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银血风暴》 第一章 好久不见 “喝了汤,过了桥,三年不死,就能还我自由身,可当真?” 问话的是一个汉子,他一身残破铠甲,死死盯地面前煮汤的女人,捏着空碗的手因紧张过分用力已然青筋凸起。 锅里的汤咕噜噜地响着,泛着绿色的泡沫,散发着难言的气味。一柄斑驳木色的勺子伸进去,熟练地舀起一大勺倒进了空碗里。 煮汤的女人没有回答,似乎已经厌倦了这种无聊的问题。她微低着头颅,露在铜制面具外的眼睛平静得近乎冷漠,额心深深的剑痕更恍若第三只眼睛,顺着眉间隐入面具中,可以想见,当初这一剑是如何的可怖。 女子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她已经看向了下一个等着喝汤的人,一个牙齿漏风的老家伙,老家伙朝她咧嘴笑了笑,端着空碗递了出去,在他后面还有一长串队伍,足足二十一人。 多了一个啊,女人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什么。 老家伙的空碗里很快装满了绿色的汤汁,他端起了铁碗,贪婪地嗅了一口又一口,才不舍地咕噜噜喝了下去。 “桀桀桀,三年了,煮汤的人虽然换了,但味道却还是那个味道啊!”老头子一脸陶醉。 之前端着汤碗犹豫的汉子一脸错愕,他瞧着用鸡爪的手指刮着汤汁,在嘴里不停吮吸的老头子,只觉一阵反胃,但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很清楚,能够进了死亡之地,还能活着出来的绝对少之又少。既然出来了,却又还想着再进去的,更是凤毛麟角的老变态,惹不起啊! 老头子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渣都不剩的汤碗,摇头晃脑哼哼唱唱,向着铁索桥走去。 铁索桥很长,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就这么直直地伸向天边,刺在天际处极致的黑与白之间。 桥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雾气翻腾着,似乎想要冲出峡谷,却又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着。 极墨的夜自天际而来,同样在峡谷的上空被生生割断。唯有雪原,一望无际的雪原,铺陈了整个世界的背景。 铁索桥的两端,连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如今,整个大陆的人都知道,在桥的那头,在那极致的夜色下,藏着的是足以毁灭世界的大恐怖! 那里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死地,但是对于另外的一些人来说,却是向死而生,是救赎之地。不过,像老头子这种人,以进入死亡之地为乐的人,却是少见得很。 咿咿呀呀的小曲传来,是过桥的老头儿在唱歌,他佝偻的身体,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但无论如何摇摆,他的脚都跟钉子一样,一步一步,渐行渐远。 “一碗汤,两相忘,过了生死桥呀,忘了亲爷娘,过了生死桥呀,不能把家还,桀桀桀……” “娘的,这老混蛋是故意的吧,唱的人心发慌!”又一个敞着怀,瘦骨嶙峋,跟骷髅差不多的瘦高男子来到喝汤的摊子前,对着铁索桥的方向咒骂了一句。 他又瞥了一眼还在发怔的铠甲汉子,继续骂道:“大块头,不喝快滚,别挡着老子去投胎!嘿,过得三年,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铠甲汉子脸色一变,裂着血口的大手已摸向了刀柄。 瘦高男子浑不在意:“动手?看你这模样,是临阵脱逃的软蛋吧?还是搞了你家将军的小老婆,被追杀到走投无路?哈,不对,应该是你家将军搞了你老婆吧——” “闭嘴!”汉子勃然大怒。 见铠甲汉子发怒,瘦高男子却愈发得意,正要再讥刺几句,却突然脸色巨变。 “你,滚!”淡淡柔柔的女声传来,说着“滚”,却没有半点烟火气。 瘦高男子见煮汤的女子漠然地看着自己,眼眸如同黝黑的夜,眼白却纯净如初雪,便如那天际的色调——美丽,却映不出半点生命的色彩。 任何见到这双眼眸的人,都会忍不住心底发毛。 瘦高男子更是筛糠一样抖动起来,他的腿一弯,整个身体仿佛压着一座沉重的大山,扑通一声跪地。 队伍里的人都露出同情或嘲弄之色。 “劳烦,把他扔出去!”女子对后一人吩咐了一句,又回身轻轻抚了抚一团白色的皮毛。那白色的皮毛动了动,与雪地一般颜色,先前竟无人发现。 得了吩咐的人不敢犹豫,正要去拽走跪地的瘦高男子,却听对方压抑着嘶吼:“凭什么?我不服!那个软蛋你不赶,却赶我走,凭什么?他那样的软蛋能够对付死灵吗?我呸!” 女子皱了皱眉头,被吩咐的人一哆嗦,再不敢延迟,赶紧将瘦高男子拖出了队伍。冰天雪地里,那跪地瘦高男子却汗如雨出,无形的压力让他耗尽力气,如同烂泥一样,被远远地丢开。 有了前车之鉴,后面就安静多了,喝汤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沉默地走过,喝完,又消失在桥上。 等所有人走过,煮汤的女子开始不紧不慢地收着摊子。 “等一下,等一下,还有汤吗?还有汤吗?”一个声音大呼小叫跑了过来,胖胖的身影踩着积雪,竟是飞快。 煮汤的女子皱起了眉头。 胖子跑近,搓搓手,哈了一口气,讪讪笑着:“还有么?给我再来一碗,我都等一个月了,拜托拜托!”。 煮汤的女子不理这胖子,却对着依然犹豫不觉的铠甲汉子:“不喝,那就倒掉。” 没等那铠甲汉子决定,胖子已经惊喜出声:“咦,果然还有啊!别倒别倒,正好给我呀!” 胖子伸手就去抢,却听啪的一声,被木质的汤勺打了个正着,直疼得呲牙咧嘴。紧接着,那铠甲男子手中的铁碗飞起,稳稳地落回煮汤女子的手中。 一直冷漠得不近人情的女子难得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她对着那个有些猥琐的胖子举起铁碗,将里面的汤汁一点一点,慢慢地地倒在了雪地上,仿佛故意要气胖子似的。 胖子果然直跳脚,却也不敢上去抢,又不敢骂出来,一张圆脸憋得通红。 女子收好了摊子,弯下腰,再次轻轻拍了拍炉火旁的那一团白色,柔声道:“走了!” 那白色舒展开来,原来是一块厚厚的白熊皮,熊皮裹在一个小小孩童的身上,约莫五六岁的模样,眼若星辰,漂亮得不像话。那孩子从白熊皮里面伸出手,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着女子,奶声奶气道: “娘,我们要回黒堡了吗?” 女子点点头,将孩子连同白熊皮一起抱到车头上,又踢了踢地上的雪。 哗啦啦,两头圆滚滚的白色异兽抖了抖身体,从雪地里站起来,慢吞吞拖着装着炉火的车向着铁索桥走去。 “娘,我不要坐车,我要坐在圆圆和滚滚的身上!” “不行!” “就坐一下下嘛,好不好?” “不行!” “娘,我饿了!” “我要尿尿!” “我肚子疼——” “行了,去坐吧!” “嘻嘻嘻.....” 那白色异兽带着孩童的嬉笑声渐行渐远——一阵雾气袭来,铁索桥也消失了。 铠甲男子一直张大着嘴巴,半晌,才用力喘了几口气,指着远去的身影,对着身边的胖子用力道:“看,快看,她……她,有孩子,她竟然有孩子!” 铠甲男子的模样是如此地急迫,仿佛要胖子为他证明,他看到的是这个世界上难得一见的奇迹一般——掌管生死桥的女人竟然有孩子,还是一个漂亮可爱到不像话的孩子。 不过,在看到胖子也跟傻子一样愣在原地后,铠甲男子多少平静了一点,看来被吓到的不只是他一个人啊! 然而,紧接着一声突破天际的嚎叫差点震破他的耳膜。 胖子疯了!他泪流满面,不停地跳脚,又趴在地上拼命地擂地,拼命的擂,拼命的……大口地喘息,又疯狂地大笑。 铠甲男子吓得退后两步,警惕地看着满地打滚的身影,心道:这混蛋不会因为没喝到汤,得了失心疯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胖子才慢慢平静了下来,他趴在雪地上,面孔深深地埋在雪地里,嗡声翁气自言自语:“好冷,果然好冷,那我一定不是在做梦,不是做梦,绝不是做梦!” 他又一跃而起,两只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开始用一种蕴涵着深情的语调,对着北方虔诚地念出了四个字: “好久不见!” 第二章 死神当铺 胖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宽体胖却不显臃肿,红肿的眼睛眯起来的样子有些可笑。 发了一场疯,他此刻的心情出奇地好,瞅着铠甲汉子道:“大块头,你是神赐共和的军官吧?铠甲还挂在身上,怎么?从战场上逃过来了的?瞧你模样,也不像那种当逃兵的人啊!不对,就算是逃兵,也没到进死亡之地的地步吧——!” 胖子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铠甲汉子。 铠甲汉子警惕地退了一步,眼前的胖子明明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给他的感觉却是:正面对一头狡诈的狐狸,而他则是狐狸眼里光洁溜溜的兔子。 他手按刀柄:“不劳阁下关心!” 胖子嘴角一弯:“放松一点,我对你没有恶意。而且,很快你就会需要我的帮助的。恰巧,我也是一个喜欢帮助人的人。” 铠甲汉子冷冰冰道:“你把我当傻瓜吗?” 胖子叹了口气:“你有防备之心也正常,毕竟,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也不会到这里来死里求活挣条命!” 铠甲汉子默不作声。 “不过呢,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来挣命的,我在这里的目的是——帮你们这些人挣命。我,其实是个生意人!” 铠甲汉子一声冷笑。 胖子也不在意:“你现在大可以不信,但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明白我绝无半个字的虚言。那时候,便是你找我帮忙的时候。” 铠甲汉子不屑道:“如果我要的是一碗忘忧汤呢,你也能帮我?如果你能帮我,何至于自己都喝不上呢?” 胖子笑了笑:“没错,如果你要的是一碗忘忧汤,我自然帮不上你。但是,你千辛万苦,得到了忘忧汤,却为何又不敢喝下呢?” 铠甲汉子一滞,冷哼一声:“我没必要向你解释!” 他看了一眼胖子,见对方似笑非笑,一股怒气上涌,他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不是懦夫!” 胖子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庞:“我自然知道你不是懦夫,不然我也不会跟你废话到现在了。” 他对铠甲汉子招了招手:“天寒地冻,又错过了这次的生死桥,你要是等下次再开,怎么也一个月之后了。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吃有喝,住的地方也算暖和,怎样,一起走吧!” 铠甲汉子迟疑不决。 胖子已经转身而去:“你自己决定吧。既然是从神赐共和逃过来,想必那里也是回不去了。冰天雪地,千万别为了无谓的自尊枉送了性命。” 铠甲汉子咬了咬牙,大步追了上去。 二人没走出太远,胖子忽然猛地后退,那身形快得如同鬼魅,只听他惊呼道:“不好,有骷髅!死灵!咦,不对,是个人”。 铠甲汉子凝神看去,只见数十丈外一个黑影倒在雪地上,根本瞧不清模样,这胖子居然能够分辨清楚,这份眼力也算罕见得很了。 他快步上前,看清楚地上躺着的人后,立即皱起眉头。又见胖子依然不停抚着胸口压惊,心中鄙夷:这厮能混迹死亡之地,竟如此胆小,难怪眼力过人,只怕专门是为了逃命用的吧! 铠甲汉子看轻之余,防备之心倒也去了几分。 雪地里躺着的是冻得奄奄一息的高瘦男子。 “你认识他?”胖子嫌弃地看了一眼面色惨白骷髅一样的男子。 铠甲汉子点点头:“他也是想要过生死桥的人,只不过惹怒煮汤人,被赶了出来。不过,此人理应离开多时,想不到竟没能走远,栽在这里。” 胖子嗯了一声,又露出不解之色:“只是被赶出来吗?心慈手软可不是她的风格?” 铠甲汉子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胖子摇摇头:“没什么!能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铠甲汉子稍稍犹豫,思量着接下来还需与胖子同行,先前发生的一切也不算秘密。便简要叙述了一遍。 胖子点点头。 “救我……!”冻得奄奄一息的男子居然还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胖子蹲下身体,打量着骷髅一样的男子,温和地问了一句:“现在,你还在恨那个女人嘛?” 仇恨的目光从骷髅男子眼中一闪而过,却又隐藏了起来,他没有立即开口。 “不用回答,我明白了!”胖子从靴子里拔出一把短匕,手起刀落,直接隔断了那男子的喉咙。他收起短匕起身,扭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吗?” 铠甲汉子:“这样的人渣本就该死!” 胖子摇了摇头:“错,能来这里的有几个不是人渣?若是人渣都该死,能过生死桥的只怕一个都没有。你既然来到这里,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 铠甲汉子闷哼一声:“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胖子摸摸下巴:“嗯,也对!你的出现,对我,对游猎者,都是个意外!你应该是今天多出来的那个人!可是,你却没有被赶走,是她忽略了,还是你有什么值得游猎者看中的地方?” 铠甲汉子不懂。 胖子解释道:“每一次游猎者送出的忘忧汤是有固定数量的,不会多一碗,也不会少一碗!而你是多出来的,拿到了忘忧汤,就意味着一定会有人拿不到——” 铠甲汉子神色复杂。 胖子道:“其实,对你而言,今天放弃未必是坏事!既然你迟迟不肯喝下,必定还有未了断的事情,并且这事情对你极为重要。 但凡心有牵挂却又走投无路的人,都会渴望又害怕那碗汤,因为喝下忘忧汤,无论是你珍视的亲人,还是未了的仇恨,都会被彻底遗忘。三年后,天知道你还能记得什么?” 铠甲男子面露苦涩,显然被说中的心事。 这时,胖子露出了商人独有的微笑:“而我,就是那个可以帮你们下定决心的人!”。 铠甲汉子沉默了一下:“我大概明白你所谓的帮助是什么了!” 胖子笑容不变:“既然你已经明白,也是时候自我介绍一下了,鄙人姓傅,极北之地死神当铺的掌柜。” “死神当铺?” “没错,死神当铺。游猎者抹除你们的记忆,是要你们一心一意战斗的身体。而我们,则替你们保管他们不要的记忆和灵魂。只要三年不死,你可以找我们赎回。到时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怎么样,有兴趣交易?” 铠甲汉子默然半晌,自嘲一笑:“有得选择吗?其实你早就清楚,来这里的人都没得选择,不是吗?” 胖子笑而不语。 铠甲汉子:“怎么证明你说得是真的?” 胖子感慨一声:“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啊!也对,你这样的人本就少见,没有黑暗世界的人接引,就冒冒失失地前来,没死在半路也算是奇迹了。事实上,我不需要证明,因为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根本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况且,我早就说过:对你,我其实没有任何恶意。 因为,你让我想起了一些故人,想起了阔别已久的故土。那是一座城,里面住着一群石头脑袋的人,就像你这样的,不,他们比你更硬、更不懂变通,他们就是一群磕不碎,碾不烂的石头。无谓的忠诚,无谓的牺牲,后来一切都变了,全都变了。我最亲的兄弟,最爱的女子——” 先前一直笑眯眯的胖子眼眶竟然开始泛红:“我不知道到底该怨谁?恨谁?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一个人,一直在找他。他带走了我一生的挚爱!可是我找不到他,我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胖子咬牙切齿看向灰色的天空: “还好,狗日的老天,这一次总算睁开眼了,六年了,六年了......千万不要让我再失望!” 说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对着铠甲汉子咧开嘴笑道:“抱歉,刚才我失态了!” 铠甲男子:“不,我相信你了!成交吧!” 第三章 独树一帜 胖子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小心翼翼滴出一滴蓝色液体。 液体落在了高瘦男子冰冻的躯体上,立即化作了火团,瞬间将那硬梆梆尸体烧成灰烬。 胖子做完这些,道:“最新的配方,游猎者专供,你说不定也会用到的,如果受伤了,又不想变成死灵的话!相信我,这是最好的选择。” 铠甲汉子点点头,既然选择这条路,他自然明白,在与死灵的战争中受伤意味着什么,他有心理准备。 二人踩着积雪远去。 极北冰原上的狂风永远是那么无常而暴虐,毫无征兆的风暴陡然而至,掀起了地面的积雪,又撕碎了浮空的雪花,裹挟着无数细小的冰晶掠过大地。 二人的身影很快被风暴湮没。 暴虐的风雪不仅模糊了天地,也掩埋了刚刚发生的一切,风暴过后,整个世界再次安宁如初。 ### 脱离了风暴,远离了生死桥,铠甲汉子抖掉满身的风雪,他浑身蒸腾着热气,经历了刚刚可怖的风暴,整个人却毫无颓靡之色。 他打量了一眼四周,站立之处是一道峡谷,两侧的崖壁离得极近,抬头看天,仿佛只有一线。 这是一处设伏的好地方,军人的直觉让他立即做出了判断,随即又自嘲一笑:关心这个做什么呢? 铠甲汉子又看了一眼领路的胖子,不由暗惊,如此风雪,竟没有给对方造成半点影响,胖子依然轻松写意。 这胖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明明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棍,却偏偏让人觉得重情重义;明明狡诈得如同狐狸,却又让人无来由地让人信赖;明明胆小如鼠,却敢于独自出没于冰雪绝地,而且安然无恙,甚至连皮肤都跟布鲁达城的贵妇一样,娇嫩水滑…… 这样的人,和他之前在生死桥边见过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更诡异的是,对方明明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又似乎能够完美地契合。 还真是谜一样的存在啊!铠甲汉子想不透。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一个能在极北之地收购灵魂和记忆的人,又怎么可能普通呢?要知道,放眼大陆,能够窥视记忆和灵魂的,只有兽人王国的德鲁伊,还有早已背弃了神赐共和信仰的盲眼神族,而这个神族如今正是流亡在极北冰原。 难道——? 这时,胖子忽然捏起了手指,放在了唇边—— 尖锐的口哨声响起,沿着一线峡谷,远远传了出去。 这显然是某种暗号,果然有秘密啊!不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呢?铠甲汉子想着。 然而过了半晌,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胖子撇撇嘴,似乎也有些傻眼,他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热气腾腾铠甲汉子,讶异道:“怎么跟刚出笼的包子一样?不过挺精神的嘛,能扛过刚才的暴风雪——大块头,你应该是神殿骑士吧?” 铠甲汉子只是稍稍迟疑了下,便点头承认了,他一路逃亡,根本没有来得及掩饰,身上的特征的确太过明显了。对方能猜到并不奇怪。毕竟,如果只是普通的士兵,绝无可能熬过刚才暴风雪! “神殿骑士团的人啊!”胖子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铠甲汉子却神色复杂——神殿骑士团,大陆曾经最顶级的军团,与人类帝国北疆的狼骑营、兽人王国近卫旅并称为大陆三大传奇军团。 不过,这只是曾经,昔日无比尊崇的称号,如今却成了沉重的枷锁。身为神殿骑士,铠甲汉子非常清楚:那支伟大的军团,曾经有多辉煌,如今便有多可笑。 就在铠甲汉子以为对方会继续问下去的时候,胖子却住口不言。下一刻,胖子脸上突然堆起了虚假而谄媚的笑容—— 铠甲汉子一愣,却见胖子已经转回了头,看向了峡谷的尽头。 远处,一个硕大的身影从峡谷尽头一步步走来,那模糊的影子带着无尽的压迫感,令人窒息。铠甲汉子眼神收缩起来,他的手掌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 “放松,是自己人!”胖子仿佛能看到背后的一切,小声地嘱咐了一句。 等那身影走近,竟是一头高大得有些过分的冰原狼,它俯视着二人,金色的毛发如同钢针,绿莹莹的眼眸中全是冷漠。更可怕的是,沉重的身躯走在雪地中寂静无声,竟没有留下半点脚印。 这是传说中的魔狼?铠甲汉子手心满是汗水——不对,刚才胖子说什么?自己人?这特么是人么?明明是一头洪荒巨兽啊! “大恒,你又出来吓人啦!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别动不动就吓唬人,你就是不听!你就算吓人,也别把我的雪橇狗全都赶走吧!知道我从生死桥回来多累吗?没有了雪橇,你驮我回去啊?就算我想,你能愿意吗?啊,说起这件事,我突然想起来上个月,丢了两条雪橇狗,是不是被你……” 胖子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吼——”无声的起浪卷起了积雪,扑了二人一头一脸。铠甲汉子一脸惊愕,这真的是一头狼吗?冰原狼是这么叫的吗?特么明明是狮吼兽吧! “哎呀,你看你,我还没说完你,你又开始吓人了——”胖子抹掉冰雪,看着冰原狼越来越不善的眼神,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他摊开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下次再去生死桥,一定不会躲着你,一定带你去——行了,不就是在你去茅厕的时候离开一会儿吗?这么记仇,真是小心眼的家伙!” 胖子见冰原狼又要发怒,赶紧岔开话题,指着铠甲汉子道:“这个是新来的,不懂事!回头我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铠甲汉子:“……” 金色的冰原巨狼傲慢地扫了一眼二人,转过身。 铠甲汉子彻底凌乱了,他在金色冰原狼那一瞥中,分明看到了只有人类才有的情感:骄傲、蔑视、戏谑,还有一点点失望的情绪。 或许胖子说的没错,这不是狼,这是一头披着狼皮的人! 咦,不对,他忽然想起了收购灵魂的事情——难道是德鲁伊的坐骑?毕竟,只有德鲁伊的通灵之术才能解释的通,如果是这样,难道待会儿能够见到传说中的德鲁伊? ### 二人一狼穿过窄窄的峡谷,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抵达谷口。眼前豁然开朗起来,是一处盆地。 与山谷外冰冷而毫无生气的雪原截然不同,眼前的盆地蓬勃而充满了活力。鳞次栉比的房屋,黑煤渣铺成的道路,入眼处,四周甚至还点缀着不少针叶的绿植。 这时,冰原狼的身体奇迹般开始变小,最终变得和普通冰原狼一般无二,只有那金色的皮毛依然耀眼。 胖子也换了个人似的,变得矜持起来,他言简意赅道:“走吧,去死神当铺吧!” 进入了这个不知名的小镇,铠甲汉子看着两边的景象,越发的惊讶。 打铁铺挥汗如雨的汉子、殷勤招呼客人的客栈伙计、甚至还有矜持而又卖弄见识的说书人。 打铁声、叫卖声、招呼声,不绝于耳。 最令铠甲汉子诧异的是,在这苦寒之地,居然还有——青楼! 三层的小楼,不算精致,却占据了此处最显眼的位置。楼前冷清得很,称得上门可罗雀,与别处相比,的确寒酸了些。 铠甲汉子之所以知道这是一座青楼,是因为牌匾上的三个大字——栖凤楼。 如今,大陆上的每一座城市,从繁盛的光明皇朝到神赐共和,乃至于穷乡僻壤的兽人王国,只要能够得上城镇二字的,都会有这样一座楼,它可能不是最好的,但永远是当地最喧闹的所在。 不过,就算是这样,能将青楼开在人烟罕至的极北之地,一个充斥着冰雪和死亡的地方,还是需要一定的想象力的! 铠甲汉子一路观察,眼前的小镇与其他的边地小镇一般无二,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女人和孩子实在太少了些! 