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穿越七零小军嫂》 第一章 娶你 黑,四周一片黑漆漆的,没有光,听到一阵汪汪的狗叫声。 狗叫声越来越近,似乎下一刻要扑杀过来,生平怕狗的云溪顾不得理会自己身在何处,立刻弹跳起来,但不知撞到什么东西,那东西一下子压了下来,将她重新压倒在地。 后脑勺嘭地砸在地上,疼得她嘶了一声,伸手要将压在身上的东西推开,但入手一片温热,是人! 她摸到的是一个人的胳膊,上面肌肉结实,戳都戳不动,显然是个男人的胳膊! 云溪被这猜测惊得瞪大了眼睛,或许是因为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她竟看到上方有一双眼睛,正对着她,里面的光又黑又沉,似冷漠,又似择人而噬的狼。 “你,你起来……” 云溪心在颤,结结巴巴吐出声,但身上那人没有动,却听得哐当一声,房门被撞开,一道电筒光束照进来,刺得她下意识迷了眼,却也终于看清身上确实压着一个男人。 一个打着赤膊的男人! “云招娣,你怎么能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儿?” 一道尖利的声音如惊雷般在房门口炸响。 云溪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群人冲进来,不断晃动的光,尖利的骂声一道连一道。 “村里的男人多了去了,你勾搭谁不好?偏偏要勾搭你姐夫,你怎么这么贱啊!” “云招娣你个不要脸的烂货,你个白眼狼,枉我一家子管你吃管你喝,没得了好反被你坏了你姐的婚事,你怎么不去死啊!我打死你!” 眼前的一幕荒唐又混乱,云溪张口说他们认错人,她不是云招娣,但没有人听,也没有人来将她身上的男人拉下去,反倒有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女人满脸凶狠地冲过来,照着她的脑袋就是一脚—— “啊!” 云溪知道躲不过,下意识抱头,就听到一道杀猪般的惨叫,隐约杂加着骨头错位的嘎嘣声。 她惊愕地放开手,看到男人不知何时从她身上侧翻下去,只还有一条腿搭在她腰上没挪动,却支棱起上半身,蒲扇大的手掌牢牢抓住中年女人的脚腕,惨叫声正是从中年女人的口中发出。 或许是女人的叫声太过惨烈,四周的叫骂停了,屋内的人都惊骇地望着男人,不敢动弹。 “要杀人啦,你们别光看着啊,快救我啊!”中年女人挣不开的脚,冲四周的人大喊求救。 刚刚冲进来的人,除了这中年女人,还有七八个男男女女,他们听到女人的求救声醒过神来,忙上前拉扯,却不料男人忽然甩手将那女人丢过去,撞得那群人七倒八歪,哎呦声不断。 中年女人抓着一人的手重新站起来后,手指着男人和云溪愤怒大骂:“你们这对不要脸的男女,你敢打我,好好好,我这就去找大队干部来,让他们拉你们去批斗,去游街……” “够了!” 男人张口打断中年女人的话,他依然坐在地上,但脊背笔直,目光扫过那群站着男女,后者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他一字一句继续道:“我如你们云家的愿,我娶她。” 这话一出,四周静了一瞬。 云溪已经坐起身,正奋力将男人的腿从自己身上推开,忽然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这一瞬间她意识到什么,扭头惊愕地对上的男人黑沉的目光,一张口就结巴起来:“你,你说娶谁?” 男人的目光没有情感,他张开薄唇吐出两个字:“娶你。”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云溪瞪大了杏眼,她张口要反对,却忽然有一团东西冲入大脑,似要将她她的大脑撕裂开,疼得她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这一次昏迷,云溪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在梦里变成一个名叫云招娣的姑娘。 这姑娘父母双亡,带着妹妹寄居在大伯家。有一天傍晚,大堂姐给她喝了一杯糖水,然后让她给人送一东西。她乐颠颠去了,见到一个男人。男人瘸了腿,坐在床头,眼神很可怕,她吓着了,想放下东西就跑出去,但还未跑到门槛前,就一头栽倒在地。 这个梦太清晰了,清晰到她能感受到栽倒在地上的剧痛,还能品尝出那杯糖水中有一股怪异的苦涩,那是山茄花的味道,是一种能使人昏迷的草药。 “姐,姐,你可千万别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呜呜呜……” 耳边响起一阵嚎啕大哭,吵得云溪头疼欲裂,她想睁开眼,但眼皮很沉,身上好似被一层湿布裹着,又沉又难受。 使了好大的劲儿,终于睁开眼,就被一张哭得满脸泪水的黑瘦脸吓了一跳,她生怕对方的眼泪落在自己脸上,忙侧头哄了一句:“别哭了。” 嗝! 床前的小姑娘应声止住了哭,但止得太猛,打起哭嗝来,一张小脸皱巴巴,红彤彤的,但下一刻又激动地扑到她身上喊道:“姐姐你没死,太好了!” 被蹭了一脸眼泪的云溪:“……” 她能告诉这小姑娘她已经死过一回了吗? 她是倒霉地遇上了跟开车司机厮打的神经病乘客,她还未来得及上前制止,司机没掌控好方向盘,整辆车子翻下悬崖。 她也抱过希望自己被人救起送到医院,不过想想那悬崖的高度,又看看扑在她怀里的黑瘦小姑娘,回想刚刚的做过梦,她得出一个结论,她这是好运的碰上了穿越事件。 能白捡一条命,自然是好运。 被蹭了一脸泪水就是小事了,她伸手推了推小姑娘的脸:“你起来吧。” 张开口发现声音嘶哑得难听,嗓子也在发疼,好在小姑娘听话地松开她,又紧张地问她:“姐,你哪里不舒服?” 她哪哪都不舒服,但最不舒服的是肚子,咕噜噜叫唤,小姑娘显然也听到了,恍然大悟:“姐,你是饿了吧,我这就去灶房给你拿吃的。” 小姑娘说完就跑了出去。 云溪确实饿得狠了,所以她没有阻止她,只费劲全力坐起身,转动眼睛打量四周的环境。 第二章 是人是鬼? 这是一间柴房,大半屋子或干或湿的柴火,只余下靠墙的一角摆放一张床,云溪此刻正躺在这张床上。 木架子床,一张破席子,席子下面是干稻草,身体一动就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她身上盖的是一床破旧被子,唯一可取的是洗得还算干净,不过之前她昏睡时出了一身汗,如今被子发潮,裹着身上难受得紧。 她正要扯开被子,忽然瞥见头顶房梁上悬着一只八条爪的蜘蛛,与她来个眼对眼,惊得她连人带被子直接滚下床去,嘭! 与被子折腾了许久才钻出来,费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虚弱得只能靠着床架站立,肚子咕噜噜叫得更欢,她觉得自己这会能吃下一整头牛,她开始盼着小姑娘早点端来吃的。 终于,一股米粥的香气透过敞开的房门飘进来,云溪激动得要下床,就听到一道尖利的叫骂声。 “小贱皮子,你哪来的粮食?难怪这几天我总发现米缸里粮食莫名其妙的减少,原本是你这贱皮子偷的!” “大伯娘,我没偷。” “你没偷米,这米粥从哪来的? “这是我从田里捡的稻穗碾成的米。” “你说是你捡的,证据呢?拿不出证据就是偷的,把碗给我!” “大伯娘你不能这样,这是我给我姐熬的,她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你姐干出那么丢人的事还想吃东西?老娘还没找她算账呢!” 云溪扶着墙走出房间,望见昨晚拿脚踢她的中年女人,也就是原主的大伯娘王桂花一边叫骂着,一边凶狠地抢夺小姑娘手里的粥碗,云溪冲她笑了一声:“我怎么丢脸了?大伯娘你还是先说清楚吧。” 王桂花扭头望见倚靠在房门口的云溪,一双吊销眼凶狠地眯起来:“你想找骂,老娘就不客气了!” 她叉腰手指向云溪破口大骂:“你个白眼狼,我家收留你和你妹妹,你不记好,反倒勾引你堂姐的未婚夫,被大伙看个正着,丢尽了咱云家的脸面,我要是你,可没脸活,拿根草绳上吊一了百了!” 王桂花叫骂之时,云家人下工回来,老老少少十几口人,却没有一个人为云溪说话,都是一脸鄙夷望着她,好似她是什么脏污东西,就该死了干净。 云溪啧了一声:“你们想要我死也不是不行……” “姐你不能死啊!” 小姑娘哇的一声哭着扑向她,云溪望见她跑动时颠出的米粥,心疼得要死,伸手将粥碗夺过来,另一手安抚地拍着她后背:“先别哭,先让我喝完粥。” 说完,在众人的目光下,仰头将一碗米粥灌入嘴里。 温热的米粥熨帖肠胃,云溪舒服得喟叹一声,气得王桂花破口怒骂:“你个饿死鬼投胎的,要死了还要浪费家里的粮食!”她早已将那碗米粥当成自己的,两个贱丫头哪里值当吃那么好的东西,那可是纯大米做的粥,都没放一点红薯,又浓稠得很。 云溪可不管王桂花如何心疼,将最后一口米粥倒入嘴里,疲软的四肢立刻生出气力来,她抬眼对上王桂花喷火的双眼,嗤笑一声:“我就算要死也得做个饱死鬼不是?我还得将之前未做的事一并做了,这样才能死得安心。” 她虽说着要去死,但没有一点该死之人的丧气和阴郁,反倒面上带笑,那笑容让她干瘦的脸都多出几分神采来,这跟她以往怯弱沉默的模样截然不同,这让在场之人都莫名生出一丝不安来。 “招娣,你又要作什么妖?”云家老太太眼皮往下一耷拉,盯着她喝问。 被这老太太阴沉的目光一扫,云溪的身体莫名抖了抖,她眉头微蹙,这是她第一次感应到原主的反应,难道原主还残留着灵魂不成? 但只要她还主导着这具身体,就得她做主,她可不惧这刻薄阴沉的老太太。 她迎上老太太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太太,你说我都要死了,自然要是要作妖的,比如去市里机械厂找厂子里相熟的叔叔婶婶聊一聊,他们还是很疼我的。” 她这话一出,对面的人群都变了脸色,尤其是王桂花,张口怒斥:“你去机械厂干什么?你当还是你爹在的时候?” “就是因为我爹不在了,所以要跟那些跟我爹有交情的叔婶聊聊他去了后的事,比如他的大侄子顶了他的钳工位置,比如他的两个女儿被他哥嫂当丫鬟使唤还吃不饱穿不暖,最后还要被设计勾搭堂姐夫……” 云溪的话让云家人勃然色变,云家老大云光祖脸上闪过心虚还有难堪,王桂花更是慌张,大叫冲过去:“住口!你再浑说我撕烂你的嘴!” 看着王桂花张牙无爪的扑过来,云溪嘴角噙笑,扬起手中的粗瓷碗—— 啪! 粗瓷碗磕在门框上,应声而碎,碎片四溅,残留一半在云溪手中,裂口锋锐,寒光划出一道弧线,径直朝王桂花伸来的手划去,惊得王桂花眼睛一跳,飞快缩手,但手背依然被划出一道血线,疼得她叫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在场之人都怔住,唯有王桂花的杀猪般的惨叫在云家栅栏院墙内回荡。 “反了,这是要反天了!” 云家老爷子最先反应过来,气得用拐杖咚咚砸地,张口喝令其他人:“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将鬼附身的妖孽抓起来!” 这妖孽自然是指云溪,不管他们信不信,云家大大小小十来人都大喊着妖孽朝云溪冲去,气势汹汹。 云溪一把将吓傻的小姑娘推入房中,然后将手中的破瓷碗往前一划:“我虽然脆弱如瓷器,但要拼死也是能伤人的,你们要是不怕死尽管冲过来,我死之前能带走一两个也是挣的。”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何况是云家这一群欺软怕硬的,所有人都止步在云溪身前两米之外,原本惨叫得欢的王桂花也捂着手背往后躲,她腰肥膀粗的身材撞得她男人闷哼一声,气氛倒是变得可乐起来。 云溪自然不给面子的笑起来,笑得杏眼都眯了起来,但落在对面云家人眼中越发鬼魅,云老太太打了个寒颤,厉声喝问:“你到底是人是鬼!” 第三章 无根 “我想当个人,但被人们逼成了鬼。我发现当鬼还能痛快些,所以还是当鬼好。” 云溪笑着看了云老太太一眼,然后又看向站在后方铁青着脸的云老爷子,嘴角一勾:“我忘了,这个时代宣扬破除封建迷信,你说你们在这闹着捉鬼捉妖的,被公社干部知道了,是不是得把你们提溜出来,再召开大会批斗教育?” 云老爷子握着拐杖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孙女,心里惊疑她是真给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还是因为昨天的事刺激太大,直接换了性子? 打量她的脸,脸上没不对劲的地方,又望了眼她脚下,她脚下有影子,云老爷子暗松了一口气,和缓了语气冲云溪道:“招娣,不是爷爷不疼你,但你昨天干的事太不像话,你现在又伤了你大伯娘,你说你让爷爷怎么办?” 这是要打感情牌咯? 云溪与他没感情,就算是原主云招娣对他怕也只有惧怕,云溪微微勾唇:“爷爷这事很简单,分家。” 分家二字一出,对面的云家人都变了脸色,王桂花首先按耐不住,张口骂道:“你们两个吃白饭的贱丫头哪来的家?” 云溪不理会王桂花,只盯着云老爷子说道:“我爹娘死了,但之前属于他们的房子和自留地都得归我和妹妹。” “他们都死了还想要房子,美不死你!”王桂花满脸尖刻地说道。 云溪依然盯着云老爷子:“我爹也是你儿子,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两个女儿没有安身之地?” 云老爷子脸皮抽动,眯着眼,声音浑浊又嘶哑:“在咱这一带,男人死了,没留下儿子,就是没有根。根都没有了,哪来的房子和地?你就是找到队里,找到机械厂都没有用,说破天去,你和来娣不是小子,就不能继承你爹的房子和地。你大伯收留你们,没饿死你们,这就是恩情,你们不要不知足。” 云老爷子的话冷酷又无情,云溪心里一阵阵发凉。 见老爷子发了话,王桂花立刻又抖了起来:“招娣,我告诉你,你和来娣听话还好,不然我就是把你们赶出去,村里人也只会说你们自找的,谁让你不要脸的勾引你姐夫……” “是不是勾引,你们心里都清楚,我也不跟你们掰扯。”云溪冷脸扬起手中的破碗,“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逼得我没活路的话,你们也别想活舒坦!” 一见云溪又举起破碗,王桂花立刻往后缩,云家其他人也不敢上前,云老太太气得大骂:“孽障,你怎么没跟你那短命的爹一块去!” “奶奶还没跟我爹团聚,我怎么能去?”云溪笑靥如花,反正已经撕破了脸,自然怎么痛快怎么来。 云老太太被她气得大喘气,但也被她手里的破碗惊着不敢上前。 秦建国来到云家,看到的就是两方对峙的场面,倚靠在柴门上的干瘦姑娘手里拿着半块瓷碗,裂口锋锐,干瘦姑娘却在笑,笑得灿烂如花。 他眯了眯眼,神色未定。 “秦,秦大哥。” 首先发现秦建国的是云春华,她期期艾艾地喊了他一声。 云春华是云光祖的大女儿,云招娣的大堂姐,也就是与秦建国订过亲的人,只是经过昨晚那场闹剧之后,这“亲”显然结不成了。 云春华这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秦建国身上,云溪也看过去。 昨晚太混乱,云溪印象中只有他光着的膀子,还有那双冷厉如狼的眼睛。 这会夕阳正好,气氛也不错,云溪抬头打量他。 他很高,一米八以上,身穿军装,没带帽子,板寸头很精神,脸形轮廓分明,浓眉深眸,鼻梁挺直,薄唇紧抿,透着冷漠,却又散发着让人难以抵挡的魅力。 但被他的厉眸一扫,云溪的身体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只不知这是原主的反应,还是她自身……肯定是原主的反应,云溪给自己打气,她才不承认这男人的目光像狼,只一对上就让人忍不住想要躲闪。 “建国你来了。” 云老爷子缓了神色,开口朝秦建国招呼,目光好似无意地扫过他的左腿。 云溪疑惑,也看向秦建国的左腿,就发现他笔直的站姿下,左脚有一丝不自然,似紧绷着。她恍然大悟,偏头望向躲在云光祖身后的云春华。 云春华察觉到她的视线,眼底闪过一丝恼意,很快又化成哀怨,哽着声冲她道:“招娣,你要是早跟我说你喜欢秦大哥,当初定亲的时候我就让给你了。但你当时不说,昨天又干出那样的丑事,你让咱两家怎么办?” 她说着话眼泪就下来了,梨花带雨,看着着实可怜,就显得云溪这个干出丑事的人分外可恨。 云溪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只是不等她开口,云老爷子张口冲云春华呵斥:“你嚎什么?这姐妹争夫的事嚎出来好听啊?” 云春华忙捂住了嘴,摇头道:“爷,我不哭了,我错了,我是姐姐,我该让着招娣……” 说着这,她哽住声,眼泪却无声地流,泪眼望向秦建国:“秦大哥,我祝你和招娣以后幸福。” 云溪好笑地看向秦建国与云春华这对鸳鸯,看他们能演出什么虐恋情深来。 或许是她看戏的意念太强,秦建国转头看了她一眼,张开口,声音又冷又硬:“我昨晚说过,如你们云家的愿娶云招娣,不必再弄出这么一出戏。” 这话一出,针落可闻。 云家人的脸一阵红青一阵,满脸的羞恼,但对上他的狼眼,没一个人吱声。 云溪被气着了,冷笑着冲秦建国道:“你说娶就娶,你问过我的意见没?” 秦建国的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冷漠地问道:“你不是云家人?” 云溪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男人是在嘲讽她跟云家其他人一样,都是虚伪又心机深成的人。 胸口被堵得发闷,云溪还无法反驳自己不是云家人,因为她也姓云,不过她不跟他掰扯这个,冷着声道:“你爱娶谁娶谁,反正我不嫁……呜呜……” 云溪话未说完,就被身后的小姑娘捂住了嘴,然后眼睁睁看着秦建国丢下一句话就转身大步走了。 第四章 瘸子 “三天后,我来迎亲。” 秦建国左腿有些瘸,但依然走得不慢,转眼间就出了云家院门,看不到身影。 原本静若寒蝉的云家人好似重新活过来,王桂花冲着院门呸了一口:“干了缺德事,还在咱家面前逞威风,你当你还是部队上的连长啊!” “春华她娘,你少说两句。”云光祖开口斥了一句。 当着公婆的面,王桂花给了自己男人面子,只撇了撇嘴,转身握住云春华的手,满脸喜色地道:“春华,你也别惦记那瘸子,改天娘给你找个城里吃供应粮的,你嫁过去就能吃香的喝辣的。” 王桂花这一得意,就将真实目的暴露出来,云光祖心虚地望了眼柴房门口的姐妹俩,羞恼地训斥王桂花:“你个破嘴浑说什么?建国说要三天后来迎亲,你赶紧给招娣准备嫁妆去。” “嫁妆?你说得轻巧,我哪来钱给那白眼狼准备嫁妆?”王桂花冲云光祖喷道。 “怎么没嫁妆,春华那份嫁妆……” “那是春华的,你敢动一根针线,我跟你拼命!” “吵什么?晚上不用吃饭了?”云家老太太瞪眼怒骂。 云光祖立刻低头认了错,王桂花嘟嘟囔囔进了灶房做饭,云家其他人或进了堂屋,或回了房间,或去了后院,没有一个人往柴房望一眼,好似云溪两姐妹不存在似的。 也或者是怕了那横起来不要命的“云招娣”,不敢像往常那般使唤,就只能当作看不见。 云溪这会思绪有些乱,也没心思理会云家那群人,拉着可怜巴巴的云来娣出了院门。 云来娣就是原主的妹妹。 听听,一个招娣,一个来娣,原主的爹娘得多盼着生个儿子。 心里吐槽,云溪循着原主的记忆,拉着来娣一路往村外走。 一路上有人指指点点,云溪还没什么,来娣恨不得将头埋在土里,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抓着云溪的手紧紧的,迈着小短腿努力跟上她的脚步。 直到眼前出现河坝,河水奔流的声音越来越响,来娣再不肯走了,双手抓住云溪的手,惊恐地喊道:“姐,你不能死啊!” 云溪眨了眨眼,还未明白这小姑娘脑海中想什么,就看到她又拼命摇头哭喊:“我也不想死,我不想跳河,他们都说死在河里就会变成水鬼,永远投不了胎。姐,我不想当水鬼,我们一起活好不好?” 云溪望着哭得满脸眼泪鼻涕的来娣,又嫌弃又心酸:“别哭了,我没死,我就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呆一会。” 她说着,习惯地往口袋里掏纸包,掏了空才想起自己换身体了,目光瞥见自己身上灰不拉几的长袖褂子,袖子上累了好几个补丁,就伸手刺啦撕下半截袖子,这可把来娣心疼坏了,哭都顾不上了,伸手抓住她的:“姐,你就这一件齐整的衣服,怎么能撕了?” 云溪没有半点心疼,撕了破袖子,正好当短袖衫,凉快。她强势地拿半截袖子往来娣脸上一抹:“乖乖别动,不然我将两个袖子都撕了。” 来娣被她的威胁吓住了,任由她将她的脸擦得干干净净,等看到她嫌弃地将碎片丢掉时,忙伸手抓住:“姐,我给你洗干净,然后给你缝好。” 生怕她不答应,来娣夺了袖子往河坝跑,又刺溜下河坝,蹲在河边洗袖子。 云溪原本还担心她危险,但看她动作熟练又灵巧,蹲的位置水浅流速也缓,便放下心,走到河坝坐下,望着眼前的河流思维不由得发散。 四十年后,这条河流是不是还在奔流? 她是不是逆着时间的河流来到这个特殊的时代?这身体的原本的灵魂是否还在? 云溪想起昨晚她要开口反对嫁给秦建国时突然冲入大脑的记忆,让她直接昏迷,没有开口反对的机会;还有今天在面对云家人时,身体之内偶尔冒出的异样情绪,这些迹象无比显示原主的存在。 她的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安,深吸一口气,她在心里喊道:“你在吗?你出来咱们聊一聊。” 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的呼喊,但许久都没等到对方的回应,好似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姐,我洗干净了。” 来娣爬上河坝,将那块洗干净的半截袖子递到云溪面前献宝。 云溪本不想要,但见来娣眼巴巴求夸奖的模样,心里一软,赞了一句:“来娣很能干。”接过来随手放到河坝上晾晒。 