溜溜地乱转。身旁伊阳也被惊醒,支撑起身子来,对林贻乐道:“夫君,听这声音,怕是有人来抄家……” 林贻乐点了点头,立即下床穿衣服,并回头对伊阳道:“夫人,甲兵来搜家,不是家中之事,是外事,一会儿你不要多言语。” “明白。”伊阳也是个痛快利落的主,拿过衣服,也开始穿了起来。 林贻乐穿好衣服,便推开房门,来到院中。只见那院中甲兵有十七八之数,四处翻找,好似土匪一般。林贻居已经来到为首校尉身前,拱手鞠躬道:“杨靖兄,你这是何意啊?” 杨靖持剑还礼,对林贻居道:“居公子,奉陛下之命,前来贵府搜查左仆射林盼谋反罪证,望居公子不要为难兄弟。来人,给我搜!” 林贻居听罢,脸色煞白,彻底慌了。而他这慌乱之色,林贻乐尽数看在眼中。 林贻乐一步步走向林贻居,眼神不离开他的脸半寸,只见林贻居思索片刻后,忙拽过司隶校尉杨靖道:“杨兄,你我父亲同在尚书省为官,世叔乃是尚书省百官之首,我父左仆射乃是世叔左膀右臂!杨兄,望手下留情啊……” 杨靖听罢,眉头紧皱,死死盯着林贻。 林贻乐心神大骇,双目圆睁,连忙冲过去,捂住林贻居的嘴巴吼道:“大哥!你糊涂了你!”林贻居被林贻乐这么一吼,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后悔不已。 林贻乐捂着大哥的嘴,扭头对司隶校尉杨靖道:“杨大哥,我爹好几天没回家了,你突然来搜罪证,莫不是……” “奥,二公子……”杨靖听罢,将目光从林贻居脸上挪开,面向林贻乐道:“实不相瞒,林世叔已经被下了大狱了……”林贻乐听罢,这才将大哥林贻居的嘴巴松开。 林贻居张开嘴巴大叫一声:“神马?!天呐!!”然后瘫坐在地。 林贻乐连忙将杨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杨兄长,陛下……为什么要来我家搜罪证?这这这何罪之有啊?” “二公子,这我不知。奉命行事,请不要为难兄弟。”杨靖说完,便转过身,不再与林贻乐说话了。林贻乐法正眼开,见那杨靖周身散发出来的,是同尚书令杨密相同的昏黄之色,便知道这个杨靖和他爹一样,都是忠良之臣,只要是公务,就绝对不可能有徇私的可能。 林贻乐双目乱转,越想越不对劲。 他连忙将林贻居拉到无人角落里,低声道:“大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林贻居满头大汗,不敢言语。林贻乐压低声音,急道:“大哥!此乃危急存亡之紧要关头!若咱家真的有谋反证据,等被杨靖搜出来,爹死定了,你,我,我夫人,三弟,陶九,全家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林贻乐虽然在低吼,但字字句句都好似撞钟一般,冲撞着林贻居的心肺,让他喘不过气来。 林贻乐急不可耐,又低吼一声:“大哥!你速速讲来!” 林贻居已经完全失了章法,只能低声将秘密和盘托出,他凑近林贻乐耳边,低声道:“二弟……那日……麒休公子……曾来家中报信,说爹同大将军谋逆……那罪证,罪证……就藏在厅堂之中,爹的案伏之下……” 听罢,林贻乐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来。 他瞪圆了双眼盯着林贻居,脑中飞速闪过数条念头。他在一瞬之间,便将这几日那些欲盖弥彰的前因后果全部串联了起来……怪不得那日在城南大牢门前,遇见麒休,他的眼神那么奇怪…… 那一日,在城南大牢门前,林贻乐看到,麒休周身散发出灰暗光芒,行色匆匆。此乃心机深沉之恶者,为了救他自己的爹,秘密送来罪证,又暗中告发。 大哥林贻居轻信他人,竟然将那罪证藏于爹的案伏之下……若是被杨靖带来的人,搜出那罪证,万事休矣。 这场突然降临到林家的浩劫,已经到了风口浪尖,林贻居心中全无注意,只是低声问乐:“二弟,怎么办啊……”林贻乐却逐渐冷静了下来,心跳也渐渐慢了。 之前的几日,林贻乐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但他想不明白是何事。 但是今日,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对手是谁了。 林贻乐棱起双眼,正色沉声,对林贻居道:“大哥,从现在开始……你一句话也别说,就当从未有过此事,明白吗……”林贻居早已是满头大汗,听了二弟的话,连连点头。 刚刚十五岁的林贻乐知道,他林家,已经陷入了灭门危机之中。当此危难时刻,只能靠他一个人,力挽狂澜。 他必须努力保持清醒,兵行险着。 眼珠一转,他来到杨靖面前,拱手作揖道:“杨大哥,请借一步说话。”杨靖看了林贻乐一眼道:“二公子,不要向我求情,我是奉陛下之命来搜罪证,搜到我带走,搜不到,我自会道歉。” “杨大哥,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林贻乐双眼微眯,微笑着点头道:“我确实有事相求,但不是求你别搜。杨大哥,借一步说个方便话吧,请……” 说完,林贻乐,便先行向那敞开的厅堂大门走去。 第0019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杨靖眯起双眼,不明白林贻乐是何意。 但他还是迈开脚步,跟着林贻乐,进入了厅堂。林贻乐左右看了看四处翻找的搜兵们一眼,做为难状。杨靖知其意,便对部下们命令道:“你们先出去。” “遵命!”甲兵们鱼贯而出,厅堂之中,便只剩下林贻乐和杨靖两人了。 杨靖叹息一声,对林贻乐道:“二公子,你我可是师兄弟,求情之事,你休要再提。我杨靖是家国社稷之臣,若林世叔谋反罪证坐实,杨靖不敢徇私枉法。职责所在,还望二公子不要为难兄弟。” 乐陪着笑脸道:“奥……司隶校尉只管奉命行事……” 杨靖纳闷儿道:“那你神秘兮兮的,叫我进来做甚?” 林贻乐回头望了一眼,杨靖看得糊涂,不知其究竟是何意。可突然之间,林贻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杨大哥开恩啊,杨大哥,开恩呐……” “二公子,你这是何意?我话已说尽,你怎么求都无用。”杨靖是哑巴吃秤砣,铁了心了不给面子。 也不知林贻乐究竟是假戏真做还是真情所致,那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咧咧道:“杨大哥,你搜你的……呜呜呜,我只是,忧心家父……我也是刚刚得知,家父身陷牢狱之灾,我这个做儿子的,心好痛啊……哇啊啊啊啊……” 杨靖听罢,这才明白林贻乐为何突然淘嚎大哭,他连忙扶起林贻乐道:“二公子,快请起。我相信林世叔绝不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待我搜完,自会还你一家清白。” 林贻乐抽噎道:“杨大哥,你搜你的哇啊啊啊……我就是想我爹……杨大哥,你看,我不阻拦你搜,稍后搜罢,我想跟你一起去城南大牢,你通融我进去,看看我爹,你看可行……呜呜呜呜……” 杨靖为难道:“这……二公子,我只是个司隶校尉,没有放家属入狱的权限,就算有,陛下也明明白白说过了,不许任何人探视。此事……恕为兄无法通融。” 林贻乐一听,大声哭闹起来:“杨大哥,你看在我爹和你爹这么多年交情的份儿上,你帮我带封书信进去行吗……呜呜呜呜……这你总能办得到吧……” 乐说完,杨靖低头不语,似乎在犹豫。 林贻乐抓住时机,止住哭声道:“杨大哥,谢谢你,我代表我全家,谢谢你的大恩大德!”说完,林贻乐便冲向那案伏之上,研磨执笔,从白衣上撕下一片布来,提笔便写。 杨靖一看,林贻乐都写上了,况且他刚才哭得悲恸,杨靖就算是铁石心肠,此时多少也动了些恻隐之心。 更何况,带封书信进去,虽然不合法度,但也不算什么难事儿。就这么的,杨靖被林贻乐一闹,心一软,竟然答应了:“好吧,二公子,你快些写,我会想办法将家书送到令尊手中。” “多谢司隶校尉大恩大德!”林贻乐连忙起身来到案伏旁,冲杨靖叩拜。 杨靖连忙道:“二公子,你我的交情用不着这样,快快请起……”林贻乐说什么也不干,非要三拜九叩不可:“不!杨大哥此举,对我全家来说,实在是雪中送炭!常言道,雪中送炭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杨大哥是君子!我林贻乐,这一声最敬屈原!杨大哥,堪比屈原……” 林贻乐没完没了,声音越来越大,弄得杨靖非常尴尬,他故意生气道:“好了,我的二公子,你快点儿写吧你!” “杨大哥再造之恩,我林家一家老小,没齿难忘……”林贻乐还在没完没了的说。杨靖啧了一声,正色道:“林贻乐,你再这样,我就不给你带这个信了!” 林贻乐连忙闭嘴,抬起头来,那眼中满蓄泪水,真情意切,令人动容。 杨靖最看不得这个,叹息一声道:“你快些写吧,我先去别处搜。”说完,杨靖便转身,推开厅堂门,离去了。林贻乐双眼如觅食的鹰一般死盯着大门,待杨靖将门关死之后,他连忙趴在案伏之下,细细摸索。 果然,在暗槽之中,摸出一封密信来。 林贻乐连看都没敢看,立即将这封密信,置于鞋中,伏在案伏之上,继续写家书。 不多时,杨校尉去而复返,面带怒意,一把将林贻乐从案伏处推开,仔细检查,却什么也没有找到。林贻乐装傻充愣道:“杨大哥,你你你这是……何意?” 杨靖指着林贻乐道:“我出去就觉得不对劲儿,你把我支走,难道是因为那罪证藏在这案伏之中?” “杨大哥,我对天发誓,我一直在写家书!”林贻乐将手中布片取出,杨靖见其上,密密麻麻,一气呵成,不曾间断,便放下了戒心,问道:“你写完了没有?!” “写完了,写完了……杨大哥多费心了,多费心了……把这封家书,带给我爹……”说着说着,林贻乐又哭了起来:“我的爹啊……” 杨靖一脸无奈,收了家书,摊开看了一眼,见乐写的都是家中安好之类的话,还提了一句,父亲若是真的参与谋反,请立即招供,免受皮肉之苦;若清白,切不可招供,枉死,枉为忠臣。之类的话。 杨靖见这信的内容也无大碍,就贴身收好了。 只是那林贻乐一直哭,哭得杨靖心里好烦闷,便出门去大声问道:“兄弟们可曾搜到任何罪证?” 所有甲兵都答没有。只有一个甲兵捂着脸跑过来,对杨靖道:“杨大人!西厢房里有个悍妇,说那是新婚婚房,不让我搜,还打了我一巴掌!” 杨靖听罢,怒道:“何人胆敢阻拦我等办案?!” “是我!”一声娇叱响起,只见伊阳信步出屋,来到杨靖面前。杨靖一眼就看出此人非同寻常女子,便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林贻乐见状大惊,连忙小跑过去,挡在伊阳和杨靖中间,赔笑道:“杨大哥,这是拙荆……” “二公子你你你什么时候娶的媳妇?”杨靖大吃一惊。 第0020章 世路一人知进退 林府大院儿中,伊阳满腹牢骚道:“这刚刚结了婚,一大清早就来抄家,真是晦气!” 杨靖握剑怒道:“你说什么?!” 林贻乐连忙挡在杨靖身前道:“杨大哥息怒,莫要与拙荆一般见识……夫人,还不快向司隶校尉大人赔礼道歉!”伊阳瞪大眼睛道:“我赔礼道歉?我赔礼道歉?!林贻乐,你胳膊肘往哪儿拐啊你!” 林贻乐无奈道:“夫人息怒……”转过头来,又对杨靖道:“杨大哥息怒……杨大哥请随意搜索在下房屋,林贻乐绝不阻拦……” 杨靖忍住怒意,眨了眨眼睛,对部下道:“去搜那间房。” 甲兵们进入林贻乐和伊阳的婚房,搜了个遍,搞得屋中乱七八糟,却什么也没搜出来,纷纷出来禀报。杨靖见这大院儿里里外外都搜遍了,便对林贻乐和林贻居拱手道:“二位公子,在下事毕,告辞。” 林贻乐刚要松口气,没想到那伊阳却突然说道:“慢着!” 她来到杨靖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司隶校尉大人,刚刚我可是听到了,你说搜不到罪证,你就道歉!” “你——!”杨靖一时语塞。 林贻乐忙转过头,冲伊阳吼道:“放肆!你怎么跟司隶校尉说话呢?!莫说你一个妇道人家,你男人我也只是一阶草民,无法无天,简直反了你了!” 林贻乐这几声大吼,吓了伊阳好几跳。院内安静得很,针落地,可闻声。 这也难怪,这院子里大部分人,都没看见过林贻乐如此动怒。平日里,林贻乐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懒懒散散,好似这世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突然这么一发怒,还真是“一鸣惊人”。 几息功夫,伊阳双眼泛红,指着林贻乐道:“好哇……好你个林贻乐!刚取我过门儿一天不到,你就敢对我大呼小叫了,就敢冲我发火了!你说过的,日日尊我为夫人呢?说好的家中之事我说了算呢?如今这家都被人抄了个遍还不能让我说两句了!” 说完,伊阳脱下左脚鞋子,扬手就要打。 林贻乐一看不妙,转身就跑,伊阳边追边喊:“哪里跑!”一个追,一个逃,凶器是鞋。 林贻业看这情形,甚觉有趣,仰头对林贻居道:“大哥,二嫂何时得了咱爹的真传了?”林贻居本来愁眉不展,竟被林贻业一句话逗得险些笑出声来。 杨靖双手叉腰,连连摇头,瞧这一家子这个闹腾啊…… 一旁一甲兵走上前来,拱手道:“大人,这悍妇妨碍公务,要抓吗?” 杨密摆摆手道:“算了,咱们不跟妇道人家一般计较,回去复命吧。”甲兵们领命,遂纷纷离去。 搜兵们离去后,林贻乐脸上已经多了好几个鞋印儿,他跑得气喘吁吁,回身对伊阳道:“夫人站住!”伊阳歪头停下道:“跑啊,你倒是接着跑啊你!” 林贻乐上气不接下气道:“哎呀我滴妈……好了,我的夫人!刚才我是故意那么说,好让杨大哥他们快走,你明不明白?!” 伊阳也是气喘吁吁道:“你说什么你?” 林贻乐转过身,把大门关紧,又将伊阳拉到屋檐下,低声对伊阳道:“夫人,你有所不知,咱家院儿中,真有那封密信!若不是我刚才去取了出来,咱家就完了!” 说完,林贻乐真的从鞋里取出一封密信来。 林贻居见了,忙凑过来问道:“二弟,这信,你是如何暗度陈仓的?”林贻乐连呼哧带喘道:“大哥,为了转移这封信,不被杨靖他们搜到,我浑身解数都使尽了……” 伊阳知道自己错怪了林贻乐,便重新穿上鞋,嘟囔道:“那你干嘛不早说……我哪儿有你那么精明……你们兄弟商量大事儿吧,我回屋收拾去了……” 林贻乐连忙作揖道:“夫人慢走……” 伊阳瞪了林贻乐一眼,也行了个礼,略表歉意道:“让夫君受委屈了……” 伊阳回屋后,林贻乐对林贻居道:“大哥,你可知道今日杨靖为何会带人来搜我们家?”事已至此,林贻居怎能不知?他棱起目光,回答道:“一定是那麒休暗中陷害……” “大哥知道即可,把这件事埋在心里。”林贻乐一边说,一边打开手中密信。 兄弟二人仔细查看,林贻乐对林贻居问道:“大哥,你认识爹的笔迹吗?”一旁林贻乐举起手道:“大哥二哥,我认识爹的笔迹。” 林贻乐遂将那密信交与林贻业看,林贻业皱眉一瞧,道:“是爹的笔迹。咱爹的笔迹,内敛刚正,旁人是模仿不来的。” 可林贻乐却收起密信,眯起眼睛对林贻居和林贻业说道:“那麒休向来擅长此道。” 林贻居忙问:“二弟,这你又是如何得知?”林贻乐挠了挠脑门儿道:“我是在酒桌上听别人说的。那麒休,最擅长模仿他人笔迹,并以此为乐。只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凤毛麟角。” 林贻居一砸门柱,愤然道:“这个麒休当真是不怀好意!险些害死了我林家!” 林贻乐收起密信,对林贻居道:“大哥,这件事知道就行了,如果麒休再来,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之前整件事情欲盖弥彰,我弄不清楚对手究竟是谁,仿佛我在明,敌在暗。可如今,对手过于急于求成,却自己露出了狐狸尾巴,我便不再惧怕了。大哥,你好生在家看家,照顾好三弟,我去尚书府一趟。” 林贻居噢了一声道:“二弟,也好,你速速去杨府,把这伪造之密信交给杨尚书,好让他主持公道。” 林贻乐摇摇头道:“大哥,这密信,不能交给尚书令,给了他,岂不是把咱爹的命,交给杨尚书定夺?”林贻居大惑不解道:“二弟,你我都已知道,这是伪造之书信,为何不交与杨尚书?” 林贻乐解释道:“杨尚书和杨校尉……这父子二人,都是死忠之臣。如果我将密信交给杨尚书,并且告诉他此书信乃是麒休伪造,杨尚书定不会因我一面之词相信于我。他会将爹的案情,另行定义,并一查到底。大哥,你觉得,咱爹在死牢里,还能坚持几天?” 第0021章 情到深处谢师恩 林贻居听罢,终于弄懂了林贻乐为何不将那伪造之密信交与杨尚书之理由。他纳闷儿问道:“二弟,既然你去不说密信之事,那你去做甚?” 林贻乐回答道:“大哥,我自有主意。” …… …… 林贻乐策马再度来到杨府门前,管家见林贻乐又来,自然请入府中,并对林贻乐道:“公子稍候,我家老爷刚下朝回来,正在更换素服。” 林贻乐道了声谢,便遂管家去旁房等候。 不多时,管家回来招呼林贻乐道:“公子,请随我来,老爷在书房等你。”林贻乐跟随管家去了书房,杨密听见脚步声,转身笑道:“世侄,为救你爹,你要三顾茅庐吗?” 林贻乐连忙上前,跪伏在地道:“杨世叔府上,并非草庐,但乐心中明白,想要救家父,世叔府上,乐需三顾不止……” 杨密微微一笑,坐在案伏上,拿过竹简毛笔,便写了起来,边写边说道:“林贻乐,你今天来找我,又有何事?如果还是同上次一般苦苦哀求,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杨密心中爱这林贻乐之才,有意考他一考,只是林贻乐并不知情而已。 林贻乐心中实在焦急不已,便开门见山,不再客套,直接问道:“尚书令大人,司隶校尉大人今晨去我家搜查家父谋反之罪证,此事您可知晓?” “此事我知。”杨密如实回答,头也不抬。 林贻乐再问:“尚书令大人,司隶校尉在我家没搜出任何东西,不知杨尚书知否?” “此事我亦知。”杨密稍稍抬起头,看了林贻乐一眼。刚要将目光放回竹简之上,只听林贻乐突然朗声问道:“尚书令大人,既然这两件事您全都知道,乐斗胆请问,那麒休,您打算如何处置?!” 杨密抬起头,见林贻乐双眼棱起,目光骇人。 心道:“这孩子当真了不得……难道他已经猜到,那谋反罪证之事,是麒休告诉我的了么……” 杨密放下书简,站起身来,此时的林贻乐,让杨密这个宦海沉浮多年的尚书令,不得不站起来面对。他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回答道:“林贻乐,我知你救父心切,但我杨密,半生以家国社稷为重。麒休是否诽谤污蔑,还需调查,你林府是否藏有谋反罪证,我也会继续调查。” 杨密说完这些话,正好走到林贻乐面前,他蹲下来,扶起林贻乐道:“世侄,我相信,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并非空穴来风。你想救你父亲,这是小仁小义。以家国社稷为重,才是大仁大义。仁义之大者,为国,为民,为社稷计,为天下百姓计,林贻乐,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林贻乐皱着眉头听完杨密的这些话,他早就知道杨密是这样的人,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周身依旧散发着象征忠良的昏黄色光晕。 林贻乐双目泛红,刚刚起身,复而返跪。 他向杨密叩首道:“杨世叔……今日所言,令乐颇为感动……忆当年,家父也曾如此敦敦教诲,言犹在耳,历历在目……如今,杨尚书语重心长,对林贻乐寄予厚望,乐岂能不知其意……” …… “若家父真的谋逆,铁证如山,乐,无话可说……但家父实属冤枉,望尚书令明察……尚书令今日所言,乐,谨记于心,望能拜尚书令为老师,学老师肩担道义,胸怀天下,继承明志,匡扶社稷……” 说完一席话,林贻乐痛哭流涕,叩拜不已。 听完一席话,杨密心中竟生出怜悯、疼爱。 但无奈的是,杨密深知陛下之意,虽明知大将军和左仆射每一个都不会有事,他却不能对这个情真意切的孩子坦白一切。他只好再次扶起林贻乐,叹息一声道:“林贻乐,快起来,我收你这个学生。” “多谢恩师……多谢恩师……”林贻乐情到深处,哭得动情,弄得杨密很是自责。 但他也只能歉意地对林贻乐道:“你的请求,我已经答应了,多留无益,请回吧……” …… …… 林贻乐哭得双眼通红,从杨府出来后,心中大安,骑上马便不再哭泣。他快马加鞭,速归家中,进了院子后,林贻居连忙凑上来,焦急问道:“二弟,此行如何?” “大哥安心。”林贻乐去灶台旁,以瓢舀水,咕咕饮干,长出一口气道:“生而为人,有心,有肝,有感情。杨尚书是我见过的,最最忠心家国社稷之人!其言行举止,胸怀抱负,当为我辈楷模。” 林贻居听得糊涂之极,对林贻乐哎呀一声道:“二弟,你这说的跟我问的,也不是一回事儿啊!” 林贻乐放下水瓢,对林贻居道:“大哥,杨尚书这个人啊,为人刚正不阿,他是绝对不会因私废公的。” 林贻居一听道:“完了完了……杨尚书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咱爹在那牢狱当中,若是被屈打成招,万事休矣!二弟,你说,事已至此,该如何是好啊?!” 林贻乐微微一笑,对林贻居道:“大哥放心,我之前已经写了一封书信,拜托杨靖带入牢中,书信中已经写明,要爹切莫屈打成招,儿子们正在全力营救。爹一看便懂。” 他扭头看了一眼仍然挂着红绸彩的婚房,眯起双眼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我夫人尽快入宫,面见安贵妃,让安贵妃在关键时刻,为爹求情。” 林贻居听罢,微微点头道:“二弟,咱家遭逢大难,若非你力挽狂澜,此时万事皆休矣……你主管主张,大哥现在事事都照你说的来。只是……这么大的事,安姐她向陛下求情,能管用吗?” 林贻乐迈开步子,边走边说道:“大哥,我刚刚说了,这普天之下,莫过于人情。我对皇帝了解不多,但我相信我大姐。” 说完,林贻乐推开房门,进入房中,却见夫人伊阳,已穿上入宫面亲的青兰襦衫,金丝赭裙,凤头丝履,早就准备好了。她冲林贻乐挑了挑眉毛道:“看什么?你让我嫁给你,不就是为了这事儿么?” 第0022章 噩耗传来梦亦惊 林贻乐一听,乐了。 他连忙转身出门,边跑边说道:“夫人,夫人您稍候!我这就去写封信,你将这信啊,一齐带入宫中,记住啊,一定要给我安姐看!” 伊阳皱眉道:“你急什么,不差这一会儿!” “夫人说的是!”林贻乐回头喊完,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伊阳莞尔一笑,露出一对儿小酒窝,那仍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温情满满。 