即便偶尔听到有女声传来,也都是要么铿铿锵锵,要么带着锐刺。看过去不是膀大腰圆模糊了性别,就是阴冷得仿佛毒蛇一样。 铠甲汉子不得不收回了目光,他感觉得出,这些女人都不好惹,身为一个曾经的军人,他实在不愿意和一个女人拔刀相向。 胖子却毫无顾忌,一路大摇大摆地走着,不时还传来阵阵招呼声—— “睿智的傅掌柜啊,又有新人来了?”正摇头晃脑,一板一眼讲故事的说书人忽然停下来,欣喜地对着胖子喊道,“务必给不才介绍一下啊!” “是啊!这厮翻来覆去地讲,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早就听腻歪了,正好让新来的伙计跟他好好聊聊。”有人大声附和。 “大慈大悲的东家啊!上个月的房租能不能再宽限些时日,我布鲁达城那个漂亮又可怜的女儿就要出嫁啦,可我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嫁妆——”一个抹着鼻涕眼泪的老头子凑上来,正是客栈的老板。 胖子冷哼一声,毫不理睬。 “我的傅大英雄,你可有好一阵子没来找过人家了,今晚我等你哦——”一个金发碧眼水蛇腰的女子软绵绵靠了过来。 胖子打了个大大的响指,那女子娇笑着离开了。 铠甲汉子无语,这女人他也留意过,不久前还阴冷得如同择人而噬毒蛇,此刻却对着胖子笑靥如花,这个世道啊,到底怎么了? …… “呃,这些人都是在跟你打招呼吗?”铠甲汉子狠狠地给自己胸口来了一拳,确定自己不是做梦。 胖子矜持地点点头。 “睿智?慈悲?大英雄?说的都是——” “没错,说的都是我。唉,冲动而热情的人们啊!就是不知道含蓄一点,也只有理智如我,才能保持住一颗坐怀不乱的初心吧!大块头,你应该庆幸自己今天遇到了一个伟大而正直的人。” 铠甲汉子忍住暴揍对方一顿的冲动:“那么,你真的是刚才那个客栈老头子的东家?那家客栈是你的?” 胖子摇摇头。 铠甲汉子:“不对啊,刚才那个可怜的没钱嫁女儿的老头子,明明是这么说的——” 胖子:“你弄错了一点,我不是那家客栈的东家,我是这里所有人的东家——” 铠甲汉子怔住:“难怪!”不可思议,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胖子很满意铠甲汉子的表情:“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答应那个老头子吧?” 铠甲汉子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他的女儿今年出嫁多少回了?嘿,七回,算上这次已经是第八回了!前面的七个——嗯,你懂的!我这都是为新郎好啊!” “那么——那个金发女人呢?” “有点幽默感好不好,我发过誓的,要为我心爱的女人一直守身如玉——” 胖子忽然不说了,指着上方道:“行了,咱们到了!” 铠甲汉子抬头,一杆白底黑字的旗帜歪歪斜斜的插在墙头,上书四个大字——死神當铺。字歪歪扭扭,中间的那个“當”字,甚至还有涂抹过的痕迹。 果然独树一帜啊,和胖子不羁的奇葩身形交相辉映! 第四章 交易 旗子不小,可是铠甲汉子却找不到死神当铺的大门。 向左看,是一家小医馆,门口摆着一块花花绿绿的铁招牌:专治各种跌打损伤、冻伤、脚癣、牛皮癣。店门口正坐着一个抠脚大汉,撕扯着自己乌青的脚皮,随意地丢在地面上,一丢一大块,旁边一个学徒模样的小伙计帮抠脚大汉涂抹着刺鼻的药水。 瞧向右边,更加过分,居然是一处茅厕,还好,冰天雪地没多少异味。 铠甲汉子发现自己给予胖子的信任在一点点崩塌。 胖子却浑不在意,拍拍铠甲汉子的肩膀,指了指夹在医馆和茅厕之间的狭小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弄堂,自己当先钻了进去。 冰原狼没有跟上去,自顾自施施然离开了,不知是去方才的峡谷,还是别的什么地方。能看得出,这头狼绝对是小镇一霸。只要它经过的地方,喧哗声都会小了许多,人们看到它的眼神,全是敬畏。 弄堂很深,走到尽头才看清是一处木质院落。一间小院子,两间房,还算整洁。院子中间有一方泉眼,咕嘟嘟冒着热气,泉眼四周是融化的雪水,一汪汪聚成了清澈的水池。 胖子拨弄了一下院子里的煤炉,还有余烬,于是他丢了几块碎碳,不久便开始燃烧,他又去水池接了一壶水放上后,才停下道: “现在可以说说咱们的交易了!” “现在?” “不必担心!除了死神当铺,你的一切不会被第三方所知。有问题吗?” “可是,我的记忆和灵魂怎么才能交给你?”铠甲汉子看了一圈四周。按他所想,这个时候,不应该出来一位兽人德鲁伊,或者是流亡极北之地的盲眼神族吗? 他忐忑之余还是有些兴奋的,虽然是神殿骑士,但他见到真正神族的机会并不多,更不用说常年供奉于兽人王宫的德鲁伊。所以,他还是充满了期待的。 胖子挠了挠头,忽然转身在简陋的灶台下面掏了掏,拿出一张空白的纸,还有一支半截的炭笔。 铠甲汉子迷惑不解。 “行了,开始吧!你说我记。放心,我记性很好,过耳不忘。” “过耳不忘?”铠甲汉子更糊涂了,这跟记性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没错!知道我为什么要喝忘忧汤吗?因为它能让我睡个好觉,但只要睡醒了,我还是什么都忘不掉。”胖子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他又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纸张,“如果你要说的东西实在太多,没问题,我会先记录下要点,回头会安排人整理的。” 看着那旧纸,那炭笔头,铠甲汉子终于明白了过来。他的脸色从白变青,从青变红,拳头咯咯作响,陡然暴怒道:“混蛋,你耍我吗?” 胖子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浑不在意地耸耸肩:“有什么问题吗?哦,看来你还是没有做好准备啊!那就去镇上先住下来,等想好了再来这里吧!不过,我很忙,你过来时未必能见到我,到时候报我的名字,会有人接待你的。” 铠甲汉子深吸一口气,他努力压下想要一刀砍死对方的冲动:“混蛋,获得一个人的记忆和灵魂,难道不应该是,不应该是——” “嗯?!”胖子看着对方,忽然嗤笑一声:“使用精神法术吗?德鲁伊?还是神族?你以为自己是谁?你认为到这里出售自己秘密的是什么人?告诉你,别看外面的那些混蛋现在一个个点头哈腰,放到外头全都是坏事做绝、走投无路的人渣,而且其中一大半都是穷鬼!这样的货色,连我手里的草纸都比他们更贵重,你指望让——嗤,还真是天真啊!” 胖子摇摇头。 铠甲汉子脸涨得通红,特别是对方说道穷鬼的时候,他的脸更红了!被欺骗的感觉早已被羞怒所掩盖。 胖子扬了扬手中的纸张,“简单有效,文字才是最可靠,也是最长久的!” 铠甲汉子无法反驳,这的确是最简单,也是最低廉的办法。况且,他能够拒绝吗?不能,他别无选择,只要他走出这个山谷,他必死无疑。 他不怕死,但不能死! 铠甲汉子黯然道:“既然是当铺,那我能得到什么?” 胖子挑了挑眉头,微笑道:“一天的食物,以及在这座镇子里一个月的安全时间,你不必在担惊受怕地逃亡,直到下一次的生死桥再开,没有人能伤害你。不过,从明天开始,你必须在镇子里自食其力。” “这么廉价吗?”铠甲汉子苦涩一笑,他很清楚,没有食物,他绝对撑不到生死桥再开的一天! 他充满裂口的手伸进了铠甲的夹层,取出一张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文字,“原本,我是要自己保存的!可是,有人告诉我,游猎者绝不会允许这么做。我想要埋藏起来,可是我害怕连埋藏之地也想不起来——,所以,不必麻烦了,我想要保留的记忆全在这里。” 胖子瞧着人高马大,却憋屈得仿佛小媳妇的汉子,笑着安慰道:“放心吧,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死神当铺是这里的金字招牌。 记得那个骗了我,出来了又进去了的老混蛋吗?他昨天过来,看完了自己留下的记录,整整痛哭了三个时辰,牙都没几颗的老头子,哭了三个时辰,还真是让人心酸啊!不过,他谢谢我为他做的一切,他说那三个时辰,让他知道,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知道自己必须挣扎着活下去的人!” 铠甲汉子动容:“可是,他为什么还要回去?” “因为他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去应对那份留存记录描述的一切,他需要更强的力量——可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至于他的身份,对不起,这是一个秘密,你无权知道,我更无权说出!” 铠甲汉子默然片刻:“能说说,这个交易中,你们能得到什么吗?” 胖子笑了笑:“秘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秘密本身就是一种财富,一种力量!只要拥有足够多的秘密,足以让你富可敌国!当然,你也需要对等的力量来守住它!” 铠甲汉子:“可是,我的秘密对你们而言,应该毫无价值!” 胖子:“能够来到这里的人,他的秘密一定有价值。相信我,你的秘密比你想象中更有价值。当然,其中的价值只有我们才能够发现。” 铠甲汉子:“我需要考虑一下!” 胖子点点头:“没问题!” 铠甲汉子并没有离开,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水烧开了,壶盖发出咣啷啷的响声,胖子也不催促对方,自顾自倒了一杯开水,不紧不慢地喝着。 “我同意。希望你也能够信守承诺!” “六年来,我们从未食言!”胖子笑眯眯道,“另外,如果你承诺,你的秘密在死后可以被用来出售,而且我们认为确有价值的话,我们还可以答应你一个等价的心愿,无论你是活着还是死去,我们都会替你完成。” 铠甲汉子眼眸一亮,却又暗淡下来,他点点头:“我会考虑的,一个月内,给你答复!”他终于将手中的羊皮纸递了出去。 胖子接过,扫了数眼便放下了,他手指在水杯上轻轻地敲打着,斟酌道:“如果只是记录的这些,我觉得死亡之地不是你唯一的选择!如果你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我可以为你找到更好的出路——” 铠甲汉子摇摇头,他甚至没有问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是有些怅然:“我相信你们有这样的能力!但是对我而言,这是唯一的选择!你可能无法理解,因为你们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你们习惯了像木偶一样操控别人的命运。可是,我不想自己的命运成为你们眼中的笑谈,哪怕再卑微,我只想痛痛快快地活一次。 生与死,是我自己的选择。一碗忘忧汤,足以放下我不能承受的痛苦,获取我无法得到的力量。三年后,如果我能够回来,我希望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所以,我恳请,如果我能活着出来,务必带我找回那些记忆。” 胖子难得严肃了起来,他注视眼前有些天真的男子,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才缓缓道:“有一点你错了,我并不是你说的那种主角。事实上,我恨主角。因为我的生命力有一个人,从小到大,无论荣耀还是落魄,他都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心,他是英雄,是灾难,也是恶魔。我从未嫉妒过他,因为我知道,他是天生的主角。可是,我恨他,因为他带走了我的未婚妻,这六年来,我一天也无法原谅他。 我们其实同病相怜,所以,你大可放心! 另外,这卷羊皮你收回吧!或许,我可以请一个真正的德鲁伊帮你封印记忆,三年后,等记忆解封,你就可以找回自己。” “真正的德鲁伊!”铠甲汉子失声叫道。 “没错,她一直想要在这个恶棍遍地的地方,找一个正直的人,心甘情愿地替她做一件事。我觉得,你有希望!” 第五章 书信 极北之地,没有日月交替。白昼和黑夜,都极为漫长。每一次白天和黑夜的更替,都要半年之久。 铠甲汉子已经离开。 胖子看了看暗淡的天色,默默推算了一下,感慨了一句:“时间过得未免太快了!” 这一次的白昼已经持续了将近半年,漫漫长夜又将到来。 小镇的钟声响起,没有日月的轮回,钟声成了人们计算时间的唯一依据。 胖子从喷涌的热泉里,撩起一拨清水洗了洗手,又搓了搓脸庞,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返身,进入了身后空荡的房间。 房门关起时,这座巷子深处的木质院落似乎也模糊了起来。 进入房间后,胖子却没有停留,径直朝着房间另一头的墙壁走去。没有任何阻碍,胖子竟直接穿过了墙壁,消失在墙后。 一个颇为精致的庭院出现在眼前,庭院的后头,是一栋高达三层的楼宇,此刻楼宇中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喧嚣之声。 正是那栖凤楼,眼前的庭院则是栖凤楼的后庭。 庭院不大却干净利落,三间房并排而建,只听吱呀一声,一侧的房门被推开了。 “少爷,您回来啦!”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的妇人,衣着简朴而不失大气,见到胖子时,话语中更透着欣喜。 “是的,春娘,我回来了!”胖子的笑容也是暖暖的,难得地真诚,显然与这妇人颇为亲近。 “少爷还没用饭吧,我这就去给你准备饭菜!” “不用了,春娘,我还不饿,你去休息吧。另外,我还需要写几封信,若有事情,我再唤你吧!” 说完,胖子走进了中间的房间。 木质的桌案上,精美的娟纸铺开。胖子斟酌了一下,提笔极为郑重地写道: “吾妹小雪玉展: 极北之地,天气日寒。风暴亦愈加频繁。愚兄推断,极北之漫漫长夜月内即至,届时,书信往来恐更为不便。 愚兄听说,西北之地九月飞雪,凛冬愈发提前了!吾妹以女子之身,掌数省之军事,负百万人之生计,其中之辛劳定然不可尽述,还望保重身体,不可太过任性。 言至此,吾妹必定嫌弃愚兄啰嗦,现将北地之事,摘要叙述。 其一,关于游猎者,自五月恢复长昼以来,死亡之地征用罪囚数量日减,本月仅二十之数。如今,小镇内人满为患,等待生死桥者已过千人。以此观之,虽极夜提前,但死亡之地相对安宁,游猎者暂无补充兵员之需要。 另,三年前遣送死亡之地之人,仅一人生返,余者尽墨。可惜,此人并未带出黒堡任何讯息,游猎者对死亡之地封锁依然滴水不漏。 其二,关于忘忧汤,愚兄无能,至今未能探明其成分。一月前,愚兄巧得一碗,请德鲁伊护持,服下后仅有宁神去燥之效,并无抹除记忆之能,实在费解。今日再去,游猎者防范更严,恐难再次获得。 其三,关于吾妹之父母族人,皆一切安好。令尊无意前往西北,也无意重返布鲁达城。愚兄虽规劝多次,令尊之意甚笃,只愿余生固守冰封旧地,护佑尘封神殿。 其四,关于——” 胖子写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下来,几次提笔,却悬着不肯落下,他思量了很久,才斟字酌句写道: “其四,关于吾妹所托,愚兄甚为愧疚,六年来遍寻天下,依然毫无寸进。不过,吾妹万勿灰心,以愚兄之见,他定还在人间。 愚兄,傅天楼亲笔。” 胖子写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将绢纸小心翼翼的折好,塞进了牛皮信封。又在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写下“冰原公爵府纳兰夫人亲启”几个字。 然后取出印章,盖上火印。 随后,胖子又在桌案上铺上了一层新的绢纸,开始写第二封信,这一次,他先活动活动了手臂,脸上难抑兴奋的神色,整个人也不再那么凝重。 胖子飞快地落笔,字迹也开始潦草起来: “武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一定想象不到,我今天看到了什么? 哈!我看到了那个混蛋,我终于看到了那个混蛋,呃,不对,呸呸,我没有看到那个混蛋,我只是看到了十六年前的他。 死阿恒!臭阿恒!猪头阿恒!一声不吭,躲了我们这么多年。原来,他真的在死亡之地! 看到这里,武哥,你一定也很激动吧!没错,相信你的拳头已经饥渴难耐了!没问题,我会第一时间把他抓回狼城! 武哥,你还记得十六年前,我们一起站在城头迎接大军归来时的情景吗?那个混蛋,坐在高头大马上,坐在你父亲的身前,头上还戴着你父亲的将军头盔,一脸臭屁的模样。 对,就是那个混蛋,穿的跟叫花子似的,却高傲的像个王子。结果,咱们后来在巷子口堵住他,只用了十块钱就收买了这个混蛋。 没错,今天我又看到那个混蛋了,不,不对,一点都不混蛋。我只是看到了一个孩子。他和十六年前的阿恒生得一模一样。不,不对,这个很孩子更加漂亮,更加可爱,比阿恒那个混蛋强一百倍一万倍。 我一直在想,这大概是我六年来一直诚心祈祷的原因吧,狗日的老天终于听到了,睁开眼了。 因为这个世界,所有寻找他的人当中,只有你和我才能把那个孩子和他联系在一起,因为只有我们,才清楚地记得阿恒小时候的模样。我们形影不离,我们一起长大,我们共患难,我们相信,就在再过一百年,我们的情义也不会改变——” 一滴豆大的泪珠啪嗒一声滴在绢纸上,险些模糊了字迹,胖子赶紧小心翼翼的擦拭掉,吸了吸鼻子,继续写下去: “武哥,我知道你一定会笑话我,笑话我心肠太软! 没错,那个混蛋,干下那些狗屁倒灶又轰轰烈烈的事情,屁也不放一个,就抛下了我们,让我们替他擦屁股,他自个儿却从这个世界上说消失就消失,我怎么能轻易原谅他呢…… 更可恨的是,他还带走了阿丑师姐,他明明知道,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师姐,师姐是我一生中最爱的人。 是的,我应该恨他,恨不得在他屁股上踢两脚。我真的想要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让我在这六年里备受煎熬。他如果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哼哼!” 胖子写到这里,又赶紧抹了一把鼻涕眼泪,继续语无伦次: “对了,武哥,忘了告诉你,那个孩子跟在一个女人的身边。我没有认出那个女人的模样。因为她一直带着铜质面具,她是游猎者最近掌管生死桥的人。 这个女人的脸上有一道疤痕,极深极细的伤疤,应该是毁了容颜。我相信,那一剑本该将她撕裂成两半的。那个孩子叫她母亲,没错,那个跟阿恒生得一模一样的孩子称呼她母亲。” 胖子抬起头回忆了一下,很笃定地写道: ”但是,她绝对不是阿丑师姐,绝对不是! 如果我看到的和我推断的是事实,这意味着那个混蛋已经在死亡之地娶妻生子了,这本该是游猎者的禁忌,但是那个混蛋居然真的做了,而且,那个孩子还被留在了死亡之地,我想不明白。 我原本猜测,那个女子应该是我们都认识的人。因为我们都很清楚,阿恒心中最爱的人到底是谁!但是,六年前,狼城外的那场变故,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个女子早已身亡。否则,身为黑暗世界的君王,绝不会任由她的黑暗王国分崩离析。 更重要的是,从行事风格来看,这个女子也远远不及那个女魔头心狠手辣、诡计多端。 我知道,这其中还有许多谜团没有解开,但是我相信。那个孩子那个女子,就是关键所在,我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 一个月后,生死桥会重新打开。我会将这一切查得明明白白,我会找到那个混蛋,等我的好消息。 最后,武哥,有一件事情我必须提醒你。在看完我的这封信后,务必烧毁,决不能落入第三人的手中。尤其是我们的弟妹——纳兰雪。 那个混蛋在新婚之日离小雪而去,背弃了婚礼上的承诺。可是,小雪至今还在痴痴地等他回来。 如果让小雪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对她而言,将不只是伤害,而是绝望! 我们的弟妹,纳兰雪如今以公爵夫人之尊,掌管了帝国的冰原军团,统领帝国西北至阴山以南的大片土地,那里是帝国以及北疆最重要的屏障,万万不能有失。 我收到一些没有确定的消息,不知道你可曾听闻——因为阿恒久久不归,冰原公爵府中已经有人心怀异志,意图蛊惑纳兰雪自立。 武哥,你可能不会明白一个用情至深的女子,在遭遇背叛后的反应将是什么。相信我,再如何睿智的女人,也会被绝望所蒙蔽。 她的伤痛只我能够体会,因为我和她都是一直怀着渺茫的希望,寻找着挚爱的人。我们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我们从没有放弃。 这个孩子的存在,只会将她推向无底的深渊。 若因此走上陌路,于你我,于北疆,恐成天大的祸事!” 落笔:“小楼。” 第六章 灵兽 胖子写完第二封信,并没有装入信封,而是直接放在手边,又重新摊开一张新纸,自桌案下拿出了一本厚厚的书籍。 他掰着指头算了算,最终翻开到书籍的第三百七十一页,然后,他再次拿起笔,对照着先前写好的信件,一笔一划仔仔细细地誊抄起来。 在誊抄的过程中,他不断地翻动书籍,不时反复对照。约莫忙活了半个时辰,才将一封信誊抄完毕。 胖子又重头细细看了一遍,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将新誊抄完的信件封好,加盖了印章。最终落款:“狼城公爵郭武亲启”几个大字。 做完这些,胖子第一时间将之前沾了许多鼻涕泪水的信纸点燃,很快,火光闪烁中纸张化为了灰烬,胖子轻轻地捻了捻,燃烧得很彻底,没有碎片。 这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少爷!”是春娘的声音。 “进来吧!”胖子将两封信件叠在一起放在案头。 门被推开,正是那被唤作春娘的中年妇人,她一进门便将一个细小的青色管子递了过来。 “少爷,雏燕从黑海送来了消息!” 胖子接过来,掂量了掂量青色的小小管子,忽然失笑道:“黑海?咱们的雏燕终于攻陷兽人王国了吗?不会又是兽人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吧!咱们被坑了可不止一回了。那帮青皮绿脸的家伙,看起来老实巴,其实都是一肚子坏水啊!” 春娘也是无奈苦笑:“少爷,咱们的雏燕已经足够努力了。您也清楚,虽说无论是人类帝国还是神赐共和,都瞧不上那些臭气哄哄野蛮粗鲁的兽人,但是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耻于背叛的种族,无论是他们的平民还是他们的官员,想要策反实在太难了。更重要得是,种族的差异太过显著,兽人王国这几年又极其排外,咱们的人根本无法接近权力中枢,所以——” 胖子笑着摆摆手,对此也是无奈:“这些我都理解,我只是牢骚几句,春娘你不必在意。所以,这次又会是什么消息呢?” 春娘躬身道:“情报的密级为青色,奴婢不敢擅专,只有少爷您才有权限启封。” 胖子哦了一声,盯着手中的青色管子,神色渐渐郑重起来! 他捏住管子的一头,先是向左拧动了两下,又是向右拧动了三下,往复数次,只听咔哒一声,青色的管子从中间断开,一截小小得卷纸掉落。 胖子小心翼翼地展开,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便对春娘道:“是密文,需要解译。”他将手中的纸张递了出去,“春娘,有劳你安排一下!” 春娘接过。 胖子又拿起案头的两封信笺道:“还有一事需要麻烦春娘你,这两封信,一封送冰原公爵府,一封送狼城。冰原公爵府的使用黄色密级,狼城的使用青色密级,都加急处理吧!” 春娘再次应了声是,将自家少爷再没有其他吩咐,便退了出去。 ### 完成了所有的事情,胖子终于能够舒舒服服地瘫在椅子上,脚翘得比头还高。 “还真是寂寞得令人发狂的日子啊!”胖子感慨一声,“幸好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一会儿呵呵傻笑,一会儿又唉声叹气。时不时地还低声咒骂两句,然后又开始呵呵傻笑。 空空荡荡的房间,时间在胖子神经质一样的笑声中不知不觉中溜走。 他闭上了眼睛,对着虚无的昏暗,用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呢喃自语着: “师姐,我终于要找到你了——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阿恒已经治好了你的伤了吗? 你是加入游猎者了吗? 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你怎么会一直音信全无? 是游猎者的誓言束缚了你的自由吗? 还是说——你也喝了忘忧汤?已经忘记了狼城,忘记了我,忘记了你的母……” 胖子突然睁开眼,哽咽住了,他猛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仿佛刚刚从混沌中醒来,又仿佛遭遇了一段久远而忧伤的梦,湿润了眼眶。 “狗日的老天!”胖子习惯性地低声咒骂了一句,摇摇头,“果然不能有半点空闲啊,一停下来就开始说梦话!贼娘的,好梦刚开头,噩梦就连连,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摇摇脑袋,不想再被刚才的情绪所控制,决定找点事情消磨一下时间。 到镇上去找茬?这个时间正是那帮人渣放飞自我的时候,还是不要搅了人家的雅兴。 不过,倒也不全是人渣,譬如,今天捡来的那个汉子,天真得有些可爱。想到那个铠甲汉子,胖子立即坐了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身形一闪,下一刻,胖子已经到了门外:“春娘,我现在出去一下,一个时辰后回来!”不等有人回应,他已经消失在院子里。 ### 小镇外,一处坡顶,胖子和那头金色的冰原狼肩并肩地坐着。他们的背后就是一线天的千尺悬崖,前方则是无边无际的雪原,世界很安静,没有风,连空气也似乎被冰冻。 胖子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按时间推算此刻已经入夜,可是天空根本没有明月星辰,只有千年不变的灰色云雾,单调得令人发狂。 胖子幽幽道:“记得不?在狼城的时候,你的公主母亲就是这样,喜欢抱着你上到我家最高楼的屋顶,撑着下巴,看着狼城的灯火,夜空干净得一尘不染,还有明晃晃的圆月,那时的她还在一个喜欢做梦的年纪,也没有经历后来那许多的磨难。 我记得那一年的秋天,你的公主母亲刚刚被从兽人王国救回来,不过十六岁吧,你也不过巴掌大的样子——呵呵,还真是一段美好得时光啊!” 胖子说到“美好时光”,有点心虚地扭头看了看金色的冰原狼,因为他明白,那所谓得美好时光究竟是什么! 金色冰原狼似乎在倾听,似乎又在独自沉思,它正昂着高傲的头颅,对着极北之地那独特的没有夜色的夜空,如同石雕一般久久凝视,孤独而苍凉。 胖子是一个感性的人,他的感情总是丰富得有些过分,此情此景,万里雪原,山之巅,一头充满了智慧而孤独的狼。让他不由生出一个念头——孤月苍狼! 然而,胖子还是有些遗憾的,这方天空,终究还是少了一轮明月,一轮只存在于记忆中的故乡明月! 他的目光仿佛已经越过了极北之地的雪原,越过纷纷扰扰的神赐共和,一路向南,最终停留在人类帝国的北疆,北境长城。 那里镶嵌着大陆最热血也是最传奇的城市——狼城,一座千年不朽,真正的英雄之城! “只有狼城的月色才是最美的!不是吗?”胖子抽着鼻子说道。 没有人回答,冰原狼不会说话,可是,它同样沉浸在某种微妙的情绪之中—— 胖子明白,冰原狼此刻的情绪未必是它自己的情绪,也可能来自它此刻精神世界的另一个存在——一位不知身在何处的公主殿下。身为人类帝国的公主,却因为离奇的身世而具有兽人血脉,更是一名罕见的德鲁伊。这种令人艳羡的天赋,让她可以随时和自己的灵兽沟通,她们的精神世界是完全共通的。 胖子很满意此刻的氛围,良好而信任的氛围是谈话的基础,而共同的过去显然会增加彼此的信任! “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联系公主殿下!你是公主殿下的灵兽,能不能告诉我,公主殿下此刻在听吗?” 冰原狼凝视着天空,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七章 傀儡 “殿下,你临行前托我的事情有了眉目。 今天,我从生死桥边带回一名神赐共和军人,是隶属于元老院神殿骑士团的人,资质品性皆符合殿下要求。此人品性端正,忠诚勇直——“ 胖子正说着,冰原狼忽然转过了硕大的脑袋,绿莹莹的眼眸盯着胖子似笑非笑。 “呃,品性端正,忠诚勇直……直……”胖子被冰原狼看得脸色一红:“算了,我还是直白的一点吧。 嗯,今天,我遇到的那个神殿骑士团的家伙,总的来说,用一句话就能形容,那就是——当兵当傻了! 他想要进入死亡之地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为了复仇,但是背后的原因却有些复杂。 不知道殿下有没有收到过一个有意思的情报:一个多月前,神赐共和元老院发生了一场变故,据说神赐共和的那些最高统治者们险些被一锅端了。 那时候,咱们还好一阵担心,要是那些带领神赐共和在衰败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的元老们都完蛋了,换上励精图治的家伙,对帝国对北疆而言,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今天,事件的亲历者之一终于出现了,并且告诉了我其中的部分真相。 怎么说呢?整起事件没有任何新意可研,还是神赐共和这些年作死的老套路了。 今年以来,不是一直都有传言,神赐共和那个疯子一样的暮光亲王——梵卓要复出了吗?六年前,这个疯子亲王攻破布鲁达城,驱逐元老院,在神赐共和内部掀起巨大的风暴。随后,他又勾结死灵,摧毁帝国的西北重镇塔木城。如果不是被同样发了疯的阿恒重创于极西之地的暮光之城,梵卓恐怕已经成功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帝国。 这一次,神赐共和元老院的墙头草们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了,居然秘密决定向死对头暮光城妥协。逃亡的这个家伙呢,是元老院直属神殿骑士团的千人长,并且是在元老院当值的近卫。 殿下应该很清楚,神殿骑士团都是一群被洗脑洗到六亲不认的蠢货,他们的口号便是“守护共和”。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明显了,元老院一如既往地没能做好保密工作,这个举动立即被部分神殿骑士视作对共和信仰的亵渎,其中就包括了我今天捡到的这个笨蛋。 于是,在一个并不是很特殊的日子,这些神殿骑士干了一件轰轰烈烈,险些改变历史的大事件。神殿骑士的几位千人长趁着元老们集会,带领部下向元老院发动了兵谏。由于事发突然,且发起者之一也是当日执勤军官,这帮神殿骑士兵不血刃地将所有元老都堵在了布鲁达城的议院大厅。 趾高气昂惯了的元老们吓坏了,他们以为自己末日来临。他们不能不害怕啊,距离六年前梵卓在布鲁达城发动的血色恐怖并不遥远,他们以为这是一次新的叛乱。 很可惜,不是!这只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冲动之下做出的不理智行为。 于是,结果就可以预料了。 神赐共和元老院的那帮政客们,治国虽然不怎么样,但嘴皮子绝对是一流的。于是,发动兵谏的神殿骑士们悲剧了。他们居然放弃了占据绝对优势的武力,转而在令人堪忧的智力层面与元老们展开较量。 很快,他们相信了慷慨激昂、痛哭流涕、自称忍辱负重、一心为国的元老们,他们诚恳地为自己的莽撞行为向元老们道歉。 剩下的,就是毫无悬念带着悲剧色彩的结局了。 参与兵谏神殿骑士们在退出议事厅的当晚,就被彻底解除了武装。三十三名军官被杀,囚禁者若干。 逃入死亡之地的这个家伙运气不错,退出议院后,他正好休假返回家中,事实上,他本已开始休假,却因为所谓的理想参与了这次兵谏。 但结果或许更加悲剧,愤怒的元老院在发现少了一人后,决定灭口,他们派遣共和宪兵实施了秘密屠杀……一家人,仅他一人逃脱。 所以,这是一个单纯的渴望复仇的男人。同时,他依然是一个被理想束缚的人,从他的举止来看,依然有着军人特有的高度的自制力,与镇上那些无法无天的人渣们截然不同。 这种人具有游猎者所看重的诸多特质。目前,游猎者招募的人数已经越来越少了,我相信,下个月的生死桥,能够被允许喝下忘忧汤的人将屈指可数。 再有半个月时间,游猎者的招募者就会再次来到小镇,我相信此人一定会被选中。殿下想要控制一个人进入死亡之地的话,这个人将是最好的选择。所以,还请殿下尽早过来,万万不能让游猎者有所警觉。一旦让游猎者知晓我们要做的事情,报复绝对是我们难以承受的。” 胖子说完以后,紧盯着冰原狼的眼睛。 冰原狼眼眸闪动,似在思考,似在权衡,过了片刻,它终于点了点头。 胖子松了一口气,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一次,有了德鲁伊的帮助,加上一个清白得一眼就能看穿的傀儡,想要窥视黒堡,窥视死亡之地,将不会再有任何阻碍。 “若有可能,还请殿下尽量善待此人吧!说实话,欺骗一个老实人,我的心还是有点发痛的!”胖子摸着已经不多的良心,补充了一句。 回应他的却是冰原狼鄙视到极点的眼神。 胖子耸耸肩,“别这样看我,我说的是实话!况且,这个世界上,傻子已经不多了,不是吗?” 冰原狼自然不会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它抖了抖金色的毛发,准备起身离开。 “啊!这就走了,我还想着咱们彻夜长谈呢!”胖子不无幽怨地道,“要不,带我一程吧,我可是帮了你家公主殿下一个大忙呢!” 胖子觉察到德鲁伊公主已经离开,便习惯性地调侃一下,哪知道冰原狼居然真的停下了脚步,而且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咦,今天,你这狼头怎么这么好说话?”胖子惊疑不定,吓得一时竟不敢真坐上去。 冰原狼眼中的鄙夷之色更深,转身就要走。 “哎哎哎,别走啊!带上我,带上我,我这就上来!”胖子忙不迭喊道,“这不是一时激动得没反应过来嘛!” 他心满意足地跳上狼背,别说,这灵兽骑起来感觉真是不一样啊! “走咯!”胖子得意地嚷嚷。 然而,却见冰原狼转过了身,猛地一跃而起,向着那千尺高的悬崖跳了下去。 “救命啊!命啊!啊——!” 悬崖边空空荡荡,只留下胖子惊恐到了极点的尖叫声。 第八章 大人物 胖子摇摇晃晃地走在小镇的黑煤渣路上,小腿肚还在打颤,刚才那一跳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胖子非常大度地原谅了金色冰原狼……嗯,看在德鲁伊公主的份上,他决定第一千零一次原谅那个睚眦必报的家伙了。 没错,如果不是公主,他一定揍得那头狼屁股开花。胖子终于再次给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心里顿时舒坦多了。 当然,胖子在回小镇前,已经换了一副模样,身为这里最有权势的人,他可不想让人看出他的狼狈模样。 此刻,正是酒肆赌场生意最红火的时候,那些亡命之徒根本不珍惜到手的钱财,反正过的是有今日没明天的生活。 当然,胖子对待那些亡命之徒的态度,和那些亡命之徒对待钱财的态度一般无二。 胖子走在街道上,距离那些人如此之近,却仿佛看着各种故事的画本,有趣却置身事外。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没必要太认真! “这位大爷,这么冷的天,进来喝杯热酒吧!”画本里的伙计热情地向胖子发出了邀约。 胖子理所当然地不理不睬,自顾自向前走去。 伙计撇撇嘴,能到这个小镇做工,自然都是有些背景和眼力的。看胖子走开了一段距离,他立即压低声音对另一个伙计道:“我赌他活不过三天!两个金币怎么样?” 另一个伙计翻了个白眼:“你当我傻吗?那个一身破铠甲的吝啬鬼也才赌一个金币!”他又一脸得意道,“嘿,不会是上一个看走眼了,这次想要翻本吧!” 前一个伙计有些郁闷道:“谁能想到那吝啬鬼就要了一杯最便宜的麦酒?不是我埋汰咱们家的东西,那玩意儿真跟马尿没分别!那吝啬鬼居然躲在角落一喝就是两个时辰,就算找不到活儿干,靠马尿也能撑过去三天!咱亏大了!” “嘿嘿,谁让掌柜为了和栖凤楼抢生意,搞了个无限续杯呢?还一搞就是三天。不过,你小子可不能抵赖!” “嗤,一个金币而已!爽快点,这次敢不敢赌!” “我想想!刚才那人眼生得很,脚底打晃,又不是刚从栖凤楼出来,应该是个实力差劲的新人。没实力还装高冷——这样吧,我赌他活不过两天,五个金币!” 没等回答,一个懒懒的声音响起: “喂,你们是在说我吗?” “没有!绝对没有!大爷您说笑了,在咱们店,您这样的贵客可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啊!”两个伙计吓了一跳,撞鬼了吗?这人走路怎么不带半点声音的。 “哦,衣食父母啊!”胖子笑眯眯地沉吟了一下,“那叫一声来听听!” 俩伙计一怔,还没来得及纠结,胖子已经自顾自走了进去。四处兜了一眼,立即在一处不显眼的墙角找到了那铠甲汉子,对方的面前还有一个空位。 胖子施施然走过去坐下,对着跟过来的伙计道:“极冰草酒,两杯!”他屈指一弹,一枚金币已经落在了伙计手中。 铠甲汉子抬眼,不认识,看起来也不算讨厌的一个人,便又低下头看着硕大的空酒杯,不言不语。 胖子看得出,对方已经有了七八分的酒意,只不过强大的自制力让他保持了一个相对清醒的状态。然而,酒精的麻醉,终究还是降低了对方的警惕性。 两杯极冰草酒送到,胖子将其中一杯推到了铠甲汉子的面前。 “我不喝酒!”铠甲汉子再次抬头,他语速有些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每个字的发音清晰。 胖子笑了笑,扫了一眼对方硕大的酒杯:“阁下看起来可不是个会撒谎的人!放心吧,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就算喝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没人敢在镇子里破坏死神当铺的规矩。这杯酒,我请你!” 铠甲汉子的语速依然很慢:“我不喝酒!” 胖子皱了一下眉头。 却听铠甲汉子又慢慢道:“麦酒可以填肚子,你的酒不行!” 胖子失笑,感情这家伙是把酒当饭吃啊,至于其中的酒精,只是附带的罢了!他有些不解道:“死神当铺没给你一天的花用吗?你省着做什么?随便找点活儿做做,还是能挣不少的!” 铠甲汉子的脸色有些难堪,闷闷道:“已经找过了!” 胖子立即明白过来,看来是没人肯给这个大块头活儿干。也对,谁让他是个异类呢? 胖子对自己的镇子什么德行心知肚明,人人都活得像条鼻涕虫,却偏偏又喜欢践踏同类的尊严。眼前刚从神殿骑士团出来的铠甲汉子能忍才怪? 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起放在铠甲汉子面前的极冰草酒。 “既然不喝,那就便宜老娘了!大块头,没意见吧?”声音是娇滴滴的,身材也不错,只不过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耳根的曼陀罗花却有些刺眼。 铠甲汉子看了一眼,认出来是先前勾搭胖子的女人。他嗯了一声,继续低着头,看着他硕大的空酒杯,再没有说话。 曼陀罗花的女人嘴角微翘,拍了拍旁边酒桌一个人的肩膀:“劳烦,让一让!” 那人一怔,看清女人模样,赶紧起身。 曼陀罗花将对方的椅子拽了过来,靠着胖子和铠甲汉子的酒桌坐下,她瞅了一眼胖子,眼神微微一眯,没有过多停留,就继续看向铠甲汉子: “唉,又一个被咱们胖东家骗惨了的可怜家伙!” 铠甲汉子默不作声,他并不愿意搭理这种女人,无论这个女人是不是跟那胖子不清不楚,他都不愿意牵扯到未知的麻烦中去。 胖子没想到这女人上来就说这个,暗暗皱眉。不过,没等他开口,已经有人插话了: “曼陀罗,这样诋毁咱们英明睿智的东家,小心一辈子过不了生死桥!”来的人风度翩翩,长相也不赖。 曼陀罗画的女人果然叫做曼陀罗,她冷冷道:“说书的,你来凑什么热闹,马屁精一个!” 那说书的男子也不在意,他不知从哪里也扯来一张凳子,挨着三人坐下。小小的酒桌居然挤了满满四个人,胖子很无语。 “阁下面生得很啊!新来的?”说书的男子看了胖子一眼,颇感兴趣道,“有时间咱们好好聊聊?我这人最爱结交朋友了!你可能还不清楚,死神当铺的掌柜,咱们睿智的傅先生就是我的知心好友!” 接着,不等胖子回答,说书的男子已经转过头色迷迷地看向曼陀罗。 胖子:“……” 曼陀罗冷哼一声:“马屁精,收起你那一套,老娘等着过桥已经大半年了。很清楚这个时候,咱们那个胖东家绝不会来这里!人家是真正的大人物,咱们算什么?没得污了人家的耳朵眼睛!” 说书的男子啧啧道:“瞧瞧,这股酸劲儿,何苦呢?人家看不上你的!不过我喜欢,要不咱们——” 曼陀罗冷冷道:“老娘喜欢的是人,不是牲口!就算他是大人物,难道还能阻止我喜欢他不成?” 胖子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个口口声声傅先生的马屁精,一个是欲求不满的妖精,难道这俩人看出了他的身份?不太可能!不过,都还挺受用,那就姑且听着吧。 这时,铠甲汉子似乎从酒意中清醒了一点,他抬头道:“大人物?你们说的是这里的东家吗?” 第九章 躁动 身为神殿骑士,神赐共和元老院近卫,铠甲汉子自然见过不少大人物,但是,他还真没见过像胖子这种大人物。在铠甲汉子心里,胖子或许在所谓的地下世界拥有一定的地位,但绝对无法称得上大人物。 地下世界,就意味着见不得光,见不得光的又算的上什么大人物呢?所以,当胖子说会替他找一个德鲁伊时,他其实不敢相信,只是不得不信罢了。 “不用怀疑,傅先生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大人物,这一点,我可没有半点恭维的意思。”说书人一本正经道,“虽然没有几个人知道傅先生的来历,但是一个能在特赦法令发布的前半年,就开始在这里提前布局,建立这样一个小镇的人,你认为会是一个普通人吗?” 铠甲汉子一怔,他当然知道特设法令。六年前,极北冰原突然死潮泛滥,从死亡之地冲出了数以十万计的各种骷髅怪物,一直承担着防御极北之地、独立于各大势力之外的游猎者军团在死潮中损失惨重,作为指挥中枢的黒堡更是损毁严重。 虽然这次死潮很快退去,但还是严重威胁到了大陆人族的生存。经大陆各国与游猎者协定,特赦各国死囚,用于补充游猎者兵员。并约定,但凡在死亡之地服役三年不死者,无论服役前是否罪大恶极,皆免除一切罪罚,违者重裁。 同时,游猎者军团为了保证那些恶棍加入后军团的战斗力,以及自身在大陆各大势力中的独立性,要求每个进入死亡之地的人都需要喝下一碗忘忧汤,抛开过往,一心一意地守护极北之地人族最重要的防线。 铠甲汉子相信,这条法令在颁布前,绝对属于绝密中的绝密,否则大陆早就乱套了! 他有些吃惊,这个地方真的在法令颁布前就存在了吗?要知道,这样一个以收留罪囚的方式来收集情报的地方,只有特赦法令的存在才有意义。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个胖胖的家伙早在法令颁布前,就已经掌握了内幕! 说书人又继续道:“不过,这不是最关键的!更为重要的是,傅先生掌握着游猎者的推荐权。” 铠甲汉子疑惑道:“推荐权?” 说书人道:“没错,推荐权力。虽然不足以让你一定能够加入游猎者,却能够让你一定加入不了游猎者。” 话有些拗口,意思却很明白。 曼陀罗叹了一口气:“没错,他的确是个大人物,可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这世上有几个大人物不是骗子?”说书人嗤笑道。 铠甲汉子再度沉默地低下头,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空酒杯,不知想着什么心思。 曼陀罗笑了笑,对着走过的伙计打了个响指,指着铠甲汉子的空酒杯道:“加满!” 伙计忙不迭地应了下来,很快,硕大的酒杯中再次装满了黑色麦酒。 “谢谢!”铠甲汉子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大块头,如果有选择,离开吧,这里不适合你!”曼陀罗笑了笑,“看得出,咱们的胖东家待你不错,我在这里大半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他亲自带人回来,你如果要离开,应该不会被阻拦的。” “我绝不会离开!”铠甲汉子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就对了!”说书人瞧了一眼曼陀罗,极为赞许,“知道她为什么叫你离开吗?” 不等铠甲汉子回应,说书人已经继续说道:“因为你是最符合游猎者需要的人。傅先生这个月一定会推荐你的。相信我,我阅人无数。而她,苦苦等了大半年,终于要轮到她了,却因为你的出现,可能让她再多等一个月! 在这个月里,她得干各种脏活儿烂活儿,甚至还要去冰原上去寻找剧毒的蛊虫,那样她才能赚到更多的金钱,让她熬过接下来的一个月。可是,说不定她在冰原上就被漏网得死灵杀了,或者被毒虫咬死了,谁知道呢?” 铠甲汉子相当吃惊地看着曼陀罗花的女子。 曼陀罗耸耸肩,:“他说的没错!这也是你不可能找到工作的原因,因为这里的人都不会喜欢你,你这个注定插队的家伙。要知道,游猎者这大半年来招募的人数越来越少了。下个月,说不定不足一手之数。如果不是禁止在此厮杀,你此刻可能已经死了!” 这个女人很坦白!坦白得让人甚至生不出半点厌恶得情绪。 这时,胖子终于忍不住插话道:“那么,我呢?我这样的人有机会被推荐吗?” 曼陀罗和说书人都回头看了一眼胖子,又面无表情地回头。 铠甲汉子沉吟了一下:“或许,游猎着下一次需要招募更多的人手呢?” “不可能!”曼陀罗直接否定,“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整个死亡之地都变得越来越沉寂。我见过好几个游猎者的招募人,他们无论身体还是神情都太放松了!他们是和死灵战斗在第一线的人,连他们都这样了,说明了什么呢?说明那个存在了近六年特赦法令快要失去存在的意义了。” 说书人的脸色也相当不好:“特赦法令取消,这座小镇就不会再存在。我们会失去最后的庇护所。既然千辛万苦来这里,谁不想求条活路?” 他抬了抬酒杯:“珍惜吧!幸运的家伙。进去了,或许都不用战斗,就可以混过这三年。然后,一切又可以重头再来。如果有可能,也在傅先生面前提一提曼陀罗吧,她挺不容易的!” 曼陀罗沉默着。 铠甲汉子也沉默着,他忽然发现,那个嘻嘻哈哈,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的胖子,其实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所有人的头上。而这座镇子,正酝酿着莫名的躁动,似乎随时都会如火山般喷涌而出。 曼陀罗突然站了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用去说,早死早超生,老娘不在乎!” 说完,曼陀罗就离开了,身形消失在街道上。 “看来,她是真的喜欢傅先生啊!”说书人看着曼陀罗曼妙的背影,幽幽说道,说完,他也喝完杯中酒离开了。 胖子摩挲着手中的酒杯,最终一口也没喝,直接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第十章 隐忧 栖凤楼,后庭院。 “少爷,这是雏燕从黑海送回的情报,已经解译完毕。”春娘递上文书。 胖子接过,却没有立即去看,而是沉声道:“春娘,目前咱们能够动用的武力中,最近的是谁?多久能够赶来这里?” 春娘见自家少爷少有的严肃,心中一凛·:“不知少爷需要什么样的人手?” “能够镇压任何骚乱,并且足够忠诚。” 春娘一惊,这句话的蕴含的信息量极大。第一,自家少爷认为镇子里会发生骚乱。第二,少爷认为镇子里的密卫已经不可信,必须从镇外调遣力量镇压骚乱。 可是,身为少爷身边的情报官,她却没有得到任何通报,这绝对是她的失职! “少爷——!” 胖子摇摇头:“只是一点蛛丝马迹,也许是我过于小心了!不过,就算是一丝可能性,我们也必须全力对待。我们终究是外来者,就算过去了六年,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极北冰原,始终是游猎者和隐神的地盘。算了,继续说吧——” “是,少爷。”春娘恢复了镇定,“我们可以信任的武力有两支,一是蛊族部落,蛊族的纳兰辰族长待少爷向来亲厚,对我们的支持也一直毫无保留。蛊族虽不以战力著称,但其天赋异能神秘而强大,足以平定任何骚乱。从现在算起,他们最快三日可以抵达此处。” 胖子直接道:“太迟了!” 春娘诧异地看了一眼胖子,继续道:“那么,就只有狼骑营了。狼骑营本就是郭武少爷和纳兰夫人特意派来保护少爷您的,是咱们绝对可以信任的强大力量。他们的秘密驻地毗邻咱们的山谷,抵达这里最多两个时辰。不过——” 春娘为难地看了一眼胖子,顿了一下才道,“不过,狼骑营行踪不定,他们一直担负着您给他们的秘密使命……极夜到来之前,狼骑营的主要力量很少留在驻地。” 胖子叹了一口:“这么说,除了成分复杂的密卫,明晚之前,咱们没有可以动用的镇压性武力了。” 春娘点点头:“我可以联系一下狼骑营,但是希望不大!或者,最坏的情况下,咱们可以试着联系游猎者,这些年他们输出的稀有矿石和特殊药材一直是咱们在运作,咱们在游猎者中的口碑一向不错!” 胖子摇摇头:“游猎者绝对不会介入这种纷争的。” 春娘犹豫了一下,问道:“少爷,究竟什么事情让您如此担心?” 胖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有人试图给咱们制造麻烦!一切都是我的疏忽!或许应该感谢今天的闯入者,如果没有将他带回小镇,我恐怕依然一无所觉。