来娣得了夸奖满脸喜色,巴巴捡了个干净鹅暖石压住半截袖子,见云溪看过来,来娣腼腆地解释:“有风,压住就不怕风吹走了。” 确实有风,风将来娣枯黄的齐耳短发吹得乱糟糟的,也没根头绳扎着,头发被吹得打在她黄瘦的脸上,唯有一双眼黑漆漆的,满是孺慕地望着她,如同一只渴望关爱的小羊羔。 微微叹了口气,云溪以手为梳帮她梳理乱糟糟的头发,一边温声问她:“来娣,你多大了?” 原本因为云溪帮她梳理头发而开心的来娣,听到这个问题一下慌了起来,她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道:“姐,我还小呢,你嫁人后就没人照顾我了,你能不能带我一块去秦家?” 怕她不答应,来娣又补充道:“姐,你答应过要照顾我长大的,我还没长大,你不能丢下我。” 云溪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问让来娣如此紧张,忙拍着她的手安抚:“我没准备丢下你,我也不准备嫁到秦家去,你别担心。” 听到她前半句刚刚松口气的来娣,在听到她后半句话后一张小脸都皱巴起来:“姐,你为什么不肯嫁到秦家去?” “我为什么要嫁过去?”云溪反问。 来娣小脸一点点涨红,不敢看她的眼睛,扣着指甲小声道:“姐,我相信你的,只是你坏了名声了,除了嫁去秦家,不会有人再娶你。” 云溪将她扣指甲的手拍开,盯着她问道:“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刚刚路上听村里那些人议论的?” 第五章 男式汗衫 其实,刚刚路上指点云溪的村民说得更难听,比如她不要脸抢堂姐的男人;比如说她长得太丑只能用这种下流手段才能嫁出去;还比如说她一个孤女跟瘸子正是锅盖相配,天造地设一对等等,怎么难听怎么说。 云溪不在意村民的议论,但她准备承担原主照看来娣的责任,自然在意来娣的看法。 来娣似被她严肃的表情吓住,缩着脖子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也不知道。” 云溪看她这样子,不忍再逼问她,解释道:“昨天晚上的事是个误会,我会去找秦建国解释清楚。” 来娣却急切地抓住她的手:“姐,你别去解释,你解释了就不能嫁给他了,大伯和大伯娘肯定也不会让你回家,你就没地方住了。” 云溪皱起了眉头,这确实是个问题。 云家老爷子说她和来娣是女孩,没有继承权,这样的事在后世虽有法律保护,但一旦进了农村就牵扯不清,更何况在七十年代。 她之前威胁云家说要去原主父亲生前工作的地方说理,但是谁又能保证那些人站在她这一边,毕竟原主父亲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有什么交情都淡了。 “来娣,这些年外婆舅舅他们没来看过你吗?” 原主给她的记忆并不全面,所有细节方面云溪还要跟来娣了解。 来娣茫然摇头:“我从没见过外婆和舅舅。” 云溪怔了一下,原主记忆里她娘是生来娣时大出血死的,难道她娘死后,外家就再没来过人? 不管其中发生了什么,外家既然一直没看过两姐妹,显见他们是靠不住的,她也没必要去他们,毕竟她只剩下三天时间。 想到那男人丢下一句“三天后我来迎亲”,云溪就有些气不顺。 “走,回家吃饭。” 什么事都没有吃饭事大,吃饱了才能继续想法子。 云溪拉起来娣往家走。 “姐,袖子,袖子还没拿。” 来娣挣开她的手,弯腰捡了河坝上晾得半干的半截袖子。 “你怎么这么实诚?”云溪叹了口气,拿过根本不想要的半截袖子,牵起她的手往云家走。 霞光敛去,天色渐暗,各家各户炊烟袅袅,路上嬉闹玩耍的孩童被家人叫回家,伴随着一两声狗叫声,让人的心也不由得静了下来。 回到云家时,一大家子或蹲或坐,围着灶膛吃饭,看到云溪两姐妹进来,没有一人招呼。 云溪径直走到碗柜,拿了两只碗直奔黑铁饭锅。 “你干什么,谁准你动饭锅的?”王桂花蹭地站起来喝骂。 云溪头也不抬,捞起饭勺,将锅里的红薯粥狠舀了一勺倒入碗里,王桂花冲过来,云溪立刻扬起长饭勺对准她:“不让我和来娣吃饭,那你们今天谁也别想吃饭。” “你反了天了!”王桂花气得大叫,但记着手背上的划痕,不敢真上前做什么。 “老大家的,坐下。”坐在灶旁的云老爷子抬头望了王桂花一眼。 王桂花狠狠瞪了云溪一眼,扭过身回了自己位置坐下,只两只眼已经盯着她,如盯着贼一般。 云溪不是委屈自己的人,铁锅里剩下的红薯米粥有些稀,她就沥了水,盛了两碗稠的,只看得王桂花眼皮跳动,差点又跳起来,但被她男人云光祖按住了。 来娣捧着比她的脸都不小的满满一碗红薯米粥,惊得手都有些发颤,在王桂花喷火的眼神下,她差点将皱倒回黑铁饭锅里。 云溪给了她一个眼神:“端稳了,跟我过来打菜。” 灶膛上架着的锅里并没有什么好菜,只是一锅绿油油的菜,原主记忆里这菜叫苦麻菜,吃在嘴里有些苦凉,但总归是绿叶菜能补充维生素,也放了盐有咸味,云溪不嫌弃地拿着长饭勺就朝锅里伸去,但被跳起来的王桂花抓住了饭勺杆子。 “你别得寸进尺!”王桂花瞪向她的眼神要喷火。 云溪想抽出来,但没成功,这王桂花爆发后气力真不小啊。她干脆松开饭勺,目光转向一旁不闻不问的云老爷子:“老爷子,你说我要是不嫁到秦家去,之前秦家给云春华的聘礼是不是得退回去?” 因为夺走饭勺而得意的王桂花,听到云溪这话瞪眼大骂:“他秦家想得美!秦建国跟你做出那样丢人的事,我没倒找他要赔偿就是发善心了!” 云溪笑眯眯地道:“但是我可以作证秦建国什么都没做,我还可以给他作证昨晚的事是云家陷害他,想来由我这个云家人作证,村里总有人会信的。” 她这话一出,围坐在灶台边的人齐齐变了脸色,就算村里人不信,秦家人也会信的,秦家老娘可不是个好惹的。 云春华首先按捺不住,跳起来怒问:“云溪,你也是云家人,你这样做能得什么好处?”似乎意识到与自己的人设不符,立马缓了语气,淳淳善诱,“云溪,事情已经发生,我也不追究你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前对你最好的选择就是赶紧跟秦建国结婚,外头的风言风语自然就会散了,你以后也有了自己的家,秦建国人很好,他会对你好的。” “秦建国既然这么好,你为何要设计我?你自己嫁过去不就得了。”云溪似笑非笑地望着云春华道。 云春华涨红了脸,王桂花哪里能看着自己闺女受气,张口冲云溪喷道:“秦建国一个瘸子哪里配得上我的春华?也就配你这个命硬的贱丫头绰绰有余,你能嫁出去就烧高香吧!” 云溪不急不缓地总结:“所以,你云春华不要的东西就设计栽到我身上,还用上下药的下流手段,可真够不要脸的。” 下药二字一出,云家人惊愕地转头看向云春华,云老爷子的眉头皱起来。 一向被人捧着的云春华再也绷不住脸,怒目瞪她:“你说谁不要脸?我没给你下药,是你自己犯贱,你要是不对秦建国有意思的话,你大晚上能跑去他独居的秦家老屋送东西?” “不是我要送,是你要我去送。”云溪纠正。 “我没让你送东西,你送过去的男人汗衫是你自己做的,你不会忘记吧。”云春华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第六章 你有什么条件? 看到云春华得意的神色,云溪眉头微凝,立刻翻出原主的记忆查看,不由得在心里暗骂原主一声傻子,不过面上半点不显:“我连自己都穿着破衣烂衫,我哪有布给男人缝汗衫?” 不等云春华反驳,她又枉然大悟:“我想起来了,那件男式汗衫还真是我缝的,是你拿了个布交代我缝给你哥穿的。缝好后你就拿走了,谁想转过弯就又被你递到我手里,变成我勾搭秦建国的证物,我也是傻,傻透了才会从不怀疑你,然后被你耍得团团转。” 被说穿了计谋的云春华的脸有些扭曲,云溪又笑了:“我现在不傻了,也不期盼从你们这得到认同,我甚至不在乎村里人如何评价我,我现在就想舀两勺菜,你们是让还是不让?” 绕了一大圈,重新回到锅里不值钱的苦麻菜上,但云家人却不相信她的目的就这么简单,都怀疑地盯着她。 云溪眉头一夹:“怎么,不让我和来娣吃菜?那你们谁也别想吃。” 她说着就要掀灶台上的锅,云光祖连忙按住了锅耳喊道:“招娣要吃菜随便舀。” “多谢大伯。”云溪换了笑脸,毫不客气地舀了两大勺到自己和来娣的碗里,然后带着来娣走出灶房。 在姐妹俩走出去,灶房里谁也没有动筷子,唯有年纪最小的云春喜嘴嘴馋,悄悄伸了筷子,就被王桂花一筷子敲在手上,王桂花还不解气地大骂:“吃吃吃,你饿死鬼投胎啊!” 王春喜挨了打哇地一声哭了,云光祖不满地训斥王桂花:“你冲春喜发什么脾气?” “我发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啊!当初我说不让你收养那两个白眼狼,你不听,你非得养,现在好了,人翅膀硬了,骑在我头上拉屎拉尿,你吱都不敢吱一声!” “吃着饭呢,说什么拉屎拉尿?你不嫌腌臜,老娘还嫌!王桂花你再不闭嘴,就给老娘滚出去!”云老太太敲着锅边怒斥。 “姐,伯娘在说你……” 柴房里,来娣端着一碗饭菜,却缩着脖子不敢吃。 云溪笑眯眯地道:“来娣,姐教你一个道理,别人背后骂你那是嫉妒你又干不掉你,所以只能在背后磨牙,这样的人就是纸老虎,不用怕。” 这样新奇的道理让来娣瞪大了眼睛:“姐姐的意思是伯娘是纸老虎……” 话未说完,她又害怕地捂住了嘴,云溪将她的手拿下:“都说了她是纸老虎,你还怕她做什么?赶紧吃饭,要是这一碗不够,一会我再带你去盛饭。” “够了,够了。”来娣忙道,虽然姐姐说伯娘是纸老虎,但是她还是不敢凑到纸老虎前,她低头扒饭,嘴里塞得都鼓起来,真香。 她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吃过这么香的饭菜了。 来娣扒饭越来越快。 云溪被来娣凶猛的吃相吓了一跳,但看她不像噎着的样子就没管,低头慢慢喝红薯粥,偶尔夹一片苦麻菜送嘴里。 苦麻菜本就苦凉,又不见油花,吃起来更添一股涩味,她有些嫌弃,但还是一口口吃掉,这具干瘦的身体没有浪费饭菜的资本。 她吃到一半,来娣已经将一海碗粥和菜都吃完了,还打了个嗝,见云溪看她,来娣忙捂住嘴:“我去洗碗。” 说完就跑了。 等过一会又巴巴跑回来:“姐,你吃完了吗?我帮你洗碗。” 云溪刚好吃到最后一口,就将碗筷递给她,同时叮嘱她:“洗好了不要放回灶房,搁咱这屋子。” 说实话,她嫌弃云家那群挂着鼻涕吃饭的小屁孩们。 来娣虽不明白,但很听话,反反复复洗了几遍才收进柴房里,她看出来姐姐醒来后更爱干净了。 六月的乡村,繁星缀满夜空,萤火虫飞舞,青蛙呱呱欢叫,微风拂面,分外舒爽。 舒爽了的云溪抬脚走进堂屋,堂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云老爷子在抽旱烟,几个小的在桌边写作业,王桂花在纳鞋底,云溪笑着冲他们招呼:“都在忙呢。” 一看到她笑,云家人就觉得事情要不好。 云老爷子往桌角磕了磕烟枪没说话。 几个小的埋头不敢动,以往被他们欺负的云招娣忽然厉害起来,他们有些怂,怕她报复回来。 王桂花最先按捺不住,将鞋底往桌上一丢,怒目呵斥:“云招娣,你又想干嘛?” 云溪也不恼,依旧笑着道:“云春华不是准备了嫁妆嘛,不过她跟秦建国结不成婚了,这嫁妆用不上,正好我缺一床新床单和新被子,大伯娘知道我的意思吧。” 王桂花听到她这话气得差点厥过去,破口大骂:“我知道你个屁的意思,我就知道你是个白眼狼……” “嘘——”云溪手放到唇边,王桂花下意识地住了口,云溪笑眯眯地继续道,“大伯娘,都说舍财消灾,你不会不懂这意思吧?” 王桂花有心说不懂,但云溪已经将目光转向云老爷子:“老爷子,我大伯娘不懂,您年纪这么大了,经历的事也都多,想来是懂的。” 云老爷子眯起了眼,盯住云溪:“你有什么条件,一次说完了。” 云溪一脸欢喜:“我提的条件,您老都答应?” 云老爷子唰地起身,握着烟枪的手背青筋暴起:“我是你爷爷,我要是豁出去不要脸面,你也别想得好!” 云老爷子忽然凶狠起来,吓得几个小的一下子跑开了,王桂花也被惊了一下,但更多的是高兴,总算有人能治这白眼狼了。 云溪惊讶地对上云老爷子的目光:“老爷子,原来您觉得您还有脸面啊?也对,您在村里还是有脸面的,也没有谁当您面,说您和您大儿子伙同起来占了幺儿的赔偿金,然后施舍狗都不吃的残羹馊饭养大幺儿的两个女儿。” 云招娣姐妹俩的父亲是为了救一个工友而被倒塌的机器砸伤,最后不治而亡,厂子里也赔了一笔赔偿金,也说好等云招娣姐妹长大后选一人入厂工作。当然,最后这个名额落在了云家大孙子头上。 云老爷子显然也想到这件事,他布满沟壑的脸皮剧烈抽动,握着的烟枪最终没有挥打出去,他睁着一双浑浊的眼,哑着声再一次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第七章 以后我还找你哈 云溪看着云老爷子气势暴涨,看着他忽然驮了脊背,听着他发哑的声音,心里无波无澜,勾唇笑道:“老爷子,您要是一开始说懂我的意思多好,我这一次就是想要一床新床单和一床新被子。” 云老爷子最初抖了几下,转头冲王桂花吩咐:“去,把她要的给她。” “公爹,凭什么呀,凭什么把春华的嫁妆给她!”王桂花跳了起来,她还想不明白刚刚老爷子明明压制住了云招娣,怎么转眼间就服了软? 反正她是不服! “叫你去,你就去!”云老爷子勃然大怒,冲着王桂花吼道。 王桂花被吼得胆颤,掉头就跑进大女儿云春华的房间。 房间里很快响起争吵声,云溪笑眯眯地听着,可惜这争吵没持续多久。 王桂花抱着床单被子一脸阴沉地回到堂屋,一看到云溪的笑脸就气不打一处来,甩手将床单被子砸向云溪。 云溪早有预料,抬手将床单被罩捞在怀里,笑眯眯地向黑着脸的王桂花道谢:“多谢大伯娘慷慨,以后我缺东西再找你哈。” 王桂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咬牙冲云溪喷出一个字:“滚!” 云溪当然不会滚,她开开心心地走出堂屋,冲来娣招手:“来娣,今晚咱有新床单新被子用了,你开不开心?” 来娣双眼都在发光,但在王桂花喷火的目光下她没敢应答,只用力点头。 云溪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开心就好,走,咱去收拾屋子。” 柴房里堆满了柴火,又有各种小动物安居,不打扫一番还真不能安然入睡。 至于换房间……这就触了云家人的底线了,她没想真的跟他们来个鱼死网破,所以只能作罢。 而且,她心里有个备用计划。 不过这计划要不要实施,得等到明天找那人谈过才知道。 找邻家磕牙的云老太太回来,跟村里人吹牛打屁的云光祖也照常在九点回家了。 不过,他们回来也只是看着两姐妹将柴房的柴火丢到院子,谁让一家之主的云老爷子脸阴得要下雨也没有出声阻止,他们做妻子做儿子的能怎么办? 当然是从夫从父。 就算看不过眼,也只是回了各自的屋子,脱了衣服上床睡觉。 反正月高星繁,这两天都不会下雨,柴火丢在院子也不用担心淋湿。 来娣往外丢柴火时心惊胆战,生怕挨了骂遭了打,但直到所有柴火都丢出去,没有一个人出来指责一声,她惊讶了。 看到来娣呆傻的模样,云溪往她头上撸了一把:“你现在看清楚了吗?他们都是纸老虎。” 来娣仰头一脸迷茫地道:“姐,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让我听他们的话。” 那不是我! 云溪心底反驳,面上叹了口气:“我之前被磕坏了脑袋,所以才让你逆来顺受。” 来娣紧张地抓住她的手:“姐,你什么时候磕的头,现在还疼吗?” 望见小姑娘眼里真真切切的担心,云溪忽然有些愧疚,她不该吐槽原主的。她毕竟占了原主的身体,不管是原主的形象,还是原主的责任,她都得维护,都得担起来。 “放心吧,姐就是打个比喻,并没有真的磕到头。” 来娣一脸懵懂,她没上过学,她不知道什么叫比喻,不过听到姐姐没磕到头,她就开心,笑的一双眼都眯起来。 云溪忽然发现两姐妹的眼睛都是杏眼,又大又圆,笑起来很甜。 莫名有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她牵起她的手:“很晚了,咱们先去洗漱,然后上床睡觉。” 来娣很乖,跟着她去水缸边涑口洗脸洗脚,然后又乖乖地跟着她爬上床,盖上透着太阳味道的新被子,来娣用力地嗅了嗅,一双杏眼都眯起来,主动伸手抱住云溪的胳膊:“姐,我今天真开心。” “你以后的日子也会开心,睡吧。”云溪困了,打了个哈欠,抬手拍了拍来娣的小肩膀就阖上了眼。 月光透过唯一的窗户透进来,照在云溪的脸上,浓密的眼睫在下眼睑上留下一片扇形的暗影,来娣屏住呼吸,轻声道:“姐,你不丑,你比大堂姐漂亮。” 她记着大伯娘骂姐姐丑,但姐姐明明比大堂姐漂亮,姐姐只是黑了点瘦了点而已。 所以,秦家哥哥一定会喜欢姐姐的。 村里人说秦家哥哥虽然面凶,但是个好人。姐姐嫁过去一定会过得好,她要跟着姐姐去秦家,只是不知道秦家哥哥会不会不高兴收留她这个拖油瓶。 来娣愁苦地叹了口气。 热气拂过云溪的脸,睡梦中她觉得有些痒,抬手挥了挥,来娣连忙躺平避开她的手,然后不小心忘了愁苦,闭眼睡了过去。 两姐妹睡得快,但云家其他人除了那几个小的,全都在床上烙煎饼。 王桂花恼火地踢了身侧的男人一脚:“你老是翻来覆去,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你说我,你难道没动?”云光祖也火大,一下子坐起身。 “我动怎么了?我还不是被你那好侄女气的!她好大的脸面,居然要春华的嫁妆,你知道那些嫁妆是怎么来的吗?那都是我让春生从城里给春华买的,那都是好东西啊,在咱村里都是独一份,本是为着春华出嫁有面子,现在好了,这‘面子’落在那对白眼狼手里!我悔啊,我心痛啊……” 云光祖也心疼那些好东西,但他不像王桂花这样爱叨叨,也不爱听她叨叨:“快住口吧,春生能进城当工人,就是占了招娣的名额,他给春华买的嫁妆最后落到招娣手里也算应分。” 王桂花顿时炸了:“什么叫应分?让春生进厂子那是公爹的主意,白眼狼要东西也得找公爹去,他凭什么要拿春华的嫁妆添补那对白眼狼?” “臭婆娘你还没完了是吧?连我爹你都敢攀扯,今天要是不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是谁在当家!” “啊!云光祖你打我……我跟你拼了!” 动静传到主屋南房,云老太太立刻掀开被子起身:“老大两口子又闹起来了,我得去看看。” 云老爷子眉头能夹死蚊子,将被子往身上一拉:“看什么?他们哪天不闹?你别管,躺下睡觉。” 第八章 老中医 一觉醒来,云溪发现云光祖脖子上有抓痕,王桂花嘴角发红颧骨带青,后者看到她,满脸怨恨地瞪她。 云溪大致猜到昨晚怕是发生了什么,笑眯眯地迎上王桂花的目光:“大伯娘,你瞪我做什么,我记得我昨晚没有打你的脸。” “搅事精,祸害……嘶!”王桂花张口怒骂,但一开口牵动伤口疼得她倒吸口凉气,看向云溪的目光更是愤恨。 “娘娘娘,我饿,我饿……”只有五岁的云春喜不断喊饿。 “娘你真是的,再不做饭我们就赶不上上学了!”云家那两个还在上学的半大小子也叫嚷起来。 王桂花被叫得火大,张口骂道:“一个个都是讨债鬼啊,你们饿不会自己去做,光想着吃现成饭,饿死算了!” 往常的一日三餐,都是云招娣两姐妹上完工后赶回来做饭,但这两天别说使唤她们,根本就是不敢招惹。 五岁的王春喜哪里知道她的烦躁,跑过去抓住她的裤子撒娇:“娘我饿,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无限循环,如同和尚敲木鱼一样,还是将人的脑袋当木鱼瞧,云溪望见王桂花濒临崩溃的模样,心情极好,带着来娣出了院门。 “姐,咱们要去哪?”来娣仰头问她。 云溪低头回道:“找个能吃饭的地方。” 来娣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能吃饱吗?能跟最晚一样吃饱饭吗?” 云溪迟疑了一下:“这个得看看,一开始可能不会太好。”主要是她不知道对方的经济条件。 来娣倒是没有失望,反倒保证:“我吃得很少的,一个这么大的红薯就够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比划一个与成人拳头差不多大的形状,看得云溪鼻子有些发酸。 “放心吧,不会让你过得比以前差的。”云溪撸了撸来娣的发顶,来娣高兴地蹦跳起来。 一刻钟后,姐妹俩来到村北口,这里只有孤零零一座房子,土墙烂瓦,还塌了一面墙,只余下两间房还算完好,这完好仅仅是遮风挡细雨,若是赶上几天大暴雨,肯定也是要塌的,这让云溪不免失望。 唯一安慰的是,其中一间还算完好的房屋升腾出白色烟气,米粥的香气随之散发出来,让没吃早饭的姐妹俩肚子都咕噜噜叫唤起来。 “汪汪汪——” 一条小土狗从房中蹿出来,呲牙冲她们大叫,云溪忙将来娣扯到身后。 “小黑回来。”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出,正扑向两姐妹的土狗立马掉头,甩着尾巴迈着小短腿往回跑。 房间里走出一男人,顿时让四周光线都暗了不少,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云溪:“你来做什么?” 这语气可比他刚刚唤小黑冷淡得多,云溪忍不住自嘲,她这是混得还不如一条狗呀,不过面上依然保持笑容:“我们或许要同居几年,所以来找你谈谈。” 男人正是秦建国,大早上他只是穿着一件旧汗衫,下身是军裤,束着腰带,凸显出他腰腹上的肌肉特别漂亮,云溪忍不住瞥了一眼,就被男人的目光攫住,云溪脸有些热,移开视线,再次问他:“你不请我进屋谈吗?” “你去灶房。” 男人丢下这句话,他却径自往另一间还算完好的房屋走去。 灶房应该是指冒着烟气的房屋,云溪也没管他的举动,嘱咐自见了秦建国就蹑手缩头的来娣:“在外面玩,但不要走远。”然后走进灶房。 灶房不大,灶台上架着一个铁锅熬着米粥,锅盖缺了一个大口,难怪刚刚在屋外老远就能闻到浓郁的米粥香气。 除此之外,灶房就只有一个木桩子,一张残破的桌子。桌子上面放着一对碗筷,一把菜刀,一块竹子做的砧板,寒酸得让云溪怀疑自己这一趟是不是来错了。 灶房门口响起脚步声,云溪转过身,望见男人身上已经穿上外衣,是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袖军服。 