不多时,林贻乐带来一封书信,交与伊阳,满脸期待。 伊阳将书信收好后,便出了门,大哥林贻居说要弄架车马,送伊阳入宫,伊阳却说:“大哥不必,区区皇宫而已,我骑马去便是。” “你一个女儿家,自己去,可行?”林贻居问道。 伊阳回答道:“大哥,我可是林家媳妇,别小看了我!”说完,便穿着一身锦绣华服,纵身上马。别说,这骑上了之后,伊阳才知道,穿着这些麻烦的衣服骑马有多难受。 不过她还是一夹双腿,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 …… 伊阳一路骑马来到凤门,按照林贻乐所交代的,要先入门说明来意。她跟一个守门的小太监说是她安贵妃家新过门的女眷后,那小太监不敢怠慢,连忙入宫汇报。 在大雲朝,女眷入宫之事,都要由宫内太监汇报给皇后,皇后准许之后,方可入内。 伊阳知道自己会有上一场好等,但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个多时辰。 …… …… 小太监在皇宫里找皇后就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一处花园内见到了如皇后及其嫡长子麒衷。 麒衷已经五岁了,却呆头呆脑,整日只知吃喝玩乐,让他读书,认不得字;叫他舞剑,却拿捏不稳。此时正在宫女们的陪伴下,拉着风筝放线。 如皇后并非溺爱皇子之人,无奈皇子麒衷实在先天不足,如何调教都无用。 如皇后也只能认了这份命,终日陪伴在麒衷身边,享受天伦之乐。 小太监跑来跪下,向如皇后禀报了事情,如皇后惊讶道:“林左仆射家竟然纳了女眷?是他的哪个儿子成亲?”小太监回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是二公子林贻乐。” 如皇后思索片刻,眉头便松开了,心道:“这林家女眷是来见安妹妹的……”林盼是皇子麒衷的老师,平日里悉心教导,呕心沥血,如皇后看在眼中。 如今林家遭逢大难,如皇后虽该避嫌,却也生出了恻隐之心,有意送个顺水人情,于是便对守门小太监道:“快去将林家女眷请进来,别怠慢了……” 那小太监一听,岂敢怠慢?连忙转身跑去复命去了。 …… …… 小太监回到凤门之时,已经三个时辰过了,伊阳等得不耐烦,怒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小太监忙答道:“夫人息怒……小的这就带您去见安贵妃……”伊阳满意极了,心道这皇宫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去处。于是便在小太监的带路下,进入了后宫之中。 刚进门,便见路旁左右守卫着无数银甲士兵,心中又道:“进了皇宫方知这皇宫的可怕之处……” 伊阳谨记林贻乐之交代,入了皇宫,一定要收起蛮横性子,绝对不能胡来。这些银甲士兵,各个武艺高强,都是禁卫军,恐怕十个伊阳都不是一个银甲兵的对手。 好在,小太监一路奉懿旨开路,倒也没遇到什么麻烦。 半个时辰后,伊阳顺利来到安贵妃寝宫。 年方17岁林贻安,貌若天姿,似乎也只有天上的仙女能与之相比。门打开后,伊阳见到一银装素裹,冰清玉洁的女子,面带笑意,轻轻走来,便知此人定是安贵妃无疑。 伊阳连忙跪下道:“伊阳见过安贵妃!” 林贻安却双目泛红,没等伊阳彻底跪下,便一路小跑过来扶起了她。她伸出玉笋般的右手,轻轻抚摸着伊阳的脸庞道:“我二弟真是有福气,娶了个这么美的姑娘……” 伊阳一听,脸瞬间红了,更对从未谋面的安贵妃,生出了好感。 说完,安贵妃便执起伊阳之手道:“弟妹别见外,快随我进屋!” 伊阳甚有些惶恐,她平日里素来跋扈,却对安贵妃这样虽高高在上,却毫无架子的人非常敬畏。安贵妃似乎看出了伊阳的窘迫,便凑近她耳边道:“弟妹,不要觉得束手束脚,到我这宫院儿来,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安贵妃说的是心里话,自从入了宫,三年整,她没有见过家人一面。 这后宫就是她的家,在后宫之中,除皇后之外,其余嫔妃一律不得回家省亲,这是皇帝麒炎定下的规矩。禁止后宫干政,要从细节处抓起。 因此,伊阳这以来,安贵妃不知有多高兴。 虽然没有见到家中父兄,但见到弟媳,犹如见到家人,岂能不高兴?后宫消息封锁严密,安贵妃又是个安分守己之人,林盼虽已经被下狱数天,但安贵妃却仍没得到过半点消息。 伊阳同安贵妃进了屋,寒暄几句。安贵妃问过家中之事,伊阳答一切都好,但安贵妃却看得出,伊阳的表情,并不是太好。 于是,安贵妃便摒退左右,待宫女退去后,连忙对伊阳问道:“弟妹快讲,家中出了什么事?” 伊阳道:“安姐料事如神……只是我说之前,安姐一定要有个心理准备。”林贻安已经知道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于是便点点头道:“弟妹快讲,无论家中发生何事,我都会全力相助。” 伊阳向门处望了一眼,确定无人后,便同林贻乐说道:“安姐……爹被下了大狱……大哥和我夫君,正在全力营救……” 虽然已经做足了心里准备,但在伊阳说出实情的一刹那间,林贻安还是突然变得脸色煞白,险些晕过去。伊阳连忙去扶住安贵妃,惊恐道:“安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听到这一阵吵嚷,门外的宫女连忙打开宫门,冲了进来。 第0023章 画龙画虎难画骨 宫女纷纷入内,对伊阳怒目而视,伊阳自辩不能,神情慌乱。关键时刻,安贵妃连忙摆手道:“只是这几日气血不足,不妨事……快去给我拿些阿胶来……” 宫女们纷纷离去后,安贵妃对伊阳低声道:“弟妹,如此紧要之事,为何不早来告知?” “安姐,我也是,昨天,昨天才成亲……”伊阳道。 安贵妃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家父蒙难,我必会全力以赴。”伊阳担忧道:“安姐,陛下最忌讳后宫干政,你要如何全力以赴?”听了这话,安贵妃果然面露难色。 伊阳遂将林贻乐所书之信交与安贵妃。安贵妃读罢,眉头舒展,心中已然有了办法。 宫女们取回阿胶之时,伊阳已经离开了。 …… …… 林府门外,一不速之客信步走来,正是那大将军麒龙之子麒休。这麒休已然得知司隶府来林家搜查,却连个毛都没搜出来,心中惴惴不安。此次前来,正是为了一探究竟。 这麒休也是个有胆有识的青年才俊,尽管做了亏心事,但却肝盈胆壮,无丝毫愧疚之心。 他信步进入林家大院儿,张口便唤:“城门校尉司马林贻居在家否?” 此时林贻居和林贻乐正在那厅堂之上苦等,听见麒休声音,林贻居愤然起身,去武器架上拿了剑,就要冲出去。林贻乐连忙拽住林贻居道:“大哥!使不得……大哥在此静坐,我去会会那厮。” 林贻居强压怒意,将拔到一半儿的剑收了回去,愤然坐回椅上。 林贻乐出了厅堂,见陶九正往这边来,而麒休正在那院中,背对着自己,负手而立。林贻乐棱起双眼,盯着陶九,使了个眼色,陶九吓了一跳,连忙让到一旁。 林贻乐棱着的眼睛,瞬间转为笑眼,抱拳拱手尊道:“麒休公子真是想煞小弟了!” 麒休听见,转身皱眉道:“二公子竟然在家?你大哥呢?”林贻乐一脸热情洋溢道:“我大哥正在午睡,麒休公子用饭了否?我们一家刚吃过,我吩咐陶九再给你做一桌?” “不用客气,二公子……”麒休笑容分外僵硬不自然,是因为这林贻乐,热情得太不自然了些,心中一时竟生出了逃避去意。 林贻乐却皱眉道:“哎?哪有客人上门不吃顿饭的道理?陶九,快烧几个好菜来!”说完,伸出手便抓住了麒休的袖子。陶九连忙应道:“得嘞二公子!” 麒休被抓得一惊道:“二公子,你这是何意?!” “啊?休公子,你不是来吃饭的,那你来我家做甚?”林贻乐纳闷儿道。 那麒休左右望望,好似生怕角落涌出刀斧手来把他乱斧剁死一般,噢了一声道:“二公子,是这样……我那日来府上,见三公子手里拿着一本古书残卷……二公子有所不知,那古书残卷,可是我府上的东西,今日特来讨回。” 林贻乐一听,眉毛一挑道:“啥古卷?我府上没那东西啊?” “是这样,二公子,我家几日前遭了贼人,那贼本是个小毛贼,偷了不少金银。金银也就罢了,可那毛贼慌乱中,竟然卷了那古书残卷去,三公子那日持掌中阅读的那残卷,正是我府上的紧要之物……”麒休娓娓道来。 林贻乐心中一紧……思索了半晌,突然一甩麒休衣袖吼道:“我好你个麒休!!!” 把麒休吓得浑身一颤。 只听林贻乐大声吼道:“我好心好意请你吃饭,要陶九烧好菜招待你,你上来就血口喷人!你家招了贼,丢了东西,跑我林家来找来了?!你这分明是!恶!意!栽!赃!诬!陷!好!人!!!陶九,别做了!” 林贻乐这几句大吼,在旁人听来什么也不算,在麒休听来,却觉肝胆俱裂。 麒休何等聪慧,听林贻乐如此说,已知事件败露,授人以柄,心中骇然间,恍然告了声辞,慌忙离去。 麒休离开后,陶九来到林贻乐面前,纳闷儿道:“二公子,刚刚你还,客客气气的,怎么跟二夫人似的,说翻脸就翻脸,翻脸比翻那书还快。” “哈哈哈哈……爽快!”林贻乐却说了一句在陶九听来莫名其妙的话。 …… …… 麒休归家后,一脸灰突突,满心愤愤然。从正门进屋,就踢到了四五个下人。大将军府邸内,所有家臣都噤若寒蝉,不知道麒休公子又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回家撒疯。 进屋后,麒休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心神不宁,怒道:“林贻乐,没想到你跟你那个草包大哥,一点儿也不一样!敢戏弄于我……我要你全家,不得好死!” 说完,麒休便起身进入内厅,打开暗处一密盒,将一份书信取出,展开来。 这书信,竟然又是左仆射林盼所写,乃是其写与皇子麒衷之母如皇后的感谢书信,感谢如皇后赐给左仆射林盼一份恩赏。皇后私授大臣赏赐,乃是行受贿赂之罪,是后宫干政之大罪证! 无论此书信真伪,都将彻底至林盼于死地…… 麒休眯起眼睛,恶狠狠道:“林左仆射……休,本想手不沾血,把你除掉……但如今,休不得不亲自检举揭发于你了!……你和我爹,只能活一个!休怪我无情!” 这个麒休片刻无休,揣着书信又从内府出门,一路上又踹倒了几个家臣,骑上马,匆匆向杨府而去。 …… …… 林府厅堂之中,林贻乐、林贻居和林贻业三兄弟并坐一处,仔细研究着案伏之上的《伯灵兵法》残卷。刚刚麒休离去之前,说此古书残卷,乃是麒府紧要之物,这三兄弟便想看看,这书到底紧要在何处。 林贻业是日日研读,已经得了些许要领,便对林贻居和林贻乐道:“大哥二哥,此古卷内含绝世兵法韬略,非寻常之物……只是残卷缺失文字太多,业愚钝,至今无法解读。” 林贻乐对林贻业道:“三弟,你都解不了的书,恐怕……这当今世上便无人可解了。” 第0024章 杀机四伏死后生 三兄弟正闲聊时,林府门外响起了马蹄声声。 陶九出门一看,大叫一声:“二夫人回来了!”伊阳下马入院儿,一脸高兴对陶九问道:“人呢?”陶九指了指厅堂,伊阳便径直向厅堂走去。 “我回来了!”伊阳边走边说。 林贻居连忙起身问道:“弟妹,宫里的事情如何?” “那自然是马到成功!”伊阳得意地说道,她低头一看,夫君林贻乐手里正拿着《伯灵兵法》残卷,便问道:“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林贻乐眉头紧皱,不答。 伊阳大惑不解,和三兄弟同坐在一起,问道:“夫君,怎么了?” “唉……” 林贻乐一声叹息,手持《伯灵兵法》残卷对伊阳说道:“夫人,你可知这古书残卷,是麒龙父子府上的东西?此物乃是你从麒大将军府上盗取之物,是也不是?” 伊阳皱眉道:“我那日扔了,你又捡了回来,现在来怪我……” 林贻乐摇摇头对伊阳说道:“夫人,乐并不是责怪夫人不该盗取此物。只是夫人你可知,那日追杀你的人,也许正是为这古书残卷而来。恐怕……那些江湖刺客,今夜回来咱们家。” 伊阳听了更不解了,但林贻居和林贻业都听得明明白白。 今日麒休来过,特意讨要此物,林贻乐谎称没有,还把麒休轰了出去。林贻居慌乱道:“哎呀二弟……如此说来,大事不妙了!那麒休心机叵测,诬陷咱的爹,如今他怀疑这古书残卷在咱家,定会派人来取……若是被他取到,弟妹岂不是又有把柄落在他手中?到时他借机报复,可该如何是好?” 听了林贻居的话,伊阳明白了个大概,对林贻居道:“大哥莫急,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古书残卷是我偷的,今夜谁敢来,我这剑可不是吃素的!”说完,啪的一声,将腰间剑鞘拍在桌上。 林贻乐笑道:“夫人,我知你武艺高强,但你觉得今夜会只来一人吗?” “这……”伊阳一时语塞道:“林贻乐,你就这么确定,那麒休今夜真的会派人来?” 林贻乐道:“我不能确定,但不得不防。其实此事也好办,大哥,夫人,三弟,稍安勿躁,容我反那将麒休一军!”林贻居、伊阳、林贻业听罢,异口同声道:“如何反将?!” 林贻乐示意三人凑近,而后低声道:“大哥,你现在就去找司隶校尉杨靖,跟他说,咱家藏有谋逆罪证的那件事,是麒休暗中陷害,今夜,麒休会派杀手来咱家杀人灭口。杨靖乃是忠臣之后,又负责此次谋逆之案,我料想他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只要你跟他说了,他自会派甲兵来,暗中隐伏,保护我们,若是能抓到麒休派来的杀手刺客,更好!” “二弟,你这不是让我骗人么……”林贻居眨眼道。 林贻乐无奈道:“大哥,这不是骗人,这只是你的猜测,快去找杨靖大哥速速告之此事吧。” 林贻居听罢,松了眉头,已然知道该怎么办了,出门便走。 …… …… 麒休从府中出来后,怀揣罪证,一脸阴险之色,马不停蹄去了尚书府。进入杨密书房后,二话不说,跪伏授证道:“请尚书令大人过目!” 杨密微微抬起头,问道:“这是何物?” 麒休道:“草民回尚书令大人的话,此物,林盼受贿之罪证!乃是林盼亲手所书之感谢书信,他曾经收受过皇子麒衷之母如皇后的贿赂,信中所言,对如皇后感激涕零。” 杨密一听,大惊失色,忙道:“快快拿来我看!” 麒休抿着嘴,将那罪证送至杨密案伏之前,杨密展开一看,果然是林左仆射笔迹。细看之,其内容同麒休所言相同。杨密本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无凭无据的夺嫡闹剧,没想到,竟然真有罪证! 如果这罪证是真,那大将军和左仆射的案子,性质可就变了…… 为求证真伪,杨密抬起眼,盯着麒休的眼睛问道:“此物……你如何得之?” “在皇子麒衷书房内,顺手牵羊。”麒休回答道。杨密心中凛然,猜测这麒休所言,八成是真。麒休是皇亲国戚,有随意出入宫廷之特权,他经常入宫同皇兄见面,去过皇子麒衷的书房,再正常不过。 但杨密还是不能完全确定,便对麒休问道:“这么说,这东西,是真的了?” 麒休点头道:“如假包换。” “那你上次来我府上,说林盼家中有一封谋反书信,那封信,是真是假?”杨密声音不大,语速从容。但麒休听罢,却闻言一惊。他眉头紧皱,做思索状,时不时的瞄上杨密两眼。 杨密笑道:“你不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我如何相信,这收受贿赂之罪证,是真的呢?” 麒休皱起眉头,下定决心道:“杨尚书,实不相瞒,那所谓的谋反书信,是……伪造之。” “那你为何不早些把真的拿来给我?”杨密收起罪证,从容问道。麒休眨眨眼道:“草民……没有将真的书信罪证早拿出来,是……不想牵连皇兄及如皇后……但是现在,我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因为——” 麒休本想说,因为他爹蒙冤下狱,都是因为那林盼所害,若林盼不死,他爹就活不了,他必须要救爹。 可话还没能说出口,便被杨密打断了:“因为,那封由你伪造之谋反罪证,现在已经落入林贻乐的手中。你觉得,你的爹,和林贻乐的爹,是你死我活。况且,你现在被人捏着把柄,只能进,不能退……麒休,不知我说的对否?” 麒休怔怔地看着杨密,几息之后,狠下心来道:“正是!尚书令大人……我爹和他爹,只能活一个!我要救我爹!而且,尚书令大人,我还要救社稷!林盼私受如皇后贿赂,意在皇储之事,此乃大逆不道之罪,其心可诛!为救社稷,林盼必须死!为救我爹……那林贻乐,必须死!” 第0025章 国有疑难可问谁 杨密闻言,惊道:“你要杀了林贻乐?你伪造的罪证虽然在林贻乐手中,但他并未拿出来示众啊!”心哀叹道,这孩子心中尽是权术……有才无德,难道这世道,真要乱了么…… 麒休跪伏于地,朗声道:“尚书令大人,那林贻乐手中有我伪造的罪证,若是他将证据拿出来,我死矣,我爹死矣!社稷危矣!!” 杨密已知,这麒休是心意已决。也只能暗叹一声,对麒休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尚书令大人,那林盼收受贿赂之罪证……” “我自有主张。” 麒休脸上露出一丝邪异的笑容,点点头道:“侄儿告退!”说完便走。出了林府后,麒休依旧一脸愤然,骑着马去了一家酒肆。在那酒肆之中,麒休见了几个蒙面的江湖侠客,那些江湖侠客见麒休进屋,纷纷拔剑相向。 感情这些江湖杀手并不是麒府门客。 麒休一脸泰然道:“想杀我?杀了我,你孙家的《伯灵兵法》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为首一侠客愤然道:“麒休!那《伯灵兵法》乃是我家传之宝,流失江湖多年,自从打听到那兵法在你府上之后,我跟你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腿都快跑断了!我说用金子来赎,你开出天价来。我凑齐金银珠宝,你又说兵法被盗!” 麒休道:“确实是被盗了,那兵法是你传家宝,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部失传兵书而已,我强留它做甚?” 那侠客怒道:“麒休,你身为皇亲国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说兵书被盗,我们追了数日,人却没了踪影,莫非那人是你安排的障眼法?你这厮是不是在耍我们?!” 麒休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道:“好,很好,继续保持这股愤怒,你们就快要拿到你们的传家宝了。” 他凑近那侠客,盯着他的眼睛道:“听好了……《伯灵兵法》,在林府,林贻乐夫妇手中。盗取兵法之人,正是林贻乐新娶的小娇娘——伊阳。耳熟吧?” 这些江湖侠客互望一眼,为首一人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去取?取来还能跟我换金银财宝。麒休,你说的这话,恕我难以相信!” 麒休一脸无奈道:“你们这些江湖好汉,以为我这种皇亲国戚,最在意的就是财宝吗?财富只是个虚无缥缈的概念,我麒休是爱财,但当更重要的事情出现时,些许财富,就不值一提了。” “更重要的事,是何事?!”那江湖侠客质问道。 麒休回答道:“财宝我不要了,但我要你们替我杀几个人。” “谁?!” “林府大公子,林贻居。二公子林贻乐及其夫人伊阳。三公子林贻业。”麒休咬牙切齿道。那江湖侠客听罢,道:“这林家可还有别人?” 麒休回答道:“无人。” “这可是灭门!”那江湖侠客道。 麒休猛地瞪大双眼,对那江湖侠客吼道:“灭门就对了!难道你们这些江湖人士,都喜欢留个苗子,等他长大,日后好找你们报仇不成?!” 那些江湖侠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放下了手中剑。为首一人放下狠话道:“麒休,这次暂且信你,若再有虚言,你麒府,就是我家死敌!走!” 一声令下,这些蒙面侠客,纷纷出门,下楼,离去。 麒休站在窗前,望着这些侠客的背影,哈哈大笑了起来。 …… …… 皇帝麒炎下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后宫安逸享乐。后宫之中,麒炎最喜安贵妃。安贵妃冰清玉洁,从不争风吃醋,更不妄言朝政,仿佛天上仙女下凡,每每令麒炎心旷神怡,身心舒畅。 因此,皇帝常去的寝宫,就是安贵妃的安祥宫。 皇帝在这里,同安贵妃吟诗作对,抚琴唱曲,沾墨挥毫,对坐弈棋……往往下了朝之后就来这儿,并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安贵妃在后宫,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连如皇后都不遑多让,其余嫔妃,更是只有眼红的份儿。 “你脸色不太好啊?”麒炎捏起一颗棋子,对心不在焉的林贻安问道:“可有心事?” 林贻乐连忙跪下道:“陛下目光如炬,罪妾不敢隐瞒……” “何事?说来听听。”皇帝眯起笑眼,颇感兴趣。 林贻乐深吸一口气,对皇帝道:“陛下,罪妾无意之中,得知左仆射林盼参与了立储之争,被下了大狱,心中有些不安……但罪妾不敢妄言朝政,只希望陛下能以社稷为重……若林左仆射当真谋反,请皇帝不必念及罪妾而产生怜悯之情……” 皇帝看了安贵妃好一阵,啧了一声道:“你父遭逢大难,竟能如此劝我,到底是我的安贵妃,不似后宫那些寻常俗物,实在难得啊……” 说完,他一把抱起安贵妃,驱散了宫中之人,向床榻走了去。 …… …… 麒休离开杨府后,杨密等到天色渐晚,晚饭也不吃,立即备车马去了皇宫。进入皇宫之后,大内管引杨密去了御书房,麒炎有在御书房吃晚饭的习惯,杨密心知肚明。 而且皇帝晚饭时在御书房待着,也并不全是为了吃晚饭。 “臣杨密,叩见陛下……”杨密进入御书房后,连忙跪下叩首。 麒炎忙招手道:“杨爱卿快快请起,来尝尝安贵妃亲手做的白梨莲子粥,这几日嗓子忙冒烟儿了吧?润润肺。”杨密连忙过去,双手接过皇帝盛的一碗粥,站着吃了起来。 麒炎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对杨密问道:“爱卿啊,那林盼的二儿子,和麒龙的大儿子……谁更厉害些?” 杨密摇摇头道:“臣说不好……” 皇帝笑着扔了勺子,拿起锦绣丝巾擦了擦嘴,对杨密道:“今天安贵妃来找我求情了。啧……她今天说的话吧……明显是有人教。