那些麻烦制造者搞不清这个闯入者的来路——没有地下世界的引荐,行事方式更是格格不入,却由我亲自带进来。 于是,他们害怕了!用各种手段在试探他——排斥,拉拢,推心置腹。” 说到这里,胖子忽然莞尔一笑:“可是,我带回来的那个大块头,扔在外面的人渣中,其实属于相当奇葩的存在,他的那些表现只会让麻烦制造者更加迷惑,更加恐慌! 我早该预知这一切的,死亡之地过于平静,过生死桥的希望日益渺茫。镇子里那些暴躁不安的情绪越来越严重,这种情绪被人利用了,我现在还不清楚有多少人参与进去,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其他势力介入?我们必须快刀斩乱麻,以雷霆手段解决此事!” 春娘内心一沉,她很清楚一旦有外部力量插手意味着什么,六年了,对于大陆真正的权势者而言,少爷和小镇的存在并非隐秘,背后的力量也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 这些力量的存在,在过去的六年中,足以吓阻任何图谋不轨者的野心。 然而,反过来说,现在如果真有外部势力试图染指,那就意味着对方并不忌惮少爷背后的力量。 春娘犹疑道:“或许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 胖子苦笑:“不,真相往往比我们预想的更加糟糕!”他深吸了一口气,“每一次我心绪不宁时,必有大事发生!” 春娘安慰道:“少爷放心,这些年雏燕并非毫无作为。我们隐蔽镇中的人手或许无法平息祸乱,但保护您安全离开毫无问题。” 胖子摇头:“我不能离开!” 春娘劝道:“少爷——” 胖子:“不用劝我,春娘你应该明白的!” 春娘默然,她当然明白,可是,她觉得是时候放弃了!六年了,如果那个人和那个女孩真的还活在世上,怎么可能杳无踪迹。哪怕他们藏身在死亡之地,也绝不可能毫无消息! 因为那个消失的男子,实在太过耀眼,就算是极北的黑暗也不可能掩盖他的光芒。 “少爷,奴婢斗胆,有几句话实在不吐不快。就算你见罪,我也一定要说。”春娘一字一句,盯着胖子说道。 胖子微微讶异,春娘已经很久没有自称“奴婢”了。事实上,对于将他从小照料到大的春娘,他也从来没有视之为仆。他和她本就是家人。六年前,他毅然离开狼城,来到极北之地,春娘本不必跟随,只因担心他无法照顾自己,便跟着跋涉数千里,饱受风霜苦寒,不离不弃。 “少爷,奴婢恳请您,放下那份执念,不要再找他和阿丑姑娘了!” 胖子偏开头,显然不想听,但是也无法阻止眼前的妇人继续说下去。 “少爷,这些年,整个冰原只要是人烟之地,你都已经寻遍了,始终没有他们的半点消息。纳兰夫人同样遍寻天下,甚至去了帝国荒无人烟的巴扎沙漠,同样一无所获。少爷,其实你很清楚,在最初的三年里,几乎整个大陆的人都在寻找阿恒,包括哪些恨不得他死的人。 可是,无论是故人还是仇人,没有人能够得到他半点消息。 我知道您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那个被黑暗永远笼罩的地方,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真的在极北之地,就一定知道您在生死桥边等了一年又一年,那他们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出现?” 胖子痛苦地别过脸,他不想流露出半点的软弱,哪怕面前是最亲近的人之一。 “少爷,不要再给自己找借口,那只会让你在知道真相的时候,伤得更深——” “别说了!春娘,不要再说了!”胖子沙哑着声音。 “不,少爷,你必须清醒了!”春娘同样噙着眼泪,“你和我一样,都很清楚,阿恒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只要他知道您在这里等他,就一定会过来的。” “或许他们加入了游猎者——”胖子试图争辩。 “少爷,您不要再用游猎者的誓言做借口,你们兄弟三人,从小到大发过的誓还少吗?小时候老公爵的皮鞭子奈何不了你们,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的你们,岂是游猎者的誓言能够束缚?更何况,他骨子里是那么骄傲那么看重情义的一个人,他怎么忍心看着少爷您受这种苦? 既然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出现,那么只有一个原因——” 胖子紧紧地攥着拳头,神情却异常坚定:“不!阿恒绝对不会死,他是真正的神族,也是那些害怕他的人口中的不死亡灵!他不愿见我,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都知道,他的银色血液让整个大陆都感到恐慌,他如果公开露面,只会给所有亲近的人带来麻烦,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 我相信,他一定会出现,带着师姐一起出现!” 春娘痛苦地闭上眼睛,她忽然失去了说下去的勇气。她知道少爷口中的师姐是谁,也明白少爷对那个女孩的痴情,更明白那个命悬一线的女孩唯一的生机是什么——这片大陆,唯一能够救活那个女孩的就是出身冰封神族的李无恒。 李无恒带走了那个女孩,可是他们已经消失了六年! 这么多年来,如果李无恒真的没死,他一定会知道少爷在找他。他不出现,说明他在回避!他到底在回避什么?害怕什么?就算他自己因为银色血液不愿意露面,为什么要让那个女孩跟着他一起消失——? 答案其实很简单,唯一的答案就是,那个女孩其实已经不在—— 春娘无法继续说下去,少爷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如果清醒着,就不可能想不到这个最有可能接近事实的答案。他之所以没有想到,只因为在脑海中划下了一片禁区,禁止他自己去那样思考。 “春娘,你之所以毫无信心,是因为有一件事情我并没有对你提起。其实我快要找到阿恒了!我找到了一个和他小时候生得极像的孩子!那个孩子生活在死亡之地,住在黒堡。她跟在一个女人的身边,掌管生死桥的女人。 所以,我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了,我绝对不能离开。下个月,游猎者的招募人极有可能还是掌管生死桥的女人。再过十五天左右,她就会来到小镇确定名单,我相信,这一次,我一定能够找到真相,绝不会失望。 所以,那些想要作乱的人渣,如果胆敢坏我好事,我会亲手把他们一个个送进地狱!” 胖子发完狠,忽然笑了笑:“春娘,其实我之所以那么问,只是想要找到更加简单粗暴的办法。既然不能快刀斩乱麻,那就麻烦一点,我自己辛苦辛苦,放心吧,一帮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翻不起什么风浪。” 听着自家少爷充满信心的话语,春娘却更加的心酸,她很想说:或许,一辈子都找不到那个人,才是最好的结局! 真相如果注定残酷,那就不要让它来得如此之快! 第十一章 消息 死神当铺在准备新一轮的游猎者候选名单,这次的名单非常特别,据说每个人都有可能进入这个名单,这个消息是从一个气喘吁吁的栖凤楼姑娘口中说出来的。 “傅东家昨晚就这里过夜,他亲口告诉我的!”叫做如烟的姑娘神秘兮兮地对另外一个“闺中密友”说道,又满脸红晕,压低着声音:“知道不?东家壮得跟头牛一样,我到现在还没能喘过气来呢!”。 不到一个时辰,这个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小镇。 然后,栖凤楼的门槛差点被踏平了。 “如烟姑娘,如烟姑娘在吗?老子要如烟姑娘陪我过夜!” “哎呦,大爷,这一大早的,你让如烟姑娘怎么陪你过夜啊?” “贼娘的,这外面天黑过吗?啥时候都是光天化日,怕啥球?” “不行啊!大爷,不管天黑没黑都不行的,咱们如烟从来不陪客人过夜的。” …… “喂,那个新来的,别在那儿瞎逼逼,没听说过如烟姑娘从来不卖身吗?” “放屁!不卖身,那昨晚胖东家快活了整晚算啥?” “猪脑袋啊!东家又不给钱,能算卖吗?” “混蛋,你找死吗?” “我找死怎么着?” “你以为老子不敢动你吗?” “没错,我就笃定你不敢!” 好吧,黑塔一样粗壮的莽汉的确不敢,死神当铺的规矩不是说笑的,动手了,先死的一定是他! 挑衅的家伙也好失望! …… 眼看着栖凤楼变成了菜场,老鸨子也无奈到了极点,她只能双手并作喇叭:“如烟,你再不出来,老娘就要被这群混蛋的吐沫星子给淹啦!” “姆妈,奴家这就来了!” 一个约莫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倚着二楼的栏杆,虽然算不上绝色佳人,倒也当得上烟视媚行四个字。 “如烟,一个时辰,陪我一个时辰,这袋金币就归你啦!” “如烟,跟我说上几句体己话儿,这颗宝石就是你的!” “你们这些混蛋,如烟姑娘品行高洁,出淤泥不染,怎么会在乎这点钱财?如烟啊,只要让老头子我陪你下下棋,唱唱曲儿,老头子我就算下半辈子做牛做马,也要为你赎身!” “无耻!”众人齐齐鄙视,一只脚都踏进棺材板的老不死,居然说什么下半辈子! 栖凤楼的老鸨和其他姑娘更是脸都黑了,这老头子满嘴胡言,什么“出淤泥而不染”,感情自己这些人都是淤泥啊! 眼看着栖凤楼内跟煮沸的开水一样,如烟不得不抬了抬手中的秀帕,轻声慢语:“诸位大爷抬爱,奴家实在受之有愧。思来想去,奴家终究只是区区小女子一人,深恐应付不来,负了诸位大爷的厚爱。 不如这样,奴家这就回厢房等着,诸位大爷若是愿意,便轮流进来说几句体己话就好。奴家身体微恙,实在不能陪伴太久。还请诸位大爷体谅小女子了——” 如烟倚着栏杆,说道身体微恙时,甚至羞红了脸颊,那模样更美了三分。她说罢,便离开了栏杆,甚至微微踉跄了一下,才消失在了厢房。 这一踉跄直撩得众人心中痒痒,想想那个胖东家干的好事,恨不能以身代之。 先前要做牛做马的老头子更是捋着半截胡须,直夸赞:“也好也好,如烟姑娘果然蕙质兰心,这下大家都能雨露均沾,不错不错!” 神特么雨露均沾!众人恨不得揍这个自命风流的老头子一顿。 老头子浑不在意,居然像泥鳅一样挤到了楼梯口,正要第一个上去。却被老鸨拦住,冷笑道:“真当这里是善堂啊?!交二十个金币再过去。老娘待会儿数十下,你个老混蛋就得从如烟房里滚出来!” 老头子满脸不情愿地从钱袋子里慢慢数出二十个金币,刚交给老鸨,就撒腿冲了上去。 然后,没等老鸨数十下,就从如烟房中出来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见老头子下了楼,一些相熟的赶紧凑过去低声问:“如烟姑娘都说什么了?你这老货怎么这么快?” 老头子没有回答,反倒有些警惕地瞧了对方一眼,神叨叨地出了大门。 第二个精瘦精瘦,跟猴子一样的男人迫不及待地给老鸨送上了宝石,见老鸨还在手中掂量,就急不可耐道:“绝命洞里挖出来的,至少值两百个金币!能让我跟如烟姑娘多说几句不?” 老鸨笑眯眯道:“当然可以,去吧!” 精瘦男人连忙快步上去,然而转眼间便又从如烟厢房中跑了出来,屁股跟着火一样冲出了栖凤楼,旁人连搭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下,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高高吊起,恨不得下一个就是自己。 一个一个地进去,一个一个匆匆忙忙地出去,结果,栖凤楼中,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进来,同样出去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但是,具体如烟姑娘说了什么,居然没人知道。 街道上本来旁观,不肯花钱打算蹭点消息的人也坐不住了。栖凤楼旁边的酒肆立即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脸色铁青的掌柜:娘的,白白推出三天无限续杯的活动了。 最后,就连那些懒鬼伙计也去看热闹了,掌柜只能亲自收拾杯盏,瞧见那个还在角落喝麦酒的铠甲汉子,只觉眼前一黑,身体摇了摇,还好强忍着一口老血硬生生挺住了!这家伙到底是酒桶还是饭桶? 他换了笑眯眯的脸庞,对着铠甲汉子:“阁下怎么不去瞧瞧热闹啊?”掌柜心里有点小纠结,去吧,这店里一个客人没有挺丢脸。不去吧,这货楞得楞灯耗在这儿,瞧着心里也发堵。 “啊!”铠甲汉子微微诧异地抬起头,脸色变得微红:“哦,喝了一晚上,还是有一点饿,再喝上几杯我就过去了!” 闻言,咣当一声,掌柜撞翻了一排桌椅。 ### 栖凤楼后宅。 胖子一脸慈祥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正是今天栖凤楼的传奇人物——如烟姑娘。 “辛苦你啦,小如烟!”胖子和蔼可亲,更语重心长,“昨晚用了一宿的嗓子,今天又说了大半天的话,来,这里有一瓶冰原雪兽的**,刚挤下来的,喝下润润嗓子!” 胖子递过去一个精美的瓷碗。 如烟俏脸微红,却是恭恭敬敬地接过瓷碗:“谢谢少爷!”她的嗓子的确有些吃不消了,昨晚陪着自家的胖少爷装模作样,各种婉转曲折地……,偏偏他不解风情,自顾自呼呼大睡——如烟一脸幽怨地扁扁嘴。 胖子恍若未见,又笑吟吟地对身边的中年妇人道:“春娘,栖凤楼那边今天去找过如烟的人,已经他们说过的话都记下来了吗?” 春娘回禀:“属下已经拿到了记录,正在命人分析!结合少爷您提供的线索,初步的结论是,存在骚乱的可能性为七成。骚乱的可能参与者约五成,而且,大部分属于骚乱开始后的从众者。真正的核心人员应该很少,所以才能如此隐秘。” 胖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太乐观了,一旦骚乱开始,以那帮人渣的尿性,趁机打砸抢的混蛋起码九成以上!” 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么,现在镇上的情况呢?” 春娘回答:“人心惶惶,人人自危!那些从栖凤楼出去的都早早开始布置,平日里有仇的都躲得远远的,少爷您所料不差,这些人绝不可能扭成一股绳!”她又有些担心道,“但是少爷,这样做会不会坏了咱们的规矩?” 胖子满意地摸摸下巴:“规矩?也对,是时候立新的规矩了!出一份正式的通告:告诉所有人,从现在开始,只要不死人,他们怎么玩都行,玩残了玩傻了,都无所谓,只要没死就不算坏了咱们死神当铺的规矩!明天天亮前,死神当铺正式开始比武选拔,胜者进入游猎者的推荐名单。” 胖子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又捏了捏拳头,:“那些混蛋们应该早就饥渴难耐了吧!而我,也是时候放松放松筋骨了! 好了,我宣布,游戏正式开始!” 第十二章 游戏 从入夜钟声响起的一刻,镇子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就没停止过。 酒肆的掌柜坐在自家门槛上,摸着有些青肿的额头,哀叹一声:“又一个英雄归了天啊!” 这时,一个高大粗壮的黑塔汉子从酒肆门前艰难地跑过,他似乎受了伤,瞧见酒肆,便转向想要躲进来,然而,没跑几步就一个踉跄,栽倒在黑煤渣的街道上。 他翻身爬起,四下看了看,只觉摔得有些莫名其妙,正要再逃,却变了脸色。 只听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共来了三人,他们见到黑塔汉子,立即停住了脚步。 三人容貌各异。 左侧一人青色皮肤,拖着一条布满鳞甲的尾巴,赫然是兽人中以冷血残暴著称的鳄族。中间那人相貌与普通人差别不大,只是颚骨高突,下牙外包,很明显,是个混血的人族。 最后那人落后两步,倒是不折不扣的人类,只是相貌平庸,生得一副沉默寡言的冷淡脸。 “我放弃,我放弃了还不行吗?”黑塔汉子翻身站起,对着追来的三人,一副灰心丧气的模样。 “你suo放弃就放弃,当老子sa瓜吗!”说话的是混血人族,发音有些古怪,居然是个大se头,“老鳄,丧(sang)!”。 鳄族男子没有半点迟疑,覆盖着鳞片指尖立即冒出可怕的锐刺,显然和混血男子配合已久。 “等一下!”黑塔汉子无奈,“不必麻烦,我自己动手!” 他飞快地从裤腿抽出一柄匕首,狠狠地扎在自己的大腿上,血花四溅。 “不够!”混血人族冷冷道。 黑塔汉子痛得大汗淋漓,却不敢犹豫,又朝自己的一条手臂扎了两刀。 “拿着匕sou的那zi sou呢!”混血人族冷笑。 黑塔汉子脸色剧变:“阁下莫要欺人太甚,大不了鱼死网破!” “不听话是吗?还是让我来帮你吧!”一柄软剑自手中弹出。 他猛地上前一步,然而下一刻,软剑却如毒蛇般拐了一个弯,刁钻无比地刺向身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冷淡男子。 与此同时,那亮出利爪的鳄族也甩出了硕大的鳞甲尾巴,带着狂风卷向同一个对手。 “捡便宜的鬣狗,去死吧!”混血男子暴喝一声。 蓬,哗啦啦仿佛下雨一样,漫天飞血。 “啊——!”竟是两声惨叫。 只见那柄软剑竟然拐弯拐过了头,狠狠刺入了鳄族的尾巴。紧接着,鳄族的尾巴也失去了目标,反倒将那大se头的混血人族扫向半空。 只是眨眼功夫,本来还是同盟的三人,就只剩下一人还站着,而且站着的还是那个被突然袭击的冷淡脸男子。 他好整以暇地掸掸手,又扫了一眼阴他不成,反被重伤的“同伴”,不屑地撇撇嘴。 至于刚刚三刀六洞黑塔汉子更是震撼无比,特么还给不给人活路,这种厉害得一塌糊涂得煞星也要靠下黑手竞争名额吗? 前后不过数息,黑塔汉子已经在他自以为彪悍无比的人生上,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外加一个重重的感叹号?! 他暗自庆幸,还好够果断,否则自己的人生就该画上句号了。 一直欣赏着眼前血腥画面的酒肆掌柜此刻也是目瞪口呆,高手,这个冷淡脸的家伙绝对是个高手啊! 没等感慨完,酒肆掌柜已经站起身,苦着脸对走过来的冷脸男子道:“客官,你也看到了,今晚本店打烊,您还是明日再来吧!”他倒也不慌,一个生意人,又不会去抢那游猎者的推荐名额,谁能跟他过不去呢?谁又敢坏了这里的规矩呢! 那人却没有止步,直直地走向店内,掌柜不得不连连后退。 “带我去找他,那个在你这里喝了一晚麦酒的家伙!”冷脸男子命令道。 “什么?”酒肆掌柜一愣。 一柄短匕出现在掌柜的面前,寒芒夺目。 酒肆掌柜吓得连连后退,又一次撞翻了身后桌椅,咚的一声,满满黑色麦酒的硕大酒桶也被撞得晃了一下。 冷淡脸男子不理跌倒在地的掌柜,环顾一圈,忽然叹息一声:“逛了一大圈,竟真是灯下黑!”他收起了匕首,又展开左手,手心一团微光浮现,映照着他的脸庞明暗不定。 掌柜慌张的脸庞立即变得惊恐,因为他听到那微光发出了嗡嗡之声,那嗡嗡声中竟似传出了微弱的人语。 随着男子慢慢地四处走动,那微光时而明亮,时而暗淡,其中的人语声也时高时低,却始终模糊不清。忽然,他俯下身,撬开一块地面的石板,敲了敲,却没有任何的回音。 渐渐,那微光的嗡嗡声开始消失,最终沉寂。 “还要继续隐瞒下去吗?”冷淡脸的男子皱起眉头,站在掌柜的面前,“刚才撞倒桌椅应该是通知他们吧,不如都请出来见个面!” “你手上的是传音蛊?!阁下到底是谁?”掌柜脸色苍白,不答反问。他终于认出了男子手心的微光,一种极为珍稀的蛊虫,就算在蛊族部落也不多见。传音蛊都是成对使用,只要两只蛊虫相距不超过二十丈,主蛊就能够传出另一只蛊虫周围的声音。 “见识不错嘛!不过,我这个人耐心不是太好,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冷淡脸有些不耐烦。 掌柜凝视着眼前的男子,惊惶的表情渐渐消失,他笑了笑,:“阁下的确很厉害,但你无论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说完,他的脸颊微微一动。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牙齿混着血飞出,一颗黑色带着腐臭的药丸在血沫里咝咝作响。 掌柜一脸怨毒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紧抿着嘴巴。 “放聪明一点,你应该明白,死亡对你而言,其实是最仁慈的事情。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掌柜冷笑不语,冷淡脸男子正要动作。 这时,店内忽然响起一声嗤笑:“这种硬骨头还是交给我吧!另外,把你那张可笑的面具收起来吧!” 说话间,店内昏暗的空间陡然出现一阵无形波动,静止的空气仿佛被狠狠扭曲了一般,掌柜的神色顿时难受至极,那无形波动让他烦闷欲呕。 一头金色的冰原狼突兀地出现在店内,狼背上跳下一个戴着幕篱的女子。 “见过殿下,”胖子抹下面具,又抖了抖身上的肥肉,原本收紧的身体立即变宽了许多,他苦笑不已,“这样都能被殿下你看出来,我可是从头到脚就连性格都特意换了个人啊!” 说完,他又恬着脸凑上去:“要不,殿下你说说,我到底哪里露馅了!” 幕篱女子指着冰原狼:“想知道?问大恒吧!它带我过来的。” 胖子一脸幽怨地瞧着冰原狼,这混蛋,惹不起连躲也躲不起吗? 幕篱女子走到酒肆掌柜的面前,带着丝质手套的纤手伸出,光芒自掌心涌出,笼罩住对方的身体。 酒肆掌柜惊恐莫名,想要挣扎,却仿佛陷入了泥潭动弹不得,很快,他的眼神涣散起来。 转眼间,幕篱女子便收回了手掌,一指硕大的酒桶:“入口机关在那里!向左转动三圈!” 胖子大喜,正要上去。 却听幕篱女子道:“不过不必了!那些人的目标是要控制你。下面有地道,那些人应该已经去找你了。”她忽然莞尔一笑,“可惜,他们注定找不到你了。” 胖子一愣。 幕篱女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这个一向胆小的东家,居然跑出来跟人动手厮杀,的确出人意料呢!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被你乱了阵脚,不得不兵行险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你们三兄弟在这一点上,还真是挺像啊,想法永远天马行空,不拘一格!” 胖子笑了笑:“殿下,可曾查到,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 幕篱女子摇摇头:“这个掌柜身份太低,所知有限——” 话没说完,胖子已经转身跑了出去。 幕篱女子奇道:“你去哪里?” 胖子头也不回:“回去等着被他们抓住啊,希望还来得及!” 幕篱女子摇摇头,和冰原狼一起再度消失在原地。 第十三章 凌乱 胖子身法很诡异,称不上飘逸,但是足够利索,眨眼功夫就翻过栖凤楼的院墙。 春娘被突然窜入后院的人影吓了一跳。 隐蔽的守卫甚至来不及发出警告,胖子又消失在那古怪的墙壁后,墙壁后面自然就是死神当铺的木屋房间。 “刚才那人是少爷吗?”春娘有些不确定。 不等有人回答,那真实而又近乎虚幻的墙壁上突然伸出一个大脑袋:“春娘,立即传令巷道内的燕爪原地待命,不得妄动!另外,命令镇中密卫速来死神当铺,就说有人作乱。” 春娘看着嵌在墙壁上说话的大脑袋,愣了一愣,才回答道:“是,少爷!” 胖子立即缩回了脑袋。 春娘苦笑着摇摇头,不明白自家少爷又在折腾什么?但是作为少爷身边的老人,自然清楚接下来该如何安排。 她拍拍手,隐蔽处立即走出一人,全身都包裹在黑色的斗篷中,那斗篷似乎吸收了周围的光线,看不清容貌。 “燕首,按少爷的吩咐传令吧!” 那人应了一声是,再次隐蔽不见。 春娘转身进了栖凤楼,栖凤楼是密卫的实际指挥中枢,与雏燕不同,密卫是半公开的。雏燕作为少爷手中最可靠的力量,自然要与被各大势力渗透得千疮百孔的密卫保持隔离。 而春娘自己,则是隔断雏燕活动痕迹的关键。 ### 胖子进了死神当铺木屋的房间后,便飞快地脱掉衣衫,换了一套宽大的常服。 刚换好了衣衫,房内的空间便是一阵波动,幕篱女子和冰原狼跟着出现。 “他们来了!”幕篱女子道。 胖子点点头,他展开手心,传音蛊再次发出微光,传出的声音也越发清晰,只听其中一人道: “曼陀罗,快点!掌柜已经示警,必定是有了变故,别让目标警觉逃掉。” 一个女声冷哼道:“慌什么!猫头鹰不是一直监视着吗?” 立即,一个沙哑的老者声音道:“目标从巷子进入死神当铺后,再没有出来过!” 那催促的人又道:“大块头,你,上前,走在第一个!” “我有名字,我叫塔图!”一个沉闷的声音道。 “别啰嗦,加入咱们,就要听命行事,快点,到前头去!” 听得出来,这些人虽然焦急,但还是相当小心的。被安排在前头的大块头塔图显然不受待见,被当做了盾牌。 大块头的身份,胖子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那个铠甲汉子贴身保存的羊皮纸上写着的正是这个名字。 胖子扭头对身边的幕篱女子道:“殿下,这个塔图就是我要推荐给你的人!” 幕篱女子闻言失笑:“你的眼光越来越特别了嘛!推荐的人这么快就背叛了——” 胖子仿佛听不出幕篱女子的讥刺,又弯腰从门缝中看向巷口,约莫有十二三人,没有生面孔,都是镇子里的人,他们快速向着死神当铺而来。 然而,对方在靠近院落的时候,却突然全都停下了脚步。 胖子一怔,立即反应过来。 