啧,这是怕她看他啊。 莫名有些想笑,不过,这样的男人想来以后不会沾花惹草。 呸呸呸,她管他会不会沾花惹草,她又不嫁他,她是来跟他谈合作的。 迎上他的视线,云溪开门见山:“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而我也不想嫁你。不过我希望能借你这房子住几年,作为回报,我给你医治你的腿伤。” “你说你要给我治腿伤?”秦建国嘴角浮现一丝嘲讽。 他本是想着以后要做夫妻,就算不喜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却没料到她忽然大言不惭地说要给他治腿,至于她前头说不想嫁他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 “对啊。”云溪笃定地点头,目光扫过他的左腿。 昨天傍晚去河坝的路上她被指点和嘲讽了一路,不过也从那些嘲讽里得知秦建国左腿受了枪伤,子弹取出来了,但腿却瘸了,她也因此生出与他合作的念头。 不料秦建国的脸忽然冷了下来,朝门外一指:“你走吧。” 合作还没谈成,云溪当然不会走,摇头道:“秦建国同志,你这是讳疾忌医,这样不好。” “据我所知,你在村子里长大,跟着你大伯生活,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医术。”秦建国冷淡地说道。 云溪眨了眨眼,忽然笑了:“你特地打听过我?看来你对我很关心。” 秦建国眉头一夹,脸更冷了。 军哥哥撩不动,云溪无奈放弃,换成严肃脸与他说道:“你只知道我这些年跟着我大伯住,却不知我爹还健在的时候,我每年寒暑假都会去城里跟爹娘团聚。我城里的家边上住着一个老中医,他看我长得讨喜,就在空闲时教我一些东西,可惜几年之后老中医去了,接着我娘去了,我爹也走了……” 云溪声音有些哽,她不知道这情绪是自己的,还是原身的。 她话里的老中医是编的,云招娣并没有遇到什么老中医,但云溪却是学过医术的。 前世,云溪是爷爷带大的,爷爷是她家附近很有些名气的中医,只是他轻易不看诊,当初教云溪医术也只是让她养生,所以教得并不深。 唯有其中一门医术他全盘教给云溪,那就是针灸。 前世她出车祸,就是去祭拜爷爷的路上。 第九章 好生养 想起爷爷,云溪情绪低落,她忽然没兴致再跟秦建国谈合作,扯了扯唇角:“你要不信就算了,当我没来过。” 说完她抬腿就走,但就在她越过秦建国的那一刻,秦建国忽然开口:“不管你能不能给我治腿伤,我都会守诺娶你。” 云溪一下子抬起头,瞪他:“我说过,我不想嫁你!” 对上个子还没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发红的双眼,秦建国第一次对之前的认知迟疑,或许,前天晚上那场闹剧她真是无辜的。 抿了抿唇,他再次开口:“你还小,我不可能做什么。”怕她听不懂,又补充一句,“你长大之前,我不会和你同房。” 对上他俯视的眼神,云溪下意识地低头看胸,顿时无语凝噎。 真的好小,不,根本就是平的! 好在这具身体年纪不过十五岁,还在发育期,她以后好好补补,一定能补回前世的C。 “你回去吧,我后天去接你,不过没有仪式,也不会办酒,你要是同意的话,等以后……” 不知不觉中,秦建国缓了神色,话里也透着商量,等到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住口。 云溪从哀怨中醒过神,抬头对上男人黑沉的脸,觉得男人真是多变,她抬头挺胸对他道:“你也知道我小,所以结婚什么的都做不了数。不过,我同意搬过来,我妹妹来娣会跟我一块搬过来,我们姐妹要住一间房。” 秦建国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他的眉头微微蹙着。 “你要是不同意,后天就不用去接我了。”云溪寸步不让,但她心里有些忐忑,接她一个多一张嘴,带上来娣又多一张嘴,这男人的生活也挺寒酸的,他怕是不愿意再多两张嘴。 “其实,一开始我们姐妹可能需要你接济一下,以后我会自己……” 她想说她以后会自己挣钱养妹妹,但话未说完,秦建国点头道:“后天早上八点,我去接你们姐妹。” 云溪:“……” “喝粥吗?”秦建国又开口问。 还未从刚刚的惊喜中回过神的云溪下意识摇头:“不喝……我吃过了。” 恰好一道咕噜声响起,秦建国的目光扫过她的肚子,云溪的脸瞬间红了,她有些结巴:“我,我妹妹我还等在外头我,我走了。” 说完,立刻掉头奔了出去。 秦建国嘴边那句“叫你妹妹进来一块吃”咽了回去,望了两姐妹走远的背影一眼,他收回视线,从墙角拿出一个石槽,倒了半锅米粥进去,招呼门口的土狗:“小黑,过来吃早饭。” 土狗立刻摇着尾巴跑到石槽边,埋头吃了起来。 云溪要是看到这一幕,怕是心疼死,因为姐妹俩赶回云家后,只喝了两碗稀得见底的红薯粥。 倒不是王桂花故意苛待她们,而是今早的红薯粥就这么稀,一大家子都这么吃,云溪想挑刺也没法挑。 喝了个水饱,上学的上学,上工的上工,连一直待在“闺房”的云春华就扭扭捏捏地带了草帽去上工。 毕竟云春华跟秦建国的婚事黄了,她没法再用待嫁的理由待家里养肌肤。 不过临走前,云春华狠狠瞪了眼不肯出工的云溪姐妹。 瞪一眼又少不了一两肉,云溪表示不在乎。 来娣却有些不自在,仰头问云溪:“姐,我们今天不用干活吗?” “我跟秦建国已经说好了,后天带你一道去他家,你还想给云家白做工吗?”云溪笑眯眯地问她。 来娣一下子长大了嘴,瞪大了眼,半响才吐出声:“姐,你说的是真的?你真带我去秦家?” 云溪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你想想你有什么要带的,先去收拾好。” 来娣一下子蹦得老高,然后冲入柴房,片刻后抱着床单和被子出来了,兴奋地喊道:“姐,我都收拾好了,我们现在就送到秦家去吧。” 云溪哑然失笑,往她头上撸了一把:“你傻啊,你把床单被子送走了,我们今天晚上和明天晚上盖什么?” 来娣的脸一下子纠结起来:“现在不送走,等大伯娘知道了,把这些都抢走怎么办?” “她不敢抢。”云溪笃定地道。 不过她也没有特意告知云家人,她会带走来娣的事。不过,云家肯定很乐意少一张口。 因为得知后天就能离开云家,来娣一整天都很开心,像个快乐的小蜜蜂一样将自己和云溪仅有的一套换洗衣物拿出来洗洗涮涮,挂到院子里晾衣杆上。 云溪没留在家里,她去村后头的小山坡转悠。 要给秦建国治腿,总得找些草药才行,无需多珍贵的草药,能消炎去肿就行。 这一带是岭南地界,植被繁茂,草药自然也不少。 云溪很快找到了车前子、鸡血藤、地枫皮等草药,还有云春华引诱原主喝下,以致于她昏倒在秦建国房里的山茄花。 不过,现在拿山茄花找云春华对质没有意义,但以后可以采了卖去药店,钱财还不是滚滚而来? 云溪想得很美,浑然不觉时间流逝,等到太阳坠到西边的山头,她终于寻到了满意的药材——忍冬藤。 也就是金银花,多年生半绿藤,常缠绕在灌木上,春夏两季藤上开金色和白色两种花,这就是金银花的由来,花可泡茶,藤可做药。 云溪摘了一朵金色花,抽调花蕊,在花萼上一吸,一股清甜的汁液入口,美味极了。 她忍不住摘了一朵又一朵,直到花蜜喝了个半饱,才心满意足地收拾了花藤以及其他几味草药往回走。 还未到云家,云溪就听到一个大嗓门在院里叫嚷,一人就压过云家所有人的声音。 “云老五,当初你家上赶着要跟我家建国结亲,我同意了,也给了聘礼,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我秦家的聘礼后不厚道?” “你既然知道厚道,那你办的是人事吗?” “当初说好你家大孙女春华嫁给我家建国,我和建国他娘虽不满意她长相一般,但看在她屁股大,是个好生养的,也就格外照顾她,她要拖到今年结婚我们也同意了。结果临过门前你们变卦了,你们居然要换个没胸没屁股的丫头片子给建国,你当我们秦家好欺负啊!” 第十章 乖孙儿 云溪站在院门口,听到那句“没胸没屁股”,她忍不住又低头打量自己这具小身板。 恰这时,长相一般但有着大屁股好生养特性的云春华捂着脸跑出来,差点在院门口与云溪撞个正着。 云溪及时避开她,云春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怒目朝她训道:“你这一天去哪了?” 云溪根本不想理她,她担心来娣被波及,抬脚继续往前走,却不料身后忽然又一道风袭来,电光火石间,云溪飞快侧身,就见保持着推人姿势的云春华“啊”的一声跌入院内,嘭! 脸朝地,屁股朝天。 啧啧,屁股还真是不小。云溪腹诽。 “春华你没事吧?” 王桂花惊慌地冲过去拉扯云春华。 “得了,她这脸更不能看了,退婚,坚决退婚,把我秦家的聘礼给老娘退回来!” 大嗓门的秦家老太太是个精明人,抓住机会就开口要回聘礼。 云家人当然不会同意,云老太太拉住她赔笑道:“传文他娘,前天晚上的事想来你也是知道的,这事虽说我家有不对,但是你家建国也不地道,这婚事咱两家遮掩着办了就是了,何必闹大了让村里人看笑话。” 秦传文正是秦老太太的大儿子,也是秦建国的爹。 云老太太陪着笑,又隐隐透着威胁,秦老太太眉毛一竖,将她的手甩开了去:“你打的好算盘,想要秦家自扣屎盆子,门都没有!” “传文他娘,你这话就不讲理了……” “你要跟我讲理?先把聘礼退回来咱们再讲理。” “前天晚上那事村里头可是都看到了,你家秦建国要是不娶了招娣,那就是去逼她去死!” “你云家的人死不死的关老娘屁死!干出那等丑事,她不去死才是丢人现眼!” 云家一大家子,都骂不过秦家一个小脚老太太,若非云溪是小脚老太太口里该去死的人,她都忍不住为她鼓掌喝彩。 “招娣,这是你的亲事,你就站边上当哑巴吗?” 云老太太本被气得身体发抖,忽然瞥见院门口的云溪,立刻张口将她扯进骂战里。 秦老太太闻言转过身,一双三角眼冒着精光,上下扫了云溪一眼,张嘴就是刻薄话:“没爹娘的娃果然可怜,亲爷奶也能变成后爷奶,原本长得跟观音娘娘坐下仙童一般的小姑娘,不过三五年就被磋磨成这副干瘪的模样,往后怕是生不出娃来,就是鳏夫也不愿意接手,你们倒是好意思丢给我秦家,门都没有!” 云溪微微挑眉,她没想到对方还为她说了一句公道话,云老爷子和云老太太与原主而言可不就是后爷奶嘛,不然但凡他们对原主姐妹有一丝怜惜,就不会让王桂花磋磨她们。毕竟要是养好了,日后找个人家嫁出去,云家也能收回一笔可观的彩礼。 云老太太被秦老太太这话刺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咬牙恨声道:“我云家的事不用你操心,云招娣要不要嫁给秦建国,你说了不算,让秦建国亲自来跟我家说。” 秦老太太张口啐了她一口:“前儿你们云家就是欺我不在,把一个好大的屎盆子扣我大孙子头上。今天有我在,你们别想如意,赶紧地将聘礼退回来……” 眼见秦老太太又一人力敌云家一大家子,云溪立刻跑进柴房,见到来娣缩在床角才放下心来。 “姐,我们是不是不能去秦家了?” 来娣一见到她,就红着眼扑到她怀里哽声问道。 云溪有些迟疑,她没料到一直没出面的秦家人,会忽然冒出秦老太太这么个厉害人物来,云家那群人怕是应付不了,那她想要在秦家暂居的计划怕是要夭折了。 “传文他娘,你做事这么绝,就不怕我家干脆将事情捅出去,让公社干部将他们两人都抓起来游街吗?”云老太太尖利的声音传进柴房,云溪眉头一下子皱起来。 “你别吓唬我,我也不是吓大的!你们要是不怕丢脸,就捅出去,让公社来抓人,到时我看看到底是你家大大小小的女娃男娃们以后如何嫁人娶亲!” 云老太太这话正中云家的靶心,要知道云家孙子辈一个都没结婚,而云春华也到了适婚年纪。 云家人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时间没有出声,但有粗重的喘息声传入柴房。 “姐……”来娣害怕地抓紧了云溪的手。 云溪拍了拍她的手道:“别怕,就算去不了秦家,我也不会让你被人欺负。” “想跟我斗,你们还嫩了点。” 院子里,秦老太太笑了起来,如数家珍道:“前年我家下的聘礼,有一百块钱,还有白糖两包,罐头两罐,红色细绵布料两匹,鸡鸭各一对,这些东西折算下来也有五十块钱,总过一百五,你们是今天给拿出来,还是明早我秦家老少一道来堵门……” “奶奶。” 就在秦老太太得意之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打断她的话,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跨入云家院子,云家人顿时眼前一亮,忙喊道:“建国你可来了,你来说告诉你奶奶,你跟招娣的婚事是不是你亲口答应的?” 来人正是秦建国,他的脸色发沉,还未回应云家人的问题,齐老太太迈着小脚跑到他跟前,拉着他的手仰头笑眯眯地道:“乖孙儿,奶奶今天中午从你三姑家回来,这才知道你受了好大委屈,奶奶立马就跑来跟你讨公道。” 听到乖孙儿三个字,秦建国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他想要抽手,但被秦老太太鸡爪一般的手抓得死死的,她还在冲他笑,冲他使眼色,这种从未有过的经历让他沉默下来。 云家人却以为他是被秦老太太说服,顿时急了,云老太太更是扑过去抓向秦建国另一只胳膊:“秦建国,你不能出尔反尔,前天晚上可不是我们逼着你娶招娣,是你自己亲口许诺的!” 秦建国身体一侧,避开云老太太的手,同时使了个巧劲挣开了秦老太太,然后立刻拉开与两个老太太的距离,开口欲要说话,恰在这时,耳朵忽然捕获到一道声音,他转头看过去…… 第十一章 你怎么会没钱? 嘎吱一声,云溪拉开柴房门,就与转过头的秦建国对上眼,他的眼神很黑很沉,让人捉摸不透。 云溪心里已经对他不抱希望,也懒得琢磨他的心思,冷淡地冲他道:“你们秦家既然不乐意跟云家结亲,婚事取消就是。只是女子名声要紧,还请秦家人口下积德,这对两家都好,谁都不想鱼死网破不是?” 她不在乎名声,但是被人拉去游街挂破鞋,那是她绝对不同意的,所以两家之间的龌蹉还是捂住的好。 她相信秦建国理解力足够,但她这话一落,却见秦建国一下子沉了脸,秦老太太却也在此刻开心地道:“退婚好,我和建国过来就是来退婚的,只要云家将之前的聘礼退回,咱两家什么事都不会用。” 云老太太立刻反驳:“退回聘礼不可能!” “不用争论了,”秦建国冷声打断两人的争执,锐利的目光扫过云溪,又扫过云家人,最后落在秦老太太身上,一字一句道,“我承诺会娶云招娣,就一定会娶她。” 秦老太太气急:“这样不安分又不能生娃的女人娶回家干什么?祸乱咱老秦家?” 秦建国语气平淡地说道:“我住老屋,不会祸乱到秦家。” 听到他这话,秦老太太身上的气势顿时一弱,面上闪过一丝心虚:“建国你说这话可是埋怨家里将你分出去住?其实家里也是没法子,新房子房间就那么多,我们也不知道你会突然从部队回来,先前你二弟妹嫁进来东西放不下,就临时放到你那间屋子里,你想回新房住,我立马让她把东西收拾出去。” 秦老太太说完这话,两眼期待地望着他,只不知是期待的点头还是拒绝。 云溪嘴角勾起一丝嘲讽,这秦家也是个麻烦之处,若是真的住进秦家新房子,光是秦老太太口中的新进门媳妇就能闹破天去,所以她还是想法避开,只是不等她开口,就听到秦建国道:“我住老屋挺好,我跟招娣的亲事家里也不用忙什么,我们不准备办酒。” 秦老太太听到他没说要搬回去,神色就是一松,但听到他说不办酒眉头又皱了起来:“不办酒?那还是成亲吗?”不等他回答,又热情地道,“建国,人这一辈子就娶一次亲,马虎不得,酒是一定要办的,这事奶奶给你操办,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刚刚还在争执要不要结亲,怎么一下子就过渡到了办酒?云溪眉头蹙起,开口道:“我看两家的亲事还是作……” 似猜到她要说什么,秦建国一个眼神扫过来,云溪不自觉地顿了一下,就听到他对秦老太太道:“我身上没钱,所以想省略办酒这道程序,若是家里能支持一二……” “你怎么会没钱?你每个月的工资和津贴呢?”秦老太太张口打断他的话,满脸质疑。 秦建国神色不变:“我每月的工资和津贴都寄给我娘了,她身上应该有些积蓄。” 秦老太太瞪眼:“你娘身上有什么积蓄?你忘了你二弟半年前刚结了婚,那边要的彩礼高得吓死人,你寄回来的工资和津贴根本不够用,家里还跟亲戚借了钱才将彩礼凑足了。” 秦建国面无表情,沉默地望着秦老太太。 秦老太太刚刚的话不尽不实,本有些心虚,但对上他的眼神又激起心底的厌恶,怒道:“我好心过来帮你摆脱这门糟心的亲事,你不领情还给我脸色看。行啊,你翅膀硬了,不听我的话了,以后不管你有什么事都休想叫我帮你!” 说完这句话,她就怒气冲冲地迈着小脚出了云家院门。 秦家最难缠的人走了,云家人大松一口气,云老太太上前笑着与秦建国道:“酒办不办没关系,只要你们两口子过得好就行。” 王桂花立刻附和:“不办酒好,省心省力,那嫁妆我们也就不用准备了……” 云老爷子忽然轻咳一声,云光祖连忙拉扯王桂花,王桂花不高兴地挣出袖子:“你扯我做什么?秦家不办酒,咱家本来就不该出嫁妆。昨天云溪抱走了春华的床单被子,等她出门那天是一定要收回来的……” 当着秦建国的面,自家婆娘这副难看的吃相让云光祖脸上又燥又热,怒声呵斥王桂花:“住口!你个做伯娘的,侄女出门,你不准备嫁妆像话吗?” “你还知道我是伯娘,不是她亲娘啊?她要嫁妆找她娘去,跟我要不着!” “弟妹十年前就去世了,你说这话合适吗?” “我说这话怎么了?弟妹十年前难产死的,跟我又扯不上关系,我还好心地拿钱拿粮养着她的两个女儿,我已经够对得起她了,还想让我给她的女儿准备嫁妆,门都没有!” 王桂花的声音又尖又利,云光祖不知是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一下子蹲坐在门槛上,埋头不说话。 至于云老爷子,自从咳了那一声后,就坐在院中一块光滑石头上,腾云驾雾地抽着旱烟,进入忘我状态,显然是“听不到”外界的纷争。 王桂花顿时得意起来,抬起下巴冲向云溪:“招娣,你要是有点良心,就赶紧把你大堂姐的传单被子洗干净还回来。” 云溪凉凉地扫过她的手背:“伯娘是忘了昨天的伤疤了吗?” 王桂花一惊,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背上结痂的伤口,旋即又放开,冲秦建国道:“建国啊,招娣虽是我侄女,但我还是要说句实话,她的性子不太好,你们结婚后,你要当心别让她碰菜刀破碗之类的,不然哪天被隔了手都不知道。” 云溪挑眉,这是当她的面给她上眼药? 秦建国没有接话,只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让人不爽。 “伯娘,我以后如何就不用你操心了。”云溪对王桂花说完这句话,就冲秦建国挑眉,“我们出去谈谈。” 秦建国点头,抬脚率先往外走。 啧啧,真是个钢铁直男。云溪心里腹诽,嘱咐来娣在家待着,就跟上他的脚步。 第十二章 约定 云家在南陡村西边,边上是一片枞树林,秦建国与云溪一前一后走到林边上。 不入林是为了防止被村里人看到传出风言风语。 秦建国站得笔直,夕阳照在他身上都无法驱散他身上的冷肃,云溪稍稍移动脚步,避开他的影子。 定了定心,她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刚刚看到了,云家不会给我准备嫁妆,我还要带着我妹妹一道去吃你的喝你的,你要是觉得为难,咱们的合作可以作罢……” 她话未说完,秦建国忽然开口问道:“你不想嫁我?” “当然不嫁。”云溪白了他一眼。 秦建国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就算不办酒,你跟着我去了秦家老屋,村里的人都会认定你是我媳妇。” “村里人怎么想没关系,反正咱们既不领证也不同房。”云溪很淡定地回道。 秦建国眉头皱起,显然是不明白她这样的想法。 云溪看到他的神色,忽然了然:“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你要是有心上人……” “我没有。”秦建国立刻否认。 “真没有?”云溪追问。 秦建国望着她不说话,但神色已经表明了一切。 看来他心里对云春华还有情谊,可惜流水有情落花无意。云溪心里为他叹息一声,点头道:“以后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你立刻告诉我,我会带着妹妹离开,也会对外澄清我和你的关系。” 秦建国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你要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云溪不由得扬起唇角,朝他伸手:“那就合作愉快。” 夕阳照在眼前的半大姑娘脸上,光晕若隐若现,映得她那一双杏眼中隐有水光闪过,格外剔透晶亮。 他撇开眼,略点了头,只留下一句话,掉头走了。 “后天早上八点,别忘了。” 云溪看了眼自己伸出的手,又抬眼望向他的背影,嘀咕了一声:“握手都不肯,老古板。” 不过古板的人也让人安心,虽然她现在这副干瘪的身板没什么看头,但以后肯定要发育的。 走回云家院子,就看到王桂花在砸柴房的房门,叫喊着来娣开门,云溪脸色一沉,大步走过去喝问:“伯娘,你进我屋子做什么?” 王桂花后背一僵,又很快转过身梗着脖子道:“你的屋子我就进去不得?别忘了,这是我家,你跟来娣不过是借住在我家里!” 云溪挑了挑眉:“伯娘这么激动做什么?我不过想提醒伯娘,柴火都被丢到院子里,你进去也找不到柴火。” “我眼睛没瞎,不用你提醒!”王桂花狠狠剜了她一眼,绕过她就去搬柴火。 “姐,你要是再晚回来一会,咱们的新床单和被子就被伯娘抢走了。”来娣打开房门,抱着云溪的胳膊一脸后怕地道。 云溪撸着她的头发道:“没事,她要是下次再砸门,你放她进门就行,她要抢什么你也别拦,护住你自己就行。等我回来,她抢走什么,我就双倍的抢回来。” 来娣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摇头:“伯娘他们人多,你打不过的,我留在屋子里守着床单被子就行,栓了门他们就进不来。” 