我觉得那个林贻乐,当真是不简单啊,你说呢?” 杨密也连忙放下碗,退到正中跪下,大声道:“陛下,林贻乐其人聪慧、忠厚,麒休也是可塑之才。麒龙乃是皇室宗亲,林盼是氏族官员,这四个人,对社稷都有用。杀了谁,都不利于社稷,望陛下明察……” 第0026章 院中设伏君入瓮 皇帝突然就笑了。 他笑着对杨密说道:“你看看你,我这还没说什么呢。杨爱卿啊……你说,要是满朝文武大臣,都能像杨爱卿这般鞠躬尽瘁,兢兢业业,该有多好……” 杨密连忙叩首道:“陛下谬赞了……” “行了,杨爱卿,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肯定有事儿,说吧,又有什么新鲜事儿?”皇帝说完,回到龙案之上,拿起之前的那碗粥,继续吃了起来。 杨密跪拜,起身,靠近龙案,从衣袖中拿出麒休交予他的那封密信来。 皇帝眉头微微一皱,接过密信,打开看了起来。御书房内经历了一场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杨密全身毛发直竖,他知道,皇帝就要发怒了。果不其然,皇帝突然发难,猛地摔碎了手中的碗,怒吼一声:“大胆——!” 杨密连忙跪下。 皇帝麒炎将那密信置于地,猛踩之,勃然大怒道:“这林盼欺我太甚!竟敢同朕的后宫私有往来!” “陛下息怒……”杨密连忙道。 可麒炎不想息怒,他气得走来走去,冲殿外怒吼一声道:“来人呐!给我把那林盼,单独关押,隔离审查!”进入御书房的银甲士兵脚步还未停下,便领命转身去了。 皇帝下完命令,又俯下身子,瞪着眼睛对杨密道:“杨爱卿,我这么这么相信他们,他们竟然真的敢谋反?!” 杨密不敢言语。 皇帝又道:“你为何现在才将这密信呈与我看?嗯?” 杨密连忙跪拜道:“陛下息怒……此事事关重大,臣不敢定夺……但此密信,乃是大将军之子麒休今日刚刚交与我,而麒休,是顺手牵羊所得。” 皇帝听罢,眉头紧皱,笑道:“今日刚得??”杨密跪伏于地答:“臣不敢欺瞒陛下。” 皇帝麒炎点点头,笑道:“今日刚得……今日刚得……杨爱卿,你说这密信,莫不是麒休那救父心切的小子,模仿林盼字迹伪造之,又交与了你?” 杨密一愣,随即回答道:“回陛下,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皇帝扔了密信,回到龙案旁坐下,拿起杨密的碗,继续吃粥,边吃边问道:“杨尚书,你说说吧,这事儿怎么办?”杨密连忙回答道:“当对林盼,严加拷问,得出事实真相。” 皇帝将一勺雪梨莲子粥放入口中,细嚼慢咽道:“行了,杨尚书。你刚刚拿出这封密信之前,就跟朕说了,他们四个,朕一个都不能杀。严加拷问,搞不好就得拷死。一个都不能杀,一个都不能杀……” 皇帝沉吟一阵,继续说道:“杨爱卿,你说的对。这两个老东西的儿子,都是人才,我还得用。” 杨密心中大松了一口气,事情正朝着他预想之中最好的方向发展。他抬起头来,对皇帝高兴地说道:“陛下,臣以为——”可杨密话还没说完,便被麒炎打断了:“住口吧,杨尚书。” 杨密连忙趴下,麒炎瞪了杨密一眼,弯腰捡起地上的密信,扬了扬道:“铁证如山,无需再审。林盼,三日后问斩。” 说完,皇帝将密信一扔,继续吃粥。 杨密跪伏于地,沉默不语。麒炎眯着眼睛笑着低头看他,调侃道:“杨爱卿,这次你怎么不求情了呢?”杨密身子一震,回答道:“陛下,林贻乐和麒休,孰强孰弱,就看这三日了……” “哈哈哈哈……杨尚书,满朝文武,就属你最懂朕的心思了。你说的不错,把这案子当成那两个儿子的一场考试。只不过,我希望这两个青年才俊能公平竞争,不能因为个人好恶有所偏废。你懂我意思吧,杨尚书?” 杨密连忙扶手跪拜。 “哈哈哈哈……去吧,杨爱卿,继续看这场好戏,哈哈哈哈……”皇帝的笑声,响彻御书房。 …… …… 杨密离开皇宫,回家之后,觉得甚是疲惫。伴君如伴虎,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管家翁接过杨密摘下的顶冠,关心道:“老爷,那事情……怎么样了?” 杨密摇了摇头,叹息道:“陛下要单考林贻乐,只给他三天时间,为林盼洗脱罪名。若三日过去,林贻乐做不到,不但林盼不保,他林家亦完了……” 管家翁也是叹息不已,又问道:“老爷……皇命难违啊,现在也只能看那孩子的造化了,如果不成,当真是可惜了……” 杨密听罢,也只是眨眨眼,沉默不语。 …… …… 夜已深,洛阳城宵禁。巡城卫兵在街道上来往,一队黑衣人却隐藏在阴影之中,如黑猫一般轻盈灵动。他们轻而易举地躲过数队巡逻卫兵,一路向林府赶去。 这伙人,便是那日在酒肆中的那几个蒙面侠客。今夜,他们是刺客,不但要去林府夺取古书残卷,更要成为权贵的手中刀,灭掉林家满门。 这些如鬼魅一般的杀手,翻墙入院儿,纷纷落地,数量足有七八人。 为首一人举起手臂,示意身后之人安静,他觉得很奇怪,这林府大院儿竟然连一盏夜灯也没亮,安静得有些过分。他眉头紧皱对身后的同伴们低声说道:“不对劲……撤!” 这些黑衣人刚要转身,原路返回,突然间,火把四起,杀声大作! 一群甲兵从阴暗角落当中涌出,明亮的火光,刺得这些江湖侠客睁不开眼睛,当他们的双眼适应了这强烈的光线时,无数刀剑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司隶校尉杨靖用手中剑制住为首那名刺客,朗声道:“林家二公子真是料事如神,今夜果然有贼子来杀人灭口!” 另一边,林贻居,林贻乐和伊阳也从厅堂中,来到了这群杀手刺客面前。林贻乐眯起眼睛,同为首那名江湖刺客,对视了起来。法正眼开,却发现为首那名刺客,浑身竟散发出一轮镶黄色光晕出来。 林贻乐知道,此乃侠肝义胆之人,并非那些黑心刺客之流。林贻乐蹙眉细思道:想来这些刺客定是身不由己,另有隐情,待我细细问之…… 第0027章 物归原主敌化友 林贻乐法正眼开,见那为首刺客正直无私,心中起了恻隐之心,更想将来龙去脉问个明白。于是便对司隶校尉杨靖道:“杨大哥,可否让小弟问这些人一问?” 杨靖道:“你且问,问过之后,我将他们全部带走,细细审问。”说完,手一挥,甲兵们纷纷伸出手,将刺客们的面罩拽了下来。 林贻乐点点头,来到为首那名刺客面前,那刺客跪在地上,抬起头,目不斜视,仪容堂堂,一身凛然。他本以为林贻乐会居高临下,趾高气昂,没想到,林贻乐竟然跪在地上,平视着自己。 杨靖,林贻居,伊阳和众甲兵,甚至那些江湖刺客都面露不解之色。 林贻乐抱拳拱手,正色道:“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孙景山是也。”这刺客孙景山不解道:“我本想来杀你全家,你今日捉住了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为何对我这般客气?我孙家虽然式微漠落,但孙氏儿郎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可以杀,可以打,不可折辱。” 林贻乐见那群杀手刺客,脸上都是视死如归,身上竟都浮现出一轮镶黄之色来。 不由自主地,林贻乐浑身竟然涌起一股暖流,他想来敬佩此等义士,便跪伏在地,行了个大礼道:“各位壮士,府上有一本古书残卷,名为《伯灵兵法》,请问可是孙家之物?” 那群江湖义士纷纷现出惊讶之色来。 孙景山回头看了一眼,转过身来道:“《伯灵兵法》乃家传之宝,只是流落江湖日久,我孙氏一族,寻了已有数十代了……这你如何得知?” 林贻乐点点头,再作一揖,站起身来对杨靖道:“杨大哥,这些人乃是江湖人士,并非任何人府上门客或家臣,恐怕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我听了个大概。”杨靖道:“定是那麒休说那什么兵法在你家,才引得这些江湖刺客今夜前来。只是林贻乐,你为这些人求情,难道是要我放他们走么?” 林贻乐摇摇头道:“放了这些人……恐怕麒休会派人追杀。杨大哥,我看这些人江湖闯荡日久,各个身怀武艺,不如就将他们安置在你手下,让他们改头换面,对外就说他们死了。” 那杨靖也是仁义之人,对这些江湖侠客也甚是喜爱,忙道:“二公子,此计甚妙,甚妙!” 他来到孙景山等人面前道:“听到了吗?二公子林贻乐为你们求情了,你们各个身怀武艺,难道要做一辈子江湖草莽吗?热血男儿,当报效社稷,一身武功,岂可荒废?今日我杨靖,有意招纳你们,你们可愿意?” 那些江湖义士,本以为今日他们必死无疑,没想到竟柳暗花明,重获新生。这些人本就侠肝义胆,被饶不死,心中自然对林贻乐感恩戴德。 孙景山带头跪拜道:“多谢公子今日不杀之恩……” 杨靖哈哈大笑道:“来人,都给我绑回司隶府去!”这杨靖真是高兴坏了,这一晚上真是没白蹲。甲兵们缚了这些江湖义士,正要离去,林贻乐却大叫一声:“且慢!” 林贻乐转身去了三弟屋内,一通翻找,然后拿着那本《伯灵兵法》残卷对孙景山道:“孙大哥,此物当物归原主了……” “这……”那些江湖义士们,看到了失传已久的传家之物,纷纷动容。林贻乐心中颇有些舍不得,他知道这古书残卷非同寻常,定不是凡书俗物,但今夜,他还是决定把它还给孙家儿郎。 孙景山急不可耐,伸手便接,这边林贻乐却心有不甘,两人都拿着那古书残卷,谁也不敢用力撕扯。 “公子,您这是……”那孙景山不解,既然说要物归原主,此刻怎么又…… 林贻乐眨眨眼睛道:“噢……是这样,孙大哥,我不是想霸占你东西,只是太喜欢这古书内的字迹笔法了……能不能……给我拓印一份儿副本?乐只私人珍藏!” 孙景山恍然大悟道:“此事好说!这《伯灵兵法》对我孙家儿郎来说,乃是家传之物,意义非凡,公子肯归还,我孙氏一族感激不已!副本,日后定会送到贵府上!” “那那那我就放心了……”林贻乐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杨靖见事情已毕,便对林贻居和林贻乐拱手告辞道:“那我就走了。”两兄弟双双作揖致谢道:“今日多亏司隶校尉从中翰旋……” 杨靖好爽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是从今日起,二位兄弟要多防着那麒休才是。”说完,高高兴兴的押人离开了。 众甲兵离去后,林贻业从房中冲出来,连声唤道:“二哥,伯灵兵法呢?!二哥,伯灵兵法呢?!”说着就要追出门去。林贻乐连忙拦住林贻业道:“三弟,不可莽撞!” “哎呀二哥!那伯灵兵法奥妙无穷,千金不换,乃是当世宝书!你怎么就给人了啊!”林贻业惋惜不已。 林贻乐道:“傻三弟,我岂不知那兵法是当世宝书,但书是人家的,自然得物归原主不是?你放心,二哥已经向他们要了拓印副本了。” 林贻乐放下心来,回屋继续睡觉了。 一旁伊阳道:“真是没想到,我偷出个天大的宝贝出来,竟然还被我给扔了。” “夫人,那东西虽然价值不可估量,但终究是个是非之物。送走此书,今日我们都能睡个好觉了。”林贻乐转身道,伊阳破以为然。平安度过一场劫难,林贻居也很高兴,对林贻乐道:“二弟,折腾了一夜了,你们也快回屋歇息吧。” 兄弟二人互拜,各自回屋歇息不谈。 …… …… 次日,麒府。 麒休一大清早,便听到下人来报,说是林盼被隔离关押,严刑拷打,听罢,喜不自胜。正喜,另一下人又来报说:“公子……外面传孙氏一族尽死矣……” 麒休猛然起身,惊愕道:“都死了?!” “听说是司隶校尉杨靖带人埋伏……全都捕捉屠戮了……”那下人道。 第0028章 余波未平浪又起 那麒休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听了下人的话,当下便知,定是那林贻乐又算在了自己前面。这一气之下,怒不可揭,麒休脸色发挥,将手边够得上的东西全都抓来,乱摔一通。 一旁,麒休的一位门客连忙作揖道:“公子请息怒,虽然那林家三子未死,但林盼今晨已被隔离审查,林家大祸不远,林氏三子亦命不久矣,公子何必耿耿于怀?” 麒休气喘吁吁,停止摔打,瞪了那门客一眼道:“林贻居和林贻业,非我心头大患,林贻乐必须死……” 那门客不解道:“公子何必多此一举?” 麒休瞪大双眼,来到那门客面前,一把捏住他的脖子道:“我供你吃喝玩乐,就是为了让你在这关键时刻,给我出些糊涂主意吗?一个个尽是些酒囊饭蛋,如此明显的事情,你们怎么就看不出来?!” 那门客被捏得面色通红,边上其余门客纷纷开口求情,要麒休息怒。 麒休大口喘着粗气,在那门客将息未息前,松开手,一脚将其踹倒在地。他转过身,对他麾下各位门客低吼道:“你们这群废物……那林贻乐,不是如你们一般的无能之辈!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爹就有危险……懂吗?” 麒休的门客听罢,纷纷跪地不起。 麒休平息了怒意,喘匀了气儿后,便对这帮门客说道:“你们留在这儿,好好动动你们被酒泡糟了的脑子……”说完,大步流星,独自一人离去。他要再去一趟尚书府,如他所言——林贻乐,必须死。 …… …… 林府的清晨难得没有鸡犬不宁。一家人早早起来,围坐在院中石桌上,吃着陶九烧的菜。陶九赶了个早集,买了五条河鲫,炖了鲜汤做早点。 伊阳惬意地品尝着,对陶九的手艺是赞不绝口。她还不忘调侃身旁的林贻乐:“夫君,早点竟然喝鲫鱼汤,是不是有些奢靡啊?不符合咱们林家勤俭持家,兢兢业业的家风啊……” 林贻乐喝了一口汤,皱眉道:“夫人说得是啊……中午让陶九给汤底添点儿水,咱继续喝,晚上也喝。五条鲫鱼喝一天,勤俭持家。” 伊阳不悦道:“我说说你就当真!那残羹冷汤,煮了又煮的,味道都淡了……” 林贻乐又喝了一口汤道:“夫人说得是啊……中午吃别的,今天早上这汤,就当庆祝昨夜无事好了……” 伊阳满意道:“喝你的汤吧,我听说鲫汤补脑,好好补补你那聪明的脑子。” “夫人说的是啊……” 这边石桌上五个人正惬意的吃着,那边,林府门口,司隶校尉杨靖却连门都不叫,匆忙进入,一脸忧心忡忡。林贻乐扭头,见杨靖来了,连忙放下碗,起身作揖道:“杨靖大哥……” 杨靖却没奔石桌来,去灶台处取碗,盛了一口鲜汤,一口喝光。 林贻乐和林贻居对视一眼,都觉得奇怪,林贻乐连忙凑上去道:“杨大哥,何事啊?” 杨靖回头看了林贻居和林贻乐两兄弟一眼,叹息道:“二位公子,我是司隶校尉,本该保守社稷辛密,今晨不该来你林府的。但二公子昨夜送我八个好把式,我杨靖,今日就当还你们一个人情。” 林贻乐心脏砰砰直跳,听杨靖的口气,恐怕事情不小。 果然,杨靖顿了顿后,便开门见山道:“二位公子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令尊今晨,被隔离关押,此刻正严刑逼供!”听了杨靖的话,林贻居脸色苍白,大叫一声,竟然晕厥。 伊阳和林贻业连忙冲上去,连声呼唤,杨靖见此状,亦是叹息不已。 林贻乐的脸色也是唰的一下就白了,但他见大哥倒下,心中一直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晕倒,晕倒了,不光是爹,整个林家都无人可救了。 他强行忍住天旋地转,镇定情绪后,对杨靖问道:“杨大哥,我爹为什么被隔离关押?为何如此啊?” 杨靖哎呀一声道:“陛下昨夜得知,令尊收受如皇后贿赂的罪证了,哎呀我的二公子,隔离关押你不明白吗?就是严刑拷打,无论是不是,屈打成招后,三日后问斩!” “你说什么?!”林贻乐听罢,脑子轰然炸裂。 杨靖自知说多了,连忙道:“二公子,信已带到,杨靖告辞了……” 林贻乐一把抓住杨靖的胳膊道:“杨大哥且慢,容乐细细问之……那罪证……陛下是如何得之?”杨靖不愿再多加透漏,便敷衍道:“二公子,这我不知……但我可以想办法让你进死牢见你爹一面……而且……你大哥,我也得带走细问了……来人,拖走!” 杨靖一声令下,门外进来几个甲兵,拖着晕厥的林贻居便走。 陶九连忙上去阻拦,却被那些甲兵一脚踹翻,陶九哭嚎不已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了,这是怎了!” 林贻乐双唇泛白,瘫坐在地,他双手捏着泥土,苦思冥想着……那罪证,究竟是如何被陛下得到的呢……想着想着,林贻乐双目一睁,心道:是麒休…… 突然,林贻乐觉得天旋地转,五内翻腾,将腹中鱼汤尽数吐出后,白眼儿一翻,竟也晕厥在地。 陶九和伊阳连忙来唤,但林贻乐却已经昏迷不醒。伊阳大声哭诉道:“我嫁了个什么人家,昨夜闹刺客,今日又抓人,真是鸡犬不宁,鸡犬不宁……”哭着哭着,眼看也要晕倒。 林贻业连忙抱住伊阳的胳膊,满脸泪痕道:“二嫂,你不能再倒了!” 伊阳见林贻业满脸泪痕,却如此坚强,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软弱的时候。林家兄弟有三,大的被抓,中的晕厥,小的年纪尚小,她要是再倒下,这个家就真的要散架了。 她强忍着眩晕和心痛,和陶九一起,将林贻乐拖回屋中,悉心照护。陶九边哭边道:“哎呀我的二公子啊,你快醒过来吧,一大家子人等着你救哇……” …… …… 杨密府中,麒休站在案伏前,抱拳拱手,洋洋自得道:“杨尚书真乃国之忠臣也!” 第0029章 危急存亡之秋也 面对麒休的洋洋自得,尚书令杨密却只是伏案书写,并不理会。 麒休冷笑一声,自顾自道:“杨尚书,昨日我派去林府的刺客,被令郎杨靖挡下了,此时你可知?”杨密的笔尖顿了一顿,头也没抬,回答道:“吾儿与吾,各司其职,互不干涉,此事我知,但非我意。” “噢……”麒休恍然大悟,点点头道:“既然尚书令快人快语,那在下也就不必再兜圈子了。” 杨密低头继续书写,并不应声。 麒休稍稍靠近一步,低声道:“杨大人,我手中,还有许多朝中大臣收受如皇后贿赂的罪证……”听了这句话,杨密将笔一扔,突然抬头,眉间已有怒意。 麒休察言观色,忙道:“尚书令大人息怒,这十多封书信,十几个秘密,草民一定会妥善保存,不会让任何人知晓……毕竟此事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草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有损社稷的事呢?” “你有话直说。”杨密沉声道。 麒休抬起头,得意道:“杨尚书,我知你是社稷忠良,一心为国,朝中大臣,死上一两个,你尚能接受。但若是一下死那么多重臣,恐怕朝廷将无人可用,朝堂危亡也就不远了。您一定不想这样吧?” “麒公子好胆色,竟敢公然威胁朝廷命臣,尚书省之首……”杨密语气恢复常态,但脸色依旧冰冷。 麒休佯装无奈道:“尚书令大人,草民……实在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 杨密义正言辞,但仍轻声细语道:“麒休,你这权术手段,应该用在敌人身上,而不是朝堂命臣身上。”麒休哈哈大笑道:“尚书令大人眼中了,你我现在可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是同一战线的,草民应该同大人进退与共,而不是与大人为敌。” 杨密心中暗叹:此子心机深不可测,若纵容于他,恐日后会被其肆意拿捏…… 于是,杨密便低下头来,轻声道:“麒公子,既然你有证据,就亲自去送给陛下好了,陛下已经明令禁止,不让我参与大将军麒龙与左仆射林盼夺嫡之案。” 麒休冷笑一声道:“杨尚书,我岂不知陛下不想要你参与这个案子……但是,请您想想那些社稷栋梁们吧……您已经知道我擅长模仿他人笔迹,当今朝堂之上,所有大臣的字迹笔法,草民都颇有研究。这十数,变成数十,甚至近百,对草民来说,当真是轻而易举……” 说完,麒休便得意地低下了头,他站在那他得意的笑,他得意的笑。 杨密眯眼细思半晌,麒休也是好耐性,等了半晌。在激烈的天人交战过后,杨密还是决定为朝堂社稷妥协。他放下手中笔,抬起项上首,一脸波澜不惊,轻声细语道:“麒公子早这样说,本官便明白了。说吧,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麒休眼中射出一道精光,恶狠狠道:“林贻乐的性命!” 杨密早知麒休来意,但听到麒休亲口说出来,心中还是感觉到一阵厌恶。这两人,一坐一站,竟在这书房当中,对峙了起来。空气分外凝重,侧耳细听,可闻呼吸。 麒休似乎有些受不了这压迫感似的,双手瑟瑟发抖,为掩饰心中之虚,竟对杨密恶语相向道:“尚书令大人,快快决定!否则我麒休,为了救家父,可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杨密却淡然一笑,平静道:“麒公子不要多虑,用林贻乐一人的命,换朝堂重臣们的命,值得。” 麒休的手终于不抖了,他站在杨密面前,哈哈大笑起来。 …… …… 林府。 林贻乐梦中见家父林盼于死牢之中招供一切,随后被押往午门斩首,刽子手手起刀落,林盼人头落地,正滚落林贻乐面前,这噩梦吓得林贻乐大叫一声,突然醒来,满脸是汗。 他直起身子大叫不已:“不可屈打成招,不可屈打成招!!!” 伊阳吓得脸色苍白,后退三步道:“夫君,你不要吓我,你好些了么?” 林贻乐扭头,对伊阳问道:“我晕过去多久?”伊阳眨眨眼道:“才两个时辰……”林贻乐忙拍心口道:“来得及,来得及,夫人,快把我的鞋给我拿来!” 伊阳取了鞋来,林贻乐穿好衣衫鞋袜,夺门而出。 陶九手持菜刀,信誓旦旦对林贻乐道:“二公子,这刀山火海,我陪你去!”林贻乐皱眉眨眼,对陶九道:“陶九,这就对了,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拿着菜刀,看好大门,看好家!”说完,扭头便走。 …… …… 城南大牢,门前,林贻乐骑马匆匆而至,守门狱吏拦住林贻乐喝道:“来者何人?” “我要见司隶校尉杨靖杨大人!”林贻乐忙道。那狱吏又问:“你见杨大人做甚?”林贻乐作揖道:“要紧事,烦劳通报一声……” 那狱吏皱眉看了林贻乐几眼,显然不认识,又不敢耽搁,便入狱通报去了。 不多时,杨靖出来,见林贻乐来,面不改色道:“怎么现在才来?”林贻乐眼珠一转道:“山中迷了路,耽搁了……”杨靖扭头道:“赶紧进来,消息带来了吗?” “回大人的话,带来了……” 守门狱吏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是司隶校尉大人的耳目,是带消息来的。林贻乐连忙哈着腰,跟着杨靖进入了牢狱之中。进入监狱之内后,林贻乐见到了孙景山等侠客们,他们已经成为杨靖的左膀右臂,就在这深狱之中,机要之处守卫。 杨靖装模作样,对孙景山道:“将此人带去死牢。” “遵命。”孙景山领命后,便一路带着林贻乐连下三层,往来狱吏,无人起疑心。 