毫无防备的死神当铺让这些人心生疑虑了。 还好,对方只是怀疑,却不想就此放弃。 胖子知道不能给对方思考的时间了,他立即对身后道:“殿下,我出去了!” 幕篱女子道:“何必麻烦,拿下他们,在德鲁伊面前,他们没有秘密可言。” 胖子摇摇头:“不行,这些人如果只是被利用的触手,恐怕会惊动幕后真正的黑手。待会儿,我会先行试探,请殿下见机行事。”他把见机行事四个字说得很重。 幕篱女子莞尔,这家伙,有时胆大包天,有时又胆小惜命:“放心!我会在需要时出手的!” 对她而言,眼前不过是场游戏。当然,她也有些好奇,究竟是谁要伸手这里?以胖子的为人手段,应该将大陆各方利益都平衡得很好才对! 放眼大陆,唯一有可能的只有那个疯子——暮光城的吸血亲王梵卓了。但幕篱女子却恰好知道,幕后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梵卓。 胖子已经拉开门: “各位不请自来,有什么事吗?”胖子冷冷地扫向众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眼睛却不时瞄向巷口。 众人被主动现身的胖子吓了一跳,这胖子傻了吗?他们这些人杀气腾腾,还需要问吗? 当然,这里的人都很清楚,眼前的胖子绝对不是傻子,这个奸商精的跟鬼似的。难道有恃无恐? “别被他骗了!这个混蛋的手在抖,他在拖延时间!” 仿佛印证那个人的判断,巷子口一个焦急声音传来:“密卫在向这里聚集,咱们好像被发现了,快动手!” 众人一惊,同时也释然,看来密卫就是胖子的依仗了。 “怕什么!发讯号,让外面的人不再留手,开始杀人,扩大骚乱!”发出命令的是一个精瘦汉子。 胖子眼神微眯,他听得出,说话的精瘦汉子正是之前带头之人。只是不知这人的价值是否够高,稍一思量,他还是决定按捺不动。 面上却是色厉内苒:“你们想造反吗?今日,若敢跨入当铺半步,必将死无全尸!” 话音未落,就哗啦啦涌进来七八人。 胖子暗暗撇嘴,虽然是演戏,但对方未免也太不给面子了。 进来的这些人手中兵器各异,从动作来看,却都是好手。 胖子看起来有些慌张,连退几步。 “动手!”精瘦汉子命令。 “傅先生,实在对不住了!”先动手的是那整日自命风流的说书人。他手中一柄铁扇,展开后,便如弧形利刃,一抖手,飞旋着杀向胖子。 瞧着转瞬即至的扇刃,胖子一动不动,脸上竟浮现困惑之色。 扇刃如电,在胖子身前数尺处微微一滞,陡然加速回旋,竟飞斩向领头的精瘦男子。 “傅先生快走,霆芳掩护您!”说书人大声报出自己的名字,便扑向精瘦男子。 那精瘦汉子猝不及防,反应却极快,飞身闪躲。 然而,砰的一声,精瘦男子背后再中一掌,鲜血狂喷。 不等落地,又一道裹挟飓风的马刀劈下。 精瘦汉子连遭突袭,只能勉强让开半边身子,终究还是躲闪不及,惨叫一声,半边身子几乎被斩断,扑地不起。 这一切就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胖子已经凌乱了,贼娘的,这些反骨仔疯了吗?这下,他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反戈一击……啊呸,全都泡汤了。 第十四章 大麻烦 袭击的人也凌乱了,有些还傻傻地举着兵器,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则仓惶散开。 “还不放下武器!”说书人怒斥一声。 这时,巷子口的警报一声急过一声,大队密卫前来的脚步声已经隐约可闻。终于有人开始丢下了武器,更多人却仓惶逃向巷口。 说书人松了一口气,单膝跪下:“傅先生,在下无能,让您受惊了!” “闭嘴!”胖子死死地盯着破坏自己好事的混蛋。 说书人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 胖子扫向另外两人, 塔图的刀尖还在淌血,曼陀罗却无所畏惧地迎向胖子择人而噬的目光。 巷口的战斗激烈而短暂,很快便平息了。 胖子瞧着疾步而来的密卫首领,摆摆手:“这里没事了,退下吧!” 首领看着鲜血淋漓的现场,微微讶异,没多问,遵命离去。 胖子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烦躁的心情,沉声道:“说吧!为什么这么做?” 说书人松了口气,刚才胖子给他的压力太大了,这个向来一团和气的东家竟仿佛一头恐怖的魔兽。他用力咽了咽吐沫,道:“傅先生,是这样的,我和曼陀罗无意中发现,有人密谋对您不利——” 胖子不耐烦地打断:“我要听的是真话!” 说书人一愣,正要辩解,却见一名幕篱女子和一头冰原狼从屋内走了出来。 看到那女子,他立刻产生一种无所遁形的错觉。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猜到了这个女子的身份,心知再也无法隐瞒,当即匍匐在地:“我有罪!” 胖子咬牙切齿:“这么说来,你刚才所杀的确实是你的同伙了?!” 说书人硬着头皮道:“是的!我和那些人原本是一伙儿的。” 胖子狠狠一脚将对方踹翻:“自作聪明的蠢货,你就不能有点骨气吗?“他又冷哼一声,”说吧,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 说书人呆了一呆,不明白胖子为什么如此激动,只能小心翼翼道:“是这样的!前晚,您乔装来到酒肆时,被曼陀罗认了出来。不过,她却没有将这个发现通知任何人。 曼陀罗也是这次行动的参与者之一。而我,平时就比较......关注她。所以,当她接近您的时候,我也跟过去了。然后,我惊恐的发现,极少踏足酒肆的您居然现身了,而且还易容了——” 胖子有些好奇:“哦,你到底怎么发现的?”他一直有些疑惑,自认易容术还算不错,怎么不仅冰原狼能轻易找到他,连这个说书的和那曼陀罗也认得出来,这让他很是沮丧! 说书人再次呆了一呆,这是重点吗? 不过,他不敢怠慢,赶紧恭敬道:“傅先生,您身具浩然正气,我们这些鬼魅之人,只要一靠近您,就仿佛黑暗遇到阳光,飞蛾遇到烈火——!” 他瞧着胖子越来越不善的眼神,终于低声道:“……,其实,是我的嗅觉生来灵敏了些,傅先生您自带独特气息,常人感觉不到,我却一闻就知!” 胖子斜睨了一眼冰原狼:“这么说的话,我就明白了!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吧——” 说书人的头更低了,他几乎是趴在地上道:“然后,我发觉曼陀罗试图暗示您,她想要让您知道,一场祸乱即将发生。那一刻,我就知道要糟了! 我第一时间做出了选择,决定帮助她提醒您。否则,一旦让人看出她的背叛,她一定会死得很惨! 然后,我们都在忐忑地等待,那一晚,我们异常煎熬。还好您的反应极快,快得让人猝不及防——您将游猎者推荐规则公开,又故意挑起纷争,将所有人打成一团散沙......” 说书人指着几乎被斩成两截的精瘦男子道:“雷猴是我们的头领,他心知大势已去,再也没有可能蛊惑所有人对抗您。而仅凭我们这些人,是根本无法挑战您掌握的力量。但是,雷猴他不甘心,他认为密卫全都散布在镇上,您身边的守卫力量必定匮乏。他决定发起突袭,直接控制您!” 说书人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接下来的事情都摆在眼前。带头的雷猴死了!所谓的突袭就是一个笑话。事实上,无论他们是不是反水,都不可能赢了。 或许别人不认识眼前的幕篱女子,但是他绝对清楚,面前这个女子意味着什么! “你认识我?”一直沉默的幕篱女子忽然道。 说书人谦卑至极:“天下间,不认识您的人又有几个!?” 幕篱女子向前一步:“那么,你见过我?” 说书人连忙摇头:“不,我没有见过您!” 幕篱女子忽然伸出手掌。 说书人惊恐地匍匐后退:“请殿下饶命!” 幕篱女子微微一笑,却也放下了手掌:“说说吧,你似乎对我和他都很熟悉,而且不是一般的熟悉!”她一指胖子。 说书人不敢隐瞒:“是的,殿下。对于您和傅先生,我的确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一点。” 胖子眉毛一挑,镇子里的人,但凡能入眼的,都已经仔细调查过,看来终究还是有所遗漏。 说书人继续道:“我对傅先生的确有所隐瞒。我不是神赐共和的人,我其实出身光明皇朝。在帝国皇权战争爆发之前,我本是狼城督察府刘继业大人的亲卫。当时,刘督察预感狼城必有祸乱,命令我带人将老管家和刘成城少爷护送到神赐共和避难。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去,竟再也没能回到狼城。在神赐共和的布鲁达城,我们这一行人几乎被赶尽杀绝。我侥幸逃脱,成了没有家的浪人。于是改头换面,隐藏了一切可能被认出的痕迹……苟活至今。 我活得很艰难,但是我真的不想死!所以,我又来到了这里。” 胖子皱起眉头,没想到对方居然也在狼城生活过,而且还是督察府的人,那么,能认出他自然也不奇怪了。至于对方在布鲁达城的遭遇,他也能猜到一些。毕竟那个督查府少爷刘成城,再回狼城时,已经变成了白痴。 现在不是深究过往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了解:“既然你这么怕死,为什么还要参与叛乱?说吧,幕后主使是谁?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说书人脸色有些苍白,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事实上,所有参与的人包括雷猴都不知道!” 很矛盾的回答,但胖子没有打断,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说书人继续道:“虽然我们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但他们给了我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一个即使不进入死亡之地,也能活下去的机会。对方唯一的要求就是,在某个时刻,在小镇发起暴动,从而暴露您所有隐藏的力量,然后帮助他们控制这座小镇!” 胖子冷笑:“你们怎么和那些人联系?” 说书人摇摇头:“他们不需要我们主动联系,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他们都一清二楚。当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也总有办法让我们知道。” 胖子撇撇嘴:“这样藏头缩尾的存在,你们也会相信?” 说书人黯然:“我们不得不信!因为我们都知道,在这里继续等下去,我们迟早会死。而他们确实有让我们活下去的能力!” 胖子微微讶异:“是什么让你们如此笃定?” 说书人默然片刻,才道:“他们,能够操控死灵!” 胖子脸色变得很难看。 幕篱女子沉声道:“他没有说谎!看来这一次,你有大麻烦了!” 第十五章 机会 死灵! 隐匿于极北黑暗之中,仿佛瘟疫一般传染,随时都能把活着的人拖入地狱的恐怖存在。对于任何生命种族而言,它几乎是无解的。 人族作为大陆最庞大,也是最智慧的生命种族,面对死灵的威胁,至今依然繁衍生息的唯一原因就是——死灵惧怕阳光,只要冲出极北的黑暗,冲出混沌的迷雾,它们就会在阳光中化为灰烬。 可是,对于位于极北冰原的小镇而言,天空只有灰色的迷雾,阳光终年隐藏在乌云之后,对死灵的伤害实在太小了,而千百年不化的积雪更是为死灵的隐藏提供了庇护。 对于这样的敌人,就算胖子此刻害怕到瑟瑟发抖,也不会有人嘲笑他。因为就算强大勇敢如游猎者,也不过是在清除来自黑暗地狱的“散兵游勇”。如果面对成千上万的死灵军团,便如六年前的死潮,游猎者同样束手无策,甚至溃败。 可是,在听到自己的镇子面临死灵威胁时,胖子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深深的疲惫。 “殿下,他们三人都交给你了。无论你看中了谁,我都会将他列在游猎者的推荐名单中。 现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说完,直接朝着房间虚幻的墙壁走去。 幕篱女子皱眉看了胖子一眼,点了点头,等胖子消失后,她看向了留在房间内的三人,短暂地没有说话。 说书人、曼陀罗和铠甲汉子塔图对视了一眼,他们没想到自己等人就这么被胖东家无情地抛下了,毕竟,他们冒险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这座小镇,为了东家啊! 可是,他就这么把他们的命运交给了眼前的女子,一个蒙着面纱,纤纤弱弱却给人极度危险感觉的女子。 “我从来都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人!”幕篱女子淡淡说道。 听到这句平淡至极的话,曼陀罗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明明对方蒙着面纱,但她却有一种遍体上下都被看透的错觉。很显然,面前的女人比她经历过的所有危险都更可怕。 说书人和铠甲汉子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替上位者的人擅自做主的人,是一定要死的!”幕篱女子背过了身,对着房间那道虚幻的墙壁,缓缓说道。 塔图握紧了手中的刀。 曼陀罗全身绷紧,仿佛一头随时都会出击的豹子。 只有说书人拼命地对着曼陀罗摇头,他汗出如雨,就算幕篱女子的话语充满了威胁,他也只是让自己显得更加谦卑。 曼陀罗看着说书人焦虑的模样,犹豫了一下,终究撤去了力量。同时,她也对塔图摇了摇头。 说书人却如释重负。 幕篱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不满意,又似乎对三人刚才的种种变化一无所知。 “不过,我的确需要有人替我做事,对你们而言,也算不错的机会!既然来到这里,相信你们心里都明白,过生死桥的人,最可怕的事情便是永远失去记忆,就算三年后活下来,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说书人连连点头,哪怕幕篱女子背对着他,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 “如果你们中有人替我做事,我可以帮助你们封印记忆。当然,你们也可以理解为保护。对于被封印的记忆,游猎者是无法察觉的。三年后,如果你们还活着,记忆会再度解封。而你们,会变得比任何时候的自己都更加强大。” 说书人面露欣喜,曼陀罗与塔图却忧心忡忡。 “好了,是时候让你们做出选择了。记住,我只需要一个人,你们三个之中,活着的人将会得到封印记忆的机会。开始吧!” 听到幕篱女子最后的话语,三人都是大吃一惊,这个女人是要让他们决出生死吗? 三人几乎同时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他们之前虽然有过短暂的联合,但远远谈不上信任。毕竟,能来这里,并且活下来的,都不是善茬。 就算他们中有人不想出手,也不能不防备被“误伤”。 幕篱女子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向着虚幻的墙壁走去,似乎根本不在意最后的结果。 曼陀罗立即对着说书人使了个眼色。 说书人明白曼陀罗的意思:放下成见,直接逃离。可是,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当然,他也没有半点动手的意思。 这时,一个略显粗豪的声音响起:“这位殿下,请您留步!” 幕篱女子已经走到了虚幻的墙壁前,闻言止住了脚步。 说书人和曼陀罗都吓了一跳,他们巴不得女子赶紧离开,哪想到塔图那个蠢货居然出言挽留。这一刻,二人杀了塔图的心都有了。 “殿下,请问您是来自光明皇朝吗?”塔图沉声问道。 “是的!”幕篱女子不仅没有动怒,而且平静地回答了塔图的问话。 说书人和曼陀罗松了口气,他们都猜测,这应该是胖东家的面子吧!毕竟,塔图是胖东家亲自带回来的人,而这个殿下,看起来和东家交情不错。 “那么,我,塔图,退出竞争!”塔图单手抚在胸前,异常严肃地说道。 “哦?!”幕篱女子似乎有了点兴趣。 “殿下是光明皇朝的贵人,我却是神赐共和的军人,我接受殿下的恩惠,为殿下做事,便是对共和的亵渎和背叛!” 幕篱女子隐藏在幕篱中的嘴角弯了弯,想起了胖子对此人的形容,的确很贴切。 “从二十多年前,贵国最后一任执政官阁下叛国以后,贵国身居高位,且亵渎共和信仰者还少吗?塔图阁下不过是听命行事的军人,流亡此处想必也遭受奇辱,如此坚持未免太过迂腐了些吧!” 塔图神色却异常肃穆:“殿下所言不敢苟同。虽位卑,岂因私仇忘国恨。 元老院对贵国卑躬屈膝,割地让土,求一时平安,不是他们的耻辱,因为他们本就是无耻之徒。 真正为此耻辱的,是军人!” 说书人和曼陀罗瞧着越发“肆无忌惮”的塔图,简直欲哭无泪,胖东家还真是带回来一个奇葩的家伙啊! 对于他们这些流亡极北冰原,想要混迹死亡之地谋求一线生机的人而言,家国之念,实在太过虚无。他们之中,也从来都不缺叛国者。 不过,出乎二人意料之外的是,幕篱女子却没有动怒,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知道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塔图摇摇头。 这时,曼陀罗忽然道:“尊贵的殿下,我也自愿退出。” 说书人诧异万分,随即喜出望外,如此一来,无需争斗,候选者只剩下他一个人。 曼陀罗继续道:“殿下,我——” 幕篱女子却抬起了手,制止了曼陀罗的话语:“你们或许误解了我的意思,这不是是否谦让的问题。 对我而言,你们根本没有活着的理由。只是因为这里的东家,才给了你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所以,你们之中,不被选中的人,必须死!当然,我也不介意杀了你们所有人!” 曼陀罗脸色一变,恨声道:“混蛋,凭什么!”她如豹子一般跃起,然而下一刻,却又重重地摔倒在地。她陡然发现,全身仿佛陷入泥潭,没有半丝挣扎的机会。 她终于醒悟到,眼前的女人对她而言,不只是可怕,更是绝望。 幕篱女子摇摇头,直接穿过了虚幻的墙壁,对身后的三人毫不在意。 说书人、曼陀罗、塔图都沉默了下来,房间里安静的可怕,只剩下假寐的冰原狼。 趁机逃离吗? 可是,想想对方没有出手就制伏曼陀罗的手段……逃离然后杀死,恐怕正是那个可怕的女人希望的吧! “她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恶魔?”曼陀罗艰难喘息着问道。 第十六章 来历 说书人先是瞧了瞧冰原狼,见那头狼依然假寐,才轻声道:“曼陀罗,想要活下去,就不要出言冒犯尊贵的殿下!” 他一边劝说,一边伸手去扶艰难起身的曼陀罗。然而,瞧着曼陀罗不善的眼神,又不得不泱泱然住手。 说书人叹息一声:“曼陀罗,你应该明白。对你,我没有半点恶意。相信我,那位殿下绝对不是咱们可以招惹的。” 曼陀罗冷笑:“就因为她是德鲁伊?” 说书人讶异道:“你对她当真一无所知?” 曼陀罗摇摇头:“我从不关心长城以南的事情,她身份再尊贵,却与我何干?” 说书人一怔,却又了然。 一般人对于异国的权贵总是缺乏敬畏。除了高高在上的皇帝,若非利益悠关,谁会去关心下面的那些大臣。就算异国的帝王,人们也习惯于夸大对方的不足——荒诞,愚蠢,好色……,而忽略一国之君的可怕! 须知,天下虽大,执棋者能有几人? 塔图若有所思道:“据我所知,人类帝国能够被称作殿下的女子并不多,闻名于世的德鲁伊更是一个也没有。毕竟,德鲁伊是兽人血脉独有的传承,就算在兽人王国,觉醒者也万中无一。 不过,如果抛开这个因素,结合之前你们提到的狼城,反倒让我想到了两个权势煊赫的女子。” 说书人笑了笑:“殿下的德鲁伊身份的确少有人知。如果我不是来自狼城,又恰好知道殿下拥有一头异种冰原狼,我也猜测不到殿下的身份。” 他又饶有兴趣道:“咱们暂时都不想变成敌对关系吧,反正一时也走不了,塔图你不如说说猜测的是哪两位?” 塔图点点头:“目前,帝国最有权势的女人无疑是千叶公主,她是人类皇帝的嫡女,自从她的兄长死在兽人王国,她就成了皇帝唯一的子女。不仅如此,这位千叶公主还是人类帝国最有权势的公爵——狼城公爵郭武的妻子。 狼城公爵历来掌控着人类帝国最善战的军团——北疆军。所以,在人类帝国的地位举足轻重。 这位千叶公主辅佐夫君,施政有方,对于稳定北疆和皇室的关系,凝聚北疆人心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元老院中不少人认为:千叶公主那个刚满六岁的孩子极有可能成为人类下一任的皇帝。拥有最尊贵的血脉,最强大的军队,那个孩子是无可置疑的天之骄子。” 对于塔图的判断,曼陀罗也忍不住点了点头。北疆历来是神赐共和的大敌,也是神赐共和数百年来始终无法突破的屏障。正因为善战的北疆人,人类才得以一直占据大陆最肥沃的土地,却把贫瘠的冰原留给了伟大的神族和粗鄙的兽人。 如果人类光明皇一直无子,想要保持帝国的稳定,最好的做法的确是将北疆的继承人纳入皇室继承人。 说书人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那么还有一位呢?” “另外的这一位,有关她的事情就算元老院也会讳莫如深。我无法知道更多的隐秘,但我听说过,六年前,人类帝国册封过一位公主,也被称为风霜公主。之所以用风霜做封号,据说是为了纪念她的父母——那个死在兽人王国的皇子和他的妻子。这位皇子也是千叶公主的兄长。 在人类帝国,也就是光明皇朝旷日持久的皇权之战结束后,这位风霜公主被委任为光明皇朝的都察院正,执掌人类最庞大最黑暗的情报机构。 据我所知,元老院在这个女子手上吃了无数的苦头,对她的畏惧几乎到了谈之色变的地步。只不过,这六年来,这位公主殿下极为低调,虽为帝国重臣,却极少公开露面,这才不为人们所熟知。” 曼陀罗沉吟道:“这么听起来,你们的推断,莫非那女子正是人类的风霜公主?”她口中说着,眼睛却盯着说书人。很显然,这个喜欢拍马屁的家伙知道真正的答案。 说书人满脸崇敬地点点头:“没错,咱们遇到的正是尊贵的风霜公主殿下。殿下虽无赫赫威名,在我看来,却是让帝国从战乱凋敝中重新站起的最大功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不外如是!” 曼陀罗皱眉道:“虽然我对人类帝国和这位公主都没有好感,但是公正地说,你这马屁拍得是不是有些过了?” 说书人不满道:“你们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他有些感伤,有些缅怀:“你们不会明白我的心境。我之前已经说过,我其实出身都察院。 在我供职的那个年代,都察院堪称权势滔天。无论公卿大臣,还是贩夫走卒。都对我们这些人畏之若虎。唯一的例外,或许只有帝国北疆了,那帮硬骨头又臭又硬,根本没人啃得动。 后来,相信你们也听说过,皇权战争爆发,都察院涉嫌参与谋反,我们的首领,戴琛大人身死帝都城,都察院地位一落千丈。无数同僚都被暴民活活打死。” 说书人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自嘲一笑:”从这点来看,我流亡神赐共和,倒也说不上是祸是福了……” 说书人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六年前,当我听说,新登基的光明皇委任风霜公主重建都察院时,我激动万分,迫切想要回到狼城。 但是,当我向帝国驻神赐共和使臣表明身份时,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危险的光芒。 最终,我杀了那个使臣逃离了。我明白,回去是一条不归路。我一定会死,并且得不到任何解释的机会。 于是,我隐藏了自己的名字,改换了自己的头脸,我放纵形骸,替人做了许多天怒人怨的事情,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当然,对我们这种出身都察院的人而言,坏事要做就做绝本就是刻在脑子里的信条。 可是,坏事做得越多,我就越孤单。我是一直流浪的野鬼,这一点,我其实跟那些埋藏在雪地里,专门拉人进地狱的死灵没有分别。 人其实都是有归宿的。没有人愿意做孤魂野鬼——无人认可,无人尊重,死了就是一具枯骨,没人记得你的名字! 我羡慕自己的同僚,那些撑过了黑暗年代的家伙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如今的督察院也不再令人憎恨,因为公主殿下从来不会因为帝王的喜好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她是督察院历任主管中最公正的一位。 如今的督察院,不再是帝王手中的一柄剑,而是真正国之重器。 知道吗?我一直以为自己早已斩断了过去,但是在看到殿下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改换的只是模样,从来都不包括我的心。 或许,我不应该再懦弱下去,因为这一次,见到殿下,将是我回归督察院的唯一机会。