云溪听着感动又心酸,牵着她的手出门:“不用把里面的床单被子当宝贝,以后姐姐给你买许多床单被子,还给你买新衣服,以后别人家有的,姐姐都给你买。” 听到她的许诺,来娣整张小脸都放出光彩,却还是摇头:“姐姐不用给我买东西,你给自己买新衣服就行,等你穿小了就给我,我能接着穿。” 云溪闻言低头打量来娣身上灰扑扑的褂子,补丁累着补丁,还明显大一号,显然是原主“穿小”了的旧衣服传给来娣的。 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牵着她的手又回到柴房,翻出墙角一个破旧的樟木箱子,打开箱子,从里面翻出两件比姐妹俩身上更加破旧的衣服,还有一个小小的针线包和一把生锈的剪子。 “姐,你翻衣服做什么?是要做一件嫁衣吗?”来娣凑过去问道。 云溪差点被她的话噎着,抬手敲了她脑门一下:“我是想给你改件能穿的衣服。”她不会做衣服,但是改小应该不难,不过这两件旧衣服破得厉害,怕是稍稍用力就碎了,根本没有改的价值。 来娣或许是看出她的为难,摇头道:“我不要衣服,姐姐后天就要嫁人了,得做新衣服,只是咱们没有布料。” 来娣说到这满脸沮丧,然后她的目光瞥向床上的床单,眼睛顿时一亮:“姐,床单是新的,可以给你做一身新衣服。” 云溪被她这一提醒,望向床单,浅蓝色纯棉单子,确实适合做衣服,她也不由得高兴起来:“这床单不错,不过我不会做衣服,你会吗?” 她期待地看向来娣,来娣红着脸摇头:“我也不会……之前都是姐姐给我补衣服。” 云溪眨了眨眼,打量来娣身上的补丁,或许是能找到的碎布少,她身上补丁什么形状都有,但针脚还算齐整。 或许……她可有试试? 毕竟原主是做过衣服的,这具身体还残留做衣服的记忆也说不定。 她拿出剪刀在床单上比划了两下,来娣看得心惊胆战,小声建议:“姐,要不你先拿旧衣服试手?” 转头看那两件旧衣服,来娣又有些不舍,要是穿得小心些,还是能穿到明年的。 云溪瞥见她心疼的小眼神,无奈地放下剪刀:“天快黑了,我们先去吃晚饭,明天再做衣服。” 来娣立刻点头应了。 晚餐依然是红薯大米粥,比昨晚还稀薄,云溪似笑非笑地瞥了眼今晚负责做饭的王桂花,然后将云春华手里的饭勺一把夺过。 “你干什么?”云春华大怒。 “舀饭。”云溪回了她一个笑脸,然后沥水给自己和来娣盛粥。 饭锅里的粥眼见清亮了,云春华气得不行:“你舀了干的去,别人吃什么?” “那你得问你娘去。”云溪将饭勺丢回饭锅,领着来娣去打菜。 第十三章 李翠香 打完菜,走出灶房前,云溪回头冲王桂花微微一笑:“伯娘,虽然我们姐妹吃着稀粥,但有你们陪着共苦,我挺高兴的。” 王桂花被她挤兑得脸色发青,只不等她张口,云老太太用铁勺嘭嘭敲着锅边训道:“老大家的,收起你的抠搜样,明天的饭要是还是这么稀,你也不用喝粥了,直接喝井水去!” 王桂花身体抖了抖,立刻低头赔笑:“娘,我再去煮一锅粥。” “天马上黑了,你现在煮粥,要让我们抹黑吃饭啊?”云老太太生气地质问。 王桂花想说可以点煤油灯,但想到老太太的抠门,憋着气将话咽回去,又赔笑道:“娘,我先给你盛碗稠的,改明天早上我一定做干饭。” “大早上吃什么干饭?多放两把米,煮稠一些就行了。” 听到王桂花被训斥,云溪觉得今晚的红薯粥格外香甜。 不过,红薯吃多了容易放屁,她叹了口气,开始发愁后天去了秦家老屋是不是也要天天喝红薯粥。 她已经将柴房翻了个底朝天,然后遗憾的发现姐妹俩真的是穷得叮当响,那两身破衣烂衫就是姐妹俩唯一的财产。 从今天秦建国跟他奶奶的对话可以看出,他也过得窘迫,那她给他治病所需的银针,他怕也是有心无力。 “睡吧,明天或许就有办法了。”云溪叹了一口气,催着来娣上床睡觉。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的粥确实浓稠许多,云溪喝饱后就带着来娣去村后的山坡挖药草,这是她想到唯一能挣钱的法子。 她们从秦家老屋旁经过,可以听到秦建国养的那只小土狗在叫唤,还看到一个中年女人往那屋子去。 “姐,那是姐夫的娘。” 来娣扯了扯云溪的袖子,小声说道。 云溪有些惊讶,抬头看过去,见秦建国从屋子里走出来迎向中年女人,略说了两句话就领着她进屋,不过他在迈入屋里之前往云溪这边望了一眼。 “建国你在看什么?”李翠香转头疑惑地问秦建国。 “没看什么。”秦建国收回视线,跨入门内,拿出唯一的长凳放到李翠香身边,“娘,你坐。” 李翠香没有动,她望着眼前除了一张床再无别物的房间,眼眶一点点红了,哽着声道:“建国,你跟娘回新房子住吧。” 秦建国将她轻轻按坐在长凳上,然后对她道:“新房子地方小,住不开。” 李翠香激动的反驳:“怎么会住不开?娘回去就让你二弟将他媳妇的东西收拾出来,你就有房间住了。” 秦建国定定的看着她不接话。 李翠香忙解释:“当初我就不太同意你二弟占你的房,只是你二弟妹东西有些多,你爹和你奶奶说你常年在部队,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回家探亲,所以就先占用一下,但他们也答应等你回来的时候,立马就把东西搬出去……” 李翠香说到这,有些说不下去,大儿子已经回来有一周了,但是那间房还是没有收拾出来……她满脸羞愧,根本不敢看大儿子的眼神。 但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大儿子出声,李翠香唰地站起身:“新房子是用你寄回来的工资和津贴建起来的,你不能没地方住,娘这就回去给你腾房间。” 她说完就往外奔,秦建国在她跨出房门前一刻忽然开口:“娘,不用了,我在老屋住得挺好。” 李翠香转过身哭着道:“你怎么可能住得好?这老屋都倒塌大半,说不定哪天一下大雨就全塌了,要是你再被墙压住,你让娘怎么办?” 望见她脸上的眼泪,秦建国微微动容,安慰道:“你别担心,我今天就开始修葺房屋,大雨来了也不怕。” 李翠香还想劝,秦建国淡声道:“况且我准备明天去接云招娣和她妹妹,去新房子那边不方便。” 李翠香被转移了注意力,皱起眉头道:“怎么还有云招娣妹妹的事?你不是就娶云招娣一人吗?” 秦建国被她这话哽了一下,吐了一口气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云招娣不放心她妹妹,所以带着她妹妹一块过来,” 李翠香拍了拍胸口:“不是就好,现在新社会不许三妻四妾,不然要被拉去劳改的。” 秦建国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过了一会才冲她道:“娘,你没事就回去吧。” “我还有一事要问你,前天晚上那事是怎么回事?你跟云招娣真的……”李翠香欲言又止。 秦建国的脸色冷了下来:“娘,你信别人的话,还是信我?” “娘自然是信你的,但你要告诉娘前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秦建国冷淡地道。 李翠香一脸不相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你娶的人怎么就从云春华换成了云招娣?” 秦建国沉默地望着她,没有再做解释。 李翠香先软了语气:“娘错了,娘说过相信你的。我原先也不太喜欢云春华,她长得是好,但听说在家不怎么干活,也时常请假不上工,显然不是个会过日子,不过你奶奶说你喜欢长得好看的,你每个月又有工资能养得起她,所以我才去跟云家提了亲事……” 话说到这,她忽然意识到如今再说这些不太合适,忙又改口:“云招娣这丫头好,她人老实,干活也勤快,以后肯定能照顾好你,娘也就放心了……”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秦建国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和疲惫,他再次开口道:“娘,你回去吧,马上到上工点了。” 这话刚落,村里就响起敲锣声,那是在提醒社员们八点要到了,赶紧去上工。 李翠香也有些急了,跑了两步,又猛地停下回头问道:“听你奶奶说,你明天跟云招娣结婚,娘对不住了,拿不出钱来给你办酒,娘明天早上过来给你做饭,两家人总是要坐在一起吃顿饭才像话。” “不用了,我只是接云招娣姐妹过来,并不准备跟她真的成亲。” 第十四章 你当养童养媳吗? 李翠香听到他这话顿时急了:“不成亲你接她过来做什么?你当养童养媳吗?” “娘,你不用管,你去上工吧,已经敲到第三遍锣了,再晚就要按旷工算了。” 当当当的锣声果然越敲越急,李翠香留下一句:“等我下工再来找你。”然后急匆匆跑了。 旷一次工就扣掉半天的工分,可是划不来。 云溪带着来娣来到昨天寻到金银花的地方,是一道溪水旁,刚开始采集时还可以站在岸边,之后就只能脱了鞋下水。 溪水沁凉,没过小腿,额头上的汗水一下子就被这凉意逼回去。 “你站在岸边等我就好。” 云溪交代来娣一声,将背篓挂在胸前,仰头采摘金银花,背篓一点点被填满,她默默算着晒干后能挣多少钱,越算越开心。 就在这时,来娣忽然叫了起来:“姐,你腿上有蚂蟥,你快上岸!” 云溪被她的叫声惊得头皮发麻,一下子跳上岸,低头望见左腿的小腿肚上趴着一根黑乎乎的蚂蟥在吸她的血,躯干足有小指粗,吓得她差点叫出声,伸手就去拉扯,但根本拉不开,反倒扯得她腿疼。 “姐,不能拉扯蚂蟥!” 来娣冲过来,照着蚂蟥吸盘上头的小腿肚猛地拍了一下,啪的一声脆响,就见蚂蟥抖落下来,鲜血自它刚刚吸血的位置涌了出来,云溪连忙伸手捂住,鲜血又自指缝流出。 来娣用根纸条将蚂蟥挑到溪边一块干石块上,一边疑惑地问她:“姐,你之前教过我被蚂蟥咬了后不能拉扯,要在蚂蟥叮咬位置上面拍一巴掌,你忘了吗?” 云溪按压着伤口,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刚刚被蚂蟥吓得慌了神,一时忘了不能拉扯。” 来娣似相信了她的说法,哦了一声,用枝条将蚂蟥翻了个个,笑得杏眼弯弯:“翻了个它就动不了,中午的大太阳会把它晒死,我也算给姐姐报了仇了。” “谢谢你来娣。”云溪干巴巴地道了谢。 她忽然觉得这山清水秀的地方也没那么美好。 “姐,你在岸边休息,我下水采金银花。” 来娣说着,脱了脚上能见脚指头的布鞋,挽上裤脚就要下水,云溪连忙拉住她:“背篓差不多满了,不用再采了,咱回家去。” 来娣一向听话,重新穿上破鞋,又抢着背起背篓,仰头冲她问道:“姐,这些花采了真能卖钱吗?” “能,我之前跟着爹娘住在城里的时候,碰上了一个老中医,他告诉我的。”云溪肯定地点头,将之前糊弄秦建国的说辞拿出来糊弄招娣。 来娣哦了一声,情绪有些低落:“我一出生娘就没了,姐,娘长什么样?” 云溪还在琢磨要是来娣问她为何之前不来采金银花,她该如何回答,却没料到来娣思维跳得太快,她跟不上趟。 “娘长什么样……” 云溪重复一遍她的问题,努力翻找原主的记忆,却发现原主关于亲娘的记忆也是模糊的,连张清晰的面孔都没有,无奈之下,她弯下腰,手搭在来娣的肩上笑道:“咱们是娘生的,自然长得像娘,等回家咱们去水缸照一照,你就能想象出娘的样子了。” 姐妹俩连块镜子都没有,自然只能把水缸当镜子了。 来娣一双杏眼顿时亮了,立刻拉住云溪的手:“姐,咱们赶紧回家。” 云溪失笑,点头牵着她的手加快脚步。 再次路过秦家老屋,听到一阵狗叫声,那是秦建国收养的小狗听到动静呲着牙冲她们叫唤。 云溪一向不与狗讲道理,拉着来娣就要绕开,忽然一道声音从上空传来:“小黑回来。” 那声音低沉又很有穿透力,云溪立刻抬头,正午的太阳光刺入眼中,眼前白花花一片,只隐约看到一个身影站在秦家老屋屋顶,惊得她心头一跳,立刻冲那身影招手:“快下来!” 秦建国本在屋顶上修检瓦片,望见下方云招娣冲他招手,他没有动,只朝她问道:“你有事吗?” 云溪抬手挡住阳光,已经看清上面的是秦建国,他就是站着屋顶上身姿也笔直得很,但他脚下的瓦片却大多不完整,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勉强扯出一丝笑冲他道:“你站得太高,我仰得脖子疼,你下来我再跟你说。” 秦建国定定望着她,云溪嘴角的笑都快要僵掉时,他终于弯下腰,走到房檐,那里架着一个木梯子。 他的脚落在梯子上,正要往下爬,只听得咔嚓一声,他原来站定的地方木板断裂,瓦片哗啦啦往下落,他立刻扭过头,望见下方的云招娣煞白着脸,却飞快地伸手捂住了她妹妹的嘴,似在阻止她叫喊。 云溪确实是在阻止来娣尖叫,她是怕秦建国被叫声惊得摔下来,又见秦建国望过来,她立刻扯出一丝笑,温声道:“你下来吧。” 秦建国:“……” 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他把着梯子,很快下到最后有一根横木,双脚落地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察觉后背有些湿。 一看到他双脚落地,云溪提着的心终于落地,拔腿跑到他跟前,张开口,半响才吐出声音:“其实,有两间房就足够住了,一间是灶房,另一间做卧室,麻烦你给我和我妹妹搭张床就行。” 这老屋有五六间房,只剩两间能遮风挡雨,剩下的不是墙塌,就是透过屋顶能看星星,秦建国修捡瓦片那一间算是露天面积小的,但经过刚刚那一出,屋顶出现老大一个窟窿,显然不是非专业人事能修好的。 如此境况下,云溪只能咬牙提出同居一间房。 秦建国听了她的话,抬头望了眼那间房,声音淡漠地回道:“我睡灶房。” “啊?这多不好意思。”云溪挠了挠脸,觉得脸有些烫,暗自唾弃自己虚伪。 秦建国没有接她的话,直接转了话题:“你刚刚叫我有什么事?” 云溪摇头:“我刚刚不是有事找你,我是看见你在屋顶怕你出事,所以找借口叫你下来。” 秦建国一向淡漠的眼神起了一丝波澜,他冲她点头:“谢谢。” 然后,背过身道:“你该回家了。” 第十五章 亏心不? 既然某人赶她走,云溪自然不会赖着不走,不过还提醒一句:“你的腿不能再添伤,不能我未必能治好。” 说完这句话,云溪就招呼来娣转身走了。 秦建国回身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弯腰捋左腿裤角,随着裤角的上移,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疤,腿一动就有根筋绷起刺痛,耳边响起他休假前政委叮嘱他的话。 “这些年你一直没休假,这次你立了功,部队批给你一个长假,没有时间限制,不过你的腿伤一养好,就马上归队。” 对上政委含笑的目光,他当时很想问,若是他的腿伤没养好,他是不是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他不能离开部队! 秦建国捋下裤角,腰板挺直,目光坚毅,抬脚正步走,啪啪的脚步声,震得地面扬起灰尘。 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额头慢慢冒出汗水,汇成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绷紧的脸颊滑落,他没有擦汗,也没有减速。 忽然,他的左腿不可抑止地抖动,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激起飞扬的尘土,但他的眼神依然坚毅,他猛地跳起来继续正步走,但走了不到三步又栽倒,他再次爬起,继续,栽倒,爬起…… 云溪带着来娣,背着一篓金银花回到云家,立刻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云溪没理会,拿着背篓进了柴房。 王桂花上了半天工,回来还要做饭,心头本就烦躁,一看到那一背篓金银花火气更是上涌,她不敢冲云溪吼,就截住慢了一步的来娣喷道:“你姐明天就是别人家的人,我是管不着了,但来娣你今后还要吃云家的饭,就敢给我接连两天的跑没影,你是想以后都不吃饭了吗?” “我,我……”来娣被她吼得身体发抖,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来娣,我告诉你,在云家就没有不干活就能吃干饭的!”王桂花将手头上的柴火往来娣脚边一丢,手指着她喝令,“你,现在就给我捡起柴火去灶房做饭!” “以后这灶房的活都是你的,要是让我看到你再偷懒,你就别想吃饭!” 云溪将背篓放下,正思量着如何晾干金银花是就听到外头王桂花颐指气使的声音,眉头一皱,她立刻走出柴房,一把扯起正弯腰拾捡柴火的来娣。 来娣起身看见云溪冷眼有些无措,低低喊了声:“姐。” 云溪见吓着了她,和缓的语气道:“把你手上的柴火丢掉。” 王桂花立刻瞪来娣:“你要敢丢了柴火,以后就甭想吃吃云家一粒粮食!” 云溪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直接夺过来娣手上的柴火,甩手丢向王桂花:“云家的粮食有我和来娣劳作的一部分,今天我们姐妹俩不但要吃,明天我们去秦家还要搬走应属于我们的那一份!” “你们还要搬粮食?”王桂花惊怒,躲避的动作慢了一瞬,就被丢来的柴火砸到了脚面,她怒跳起来,“好大的脸啊,你们挣的那点工分换成粮食自己吃都不够,现在还想搬粮食去秦家,门的没有!” 至于来娣要被带去秦家,王桂花是丝毫不在意的,少一个人能省一分粮食,但是要搬走粮食那是决定不行的! 她叫嚷的声音极大,引得在堂屋里休息的云家人都走了出来,当先的就是云老太太,她眼皮耷拉着,眯着眼望向云溪:“招娣,你拿了春华的嫁妆不还,我和你爷爷都没说什么,但不意味着我们允许你得寸进尺。” 云老爷子没有说话,显然是赞同的。 云溪唇角微勾:“得寸进尺啊,这不是你们两个老的最拿手的活吗?” 她这一声嘲讽,让云家两个老的都脸皮抖动,云老太太怒斥:“招娣你别太过分!” “我还有更过分的,比如叫秦老太太过来跟你们掰扯一下之前聘礼的事,毕竟要脸的人家,要是不肯准备嫁妆,男方送来的聘礼至少会分出一半给姑娘带回男方家,至于如何分这聘礼,秦老太太应该很乐意跟你们好声商量。”云溪含笑说道。 云家人齐齐变了脸色,秦老太太要是来了,哪里会好声商量,她上次就放话说要带人堵云家的院门。 王桂花怕得手都在发抖,却梗着脖子冲云溪道:“你说让她来她就来吗?她昨天就说过再不会管秦建国的事!” “她是说过不管秦建国,可没说不管我的事啊。再说了,我都打算好了,不管秦老太太替我讨回多少聘礼,我都分她一半。”云溪笑眯眯地说出自己的打算。 王桂花的脸色彻底白了,她手指着她怒骂:“你为了外人坑娘家,你亏心不?” “娘家?”云溪嗤笑了一声,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问问你们自己的心,你们有把我和来娣当家人吗?” 这问题让云家人沉默,王桂花却一脸不屑:“就你这样的白眼狼,真把你当家人,怕是被你啃得骨头都不剩,我们家要不起你这样的家人!” “你正好,我们从今日起就断绝……” “招娣!” 云老爷子忽然冲她喊了一声,将她的话打断,她偏过头冲他挑眉笑道:“老爷子,你不会说什么‘血脉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之类的废话吧?” 云老爷子眼皮抖动,吐了一口气哑着声道:“这不是废话,是祖辈千百年传下来的道理,是人人都应该遵循的道理。” 云溪眉眼一扬,指着云家最小的云春喜道:“我现在打断你最小孙子的骨头,你会不会再跟我讲这‘血脉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道理?”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云春喜更是被她的话吓得白了脸,一下子蹿到王桂花的背后大叫:“那贱丫头要打断我的腿,娘你去帮我打死她!” “春喜住口!”云光祖连忙呵斥,云春喜不理,只拉扯着王桂花的袖子让她打死贱丫头。 云老爷子脸色难看,云溪却笑起来,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老爷子,留着你祖辈传下来的道理好好教导你的小孙子吧,我这个白眼狼实在不适合当你们的血脉亲人,所以咱们也别谈那些虚情假意,直接谈利益吧。” 第十六章 狮子大开口 “我这人实在,利益给够了我,我就很好说话,而且不会出尔反尔。” 云老爷子盯着她看了许久,开口道:“爷爷可以让家里均你一些粮食,但来娣不能跟你去秦家。”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反应不一。 王桂花却是急了,张口想要反驳,但被云光祖拉住,他警告她道:“爹说话,你别插嘴。” 来娣更是急了,抓住云溪的手央求地喊了声“姐”,云溪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来娣别怕,我说过带你走就一定做到。” 云老爷子的双眼眯了起来,盯着云溪道:“来娣是云家的娃,就该留在云家,从未有谁出嫁还要带着妹妹走的道理。” 云溪冷笑:“那也没有儿子死了,将他留下的孩子当丫鬟使唤的道理。” 云老爷子眉头皱了一下,目光扫了王桂花一眼,王桂花莫名,就听到老爷子冲云溪道:“你出门后,爷爷会亲自照看来娣,以后春华有的,来娣也会有。” 然后云老爷子又露出慈祥的笑容朝来娣招手:“来娣,到爷爷这里来。” 来娣过往的岁月里从未见爷爷冲她笑过,她只见他冲大伯家的堂哥堂弟笑过,她曾经羡慕过,但现在她忽然得到这个待遇,她却没有欣喜,有的只是害怕和恐慌,她紧紧抓住姐姐的手,仰头央求道:“姐,你不要抛下我……呜呜……” 来娣哭了起来,云老爷子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云溪弯下腰替她擦眼泪:“别哭了,姐说过不会放弃你。” “真的?”来娣哽声问道。 “你不哭就是真的。”云溪回道。 来娣立刻止住哭声,又抓着袖子用力的擦脸:“姐,你看我不哭了,你一定要带着我。” 云溪冲她点了头,然后起身冲黑着脸的云老爷子道:“您看到了,来娣根本不信任你。