抵达目的地后,孙景山凑近林贻乐耳语道:“二公子……此地不能久留,只有一炷香时间,一炷香后,我来唤你。”说完便去拐外处把风去了。 林贻乐来到死牢门前,见家父林盼被绑在木桩之上,浑身是血,气若游丝,顿觉心如刀割,瞬间泪如泉涌。 第0030章 犹信前头无绝路 关押林盼的死牢门前,林贻乐痛心疾首,强忍心绪,轻声哽咽唤道:“爹……”林盼闻声,艰难抬头,皱眉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自己的儿子来,点点头,嘶哑道:“乐儿啊……” “爹……”这一声乐儿,让林贻乐双眼热泪再度涌出,他跪在地上,连连叩首道:“孩儿不孝,让爹遭了大罪了……” 林盼闻言,轻轻摇摇头道:“儿啊……一辈子都别做官啊……这是刀山火海,身不由己……” 林贻乐心痛至极,抽噎道:“爹……幼时您便教导我要以家国社稷为重,儿子谨记于心……但您真的收受如皇后的贿赂了吗?您仔细想清楚,一定要认真回答乐儿的话……如果您真的收受了贿赂,儿子救不了你……如果你没收,儿子还有一线希望……” 说完,林贻乐睁大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的爹。 林盼微微一怔,瞬间便明白了林贻乐的意思,摇头道:“儿啊……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我,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抓来审啊……” 林贻乐压低声音,再次问道:“爹,都这时候了,您还要瞒着我吗……您跟我说实话!” “儿啊,爹没有半句虚言……咳咳……” 林贻乐听罢,放下心来,对林盼道:“爹既然没做,切不可屈打成招……儿子在外,会拼尽全力,还您清白……”话音刚落,拐角处把风的孙景山突然走过来,轻咳一声,对林贻乐道:“你随我来。” 林贻乐连忙起身,说了句:“爹爹保重……”然后擦拭眼泪,一路小跑随孙景山离去。 …… …… 从城南大牢出来后,林贻乐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归家后,伊阳连忙对林贻乐问:“夫君,此行如何?”林贻乐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咕咕喝干道:“夫人稍安勿躁,爹并未招供,也不会屈打成招。如果他真的招供了,他和大哥就都完了。他没有招供,事情就还有一线希望。” 伊阳愁道:“也仅仅是一线希望而已……可你又有什么办法救出爹和大哥呢?” 林贻乐皱起眉头,苦思冥想,他现在好比热屉里的蚂蚁,为了活命,病急乱投医,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哪怕是那些早已试过不灵的办法。 他一边苦思冥想,一边自言自语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伊阳抽出腰间剑道:“夫君,我都听业儿说了,爹和大哥进大狱,都是因为麒休那厮陷害!我去杀了那厮去,杀了他,一切都会迎刃而解!”说完,便要出门去杀人。 林贻乐头皮发麻,连忙拦住伊阳道:“夫人,此事万万不可!杀了麒休,咱爹和大哥就死定了!” 伊阳摊手道:“他可以来杀你,你难道就不能去杀他吗?这是什么道理?” “夫人,我知你心意,但那麒休是皇亲国戚……这这这人杀不得……”林贻乐急道,伊阳却一意孤行,非要去跟麒休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林贻乐气得大叫一声道:“夫人!家里的事,你说了算,外面的事,我说了算!难道忘记了三章约法了吗?!” “我——”伊阳一时语塞。 林贻乐一把将伊阳拽了回来,语重心长道:“从今天开始,你切不可再打打杀杀,除非人家杀上门儿来,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总是这样莽撞高调,会有多少双眼睛注意你啊……夫人,听我的话,你现在的任务,是看好家,保护好业儿,这家外面的事,交给你夫君。” 说完,便夺门而出。伊阳忙追上去,问道:“你又去哪儿啊?!”可林贻乐已经走远了。 伊阳叹息不已,回头一看,见是三弟林贻业正站在自己身后,竟一脸镇定自若,望着大门,若有所思道:“二哥又去尚书府了。”他见伊阳盯着自己,忙拱手道:“二嫂……” 伊阳惊奇道:“你怎知你二哥是去了尚书府?” “我了解我二哥,为救爹,他什么办法都试了,只有尚书令大人态度尚不明确,二哥此去,是要拨云见日。”林贻业侃侃而谈道。 伊阳更奇道:“我看你们老林家,就属你最镇定自若了。” 林贻业摇摇头道:“不,二嫂,最镇定自若的人,是我二哥。只要我二哥没乱,咱们这个家,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伊阳啧啧称奇道:“业儿,你这小小的年纪,连这都看得出?”林贻业微微摇头道:“二嫂,我什么都看不出来,我也只能分析出二哥准备做些什么,并没有二哥那样的大局观。我相信我二哥,因为我读得书越多,便越觉得,我二哥,就是那种踏惊涛骇浪如履平地之人。我二哥这样的人,只要没晕过去,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伊阳听罢,奚落一句道:“少臭捧了……”但心里,却稍感安心。 自从嫁入林家以来,数日过去,日日鸡犬不宁。但伊阳庆幸自己没有嫁错人,林贻乐,看上去弱不禁风,是个文弱书生,但这个家只要有他在,其他人就都不会乱。 而且伊阳心中也隐隐有一丝期待,想看看他的夫君,究竟是如何力挽狂澜的。 …… …… 林贻乐一路疾驰,果然同林贻业所言一般,再去杨密府。 书房堂上,林贻乐恭恭敬敬跪下,对伏案书写的杨密行了尊拜,然后恭敬唤道:“老师……”杨密不言不语,只顾写自己的。林贻乐又拜道:“学生愿以老师为指引,倾尽毕生心力,匡扶社稷!求老师对家父,出手相助!” 杨密仍不语。 “请老师救救家父,救救社稷……”林贻乐见杨密如此模棱两可,心中已然起了死磕之意。 杨密一声叹息,轻声道:“出来。” 那屏风后竟走出一剑客来。林贻乐一脸惊慌,因其法正眼顿开,突见到,那剑客浑身,泛起一股淡淡的猩红色光晕来,同当日在林府,林贻乐见到麒大将军时,周身散发出的颜色一模一样。 此乃杀意! 第0031章 拨开迷雾是晴天 那陌生剑客已然将手握在剑柄之上,林贻乐一脸惊慌,连连后退道:“老老老老师,你你你你这是何意?!”危机关头,林贻乐法正眼全开,死死盯着杨密,试图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当中,找到一线生机。 可杨密周身仍然是那一股淡淡的,令人放心不已的昏黄色光晕,林贻乐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呼吸急促,大声唤道:“尚书令大人!难道杀了林贻乐,有利于家国社稷?!” 杨密微微闭上眼,叹息一声,对林贻乐道:“林贻乐,你手中握着麒休伪造之罪证,麒休要你死。为了家国社稷,你从容就义吧。” “你要为麒休亡我?”林贻乐棱起双眼道:“杨大人!乐要死个清楚明白!” “做个糊涂鬼吧。”杨密脸上波澜不惊,衣袖一甩。那剑士二话不说,拔出雷霆之剑,一剑刺入林贻乐胸口,林贻乐瞪大双眼,一脸不敢置信。 但胸口涌出的猩红鲜血,真真切切。剑客一刺得手,拔出剑来,鲜血喷涌而出,林贻乐大叫一声,倒地闭眼不起。 屏风之后,响起一串得意洋洋的笑声,麒休信步走出,哈哈大笑着走来,同尚书令杨密并肩而立。杨密微微一笑道:“麒休,这林贻乐,死矣。现在,你可以将那些往来密信,尽数交与我了吗?” 麒休悠然道:“这是自然。”说完,便从衣袖中,抽出一叠密信来,交与杨密道:“杨大人,三日过后,待林盼问斩,则社稷无忧矣……” “你我之事了了。”杨密平静地对麒休道,麒休哈哈大笑,抱拳拱手道:“杨大人,合作愉快……”说完,哈哈大笑着经过林贻乐,走出了书房,自行离去。 躺在地上的林贻乐,紧闭双眼,忍住剧痛,放慢呼吸,心道:杨尚书并没有致我于死地,这是为何…… 林贻乐尚不确定,那没有穿破肋骨胸肌的一剑,究竟是失误还是有意为之,不敢“死而复生”。正苦思冥想间,忽闻杨密唤来左右道:“来人,把这人拖出去,埋在后院儿。” 几个家仆架起林贻乐,便往门外走,林贻乐伤口崩裂,疼痛不已,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一直到他被拖到了尚书府后院儿一小小柴房前,林贻乐仍然在装死。拖他来的左右下人自行离去后,杨府管家杨翁翁信步走来,蹲在林贻乐面前,轻声唤道:“林公子,林公子?不要紧吧?” 林贻乐一动不动。 “林公子莫要装腔作势了,我家老爷没想杀你,你现在绝对安全,可以睁开双眼啦……你就在这柴房委屈三日,静候佳音吧。”杨翁翁又说。 可林贻乐仍然一动不动,婉如一具死尸。 杨翁翁轻轻推了推林贻乐,又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惊觉林贻乐竟然没了呼吸!他连忙唤人来,嘱咐道:“错了错了!快快去把老爷请来!” 不多时,杨密一脸惊慌,匆匆赶来,见林贻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便对管家问道:“杨翁翁,这……真的死了?” 杨翁翁回答道:“老爷,这孩子弱不禁风,身子单薄,莫不是那一剑,刺得太深了?”杨密身边那名剑客皱起眉头,蹲下来细看林贻乐,见其面色红润,便站起身来,在杨密耳边低语了几句。 杨密听罢,微微一笑道:“死了也罢,就这么把他丢进去,把门锁好。”吩咐完便走。 一边走,杨密心中却如惊涛骇浪一般,一边思索道:此子善败能忍,并非常人之心智啊……我杨密,没有选错人……天佑我大雲朝…… 那边,杨翁翁连声嗟叹,吩咐下人将林贻乐扔进柴房,锁了门,离去摇头不已。待所有人都离开这里,外面变得安安静静时,林贻乐这才伸手捂住嘴巴,呜咽哭泣不已。 既因为伤口剧痛,又因为刚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心有余悸,喜极而泣。 …… …… 麒府,麒休及其门客开了庆功宴,庆祝林盼隔离审查曁林贻乐之死。宴席上,麒休洋洋自得举杯道:“哼,关键时刻,还得本公子亲自出马!” 那些门客连声溜须拍马道:“公子神机妙算,真乃神人也!” “哈哈哈哈……各位才俊,连日来也辛苦大家了,咱们就在这儿以逸待劳,饮酒作乐,待三日后,林盼问斩,家父归来,你们皆有赏赐!”麒休心情大好,又豪饮数杯。 席间,美女盈舞不已,各个喝得醉醺醺。 …… …… 天近黄昏,林贻乐一日未归,守在林府门口的伊阳都快要急疯了。她拿着剑要出去寻她夫君,幸亏陶九和林贻业拼死阻拦,这才拦下。 伊阳把剑一扔,哭喊道:“这个家成心让我守寡啊,成心让我守寡啊……” 哭声惨烈,不绝于耳。 …… …… 次日清晨,大将军麒龙于城南大牢无罪释放,麒休亲率车马前去迎接,备车辇数十辆,从人上百员,从城南到大将军府,一路张扬,络绎不绝,洛阳城百姓竞相争看。 消息迅速传播,林府自然也听说了麒大将军无罪释放之事。 林贻乐至今未归,林府只剩下伊阳,陶九和林贻业三人,安静得可怕。伊阳一夜未眠,脸色苍白,陶九端给她饭,她一巴掌打翻。林贻业来劝,她又对林贻业抱怨道:“你那个踏惊涛骇浪如履平地的二哥呢?关键时刻怎么就不见人,做起了缩头乌龟?!” “二嫂息怒……”家父问斩之日越来越近,林贻业心中也慌乱,双眼通红。 伊阳见三弟如此,不忍心再过多苛责。 她坐在石桌旁,冥思苦想,想到平日里林贻乐逢饭必吃,想起他那句“不吃饱肚子,哪儿有力气救爹?”突然茅塞顿开。夫君不在,她伊阳已经成了家中顶梁之柱,现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家,要靠她来支撑。她拿起石桌上碗筷,大口吃了起来。 “夫,夫人吃饭了!”陶九高兴得不得了。 伊阳一边吃,一边对林贻业说道:“你也快吃,吃完了,你去一趟城南大牢,想办法把孙景山叫来咱家。”林贻业听了精神一震道:“嗯!” 第0032章 大风起兮云飞扬 洛阳皇宫,朝堂之上。 麒休跪在大堂之下,左右两边是身着五色朝服的文武百官。龙椅上坐着皇帝麒炎,他静静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麒休,那家伙已经跪在那儿一炷香的时间了。 皇帝不说话,文武百官也不说话,但麒休却跪得很安稳,这让皇帝觉得甚是有趣。 皇帝麒炎换了个姿势,扬了扬眉毛,朗声道:“麒休,你父亲麒龙蒙冤入狱,受了不少苦,这是朕的过失。” “陛下明察秋毫,替家父洗脱冤屈,草民麒休感恩涕零,万死不辞……”麒休跪拜道。那麒炎冷哼一声道:“算了吧麒休,你爹是你自己救的,跟朕有什么关系?” 他站起身来,弯着嘴角扫了一眼文武百官,又看了一眼尚书令杨密,对麒休道:“好了,麒休,朕想好好补偿一下护国大将军,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朕都给你。” 麒休再拜道:“陛下,草民愿求一职,效力家国社稷!” 麒炎听了,哈哈大笑道:“好!朕命你为尚书左丞,正六品,辅尚书令,领纲纪。你可满意?” “臣麒休,叩谢陛下恩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麒休高兴极了,连忙叩首跪拜。皇帝麒炎哈哈大笑,尚书令杨密却是眉头紧皱。 “各位爱卿,还有什么事吗?”麒炎扫视一圈儿问道,无人应答。皇帝便道:“既然无事,那就退班吧。” 大内管扬起拂尘,朗声喊道:“退班——!”随后文武百官纷纷叩拜,退去。只有杨密一个人不走。皇帝麒炎坐在龙椅上,盯着杨密,杨密则盯着自己的鞋尖儿。 文武百官走光之后,皇帝对杨密道:“爱卿近前来。” 杨密连忙走上台阶,跪伏于龙椅之下,皇帝俯下身子问道:“你有什么事儿不能在朝堂上说?非要跟我单聊么?”杨密连忙道:“陛下,臣的话,只能同陛下单独说。” “那就快说。”麒炎直起身子道。 杨密也直起身子,拱手道:“陛下,麒休其人,才华横溢,但心术不正,不宜留在尚书省。”皇帝麒炎笑了笑道:“杨爱卿,我岂不知麒休有才无德,跟他爹一个德行?只是你尚书台正气太甚了,正需要一个邪的。杨爱卿,如果你要说的只是这件事的话,那便退下好了。” 杨密不多言,正要退去,麒炎却突然道:“慢着。” 杨密连忙停止后退,跪在台阶上。麒炎道:“监斩林盼的事儿,就交给你来办了。麒休初入尚书台,让他同你一起监斩。”杨密连忙应道:“臣谨遵圣谕。” 杨密说完,又要退去,皇帝麒炎又说道:“且慢!” “陛下……”杨密只好再停下来。麒炎站起身来,走到杨密面前道:“杨爱卿,那林盼也是朝廷重臣,朕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他没有招供画押,就不必死。你听懂了吗?” “陛下圣明……”杨密连忙跪谢。 “圣明?谈不上,我只是觉得,杨爱卿总说,林盼是国之重臣,对社稷有用。这敲打得也差不多了,该回来上朝了。”麒炎将手背过身后,继续道:“还有那个林贻乐,我听说他死了。” 杨密沉默不语。 麒炎又问:“杨爱卿,林贻乐死了吗?” “未死。”杨密连忙回答。 “不错的结局。”麒炎点点头道:“麒龙,麒休,林盼,林贻乐。这四个人,朕都要。” …… …… 林贻业将一身甲胄的孙景山唤来林府,一路上,孙景山数度询问,但林贻业却口风严密,什么也不说,孙景山也不知林家究竟为何唤他前来。 孙景山进入林家院落后,院中已恭候多时的伊阳立即上前道:“见过孙校尉。” “二夫人……”孙景山连忙行礼,抬起头,又疑惑道:“二公子何处去了?不是他唤我来的吗?”伊阳没有回答孙景山的问题,而是猛然抽出了腰间剑。 孙景山眉头一皱,不知伊阳是何意。 伊阳却倒转剑柄,将剑递给了孙景山道:“孙校尉可知,你家兵书正是我从麒府中盗取,可还记得樱山之上,你孙家儿郎曾经追杀过我?” “二夫人……那是你?”孙景山万分惊讶。 伊阳道:“不然你觉得,那兵法怎会在林家?”她上前一步道:“孙校尉,今日,伊阳的命,在你手中,要取便来取,伊阳绝无二话。” 孙景山听罢,连忙单膝跪地,抱拳拱手道:“二夫人,孙某万万不敢……二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又归还家传之无,恩同再造,我今日甚至都将拓印副本带来了!”说完,真的从怀中掏出《伯灵兵法》的拓印副本。 林贻业高兴接过,竟拿着副本书卷,去一旁台阶上坐着读了起来。 伊阳听罢,满意地点点头,收起剑道:“孙大哥……”说完,竟跪地不起。孙景山慌然道:“二夫人这可万万使不得!”伊阳抬起头来道:“孙大哥,既然我夫君对你有恩,现我有一事相求,你能否答应?” 孙景山正色道:“孙某万死不辞!” 伊阳道:“孙大哥,实不相瞒,我夫君至今不见踪影,生死未卜,烦劳你去寻查我夫君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而且,此事万万不可被他人知晓。” 孙景山听罢一惊,连忙叩首道:“二夫人,林家的事,就是我孙某的事,大忙帮不上,力所能及,定全力以赴!”说完起身就要走。 伊阳连忙道:“孙大哥留步,还有一事!” “二夫人请吩咐!”孙景山转身再跪。 伊阳双眼泛红,深吸一口气道:“孙大哥,若寻不到我夫君,请孙大哥同我一起,劫法场,救家父……”听见伊阳说这句话,心思全都沉进古卷里的林贻业,都动容抬头了。 孙景山听罢,说了一声:“这……” 他显得很为难,抱拳的手都放下了。眨眨眼后,孙景山对伊阳为难道:“二夫人,劫此等法场,可是杀头的大罪状啊……” 第0033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林府大院斜上空,夕阳已如血。 跪着的伊阳,从容站起,深吸一口气,对孙景山道:“孙大哥……若家父林盼被斩,林家灭门……从今往后,你孙景山,再无报恩机会……” 孙景山听了,脸色一怔。 他本是那江湖侠义之士,最重侠与义。虽心中稍有犹豫,却仍然满口答应道:“二夫人放心,孙某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你尊贵之躯,尚敢一往无前,孙某何足惧哉?但此事,二夫人只能得我一人相助,与我孙氏儿郎,并不相干。” 伊阳点点头道:“多谢孙大哥,劫那法场,人多显眼,你我二人足矣!” …… …… 当夜,尚书台官府中,尚书令杨密坐于正中主位,左边是尚书左丞麒休,右边是司隶校尉杨靖。这三人,便是日后监斩罪臣林盼的三位监斩官员,杨密为主,麒休及杨靖为辅。 麒休抱拳拱手道:“尚书令大人,今晚过去,再有一日,就是林盼问斩的日子了。” “还未恭喜尚书左丞。”杨密淡淡一笑,冲麒休行了礼,谦逊有礼。麒休连忙摆手道:“尚书令大人无需客气,在下只是小小的尚书左丞,本该拿着纲纪卷书,读读写写……能做监斩官,全仰仗杨大人。” 杨密笑道:“尚书左丞此言差矣,让你来做监斩官,是陛下的意思。” 麒休听罢,眉头微微一皱,笑道:“杨大人,这是陛下的意思……?”杨密轻轻点了点头,对麒休淡淡道:“陛下还说,左仆射林盼需签字画押招供状,方能问斩。” 听了这话,麒休猛然站起,惊疑不已道:“这……这当真?!” “真真切切,尚书左丞可去问询陛下我言之真伪。”杨密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说道。麒休眼珠一转收起惊慌,对杨密行礼道:“尚书令大人,那林盼……招供画押否?” “否。”杨密摇头回答道。杨靖眯着眼睛,盯着麒休道:“你就这么急着致林家人于死地?”杨密猛转过头,皱眉怒视杨靖,杨靖看了杨密一眼,低头道:“下官失言……” “尚书左丞勿怪,犬子杨靖,口无遮拦了。”杨密扭过头,对麒休客气道。 麒休却摆摆手道:“杨大人无需如此说,司隶校尉大人说的是实情,我确实急,但我这也是为陛下急,为社稷急。二位大人,你们怎么能确定,陛下究竟是想杀了林盼,还是不想杀林盼呢?” 杨密听罢,眨眨眼,微微点头,表示赞同。虽然他心已知陛下并不想杀了林盼,但既然麒休如此“聪明”,杨密也就装一回糊涂好了。 在麒休的注视下,杨密一脸波澜不惊,皱眉思忖一阵后,正视麒休道:“尚书左丞,此事不难。只需要用你的手,你的笔,伪造一封林盼的签字画押供状即可。” 麒休听罢,眉头一松,心道:好你个杨密,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他转了转眼珠,哈哈笑了起来,伸出胳膊拿过一支笔和一卷空竹简,边写边说道:“杨大人何意,麒休心知肚明。授杨尚书此等刚正不阿之人以柄,休愿为之。” “尚书左丞言重了……”杨密微笑说完,低头不语。 麒休洋洋洒洒,写下一封供状,并于结尾处模仿林盼字迹签字。写罢,杨密拿来一看,双眼一亮,惊愕道:“神乎其神……这果然是林盼笔迹……” “杨大人谬赞,既然如此,后日午时,林盼当问斩否?”麒休扔了笔,站起身问道。 杨密点头道:“供状在此,不欠东风。靖儿,明日准备法场,后日午时,问斩林盼。”杨靖站起身来,行礼道:“下官遵命!”麒休哈哈大笑着,招呼也不打,便离开了尚书台官府。 …… …… 孙景山寻人一夜未果。 次日,他来到林府,带来了三个坏消息,第一个,林贻乐没有找到。第二个,林盼已经招供画押,明日问斩。第三个,林贻居被剥夺官职,毒打一顿,黄昏时将遣送回家。 其实第三个消息,算是好消息了。 林贻业泪流满面,不知如何是好,伊阳满面泪痕,对孙景山道:“明日早上,来我林府。” “遵命,夫人……”孙景山应了一声,便速速离去。 黄昏时分,杨靖送林贻居归来,林贻居浑身伤痕累累,站都站不起来。杨靖的部下们将林贻居送入房中后,安慰几声,自行离去。伊阳去见林贻居,林贻居挣扎起身道:“弟妹,我二弟人呢?” 伊阳道出事情,林贻居心中哀恸,痛哭不已。 他挣扎起身,对伊阳道:“弟妹,如今我林家,万分险恶,我二弟不是那种会躲起来的人,他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陛下虽放我归家,但恐怕麒休那厮,不会放过全家老小……弟妹自行速速离去,不要被我林家之祸波及!” 伊阳听罢,瞪起眼珠道:“大哥说的这是哪里话?