哪怕回归的只是我的名字,哪怕与死灵同归于尽,我也无悔。” 说书人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神情却愈发坚定。 …… 曼陀罗撇撇嘴,和对方也算认识几个月了,明明知道对方有打感情牌拍马屁的嫌疑,奇怪的是却没有让她太过反感。 不过,她马上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既然这位殿下身份如此尊贵,为什么会孤身出现在极北冰原?而且隐藏得如此之深,如果不是误打误撞,我们根本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说书人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这或许就是我们必须死的原因吧!能够让殿下隐匿行踪来到这荒芜之地,必定是我们无法想象的重要使命。 说起来,是我连累了大家,我如果没有认出了殿下,或许不会有现在的麻烦。” 曼陀罗嗤笑道:“算了吧!这样的身居高位者,宁可错杀,也不可能漏过对她有威胁的人。她如果担心我们泄密,我们就算有千万条活着的理由,也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说书人没有反驳,因为曼陀罗说的是事实。 塔图突然道:“你们难道认为东家会破坏他自己定下的规矩?” 曼陀罗和说书人都是一怔,随即都像看傻子一样盯着塔图。 塔图不解:“难道东家坏过自己的规矩吗?” 曼陀罗想了一下,道:“据我所知,没有!” 塔图:“那么你们为什么会认为,东家一定会纵容公主殿下杀了我们呢?又或者,你们认为,在这座小镇,那位公主殿下的规矩会高过东家的规矩? 我们并非背叛者,死神当铺不是应该庇护我们吗?” 很简单的问题,很简单的信念,说书人和曼陀罗却都为之语塞。 良久,曼陀罗才轻声道:“对那个胖子,我们并没有你这样的信心!最重要的是,那些图谋小镇的敌人将是破坏规矩的人,他恐怕自身难保。” 塔图却摇摇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对于那些能够操控死灵的敌人,东家根本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他只是愤怒,疲惫……我们都清楚,在冰原古老的传说中,能够操控死灵的都是——他们几乎不可战胜。” 塔图没有说下去,这关乎神赐共和的禁忌。 不过,曼陀罗和说书人都陷入了沉思。 “东家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底气!而那些驱使不满者发动骚乱的幕后主使也清楚这一点,否则他们完全不必试探!”塔图说得极为肯定。 曼陀罗和说书人对视一眼,这大块头大智若愚啊,或许有些轴,但绝对不傻! “阁下之前是神赐共和的军人吧,不知身居何职?”说书人试探着问道。 塔图摇摇头,显然不愿再提。 说书人也不追问,来这里的人,谁没有点故事。 “说书的,你对东家了解得更多,能猜一猜东家的底气会是什么吗?”曼陀罗依然对塔图的判断深表怀疑。 说书人摇摇头:“我不知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一个人还活着,但是整个大陆都公认,那个人已经死了!” 说书人眼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昔日搅得狼城鸡飞狗跳的所谓狼城三杰之中(实际大家背地里都称那三个混世魔王叫狼城三害),有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少年,总是慵慵懒懒挂着微笑,明明很帅气,却常常顶着鸡窝头以及满身的鞋印浪荡在狼城的大街小巷。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狼城人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后来会化身最可怖的恶魔,甚至于,那可怖的死潮也与他息息相关。 恶魔已经消失了六年。 那个少年,在他最绚烂的年纪,最辉煌的时代—— 陨落! 第十七章 别过往 “如此颓废,与我认识的傅天楼可是判若两人啊!”一个幽幽的女声传来。 胖子转身,微微讶异:“殿下!” 幕篱女子打量着栖凤楼后宅,白墙黑瓦的木质院落,热泉边一丛腊梅几簇绿竹顽强生长着。 似曾相识的布局,想着当年的荒唐往事,她忍不住笑了笑:“咱们相识多年,你们兄弟三人历来对皇朝也素无敬畏,还是叫我的本名叶霜吧!” 胖子却摇摇头,义正言辞:“殿下说笑了,我们兄弟三人历来对皇朝忠心耿耿,殚精竭虑,岂敢有一丝的不敬。” 听着胖子一本正经地说瞎话,叶霜鄙视道:“若有敬畏之心,为何你兄弟李无恒当年拥兵自立,名义上臣服皇朝,实际在帝国西北形同独立?若有敬畏之心,为何陛下还需将千叶公主嫁入狼城,对北疆行羁縻之策?若有敬畏之心,你傅天楼这些年麾下雏燕遍布冰原,一应消息却不肯我都察院知晓?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忠心耿耿,所谓的殚精竭虑?” 胖子讪讪一笑:“殿下,我这不是在学习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政客嘛!免得有一日得了一官半职,却不知道怎么混日子。” 这个无赖的家伙!叶霜好笑。 胖子收住笑容,疑惑道:“殿下,你这么快就搞定他们三个了?” 叶霜没有回答。 胖子脸色一变:“你不会让他们在生死决斗吧?出了人命可不太好。” 叶霜不耐道:“放心吧!有大恒看着,死不了的。”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旋即笑道,“怎么?不放心那曼陀罗?看得出这个女子对你一往情深啊!” 胖子皱眉道:“殿下,这个玩笑可没意思得紧。” “知道你长情,只惦记着你的阿丑师姐。”叶霜又有些好笑道,“小楼,知道吗?现在连陛下都知道极北之地,专门贩卖罪囚的胖子是个可怜人,因为他逢人就说,他的未婚妻被别的男人带走了——” 胖子默然,显然,在他心里,这可不是一个可以用来谈笑的话题。 叶霜叹息一声:“何苦呢!就算全天下都知道了,你以为就能逼他出来吗?” 胖子抬头,红着眼:“殿下,那么你又何苦呢?” 叶霜的目光投向那一簇绿竹,三两瓣落梅在热泉中打着转。 “流水已无情,落花再流连又能如何? 知道吗?在他离开狼城后,我曾一路追着他的脚步。 南方部落,冰封神殿,布鲁达城,我总是晚他一步。 直到他开始发疯,他出现在布鲁达城,将那座城市杀得血流成河。 一个人,一支冰雪化成的利剑,万军之中取了元老院首席霍金斯的脑袋,又斩了吸血亲王的长子,逼得即将称帝的梵卓逃回暮光城。 那些当年参与了冰封灭族之战的神族们,全都躲在各自的神殿里噤若寒蝉。 我日夜不停地追着他的脚步,直到暮光城外,我才追上了已经重伤的他,他背着一具冰棺,嘴角流淌着银色的血液,血液沸腾着,整个人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 我哀求他停下仇恨的脚步,他不说话。 我恳求与他并肩作战,他还是不说话。 我紧跟着他,他却掀起了冰雪风暴,迷住我的视线,阻挡我的脚步。 我问他,到底为了什么? 他只说了四个字” 叶霜的幕篱黑纱忽然间无风自动,一股黑暗到极点的情绪从身体漫溢,犹如实质。 “他说:永失吾爱! 那一天,整个极西之地都在颤抖,极西峰下的暮光之城山崩地裂。我一直等着他,等着他回来,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从那一天起,吸血一族彻底封闭了暮光城。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听说,那一战,吸血亲王梵卓断了一条手臂,重伤垂危。而他,从此无踪。 于是,我明白了。其实,他从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他的心里只有那个死去的女人,而我,连知道他是生是死的权力都没有。 所以,那一天,我同样告诉自己:永失吾爱!” 庭院里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下来,那黑色的情绪紧紧包裹着二人,如同割裂在另外一个世界。 胖子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这割裂的空间是德鲁伊的神通,磅礴的精神力屏蔽了外面的一切。可是,为什么是黑色的精神力?刚才面纱拂动间,他分明看到了对方的下巴处,密布着青黑的纹路。 他沙哑着声音道:“殿下,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叶霜沉默着,黑暗的精神力渐渐消散,她忽然展颜一笑,即便隔着黑纱,胖子也感受到了明亮灵动的色彩,一如狼城初见时那个娇憨的少女模样。 这让他的感觉更加复杂起来,面前的女子,那娇小的身体中,竟似存在两个不同的灵魂一般。 “小楼,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若有一天,若他还活着,替我转告一声:只望在他心里,我永远是他初见时的模样!” 胖子不解,隐约间,他觉得有些不妥,但却想不透。 “殿……,”胖子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再称呼对方为殿下,而是道:“小霜,我们相识已久,你从来敢爱敢恨,为什么不自己告诉阿恒?” 叶霜:“你知道的,六年前的骊宫大火,已经毁了我的容貌。我无颜再去见他。” 胖子再次想到幕篱掀动时,对方下巴处露出的可怖的青黑纹路,不由黯然,他安慰道:“其实,这不重要!阿恒,不是肤浅的人!” 叶霜抿嘴一笑:“好吧,也许真的不重要吧!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要回帝都城了。这一别,再见不知何日,或许——” 胖子奇怪道:“或许什么?” 叶霜:“或许,再见时,咱们已经是敌非友了吧!又或许,我已经死了!” 胖子眼眸一凝,皱眉道:“我不明白!” 叶霜笑了笑:“不,你其实明白的。” 胖子沉默了下来,虽然他的精力都放在冰原。但是,对于帝国内部的一些传言,他并非全无耳闻。 “小霜,你若还视我为兄长,希望你能听我一句劝告:光明皇朝八百年,督察院正这个位置上能够善终者寥寥无几。 权力之争,从无公正可言。你若不偏不倚,便是得罪了皇帝,须知天子无情,哪怕他是你的祖父也不会例外。你若只做皇帝手中的剑,强如戴琛之流,也避免不了兔死狗烹的结局。 所以,趁着还能放下,离开吧!” 叶霜抬起手,一缕白色光芒浮现在指尖:“不,你错了!历任之所以不得善终,只因为一个原因,他们的上面始终有一个皇帝!” 胖子微惊:“难道你想——?”他盯着那一缕白芒,总觉得有一层黑色的雾气萦绕其外。。 叶霜微微一笑:“其实,你不应该觉得惊讶才对。因为你的好兄弟郭武的妻子,那位千叶公主和我此刻所想的,不正是同样的心思吗?” 胖子皱眉道:“你不需要说得如此直白。而且有一点,你说错了,千叶可以等。” 叶霜:“你是说她有一个孩子吗?”她笑了笑,“别忘了,我也是一个女人!而且,她的孩子终究并非皇家姓氏,而我的孩子——” 胖子怔了怔,烦躁地摆摆手:“算了!这些事情与我何干?你既然跟我说这些,想必已经清楚,我对千叶那个女人全无好感,甚至势不两立。但是看在武哥的孩子份上,我不会与她为敌的。” 叶霜收起了指尖的白芒,笑道:“但是纳兰雪可以,不是吗?”她深深地看了胖子一眼,“我希望,你不会阻止纳兰雪帮助我! 千叶在北疆所做的一切,对于形同独立的冰原公爵府而言,一直都是巨大的威胁!而冰原公爵府的独立意志,又是整个北疆不被皇室彻底同化的重要凭仗。 所以,为了北疆,你不会阻止的,对吗?” 胖子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看来,你这一次来到极北冰原,也是为此做准备了。既然肯坦言相告,看来一切都很顺利吧!”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说说看,能够让你隐蔽身份前来的,到底是谁?” 叶霜:“小楼,既然你打算置身事外,就不必再问了。” 胖子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无法动摇的意志,点点头:“我可以置身事外,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叶霜:“说吧!” 胖子沉声道:“虽说成王败寇。但是我要求:如果你赢了,能够善待北疆,善待武哥的孩子!” 叶霜微微一笑:“我可以答应——如果到那个时候,你还是有同样的要求的话!” 胖子一怔,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补充那么一句。 叶霜已经转过身,朝着那虚幻的墙壁走去,丢下一句话:“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我也该离开了。至于那三个人,曼陀罗还给你,剩下两人我都要了。游猎者名单上,就那个塔图吧!” 胖子不满道:“对付那些死灵操控者的事情呢?你不帮我一下?” 叶霜站住,回过头:“你不会真的不清楚那些人是谁吧?如此明显的行事风格,如果成功又是最大的获益方,你应该能猜到才对。” 胖子抓抓脑袋:“要不,给点建议吧!” 叶霜深深地看了一眼胖子:“如果他们是认真的,我觉得你还是卷起铺盖离开吧!当然,可以试着谈谈,至少能够拖过下一次生死桥,毕竟,这一次,我们有自己想要送过桥的人。” 胖子默然。 叶霜不再多言,直接穿墙而过,看着依然留在原地的三人,缓缓摘下了幕篱。 说书人、曼陀罗、塔图迷惑地看着那张美丽得有些过分脸庞,忽然齐齐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那白皙的肌肤上突然蔓延出无数青黑的纹路,瞬间布满整个脸庞,竟比想象中最可怕的鬼怪还要骇人。 下一刻,三人全都失去了意识,变得浑浑噩噩起来。 叶霜的面孔露出诡异的笑容,仿佛对自己此刻的容颜异常满意。 “既然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从今天起,躲到一边去,就由我替你做所有的决定吧,愚蠢的女人!” 她得胜了一般发出了宣言,似在对自己说话,又似在对另一个人。 祝大家新年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八章 烟花 “让你们的主事人来见我!”胖子看着面色灰败的酒肆老板,说道。 被折磨得不清的酒肆老板却一言不发。 “别用愚蠢的忠诚给你的主子找麻烦。我们,从来都不是隐神的敌人!你只需要转告你的主子,我,傅天楼,要见他!”胖子皱眉道。 听到“隐神”两个字,酒肆老板脸色更加灰败,他清楚,主子隐居幕后已经毫无意义了,而他自己就算回去,只怕也难逃一死! 胖子挥挥手,两名密卫立即将酒肆老板拖下了栖凤楼。 ### 胖子提着酒壶,懒懒散散地站在栖凤楼的最高处。 极北之处,绵延的雪峰上空,浓墨翻滚,连带着他所在之处的天空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 极夜又将来临了。 “少爷,放出去的饵被带走了,我们的人跟丢了!”春娘在身后有些沮丧地回禀。 “好歹人家是大陆最古老的神秘组织,不是咱们年轻的雏燕可以比拟的。虽说这些年大陆各国都没有停止过对隐神势力的清洗,但终究还是没有伤到他们的根本。我们没必要拿自己的短处跟别人的长处比。”胖子对此混不在意。 “少爷,你是如何确定这次骚乱的幕后主使一定是隐神呢?” 胖子呵呵一笑:“我猜的!至少,在所有可能威胁到咱们的势力中,他们是唯一惯于鬼鬼祟祟,又可能拥有死灵权杖的人!” 听着少爷不负责任的回答,春娘无奈苦笑。 胖子咕噜噜灌了一通酒,扶着朱红的栏杆:“阿恒说过,我们所在的大陆不过是个小小的囚笼。这个小小的囚笼中,所有人只是无奈接受某种推演的棋子。隐神则是一群试图跳出去扮演棋手的人。对这一点,我本来是无所谓的——” 春娘不知道少爷为何突然有此感慨,不过她习惯了倾听,因为对于喜欢唠唠叨叨的少爷而言,能够让他放开一切说话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但是,我讨厌那些自以为执棋的恶棍,因为他们每次想要牺牲的……都是我身边最亲的人。” 胖子又灌了一口酒。 春娘劝道:“少爷,少喝一点吧!接下来的日子,只怕不会平静,你需要保持清醒。” 胖子摇摇头苦笑:“我需要的不是清醒,而是勇气。春娘,你知道的,我这人最是胆小,我怕苦怕疼怕死怕流血,更怕流泪!都说酒壮怂人胆,我现在还是害怕得紧,说明还是喝得不够啊!” 春娘心中无来由一疼,她知道少爷的决定。这一次,面对强横且咄咄逼人的隐神,少爷不打算退让半步。 “春娘,你应该跟着公主殿下离开的——”胖子回头道。 “少爷,你若不走,奴婢回了北疆回了狼城又有什么意义?” 胖子默不作声,春娘的意思他何尝不明白。 这世间,每个人活着,都有一个支点。 身边的妇人待他如同母亲一样,这六年来,如果说他人生的支点是为了追索一个答案的话,那么春娘的在这冰天雪地苦熬着的支点便是他了。 如果他失败了,甚至身死于此,失去了生命支点的她又能何去何从? 这份孺慕深情,岂是他能拒绝? 既然有了决定,那就没必要纠结了!隐神固然强大而神秘,但他也不是全无还手之力。 “春娘,说到底,对隐神而言,还是利益之争。极北冰原是隐神根基所在。六年前,抢了隐神利益的是咱们。如今,他们想要夺回,自然要拔了咱们这颗钉子。” 春娘点点头。 胖子又灌了一口酒:“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他们竟然没有先礼后兵,而是直接动手。看来,咱们的老朋友月清魂,在隐神不得势啊!” 酒壶空了,胖子随手丢下楼,噗通一声砸在几个正在为了名额打斗的家伙身边。 那几人全都吓了一跳,抬头要骂,等瞧清那个在楼顶有些落寞的胖胖身影后,缩了缩脑袋,换了一处再次乒乒乓乓地打成一团。 “所以,他们这一次要的或许不只是游猎者的交易权和推荐权!六年的蛰伏让他们再次蠢蠢欲动了,他们要借着与游猎者的交易达到更大的目的!”胖子换了壶酒,继续痛饮,他似在陈述,又似在分析。 “其他势力都以为我们能够拥有交易权和推荐权的根本在北疆,因为北疆依靠牢不可破的长城,隔断了冰原和繁荣的帝国内陆,而我们掌握着游猎者与帝国物资交换的唯一稳定通道。 但事实并非如此,隐神与游猎者的关系比咱们要久远太多。隐神不可能不清楚,我们之所以牢牢掌控这两项权力,是因为黒堡之中,有两个老头子,他们是咱们最可靠的支持者。就算六年来,他们都未曾露过面,但他们是咱们能够立足于此的根本。” 胖子不停地说话,酒喝得却不慢。可是他喝得越快,手却抖得越厉害。 “隐神既然清楚,却依然试图控制这里,就只有一个原因,他们有把握在驱逐咱们之后,得到游猎者的支持。可是,他们为什么有这样的把握? 除非……咱们那两个避世的老头子出事了——” 胖子一口气喝完了壶中酒,酒意上涌,眼睛却越发地明亮,他的手掌猛地攥成了一团,酒壶发出难听的摩擦声,成了一团废铜。 “难怪!难怪!难怪!”胖子一连说了三个难怪,他的脸色极度难看。 春娘听懂了胖子要说的话,无法控制地,她心慌的厉害,甚至,有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不过,她有些迷惑,自家少爷最后为何还要反复念叨“难怪”——难道,少爷得到了什么佐证,让他更加确信自己那个可怕的推断。 没等她发问,胖子已经自言自语道: “难怪那个女子会沦落为生死桥头发放忘忧汤的人!难怪就算冒着风雪,生死桥的那个女子也要把孩子带在身边!可是阿恒呢?难道阿恒不在那里,不在死亡之地?” 胖子忽然不再说话,静静地伫立在栏杆边,遥望着极北的墨夜,他的手紧握着朱色的圆木,不再颤抖。 “春娘,纳兰夫人送过来的烟花呢?”他平静问道。 “烟花?”春娘一怔,才反应过来,数月之前,冰原公爵府秘密送来十几个密封的大桶,以及一些花花绿绿的被称作“烟花”的东西,同来的还有四个像木头一样黑衣人。 这些日子,那四个木头一样的黑衣人住在地下密室,轮流看护着密封大桶,吃喝拉撒寸步不离,就连她想要靠近,都要经过反复检查,据说里面装着烟花的养料。 “这是纳兰夫人源自神典的新发现!烟花,听说一种很美的花,但也是残酷至极的花!她说,若事态危急时,这种花应该可以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胖子解释道。 春娘躬身道:“少爷,既然如此,我去见那些守护烟花的使者了!” 胖子点点头。 ### 小镇的各处,依然有人在为了游猎者的推荐名额争斗着。 突然, “砰”的一声,一个明亮至极的火球带着呼啸冲上了天空,在那无法企及的最高处猛然绽放,五光十色,竟似无数星辰坠落人间。 越发晦暗的镇子变得通透无比。 所有人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他们带着无法理解的情绪怔怔地看着绚烂至极的火花渐渐消散。 有失落,有不安,有迷醉。 这时,更多的炸响声出现,一朵接着一朵火光呼啸着冲上了天空,千朵万朵花瓣盛开,这是人世间从未有过的奇景。 这一刻,人们忘记了卑微黑暗的过往,忘记了极北夜色下的恐怖,甚至忘记了身边的对手。 他们垂下了手中的刀剑。 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没有仇恨,只有震撼。 在死神当铺的木屋,曼陀罗怔怔地盯着绚烂烟花绽放,又消散,已然泪流满面。她盯着站在高处傅天楼那明暗不定的身影,轻声说了一句: “终究只是一场虚幻的美丽,原来我在这里……已经痴痴地停留了六个多月了!” 第十九章 交锋 “你就是傅天楼?” 来人直呼名讳,居高临下之势尽显无疑。 “没错,敢问阁下是?”傅天楼堆着诚恳的笑容,打量了着面前的中年男子。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代表隐神而来!” 傅天楼:“……”,他认真地看了看冷酷到底的中年男子,忽然露出了笑容,发自心底的真诚微笑——看来隐神之中,也不全是月清魂那种狐狸一样的家伙嘛! “尊使能够前来,欢迎之至!其实也没什么。关于不久前的误会——” “那不是误会!”中年男子冷冰冰道,“隐神容忍阁下在此六年,现在是时候离开了!” 傅天楼揉了揉圆圆的脸庞,恳切道:“可是,当初我们来这里,是得到了隐神金长老和月清魂阁下同意的。” 听到“月清魂”三个字,中年男子的眼角不自觉地扯动了一下:“这里是极北冰原,还轮不到月清魂插手。至于金长老——” 中年男子沉默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 傅天楼怔了一怔,那个一脸慈祥的老太太怎么了?为何对方欲言又止? 傅天楼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大声道:“难道金婆婆她——”胖子的震惊没有半点虚假的成分,那个拥有传奇一生的老人,是他所知道的隐神主事者中,真正令人敬重的存在。在这六年中,她给予了北疆许多帮助,虽然是有偿的,但是在北疆战后举步维艰的时刻,这种帮助是弥足珍贵的。 中年男子没有否认,只是原先的话语:“北疆人必须离开这里,这是隐神的命令,没有商讨的余地!” 胖子仿佛没有听到对方的话,只是失魂落魄地捂着脸庞,苦涩念叨着:“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师傅不在了,老郭不在了,现在连金婆婆也不在了!这让我如何是好哇?” 中年男子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胖子自指缝中看到对方的神情,心底升起了彻骨的凉意,看来自己的推断果然成真了,原本仅余的一丝妄想也被打破了——那两个总是被他偷偷咒骂“老不死”的老头子,这次真的遭遇了不测。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胖子指缝滑落,北疆的天终于要塌下来了吗? “我们会离开,希望阁下能给我一些时间做些准备。说实话,我并不是能够做主的人,最终还需要狼城公爵府和冰原公爵府共同决定。不过,我相信,郭武公爵和纳兰夫人会认清形势的。” 中年男子皱起眉头。 傅天楼连忙道:“尊使请放心,不会太久的,最多十五日就够了。” “三天,你只有三天时间!”中年男子冷冷道。 傅天楼苦着脸。 “三天后,如果北疆人没有离开,相信我,那你们就没有再离开的必要了!” 对于赤裸裸的威胁,傅天楼只能沉默地点点头:“嗯,我会尽早安排的,还请尊使回去在隐神各位长老面前美言几句,若能宽限几日,感激不尽!” 胖子说着在袖口中掏了掏,摸出一块玉佩:“尊使,这是在下的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那玉佩,冷着脸。 