当然,我也不信任你,你要是坚决不肯让我带走来娣的话,那我明天就不出门了。” 云老爷子依然黑着脸不说话,王桂花已经按捺不住跳出来嚷道:“爹,来娣留下来也不过是多费家里的粮食,就让招娣带她走,也省了家里负担!” “你懂什么!” 云老爷子陡然大怒,冲着云光祖喷道:“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如今逼得你二弟的两个女儿都要离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能耐?” 云光祖被骂得灰头土脸,连声认错:“爹,我错了,以后我一定好好管教春生他妈。” 王桂花懵了,怎么错处都成了她的了?难道她指使招娣来娣干活的时候,家里男人都没看到? 难道她让招娣来娣吃剩饭剩菜,他们也没看到? 但凡他们之前有一丝指责,她也不会明目张胆。 而今招娣厉害了,他们云家的男人倒是把苛待她们姐妹的责任全栽倒她王桂花的身上,这锅不能背! 王桂花越想越怒,跳脚就要反驳,但胳膊却被云春华死死拉住,她急声冲她道:“娘,你别和爷爷争执,你争了就是错了,奶奶不会放过你的。” 王桂花闻言心头一凛,转过头,果然看到云老太太一双眍?眼阴沉地盯着她,她猛地打了个寒颤,缩了头,不再吭声。 云溪看了一出好戏,闲闲开口:“老爷子,我不是来找你主持公道的,毕竟这公道晚了十来年,人心早凉了,你就是想暖也暖不回来。” 她若是愿意与云老爷子虚于委蛇,或许能得到一些好处,但也意味着以后云家就会扒在她身上,迟早会变成吸血蚂蟥吸她的血。 想到上午被蚂蟥吸血的经历,云溪打了个寒颤,神色更加冷淡:“老爷子,我还是那句话,我人实在,利益给够了我,我就很好说话,而且不会出尔反尔。” 云老爷子沉默。 云老太太哼了一声:“你想要利益,多大的利益能堵住你的嘴?” 云溪笑了:“不多,一百斤大米就行。”她可是亲耳听到秦建国穷到都没钱办酒了,为了以后不至于饿着自己和来娣,这粮食肯定是需要争取的。 她这要求一出,在场之人都吸了一口凉气,云老太太怒道:“你敢要开口要一百斤,干嘛不直接要走家里所有的粮食?” “你要是愿意给全部,我当然乐意接收。”云溪笑眯眯地说道。 云老太太气急了:“做梦吧你,老娘一颗粮食都不给你!” 云溪脸上的笑容散去:“老太太,你要是这样说,那就没得谈了。” 云老太太还要大骂,但被云老爷子抬手止住,他望着云溪,张开口,声音嘶哑,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浑浊:“现在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的粮食不多,就算大家勒紧裤腰带吃糠咽菜,也只能给你匀出二十斤稻谷,三十斤红薯。” 听到他报出的数,云溪眉头微蹙,心头飞快计算,二十斤稻谷脱了壳怕是只有十四五斤,就算喝粥都不够她和来娣喝一个月的,再加上那三十斤红薯,也就勉强能撑两个月。 算明白后,她挑眉笑道:“粮食不够,那就拿钱吧。毕竟谁家姑娘出嫁都得有压箱底的钱,我也不要多,二十块。” 听到老爷子开口分出那么多粮食,已经心疼得滴血的王桂花听到云溪还要钱,直接炸了:“要了粮食不算,你还要二十块?你狮子大开口啊!” 云溪转头望向王桂花,含笑道:“我可以不当狮子,那你让云春华嫁过去。反正总得有人嫁去秦家,不然秦家老太太怕是不肯罢休。” 她觉得秦老太太这大杀器很好用,果然,一听到她这话,云春华立刻冲王桂花摇头:“娘,我不要嫁给秦建国,他都跟招娣有了肌肤之亲了。” 云溪挑眉望向云春华,云春华冲她扯出一丝笑:“招娣,你跟秦建国的事是大家亲眼见到的,为了大家面子都好看,还是你嫁过去。” 云溪闲闲开口:“我不反对嫁过去,但你娘舍不得给我压箱底的钱,这事就不好办。” 云春华也舍不得,但她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咬了咬唇问她:“我们给了你钱,你是不是就能安稳嫁过去,以后也不再提那件事。” 第十七章 封口费 “你说的那件事是哪件事?”云溪似笑非笑地问道。 云春华沉了脸:“你知道的。” 云溪收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封口费给足了,自然什么事都没有。” 云春华定定看了她一眼,转头冲王桂花道:“娘——” 王桂花张口打断她:“喊娘也没用,我没钱!”目光却瞥向她公婆,意有所指。 云老太太看到她的神色顿时怒了:“你看我干什么?秦家当初送来的聘礼都是你收着,招娣出门自然该你出钱!” “娘,你知道的,当初秦家的聘礼收了后,我转手就给春生了,他在城里谈了个对象。”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大孙子在厂子里上班,每个月都有工资拿,你说他谈个对象还要你拿春华的聘礼补贴?你骗鬼呢!” “娘,我真没骗你,他在城里开销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城里的姑娘也跟咱乡下不一样,要是穿戴太寒碜了,人姑娘都不肯搭理他。” “那就找个乡下的姑娘谈对象,勤快又实惠。” “乡下的姑娘怎么能给城里的比?人城里姑娘都是吃供应粮的,家里爹妈也是工人,以后还能补贴咱家春生……” 婆媳俩为着云春生谈对象的事争论起来,根本没有停歇的时候。 云溪凉凉开口:“云春生占了我爹的名额进城当了工人,如今他到底是要娶城里姑娘还是乡下姑娘,我是不关心的,我只关心那二十块钱,要是明天早上八点之前我没拿到手,我是不会出云家门的。” 丢下这句话,她就带着来娣进了柴房。 刚刚还争吵得热闹的王桂花和云老太太同时住了口,瞪向云溪后背的视线若能化成实质,她都能死上好几回了。 不过,婆媳俩也是相互别过头,谁都不理谁。 “爹,你看这钱……” 云光祖朝坐在门槛上磕烟斗的云老爷子开口,被他目光一扫,声音就弱了下来。 云老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对于这个儿子,他一向不满意,但是小儿子去了,以后还得指着这大儿子养老送终。 烦闷之时,他就喜欢抽一口,啜着烟枪嘴,他猛吸一口气,吐出云雾后才开口:“招娣是你弟弟的女儿,自你弟弟去了后,她是受了些委屈,你这个做大伯的,在她出门子的时候该给的补偿就得给,不然会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云光祖满脸羞红,连连点头道:“爹,我知道,这二十块钱我来出……” 他这话还未说完,王桂花就叫了起来:“春生他爹,你张口就是二十块,钱从哪里来?去偷去抢啊?” “去年年底公社分钱,咱家不是分了四十好几块吗?”云光祖脸色不好看,他不喜欢婆娘驳他的面子。 王桂花根本不在意他的脸色,张口喷道:“好在你还记得那是去年年底,到现在已经过去小半年了,这小半年你是不吃不喝,还是春来春芳他们两个不用上学交学费?” 云光祖被喷了一脸口水,羞恼地瞪她:“再怎么着,总归还会有剩的。” “没有,一分都不剩!” 王桂花梗着脖子咬死了没钱,气得云光祖大骂败家婆娘,抬手就要揍她,云老爷子黑脸骂道:“为了要一二十块钱,你们就要动手打架,丢人不?” 王桂花抢先道:“爹,我也不想丢人,但是我没钱,除了被他打死,我还有第二条路吗?” 云老爷子被她这话噎得脸色发青,狠瞪了云光祖一眼,嘭地将烟斗往门框敲了一下:“你们困难,行,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将所有积蓄拿出来给你们添补,只希望我们蹬腿的时候你们能有良心给买两套齐整的寿衣。” 王桂花两眼放光,立刻许诺道:“爹你放心,到时别说两套寿衣,就是四套也行啊。” 听到她这许诺,老两口的脸色登时就不好了,这是多惦记他们早日蹬腿,好接收他们的遗产。 “王桂花,闭上你的乌鸦嘴!”云老太太气得怒骂,又指着云老爷子怒道,“你张口就将咱俩的棺材本舍出去,却不想想你的棺材本够不够20块。反正我手里只有十块,老大你爱要不要!” 最后一句是对着云光祖说的,云光祖一张脸涨得通红,张口喊了声:“娘,你的钱我们不能……啊!” 他话未说完,就被王桂花拧了胳膊,疼得他叫了起来,王桂花乘机冲云老太太道:“娘,我和春生他爹会记得你对我们的好,以后我们也一定会孝敬你和爹。” 云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老娘不指望你们孝敬,别气我就行了!” “那不能够,我们肯定孝敬你。”王桂花陪着笑,上前挽住云老太太的胳膊,“娘,咱们现在就凑钱给了那白眼狼,免得夜长梦多。” 在哪里是怕夜长梦多,分明是怕她变卦! 云老太太瞪了王桂花一眼,甩开她的手进了里屋,又当着她的面嘭地甩上门,上了栓。 “娘,你不用这么防着我,我就是知道你把钱藏哪,我也不会伸手拿的。”隔着门,王桂花冲里喊道。 房里只传出来一声冷哼。 云溪没有管那对婆媳的争斗,她拉着来娣进了柴房,一脸严肃对她道:“从现在开始,不管云家人使唤你做什么,你都不要答应,要是你拿不定主意,就来找我问。” 来娣知道姐姐这是生气自己刚刚听从二婶的使唤去做饭的事,她知道自己不该听的,只是二婶一凶,她就下意识地听从了。 “姐,以后我再不听二婶的话,你别生气。”来娣拉着她的手央求,一双杏眼红彤彤的,如同兔子眼睛一般。 “谁说我生气了?”云溪抬手擦她的眼角,摇头道,“你就是性子太软,我若不说严厉点,我怕你记不住。” 来娣连连点头:“我记住了,我都记住了,以后我就听姐姐的话,别人的话都不听。” 这是矫枉过正了啊。 不过总比被人欺负好。 目前先这样吧,以后再慢慢教。 第十八章 凶悍路线不动摇 “来娣,先去洗把脸,然后找几根长条的木棍进来,从那堆柴火里找就行。”云溪吩咐来娣,来娣嗳了一声就跑出去,听话得不行。 不一会儿就按照她的要求搬来了十来根木棍,云溪这会正好将柴房又清扫了一遍。 木棍按照一定坚决摆放,云溪又让来娣带她去后院拎来两束干净的稻草。 姐妹俩如今睡的床铺就是用稻草铺的,其实很多人家都是如此。 稻草算是大队资产,秋收后捆成束,然后按各家人口分了一部分,但大多数都要留做大队饲养的水牛和黄牛的饲料,可是浪费不得。 眼睁睁看着姐妹俩拎走两束稻草,王桂花好悬没把牙龈咬出血,云光祖立刻拉了王桂花一把:“少惹事,等她们明天出了门就好。”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王桂花冲他哼了一声,甩手进了灶房,骂骂咧咧,“一个个都是大爷,光等着吃饭,想要累死老娘啊?” 云光祖皱眉道:“你抱怨什么?灶房的活本就是女人家的活,男人什么时候干过?”真要干灶房的活,那是会被全村人笑话被女人骑到头顶上,没个男人样。 王桂花被噎住,呛声道:“我没让你干,娘呢?她也是女人。” “娘辛苦一辈子了,你还要她来干活?” “是,娘是辛苦一辈子了,那我就不辛苦?再说就我一个人干,你们这群大爷什么时候吃得上饭?” “以前招娣干灶房活的时候也没你这么慢,我看你是故意磨洋工。” “我磨洋工?云光祖你没长眼睛吗?你看我什么时候手停过?” “你现在就停着手,你跟我吵架的功夫用来煮饭,现在饭都煮熟了!” 外面在为了做饭的事争吵,这已经这两天的常态了,云溪只当乐子听着,手下忙乎着摊开稻草,铺到摆放好的木棍上,密密实实的,没有一丝空隙。 最后,她将背篓里的金银花一朵朵撒在稻草上,一边叮嘱来娣:“这花晾干前不能翻动,不然会造成花蕾发黑,影响最后的价格。还有,窗户要打开,门也打开,形成过堂风,能加快晾干速度。” 来娣闻言赶忙去将南面那扇窗户打开,风吹进来,还有一片阳光斜照进来,洒在金银花上,清甜的花香越发浓郁。 来娣看到金银花如同看到钱在眼前飞舞,她激动地冲云溪道:“姐,我们下午再去采摘金银花好不好?” 云溪哑然失笑:“你原来还是个小财迷。不过,下午太阳大,采集的花品相不好,卖不出价钱。” 来娣一脸失望,又很快振奋起来:“那我们明早去采。” “你忘了明天早上我们要去秦家老屋吗?”云溪轻点她的额头,“钱是要挣,但事有轻重缓急,咱们一件件来。” 来娣哦了一声,转过身跑出柴房,又很快跑回来:“姐,午饭做好了,咱们去吃饭吧。” “好,姐带你去吃饭。”云溪起身点头,先去水缸舀了水洗手。 等到她们来到灶房,发现其他人都已经盛好饭,几个小的护着饭碗,警惕地望着云溪。 云溪径自走到饭锅前,望见里面刚好剩两碗粥,不稀也不稠,她挑了挑眉,那几个小的就心头猛跳,护着饭碗的手更紧。 “招娣,大家的粥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刻意给你们剩下稀的。”云春华起身护在几个小的身前,细声慢语的说道。 云溪扫了眼那几个小的碗里的粥,稀稠度果然与锅里的差不多,她不由得想起自己没穿来之前,原主姐妹俩喝着跟水一般清亮的粥,再对比她眼前的锅,还有被她眼神吓得护住饭碗的几个小的,她再一次坚定了凶悍的路线百年不动摇。 于是,她笑眯眯地冲云春华道:“大家的粥是差不多,不过我和来娣前头十年被克扣得多了,如今要多吃些才能弥补一二。” 云春华被噎住,转头见没人替她说话,连她娘王桂花都没有抬头,她红了眼,咬着唇将自己的碗递过去:“我从未克扣过你和来娣,不过我还是愿意将我自己这份给你们。” 云溪挑眉:“你吃过了,有口水。” 对上她嫌弃的眼神,云春华羞愤欲死,将饭碗往碗柜上一放,跑了出去。 云溪:“……”她就表示了一下嫌弃,云春华就心灵脆弱成这样? 围着灶台吃饭的云家人依然下筷夹菜扒饭,仿若不知云春华被气跑了。 云溪冲王桂花道:“大伯娘,我和来娣想吃鸡蛋,你给煮几个呗。” 王桂花额头青筋绷起,拿住筷子就要朝云溪砸去,但被云光祖先一步抢走筷子,他笑着冲云溪道:“招娣,你先坐下来吃饭,一会你大伯娘就给你煮鸡蛋。” 云溪嫣然一笑:“那我和来娣就信大伯一次。” 对上她的笑脸,云光祖眼皮跳了跳,决定等吃饭完一定压着婆娘煮鸡蛋,不然今天怕是安生不了。 就着锅里的萝卜菜喝了粥,云溪就拉着来娣坐在灶房门口等鸡蛋。 王桂花气得要命,但在云光祖要揍她的威胁下,最后抠唆地拿出两个鸡蛋煮了。 水咕噜咕噜的叫,来娣盯着在热水里沉浮的鸡蛋不断咽口水。 “饿死鬼投胎!”王桂花怒骂一句,甩手出了灶房。 来娣立刻往灶膛里添柴,火旺了,锅里的鸡蛋翻滚得越发厉害,忽然鸡蛋噗地裂开,蛋白溢出,来娣怔了一下,下一刻就急了:“姐,鸡蛋裂了,我把捞出来,不然就煮成鸡蛋汤了。” 她说着就伸手下去捞鸡蛋,吓得云溪连忙舀起一瓢凉水倒入锅里,但来娣的手还是被烫红了,她也浑不在意,只将那只蛋壳完整地塞到云溪手里:“姐,你吃这个。” 或许是手心里鸡蛋太热,云溪心里暖烘烘的。 她飞快地将手里的鸡蛋剥了壳,来娣拿着裂壳的鸡蛋还不知如何下手,她笑着将剥好的鸡蛋塞到她嘴里,又叮嘱她:“不能一口吞,一点点嚼碎了吃。” 第十九章 “结婚”的日子 差点一口吞的来娣,忙点头,又用手托着,一点点的啃咬,如吃着绝世美味一般,让人看着就食欲大增。 “姐,这是我这辈子吃的最好吃的鸡蛋。”来娣咽下最后一口鸡蛋,一脸满足的说道。 “你这辈子吃了多少鸡蛋?”云溪笑问她,心底隐隐有答案。 “姐,今天是第一次吃。”来娣舔了舔手指,云溪拍掉她的手:“不许舔手,不卫生。” 顿了顿,云溪又道:“等姐挣了钱,姐让你天天吃上鸡蛋。” 听到她这许诺,来娣杏眼唰地瞪大,然后又很快弯成了月牙,用力点头道:“来娣相信姐姐。” 灶房外有人发出嗤笑声,不过姐妹俩谁也没有理会。 日落月升,吃过晚饭,云溪查看了一番稻草上的金银花,花已半干,过了今晚应该就能收了。 过了今晚,她和来娣就可以离开云家了。 只是那秦家,会不会是另一个坑? 就算是坑,至少没有血缘的羁绊,她跳出来也容易。 云溪杂七杂八地想着,原以为会睡不着,但不知不觉中国就陷入黑甜的睡梦中。 来娣却没有睡着,因为她猛地想起一事,姐姐昨天说要拿床单做新衣服,但今天忙着处理金银花,新衣服没有做,难道姐姐明天要穿着旧衣服做新娘子? 来娣愁成了星星眼,也没有想出法子,最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赶紧起来啦,秦家人都快到门口!” 王桂花的大嗓门打破清晨的安静,云溪猛地睁开眼,发现外面还只是蒙蒙亮,约莫是早上五点多。 来娣也被吵醒了,她一下子从床上蹦下来,着急地道:“秦家人来接姐姐了?姐姐,你还没有新衣服。” 来娣急得快哭了,两只眼睛望着还被云溪压着的棉布床单。 云溪醒过神来,笑着摸着她的头道:“没事,今天穿旧衣服就行。” “今天不能穿旧衣服,今天姐姐是新娘子啊。”来娣冲到床边抓起床单,“姐,咱们现在将床单剪了做成新衣服。” “你会做衣服吗?”云溪问她。 “我不会。”来娣摇头,期待的望着她。 云溪却一摊手:“我也不会。” 来娣顿时沮丧地扑到床上。 云溪失笑:“又不是真结婚,有没有新衣服无所谓的……” 她这话还未说完,柴房外响起一道声音:“这柴房里就是住着我那大儿媳?” 声音清脆,透出一丝绵软,想来是个好性子的人。 就听得王桂花发出一阵夸张的笑意:“招娣说柴房凉快,非得住里面,我和她大伯也拦不住,所以就同意了,为此我们还特意地收拾了柴房,你看柴火都被搬到院子里了。我现在啊,就怕哪天下雨,院子里的柴火还不得全浇湿了……” 嘎吱一声,柴房的门猛的打开,王桂花被惊得猛得住嘴,扯出一丝笑意跟云溪招呼:“招娣,你醒了。” 云溪面无表情,没有接话。 王桂花恨得咬了咬牙,但很快又扬起笑脸,指着边上的妇人冲她道:“招娣,这就是秦建国的娘,你以前在村里应该过的,但从今天开始,你要改口叫她娘了。” 云溪转头看向那妇人,确实是昨天早上去秦家老屋找秦建国的妇人,个子不高,皮肤有些暗黄,但五官透着秀美,一双眼带着笑意,冲她点头:“你就是招娣吧?我以前在队上见过你,你很勤快,我和建国都很喜欢你。” 云溪:“……” 她不知道眼前的妇人是不是喜欢她,但她能确认秦建国一定不喜欢她。 想来,妇人是在跟她客套,毕竟今天是她跟秦建国“结婚”的好日子,总归要说些好听话的。 别人对她和善,她也绷不住脸,笑着问妇人:“伯母,是秦大哥让你来的吗?” 秦建国他娘,也就是李翠香,她摇头笑道:“是我自己要来看你的,我知道你的娘去得早,所以赶过来替你收拾,只希望你莫要嫌弃。” 王桂花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这不是当面指责她这个大伯娘得不到位吗? 李翠香看到了她的脸色,忙道:“春生他娘,你别多想,我就是想着招娣以后要跟建国过一辈子,就有些激动得睡不着觉,所以赶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王桂花皮笑肉不笑:“我倒是不会多想,就怕我家老爷子和老太太……” “大伯娘,”云溪直接打断她的话,“你们昨天答应我的压箱底呢?” 王桂花一瞬间变了脸色,李翠香不明所以,但也把目光转向她。 “等着,少不了你的压箱底!”王桂花丢下这句话,恼怒的甩手走了。 李翠香暗暗吐了口气,抬头见云溪望着她,她有些尴尬地低声道:“你大伯娘厉害,其实我有些憷她。” 云溪错愕,眼前的妇人跟她想象中的“婆婆”截然不同。 怎么说了,这个“婆婆”太单纯了。 接下来几年,她怕是都要跟这位单纯的“婆婆”相处,她笑着邀请:“伯母,请进吧,只是屋子里有些乱,请您将就一下。” “挺好,挺好,你布置得……很干净。”李翠香夸得有些纠结,因为除了干净,这间柴房找不出半点优点,实在是东西太少了,墙角晾着的金银花也是随处可见的野花,这姑娘怕是图个香气才采摘回来的。 她叹口气,刚刚王桂花虽答应要给招娣压箱底,但想来也不过一块两块,以后招娣和建国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云溪看出李翠香的纠结,不过她不准备探问,笑着往床头一指:“伯母,你先在床头坐一下,我要先收拾这些金银花。” 李翠香立刻道:“我给你帮忙吧。” “不用,不用,没有多少活,我们姐妹一会就忙完了。”云溪忙拒了她,招呼来娣一道收拾。 经过一晚上,花已经干了。 她没有布袋子,就干脆拿了一件干净的旧衣服兜起来。满满一娄鲜花,最后只收获约莫半斤的干花,放入衣箱里。 第二十章 体面 衣箱里只有两套破旧的衣服,一目了然,李翠香自然看到了,她有些迟疑地问道:“招娣,我看你似乎没有做新衣服。” 云溪盖上衣箱,回身点头笑道:“我确实没准备,伯母可是觉得我今天穿旧衣服不够体面?” 李翠香连忙起身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 她觉得什么,半响也没说出来,脸上很是窘迫。 这时,来娣鼓足勇气冲她道:“伯娘,我们原打算用新床单做衣服,但是我和我姐不会裁衣服,伯娘你会吗?” 有人给递台阶,李翠香大松一口气,立刻点头:“伯娘会裁衣,只是时间来不及。我家二丫头喜梅跟你身高差不多,她有身新做的,还没上过身,伯娘拿来给你可好?” 后半句话她是对着云溪说的,目中带着期待,让人不忍拒绝,但云溪笑着摇头:“伯娘,多谢你的好心,不过还是不麻烦了。” 是的,她就是怕麻烦。 秦家大儿子被赶去住随时可能倒塌的老屋,二女儿却有新衣穿,怎么看都是家庭不和睦的迹象,她可不愿为了一身新衣服跟着秦家新房子那边的人撕扯起来。 听到她拒绝,李翠香脸上明显露出失望来,她懊悔地说道:“伯娘昨天就该过来,花一晚上的时间就能做完一身新衣服,但现在却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云老太太赶到柴房这边,含笑问李翠香。 李翠香想回应,云溪赶在她前头道:“奶奶,你可是来给我添妆的?” 云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僵住,扯动干瘪的嘴角道:“奶奶昨天就把给你的压箱底交到你大伯娘手上,她还没给你吗?奶奶替你催她一下。” 说完这话,云老太太转身就走了,好似后面有人追她,都顾不上招呼李翠香。 李翠香惊讶地望向云溪,云溪脸上笑容依旧:“伯娘,你看到了,我和家里的关系不太好,若是以后云家人打着我的名号找你们说什么,你可千万不要信。” 