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过了门儿,嫁给了林贻乐,我现在也是林家人!” 林贻居听了,泣不成声道:“大哥只求弟妹开恩,将三弟带走……家父蒙冤,二弟不知所踪,这个家恐怕不保,你速速带上我三弟,离开这是非之地,去江湖之中吧……” 伊阳站起身,双眼泛红道:“大哥……我岂不知这其中凶险……但是……我夫君给了我一个家,教我不再漂泊无依。现如今,我怎么能碰到点儿事情就先想着逃呢?眼下,我夫君生死不明,咱爹又危在旦夕,但是大哥,现在可不是放弃的时候,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绝不可能扔下这个家不管,大哥不必再苦苦相劝了。” 林贻居话已说尽,心中尽是感激之情,泪水横流,却又无话可说。 伊阳吩咐陶九好生照料林贻居和林贻业,自己则找来白布,缠上剑,换上一身便装,便出门去了。她同孙景山在约定之地汇合,带着孙景山,去法场勘察地形。 行刑台已经立起,刽子手们正磨刀霍霍,清洗斩首木。 伊阳和孙景山看完了地形,对视一眼,便自行离去,于隐蔽处藏伏了起来…… 第0034章 寒衣处处催刀尺 日升月落,月落日升。 洛阳城今日将处斩一位朝廷名臣,他曾是尚书省的左仆射,如今却成为阶下囚,等着刽子手的鬼头刀,将自己的大好头颅砍落。林盼听从林贻乐的建议,从未屈打成招,虽然他早就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边缘。 但林盼还是被拖来了,被押至行刑台上,等待着他的最终结局。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沮丧和绝望了,望着眼前这一张张脸,望着洛阳城和城外的大好河山,林盼心中虽有不甘,但也只能束手就义,这便是他一生的宿命,他在牢中受苦时,便已经想得明明白白。 此刻他但求两件事,一件是此祸万万不要波及儿女……另一件,如果他尚有一线希望,能安然渡过此劫难,他一定会辞去所有职务,当个平民百姓,聊次残生。 监斩台上坐着三人,杨密,麒休和杨靖。 三位大臣身着五色朝服,身后站着甲兵,以示法场之庄重。皇帝要尚书令杨密监斩,足见重视,周围围满了市井小民,他们并不知道林盼犯了什么罪,但他们每一个,都顶着烈日,观看这难得一见的斩首现场。 偶尔还会有几个,义愤填膺,冲林盼远远吐出一口口浓痰来。 若不是四周围着的甲兵甚多,这些市井小民,说不定会将带来的臭鸡蛋和红薯丢上行刑台。 午时已到,麒休已经急不可耐。他起身来到正中主位,盯着杨密的双眼道:“杨大人,时辰到了。”杨密皱眉,微微点头,心道:这林贻乐怎么还未出现…… 麒休见杨密无所动作,便伸出手,抓起一张令牌,递给了杨密。 杨密缓缓接过,暗自叹息,虽有意拖延时间,但皇命难为,午时斩首就是午时斩首,不是巳时,也不是未时。无奈之下,他也只好将令牌轻轻掷出,轻声道:“斩。” 麒休转过身,见刽子手喝了一口烈酒,喷在鬼头刀上。林盼浑身发抖,双眼紧闭又睁开,用沙哑的声音连声呼喊道:“臣冤枉……臣冤枉……冤枉啊……” “林大人,这供状之上,可是签着你的尊姓大名,字都签了,现在叫冤枉,是不是晚了些?”麒休手持供状拿给林盼看,林盼视之,摇头道:“不是我写的,不是我写的……” 麒休冷笑一声,对刽子手道:“动手吧。” 林盼心中满是绝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引颈就戮。 刽子手举起了鬼头刀,眼看着就要手起刀落,突然间,一声娇叱响起:“刀下留人——!”麒休心一惊,扭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林府二夫人伊阳。 伊阳身边还跟着个死士,别人不认得,那杨靖定睛一看,大叫一声:“敢劫法场,大胆!” 可伊阳和孙景山犹如一阵旋风一般,踏着围观人群的肩膀,三两步便跃上了行刑台。孙景山一脚踢翻刽子手,伊阳一剑割断了捆住林盼双手的麻绳,两人行云流水,眨眼间便将林盼从鬼门关前抢了出来。 但……司隶府的甲兵们行动亦是迅猛之极,他们迅速驱散了围观民众,并将那行刑台团团围了起来。 杨靖站起身,拔出腰间利剑,举剑命令道:“不要伤了这三人,立即捉拿!”甲兵们领命,纷纷上前,但杨靖命令他们不能伤人,因此伊阳和孙景山,讨了不少便宜。 这些司隶校尉的甲兵,都是孙景山刚刚结识的兄弟,伊阳也不想伤人,双方刀来剑往,从头至尾却并未见血。 麒休站在行刑台上,见林盼就要被救走了,连忙大叫道:“不用刀剑伤人,难道不会用拳脚吗?!” 甲兵们一听,纷纷下了狠手,伊阳和孙景山虽然武艺高强,但面对这百八十名甲兵,艰难无比,更何况还要带着一个浑身是伤的林大人,突围已然无望了。 一众兵将合围,伊阳和孙景山终于不敌,双双被刀斧凌驾于脖颈之上,两人救人未成,也只能束手就擒。 这场风波结束,那些并未散去的围观民众纷纷围了回来,议论纷纷。杨密连忙对杨靖道:“司隶校尉,快将这两个胆大包天之徒捉拿关押,细细审问。” 他看了一眼议论纷纷的民众,眉头紧皱,扭头对麒休道:“尚书左丞大人……法场被劫,民众议论纷纷,恐怕不是陛下想看到的结果……况且……这小小民女竟敢来劫我等法场,我料想林盼之案必有隐情。不如停止行刑,押回去细细再审,也好给陛下一个交代。” 麒休冷笑一声道:“杨大人,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法场庄严之地,岂是区区两个贼人劫了就停止行刑的地方?我不同意停止行刑,我要继续!” 说完,麒休便上前一步,死死盯着杨密的眼睛。 杨密无话可说,也只能轻轻点点头,心中却暗道:林贻乐那个臭小子,真沉得住气啊…… 而此时,林贻乐正混入那围观民众之中,身披麻斗,瑟瑟缩缩,毫不起眼。但他目光如炬,一直盯着那法场上发生的事情,盯着一个人——麒休。 法正眼看得到麒休周身散发出来的黑色光芒,但那光芒正在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墨绿色。 那是恐惧感。 林贻乐心中急如火烧,刚刚刽子手的鬼头刀落下时,他险些冲出去,可关键时刻,伊阳和孙景山出现了,这是林贻乐始料未及的事。这两人的出现,让麒休身上的墨绿又浓了一些,因此林贻乐强忍心中的冲动,决定再等等。 毕竟,他有且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搞砸了,就万劫不复! 终于,这个机会来了……刽子手的鬼头刀再次举起,麒休呼吸粗重,身上的黑色和墨绿,一同散去。他现在认为自己赢定了,心有余悸地松了全部心神。 这是一个人的神志,最为脆弱的时候,也是林贻乐,愤然出击之时! 只见林贻乐目露凶光,摘掉兜帽,棱着眼睛,拨开人群,一步一步,向那行刑台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大叫了一声:“住手——!!!”这一声吼,如虎啸一般,吸引了法场附近所有人的目光。 第0035章 法场之上辩是非 林贻乐突然出现,却没有几人立即认出来。这三日来,他一直装死,滴水未进,形容枯槁状若鬼。昨日杨密便唤管家打开了后院儿柴房的门,但林贻乐依旧装死。 直到所有人离开,林贻乐这才爬起来,向法场冲去。 他偷了一套破衣烂衫,披在身上,混入人群之中,静静观察着一切,收集着线索。他终于搞清楚了一切,现在正是他主动出击,力挽狂澜的时候! 伊阳瞪大双眼看着林贻乐从身边走过,泪水涌出,唤了一声:“夫君?!” 孙景山,林盼和众甲兵们也是一脸惊愕。 林贻乐却目光如炬,坚定地看了伊阳一眼,然后神色恢复常态,继续走上行刑台。他经过麒休身边,却目不斜视,麒休惊慌道:“你,你是林贻乐?!” 林贻乐却径直来到淡然如水的杨密和一脸惊讶的杨靖面前,双膝跪地,怒吼一声:“冤枉——!!!” 这声音如山风呼啸,闻着无不心惊胆战。吼完,林贻乐双目之中,也涌出热泪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浑身是上的林盼,看了一眼满脸泪痕的伊阳,转回头来,神态恢复如常,跪拜道:“杨大人,家父冤枉……” 杨密仍被林贻乐那一吼吼得心惊,所有人都是如此。他眨眨眼,镇定了心绪,正做于正中主位,大手一挥道:“有何冤情,速速将来,不要耽误行刑。” 林贻乐已经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几乎未曾合眼,此刻浑身颤动,但声音却洪亮如钟,再拜道:“草民林贻乐,叩见尚书令大人……” 叩完,他盯着杨密周身散发出的一股厚重昏黄,默不作声。 杨密淡淡地看着林贻乐,轻轻点了点头。林贻乐终于明白,杨密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身后,麒休慌然走来,指着林贻乐的后脑勺,对杨密道:“尚书令大人,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杨密皱眉道:“尚书左丞大人,我也不知其中内情,但这林贻乐失踪几天,突然跑来喊冤,此事必有冤情,且听听他怎么说。林贻乐,你说吧。” 麒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但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死死盯着杨密,不怀好意。 林贻乐目不斜视,对杨密朗声道:“尚书令大人明察,家父收受贿赂之罪证,乃是伪造!如果其为真,不可能只有一封!麒衷皇子乃是长子,若立为当朝储君,其母如皇后,便是皇太后。若百官有意迎逢,岂能不各自回信?如皇后若要贿赂百官,怎可能只有家父一人修书信,表忠心?满朝文武,甚至平民百姓皆知,参与储君之事,乃大逆不道!如皇后又岂能不知?!” 一席话,说得这法场之上,安安静静。 没人注意到,不远处,皇帝麒炎在一队银甲士兵的护卫下,正在立马远处侧耳细听,表情令人玩味。 林贻乐继续说道:“家父林盼,经常教导我兄弟三人,做人,要忠于良心,忠于自己,为官,要忠于陛下,忠于社稷!家父林盼,绝不可能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草民斗胆断言,家父收受如皇后贿赂之罪证,乃是有人刻意伪造,栽赃陷害,那人心肠歹毒,不但要陷害家父,更要陷害如皇后,陷害当朝皇子!请尚书令大人明察!” 林贻乐这一席话说完,麒休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让他这么一说,他麒休倒是犯了滔天大罪了! 他慌忙指着林贻乐吼道:“大胆罪臣之子,你给我住口!来人,把林盼抓回法场,问斩!”左右甲兵领命去捉林盼,林贻乐保持跪姿,转过身来,盯着麒休的眼睛,目光骇人。 法正眼开,他分明看到,麒休浑身扬起一股墨绿色的气息,这是恐惧的气息。 他对麒休低吼道:“我又没说那书信是麒休大人伪造的,麒休大人慌什么……你为何这样急着致我爹于死地?你急着跳出来承认这些事是你做的,是也不是?!” “你放屁!我——”麒休话还没说完,林贻乐便粗暴地打断了他,指着他的鼻子吼道:“家父收受如皇后贿赂之罪证,正是当今尚书左丞,麒休大人亲笔伪造的!是也不是!” 麒休瞪大双眼,声音颤抖道:“林贻乐,你,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子,你说的话,这天下谁人会相信?!” 林贻乐棱起双眼道:“此事旁人不知,我却知!麒休大人最擅描摹百官字体,日日在家磨练!”他转过身,对杨密道:“尚书令大人,此事,不可不察也!” 听了林贻乐的话,众甲兵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该抓林盼是不抓了,纷纷看向杨密。 行刑台下百姓也是议论纷纷,他们本想来看斩大人,结果没想到竟然比戏里演得还要精彩,给他们无聊的茶余饭后,增添了些许谈资。没人不想知道结果,也没人离开,正相反,聚拢过来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了。 杨密轻轻眨着眼睛,一脸波澜不惊。 当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这位主监斩官时,杨密才抬起眼,淡然道:“林贻乐,你说的有道理。而且今日林盼大人签字画押之供状,亦是麒休大人所伪造。我心中,一直不明白,麒休大人为何能写得这样像,原来如此……” 说完,杨密面朝麒休,微微颔首。 远处,皇帝麒炎弯起嘴角,带着御林铁骑策马离去。行刑台上,麒休一脸不敢置信,他脸色煞白,后退一步,身上的墨绿光芒是越来越浓重了。 他手指麒休,呼吸急促道:“好……好哇……杨大人,你们竟然串通一气,陷害于我!” 杨密苦笑一声,低下头,不置可否。 林贻乐却突然转身,面向麒休吼道:“麒休——!!正所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救父心切,我能理解,但这就是你步步紧逼,要致我林家于死地的理由吗?!” 麒休大吼一声道:“林贻乐,你住口——!你这是诽谤!” 第0036章 知人善任是明主 法场之上,林贻乐棱起双眼,盯着麒休,一字一句道:“我为什么要诽谤你,你伪造书信,铁证如山!” 麒休接口道:“铁证如个屁山!证据在哪儿?!” 林贻乐间不容发,接过话来道:“我父亲写与你父亲的谋逆之书信罪证,是你伪造!我父亲写与如皇后收受贿赂之罪证,是你伪造!我父亲签字画押之招供状,亦是你伪造!!!” “你放屁!林贻乐,你简直是贻笑大方!我为什么要伪造你父亲写给我父亲的书信?我就是要伪造,也应该伪造你父亲写与其他大臣的书信,我伪造罪证,把我自己的父亲也带上,我难道傻吗?!” 林贻乐大喘一口气,大声吼道:“那你怎么解释,那天你去了我家,给了我大哥一封书信就走的事?!” 麒休也大声吼道:“林贻乐,你简直是放屁!我那天去你家,你根本就不在家!只有你大哥一个人在家!!!” 静,安静极了。 所有人,杨密,杨靖,甲兵们,百姓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麒休身上。林贻乐瘫坐在地,指着麒休哈哈大笑,伊阳和林盼,眼中流出了热泪。孙景山盯着林贻乐,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费劲千辛万苦,终于赢了。 赢得了一场他这个年纪本不该参与的战争。 林贻乐笑着笑着,眼中涌出热泪来,他却不管不顾,指着麒休,继续狂笑,那笑声,不绝于耳。 麒休僵立当场,自知失言,也不辩解。他只是仰天长叹一声道:“悲乎哀哉……哀哉悲乎……吾父休矣……”林贻乐吼了一阵,又笑了一阵,浑身的气力已经使尽了。 恍然栽倒在地。 伊阳见状,连忙挣脱甲兵束缚,冲至林贻乐面前,抱住林贻乐唤道:“夫君!夫君!你怎么样?” “好饿好饿……”林贻乐答。伊阳破涕为笑,低头抚摸林贻乐形容枯槁的脸,柔声道:“夫君,三弟所言不虚……只要你没乱,咱这个家,就不会完……夫君,是你救了这个家……” “夫人过奖……”林贻乐呲牙一笑。 伊阳见状,转喜为怒,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拳砸在林贻乐胸口道:“杀千刀的你!这几日不见踪影,躲哪儿去了?!” 没想到这一拳,不偏不倚,正砸在林贻乐胸前伤口处,砸得林贻乐大叫一声,晕了过去。伊阳连声呼唤,不知林贻乐为何突然晕厥,泪如雨下。 监斩台上,尚书令杨密站起身来,轻轻眨了一下眼,对脸色苍白的麒休说道:“尚书左丞大人。此案,恐另有蹊跷,需要再审。你,没有异议吧?” 麒休苦笑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甲兵和百姓们的眼神,转过头来,对杨密道:“没有。麒休只希望尚书令大人能忠于家国社稷,细察严审。也望杨大人法外开恩。此事全是我麒休一人之主张,与家父毫无瓜葛。可审我,不可再审家父。” 杨密点点头,宽慰道:“麒休大人稍安勿躁,大将军已经归家,没有再审的道理,只是要暂时委屈你,随我走一趟了。” 麒休坦然伸出双手道:“区区牢狱,何足惧哉?来吧。” 杨密摇摇头道:“麒休大人,此行非往城南牢狱,而是皇宫。此案,陛下要亲自审问。” 麒休一听,眼睛一争,盯着杨密,想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来。可惜,他什么也看不出来,直到杨密冲他轻轻的点了点头,他才明白,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杨大人,这一出好戏,真是辛苦你了。”麒休冲杨密笑笑,心中竟升起了由衷敬佩。 随后,杨靖一声令下,众甲兵束了麒休便走。杨密来到林盼身边,单膝跪地扶起林盼道:“林大人,受苦了……”林盼一脸惶恐道:“这,这都是……多亏了杨大人从中翰旋……” “不,林大人,多亏了你儿林贻乐。”杨密笑笑道:“你生了个好儿子。” 林盼听罢,沉默不语。 “林大人,恐怕此案还需些时日方能告以段落,请林大人再去牢中逗留几日。”杨密补充道。林盼忙抬起头,拱起手道:“多谢杨大人……” …… …… 林盼甚至连城南大牢的门都没能进去,皇帝麒炎的赦免诏书就来了。诏书上说,夺嫡之案本无根据,是麒龙之子麒休救父心切,弄巧成拙,圣命释放林盼,命其归家养伤。 另一边,皇宫之中,御书房内。 麒休被司隶府的甲兵押了来,跪在龙案前。麒炎饶有兴致地看着麒休,发现他脸上并无恐惧之色。 于是便道:“既然不害怕,就平身吧,你我年纪相仿,免了那些繁文缛节。”麒休却俯首叩拜道:“臣不敢起身……臣乃是戴罪之身,请陛下赐罪。” 麒炎颇觉有趣,噢了一声道:“该当何罪?” “陛下。”麒休再拜,朗声道:“臣栽赃陷害朝廷重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赐臣,死罪。” 麒休这样回答,麒炎对这麒休兴趣更浓了,他凑近麒休,蹲在地上问道:“你小小年纪,难道不怕死?”麒休道:“陛下也是少年明主,为陛下而死,不怕。” “哈哈哈,不拐弯抹角,有趣。”麒炎站起身道:“免你死罪。” 麒休满脸得意,站起身来,已然没了罪臣之姿。麒炎对麒休点点头道:“麒龙大将军是我亲叔叔,你我又是皇兄,都是自家人,况且你救父心切,朕,理解。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麒休做错了事儿,样子还是得做一做的。连样子都不做,怎么向天下人交代?你说是吧?” 麒休听罢,点头道:“陛下,麒休这条命是您的,如何驱使,在您决断。” “我就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麒炎颇为满意道:“杀了你,浪费。你的命,你的才干,你的心术和手段,朕另有大用。麒休啊,如今我大雲朝,是天下一统,是太平盛世吗?” 第0037章 林老爷子尥蹶子 当皇帝真的将天下之问和盘托出时,麒休还是觉得浑身一震。 虽然在法场之上时,他已经从杨密的神情中看出了端倪,但此事此刻,他已然心潮澎湃。麒休不过年方十六,心中有着一腔热血和抱负,他同林贻乐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林贻乐淡然,麒休锐然。 这麒休心中感动,当即跪伏于地,没有直接回答皇帝麒炎的话,反倒拍了句真心实意的马屁:“知人善任是明君……陛下,麒休见陛下,犹如千里马见伯乐!” 他三拜九叩,叩得麒炎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了。” 麒休直起身,心潮依旧澎湃道:“回陛下刚才的话……如今这天下,并不太平!南有瘟疫肆虐,北有胡狼觊觎,中间遍地八个王,各个拥兵自重。陛下,臣之才,陛下当物尽其用,无论是内外,还是南北,臣将无往不利!” 麒休越说越激动,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一点点。 麒炎见他如此动容,甚觉好笑道:“你今年多大?十六岁?满朝文武都不敢说的大话,你竟说得如此堂而皇之啊……”麒休抬头道:“陛下,臣愿令生死状!臣觉得,陛下对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麒炎低头看着那一脸的视死如归和死得其所……笑道:“麒休啊麒休,找到命中真意的感觉,很奇妙,对吗?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同样的感觉啊……但是,如今……” 皇帝说着说着就住嘴不说了。 麒休竖着耳朵听着麒炎接下来要说的话,却戛然而止。他现在已经视君主麒炎为神明偶像,没错……一个能把自己耍得团团转,并且让自己一度认为必死无疑的君主,值得麒休崇拜。 只见麒炎目光突然盯住麒休,这让麒休心中一凛。 只听麒炎弯下腰,对麒休说道:“朕要你替朕召集八王进京城面圣,你可否不辱使命?” 麒休眼眶一睁,再拜道:“臣,万死不辞!” …… …… 林府。 浑身是伤的林盼和林贻居,以及身中剑伤的林贻乐三人,一个个的不是昏迷不醒,就是卧床不起,无法下地。林贻业年幼,全仗伊阳忙里忙外,忙来忙去,照顾完这个照顾那个,时而呼唤林贻业去买这个,时而又呼唤陶九去买那个。 林府,再次变得鸡犬不宁。 直至次日,林贻乐终于睁开双眼,抬起脖颈,发现伤口已经处理包扎,扭头一看,见屋中无人,便挣扎起身下了床。伊阳端着一盆水进入屋中,惊见林贻乐下了床,急道:“夫君,你伤势未愈,快回床上好生养着!” 林贻乐左支右拙,却无法越过伊阳阻拦,急道:“哎呀夫人让路!我有要事要跟咱爹商量!” 伊阳被林贻乐吼了一声,愣了愣,望着林贻乐的背影吼道:“林家上下都被你一人救下了,还有什么要事好商量?!你不怕死啊你?!” 气得伊阳吹头发瞪眼睛。 林贻乐充耳不闻,移步出门,至林盼床榻前,跪在床边,开口道:“爹……官海无涯,回头是岸啊……”林盼抿着嘴,侧身握住林贻乐的手,眼中泛起泪花来。 这些日子他在牢狱当中,吃了大苦,险些被拷打致死。每每想起在牢狱当中的日日夜夜,仍心有余悸。 他轻轻拍了拍林贻乐的手背,叹息一声道:“乐儿啊……你说的对。