胖子连忙堆起谄媚且猥琐的笑容:“尊使有所不知,这玉佩本身或许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但只要凭此信物,在大陆任意一座栖凤楼消费,咱们都会向您提供最好的服务,且不收取任何费用。” 中年男子忍不住露出了鄙夷之色,他看着胖子的嘴脸,忽然觉得隐神内部是不是太过重视这个胖子了。此人或许有些能力,但是在绝对的实力下,对方不要说反抗的勇气,就连起码的尊严也不在乎了。或许,还是因为金长老临终前的警告,才让其他长老如此小题大做吧! 不过,纵然鄙夷,他还是收下了玉佩。 “嗯——”中年男子放缓了语气,“我来到这里,并不只为前面的事情。还有一事,隐神需要阁下解释一下!” 傅天楼连忙道:“尊使请讲!” “几个时辰前,我们收到消息,这处镇子,突然出现喷散的火光,还发出了连续的炸响——” 果然为此而来!傅天楼早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这应该才是对方来此的主要目的吧! “哦!那是一种叫做烟花的东西,冰原公爵府纳兰雪夫人送来的。按帝国历,这不又到新年了吗?纳兰夫人怜惜咱们在北地苦寒枯燥,送些小玩意儿来助助兴!” “烟花?” “是啊,听说也叫烟火,就图个好看喜气!” 中年男子道:“阁下能否将这种叫做……烟花之物,向隐神提供一二。” “当然没问题,些许机巧玩物罢了——” 出乎中年男子意料之外的是,胖子居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不过,傅天楼随即为难道:“这次纳兰雪夫人送来的烟花已经燃放完了,如果隐神有需要,恐怕还需要等些时日。可是,咱们马上就要离开了,您看这——” 中年男子也皱起了眉头。 傅天楼立即醒悟,隐神想要得到烟花的心思还挺迫切的呀!难道对方竟然听说过这个新奇之物? 中年男子道:“也罢,隐神会直接联系纳兰夫人的。” 傅天楼点点头,一脸诚恳道:“尊使放心,纳兰夫人也一直希望能与隐神保持良好关系,必然不会拒绝。” 中年男子冰冷的脸上露出自傲之色,显然认可了傅天楼的判断。 他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忽然道:“傅天楼阁下,有一件事情你恐怕还不清楚。这一次,隐神之所以没有对你的小镇直接动手,是来自金长老的临终遗愿。 金长老希望,就算逼你们离开,也不要伤及你性命!长老认为,冰原公爵李无恒依然还在人世,隐神和李无恒就算不能合作,至少不应该成为敌人!而杀了你,今后隐神和李无恒,恐将不死不休。因为,李无恒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他不会为了利益放下无谓的感情。 对于这一点,阁下自己怎么看?” 傅天楼冷笑着撇撇嘴,直言不讳:“那个混蛋早死了!恕我说句对隐神稍稍不敬的话,如果那混蛋没死,我傅天楼何至于到这冰天雪地受苦,此刻又怎会如此委曲求全?” 中年男子微微皱眉,却也点点头:“隐神中大多数长老与你看法相同,认为李无恒六年前与梵卓一战,凶多吉少!只不过,金长老却很坚持,她一生睿智,或许临终也难免老糊涂了吧! 毕竟,从暮光城最近传出的消息,六年前,极西之巅的那一战,暮光城固然损失惨重,但李无恒已被梵卓打落极西峰下的无底深渊,就算不死,此生也无望返回大陆。” 傅天楼低下头,应了一声“是”,眼底却闪过一抹寒光! 中年男子又意味深长道:“所以,好好珍惜最后离开的机会吧!顺便说一声,隐神只会保证你们能够安全离开极北之地,至于如何穿过神赐共和返回北疆,就不是隐神的事情了。这些年,你们掌握了太多的秘密,想要你性命的人不在少数。 所以,趁着这里的事情还没有扩散开,尽早离开才是正理。时间对你们而言,其实并不充裕!” 中年男子说完,就潇洒地离开了。 等对方离去,一直默不作声侍立在旁的春娘突然叹息道:“少爷,他说的是对的!而且,您的猜测已被证实,继续留在这里还有意义吗?隐神不是北疆的敌人,至少暂时还不是!” 傅天楼摇摇头:“你错了,大乱之象已生,天下征伐再启。今后,北疆将举世皆敌!六年前,兽人王国突然停止了征伐的脚步,才让北疆侥幸有了喘息之机。如今,我们的父辈,北疆的守护者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是时候承担起我们的责任了。” 春娘默然,追随少爷在冰原生活了六年,她也看得明白,北疆的地理位置,注定成为四战之地。那道千百年未曾陷落的帝国防线,隔断了富饶的帝国内陆和贫瘠的冰原,累积下的是冰原民族和帝国千百年来的仇恨。 千百年来,帝国北伐,北疆必为前驱;冰原民族南征,北疆则首当其冲。这或许就是为何北疆英雄辈出,却始终难逃血与泪的宿命的原因所在吧。 可叹的是,六年前的帝国皇权战争,让北疆曾经的英雄们渐递凋零,如今,连那个撑起了北疆天空的总督大人也消逝于极北之地的夜幕下。 今后,再度陷入战火的北疆,还能依靠谁?皇室显然靠不住,在北疆彻底沦陷前,他们只会尽量削弱北疆的力量。 郭武少爷?纳兰雪?还是面前的自家少爷? 六年前那一场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并不遥远,这些年轻人们能够担负起北疆的未来吗?春娘没有信心。 “少爷,可是和我们此刻要做的有什么关系?与隐神交恶,只会让我们更加举步维艰!” “不,我们需要盟友,隐神的态度,取决于他们的话事人!我觉得月清魂这人还不错,就算咱们不得不离开这里,至少应该帮帮他!金婆婆不在了,他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雪中送炭总好过锦上添花,不是吗? 是时候让隐神明白,金婆婆和月清魂对我们的态度,才是正确的态度!”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胖子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也不知该如何表达。不知为何,他隐约觉得,那一对生死桥边的母子,一定会来到这座镇子。在对方到来之前,他不能也不应该离开。 第二十章 来客 接下来的两天,小镇上空的暮色更显浓郁。极夜终于渐渐抹去了翻滚的灰色雾气,让夜空变得更加纯粹的同时,也更显单调压抑。 自从隐神的使者来过后,小镇那莫名的躁动便消失了。 傅天楼知道,对方应该是相信了他的话,希望悄无声息地接收这里所有的产业。 至于游猎者推荐名单,在一番惨烈的较量后也有了结果。 不过,傅天楼却没有看最终的名单,因为,真正的名单在决斗前就拟定了。 名单之外的强者大多在那个混战的“夜晚”被神秘高手废了,偶尔有漏网之鱼也通过抽签分进了“死亡之组”,一番拼杀后,大多精疲力竭,伤痕累累。 最后内定名单的种子选手,在出场时,都有一种幸福来得如此突然的错觉。 所以,在不公正的规则里,个体的努力究竟有没有意义呢?这是胖子坐在死神当铺的热泉边,喝着烧开的热水,思考着充满了人生意义的哲学问题! “曼陀罗拜见东家!” 傅天楼扫了一眼进来的女子,天色晦暗,灯光还算明亮,照着女子的倩影,别添了几分韵味。 这个女人,来之前显然精心打扮过,胖子暗想着。 不过,傅天楼却皱起了眉头,这会儿是他挨个接见推荐名单候选人的时候。在这次游猎者的名单上,他明明没有将曼陀罗加进去。 难道说,这个女人凭着自己的实力,干掉了一个内定的种子?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如果没有负责此事的春娘允许,密卫是不会放任何人来到这里,只有有机会前往生死桥的人,才能得到最后一次交易的机会,出售他们死后的秘密,达成一个等值的愿望。 “曼陀罗,我记得从你来到这里的第二个月开始,我就将你的名字放在推荐者中。但是每一次,你都想尽各种办法主动放弃了。这一次,为什么会——?” 胖子刚问出口,就知道这是一个很傻的问题,这个女人的某些心思他虽不在意,但不代表他不明白。 果然,曼陀罗幽怨地瞧了他一眼,还好,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胖子松了口气,对方的确是聪明的女人。 不过,一向能言善道的胖子却就此卡住了,气氛有些微妙和尴尬。 他只好抬抬手,貌似随意说道:“既然来了,随便聊聊吧!譬如,在过生死桥前,你还有什么愿望?” 傅天楼说的是随便聊聊,曼陀罗却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就在胖子以为对方会提出什么了不得的愿望时,却听曼陀罗问道:“东家,你说你一直在找被……带走的未婚妻,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嗯?”傅天楼眉头一挑,“嗯,当然是真的!咳咳,曼陀罗,还是说点和你自己有关的事情吧!譬如,交易,或者其他的问题?” 曼陀罗点点头,想了想:“那么,你找到了吗?” 傅天楼:“……” 曼陀罗忽然露出调皮的笑容:“对不起,东家,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太过好奇了!” 傅天楼瞧着仿佛变了个人的曼陀罗,若有所思,对方的记忆应该是被选择性地封印了。看来,德鲁伊虽然没有伪造记忆的精神法术,但是如果刻意割裂某些记忆片段,同样会造成欺骗的效果。 此刻的曼陀罗,显然褪去了更多的伪装,比往日更多了写真诚。 傅天楼猜不透,叶霜到底封印了曼陀罗的哪些记忆?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让自己难堪?那也未免太小孩子气了吧! 曼陀罗瞧着纠结的胖子,抿嘴一笑,又盈盈一礼:“东家您不必多虑,曼陀罗别无他意,您的再造之恩,曼陀罗无以为报,只能……终生铭记,不敢或忘。” 胖子吓了一跳,还好只是铭记,不是要——以身相许! 曼陀罗又黯然道:“虽然,我不知道在晕过去之前和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我到底失去了什么——” 胖子心虚地朝四周瞟了两眼,这话说的,还好没旁人听见,没得污了他的清白啊!咦,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的? 胖子下意识挺了挺胸膛。 “但是我明白,您是为我好!您拿走的或许是我最不该忘却的记忆,可是正因为拿走了那些记忆,我才得以真正重生,我太久太久没有这种轻松和释然的感觉。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那些记忆,请您永远不要主动向我提起,不要交还给我。除非……有一天,我向您索取!” 曼陀罗小心翼翼地看着傅天楼,她的神情仿佛暴风雨中幸存下来的雏鸟。 “您,可以答应吗?” 傅天楼凝视着面前失去了往日的妖娆和利刺,却更显娇俏柔美的女子,犹豫了一下。 事实上,他根本无法满足对方的这个要求,因为实际封印记忆的人是叶霜,那个不再像少女时一般耿直的公主殿下到底做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不过,他已经有了决定:“可以!我答应你,除非你主动要求,否则你新的生命,永远从此刻开始!” 曼陀罗紧咬着嘴唇,睫毛闪动间,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她连忙低下头,对着傅天楼一礼,转身就要离去。 傅天楼瞧着对方灯光下的背影,从未有过的挺直。 然而,傅天楼很清楚,这具重新站直的身体之中,其实隐藏着许多不堪回首的凄惨往事,他忍不住开口道:“曼陀罗,等一下!” 女子的身影一顿。 “如果可以,这一次你的推荐名额,还是继续放弃吧!” 曼陀罗明显一滞,转过身,有些讶异,有些不解,最终,全都化作了嘴角的微笑:“一切但凭您的安排,曼陀罗无有不从!” 傅天楼瞧着对方发自内心的纯粹而欢喜的笑容,微微怔了怔:这女人,不会是又误会了什么吧! ### 曼陀罗走了,傅天楼继续无聊地等待着下一位,然而,来的却是一位陌生人。 春娘亲自带过来的,对方全身包裹在黑色的披风中,遮住了面容。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一个不会被第三人听到我们的对话的地方。”来人开门见山道。 傅天楼心脏不可抑制地猛烈跳动起来,他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寥寥数面,却异常深刻的声音。 他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对春娘吩咐了一句:“马上封锁这里,动用一切手段,包括雏燕在内,清除三十丈以内的可疑人物!” 说完,他就带着这个神秘的来客穿过影壁,进入了栖凤楼后宅的书房,一个只有得到他允许,才能出入的地方。 来人四处打量了一下书房,才解开了黑色的披风,露出了真正的面容。 不出傅天楼所料,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眉心有着深深的剑痕,始终戴着铜制面具的女人。 “你是傅天楼?”她径直问,语气明明很确定,却似乎还想得到更多的证实。 “如假包换!”胖子认真道,“我的师傅是月无影,我的教父是郭子忠,我的兄弟……是李无恒!” 胖子一口气说下来,看似镇定,心里却抖得厉害,生怕有什么回答不妥当的,令对方扭头就走。 女子点点头,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柄纤细的短剑,轻轻道:“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没等胖子回答,她的身形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剑尖已经出现在了胖子的喉咙前。 “叮”的一声,不知何时,胖子的手中也出现了一柄短剑,剑身竖立,正好挡住了对方的剑尖。然后,他的身形也突兀消失了。 没有任何征兆的,女子回身又是一剑,再一声脆响,胖子虚空中显出身形,两剑相交,一触即分,胖子飘然退后。 胖子眼睛微眯,无影剑,且毫不弱于自己!他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微笑道:“弟……师妹,你我同为无影剑,应该没有疑问了吧!” 女子收剑,眉心抹过一缕焦虑:“我不是你的师妹!不过,你的确是我要找的人。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第二一章 带走我的孩子 “傅天楼,请带我的孩子去人类帝国的北疆狼城,永远不要让游猎者找到他!” 铜面女子拿出了一个信物。 “子归?!”胖子看着女子手中陈旧的锦绣荷包,正是北疆将士独有的信物“子归”。荷包里可能是一点故土,也可能是一段青丝。 北疆出征的将士们坚信,纵然关山万里,化作边河白骨,也可凭子归魂归故里。 他已经猜到这个“子归”的所有者的身份。 果然,铜面女子说道:“这是郭统领三个月前留给我的,他说,你只要看到这个信物,一定不会拒绝我的要求。” 三个月前?留给她的? 傅天楼听出了许多别样的意味,他不敢深思,问:“你的孩子,现在在哪里?安全吗?” “宝儿暂时是安全的,那么,你能答应吗?” 我当然答应!傅天楼本要直接回答,却又强压住了快到嘴边的话。因为他突然发现,此刻或许是找到追寻已久的真相最好的机会。 他盯着女子的眼睛:“如果你的孩子,宝儿,也是我心目中所想的那个孩子,那么,你应该明白。就算我放弃一切、牺牲一切,甚至包括我的性命,也会答应你的要求。 所以,我需要做一些确认,你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铜面女子犹豫了一下,她在拿到那个荷包时,郭统领说此人一定不会为难,看来还是有些出入啊! 不过,她也能够理解,因为她要求对方所做的事情,实在太过于艰难,稍有不慎,便会有性命之忧。 按照郭统领的说法,整个大陆,能够为了宝儿拒绝游猎者的,只有北疆人。 “理所应当,请问吧。”铜质面具的女子答应了下来。 对方终于答应了,傅天楼却发现自己不知该从何问起。六年的追寻,无数次的自问,这一刻,阴霾已久的内心被撕开了一道光亮,千头万绪纷至沓来。 他,激动,也有些混乱。 “不知夫人你如何称呼?” 这是胖子的第一个问题,他很紧张,因为这是一个司空见惯,却可能给他带来惊喜或者惊吓的大问题。 “布谷鸟。”女子言简意赅。 “布谷鸟?”胖子回了回神,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如此陌生,这甚至算不上名字吧!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落,不是期望中最好的答案,但也排除了最坏的可能,他不得不追问道,“布谷鸟应该是你的代号吧?游猎者的代号?” “布谷鸟是我的名字!” 傅天楼只好道:“布夫人,嗯,我还是称呼你为布姑娘吧!” 叫做布谷鸟的女子点点头,眉间忽然闪过一丝焦虑,似乎对傅天楼的啰嗦有了些许的不耐。 傅天楼恍若未见,继续问:“布姑娘,请问,你的师父是月无影吗?”虽然对方刚才试剑时已经否定过这个问题,但胖子依然不死心。 “月无影,他不是我的师傅,但是我一生所学,确实是他所授。” 傅天楼又问:“那么,他现在哪里?”胖子又解释道,“我刚才提过,他是我的师父,我已经有六年没有见过他了!” “他,不在了!” “不在?!”胖子心里一抖,尽管有所猜测,但依然难以置信,“布姑娘,请你,能否……说清楚些?” “他的尸骸已化作灰烬,是我亲自带回黒堡的!”,布谷鸟话语很平静,一如生死桥边那冰冷的神情,见惯了生死,淡漠了人情。 傅天楼的心脏被狠狠地揪成了一团,他几近窒息,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不去看面前的女子: “那,总督大人……也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郭统领呢?” “我不知道,三个月前,我见过他最后一面!”布谷鸟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他告诉我,如果三个月内还没有他的消息,便带着宝儿来找你,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北疆。直到宝儿长大,一步也不要离开!” 书房内死一般地沉寂,只剩下胖子压抑的喘息声,他忽然将手中的剑重重贯入地面冰冷的石板,转身愤怒道:“此前,我们已经见过两次面,为什么你从未提起?” 布谷鸟皱起了眉头。 傅天楼豁然醒悟:师傅和总督大人六年前已经加入了游猎者,那是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就算他们在游猎者中地位再高,也终究是割裂了过去,誓言用余生抵挡永夜、守护大陆的宣誓者。 无论他们生死安危,都是游猎者的秘密,如果布谷鸟泄露了消息,就会被视为背叛者,会给她和她的孩子带来极大的威胁。 而那时,她应该还没有决定离开。 傅天楼歉然道:“对不起,他们是我的亲人——!” 布谷鸟:“我可以理解,你还有其他的问题吗?”她眉间的焦虑越发明显。 傅天楼:“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布谷鸟皱眉道:“一言难尽,这需要太多的时间来解释。我可以答应你,在宝儿安全离开时,我会毫无保留,告诉你所有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傅天楼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需要离开的,只有你和你的孩子吗?呃,我的意思是,在死亡之地,还有其他人需要和你们一起离开吗?譬如,你的朋友——” 布谷鸟摇摇头:“我没有朋友!有一点你误会了,离开的只有我的孩子,不包括我,更没有其他人。我此刻来到这里,便是黒堡的背叛者。背叛了游猎者,将是整个大陆的敌人,这是游猎者与整个大陆的契约。 我和你们在一起,只会引来整个大陆的追捕。宝儿,他虽然在死亡之地长大,却从未向游猎者宣誓。 所以,游猎者就算要追捕,也无法动用整个大陆的力量。 至于我,会回到黒堡,接受最终的裁决。” 傅天楼自然清楚游猎者律法的变态,或许只有这样变态的律法,才能够维持那支始终坚守在黑暗与光明之间的超级军团吧。 傅天楼没有能够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决定不再委婉了,直接道: “布姑娘,你只提到了自己和孩子,那么,你的丈夫呢?” 第二二章 决定 “丈夫?”布谷鸟有些茫然,似乎在思考一个非常陌生、晦涩的问题:“我没有丈夫!” 傅天楼觉得很荒谬:“没有丈夫,那你的孩子从何而来?” 布谷鸟的神情比傅天楼更加荒谬:“我的孩子,跟丈夫有什么关系?” 傅天楼看着对方明净如初雪的眼眸,忽然觉得对方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他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个带着铜质面具,有着古怪名字的的女人,的的确确不明白——生孩子和丈夫之间的关系。 难道真的是他孤陋寡闻了? 难道在生死桥的那一头,那个神秘的死亡之地,孩子都是可以凭空长出来吗?不仅如此,还能长出一个和阿恒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 傅天楼突然闪过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难不成,阿恒那家伙根本不是爹娘生的,而是在死亡之地某颗神秘的大树上结出来的果实?那个大树上的果实掉在地上就会变成娃娃,长得差不多一个模样的娃娃。 傅天楼用力甩了甩脑袋,赶走了乱七八糟的念头。 “那么,你认识李无恒吗?或者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吗?”布谷鸟额心的伤痕已经被皱着的眉头盖住,她已经厌烦了这个没完没了的胖子,如果不是有求于对方,她绝不会再和对方多说一句话。 胖子脸色一红:“嗯,我保证,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布谷鸟露出了沉思之色,过了片刻才说道:“我确定从未见过一个叫做李无恒的人,但是这个名字我应该听说过。怎么?他和你确认的事情有很大的关系吗?” 傅天楼很想说:当然啊,关系太大了,他是你的丈夫啊!可是,现在他也不能确定了。难道总督大人让这个女子将那孩子送过来,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阿恒不就是在狼城长大的吗?难道在未来的乱世中,需要一个类似于阿恒的孩子存在? 胖子又一次忍不住想到了大树和果实。 他发现从布谷鸟的言语中,已经无法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布谷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可惜也是如同白纸一样的聪明女人。 或许,她和她的孩子一样,都是出生于极北之地。生命中除了墨夜白雪,以及无休无止的死灵战争,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她应该异常信任总督大人,否则也不会孤身来找自己。 “我答应你,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将你的孩子安全送到北疆,并且会让他在那里得到最好的成长。现在,请带我去见你的孩子吧!” 布谷鸟深深地看了胖子一眼,颔首,裹上了黑色的披风离去。 ### 傅天楼没想到布谷鸟带他来的地方是生死桥。 此刻,生死桥已经完全笼罩在灰雾中,他揣度着:难道她是要自己一起前往黒堡,去接她的孩子。 这种使命,更像一个陷阱啊! 灰色的雾气中,步步危机,随时都有突如其来的横风,据说那横风可以将巨石卷落无底深渊。比横风更可怕的是灰色的迷雾,蛊人心智,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生命。 傅天楼很佩服这个女子,因为就算在游猎者中,也只有最顶尖的高手,才敢在这种时候穿过生死桥。 当然,这肯定不是陷阱! 胖子只是奇怪地看了一眼布谷鸟,等对方的解释。只见布谷鸟取出一个小小的铃铛,站在桥边轻摇了两下。 灰雾中立刻传出了沙沙的声响,不多时,两头雪白雪白,生得圆圆滚滚的异兽一步一摇地从生死桥里走了出来。 一只异兽的身上挂着包裹,一只异兽的脖子下挂着篓子,两只浑圆的异兽摇摇晃晃,不紧不慢,安安静静地走出了灰雾。 篓是不知名的藤条编制,揭开蒙着的黑色的披风,里面中是熟睡着的孩童,一如上次遇见时的模样,整个身体陷在白色的熊皮中,安宁得如同远古神话中天使。 胖子忽然涌起了愧疚之情,他也没有想到布谷鸟会将孩子藏在桥头的灰雾之中。