李翠香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伯娘,其实我这没什么要准备的。秦大哥也跟你说过今天不办酒吧,我在这等着他八点过来接我就好了。”云溪淡笑着说道,语气客气,但也透着疏离。 李翠香有些受伤,她张开口想说什么,但最终只点了点头:“时间有些早,你再等一等,伯娘去帮建国收拾屋子。” 云溪没有挽留,客气地将她送出院子。 等她走远,来娣拉着云溪的袖子满脸不解的问道:“姐,你为什么不要新衣服?伯娘刚刚走的时候,似乎也有些不高兴。” 云溪摸着她的头,认真地对她道:“来娣,有一件事你要记住,从今开始,除了秦建国,不要跟秦家人多接触。” 来娣满脸疑惑,张开口想问,云溪摇头:“不要问缘由,你只需要记住就好。” 来娣“哦”了一声,小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但她终是没有再问,也将这件事记到心里。 云家像往常一样七点吃早饭,一样的红薯稀饭,不过云老太太单独给云溪煮了两个鸡蛋,红鸡蛋,算是添了点喜庆。 云溪没有硬气的不要,她坦然接过红鸡蛋,递了一个给来娣,又笑问:“我的压箱底呢?要是再拖下去,秦建国都要上门了。” 她是在灶房当着所有云家人说的这句话,云老爷子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云光祖看到他爹的脸色,立刻推了王桂花一下。 王桂花不情不愿地起身:“就不能等人吃完早饭?” “啰嗦什么?赶紧去拿,不然这早饭你也不用吃了。”云光祖张口训斥。 王桂花不敢在拖延,扭着身出了灶房,片刻后,捧着一个铁盒子扣在碗柜上:“二十块,都在这,你过来数清楚了,以后少了我可不认!” 碗柜上立刻散了一堆钱,一毛、两毛、五毛、一块两块的钱币,甚至还有一分两分的硬币,王桂花拿着空铁盒,神色透着得意。 云溪不知她得意什么,她吞下最后一口鸡蛋,走过去将钱先分类理了一遍,同时算好了数,有些惊奇地朝王桂花道:“大伯娘,我数清楚了,二十块少一块五,麻烦你给补上。” 王桂花刚回到灶台边坐下吃饭,料想云溪要数完怎么也得等她吃完饭,谁料刚坐下就被指出少了钱,她噌地站起来,拿着筷子指着云溪骂道:“云招娣,你数都没数就说我少你钱,你故意讹我对不对?” 云溪没有接王桂花的话,她挑了挑眉,目光扫向围坐在灶台边的云家人:“我以为我今天出门,大家都会开心,也会顺顺利利,但却没想到有人为了一块五毛钱想把我出门的事搞砸,其实我无所谓的,我觉得云家的饭也挺好吃。” 云家人集体变了脸色,云老太太唰地起身冲王桂花怒斥:“眼皮浅的东西,立刻把钱补上!” “娘,就是二十块,一分都不差,她根本没数完,她这是故意讹我钱,娘不要上当!”王桂花梗着脖子嚷道。 云溪似笑非笑的侧开身体,露出碗柜上被分类整理好的钱币,不急不慢地说道:“我身上衣服破,没有口袋藏钱,所有钱都在这,我也给分类了,两块钱的2张,一块钱的5张,五毛有6张,两毛14张,一毛21张,两分硬币31个,一分硬币98个,总过就是十八块五毛,你们要是不信就自己上来数数。” 听到云溪爆出一串数字,云家人大多数都被绕晕了,老个老的没上过学,小的几个板着指头算,最多能加到第三个数就凌乱了,唯有王桂花下意识看向云春华,却见云春华变了脸色。 云溪立刻明白这出戏是云春华主导的,便笑着问她:“大堂姐,听说你上学最多,也最聪明,你告诉我这个数对不对?” 云春华脸色有些僵,扯出一丝笑道:“我比不得堂妹聪明,这么一长串数,就算我来算也得花上好几分钟,堂妹连数带算用了不到三分钟。”然后又状似无意地问道,“堂妹什么时候算数这么厉害了?我记得你没怎么上过学。” 第二十一章 送走瘟神 云春华若有所指的话,让云家两个老的都变了脸色。 虽说现在破除封建迷信,但老一辈人对神神鬼鬼的事还是敬畏的。 云溪似笑非笑地望着云春华:“堂姐,你记性好,我确实没怎么上过学,也就是我娘没死前,我在城里的托儿所跟老师读了几本课本,学了数学,我是托儿所里学得最好的,老师说许多上了中学的人,数数和算数都比不过我。” 这些话真真假假,反正云家人不可能去查探,她笑着继续道:“后来我娘死了,我爹将我和来娣送回村子,我记得清楚我爹把我的学费交给奶奶,让她到了开学时送我去读书,但最后那学费不见了,我也就没能上成学。” 这件事是原主记忆里少数清晰的事件之一,想是原主一直对读书很渴望,才会将这份记忆留给她这个继承者。 听到她这番话,云老太太恼羞成怒地呵斥:“你在这阴阳怪气做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是故意弄丢你的学费?” “怕不是弄丢,是挪用了吧。”云溪闲闲说道,目光扫了云春华一眼,后者顿时脸色涨红,张口欲要辩解,云溪却不耐地摆手,“那些都是旧事,今天我也不是想算旧账,我就想着平平顺顺地出个门。” “春生他娘,把缺的钱补上,立刻!” 云老爷子陡然发号施令,也是强行将可能蔓延的战火镇压下去。 王桂花脸色红了又白了,狠狠剜了云溪一眼,甩手出灶房,却在门口忽然叫了起来:“你这么个人站在这怎么不出声?你故意要吓死我啊!” 听到王桂花的叫嚷,灶房里所有人转过头,就见一个高大身影杵在房门口,这么出其不意的撞见,是挺吓人的。 更吓人的是,那人是云家的新姑爷,秦建国。 云光祖第一个反应过来,起身讪笑问道:“建国,你来多久了?”心里期盼秦建国是刚到,并没有听到之前的闹剧和家丑。 秦建国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云溪脸上,而后扫向她身后的碗柜,以及上面的钱币。 随着他目光移动,云家人的脸色变了又变,云老爷子直接招呼他:“建国还没吃早饭吧?进来吃一口。” “我吃过了,我在外面等。” 秦建国后半句话是对着云溪说的,然后径自往边上走了几步。 阳光没了阻挡,斜照入灶房,整个灶房亮堂了许多,但是云老爷子的脸却黑了几度,张口训斥还未出门的王桂花:“杵那干什么?还不去拿钱?” “刚刚不是有人挡着嘛……行,我不说了,我这就去拿钱。”王桂花嘟囔着出了灶房。 云溪只吃了个鸡蛋,但外头院子有那么个人杵在那等她,莫名有些压力,她便嘱咐来娣继续喝粥,自己则出了灶房。 阳光照在男人身上,他一半脸有光,一半在暗影里,越发显得他棱角分明,气质冷硬。 她走过去,男人侧过脸看向她,抿着唇,让人跟他开口都得斟酌一下。 “你……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男人“嗯”了一声,收回视线,继续保持立正的姿势。 云溪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左腿越发不自然,不过这个时候不适合让他捋裤腿给她看。 回了柴房,云溪抱着她的小衣箱,快速回到灶房。 王桂花几乎同一时间到,将一张一块钱和一张五毛钱拍在碗柜上,冲她瞪眼:“钱都在这了,数清楚,以后不许再讹我!” 云溪不理会她的话,见数没错,就打开衣柜盖子,手一扒拉,零零碎碎的20块钱就全被扫进小衣箱,哗啦啦一片响声,却是名副其实的压箱底。 听到声响的秦建国下意识往灶房瞥去,就对上一双闪亮的杏眸,让人的心也跟着亮堂起来。 他立刻收回视线。 云溪已经习惯他的冷漠,盖上衣箱盖子,冲来娣问道:“吃饱了吗?” “姐,我吃饱了。”来娣立刻放下碗,习惯地拿袖子擦嘴,但被云溪目光一扫,她忙收回袖子,“我去洗手。” 说着蹬蹬地跑出灶房,跑向院子的水缸,就不可避免要路过杵在院子当中的秦建国。 来娣偷偷抬头打量他,但被秦建国逮住视线,他的眼睛又黑又利,跟刀子一般,吓得她立刻低头,拔腿奔向水缸。 等她舀水洗干净手脸,发现那可怕男人从她姐手里拎过两袋粮食,又拿过她手里的被子,然后目光扫向她,来娣一哆嗦,立刻道:“我洗好了,可以走了。” 云溪看出来娣被秦建国吓到了,就走过去牵起她的手:“跟着我,不用怕。” 来娣嗯了一声,但身体还是下意识的往后躲,直到看到那可怕男人抬脚走在前头,她才暗松一口气,跟上她姐的脚步。 云家人不管老少都出来送行,送到院门口,云老爷子忽然叫住头也不回的云溪:“招娣,爷爷有话要说。” 云溪转过身,站在院门外,隔着门笑看向云老爷子:“老爷子,请说吧。” 客气又疏离,云老爷子忽然想起,自从那日她从秦家老屋回来后似乎就没叫过他爷爷。 其实,以前她也很少叫,她总是低着头干活,偶尔对上他的眼神也是小脸惊怕,跟她现在截然不同。 “你……”他张开口,却发现找不到话要说,因为她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他心里有些发慌。 这感觉,就跟当初得知幺儿受了伤快要挺不住时差不多。 看到她的脸色透出一丝不耐,他终于再次开口:“你跟秦建国好好过日子,有事就回家找爷爷……爷爷答应过你爹,会照看你们姐妹。” 是的,照看,他也做到了不是? 他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出嫁了,他也算是完成了对幺儿的承诺。 云溪嘴角勾起一丝弧度,道了一声:“知道了。” 声音还飘在风中,人就转身离去,她牵着来娣往前走,脚步坚定,再没有回头。 云老爷子怅然若失,听到身后王桂花如释重负的声音:“可算把那瘟神送走了。” 第二十二章 二流子 “你胡说什么?” 云老爷子转身怒斥王桂花,又喝问云光祖:“你亲弟弟的血脉,在你们夫妻的眼里就是瘟神吗?” 云光祖恨死王桂花这嘴碎的婆娘,有什么话就不能避开爹再说吗? 为了熄灭他爹的怒火,云光祖立刻表明立场:“爹,儿子绝对没有这么想,我一直把招娣和来娣当自己的孩子看待,春生他娘不会说话,我这就教训她!” 如何教训,自然是上手打,云老爷子不置可否,转身回堂屋,身后是一阵拍打声,还有王桂花尖利的哭喊。 王桂花的哭喊传得很远,四周的邻居都探头来看,议论纷纷。 已经走到村中马路上的云溪也听到了王桂花的哭喊,但她没有回头。 从踏出云家大门那一刻,她和来娣就跟云家再没有关系。 她觉得整个身体都轻松了,脚步轻快,踩碎一地阳光,也踩在前方男人的影子上。 男人若有所觉,回头看向她,云溪立刻冲他扬起笑脸,真诚地道:“谢谢你。” 男人怔了一下,张开口想说什么,但最后没有说成,因为有村民开口问他:“建国,我听说你今天娶亲?”村民的目光又扫向他身后的云溪,“就是招娣这丫头?” 路上村民不少,都朝他们看过来,目光透着探究,也有取笑和幸灾乐祸的,他们都在静等秦建国的回答。 来娣一下子缩的云溪身后,似乎害怕村民的目光,但云溪坦然地站着,她迎向秦建国的目光,神情平静,秦建国紧绷的神色莫名松缓了些,他冲问话的村民点了点头,然后回身继续往前走。 云溪的嘴角弯了弯,拉着来娣跟上他的脚步,身后是一片议论声。 “建国跟云家的亲事原本该是云春华那女娃,怎么就换了这父母双亡的招娣了?” “你说这话,怕是不知道三天前发生在秦家老屋那事儿吧?” “三天前发生的事?我还真没听说,你跟我说说吧。” “说什么说,今天是人建国跟云招娣的好日子,你们就积点口德吧。”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好日子,秦家都没有办酒,显然是不打算承认那父母双亡的丫头。” “秦建国承认不就行了,他亲自去云家接,就表明承认了她是他媳妇。她以后啊,就是军嫂了,也算是时来运转了。” “什么军嫂,秦建国都回不了部队了,她云招娣飞不上枝头当凤凰。” “你瞎扯,秦建国怎么就回不了?他养好伤就能回去,说不定还能升官,到时将云招娣带到部队去,那以后就能吃上供应粮,可比咱这些在地里刨食的强多了。” “叶婶娘,你想多了,秦建国回不去,这话是秦家人亲口说的,说他的腿是枪伤,创口大,又伤到了经脉,养不好的,以后一辈子都是瘸子,要不然云家为何要将大孙女换成无父无母的二孙女嫁给秦建国?” 这话透出太多信息,立刻有人追问:“不是说因为三天前那事,云家才无奈换了新娘吗?” “呵呵,别人我不知道,但云家大孙女的心高气傲我是再清楚不过,秦建国都瘸了,她肯定是不肯嫁的。你们再想想,云招娣那丫头就是个只会干活的闷葫芦,她真能干出勾引堂姐未婚夫的事?就算她想干,也得她有这聪明脑子不是?” 村民的声音不低,云溪听得清楚,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为她辩解,但是话也太不中听了,什么叫她没那聪明脑子? 她现在脑子很聪明好不好? “你这话不对,那天我可是亲去了秦家老屋,亲眼看到秦建国趴在那傻丫头身上。云招娣若没那心计,难不成是秦建国见色起意?啧啧,要是真的,他的口味也够重的,云招娣那丫头又黑又丑……” 说这话的是村中一二流子,话越说越龌蹉,云溪清晰听到前头秦建国的呼吸变得急促,也看到他握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云溪担心他克制不住会发出冲突,立刻将手里的小衣箱递给来娣,然后转身冲回去要说理,却不料听到二流子再拿她开黄腔,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她拨开前头的村民,猛地跳起来,朝着正说得起劲的二流子一巴掌扇过去—— 啪! 一声脆响,震住了在场所有人,二流子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身高还不到他肩膀的丑丫头,旋即勃然大怒:“丑丫头,你敢打我,找死!” 二流子抬手朝云溪狠狠挥去,但云溪早有预料,扇了他一个耳光后就立刻退开喝道:“无中生有,污蔑人的名声,你就是该打!” “找打的是你,老子打死你!” 二流子追打过来,云溪跑不过他,弯腰想从他的拳头下躲过去,却忽然被人拎住了衣领,只听得刺啦一声,她觉得后颈有些凉。 但很快她顾不上后颈了,因为头顶上有一声惨叫,如杀猪一般的惨叫,她仰头望见二流子的手腕被秦建国右手钳住,这声惨叫自然是二流子发出来的。 至于秦建国的左手,则放在她的衣领上,她对上了秦建国的眼睛,他的眼里飞快闪过什么,立刻送了手。 云溪此时的姿态其实有些尴尬,她继续尴尬地弯着腰倒退两个人交锋的地方,同时迅速抬手要绕过后颈抓住衣领,扯着撕裂的布条打了个蝴蝶结,衣服顿时短了一截,差点露出小蛮腰。 另一边,二流子在叫骂,村民在劝架。 “秦建国,你个瘸子赶紧放了我!” “建国啊,差不多就行了。” “是啊,得饶人处且饶人,建国侄儿你就放了彭二吧。” 这二流子姓彭,有大名,但村里人习惯叫他彭二,反倒忘了他的大名。 村民七嘴八舌的劝着,但都是偏向那彭二,让彭二越发嚣张,叫嚷道:“秦瘸子,我劝你识相点放了我,不然等你退了伍落在村里头,看我怎么收拾你和你那小媳妇……啊!” 彭二狠话未放完,秦建国忽然目光一厉,瞬间卸掉他的胳膊,疼得彭二头上冷汗冒出来,惨叫惊天动地,震得村民下意识倒退一步,看向秦建国的神色都透出一丝惧意。 这一刹那,村民们忽然记起,秦建国从来都不是一个手软的人,尤其是十年前。 或许是他参军后安分太久,让他们忘记了他以前的事。 第二十三章 洗白名声 云溪抢先出手打脸彭二,又张口呵斥他,是想抢占道德制高点,以理服人。 但显然,她玩脱了。 她没料到在乡下的人更相信以拳头服人,她人小力气小,自然搞不定,幸好有她的合作者秦建国及时出手,一下子震住场面。 似乎……不仅仅是震住场面这么简单。 云溪望见彭二抱着胳膊惨叫,望见村民们都惊得倒退,面露惧色,她抬头再望向身形高大的秦建国,所有所思。 秦建国侧头,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他冲她略一点头:“走吧。” 云溪醒过神,说了一声“等我一会儿”,然后走到村民对面,目光一一扫过他们,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当中有谁亲眼看到过三天前秦家老屋发生的事,我要告诉你们的事,眼见未必为实,因为你们没看到前因。” 村民们原本不以为然,但听到她说“前因”不由得露出好奇,云溪继续道:“前因便是当天傍晚,天快黑了的时候,我堂姐叫我给秦建国送东西。东西送到了,我因为饿得厉害,出门的时候又不小心踢到东西摔到,是秦建国人好心善,不顾伤腿单腿跳过来想拉我起来,但没成功,反倒被我带得摔到地上。事有凑巧的是,我大伯娘恰在那时带着你们当中的某些人赶到秦家老屋……” 云溪说到这就及时止住,得留白给大伙发散思维不是? 看到村民若有所思的神色,她满意地转过身冲秦建国道:“可以走了。” 人好心善的秦建国望着她,神色复杂,只一瞬他就收敛了所有情绪,点了头,拎起放在道旁石头上的粮食和被子,抬脚往前走。 不过这次,他有意走在她身后。 身后果然一片议论声。 “说起来,王桂花当初叫我们去秦家老屋的理由有些牵强。” “嗯嗯,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不对劲,说是去看看她未来女婿会不会过日子,她要看自己去就好,叫上咱们算怎么回事?”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对,而且时间掐得那么好,好像一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然后找了一堆人去捉奸。” 这话得到了村民们的一致认同,也有人提出质疑:“难道王桂花能算到云招娣和秦建国跌倒不成?” “看你这话说的,就算他们不跌倒,孤男寡女又黑灯瞎火的共处一室,就足够王桂花将他们骂成狗男女,还能顺势让她女儿云春华摆脱嫁给一个瘸子的命运,又不伤她女儿的名声。” 相比嘴碎的王桂花,显然一向闷葫芦的云招娣说的话哽可信,想她也是被逼急了才一改闷葫芦的性子,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始末说出来,村民们又自己理出这么多不寻常的地方,自然就更深信不疑了。 “可真是造孽啊,她这是要拿孤女给她亲生女儿铺路,还要顺势吞了秦家之前下的聘礼,人心怎么可以这么狠毒?” “谁说不是呢?可怜云招娣那丫头无父无母后,还被亲伯娘坑。” “对了,你们没注意到吗?云招娣那丫头最初说的是云春华让她给秦建国送东西,这天快黑了让人去送东西,明显不安好心啊。” “按你这一分析,替婚这机谋是王桂花她们母女两个一起想出来的?” “我看啦,这件事里不止王桂花她们母女俩,说不定云光祖也有参与……” “这话可不能乱说,云家老大那人还是挺实诚的,他不可能知道这事,要是知道,一定会拦住她们。”有村民替云光祖辩白,却引来一声嗤笑。 “云家老大实诚?他也就是做做表面功夫骗骗人。你说他要是真实诚,自家儿女养得结实又漂亮,你看他那两侄女,又黑又瘦,一看就是长期挨饿的。” “你这话就不对了,招娣爹娘都死了,云家老大能收留她们姐妹,给她们一口饭吃就算不错了,难道还想要跟自己儿女一般疼着?这不能够!” “怎么就不能够?你知道当初云家老幺死了后厂子里赔了多少钱吗?你不知道吧?我知道,那是两百块,都足够单身汉聘下两个黄花闺女了。” “还有,之前老幺原来那份工作为何又落在云家大孙子身上?那份工作据说是厂子里留给云招娣姐妹的,结果被云家大孙子顶了去,光是那份工作的工资只拿出一半就足够将云招娣姐妹养得白白嫩嫩了,况且她们姐妹还天天上工挣工分,结果被饿得又黑又瘦,这要还算是实诚人,那咱村子就没有不实诚的人了。” “这么一说,那云家老大还真不是个东西。” “对,云光祖不是东西,以后咱得离他远点……” 身后的议论声越来越远,渐渐听不清了,但云溪也能大致猜到他们多半在讨伐云家人。 云溪叹息一声,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话真是不错。 不过,还有一句,那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为自己洗清了冤屈,也不过给村民多了饭后茶余的谈资,别的,那就是多想,也是强求。 她从不强求。 手忽然被抓住,云溪低头对上来娣担忧的小脸,她展开笑脸,揉着她的发顶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咱们往前看。” 来娣似懂非懂的点头,不过不懂也没关系,姐姐笑了,这就行了,她跟着笑了起来。 “对,以后多笑笑,这样多漂亮。”云溪笑着弯腰,轻点来娣的笑涡,却不知这一动作让她的后腰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正好落入身后秦建国的眼中。 原主虽成天上工干活,但毕竟是年轻姑娘,腰和胳膊是绝对不会露出来的,所以就算脸晒得很黑,衣服遮挡的地方还是白的。 秦建国觉得那截肌肤白得晃眼,忙上移视线,就看到她后颈衣领处绑的蝴蝶结,蝴蝶结下方还有个裂口,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他再次转移视线,耳尖不知何时红了。 恰在这时,前头的黑瘦姑娘忽然转过身冲他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云家?不是说好八点吗?” 第二十四章 鸳鸯戏水 八点是村里敲锣上工的时间,眼见他们要走到秦家老屋了,那生产队长才拎着锣从家中走出。 当! 不远处生产队长猛地敲了一下锣,声音震耳,云溪看到秦建国张口,却没有听清他说的话,便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秦建国抿了抿嘴,再次开口,当! 这一声锣就响在身后,云溪忙捂住耳朵,大声道:“不说了,咱们赶紧去你家!” 她说完就掉头跑向秦家老屋,不忘叫上来娣,却没看到身后的秦建国微微扬起的唇角,只这一丝表情转瞬而逝。 秦家老屋建在平缓的斜坡上,云溪跑上斜坡,就见李翠香从老屋灶房里走出来,云溪不由得顿住脚。 “进去吧。” 秦建国从她身后赶过来,侧头跟她说道。 云溪嗯了一声,拉住来娣的手,跟上他的脚步。 “你们回来了?”李翠香迎上来,满脸笑容地冲云溪和来娣道,“我做了早饭,你们一块吃些吧。” “伯娘,我们吃过了。”