官海无涯,回头是岸……如今我心如死灰,虽心尚存家国社稷,但气力也不足了……乐儿,爹这就辞官不做了,也要你大哥辞官不做。只是……这一家人的生计,当如何?” 林贻乐成竹在胸道:“爹,放心。我和大哥都已成年,我也娶妻,家中人手充足,耕种农桑,纺纱织布,市井买卖,书信代写,授人武艺……您的三个儿子,样样精通。爹,我,大哥,还有三弟,会使尽十八般武艺补贴家用,不会让您过苦日子的……” 林盼听罢,心中甚是欣慰,落泪道:“好儿子,好儿子……噢,快去,把你大哥叫来……” “嗯。”林贻乐点点头,转身出门,将拄着拐杖在院中行走的林贻居,叫进了林盼房中。听了林盼的话,林贻居双眼瞪大,大叫一声道:“辞官不做?!” “你喊什么喊啊我又不聋……”林盼眉头紧皱道。 林贻居连忙跪在床边,压低声音道:“爹,为何要让儿子辞官不做啊?”林盼道:“居儿啊,爹也辞官不做,你也不要做官了,官场险恶,你也看到了,你我父子二人,险些便因那莫须有的罪名枉死啊!” 林贻居不情不愿,低头道:“爹,要辞你辞,我可不辞……” 林盼听罢,大怒道:“你这臭小子,经过此事,你难道还不明白?伴君如伴虎……这次要不是你二弟力挽狂澜,咱林家,早就家破人亡了!” “爹,您陛下身边命臣,我是个守城门的校尉,我并未伴君啊!而且您知道,儿子对成为征战沙场的武将,是日思夜想啊!” “住口!”林盼怒喝一声,对林贻居道:“按我说的做!”他转过头,对林贻乐道:“乐儿,去把你媳妇和业儿都叫过来,我有话要说……” 不多时,一家人聚齐。 床榻之上,林盼先是让林贻业代笔,拟辞官状。随后,他对林贻乐和伊阳两人道:“你们俩,先成了家,以后家中这大小事务,交给你二人把持啦……等你们大哥成了亲以后,再叫你大哥齐家。” 伊阳和林贻乐互望一眼,齐声答道:“爹,这万万不可!” 林贻乐连忙补充道:“爹,你在,大哥在,家中之事,为何要交与我呢?”林盼却冲林贻乐一摆手道:“你给我滚一边儿去!” 林贻乐连忙……滚一边儿了去。 只听林盼扭头对伊阳道:“儿媳啊……你情非得已过门,是不是乐儿这个臭小子逼迫了你?”伊阳脸一红,连忙答道:“爹,没有的事……伊阳是自愿的……” 第0038章 尘埃落定归正轨 林府,林家三子及儿媳伊阳跪在林盼床榻之前。别误会,林盼并非要托付身后之事,他年不足四十,身体硬朗着呢。只不过二子林贻乐同伊阳已成婚配,组建了家庭,林盼想着,也该将家中之权往下放一放了。 况且这次林家遭难,最终却转危为安,大多仰仗林贻乐从中翰旋。 林贻乐已经证明了自己齐家的实力。 林盼对伊阳说道:“儿媳啊,是你救了我林家满门啊,那法场之上,若不是你,爹早就身首异处啦……哎呀,爹,谢谢你的大恩大德,你是我林家的大恩人呐……” 伊阳惶恐道:“爹,快别这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 “爹,救了咱家的人,不应该是二哥吗?”林贻业插嘴道。林盼扭头看向林贻业道:“胡说!你二哥耍些小聪明,算什么本事?要不是你二嫂法场救我,我死了,林家的罪也是板上钉钉,你们能逃过一劫?!” 林贻乐忙道:“爹教训的是……”一旁林贻居,脸色难看,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儿。 林盼瞪了林贻乐一眼,继续对伊阳说道:“儿媳啊……你嫁入我林家,爹没给你大操大办,委屈你啦……” 伊阳连忙摇头道:“爹,千万不要这么说,伊阳嫁到林家,是心甘情愿,真心实意。那日婚礼,也都是按照伊阳的意愿置办的,伊阳满意得很……伊阳自小流落江湖,漂泊无依,没有家。现如今,伊阳有家了,从今往后,林家就是伊阳的家。” 说着说着,伊阳眼中便落下了泪水来。 林盼欣慰地点点头,伸出手对林贻居说道:“居儿,来,扶我起来。”林贻居连忙凑近林盼道:“爹,你身上还有伤……”林盼摇摇头道:“无妨,扶我起来……” 林贻居只好将林盼艰难扶起,起身后,林盼正色对伊阳道:“儿媳啊……今后这个家,就交给你和乐儿来打理了,不过在这之前,你需要知道,我林家,有八十字家风,是从林氏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他扭头看向林贻业道:“业儿,背予你嫂嫂听。” 林贻业应声开口背诵道:“嫂嫂,林家八十字家风如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严己宽人,与人为善。自纪自律,谦逊好学。勤俭持家,洁身自好。行侠义事,做正直人。亲贤疏奸,志存高远。忠孝并举,励志自强。肩担道义,胸怀天下。善败能忍,举止稳重。恪守家风,兢兢业业。” 在林贻业背诵的过程中,林盼,林贻居,林贻乐三人,均嘴唇蠕动,轻声附和着。 这八十字的家风,便是林家最大的规矩和最后的底线。也许林氏三兄弟没有一个能将这八十字家风的内容全部做到,但,只要做到其中一条,林氏后代便能成个人。 念完,林盼点点头,对伊阳道:“儿媳啊,你都记住了吗……” “爹,儿媳,必当恪守家风,兢兢业业……”伊阳跪伏在地道。林盼欣慰地点点头,对伊阳道:“儿媳啊,不但自己要做到如此,对你和乐儿将来的孩子,也要按照这八十字家风去悉心教诲。” “儿媳记住了。”伊阳心中感动不已。 她感动的是,林家人真的将她这个没过门儿几天的人,当成了自己人。她现在,也是一个林家人了。 …… …… 孙景山褪去甲胄,一身罪服,跪在司隶校尉杨靖面前,低头不语。杨靖叹口气道:“孙景山,你曾经宣誓效忠司隶府,效忠于我,如今我看,你的耿耿忠心,似乎在林家?” 孙景山闻言,连忙抬头道:“杨大人……孙景山的耿耿忠心,在您这儿!” “那你还敢劫我照看的法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而且,你还是我司隶府的校尉!”杨靖怒道。孙景山低下头,对杨靖所说的一切,他无法辩驳。 也只能向杨靖跪拜道:“司隶校尉大人……小人这条命,任凭处置,但孙景山曾是江湖草莽,心中讲求个义字。林氏二公子救我孙氏儿郎性命,归还家传之物,孙景山欠林氏天大的恩情……” …… “孙景山并非不忠之人,也并不知道林氏一家能化险为夷,当日莽撞行事,只是觉得……觉得……” 听着孙景山的自我辩解,杨靖脸上逐渐露出笑容来,问道:“觉得什么?” “小人当日只是觉得……若不去劫法场,救下林老爷子,恐怕孙景山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报林家的恩了……”说完,孙景山便趴在地上,紧闭双眼,静候裁决。 听了孙景山的话,杨靖身边的甲兵们,心里都不是个滋味,他们觉得孙景山虽然失法度,抗上级令,但也算情有可原。如果就这么斩了,实在可惜。 杨靖却适时站起身来,扶起了孙景山。 孙景山大惑不解,惶恐看向杨靖,却见他满面笑容,对自己说道:“好了,归队。” “杨大人不杀我?”孙景山问道。杨靖道:“下不为例。噢,还有,下次如果再为忠义劫我杨某的法场,提前跟我打声招呼,让我有点儿心理准备,别藏着掖着,劫我个措手不及。”说完,哈哈大笑离去了。 孙景山双目泛起泪花,心中感激不已,朝着杨靖离去的背影,三拜九叩,心悦诚服。 …… …… 三个月后…… 尚书左丞麒休奉皇帝圣旨,携车马仗队离开洛阳,前往各诸侯镇守城池、要塞传达圣命,随从人马近三百人。洛阳城街道上,百姓争相一睹为快,见那为首之人如此年轻,纷纷议论道:“这么年轻便带着仪仗车马随从出城,这人是何来历啊?” “你不知道?他是护国大将军麒龙之子麒休,奉陛下之命,此行是去召集八位诸侯王爷进京的……” …… “这么年轻,看上去连二十岁都不到啊……他能做到吗……” …… 面对这纷纷议论,麒休却置若罔闻,他趾高气昂地穿过大街小巷,没有朝城门去,却是先去了林府。下马后,一身华装的麒休径直入了林府,从偏房里钻出来陶九一看是他来了,连忙向院中跑去,边跑边喊:“不,不好了——!” 第0039章 急流勇退识真臞 林府后院儿,伤势痊愈的林盼正在逗弄他新养的金丝雀,耳中忽然听到一声:“不,不好了——!”他扭头皱眉对林贻居道:“是陶九的声音吧?去看看怎么了。” 林贻居点点头,去了前院儿。感情这林老爷子啥事也不想管了,就想养个鸟儿。 到了前院儿,林贻居却皱眉,看到二弟林贻乐正同那麒休抱拳拱手,互道客气。 “麒兄真是风采非凡,林贻乐祝麒兄此行使命必达,旗开得胜。”林贻乐客气道。麒休眉头一皱,问道:“林兄,你这词用得不恰当啊,我作为使臣去召集八王,怎么能用旗开得胜来形容呢?” 林贻乐低头笑笑,不语。 麒休凑近道:“说来听听?” 林贻乐便低声回答道:“陛下派麒兄去召集八王来京,意在杯酒释兵权,解除忧患。若麒兄做得到,胜过赫赫战功。祝麒兄,旗开得胜。” 麒休听了,眯眼一笑,指着林贻乐笑道:“能跟你做对手,真是我麒休的福气。” “哪里哪里……麒兄谬赞。”林贻乐连忙摆手。在林贻居看来,自己的二弟跟林家仇敌之间,亲亲热热,好似多年老友,简直成何体统!三个月前,林盼将家中事权交给林贻乐,林贻居早已心生不满,此时见他同麒休惺惺相惜,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怒气冲冲走过去,指着麒休道:“你来做甚?!” 麒休连忙对林贻居行礼道:“见过大公子……” “哼!面善嘴也善,心里三支箭!”林贻居指着麒休的鼻子骂道。麒休轻轻摇摇头,笑而不语,倒是林贻乐,一把拦住林贻居道:“大哥,莫失了礼数!” 林贻居一把揪起林贻乐的衣领子,吼道:“二弟,你让我跟这心机叵测之人讲什么礼数?!他险些害死咱们!” “大哥,慎言!”林贻乐连忙劝道。“哼!”林贻居一把松开林贻乐,盯着麒休,怒目而视。麒休无辜地看看林贻乐,摇摇头,对林贻乐捡起话题继续道:“二公子有此才干,为何不来朝中为士?这三个月,麒休真是苦等。” 林贻乐摇摇头道:“麒兄,乐无此志向,况且,乐才疏学浅。” “呵呵,你林贻乐才疏学浅?你要是才疏学浅,这天下,恐怕没几个敢自称才高八斗了。”麒休摇摇头,劝道:“我听说你无入仕之心,特来相劝,麒休真希望能同二公子同朝为官啊……” “麒兄真是折煞小弟了……无此意,无此意……”林贻乐拱手作揖道。 这林贻居是越听越来气,忍不住了,冲林贻乐吼道:“二弟,你跟他这么客气干什么?!”林贻乐回头无奈道:“大哥,麒兄马上要离开洛阳城,特意来见,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林贻居气得不行,不再跟林贻乐说话,指着麒休的鼻子道:“你给我走,离开我家!” 麒休撇了撇嘴,点点头,抱拳拱手道:“大公子,此来特意向二公子辞行,别无他意,多有叨扰,麒休告辞了……”说完,麒休蔑然地看了林贻居一眼,便走了。 麒休走后,林贻乐也摇摇头,转身道:“大哥你这气从何来啊……” “你还说?!你跟这深仇大恨之人,废什么话?!你难道忘了,正是他伪造爹的罪证,险些害死咱爹,害死咱们家!现在你却跟他卑躬屈膝,握手言和?!”林贻居瞪着眼睛吼道。 林贻乐无奈道:“大哥……别说得那么难听,握手言和之双方,地位平等,何来卑躬屈膝之说?” “你要跟敌人握手言和?那麒休是我林家的仇人!”林贻居瞪着眼睛问道。林贻乐深深叹了口气,对林贻居道:“大哥,正因为是敌人,才需要握手言和,朋友,是用来决裂的。” “你——”林贻居一时语塞,气得说不出话来。不过林贻乐说得确实有道理,他想了半天,无法辩驳,也只好一甩袖子对林贻乐说道:“二弟,这事儿,咱爹必须得知道!” “大哥我我我我错了,千万别——”林贻乐连忙伸出手来告饶,但林贻居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贻乐垂头丧气,嘟囔道:“又要挨爹的鞋板子了……” 林贻居去了后院儿,跟林盼告状,其实林盼一直在后院儿,他都听到了。他只是静静的听林贻居倒苦水,心中却如止水一般,一点儿波澜也没起。 他仍然在玩味着他的二儿子刚刚说过的那句话。正因为是敌人,才需要握手言和,朋友,是用来决裂的。 虽然林贻乐这话说得血淋淋,赤裸裸……但不正是这世界真实的写照吗?想当初他林盼二归朝堂,同大将军麒龙惺惺相惜,曾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但,也正是麒龙这位亲密无间的朋友,背后捅了林盼刀子。 林盼仰头看着洛阳的天,喃喃道:“正因为是敌人,才需要握手言和,朋友,是用来决裂的……你二弟若入朝为官,会比你爹做得强得多啊……呵呵呵。”林盼笑着拍了拍林贻居的肩膀,继续逗鸟。 …… …… 次日,林盼归朝,携辞职状上朝。 朝堂之上,林盼跪伏在地,手持书状。皇帝皱眉问道:“林大人,这是何意?”林盼痛哭流涕道:“臣,请陛下夺了臣的官职,让臣回家务农……”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皇帝微微一笑道:“朕知道,林大人受了委屈了……是朕冤枉了你,消消气儿,朕的家国社稷,还需要你。” “陛下,臣对社稷无用,只会挑起争端……这朝堂,没有臣,更好些……”林盼叩拜道。身边,尚书令杨密眉头紧皱,一言不发,直到皇帝麒炎的脸上堆满了怒意,他才向前一步道:“陛下,林左仆射兴许是旧伤未愈,需要回家继续调养。” “陛下,臣,正是此意……”林盼连忙接口道。 皇帝看了杨密一眼,怒意散去,对林盼道:“林爱卿,养伤就说养伤,别说没用的。朕准你归家,好好养伤,朕的社稷江山还需要你。” “罪臣,谢陛下隆恩……”林盼连忙拜谢。 第0040章 欲擒故纵准辞呈 左仆射林盼得了皇帝恩准,回家“养伤”。他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正要摘下头冠顶戴,从容退去,却忽闻皇帝麒炎问道:“呃慢着,林爱卿,这社稷啊,少了个能臣,我身边也少了个可用之人。你能不能让你儿子来朝做官?杨大人可以替你儿子作保。” 林盼听了,连眼都不敢眨,盯着皇帝回道:“陛下,罪臣之子林贻居……无甚大才,恐难当重任……” “什么林贻居?那不是你大儿子吗?”麒炎摇头道:“我说的不是他,是林贻乐。” 林盼听罢,忙道:“陛下,次子年幼,刚满十五……且刚刚婚配……陛下,陛下可否给他些许时日,我急着抱孙子……” 听了林盼的话,满朝文武都笑出了声。麒炎也忍不住笑道:“林爱卿啊林爱卿,你说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当年朕向你要林贻安,你就给朕拖延了三年。如今,朕要你的儿子,是让他来朝做官,又不是让他去后宫,你难道又要拖上三年不成?” 林盼嗫嚅道:“陛下……这个……三年确实够了,差不多能抱上孙子……” 满朝文武哈哈大笑,互视摇头。麒炎也笑,笑罢,点头对林盼道:“也罢,终究还是好事多磨。林盼,朕允许你回家养伤,但三年之后,你和林贻乐,得有一个来朝献力。尚书令,记下这事儿,别忘了提醒我。” “臣遵旨。”杨密连忙面向皇帝,拱手弯腰。 …… …… 御书房内。 退朝之后,麒炎和杨密径直来此,皇帝满脸怒意,来回踱步,对杨密道:“这个林盼欺朕太甚!朕不杀他,给足了他面子,他竟然跟朕玩儿起辞官不做这一套来了!” 杨密束手而立,低头不语。 “那老东西不愿再为朕效力也就罢了,朕让他儿子来,他竟也支支吾吾!”麒炎怒不可揭:“不怕朕杀了他全家吗?!” 杨密眨眨眼睛道:“陛下万万不可。杀了林氏一门,恐怕日后无人再敢来朝做官了。” 麒炎拿起龙樽,将樽中之酒一口饮尽,道:“你说的对,什么都对,杨密,杀了林氏一门,会有损朕的名声。可朕不要面子吗?!” 杨密又眨眨眼睛,对麒炎道:“陛下以为,林贻乐同麒休相比,如何?” “从这次夺嫡之案的结果来看,自然是林贻乐更胜一筹。那林盼去与留朕毫不在意,朕想要的就是林贻乐!”麒炎瞪了杨密一眼,答道。 杨密微微一笑道:“陛下,林贻乐真是好福气,臣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陛下如此惜才了……只是陛下也知,那林贻乐之才,在麒休之上,陛下收服麒休容易,得林贻乐,恐怕要费些周章。” “哼……”麒炎怒意渐消,手持酒樽指杨密问道:“你有办法?” 杨密抬起头来,轻轻点点头,回答道:“待麒休事成归来,陛下只需命麒休去寻林家是非,吓他一吓,那林贻乐,自会心甘情愿来朝中做官。” 麒炎听罢,眯眼笑了起来,手指头点着杨密道:“爱卿真是好计策啊……” …… …… 林盼回家了,压在身上的担子卸了,一身轻松,走路带风。洛阳城的天,在林盼眼中,从来没有这么秋高气爽过,他急着回家,急着看他的鸟儿,急着舞文弄墨,急着做一切他从前没有时间去做的事。 进入林府大院儿后,林盼高兴地喊道:“居儿,居儿!” 林贻居听见喊声,连忙过来作揖道:“爹……” “陛下恩准了……居儿,你快快带着辞任状子,去校事府辞了职务。”林盼说完,便径直去了后院儿,看他的鸟儿去了。林贻居欲言又止,却终究没能把话说出口。 父命难违,林贻居只能回屋找到状子,出门骑马去了校事府。 校事府职权最高的人,是五官中郎将麒永,此人乃是开国大将军麒英之孙,护国大将军麒龙是他的大伯,他同麒休是堂兄弟,只是麒永父母早亡,自小就被祖父麒英带在身边养着,成年后,便成了校事府的五官中郎将,负责洛阳城治安。 林贻居来到校事府,见了麒永后,递上状子,单膝跪地道:“中郎将大人,恐怕从今往后,居不能再服侍左右了……” 麒永皱起眉头,合上状子,对林贻居问道:“我平日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吗?” “中郎将待我不薄,校事府大小校尉皆知……只是父命难违,家父要我辞官回家,不再从仕。”林贻居双眼通红,不情不愿,一肚子苦水不知道找谁倾诉。 麒永叹息一声道:“起来吧。你弟弟和我弟弟,斗了一场,林大人定是对这官场争斗,心灰意冷了……林贻居,我知道你并不想辞官不做,但你这状子,我接了。” 林贻居拱手拜谢,他知麒永,麒永知他,不必多言。 麒永扶起林贻居道:“居兄,就此别过,日后若令尊想通了,再回来报到便是。” …… …… 从校事府归来后,林贻居牵着马,走在归家路上,他已经脱了一声戎装,换上寻常百姓的衣服。左右邻里街坊指指点点,亦有许多闲言碎语钻进林贻居的耳中。 林贻居心中暗叹道:世态炎凉啊世态炎凉…… 他装作充耳不闻,在马棚里栓好了马,又抱了些草料来,铺在槽子里,然后便坐在林府门外石台阶上,从腰间拔出一颗酒葫芦,借酒消起了愁来。 天色渐晚,林贻居喝了个酩酊大醉,街坊邻居指指点点,他就指着他们鼻子叫骂。 声音惊动了院儿内陶九,陶九冲出来一看,才发现大公子已经喝醉了。 “哎呀我的大公子,你喝这么多,伤身体啊……”陶九赶紧过去扶,林贻居却一把将陶九推了趔趄,醉醺醺道:“伤身体?我林贻居怕伤身体吗?我伤的,明明是心!” 他用拳头使劲儿敲着自己的心口,叹息道:“唉……我林贻居,堂堂七尺男儿,却辞了官职,赋闲在家……此生不能建功立业,让街坊邻居看尽笑话,出尽洋相……此生枉然,枉然啊……” 第0041章 阴差阳错失姻缘 这边陶九和大公子林贻居拉拉扯扯,街对面却有一姑娘,捏着绣帕,一脸担忧地望着喝醉了的林贻居。这姑娘是杂货店家的独女,姓李,名盐,早就对林府的大公子芳心暗许了。 在孩子们都年幼的时候,李盐之父曾经去林府提个娃娃亲,想攀个高枝儿,却被林盼婉言拒绝了。 自那以后,李盐之父李葱便怀恨在心,如今,林家落得如此下场,他心中十分畅快。 但见女儿这般忧心地望着林家大公子,这李葱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李盐并未发现其父李葱就在身后,她见林贻居这般忧愁,于心不忍,想走过街去,劝上一劝。 可刚迈出一步,身后便有一双大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李盐心中一惊,回头一望,垂眼道:“父亲……” 李盐之父看了一眼街对面酒后闹事的林贻居,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皱着眉头质问道:“你要走过去做什么?那可是林府!” 李盐抬头道:“爹,您明知盐儿对居公子倾慕已久,难道不能成全吗?” 李盐之父摇头叹息道:“我倒是想成全你,但是有用吗?人家是林府,庭大门阔。你是杂货贩子的女儿,门不当,户也不对。盐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取名叫盐儿吗?” 李盐拧着眉头摇摇头道:“盐儿不知……” “爹跟盐商牛家早就定了娃娃亲了,再过几日,牛家人就会上门儿来提亲,把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趁早打消了吧。”李盐之父说完,便板着一张脸。 李盐听罢,眼中落下泪来,对她的父亲李葱道:“爹……盐儿不想嫁给牛犇,那人就知道吃!胖得跟个猪一样,他根本就比不上居哥哥!” “我的傻姑娘啊,你的那个居哥哥,能看上你不成?你别傻了!你和他们林家,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李葱苦口婆心道。 李盐跺脚道:“可是爹,他林家全都辞官不做了,他们家现在是普通百姓!” “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别再起那些妄想之心了!他林家,心高气傲,怎能把你放在眼中?就算他们家现在落魄了,但也不是你能攀的,听话,跟我回屋!”李盐对其父李葱之言不敢忤逆,只能哭哭啼啼地进了屋,一步三回头。 …… …… 次日,李盐起了个大早,趁他爹熟睡,偷偷跑去林府扣门。 她不相信她爹的话,觉得她的居哥哥才不会有他爹说得那般世俗,林家二公子前些日子还娶了个江湖浮萍呢,他林家之主林盼归来后,也没见反对那桩婚事。 叩了许久的门,陶九才把门打开,对李盐皱眉道:“是李盐姑娘,何事啊?” “居公子在家吗?”李盐问道。 陶九答道:“在家是在家,可是这天刚微微亮……居公子怕是还没起呢……”李盐忙点头道:“理解理解,我可以慢慢等他……” “那李盐姑娘你进来等吧……啊哈哈……”陶九冲李盐笑道。 李盐随陶九进了林府大院儿,偌大的院子地方倒是多,但秋天的早晨又冷又冰,没过多久,李盐就捂着胳膊,瑟瑟发抖了。 陶九见状,忙道:“李盐姑娘,要不……到我那偏房中等吧,别冻坏了……” 李盐虽然觉得不妥,但身上冷得不行,只好点点头,随着陶九去了偏房。进了偏房后,陶九给李盐倒了热茶,又起了一盆炭火给她暖身子。 这李盐长相也算清新脱俗,百里挑一了,陶九站在一旁,痴痴地看着,竟然呆了。 