早知如此,他一定不会那么多的问题。 当然,他也明白,这同样是最安全的办法,如果能够对那两头憨憨厚厚的白色异兽有更多信心的话。 两头异兽等布谷鸟取下了包裹和睡篓,立即一脸讨好地看着女主人。 可是,布谷鸟此刻显然没有心思顾及这两头憨货,她的全部心神都落在了怀中的孩子身上。 两头异兽只好在她的身边蹭了蹭,在雪地里打了个滚便趴着休息起来,那一身皮毛与雪原几乎一般无二。 “宝儿她,一直向往外面的世界。这一次能够永远离开黒堡,我相信他一定会很开心……” 布谷鸟额心轻轻地贴在孩子的脸颊,温柔地呢喃,她长长的睫毛在闪动,显见内心极不平静。 “请放心,我傅天楼不会让宝儿受到一丝半毫的伤害,我会为他聘请最好的老师,最贴心的姆妈,我必待他如己出!” 布谷鸟轻声道:“如此,谢谢了! “一个时辰后,宝儿会自己醒过来。他如果想要找我,麻烦你告诉他,我去找他的月爷爷和郭爷爷了。只要他肯听话,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就一定能够见到我。” 一滴热泪落在孩子无暇的脸颊,女人连忙轻轻擦拭掉。 “宝儿最喜欢圆圆和滚滚,可是我不能交给你带走,我需要带着它们掩盖游猎者的耳目。不过,其实也掩饰不了多久了。我已经接到了军令,不久会再次出征。到那时,黒堡一定会知晓宝儿已经被我送走了。 所以,你要尽快带着宝儿离开。” 傅天楼沉默着,他知道面前的女人一定还有话要说。 “宝儿的手臂,上个月受过一次伤。他生性好动,不可以让他太多的活动。 还有,宝儿最喜欢吃的是甜食,就算做梦的时候,也会想着糖果。但是,不能给他太多的甜食,请不要像他那两个爷爷一样惯着他。 还有,宝儿醒着的时候说的话可能有些多,不过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没人陪伴,他会自己和自己说话——。 还有……” 福田楼一直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子。对方每说一句,他就异常认真地点一次头。 直到这个叫做布谷鸟的娘亲发现自己已经说了太多太多,才停了下来。 “对不起,我叮嘱得可能太多了!”冰冷如她难得露出了歉意。 “没关系,我的记性很好,一个也不会忘掉。” “谢谢,请带宝儿走吧!我必须回去了,否则黒堡一定会发觉的!” 熟睡的孩子被送到了傅天楼的面前,他却没有接过。 “你这次回去,便是永别,对吗?”傅天楼平静地说道。 布谷鸟没有回答,但默认也是一种承认。 “既然知道回去必死无疑,为何不干脆离开?离开黒堡,离开那死亡之地!” 布谷鸟温柔滴看着怀中的孩子,纵有千般不舍,也不得不狠下心肠:“相信我,如果我离开,六个时辰内,游猎者一定会发觉。我回去,却可以为你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我只有一个心愿,等孩子长大,告诉他,他的娘亲不是背叛者,也不需要他向游猎者复仇。他的娘亲,唯生之愿,只盼他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 傅天楼的内心有些酸楚,他越发坚定了不能任由这个女人离开的决心。 类似的故事,他经历过一次,那是痛不欲生的折磨。这样貌似正确的错误,绝不应该在他身边的人中再次出现。 “跟我们一起离开吧!”胖子瞧着还要拒绝的女子,近乎无赖一般说道,“你可以不答应,那么,我也一定不会帮你带走这个孩子!相信我,你不会有比我更好的人选!” “你!”布谷鸟看着一脸痞气的胖子,忽然想起了郭统领最后的嘱咐,当时,那个两鬓白发的统领大人笑着道:“放心吧,跟着那个小胖子其实是最安全的。因为他胆子最小,匪气却最重!” 布谷鸟叹息一声:“你如此坚持?有多少把握?” 傅天楼笑了笑:“我若说十成,你一定觉得我在吹牛。所以,我决定用事实来证明。不过,你要记住,在我们离开之后,你需要将死亡之地的事情全部告诉我,不能有半点的遗漏。” 第二三章 离开吗? 白雪皑皑的谷口,一支队伍向着谷外迤逦而行。 到了谷口处,队伍停了下来。 “纳兰兄弟,一切都拜托你了!”傅天楼笑呵呵地拍拍面前年轻男子的肩膀。 “放心吧,蛊族虽小,却也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到我们的朋友!”说话的男子名叫纳兰容,一个偏于中性的名字,却有着英挺不凡的俊朗外表,是傅天楼当年在蛊族部落认识的好友之一。 蛊族,虽非顶级神族,却历来以盛产俊男美女而著称,这一点就算在神赐共和心高气傲的众神族中间,也是公认的。 还好,蛊族交朋友向来不看容颜,否则,相信他们的朋友一定不会太多。胖子默默想着,忍不住多瞧了纳兰容两眼,更觉赏心悦目。 他用力地握住纳兰容的手掌,笑眯眯道:“如此,有劳纳兰兄弟了!” 纳兰容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 傅天楼又转头看向了春娘:“春娘,一路上务必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咱们的人!” 春娘自然明白傅天楼真正的意思,那个隐蔽在队伍中的孩子,他的来历就算亲近如蛊族部落也不能透露的,否则,定会给北疆的稳定带来莫测的祸患。 她郑重道:“放心吧,少爷!”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双方简单话别,都没有拖泥带水,便各自分开。 等大队人马消失在茫茫雪原,傅天楼便沿着一线天的峡谷,慢慢悠悠返回小镇。 ### 此刻,小镇的气氛已与往日大有不同。 向来热闹栖凤楼在数个时辰前人去楼空,已经彻底关闭。反倒是栖凤楼旁的酒肆,来了不少陌生人,他们包下了整座酒肆,禁止任何人靠近。 这两日,一个传言在镇上流传开来——这座生死桥旁,屹立于极北冰原长达六年的小镇,将要易主了。 镇上人们的心情,都有点复杂,也参杂了无数的想象! 有失落,有兴奋,也有躁动。 这一次,对所有人而言,变化都来得非常突然,正常人一眼就能瞧出,绝不是正常的过渡。 古往今来,这种突如其来的新旧交替,都会给人们带来恐惧和不安。出于趋利避害的心理,人们都不可避免地要做出选择。 就目下而言,小镇里已经分出来三种人。 一种是抗拒小镇易主的人,他们刚刚拿到了生死桥的推荐权,不希望任何变化影响他们的既得权利。 一种是不甘心失败,认为只要有改变,就能将那些既得利益者取而代之的人。 不过,这两种都是少数人,真正的大多数始终是那些只会议论纷纷,缺少阻止或迎合变化的果决和勇气的人,说的好听静观其变,说得难听点则是听天由命。 …… 按理说,酒肆中陌生人的到来,一定会在小镇的对立情绪中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那些不安分的人,肯定会做出些行动才对。 可惜,胖子之前的“公平”选拔规则,让这些最后阶段才惨遭淘汰,心怀不甘的人,全都变成重度伤残人士,连出现在街面上都有些困难。 在这个死神当铺的规矩随时都会失效的档口,出来瞎蹦跶一定会死的!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人! 当熟悉的胖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街道上时,空气中的不安和骚动立即平息了下来。 六年来,就是这个身影,罩住了小镇的天空,他是这里独一无二的独裁者。 因为这个胖子的存在,死神当铺,一直进行着绝对算不上公平,但绝对值得信任的交易。这个交易给黑暗世界走投无路的人们点亮了一丝微光,让他们终于有了渺茫的活下去的机会。 如今,这一缕闪烁着微光的灯火,还能继续燃烧下去吗?大多数人忐忑中还是怀着期待的。 此刻,极夜初至的小镇,灯火足够明亮,映着周遭的白雪,透着异样的美感。 人们看着胖子,一如既往,悠悠哉哉的向着是死神当铺的走去,他甚至没有停下和酒肆中的那些陌生人打半个招呼。 当然,那些陌生人也没有招呼胖子的意思。 于是,那个一直以来格格不入、却又无处不在的胖胖身影,就一直走到死神当铺的旗帜底下,仰着头,瞧着歪歪扭扭,斜斜插在墙头的旗帜。 缅怀?!不舍?!愤怒?! 人们忽然觉得,这个胖子似乎真的很孤独!只不过,一直以来被小镇的喧嚣蒙蔽了而已。 铁匠铺的铁匠早就放下了大铁锤,客栈那个嫁了好多次女儿的老头子,也笼着手来到了不远处。所有忙活的人,全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停下了行走的脚步。 他们全都一言不发,静静地瞧着那个站在旗子下的胖子。 唯有酒肆内的几个陌生人,依然不紧不慢地饮着杯中酒,闲聊着,模样轻松惬意。 “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或许算得上是一个时代的落幕吧。”一个端着酒杯的陌生人,微微笑道。 “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一只爬虫卑微地离开罢了。”另一个人漫不经心的接口道。 “这个胖子可不是什么爬虫,休屠大人不是吩咐过,只要此人没有异动,咱们就不能为难他吗——所以,就算休屠大人,对他也有所忌讳呢!” 接话的人嗤笑道:“你错了,这就是一个胆小而又贪婪的家伙!”他玩弄着手中的玉佩,正是傅天楼之前贿赂的那块,不知怎么却到了他的手中,“还没看出来吗?这胖子到现在还傻愣愣地站着,终究还是不舍得离开啊!”。 “要不,咱们让他快一点下定决心?” “再等等吧!休屠大人不是交代过,这个胆小得罔顾尊严的家伙,待会儿表现得越不堪,越能证明月清魂那拨人的无能。如今,月清魂最大的靠山金长老已经死了,他从南方人类帝国撤回来的人马也该夹着尾巴过日子了。” “是啊,真正能够撑起咱们隐神未来的,还得是休屠大人这样睿智的神选之人啊!”先前的人附和道。 话题聊得有些深,此时此地,再继续下去就有些不合适了。这些来自隐神的人都停下了话头。 街道上,沉默的人群中,终于有一个声音不甘心的问道:“东家,你真的要离开这里了吗?” 这也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一个答案。 第二四章 民意 傅天楼没有回答。 他在发呆,对着那个从来连字迹都歪歪扭扭的旗帜发呆。 莫名的,有人觉得心酸。 然后,他们看到胖子从隔壁的小医馆里搬出了一张高高的凳子。 胖子灵活地上了凳子,站住,手握住旗杆,猛一用力,拔下了! 咔擦一声,是旗杆摩擦墙缝的声音,也是怀着最后希冀的人们心底破碎的声音。 有人摇头,有人叹息,当然,也有人窃喜。 不需要回答了,传言是真的!存在了六年之久的死神当铺在今天落下了帷幕,因为它的创建者,亲自摘下了旗子。 这一幕被所有人看到了,包括酒肆中的陌生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个身材曼妙的女人来到了酒肆门口,正是曼陀罗。 镇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个女人在这里已经停留了半年,她艰难地活着,差不多等等整整一个极昼。 幸运的是,苦尽甘来,在刚刚的选拔中,曼陀罗凭借自己的一身本事,赢得了一个推荐者的名额。 可惜,现在这份幸运能否延续,还真是不好说了! 这大概也是确认了死神当铺离开后,她第一个接近那些陌生人的原因吧。 不过,曼陀罗没有能够进到酒肆里,两个冰冷得如同石头一样的护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曼陀罗无奈停步,只能大声问道:“敢问几位大人,死神当铺不在了,他们原来定下的规矩还继续吗?已经确定好的名额还有用吗?” 酒肆中人微微不快地看着曼陀罗,似乎嫌弃眼前的女人打断了他们谈话的雅兴。 “回去等着吧,命令,很快会给你们的!”居中一人冰冷而倨傲地说道。 “可是,能让咱们选几个人进去谈谈吗?”曼陀罗犹然不肯放弃。 “记住,是命令,不是谈判!”他的眼神扫了一眼外头,如同看一堆渣滓,“另外,不要试图威胁,如果镇子没有存在的必要,我们不介意彻底毁掉!” 曼陀罗还想再说些什么,冷脸护卫已经道:“没听清吗?走开!” 很显然,如果曼陀罗不是女人,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这些人的态度只会更加地不客气。 曼陀罗低着头,一声不吭地退了回去,周围关注的人也收回了目光,说实话,这些陌生人刚才的态度和话中之意,让他们心里直发凉。 可是,连根深蒂固、来头极大的胖东家都不得不离开,他们这些一盘散沙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说,新东家还会给咱们同样的交易的机会吗?”依然聚拢着没有散开的人群中,一个悄悄地声音不甘心地问。 “怎么可能?你没发现吗?这些人只是想赶东家走,谁会关心咱们的事情?” “可不是吗?他们来了也有一阵了,可曾跟咱们说过半句话?拿出过半点章程?人家根本不在意咱们!也就曼陀罗那女人舍不得到手的名额,去碰那个钉子!”说话的人眼神远远瞟了一眼酒肆,声音压得更低。 “唉,为啥我总有大祸临头的感觉!说起来,这辈子坏事做了不少,危险也碰了不少,这么糟糕的感觉倒是难得一见。这些人所谓的决定,不会是——” “别乌鸦嘴了!你也就是死里逃生,在这里过了几天好日子,舍不得了!” “屁的好日子,死胖子惯会压榨咱们,哪天不是活得像条狗?” “嗤,只要东家在,咱们根本不用提心吊胆。你瞧你现在的样子,天掉下来了一样,还说不是好日子过惯了?” “咦,你还别说,咱以前觉得胖东家挺可恶,现在忽然觉得东家对咱们还是不错的。说实话,刚才有那么几次,他那模样我还挺心酸的!” 人群传来的低低的议论,仿佛风吹过细沙的声音。顺着风,小镇的这盘散沙自发地开始向着某个方向汇聚,似有无形的手在牵引一般。 “喂,你们听过一个偈语吗?听说游猎者那边传出来的!”。 “你啥时候跟那说书的一样啰嗦了!咦,说起来,好几天没看到那说书的了!不会听到风声早跑掉了吧!” “别打岔!” “得了得了,你说吧说吧!” 于是,那人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近乎吟唱的语调说: “在死灵冲进兽人家里时,我没有说话;在死灵冲进部落民家里时,我没有说话;在死灵越过长城,冲进人类家里时,我还是没有说话。最后,当死灵冲进我家里时,已经没有人替我说话了,因为满世界全都是死灵!”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下来,这个偈语编得很一般,但是寓意却很明显。 某种情绪,渐渐蔓延了开来。 所以,站在陌生人和胖子中间的他们,到底要不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似乎,最重要的是,那个胖子必须先说些什么吧!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那个胖胖的身影上。 不知何时,死神当铺有些陈旧的旗帜被胖子抹得平平整整,连旗杆都换了一根更加笔直的。 咔擦一声,旗杆再次插入墙壁中,不是墙缝,而是坚硬无比的石砖中心,稳稳当当,不偏不倚! 旗帜迎风展开。 所以——他瞧了半天,拔出旗帜,只是为了让旗帜更鲜明一些吗? 镇子突然间变得无比地安静,落针可闻。 “所以,东家,你是不走了,对吗?”先前的那个声音再次大声问道,显得尤其响亮。 傅天楼对着说话的方向微微一笑,踩在高凳上:“我说过,死神当铺是金字招牌。所以,只要我还活着,这句话就永远有效!” 短暂的沉默,紧接着,从很小的范围,传染一般,演变成了巨大的欢呼。 傅天楼瞧着街面上雀跃的人群,嘀咕着:“我有这么受欢迎吗?进展比我想象得还要容易啊!” 此刻,离傅天楼最近的曼陀罗却轻笑道:“所以,封印我记忆的人留下那句话是无比正确的——民意,是可以被代表的,更是可以被煽动的!” 酒肆中人已经冲了出来,惊怒道:“你敢与隐神作对?” 胖子微微一笑,拔出佩剑,指着酒肆的方向: “从此刻起,我与尔等,不死不休!” 第二五章 立威 “速战速决!” 隐神领头之人瞧了一眼周围越来越多加入欢呼的人群,果断压低声音下令。 话落,在他身后,整个隐神小队肃然有序形成了一个简单的矢锋,矢尖指向的正是胖子所在的位置,显然配合已久。 这是一直强悍的隐神行动小队,冰冷如出鞘得兵刃。 不过,他们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街心没有散开的人群。 “不想死的,滚开!”为首之人冷喝。 可惜,能够流亡小镇的都是常年刀口上舔血的恶棍。放在过去,就算被别人瞪一眼,也是要见血的。 更何况,现在正是表现邀功的好机会。这些人神神秘秘,不过十来人,自己这边千百人,一人一刀,分分钟就屠了。 当下,便有十四五人掏出了形式各样的兵器,纷纷喝骂: “找死吗?” “兽娘养的,敢惹你大爷!” “大家并肩子上,保护东家!” “上啊——” “噗——呲——” 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先冲上来的几人,还没靠近隐神小队,就都扑街了,脑袋滴溜溜地在地上打转,圆睁的眼睛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喧闹的街道突然安静,那些胆小些,躲在后头想要加油鼓劲的,声音戛然而止,脖子仿佛被吊在了半空,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隐神小队没有停下脚步,人群慌乱散开。 这时,才有人看清,为首那人的手中拿着的竟是一团银色的丝线,此刻在手间眼花缭乱地萦绕。 如此古怪的兵器,当真罕见至极,那些脑袋就是被这丝线割掉的。 不过,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些觊觎小镇的人,真的很强! 而这些人,不过是那个叫做“隐神”的组织派来的先遣小队而已! “东家,快走,我挡住他们!”塔图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胖子的身边。“带头那人是低阶神族中的渔族,他们天生能够操控丝线,可柔克刚,取人性命于无声无息。” 曼陀罗的脸色也变了,但她依然手持一柄柳叶刀,挡在了傅天楼的身前。 “这么厉害吗?”傅天楼却是一脸欣慰,“也好,刚才我还担心他们听到我的威名,落荒而逃呢!” 曼陀罗横了胖子一眼,作为小镇的“老人”,她多少知道点,胖子所谓的威名,也就是拿手绝技其实是——逃命! 听到胖子话,塔图也不免鄙夷,他可是亲眼见过胖东家有多么胆小的! 傅天楼半蹲下身体,轻轻拍了拍曼陀罗和塔图的肩膀:“劳烦,让一让!”他到现在还站在高凳上呢。 曼陀罗稍显单薄的肩膀感受到胖子手心的热量,没来由地慌了慌,赶紧让开一步。同时不免好奇,这里天寒地冻,东家衣衫也不算多厚实,手心处竟如此火热。 傅天楼轻轻一跳,落在二人生前,他的剑尖半垂,同样一步一步朝着隐神小队相向而去。 “东家!”曼陀罗有些着急。 她与塔图对视一眼,立即跟上,守在傅天楼的左右两侧。 很快,又有十几人跟上了傅天楼,都是胖子原本看中的人。这些人很明白,那些陌生的外来者对他们毫无善意,胖子失势,他们也要跟着完蛋。 出身神殿骑士团的塔图简单交代了几句,于是,以胖子为首,这些人同样组成了一个矢锋。 双方在相距数丈处停下。 隐神为首之人扫了一眼胖子身后的人,冷冷道:“傅天楼,你真的要为了自己的贪婪,搭上这些无辜人的性命吗?你送走了自己的心腹、转移了所有的财富和秘密,却驱使这些人如走狗,为你卖命!不知这天下间,可还有比你更无耻之人?” 此话一出,胖子身后微微骚动,果然字字诛心。 胖子摸了摸鼻子,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解释时,却听胖子嗤笑一声: “关你屁事!” “你!”隐神为首之人色变,难怪都说此人胆小无赖,如今看来,更甚于传闻。他说这番话,自然不是全无目的。事实上,休屠大人已经答应,一旦驱逐了北疆人,他就是小镇的主事者。 他固然看不起镇上的这些人渣,却也不愿看到这些人渣唯胖子马首是瞻。 他强压着怒火:“原来,月无影大人的所谓高徒只是一个地痞无赖。说实话,看在你死鬼师傅的份上,原本要饶你一命,现在是你自寻死路了!” 此话一出,周围又是一阵骚动。 不是因为隐神,也不是因为胖子,而是因为月无影三个字。当今之世,数十年无可置疑的天下第一高手,传说中情义无双,同时也杀人如麻,是无数人心中恐惧的恶魔,也是无数人崇拜的偶像。 这个许多人眼中无比熟悉的胖子,居然是那个杀神的徒弟,难怪这些来自隐神的高手杀其他人如切瓜,却始终对胖子多了一份忌讳。 不过,那个传奇的名字,真的已经消失了吗? 没有人敢相信,如果过往的传说都是真的,那个男人至少已经死了十次以上。不过,每一次在大家信以为真时,却又再次出现了新的关于杀神的传说。 傅天楼的剑在抖,他的脸色阴沉至极,向来啰嗦的他此刻竟一言不发。极度的愤怒之下,才会有极度的沉默。 隐神小队动了,为首之人狞笑着。他的确忌讳那传闻的“无影剑”,就算眼前的胖子因为人类的体质,不可能完全修成属于神族的绝学,也必须要百分之百的小心,毕竟,那个名字实在太过绚烂而可怕。 现在,眼前的胖子心乱了,愤怒会让一个人失控,错漏百出。 他果断出手了! 然后,胖子动了,他跨出了一步。 “矢锋,保持阵型!”塔图沉声断喝。 然而,下一刻,所有跟上的人都傻眼了。 矢锋的矢尖部分消失了,不,矢尖完全脱离了矢锋,撞上了对面的隐神小队。 没有人可以形容胖子的速度有多快,因为所有人只看到他跨出了一步,然后时空就彻底错乱了,落脚时,他已经出现在了隐神小队身后。 “噗!” 一道裂纹出现在隐神为首那人的额头,鲜血混着不知名的液体飙出。至于,那一团杀人无形的银丝已经化成了漫天的碎屑,纷纷洒洒落下。 整个矢锋裂成了两半。 胖子没有回头,他的手依然在抖,衣衫也多了许多豁口,同时传来不可压抑的粗重呼吸。 看得出,这一剑,对他的消耗颇大。 但是,给所有人带来的震撼却是无可比拟的。没有惊世的光华,也没有绚烂的剑招,只有抬步,落地,然后,杀穿敌阵,对手被切成了两半。 傅天楼低声呢喃:“师傅,作为你最没用的弟子,这一剑,可还满意?”他的声音悲伤满溢,如果六年前,他能够如这些年来一般苦修,也会少一些悲伤的故事吧! 可是,注定不会有人回答,或许这一生,都不会有答案。 傅天楼转过身,神色已经平静,他看着已经呆如木鸡的其余人:“既然不死不休,咱们还是继续吧!” 他持着青色的短剑,一步步向前,隐神的人进退两难,肝胆沮丧。 “傅天楼大人!”其中一人突然离开了小队,看模样,是这支小队的副首领。 “想要求饶吗?对不起,已经晚了!”傅天楼冷笑。 “能否借一步说话!”那副首领苦涩道。 胖子却抬起了剑,立即,冰冷的空气中,副首领汗如雨下。 他咬咬牙,只好当众道:“我是月清魂殿下的人!” 胖子笑了笑:“那又怎样?” 副首领垂首道:“所以,我绝无对大人不利之心!之前,我也曾劝阻他们不要对大人你不利的!” 胖子嗯了一声:“看得出来,如果你不是游离在阵型之外,刚才你已经死了!不过,这不能成为我不杀你的理由!” 他的剑抵在了那副首领的咽喉。 副首领艰涩道:“我有一个秘密,关于休屠大人的秘密!” 胖子笑道:“这么轻易就告诉我,你就不怕月清魂杀了你吗?” 副首领苦笑道:“殿下……他现在应该顾不上杀我了吧!” 胖子收回了剑,副首领松了口气。 然而,胖子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窖:“去吧,杀了你那些同伙。” 他又朝曼陀罗道:“让大家伙儿都帮帮他,办完事儿之后,带他来见我。” 副首领脸色灰败,如果只是被休屠知道自己是月清魂的卧底,多少还能有一线生机。但是手上染了自己人的血,他这一辈子都会被这个胖子捏在手里了。 他瞧着胖子离去的背影,满心的纠结与绝望,谁说此人胆小无赖,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啊! 塔图跟上了傅天楼,低声道:“东家,这种叛徒的话未必可信!” 傅天楼笑笑:“真与假,其实没那么重要,就算假话,也有它的用处!况且,这里的叛徒还少吗?”他又认真地看着塔图道,“大块头,今天,你其实不必帮我的!这趟浑水,并不适合你。” 塔图一怔。 傅天楼怅然道:“你希望加入的游猎者并不纯粹,他们虽然游离于大陆权力的漩涡之外,却也是有倾向性的。如果我失败了,未能让隐神之中支持我们的人上位,隐神将视我等为仇寇。到时候,我最多一走了之,而你,将如何自处?就算你加入了游猎者,有隐神作祟,别说活过三年,能活三天都算你本事!” 塔图皱眉不语。 傅天楼拍拍塔图的肩膀:“好好想想吧!”然后,继续转身前行。 塔图站在原地,忽然道:“东家,如果离开了这里,死神当铺的立场,不,你的立场会是什么?” 傅天楼身形一顿,缓缓坚定地吐出两个字:“北疆!” 塔图一滞。 傅天楼暗叹一声,这个大块头是个不错的人才,他也不愿意放手啊!毕竟,铜面女子和孩子的出现,让他打入黒堡内部的需要已经不再迫切了。 不过,强扭的瓜终归不甜,塔图是一个坚定的神赐共和信仰者,让他为对立了数百年的帝国北疆做事,终归还是痴人说梦了。 医院待了九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