云溪笑着回道。 李翠香因她这声伯娘怔了一下,抬头望向秦建国,显然是希望他纠正云溪的称呼。 秦建国似没看懂她的眼神,只道:“娘,这里没事了,你回去忙吧。” 李翠响不高兴他轰她走,皱着眉道:“今天是你和招娣的好日子,娘要忙的就这一件事。” 来娣吓得往云溪身后缩了缩,云溪笑着冲秦建国道:“我和来娣先把东西送进屋。” 秦建国点了头,将手里的床单和被子递给了云溪,云溪拉着来娣进了秦家老屋唯一能住人的房间。 这间房开了前窗和后窗,很是亮堂,有木架子床,有一张桌子两张凳子,还有一个竖式衣柜,不过木料都很陈旧,还能看到木料上被白蚁咬出的细孔。 很快,云溪被木架子床上的鲜红被面吸引了目光,又移到两条枕巾,上面的鸳鸯戏水绣得栩栩如生。 她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之前秦建国嫌弃她长得“小”只是故意迷惑她的? 难道她刚出了云家的狼窝,又进了秦家的虎穴? 她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这念头刚生出,就见一阵脚步声,房门口的光线被遮住,云溪扭头望见面孔被阴影笼罩的男人抬脚跨入房中,惊得她下意识往后一退,嘭地撞到身后的衣柜上。 秦建国看了眼被她撞得晃了一下的衣柜,脚步顿住,没有再向前,也没有说话。 来娣察觉到气氛有异,吓得第一时间跑到云溪身后,抓住她的手。 手上一暖,云溪想起还有来娣要照顾,心神稍稍冷静了一下,抬起下巴,手指向被喜庆红色覆盖的木床,讥讽地道:“这就是你跟我合作的诚意吗?” 秦建国一开始不明白这黑瘦丫头为何忽然炸毛,等顺着她的手看向木床,立刻被那一片红色刺得双眼有些发晕,他大步走到床边,第一时间收起了那两块鸳鸯戏水的枕巾,然后转身跟云溪解释:“这是我娘换的,我之前不知道。” 云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伸手指着凳子上的被子道:“我们准备了被子,请把你的被褥带走。” 秦建国明白她并不信任他,也没多做解释,利落地收拾了红被面的被子,往胳膊下一夹就带了出去。 少了个男人,房里的空气都舒畅了。 来娣先是松了口气,旋即想到什么,她抓住云溪的手小声的问道:“姐,你不准备跟姐夫同床吗?” “我跟你一起睡你不开心吗?”云溪扭身笑着反问。 来弟下意识的点点头,又很快摇头:“村里人说过,结了婚的男女是要睡一张床的。姐,我可以一个人去灶房睡的。”她极力做出勇敢的表情,但忍不住颤抖的身体泄露她心底的不安。 云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叮嘱她道:“以后,你不要叫他姐夫,跟着我一块叫他秦大哥就行。” 来娣怔了一下,抬头望见她姐认真的神色,她压下心头的疑问,乖巧的点了头。 云溪很高兴她没有刨根问底,她收拾好床,打开衣柜,发现里面已经空了,没有一件衣物,她怔了一下,难道她刚刚真的误会他了? 也或者他是在用这些细节在迷惑她? 想不出答案,她就不想了,将她带来的小衣箱塞进空衣柜里。 房里地面干净,窗户也干净,没什么可收拾的,她带着来娣出了门,秦建国养的那只小土狗就汪汪地朝她扑过来。 “小黑,以后她们就是家里人。”秦建国自灶房里出来,冲着小土狗说道。 这只叫小黑的土狗似乎能听懂他的话,往外龇着的牙一下子收了回去,低下脑袋,耸着黑鼻子绕着她们转了一圈。 它这是在闻味呢。 只要记住了她们的味道,以后便是黑灯瞎火,它也不会误咬她们。 云溪松了一口气,抬头望见秦建国一直站在灶房门口,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谢:“谢谢你。” 秦建国看了她一眼,略点了头算是回应,然后朝小黑招手:“小黑,过来吃早饭。” 小黑听到招呼,立刻对姐妹俩没了兴趣,掉头迈开四肢奔向秦建国,欢快地冲他摇尾巴。 秦建国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抬手指使它进屋,而后抬头冲云溪姐妹道:“进来再吃些。” 云溪刚想拒了,肚子恰巧咕噜叫唤一声,她在云家只吃了一个鸡蛋,在路上就消化完了,肚子空荡荡亟待食物填满。 但她没有立马应下,开口问道:“伯娘回家了?” 秦建国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平常没事,她不会过来。” 云溪放了心,领着来娣进了灶房,然后就被眼前一幕惊住了。 她看到灶房墙角有个石槽,石槽里灌满了白米粥,很稠,比她这几天在云家喝过粥都稠,还没有加红薯块进去,是纯白粥,而那条叫小黑的土狗正趴在石槽前,伸着舌头舔食得欢。 在人吃不饱饭的时候,某个男人居然奢侈得用白米粥喂养一只土狗。 云溪有种深深的落差感,她转过头,对上了秦建国的目光,后者面无表情地对她道:“小黑是我的家人。” 云溪:“……” 第二十五章 你得自重 或许是因为墙角有只狗吃得太欢,云溪喝到穿越以后第一碗浓稠白米粥,但也有些食不知味。 好吧,没有配酸豆角的白粥,也难有好滋味。 喝完一碗,她就没再添,抬头见秦建国也放下碗,开口问道:“你家里的粮食还能吃多久?”不等他回答,又指了指她从云家带来两袋粮食,“那是二十斤稻谷,三十斤红薯,和你家的粮食混着吃,能吃多久?” 秦建国顺着她的手扫了眼那两袋粮食,起身走到墙角打开一只陈旧的木柜:“粮食都在这。” 云溪怔了一下,柜子里只有一个破了口的小缸,莹白的米,但只有半缸,约莫十来斤。她回头望了眼另一边的石槽,槽不浅,能装三升水左右,她记得小黑开吃的时候,石槽是灌满的。 粮食都在这,那可支撑不了十天。 云溪的心开始发凉,心里盘算着赶紧挣钱,又开口跟秦建国建议:“以后做饭加些红薯吧。” 秦建国开口问她:“你喜欢吃红薯?” 云溪嘴角抽了抽,想着自己和来娣毕竟借住人家里,还是照顾一下主人的自尊比较礼貌,于是点头道:“对,我喜欢吃红薯,顿顿都吃。” 为了增强可信度,她加重了语气。 秦建国显然相信她的话,点头应了,然后转身回到灶台边捡碗去洗,却见来娣先一步捡了起来,却因为他的靠近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摔了碗。 云溪伸手及时接住碗,安慰来娣:“来娣别怕,秦大哥不吃人。” 不吃人的秦建国面无表情,往后退了一步。 来娣抬头望了他一眼,抱着碗筷飞快地跑出灶房。 云溪也有些头疼,抬头对秦建国道:“你以后能不能不绷着脸?” 秦建国绷紧的面部肌肉抽动,似乎想缓和表情,但看得云溪眼抽,连忙抬手道:“当我刚刚的话没说,我会让来娣练胆。” 练胆? 秦建国面皮又抽了一下,沉默。 “去凳子上坐下,把你裤脚挽起来,我看看你腿上的伤。”云溪指了指灶边的长凳。 秦建国左腿僵了一下,吐出两个字:“不用。” “你是不信任我吗?试试也少不了一块肉,我总不会给你治得更坏。”云溪坚持,因为这是她一早就跟他谈好的条件,只有给他治好腿,她才能心安理得地借住。 “我说了不用。” 秦建国语气冷硬,抬脚往外走,身后一个身影扑来,不用想就知道是那黑瘦小姑娘。 他没有在意,侧身避开,左腿却忽然剧痛,动作一顿,裤腿就被捋上去,露出红肿狰狞的伤口。 云溪倒吸一口凉气,见男人还要挣扎,用力扣住他的腿训斥:“你的伤口都恶化成这样了,你还逞强?我不是说过让你这些天静养吗?”又拖过长凳喝令,“坐下,不许乱动!” 对上小姑娘因气恼而瞪圆的双眼,秦建国莫名有些心虚,他坐下来,但按住了裤腿:“你虽还小,但男女有别。” 云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执意不肯让她治腿是因为男女有别这个理由,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天晚上我几乎你看光了,你忘了?” 秦建国的呼吸一重,猛地抬腿挣脱她的手,冷硬地说道:“以后你还要嫁人,你得自重。” 云溪本是半蹲着,听到他这话站起身,神色淡淡地说道:“我以后要不要嫁人是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听到她冷淡的话,秦建国意识到他刚刚的话似乎有些过了,动了动唇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他沉默下来。 不气不气,这个时代的人都古板。 云溪安抚好自己,脸上重新扬起一丝微笑:“我是医生,在我眼里只有病人,没有男女之分,所以你不用想太多。” 秦建国抬起头,却没有对上云溪的视线,她重新蹲下来,继续道:“我们之前就说好,我给你治腿,你让我们姐妹容身,各取所需而已。” 说着,她再次抓住他的左腿,他腿上的肌肉太硬,她有些抓不住,抬手拍了一下:“放松,别绷着。” 却不料适得其反,手掌拍在男人的腿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男人瞬间弹跳起来,冷声道:“我心里有数,你不用费力了。” 说完,转身大步往外走,很快走到灶房门槛前,跨越时左脚碰了门槛一下,男人的身体有些踉跄。 云溪刚刚已经看清他的伤势,所以这次没有追上去,眼看着他出了灶房,开口道:“我想去公社一趟。” 秦建国脚步顿住,却没有回身,声音冷硬:“你想去哪,无需问我。” “我傍晚回来,我希望我回来前你腿上的伤势不要加重,有什么活可以等我回来再干。” 云溪冲着他背影说完这话,就越过他进了卧室。 秦建国站在灶房外的空地上,把住自己的左腿,神色晦暗不明。 在外头洗碗的来娣,望了他一眼,就吓得跑进了卧室。 云溪听到动静,扭头看到抱着碗筷的来娣哑然失笑:“你怎么把碗筷拿到卧室来了?送到灶房去。” 来娣连连摇头:“我不敢,秦大哥太吓人,他就站在灶房门口。” 云溪看着她发白的小脸,觉得让她不怕秦建国还得有段时间。 便是自己,有时也会被秦建国身上的气势压得气弱,也不知他休假前在部队做的什么工作。 杂七杂八地想着,她伸手从来娣手中拿过碗筷:“我拿去灶房。”一边往外走一边问来娣,“我一会要去公社,你是留在这,还是跟我一块去……” 她话未说完,来娣就急切地回道:“我跟姐一块去。” “那行,你把我们昨天晒好的金银花拿出来,我们去公社收购站卖掉。” 云溪交代完来娣后,走出卧室,发现灶房前的秦建国已经不见了,那只跟他形影不离的小黑狗也不见了。 真是不听话的病人。 云溪在心里吐槽一声,但也没去找他。 毕竟他不信任她,她说再多也没用。 第二十六章 为人民服务 自从建立农村合作社之后,乡镇就改成公社,街道房舍没有动,当中的街道铺着青石板,两旁是砖瓦房子,街道尽头还有一排木质吊脚楼,透出别样的风情。 今天不是周日,街道上往来的人不是很多,云溪带着来娣到了吊脚楼里,这是隶属公社的收购站。 农家的粮食、鸡蛋等物都可以拿到收购站换钱,药材也是收的。 其实云溪第一站去的是公社卫生所,但里面的医生告诉她,卫生所只看病卖药,却是不收药材。许是看她们姐妹可怜,那医生好心地指引她们去吊脚楼里的收购站。 楼里只有零星几个人,负责收购药材的中年男人也懒洋洋的,示意云溪打开布包,黑黄的手往金银花里捞了一把又丢下,冷淡地道:“晒得还行,五毛一斤,你自己动手倒入称盘。” 他指了指柜台上一杆发乌的手提铜称,云溪却拿着布包没有动,皱眉问他:“五毛一斤,这价格也太低了。”后世的上等金银花收购价两三百一斤,她已经考虑了现在的物价,但不至于低到五毛一斤吧? 中年收购员一听她这话顿时拉下脸,转身敲着后墙上粘贴的价目表:“价格都在上面标着,你自己瞅!” 云溪抬头,红纸黑字的价目表,上面果然有金银花的价格,不过那价格有两行。 她微笑着将装着金银花的布包往收购员面前推了推:“同志,价目表上的金银花有上等和普通两个价格,我觉得我晒的金银花能评上上等。” 中年收购员怒目训斥:“你说上等就上等?是你评还是我评?” 云溪笑容不变,不急不缓地回道:“金银花普通品级,干货,花蕾或开放的花朵兼有,花蕾的大小不分,色泽不分,枝叶不超过3%;上等金银花,干货,花蕾呈棒状、肥壮、上粗下细,略弯曲,表面黄、白、青色。气清香,味甘微苦,开放花朵不超过5%,无嫩蕾、黑头、枝叶、杂质、虫蛀、霉变……” 她声音清脆,娓娓道出金银花的品级标准,吸引得四周的人都转头看过来,神色各异,中年收购员脸上有些挂不住,张口打断她:“你这金银花晒得时间不够,评不上上等……” “先别忙下定论,我来看看。” 一个温和的声音插进来,中年收购员望见来人是个陌生男人,一身洗得发白的土布衣服,戴着一副用胶带绑着镜腿的黑框眼镜,跟个乡下教师差不多,他顿时没了好气:“你个外行人凑什么热闹……三叔,你来视察工作啊。” 话未说完,中年收购员望见那“乡下教师”身后走出他本家的三叔,也就是收购站的老站长,他忙热情地招呼一声。 老站长却黑了脸,冲他劈头盖脸地训斥:“王邦德,你怎么干的工作?粗心大意,知错不改,还出言冒犯鲁县长,你是不想要这份工作了吗?” 中年收购员王邦德,还当他本家三叔只是做个样子,毕竟之前也不是没被骂过,所以一开始他的脸上带着懒散的表情,但当他听到“鲁县长”三个字,他一激灵,睁大眼睛望向刚刚被他训斥为外行人的“乡下教师”:“你,你是新调来的鲁县长?” “是我。”鲁县长很和善地点头,然后望向那兜金银花,“我现在可以看看了吗?” “当,当然。”王邦德忙不迭地将布兜往鲁县长跟前推去。 鲁县长伸手捡起几朵金银花细细翻开,然后扭头问云溪:“小姑娘,这是你自己采晒的?” 云溪背对着门口,比王邦德更晚看到鲁县长,但打第一眼看到他,云溪就察觉他身份不一般,所以她安静地等在一旁,此刻听到他的询问,立即点头回道:“是我带着妹妹一大早去溪边采摘,然后铺在通风又能照进太阳的房间晾晒,我保证这些花都晒干了。” 她承认这番话有些刻意,没办法,人穷志短,上等品阶的金银花可比普通等级一斤多两毛钱呢。 鲁县长微笑着听完她的话,点头道:“品级可以评为上等。”抬眼扫向王邦德,最后却落在老站长身上,“你来称重。” “还是我来吧,我来。”王邦德急切地拿起铜称,但被老站长喝住:“你一边呆着去!” 王邦德一下子蔫了,耷拉着脑袋退到一旁。 云溪看到这一幕心里舒畅极了,笑着朝鲁县长道谢:“谢谢您。” 鲁县长和蔼地摸了摸她的头:“不用谢,为人民服务。” 猝不及防被摸头,云溪呆住,这是把她当小姑娘了吗? 她不是小姑娘了,她都二十三了。 不对,她这具身体是十五岁,也不是算小了。 可惜不等她解释,和蔼的鲁县长已经转去别的柜台视察了。 “金银花总重五两三钱,按上等品级算,七毛一斤,总共是三毛七分一厘,四舍五入就是三毛七分。”老站长利落地报了数,又从抽屉里拿出三毛七分递给云溪。 “谢谢。”云溪道谢接过薄薄的几张钱币,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抬头望向墙上的价目表,眉头微微蹙起。 老站长面露了然,与她解释道:“上面都是普通药材,山坡野地上都能采到,价格自然就低。价高的药材如灵芝仙草之类的都在深山老林里,不过那里有虎豹,危险得很,你个小姑娘就不要去冒险了。” 再次被当作小姑娘的云溪张口纠正:“老站长,我十五岁了,不是小姑娘。” 老站长愣了一下:“你个子小小的,我还以为你只有十岁,跟我小孙女一般。” 小个子云溪:“……” 努力了三秒,她才重新扬起笑脸:“多谢老站长的提醒,日后我采了药能再给你送来吗?” 对上她甜甜的笑脸,老站长不由得想到他那小孙女,点头承诺:“只要你采的品相好,我给你算上等品级。” 云溪再次跟他道谢,心满意足地带着来娣出了收购站。 一等姐妹俩走出去,王邦德涎着脸凑过去:“三叔,我……” “收购站里没有你三叔,只有站长。”老站长黑脸训斥,恰瞥见鲁县长转回来,他咬了咬牙道,“你去会计那结算工资,以后不用来了。” 第二十七章 买肉 出了吊脚楼,来娣不是看向云溪的上衣口袋,那里有三毛七分钱,她一双杏眼都在发光。 云溪被她的模样逗笑,从口袋里掏出两毛递给她:“这是你的两毛,你自己收着。” “这是我的?”来娣杏眼瞪大,云溪点头后,她小心接过这两张毛票,她的手都在发抖,却紧紧攥着,戒备地打量四周,如同抱着金砖一般。 云溪看着心酸,握着她的手安抚道:“来娣别紧张,没人会抢你的钱。” 来娣却一下子将手中的钱塞到她手里,小声地说:“姐,这些钱你收好,别给伯娘他们看到,不然肯定会被抢走的。” 云溪面色一凛:“王桂花以前从你手里抢过钱?”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摸到钱。但是去年隔壁婶娘曾给我一块油渣,她看到了就抢走了。”来娣舔了舔嘴,“那是我第一次尝到肉的滋味,可惜只舔了一下就被抢走了。” 油渣是肥猪肉炸油所剩下来的渣,严格上都不算做肉,却是让来娣记了一年。 云溪心里酸楚得要命,拉住来娣的手往供销社走:“来娣,姐带你去买肉,你也别担心王桂花会来抢,她敢抢,我就放小黑。” 小黑是秦建国养的狗,她已经扒拉成自家狗了,毕竟它跟她喝一样的白粥,为她驱敌也是应当的。 来娣双眼发亮,但很快又摇头:“肉很贵的,我不吃肉,像今天早上一样喝白粥就很好了。” “别怕,姐能挣钱,姐今天就给你买肉吃。” 云溪放下“豪言”,拉着来娣到了供销社的肉铺。 或许是来得晚了,肉铺案板上只有零星几块肉,还有几块骨头。 听到云溪说要买肉,卖肉的师傅掀开眼皮睨了她一眼,蒲掌大的手一伸:“肉票。” 云溪懵了一下,然后猛地想起这个时代买肉是要肉票的。 “没票吧,没票就别在这堵着。”肉铺师傅不耐地朝她挥手。 被驱赶的云溪很堵心,不过她也法子与人力争,沮丧地拉着来娣转身离开,却不料一个人疾跑过来,撞得她一个踉跄,对方连忙拉了她一把,连声道歉:“对不起阿小姑娘,你有没有事?” 撞的她是个穿着蓝布工装服的三十岁男人,云溪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她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摇头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男人松了一口气,越过她朝肉铺师傅道,“王哥,铺上的猪骨头我都要了,你给我约(yao)一下。” “好嘞,这些猪骨头专门为你留的。” 肉铺师傅笑呵呵的,蒲掌一扒拉就把所有骨头丢入秤盘里,拨动坠子,秤杆扬得高高的:“三斤一两,足足的。” “多谢王哥照顾,”男人心知肚明对方给了他便宜,利落地掏钱递过去,“这是一块五毛五分,你收好。” 云溪看到男人买肉就没用动脚,她看到男人将钱递过去,却没有递肉票,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叔叔,买骨头不要肉票吗?” 男人拎起用草绳捆好的猪骨头,扭过身见是他刚刚撞着的小姑娘,和善地点头:“对啊,买猪骨头不要票,而且比买肉便宜两毛钱,不过骨头上没肉,不划算咧。” 云溪闻言却是两眼发亮,从口袋里掏出三毛七分递向男人:“叔叔,我没有票,也买不起肉,你能匀我一块骨头吗?这是我所有的钱。” 男人望着她手中皱巴巴的钱币怔了一下,后头的肉铺师傅出声道:“刚刚这姑娘要买肉,又没有肉票,她也不提买骨头,我怎么知道她想要?再说,这骨头你昨天就让我给你留下,我总不能失信吧。” 失信根本说不上,因为她手里的钱只能买下一根猪骨,当时肉铺上可有四五根猪骨。 不过,云溪也不与师傅争论,只眼巴巴地望着男人手里提着的猪骨头。 不是她馋,是她这具干瘪的身体馋,快馋死了! 男人或许是抵不住她那眼神,笑呵呵地道:“叔叔刚刚撞了你,这块骨头就匀给你,我收你一毛钱。” 他说着话,从她手里拿走一毛钱,又把一块猪骨头塞给她。 云溪手上一沉,估计着骨头得有半斤,按五毛一斤算,那就是两毛五,她连忙抽出一毛五塞给男人:“谢谢叔叔照顾,但我不能占你便宜。” “你这小姑娘,我少收你钱是给你的赔礼。” 男人摇头失笑,又把钱推回去,但云溪拉着来娣一边退后一边冲他摆手:“你刚刚道歉了,不用赔礼。叔叔再见。” 男人望着姐妹俩满是补丁却洗得很干净的衣裤,忍不住摇了摇头,转身冲肉铺师傅道:“老王,以后她们姐妹来买肉,你也给照顾一下。” 肉铺师傅砸吧了一下嘴:“行吧,只要她们还来买肉,我就给照顾。”心里却道,穷成那样还要骨气,怕是一年都买不上一次肉。 穷人云溪这会却很高兴,她正跟来娣商量着将猪骨头炖了煨黄豆吃,吸足了汤汁的黄豆又香又滑又面,美味极了。 来娣只听她的描述就忍不住吞口水,但还是开口提醒她:“姐,秦大哥家好像没黄豆。” “那有芋头吗?猪骨芋头也好吃。” “我没看到。” “那你看到了什么?” 来娣摇头,云溪只觉得心口中了一箭,哀叹道:“难怪今早只有白米粥,连片菜叶子都没有,这以后日子要怎么过?” 来娣立刻道:“姐,我可以采野菜,河坝边的空地上有野韭,姐你之前带我去采过。” 云溪:“……等回家咱就去采。” 不过她没有立马回家,而是将肉骨头递给来娣提着,自己再次走进卫生所。 卫生所里的医生是个带眼镜的青年,穿着一身白大褂,正拿着一个听诊器给一名老农听诊,瞅见她进门,便问她:“你的药材卖掉了?” “卖了,之前多谢你的指点。”云溪杏眼弯弯朝他道谢。 青年医生随意地嗯了一声,然后收了听诊器对老人说:“你的身体没什么毛病,你就是年纪大了,受不得累了,回家多歇着就行。” 第二十八章 你耍人玩呢? “医生,要开药不?”老农的儿子凑过去问道。 不等医生回答,老农沉着脸训斥他儿子:“我身体没毛病,开什么药?糟践钱啊?在家我就说不来看病,老幺你非拉着我来,白耽误半天功夫,少挣好几个工分!” 年轻农民被训得灰头土脸,唯唯诺诺地搀着老农往外走,但又被老农甩开:“我没病没灾的,你搀扶个什么劲?” 老农怒气冲冲往外走,云溪连忙侧身让路,但在老农越过她时忍不住开口建议:“老人家,你操劳了大半辈子,身子骨总归要比年轻人差,医生的建议还是得听的,以后挣工分的事还是交给年轻人吧。” 老农顿了一下,扭头看到劝他的是个看起来十来岁的黑瘦小姑娘,满是沟壑的脸上流露出不以为然:“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半点毛病也没有,要是在家闲着,反倒闲出病来。