李盐看了一眼陶九,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脸上有东西么?” “噢,没有没有……”陶九尴尬不已,连忙遁走,去院中劈柴,准备早点去了。不多时,林家人陆续起床,老爷林盼出了门便直奔后院儿看鸟。 林贻业起了床,屋中传出郎朗读书声。 林贻乐和伊阳两口子,出门后,拿着账簿对账,林贻乐对伊阳道:“夫人,这坐吃山空,怕是用不上半个月,家底儿就没喽……” 伊阳愁容不展道:“林贻乐,爹在朝中做了那么多年的官儿,怎么就剩这么点儿钱啊?” 林贻乐一摊双手道:“咱爹两袖清风,出淤泥而不染,从不贪墨。”说完,赶紧把手插在袖子里取暖。伊阳放下账本,手抚额头暗叹道:“爹把这副重担压在你我二人身上,可如何是好啊……” “车到山前必有路,见步行步吧……”林贻乐耸起脸颊道。 伊阳没好气儿道:“见步行步,你说得轻巧,林贻乐,你说这算家中之事,还是家外之事?”林贻乐忙答:“这自然是家中之事……” 伊阳眯起眼睛道:“好你个林贻乐……这会儿你倒会推卸责任了!” “夫人莫急,办法得慢慢想不是?”林贻乐忙道。 陶九的偏房里,李盐侧耳细听,坐立不安,日头渐渐白了,林家人都起了床,唯独她那心上人林贻居还没有走出房门,倒是这林府院中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陶九专注早点,竟然把李盐在自己房中等候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李盐年纪不大,遇事也不知变通,不敢出屋,坐着傻等。直到早点吃完了,午饭也吃过了,日头落了……李盐饿得两眼冒金星儿,她爹李葱在外急得不行,四处寻找,还以为李盐离了家,出了走。 终于,林贻居酒醒出门儿了。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跑到陶九平日斩瓜切菜的露天灶台旁边,拿起瓢来舀水喝。喝了几口,便对正在做晚饭的陶九问道:“中午饭剩下没有?肚子都快饿瘪了。” “大公子,中午饭弄得少了些,一家人全吃净了……”陶九一边炒菜,一边回答道。 林贻居撇撇嘴道:“你做那么少干什么,不知道我没吃饭?” 陶九无奈道:“大公子,这是二公子和二夫人,吩咐的,说要勤俭持家,以后看人做饭,不能多做,多做了浪费……”林贻居没好气儿道:“剩了我吃!” 说完便要走。 刚走出没几步,陶九忽然想起什么来,便对林贻居喊道:“哎呀妈呀大公子!” 第0042章 跳进黄河洗不清 “哎呀我地妈呀大公子!您看我这脑子!”陶九飞着眉毛对林贻居喊道:“哎呀我地妈呀大公子!李盐姑娘还在我屋里呢!”喊完,陶九一手握着铲子,一手拎着抹布,就往偏房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李盐姑娘,李盐姑娘!” 陶九用油腻腻的手打开房门,一脸潮红的李盐,已经等了差不多一天的李盐,羞答答的走了出来,含情脉脉地望向林贻居。 林贻居却不解其意,皱眉盯着李盐看了一阵,眉头一松,噢了一声,他微微摇头一笑,转身对陶九道:“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啊你……但是你这门儿都没过,就藏在我林府,这也不合体统不是?” 陶九忙道:“大公子说的是,大公子说的是……” 听了林贻居的话,李盐俏脸更羞,以为林贻居是有意娶她过门儿的。哪儿成想,下一刻,林贻居竟然语重心长地对陶九说道:“陶九啊,你这个年纪也该婚配,取个媳妇了,既然你对她有情,她又对你有意,那我这就让爹去李家提亲去。” “啊——?!”陶九一脸懵。 “你装什么傻啊?难道你不喜欢李盐姑娘?”林贻居凑近陶九身边,低声道:“你老实跟我说,生米煮成熟饭了没……” “大公子,这这这话说不得啊!”陶九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贻居又误会了,还以为陶九真的已经把人家李盐姑娘给拿下了,皱着眉头指着陶九的鼻子说道:“陶九啊陶九,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没过门儿就把人家姑娘留在你屋里,像什么话!最起码的,也得容我禀报我父亲一声不是?” 这陶九这才反应过来,大公子是误会了,他一着急,支支吾吾,磕磕巴巴,你你我我了半天,却怎么说也说不明白。 两人身后,李盐姑娘脸上的潮红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死灰铁青。 她在林府柴房内饿着肚子等了一整天,本是满心欢喜,结果走出屋子后,却撞上了这么个天大的误会,满心期待落空,希望被失望取代。此时的她,真是又羞又怒,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大哭一声,捂着哭脸就跑出了林府大门去。 林贻居见状,满脸不解问道:“哎?陶九,她怎么跑了,她跑什么呀?” 陶九嗨呀一声道:“我的大公子啊,乱了,全错了!那李盐姑娘本来是——”话还没说完,林贻居便打断了陶九的话,对他问道:“陶九,别顾左右而言他,你只需要回答我,你喜欢不喜欢李盐姑娘吧?喜欢我这就去跟我爹说去,让我爹给你提亲。” 陶九一听,不言语了。 因为他确实还挺喜欢李盐姑娘的,只是因为他知道李盐姑娘的心思在大公子林贻居身上,这才压抑了心中的念想。可如今,大公子竟搞了个阴差阳错出来,那陶九也索性将错就错。 陶九心里想的是,如果能娶了李盐姑娘,就算是高攀人家了。于是便嘿嘿笑着点了点头。 林贻居听罢,一拍手掌道:“如此就好办了,我这就去找我爹说去。”林贻居去了林盼的屋,提了此事,林盼感念林家有难时,陶九亦是不离不弃,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见天色还算不晚,就决定速战速决,去李家把陶九这桩婚事定下来。 可林盼刚在林贻居的搀扶下走到院里,门外,李家当家的李葱就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林盼连忙客气地拱起手来,刚要打招呼,没想到李葱竟然指着林盼的鼻子骂道:“好你个老匹夫,有你们林家这么欺负人的吗?!” 林盼被骂了狗血淋头,冤枉之极,林贻居连忙挡在林盼身前,对李葱道:“李叔叔,上门就骂为哪般啊?我爹正要去找你商量事情呢!” “你家奴才,把我宝贝闺女扣在柴房里一整天!”李葱怒不可揭,转向陶九,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子,恶狠狠地问道:“说!你对我宝贝闺女,做什么了?!” 陶九一着急,一害怕,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明白,林贻居去扯李葱,李葱却一把甩开林贻居的手,指着林贻居的鼻子道:“别拉我!” 其实李葱对他闺女在林家发生了什么一概也不知情,他只知道李盐回家之后只是哭,一问,也只是说被林家扣了一天。 李盐觉得脸都丢尽了,才不会说出实情来。 这李葱气得不行,才会冲进林家来讨个公道,也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把推开陶九,站在院子里骂了起来,把左邻右舍全都吸引过来了。 这林家又一次热闹了起来,街坊邻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林家究竟是把李葱父女怎的了。 林盼不明就里,听李葱这么说,还以为是陶九欺负了李盐,当即叫到面前来,给了一嘴巴,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林家待你不薄,你竟敢!” 陶九捂着脸,冤枉极了,忙道:“老爷,陶九没有啊!” “滚后院儿待着去!”林盼没好气儿地骂了一句,陶九连滚带爬跑了。林盼转向李葱,抱拳拱手,又是道歉,又是保证道:“这个……林盼管教家奴不严,闯下了如此祸事……李兄弟,咱都是街坊,你放心,林家一定明媒正娶,给李家一个交代!” “明媒正娶?!我家李盐是个大家闺秀,非要嫁你家下人不可吗?!”李葱瞪起双眼道:“你家下人做出如此下三滥的事,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娶了我闺女?!门儿都没有!” 林贻居相信陶九不是那样的人,见李葱如此混不吝,心中起了疑心,以为李家父女是碰瓷儿来了,心中一怒,便吼道:“李葱,我林家没做过那等事,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欺人太甚了你!” 李葱被林贻居吓了一条,心中一急,眼圈儿一红,竟然做地上哭丧了起来:“哎呀大家伙儿快来看看啊……林家家大业大,了不得啦……做过的事情不认啊……把我宝贝闺女祸祸啦……” 第0043章 两万五千彩礼钱 林府大院儿门口,堵了好些街坊邻居,院子当中,李葱坐在地上大哭大叫,林贻乐本在屋中读书,被这一吵,站起身来对伊阳问道:“夫人,屋外何事如此吵闹啊?” 伊阳已经趴在窗子旁边看了好些时候了,回头对林贻乐低声道:“好像是陶九把李家的闺女给糟蹋了。” “啥?!”林贻乐大惊失色,出门便去,伊阳拉都拉不住。 林贻乐却没有参与院中之争,而是问了一嘴陶九在哪儿,得知陶九在后院儿,林贻乐就直奔陶九而去,到了后花园,发现陶九正倚着墙脚埋着脸哭。 林贻乐便蹲在陶九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把李家姑娘给糟蹋啦?” “二公子,你也不相信我,我哪儿敢啊……”陶九抬起头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别提多委屈了。 刹那间,林贻乐的法正眼运作起来,他看到,陶九的脑袋里,溢出了另一个脑袋。那不是真脑袋,而是一颗白色光轮形成的人头形象,那人头,正在缓缓点着头。 林贻乐知道,此乃法正眼之功。法正眼,能见人之善恶,是非,曲直,真伪。这几日,林贻乐一直在阅读古籍,试图寻找法正眼之奥秘,但他没能从古籍当中得到任何线索。 但林贻乐已经基本摸透了法正眼的四种功用。 分辨善恶,只需要观察被观察者身上泛起的光轮颜色,黑为恶,白为善,黑白善恶乃是两极。于这黑白善恶之间,还有——黄为忠,蓝为奸,绿为恐,红为戮……颜色无穷尽,法正眼能看到的善恶,亦是无穷无尽。 而在分辨曲直、能否时,会在被观察者的额头上,看到两色太极鱼。阳显为直,阴显为曲,此等曲直之象,林贻乐还未看到过。 在法正眼分辨是非、真伪时,就会像现在这样,看到一颗由光轮组成的人头像,那人头点头,说明此人说了真话;那人头摇头,说明此人说了假话。 此刻,陶九的白色光轮人头一直在点头,林贻乐便确定,他没有撒谎。 林贻乐放下心来,既然陶九没做过,这事儿便好办了,抵死不承认便是,让那李家父女,有招想去吧。主意已定,林贻乐便复归前院儿,一路走,一路盯着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儿的李葱。 法正眼看到异像,见那李葱身上,泛起了一股紫色的光轮来。这说明,此时此刻,李葱的贪念极重,他坐在那儿撒泼打滚儿,就是为了让林家给个“说法”。 林盼和林贻居对这李葱束手无策,林贻乐静静站在林盼身后,抬起下巴突然问道:“李葱叔,别出洋相了,你说吧,要多少彩礼?” 李葱一听到彩礼这两个字,一咕噜爬了起来,道:“那是只能多不能少!你林家能给多少?” 此话一出,街坊邻居都议论纷纷,暗叹李葱这人真是钻进钱眼儿里了。但李葱却并不理会街坊邻居们异样的眼神,盯着林盼等答复。 可林盼做官的时候两袖清风,如今不做了,家产也只有这祖上留下的宅院儿,根本准备不出像样儿的彩礼。 林盼便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李兄弟,彩礼的事情,可以再商量,你看,既然事情发生了,就先把亲事定下来嘛……” “不行,谈了彩礼再定亲事!”李葱不依不饶。 林贻乐压了压林盼的肩膀,低声道:“爹,我来……”林盼松了口气,赶紧后退一步。林贻乐上前去,对李葱抱拳拱手道:“李叔叔,谈了彩礼再定亲,也算是先小人后君子,我看行!” “哎,你看看,还是二公子会说话,二公子,你说吧,能给多少彩礼?”李葱脸色缓和了不少。 林贻乐恭敬道:“李叔叔,如今林家是我和拙荆当家,家中只余马四匹,羊两头,鹅十只,米六担,丝帛四匹,绢布十匹,钱五万,彩礼从这些当中给一半。” 林贻乐恭恭敬敬说完,街坊邻居哗然,林贻乐说的这些彩礼,放在正常情况下,虽然不少,但林家家奴把李家闺女糟蹋了在先,这个数就不算多了。 况且……我的天林家老爷官做得那么大,竟然只剩这点儿东西? 街坊邻居们都不信,李葱更不相信,他冷笑一声道:“好你个二公子,你说的话你自己相信吗?你爹做官做到左仆射,那是多大的官儿?你家现在只剩五两银子?!” “侄子说的是实情。”林贻乐道。他心中只是觉得,如果能用现有家财的一半儿,给陶九换个媳妇,也算是好事一桩,此事也能圆满化解,两全其美。 但李葱不干,他转过身,对门外看热闹的街坊道:“乡里乡亲的说个公道话,这些彩礼,打发叫花子呢?!” 李葱本想将李盐嫁给盐贩牛家的小儿子牛犇,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李葱内心深处是开心不已,因为他有机会狠狠的敲诈林家一笔了。 但林贻乐所说的彩礼数量,大大低于李葱的预期了,李葱怎能善罢甘休? 街坊邻居们也都说,林家给的彩礼太少了,卖姑娘都不值这个价,更何况李家闺女李盐还是个大家闺秀,马上就要出嫁了,都纷纷开口劝说林贻乐再加一些。 这些人可真是看热闹不嫌热闹啊……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起来。 李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林盼和林贻居,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尽了……林贻乐却泰然自若,等了半晌之后,冲李葱道:“李叔叔,这样吧,彩礼我只给你两万五千钱,也就是五两银子,其他的不给了。如果你同意,明日就办婚事,不同意的话,这桩婚事就算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惊。 林贻乐这么办,不等于是明摆着说,李葱的闺女李盐,被白糟蹋了吗?! 李葱一听,又一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儿,耍起了无赖,激动之处,涕泪横流,看得街坊邻居们于心不忍,纷纷开口劝了起来。林贻乐却站在院落当中,受那千夫所指,凛然不惧。 第0044章 心术不正莫入府 天都快吵黑了。 林家大院儿却被邻里街坊围了个水泄不通,好管闲事儿的人还帮着林家把灯点上了,继续看好戏。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只是看个热闹,若是这种事发生在他们家,估计他们也会同林家一样心焦不已。 毕竟此等事事关李林两家的名声。 在外人看来,李盐已经被林家家奴糟蹋了,若是彩礼谈不拢,真就是白白糟蹋了。而林家,若是给了天价彩礼赢取李盐,名声也不好听。 一些人议论纷纷道:“哎呀……我看啊,林府二公子肯定会抵死不赖账。” “咦?这是为何?” “要是我我就不认,又不一定是真的,况且李葱那人平时什么样大家也知道,如果不认,抵赖过去,林家不用出彩礼钱,名声也保住了。” “此话有理……” …… 那些人议论纷纷,在林盼和林贻居耳中听来,却刺耳极了,本以为退下官来能过几天清闲日子,没想到竟然碰到这等事,真是祸不单行啊祸不单行。 而此事的主人公之一李盐,听说家父在林家放赖,心中不是滋味,犹豫了很久,才挤过人群来了林家。议论纷纷瞬间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盐。 林贻乐也皱起眉头,望向李盐。林贻乐已经利用法正眼从陶九那儿确定,李盐并没有被陶九糟蹋,因此其法正眼并未开启去看李盐为人。 李盐大叫了一声爹,跪在李葱面前,只是哭,却什么也不说。李葱又羞又怒,用手指指着李盐的额头道:“都怨你,闲得没事儿往林家跑什么!让人家糟蹋了都是白糟蹋!” 李盐只是哭,不说话。 林贻居却听不下去了,指着李葱吼道:“你说话别那么难听!” “我就说了,我就喊了!林家丧尽天良啦!糟蹋黄花大闺女啊!”李葱无赖一般喊了起来,李盐羞得无地自容,拽着李葱衣袖哀求道:“爹,咱们回家吧……” “你现在知道丢脸了,你已经把爹的脸丢尽了你知道不知道啊我的傻闺女啊啊啊啊啊……”李葱跪在地上冲李盐哭诉着,闻着俱是鼻子一酸。 可怜天下父女心呐……街坊邻居当中,那些有子有女的人,都感同身受。 可李盐却知道自己并没有被任何人糟蹋,她只是觉得再这么下去,脸就要丢尽了,于是便说出了一句如同炸雷一般的话来:“爹,陶九没糟蹋我……” 此话一出,满院儿安静无比。 林贻乐也对这李盐刮目相看,没想到杂货商之女竟然如此诚实,把实话给说出来了。他乘胜追击道:“李叔叔,这……你看,你这不是在我林家碰瓷儿呢么?” 李葱这了半天,却无言以对,只好转过身对李盐问:“你……你没有?” “嗯……”李盐点了点头,眼睛已经哭红了。门外再次议论纷纷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就算皮厚如李葱,也觉得无地自容了,只好拉着李盐的手道:“走,跟我回家……” 李盐却并不想走,她望了心心念念的林贻居大公子一眼,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突然喊道:“糟蹋我的人不是陶九,而是林家大公子林贻居……”李盐说得很没有底气,但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下,林家大院儿再次变得安静。 林贻居被这飞来的横祸砸得晕头转向,惊愕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我?!李盐姑娘,你莫要乱说,我一天都没出屋!” 林贻乐听罢,竟然也望向林贻居,林贻居见状,推了林贻乐一下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没做过!” “大哥,你确实没做过?”林贻乐法正眼看,看向了林贻居。 林贻居答:“没有!”林贻乐看到,林贻居的血肉头颅拼命摇头,但光轮形成的头颅,却一直点着头。这说明,林贻居没有撒谎。 那么就是说,撒谎的人,是李盐了。 林贻乐法正眼继续开启,扭头看向了李盐,却看到那姑娘周身,泛起了淡蓝色的光晕,此乃奸。而其肩颈上,则由蓝色光晕组成了一颗蓝色头颅,一直摇着头。这说明,李盐在撒谎。 林贻乐百思不得其解,暗道:她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我的天,这女人的心机,比她爹都可怕…… 林贻乐终于想清楚了,捋明白了。这李盐此时来,突然这么说,把失身之罪安在大哥林贻居头上,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真心想跟大哥在一起。 若是真心想跟大哥在一起还好,若是也跟他爹李葱一样,是为了彩礼……那这女人可也真是心术不正了。 林贻乐决不能让大哥的幸福就这么葬送在这等女子手中。 于是,他上前一步,对李盐道:“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两面三刀,先说陶九糟蹋了你,又说我大哥糟蹋了你,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你们父女,速速离开林府,不要在此胡闹了!” “我……我没撒谎……”李盐心虚道:“我在陶九的柴房待了整日,其间,大公子曾偷偷进入,将我,将我……” “真是笑话!李盐姑娘,我大哥一整日都没出屋半步,临近黄昏才出来!”林贻乐义正言辞:“李盐姑娘,我知你倾慕大哥已久,但你此举绝非光明正大,我大哥这一生都不会娶你这样的女子,收起你的虚伪,请完璧归赵吧。” 林贻乐这一声声,一句句,将李盐的心理防线迅速击溃了。 这也难怪,李盐不过豆蔻年华,怎么可能是曾经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同麒休日夜拼斗心智的林贻乐的对手呢?她迅速败下阵来,无地自容,只能拉着她爹李葱的袖子,灰溜溜地逃了。 李葱怒不可揭,对李盐喝问道:“他到底糟蹋没糟蹋你,你倒是说话啊!” “爹,没有,女儿,女儿完璧……”李盐一边拽着李葱往门外走,一边哭道。李葱暗叹一声道:“罢了,既然完璧,就还是嫁给牛家吧……”街坊邻居听了,纷纷摇头叹息,各自散去,一场闹剧,就此终结。 第0045章 两个女人一台戏 太阳照常升起。 但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却不绝于耳,好管闲事儿的人就是如此这般,东家长,西家短。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记杂货铺的名声,算是毁了,林家的二公子,维护了自家声誉,却被口口相传。 李葱早早起来,却被邻居指指点点,一大早晨就被这么指着,心中一定不舒服。 但生意还要做,日子还要过,李葱下了门板,开了铺子,来往行人,酒楼伙计,都在这个时辰会来采买准备,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这些人连看都不看李葱一眼,匆匆走过。 他们现在宁愿走远路去别的杂货铺买东西,也不在李记杂货铺买了。 李葱气不过,拽过一个酒楼伙计道:“哎我说你走路不看道吗?你都到了,不得来我这称些油盐酱醋?省得你师父骂你!” 那小伙计讪笑一声道:“李老板,我师父不让我在您这儿买……说您品行不好……”说完,挣脱李葱的手,匆匆走了。 “放你师父他娘的屁!”李葱骂了一句,那小伙计却头也不回。这下李葱心情更不好了,他愤愤地关了铺子,嘴里还念叨着:“我还不卖了呢!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吃啥!” …… …… 当夜,李葱借酒浇愁,耳中仍然回荡着那酒楼小伙计的话。他知道,一传十,十传百,估计此刻整个洛阳城都传开了,他李葱到林府碰瓷不成,反落了个卑鄙小人的名声。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李盐看着心疼,直劝。 李葱却一摔杯子,打了李盐一巴掌道:“都是因为你!没事儿往林府跑什么?!” “爹,我……”李盐捂着脸,被她爹这一巴掌打得直发懵。眼圈儿瞬间红了,热泪涌出。李葱打了闺女,又心疼,扶她起来,也哭道:“你娘死得早……咱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到今天不容易啊……爹知道你想过好日子,想嫁给那个林贻居,但是你看看,林家大公子瞧得上你吗?啊?你是杂货贩子的闺女,你能配上嘛……” 苦涩的话说完,李葱又是一杯接着一杯继续喝,他心中的抑郁之气消不散,就就着酒骂着林家,把林府上下骂了个遍,直喝得酩酊大醉。 李盐一直在旁伺候着听,渐渐的,心中对林贻居的爱意,也转化成了恨意。 这对儿父女,不知检讨自身,却将满腔恨意,都转移到了林府头上,这一夜,李盐哭着伺候了李葱一夜,天亮时,对林贻居的爱意全无,只剩深深恨意。 李葱昨夜喝得实在太多,起不来了,但生意还要做,日子还要过,李盐就出了门,拆了门板子开张。 过往行人见是李盐守铺子,心中不忍,就纷纷过来采买。这今天若还是李葱守铺子,估计依旧没人来买东西。不多时,来了个人,正是那盐商牛家的小公子牛犇,这人生得肥头大耳,鸡腿不离手,吃得满嘴油花星子。 他走过来,冲李盐呵呵一笑道:“盐妹子,这下你可死心了吧?你放心,林家大公子不要你了,我要你,你在我眼里,就是秀色可餐!”说完,猛咬了手中鸡腿一口。 李盐情绪低落,不理会牛犇。 牛犇却掏出一堆铜钱来,扔在铺子上,对李盐道:“给哥哥称五斤盐来。” “你家就是贩盐的,你还来我这里买盐?”李盐瞪了牛犇一眼道。牛犇却道:“没办法,家里钱太多,鸡腿吃不完。盐妹子,你嫁给我,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比在林家过得好一千倍。” 李妍冷笑一声,对牛犇道:“你能数到一千么你……” 牛犇眨眨眼睛,扔了鸡腿,伸出十根手指头,数来数去数不明白,李盐心中升起更多厌恶来,转身就走了。 …… …… 林贻乐的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悠闲自在,伤势渐愈后,他整日是读书下期,出门交友,归家宠妻,真是快活似神仙啊……伊阳貌美,别有韵味,性子又野,林贻乐白日里尊她为夫人,但到了晚上,伊阳却变得温顺圆润,性情大变,把林贻乐当皇帝一般伺候。 面对夜晚的伊阳,林贻乐心中征服欲爆棚,真是捡了个宝贝啊……不知疲倦,不知疲倦。此事隐晦,不宜多言。 林贻乐的日子过得舒服滋润,但伊阳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家中之事,伊阳操持,林贻乐从不过问,也不伸手帮忙。伊阳虽恪守家风,巧手节约,但就是再省,毕竟省不出个金山银山来不是? 前几日林贻乐说的是实情,家中只剩下五两银子了,这经济是日渐拮据,伊阳整日是愁眉不展。 “二夫人,二夫人,大事不好了!”伊阳正在院中算计着家中生计,眉头紧皱,陶九突然跑来说大事不好,伊阳神经紧绷,瞪着眼睛问道:“何事不好了?” “不好了,夫人,没有盐了……”陶九嗫嚅道。 把伊阳气得:“你能不能分个轻重缓急啊你,没有盐了算什么大事不好!” “二夫人,盐没了,我汤做不成,早饭吃不上,老爷,大公子,二公子,小公子都得饿肚子,这这这岂不是大事么……”陶九嗫嚅道。 把伊阳气得直叉腰:“唉哟……” 但是饭还得吃,日子还得过,没盐了就得买。伊阳气完,也只能放下手,出门去买盐去。李记杂货铺就在林府大门正对面儿。 牛犇已经被李盐轰走了,伊阳一瞧就知道李家的生意不怎么太好。 本来不想来这儿买,但伊阳不想走远,再加上李葱不在,不怎么犯膈应,伊阳就不想多费脚程了。她来到李盐面前,从荷包里抠出几枚铜币子来。 面对伊阳,李盐窘迫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一来是因为伊阳是林家媳妇,李盐羡慕,心中自卑。二来是因为前几天发生了那么一档子事儿,也不知道林家媳妇伊阳怎么想自己。 再说这两人当面站着,一比,高下就立判了。 李盐心中的自卑,转化成为嫉妒,想找回些面子,看到伊阳荷包破旧,里面也没揣几个钱,就开口奚落道:“看来林家经济拮据,是确有其事啊……” 第0046章 寅吃卯粮借冬钱 伊阳抬起眼睛,看了李盐一眼,她是个火爆脾气,怎么能在如此奚落的语气之下甘拜下风呢?当即回怼道:“是啊,娶不起李家的大家闺秀。” “你——!”李盐听了,气得欲言又止。 “你什么你,生意做不做,盐卖不卖?家里等着做饭呢,嘴怎么那么碎呢你……”伊阳嘴巴如机关枪一般,说得李盐一句话也接不上,也只能从别处找茬。 “五钱一两。”李盐愤愤然道。 伊阳瞪大眼睛道:“姑娘,你做生意得公道,平日里一钱五两,今日怎么五钱一两了?”李盐抓住机会,出口羞辱道:“你是大家大户的儿媳,连一点儿盐都买不起?哎哟,我还以为林家的日子能有多好过呢……” 李盐这么一说,可真是戳中了伊阳的痛处了。 自从嫁入了林府,伊阳几乎一天消停日子都没过过,无数次幻想着能再次回到快意恩仇,逍遥自在的江湖中去。但她也只是想想,心中还是有数的。 即便如此,当李盐出言相讥,伊阳心里依旧不是个滋味儿啊…… 李盐见伊阳不说话,更来劲了,继续奚落道:“怎么,嫌贵了?嫌贵你去牛家买去呗,他们家是近价儿。”伊阳一听,怒了。 自幼流落江湖,伊阳可不是什么善茬,当即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小姑娘怎么一肚子坏水呢你?!我林家怎么着你了?我告诉你,我林家老爷,做官做到正三品!两袖清风一个子儿都不贪!哪像你和你爹,就认识钱!我告诉你,我林家就是再穷,你也嫁不进来!有我在,你一辈子也别想,做梦!洛阳城就你李家一家杂货铺吗?老娘我去别处买去!”说完,伊阳将铜币子塞回到荷包之中,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伊阳这一顿骂,真是深深戳痛了李盐的痛处,骂得她哭泣不已。心中对林家的恨意,又更深上了一分。 伊阳走了很远的路,才将盐买回来,回家之后,又有些后悔,把盐袋儿交给陶九之后,便去找书房找林贻乐道:“夫君,你说我今天是不是过分了?” 林贻乐正在读书,这一句听得云山雾罩,反问道:“啥?” “我刚才去买盐,把那李盐姑娘给骂哭了。”伊阳解释道。 林贻乐问:“好端端的你骂人家干啥?”伊阳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道:“还不是她先刺激我,说林府经济拮据,连盐都买不起。” 林贻乐目光回到竹简上,笑道:“夫人,骂得好,你这叫‘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可是伊阳心中还是不安,对林贻乐说道:“话是这么说,但我怕我骂得太狠了,伤了人家姑娘的心,那李盐姑娘也怪可怜的。” 林贻乐笑道:“夫人心真善。人善被人骑。” 伊阳听了脸一红道:“你骑我一个试试你……”林贻乐笑道:“等晚上,等晚上……”“我好你个林贻乐你……嘴里没个正经话你……”“夫人莫闹……夫人莫闹……” …… …… 三个月后。 林府的钱财,终于在伊阳的精打细算下,花光了。这可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入冬了,天气冷,家里还要买炭生火取暖,又多了一项大开支。眼看着坐吃山空,伊阳实在无法可依了。 她跟林贻乐商量道:“入不敷出咋过日子?这家我都快当不下去了……” “夫人莫急,家里现在缺什么?”林贻乐问道。 伊阳没好气儿地回答道:“缺炭火,缺布匹,缺米,缺肉,缺盐!” 林贻乐不慌不忙道:“夫人,这好办,我和三弟去伐木烧炭花山中,少吃饭来多喝粥,布用旧衣做冬装,咸菜疙瘩充做肉,这盐嘛……” “你说的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伊阳愁得眉头都舒展不开了。 林贻乐耸起脸颊,叹息一声道:“唉……夫人,你嫁给我,真是白瞎你这个人儿啦……”林贻乐这么一说,伊阳竟然哭了。林贻乐这一慌,这才想起,伊阳也只是个孩子啊……他倒是忘了自己也是个孩子。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林贻乐就给伊阳出了个主意,对她说:“夫人,坐吃山空立地吃陷肯定不行,但咱们可以寅吃卯粮,先缺后空。” “先缺后空,吃空了怎么办?再说,你这卯粮,要找谁去借?”伊阳问道。 林贻乐答:“大哥和三弟。” 原来,林贻居和林贻业手中都有留下家父林盼做官时分发的月例银子,林贻居和林贻业都节俭,那笔银子应该都还在,林贻乐就动了那两笔银子的心思,建议伊阳先去朝大哥和三弟借来,渡过今冬再说。 “等开了春,暖和了,我们三兄弟就出去找活,维持家中生计。”林贻业如是说。 伊阳愁眉终于舒展开来,她高兴地出了门,去找大哥和三弟借银子去了。 在大哥林贻居那儿,借银子的过程很顺利,大哥手中竟然存了六两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就先不买我新看上的那把宝剑了,让王铁匠给我留一留。” “大哥,这笔钱算是借的,等开春了,定会还你!”伊阳不好意思道。 “怎么能说借呢?三兄弟都在家吃闲饭,吃了一整个秋天,这钱早该分摊了。”林贻居说得酸溜溜,心里还是对自己被辞官的事耿耿于怀。 在大雲朝,一两银子能换一千铜币子,这六两银子,可就是六千钱。但这个数目,还是不够渡过三个月的寒冬。 不过若是再加上三弟林贻业的,估计就够了。其实,伊阳本不想跟年幼的三弟借钱,但无奈的是,林贻乐的银子都被他交友喝酒祸祸了,一点儿也不勤俭持家。 无奈。伊阳也只能拿上林贻居借的六两银子,再去找林贻业借银子。 可林贻业却没有银子。“嫂嫂,对不起啊……我的银子都买笔墨纸砚书了……”林贻业指着满屋子书籍,如是说道。 伊阳愁眉苦脸的离开三弟房屋,迎面撞见了大哥林贻业,她大哥问道:“弟妹,六两银子是不是不够?” 第0047章 二弟不吃家中饭 六两银子确实是不够的。 伊阳唉声叹气对林贻居道:“大哥,这六两银子,家里六口人要渡过三个月,实在是支掇不开……”林贻居听罢,点了点头,从怀里竟又拿出六两银子来。 他将这六两银子放在伊阳手中道:“弟妹,拿着吧。” “大哥,你怎么还有钱?”伊阳纳闷儿。 林贻居刚要走,听见伊阳问,便转过身来解释道:“我本来要拿这六两银子买剑去,但见家中如此困难,你就拿去好了。这银子,就当我帮三弟交了,三弟的钱都买了书,这事儿我知。” 伊阳一听,竟不要了。 她将那六两银子放回到林贻居手中,摇摇头道:“不行,这钱不行。”林贻居咦了一声,不解道:“弟妹,你这是何意?” 伊阳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大哥三弟需要自己想办法凑这分子,这是家风当中励志自强这一条。如果大哥帮三弟交了银子,三弟肩上没有压力,就不会成长。” 林贻居听罢,又咦了一声,道:“我说弟妹,林家家风你背得倒是挺熟的,但三弟年幼,你怎么让他自己想办法?再说,这不是两码事儿吗?” “不,大哥,这就是一回事儿。”没想到伊阳却一点儿都不通融。 林贻居赋闲在家,本来心里就窝着一股无名火,这下可被伊阳给点着了,他大声嚷道:“弟妹你如此行事岂不是不知变通?林家家风确实有励志自强这一条,但如果连肚子都填不饱了,怎么励志自强?” 伊阳也是个牛脾气,瞪起眼珠子来,回嘴道:“大哥,这事儿没得商量,不行就是不行!” 这两人就这么的,在院子里吵起来了…… 林贻乐在屋里听见,装作没听见。林老爷子从后院儿过来,暗中听了,暗暗点头,也装作没听见。陶九不敢装作没听见,但他也不敢来劝。林贻业,倒是真没听见,看书看得正起劲儿。 把林贻居给气得,连呼哧带喘道:“弟妹,好!好样的!那我这六两银子,我这就去给三弟送去,这钱送他了,就是他的了!” 说完,林贻居就抬腿往林贻业的屋子里走。 伊阳却拦住了林贻居的去路道:“大哥,不行!”这两人较上劲儿了,眼看着就都要急眼了,关键时刻,还得是林老爷子。他拎着个鸟笼子现身出来,来到伊阳面前,竟从怀里掏出三两银子出来。 感情老林家都有藏私钱的习惯…… “爹,您这是……”伊阳惶恐不安。 林盼却摇摇头道:“儿媳妇,你做的对,我刚才都听见了,这事儿是你大哥糊涂。我每天在家吃闲饭,我也得交钱,这三两银子,加上居儿之前给你的六两,过冬够了吧?” “够了是够了,可是……”伊阳欲言又止。 林盼却坚持要给,硬塞进伊阳手里道:“拿着。”语气不容置疑,伊阳也就只好拿着了。 公公媳妇这一出,倒把林贻居弄得里外不是人,气迷心对伊阳没好气儿地问道:“弟妹,这回儿够了吧?”伊阳点头道:“够了。” “够了,我这六两银子,我就买剑去喽……”林贻居得意洋洋道。 伊阳不同他一般见识。但林贻居却不怀好意,突然对伊阳问道:“哎?弟妹啊,我二弟……交份子钱了吗?”伊阳弯起嘴角笑中带嘲道:“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还能暗度陈仓不成?我家的钱,我早就用我的私房钱交了,这一个月吃的都是我交的钱。” “你交的也不是我二弟交的呀?”林贻居挑眉问道。 “我交了就是他交了!”伊阳道。 林贻居摇头晃脑道:“那可不行,我二弟也得恪守家风,励志自强,这饭前,他必须自己交一半出来,靠女人算什么本事……” 面对大哥林贻居的冷嘲热讽,伊阳心中火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大哥你什么意思啊你??” “没什么意思,励志自强么……”林贻居道:“况且你们家是两张嘴,我没跟你们计较应该交两份儿就不错了。将来你俩要是有了崽子,我二弟还得替他儿子交呢!哎呀……家里困难成这样儿,我二弟还有闲心出去喝酒,这像什么话?” 说完,林贻居转过头来对林盼道:“爹你说是吧爹?” “唔……林贻乐这小子确实不地道。”林盼和了一句稀泥,拔腿就遁走了。把林贻居得意得右腿直癫,伊阳却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这是无从反驳。 大哥说得是实情,家中这样困难,林贻乐还跟那些大府邸的纨绔子弟们胡吃海喝,着实不像话,只能站在原地听着林贻居的冷嘲热讽。 可是在屋里听了半天好戏的林贻乐却受不了夫人遭受如此局面,赶紧跑出房门来,出来打圆场,他一边哈着腰走,一边伸出手来要去握林贻居的手,一边说道:“好了,我没钱,大哥,别赌气啦……” “我哪儿跟你们两口子赌气了?”林贻居一侧身,躲开了林贻乐的手,皱眉道:“赶紧想办法交钱!” 林贻乐收起讪笑,绷直了腰板儿,直视林贻居道:“好,大哥。我不交钱,不吃家里饭成了吧?”这话一出,正往后院儿走的林盼都停下脚步,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 伊阳也赶紧捂住林贻乐的嘴道:“你别在这儿添乱了,让大哥说两句,气儿消了就好了……你不在家吃饭你要饿死嘛你……” “我嗓子里这口气儿消不了!”林贻居瞪着眼睛道:“不交钱别在家吃饭,二弟,这可是你说的!” 林贻乐轻轻推开了伊阳,咧嘴一笑。他知道大哥为什么要找茬,因为他大哥赋闲在家,就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笑着对林贻居道:“好,大哥,从今天开始,二弟不在家吃饭了,公平合理。” 林贻居也正色笑道:“好小子,有骨气,像我林家的人。”大哥的话说完,院里终于安静了。直到陶九一嗓子打破了这寂静:“开饭喽——!” 第0048章 王公子府借本金 林府今天晌午吃的可是大鹅。 伊阳要陶九杀一只鹅,毕竟林家已经很久没见荤腥了,日子过得紧是紧,但隔三差五得改善伙食,否则身体出了毛病,更加等不偿失。 那一大铁锅猩红鹅肉,炖的是焦黄色的番薯,浓稠的汤汁在锅底咕嘟嘟冒着泡儿,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这香味儿甚至都飘进林贻乐的鼻子里来了,刺得他接连打了三个打喷嚏:“阿嚏——!阿嚏——!阿嚏——!”打完,林贻乐揉着鼻子,见大哥林贻居满脸不怀好意。 林贻乐肠子都悔青了,之前那大铁锅盖得紧,陶九还压了好几块石头,没闻见是什么味儿。 现在锅盖一掀开,味道全出来了,林贻乐一闻就知道是肉香。把林贻乐气得,抻起脖子冲陶九吼道:“好你个陶九!今天吃肉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把陶九吓了一跳,手里的勺子差点儿没掉到地上,他缩着脑袋回道:“二二二二二公子……你也没问啊……” “哈哈哈哈……”林贻居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心中气消了一半儿,连声招呼道:“爹,三弟,吃饭了——!走弟妹,吃饭去,二弟他不吃家里饭,二弟自己亲口说的,刚说的!” 说完,林贻居就奔石桌去了。 陶九一边将盛出来的大鹅端上桌儿,一边偷偷瞄林贻乐。林贻乐耸起脸颊,懊恼道:“哎呀……夫人呐……”伊阳忍住笑道:“这你怪谁?谁让你自己逞能,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夫君,妾去用食了……”说完,伊阳转过身,边笑边向石桌走了去。 很快,一家人围坐在石桌上,大块朵姬了起来。 那林贻居,一边吃,一边还馋林贻乐道:“哎呀,这大鹅可真肥啊……”林贻乐馋得苦胆都快馋出来了,但是没办法,只能蹲在墙根儿底下干瞪眼。 林贻业见状,问道:“我二哥怎么不吃?”大家听了,都低头吃自己的,没人吱声。只有陶九不停地给林贻业使眼色。 林贻业聪明,会了意,拿过一只空碗,夹了两块鹅肉,刚要给林贻乐送去,林贻居就一把抢了过来,一边嚼着嘴里的肉,一边说道:“三弟,你干啥呀?” “给我二哥吃点啊?”林贻业道。 “你二哥说了,从这一顿开始,不吃家里饭。”林贻居笑呵呵地说道,林贻业听了,啊了一声,回头对林贻乐道:“二哥你真有骨气。” 他二哥咽了口口水,冷哼一声道:“哼,那是……” …… 不多时,一家人吃得差不多了。林贻乐又馋又饿,馋得那叫一个眼冒金星,他见家人们差不多都搽桌子了,就换了一副嘴脸,凑过去没话找话道:“哎哟我……什么东西这么香啊……” 他一边说,一边讪笑着拿起一副碗筷,凑近了石桌,想要吃点儿。 可林贻居却一把将筷子拍在石桌上,二话不说,提着林贻乐的衣领子,就把他给拎出了林府大门之外。石桌上一家子人,看着都心疼,但谁也不好说什么,一个个打着饱嗝,纷纷撤退。 伊阳心疼夫君,也一把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吼道:“大哥,你这也太过分了吧!玩笑话还当了真啦?” “弟妹,二弟说得可不是玩笑话。”林贻居回头道:“我这是为了他好,把他撵出去,让他自立自强。”说完,林贻居一脚便将林贻乐蹬出了林府大门。 林贻乐耸着脸颊,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来往行人无不侧目,都不知道林家二公子今天出得是什么洋相。 这林贻乐的肚子都快饿瘪了,回头看了一眼,见家中人都不理会自己,也只好将碗筷放在门口,心里琢磨着,怎么也得找个地方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他信步在繁华的街道上溜溜达达,眉头不展,看着街边众多小吃冒着蒸腾的热乎气儿,无奈兜里没揣半个铜钱。 “这可让我如何是好啊……”林贻乐心道:“不过大哥做得对,我不能再这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下去了……我得自食其力才行,嗯……” 想完,林贻乐振奋了精神,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去借钱。 而他借钱的对象,正是那些他平日里一起喝酒的狐朋狗友们。林贻乐想着的是,那些人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父辈不是大商贾就是在朝中做官,那些个纨绔子弟们手里肯定有钱。 可林贻乐走了一家又一家,问了一位又一位,那些个“青年才俊”一听林贻乐是来借钱的,就支支吾吾。 好一些的还解释一句道:“乐兄,你来我这儿,喝酒吃肉我好好招待,借钱就算了……爹娘管得严,我们的月例银子也没多少,但家中酒肉有的是,饿了来吃便是。” 林贻乐也不客气,就点头道:“好吧……来桌好吃好喝,我填饱了肚子再说。” 林贻乐今天蹭吃蹭喝的这人是王员外的儿子,王公子听了林贻乐诉苦,也觉得同情,便将平日里一起吃酒的狐朋狗友们都约了来,大摆宴席,大吃大喝了起来。 “来,各位高朋厚友,从今往后,乐就要吃这百家饭了……乐敬各位一杯!”说完,一口干了樽里的酒。 王公子听了,没喝,对林贻乐道:“乐兄,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看你林府还是得找些个营生来做才是……”王公子这么一说,席上的众人便三言两语讨论开来。 有说经商的,有说开铺的,说什么的都有,就是不怎么靠谱。直到王公子举杯对林贻乐道:“你大哥武功了得,何不私办个武肆,教授武艺,收取津费呢?” 其实这等法子林贻乐早就想到过,但此刻从王公子口中听到,他却眼珠子转,一拍大腿道:“王公子,这主意好极了!可是……兄弟我没钱啊……” 此话一出,满桌宾客都不出声了。 林贻乐眼珠子又是一转,抱拳拱手尊列位道:“各位兄弟们,本金借给我,如果赚了,到时候我连本带利还给你们。”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