再说,我要是不去挣工分,我家幺儿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你个女娃还小,这些事都不懂。” 云溪很想告诉老农她不小了,都“嫁人”了。 不过显然老农没耐心听她说话,招呼他家幺儿急匆匆地出了卫生所,他还急着回村挣下午的工分呢。 卫生所里没了病人,闲下来的年轻医生坐在桌子后边,翘着腿嗤了一声:“我一早就知道劝不住,他们这些人啊,不到病重到起不了床是舍不得那份工分,也舍不得花钱看病。” 云溪默然。 “对了,你这女娃来卫生所干嘛?看病吗?”年轻医生放下二郎腿,也换了正经神色。 云溪摇头:“我没病……” 年轻医生嘴角勾起一丝嘲讽:“就知道你这么说,既然没病那就出去,我这卫生所不是你歇脚的地方。” 云溪被噎了一下,顺了顺气才重新扬起笑脸,走进他道:“医生,我是想问问你这里有没有银针卖。” 见她靠近,年轻医生本要挥手让她远点,但听到她要的东西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你说银针?” “对,就是银针,针灸用的。” 年轻医生的神色顿时变得复杂,他盯着她看了一会,身体一瘫,靠在背椅上懒懒地说道:“我是学西医的,哪来什么银针?我见都没见过。” 若是他一开始这么说,云溪多半会信,如今看他这番作态,她只信他半句话。 他学西医不假,但银针他肯定是见过的。 “医生,我真的急需银针,请你帮帮忙,价钱好商量。”云溪央求道。 恰在这时,有个妇人进来看病,年轻医生立刻变了脸,起身挥手赶她:“说没有就没有,你个女娃子别在我这磨叽,赶紧走,别打扰我给人看病。” 云溪默默走出了卫生所,来娣提着猪骨头赶到她身边:“姐,我们回村吗?” “先不回,我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中午。 病人走了,年轻医生拿了钥匙出来要锁门,瞥见云溪站在门口,门了不锁了,黑着脸问她:“你怎么还不走?” “我还没买到想要的东西。”云溪笑着回道。 她的一张小脸晒得通红,脸上的笑容却依然灿烂,灿烂的晃人眼,年轻医生往下打量她补丁叠补丁的衣裤,轻哼一声:“我就算能给你找到,你也买不起。” 云溪闻言大喜,立刻掏出一个小布包露出钱币一角:“我有二十块,你能卖我吗?” “银针,那可是纯银的!” 年轻医生一激动嗓门提高,意识到不对后飞快地查看四周,见无人注意到他们二人,他压低声音冲她道:“市面上一个银镯子都不止二十块,你拿二十块想买一盒银针,你耍人玩呢?” “那你要多少?”云溪追问。 “至少这个数。”年轻医生朝她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 “是三百。”年轻医生看着她震惊的神色,轻嗤一声,“你拿不出吧,拿不出就赶紧回去问问家里大人。” 云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误以为是她家大人要买银针,她没有解释,只摇头道:“我家里就这二十块,我也不需要一整盒银针,分我三十根,不,二十根就够了。” 年轻医生被她气得脸色发青:“银针哪有散卖的?再说你20块也买不下20根银针来。” 云溪顿时露出沮丧的神色,她仰着头问他:“真的不行吗?” “真不行,你别缠着我了,我要回家吃饭了。” 年轻医生说着话就关门上锁,转过身却差点撞到云溪身上,惊得他忙退一步,张口训道:“你故意的是吧?我告诉你,我这人心硬得很,不会看你可怜就答应你。” 云溪眨了眨眼,她是在卖可怜吗? 就当是吧。 云溪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跟他央求:“医生,我真的很需要银针,我钱不够买不起,那我租用可以吗?就租半个月,租费二十块。” “租用?你拿什么做抵押?”年轻医生嗤笑着问她。 云溪被问住,回想自己的财物,除了那二十块,她还真是一贫如洗。 “拿不出吧,那就别缠着我。”年轻医生丢下这话,抬脚就走。 他一开始走得急,发现后面没人追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那黑瘦丫头呆呆地站在卫生所门前,心底莫名生出一丝不忍。 但是在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他同情的过来吗? 年轻医生抬脚又走,但一段路之后又停住,终是转过身,却发现那仿若被世界遗弃的黑瘦丫头先一步转身走了,走得干脆利落,脚步欢快。 年轻医生望着她的背影磨了磨牙,恨恨转身回家! 云溪不知道年轻医生转身,不然她或许不会走得那么快,怎么也得再磨一磨,或许能降些价呢? 是的,她没有放弃买银针的念头,只是年轻医生咬紧三百块不松口,她就只能想法尽快挣钱。 如何挣钱,目前来看只有采药卖给收购站。 普通药材卖不出价,只有深山老林的药材才有高价。 云溪望着远处那片连绵山脉,满眼期待。 第二十九章 我不想当寡妇 回到村子,已经是下午两点。 男人坐在屋前的院坪上,长腿套着军裤,上身只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背心,却凸显出结实的腹肌。 他在劈竹篾,手里的刀轻松地将竹子劈成一根根篾条,手臂上的肌肉随之起伏,透出力量的美感,云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男人动作一顿,抬眼攫住她的视线,锐利又冷漠,云溪如常扬起笑脸问道:“你要编竹筐?” 男人没有回应她这个问题,淡漠地说道:“粥在锅里,热热就能吃。” “谢谢。”云溪道谢,又将手里提着的骨头朝他示意,“我买了猪骨,晚上炖汤喝。” 男人还未有反应,他身边的小黑却是一下子蹿起俩朝云溪扑去。 不对,是扑向她手里的骨头,动作凶猛得很,跳起来就张口咬向猪骨,惊得云溪立刻倒退喊道:“小黑,这不是给你的骨头。” 但小黑狗根本不听她的,一扑落空,再扑蹿得更高,眼见狗牙都要碰到骨头,一道喝声传来:“小黑回来!” 小黑却在那刹那叼住猪骨,一甩头就从云溪手里抢走猪骨,落地转身,欢快地跑到秦建国身边,张口把骨头吐到他脚边,然后仰头摇尾巴等待主人的夸奖。 云溪被小黑狗的骚操作惊呆了。 她惊愕地看了看摇尾巴的小黑,然后将视线落在小黑的主人脸上,只见那张俊脸此时泛起了一丝绯红,他抬头冲她道:“我一会帮你把骨头剁成三段。” 顿了顿,又干巴巴地解释一句:“剁了会比较好熬汤。” 云溪不知为何,忍不住想笑,但见他一本正经,她忍住笑,提醒他:“剁之前多洗几遍。” 说完,也不等他的回应,拉着来娣愉快地去灶房。 秦建国绷着脸,捡起脚边的骨头,小黑狗依然不甘心围着他摇尾巴,他微叹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它的头,低声叮嘱它:“以后不要抢别人的东西。” 小黑狗听不懂,主人摸了它的狗头,它就开心地嗷呜叫唤。 秦建国拿它无法,冲屋后的山坡一指:“去后边玩。” 小黑能看懂他这个动作的含义,开心地咬着他的裤腿示意他一块去,秦建国拍了拍它的头:“我不去了,你自己去。” 小黑拽不动他,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湿漉漉的眼睛里透着一丝不开心,它仰头汪汪叫了两声,秦建国低头对上它眼,叹息一声:“我去不了,我的腿受伤了,不知道还不能不能养好。” 似乎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绪,小黑狗呜咽了一声,迈开四肢走了两步,然后就趴下,下巴支在前肢上,蔫蔫哒哒的。 灶房里,云溪掀开锅盖,还有余温,跟早上不同的是,锅里除了白米粥,还有一块块大小匀称的红薯块混在里面,外头那个男人显然是记住她早上的话。 ——“我喜欢吃红薯,顿顿都要吃。” 云溪叹了口气,她其实只喜欢吃烤红薯,粥还是白米粥配酸豆角的好。 酸豆角当然没有,菜叶子也是没有。 她没抱怨,给来娣先盛了一大碗粥,来娣捧着碗喝得西索索地响,显然是饿急了。 云溪给她又添了一勺,然后将剩下的粥倒入碗中,坐在矮凳上慢慢喝。 等她喝完时,秦建国拿着一个浅口小竹筐进来。 小竹筐应该是新编的,两个巴掌大,还先发的竹子的清香,框里放着剁好的猪骨,有三块,每块的长度似乎被精准的量过,都是一般长。 云溪暗自惊叹时,秦建国将小竹筐放在瘸腿木桌上,转头跟她说道:“我洗过,洗了三遍。” 云溪闻言不由得打量他身上,他依然穿着洗得发白的背心,汗水打湿背心,紧紧贴合在他身上,凸显出八块结实的腹肌,让人生出摸一摸的念头。 当然只是想想,但男人敏锐,冷声道:“猪骨洗了三遍。” 说完,转身就走,他走得急,左腿的不自然越发明显。 云溪这会也知道自己弄了个乌龙,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湿了就要洗澡换衣服,免得着凉感冒。” 话一出口,云溪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子,她这是欲盖拟彰,不打自招了。 秦建国的脚步走得更急,很快进了老屋东边那间房。 云溪这才发现东房那扇破旧的门不知合适修补好了,此刻被秦建国关得严实。 不过,东房屋顶有空露,可以望见天光阿,但比前天秦建国上房踩踏的那间房好一点,那就是屋顶横梁完好,暂时不会出现横梁忽然断裂砸落的危险。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 岭南很快要进入雨季,日晒雨淋下,横梁也支撑不了多久。 云溪有些着急,抬脚追到东屋,抬手敲房门:“秦建国,我有件事跟你说……” 话未说完,房门忽然从里拉开,年轻男人手把这门,冷着脸问道:“何事?” 他似换了里面的背心,套上了短袖军装上衣,但领口的两颗扣子没有扣,也不知是因为热的,还是因为没来得及。 云溪心里胡乱猜想着,目光飞快移到他脸上,开口说道:“这间东房不安全,你为什么不将床放到灶房去?” 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她看到东屋里有一张床,床上那床红色的被子分外显眼。 觉察到她的视线,秦建国顿时懊恼没能及时将他娘送来的红被罩还回去,脸上却绷得愈发的紧,他冷声道:“灶房不方便。” 云溪挑眉,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是怕我看你么?” 不等他回应,她笑了起来,“我还是个小姑娘嘛,看了也不会知道是什么。” 听她这话倒像是什么都知道的,但她一双眼角微扬的杏眼澄澈得如清泉一般,让人无法将不好的念头加诸在她身上。 秦建国沉默,却也代表了他的态度。 云溪一脸无奈地摇头:“你真想太多了,我就是怕你哪天被房梁墙壁砸死了,那我得做一辈子的寡妇,很划不来的。” 她知道自己嘴毒,说完这话就飞快转身跑开了。 秦建国望着她跑远的背影,沉默片刻,转身回床边收拾东西。 这一次,房门没有关。 第三十章 厮打 云溪回了灶房,找个竹筐,带着来娣去河坝边沙土地上挖野韭。 沙土地上野韭东一簇,西一片,还有杂草丛生,并不容易挖掘,好在来娣有经验,来之前在院坪上那堆竹篾旁寻了个竹片带上。 竹片被削成小铲子模样,插入泥土里,稍稍用力就把野韭连根一块挖出。 河坝两侧都是水田,五月正是禾苗生长的好时候,云溪抬头就望见南风吹起一道道绿色海浪,但中间也杂加着许多孤高的稗子,不肯随绿波低俯身姿。 稗子是小麦的祖先,结出来谷粒营养价值很高,但其产量远低于水稻,且根茎细长,又先于水稻成熟,根茎会被成熟的稗穗压弯,垂落到水里,被水浸泡的谷粒很快发芽,或落入田中,等待来年发芽,便与稻子一起争着养分,争着空间,若不拔出,水稻的收成会减少许多。 为了有个好收成,生产队长这一阵都安排社员们到田里拔稗子。 今天恰好拔到紧挨河坝的稻田里,一个妇女直起腰,摘了草帽抬手擦汗,忽然瞥见河坝边上的两个瘦小的身影,她有些惊讶,用胳膊肘捅了捅边上的王桂花:“桂花,你看那边是谁?” 王桂花弯了一下午的腰,正累得要死,被人猝不及防的捅了一下腰,差点栽入泥水里,她极力稳住了身形,但没稳住头上的草帽。 草帽落入水田里,顷刻间浸透了泥水,又湿又脏,气得王桂花捡起草帽扭头怒骂:“刘三家的,你故意的是不是?” 这妇人正是刘家老三的婆娘,她刚还真不是故意,她捅王桂花那一下也没怎么用力,这会见王桂花怒骂,她下意识地道歉:“桂花对不住……哎呀,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刘三家的这一声叫嚷,引得田里其他人看过来,王桂花手忙脚乱地将湿透又脏污的草帽往头上戴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她满脸青紫红肿的模样落入四周人的眼里。 相隔几步远的一个中年妇人不客气地笑道:“桂花,你这一整天戴着草帽不肯摘下来,我原以为你是伤风了,没想到你是为了挡脸上的伤啊。” “我这是不小心自己撞的。”王桂花急忙解释。 “原来是撞的呀,我还以为是你家男人打的。” “还别说,真像被人打的。” 村民七嘴八舌,话里明显透着奚落,王桂花气得够呛,又无法辩解,因为她脸上的伤还真是被她男人云光祖打的。 不光脸上有伤,身上也有伤,不然刚刚不会被刘三家的用胳膊肘一捅就差点跌倒,那是被她捅到了伤处。 刘三家的离王桂花最近,看到她脸都快扭曲了,她平日跟她关系还不错,就开口劝了一句:“桂花伤了脸本就够难受了,大伙就少说两句吧。” 王桂花根本不领情,张口怒骂刘三家的:“你少在这做好人,刚刚要不是你弄掉我的草帽,大伙能笑话我?” 刘三家的被下了脸,顿时没好气道:“我这是好心被人当驴肝肺了。行,我不做这好人,那我问问你,今天是你家云招娣出门的日子,你这做伯娘的一脸伤不知是怎么来的?” “云招娣出门跟我有屁的关系?我又不是她老娘!还有,我这脸怎么弄的关你屁事,咸吃萝卜淡操心!”王桂花干脆撕破了脸,张口冲刘三家的骂道。 “确实不关我的事,我就是想听听笑话而已。”刘三家冷笑道。 王桂花气得大骂:“你又是什么好东西?轮得到你看我笑话?” “我是不是好东西用不着你这缺德的女人来评论。不过,你王桂花的笑话,还有你们云家的笑话,可不止我一个人看着,全村人都看着呢!”刘三家的扯着嗓门嚷道。 她这话一出,四周人或点头,或附和,看向王桂花的眼神全都透着鄙夷。 原来,今天一早经过云溪有意无意透漏的消息,村里人已经将云家大房喝着二房夫妻的血肉,却苛待二房姐妹的故事添补完整,且一上午就传遍了整个村子,让村里人对云家大房的印象一落千丈。 也就是云家人上午没上工,所以才不知道。 不过,这会王桂花也从四周人指指点点声音中听出些东西来。 都是云招娣那贱丫头乱嚼舌头! 王桂花又气又恨,心底打定主意以后找机会云招娣,不过这会,她得先堵住别人的嘴! 看见刘老三家的一张嘴还在叭叭散播“谣言”,王桂花大脑一热,大叫着扑过去:“我让你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啊,我的脸!” 刘三家的猝不及防被抓了脸,疼痛之下愤怒反击,两人顿时扭打起来,你扯我的头发,我抓你的脸,踩得田里的禾苗倒了一片。 “有话好好说,别打架呀。” “别踩禾苗,不然大队长要骂人的!” 四周的人看着要闹大,连忙劝说,但打得起劲的两人哪里听劝,连打带踹,两人一块滚入了水田里,溅起一片泥水。 “快拉架啊!” 一人大喊,众人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拉架,不过却是拉偏架,王桂花被人拉住动弹不得,但刘三家却手脚灵便,照着王桂花的头脸狠狠挠去。 “啊!” 王桂花发出如杀猪一般的惨叫,惊得数亩田之外的生产队长连忙奔上田埂,大喊制止:“都住手,不许打架,不然把你们的关入牛棚里!” “姐,有人打架。” 河坝边的沙土地上,来娣拉了拉云溪的袖子。 云溪头也不抬的继续挖野韭:“跟咱没关系,不用管。” “打架的好像是伯娘。”来娣有些忐忑地说道。 云溪有些惊讶,起身朝那边望去,远远看到那些人被赶上了田埂,分成两拨,还能听到哭喊声,那声音还真像是王桂花的声音。 “姐,我们要去吗?”来娣小脸上有些发白。 云溪撸着她头发问道:“你想去看吗?” 来娣迟疑了一下,低头望着脚尖道:“我不想去……去了会被伯娘打。” 第三十一章 生产队长 听到来娣这话,云溪的心滞了一下。 翻找原主的记忆,便发现往日王桂花气不顺的时候没少拿来娣出气,便是原主也没少挨打挨掐,那时姐妹俩都默默的忍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云家爷奶和所谓的大伯,看到也当没看到,姐妹俩无处求助,只能忍气吞声。一旦看到王桂花有发火的迹象,姐妹俩就会想法设法的避开,如同此刻的来娣一般。 翻出这些记忆后,云溪忽然觉得,今早只拿二十块钱就离开云家实在亏本的很。 不过,云家人都把钱当眼珠子,想再榨油是榨不出来的,况且她带着来娣出门那一刻就跟云家彻底断了关系。 她摸着来娣的小脑袋温声安抚:“别怕,我们现在跟云家没关系了,王桂花打不着我们,也不敢打。” 终是有些气不顺,她又笑着问她:“你要不要去看看她的笑话?她这会应该被人打得很惨,不然不会哭叫得这么凶。” 她承认,自己性子恶劣,而且想要带坏来娣,但来娣性子太纯良,只迟疑了一下就摇头:“不去了。姐,我们早点挖完野韭回家吧。” “……行吧。” 云溪有些遗憾,但还是应下,捡起竹片小铲子,寻了簇野韭,继续开挖。 她一早看到秦家老屋后有一块空地,她打算挖了野韭移种上去,等长得好了,以后就不用天天来挖野菜了。 太阳快落山时,竹筐装了半满,云溪叫上来娣回家。 刚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云招娣”。 云溪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人就追到了跟前,却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灰布衣服,挽着裤脚,腿上还带着泥,张口冲她道:“你这女娃子,我刚刚叫你,你怎么不应?” 云溪将这人跟原主记忆一对照,明白这位就是南陡村的生产队长王洪田,她立刻道歉:“对不起王队长,我刚刚想着事没注意到。” 王洪田只是随口一埋怨,看她一本正经的道歉,反倒有些过意不去:“这会下工了,你也不用叫我队长,叫我王三叔就行。你爹还在那会,他就时常抱你去我家串门,你当时就叫的我王三叔。” 提起往事,王洪田一阵唏嘘,云溪心底却没有一点波动,因为原主已经跟她家人团聚了。 她面上却乖巧地拉着来娣一块喊王洪田“三叔”,把姓氏也给省掉。 王洪田果然动容地“嗳”一声,伸手摸着来娣的发顶:“这是来娣吧,转眼间都长这么大了。” 云溪有些无语,其实姐妹俩都在村里长大,也都跟着云家人上工挣工分,她不信王洪田这生产队长第一次看到她们姐妹。 总归是以前不上心而已。 不过,人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要想活得好,总归是要靠自己。 云溪重新扬起笑脸:“三叔,你找我有事吗?” 王洪田怔了一下,打量她脸上的笑容,裂开嘴笑了:“你现在这样就很好,大大方方的,别整天埋头死干活,却不顾惜身体,”说到这,他略顿了一下,“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就找三叔说。” 云溪有些摸不着头脑,望见王洪田一脸“有要求赶紧提”的神色,摇头道:“我目前没什么困难。” 王洪田心里叹息这孩子还是太老实,便开门见山道:“今天是你和秦家大儿子结婚的日子,三叔也没能给你准备贺礼,就打算问问你,关于上工你有什么想法?是继续跟着大部队走,还是三叔给你们姐妹调个轻松的活,比如给队里养猪。” 顿了顿,又补充道:“养猪的活虽比集体工少两三个工分,但你们姐妹年纪小,又是女娃,就算上一整天工也只能拿到五六分,算下来比养猪的工分还少。” 云溪听完王洪田这番话,便明白他是真心为她和来娣着想,只是她现在满心都想着去深山老林采药挣钱,于是张开口想拒绝,却被来娣扯住了袖子,她低头看了她一眼,就改了口:“三叔,谢谢你照顾我们姐妹,不过我想再考虑一下。” 见她犹豫,王洪田笑了:“你是要回去跟秦建国商量对吧?你们现在是夫妻,你是该跟他说一声。不过,这养猪的活村里人都盯着,三叔顶多帮你们姐妹拖一两天。” “一天就够,我明天就给三叔答复。” “行吧,你们姐妹早点回家。” 王洪田又叮嘱了她们两句,便扛着锄头走了。 等他走远,来娣就迫不及待地仰头对她道:“姐,我想养猪,一天能拿七分,一年就能分到好几百斤粮食。” 但是几百斤粮食也换不来三百块钱,这个时代一百斤粮食才九块五毛钱。 不过,深山老林的药材能不能采到是要看运气的。 她的运气上一世就不好,到了这一世,也是挺倒霉的,不然不会刚穿过来就被人“捉奸”,最后还被迫“嫁”了个一穷二白的男人,她还得倒贴钱给他治腿。 越想越悲,她朝来娣点头:“我明早就去跟王队长说,养猪的活我们接了。”她可以喂完猪后,抽空去深山老林寻药。 听到她这话,来娣的小脸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拉着她的手开心地摇晃:“姐,养好了猪,咱们可以吃一整年的饱饭。” 云溪听着心里酸涩,伸手轻点她的鼻子:“你这会是不是饿了?咱们这就回去熬骨头汤喝。” 来娣闻言两眼发亮,自告奋勇:“姐,我来背竹筐。” 竹筐上箍了麻绳,来娣扯着麻绳往自己背上套,但她的身体还没有竹筐胖,刚拽起麻绳就被竹筐压得往前栽,云溪忙上前拉起她,又从她身上解下麻绳:“你还小,不能背重物,不然以后个子就长不高了。” 来娣有些遗憾,仰头望着比她大五岁,个子只比她高一个头的姐姐,张口问道:“姐,你是小时候被重物背多了吗?” 扎心了,少女! 来娣忽然觉得姐姐表情有些可怕,属于小动物的敏锐感知让她立刻倒退一步。 云溪深吸一口气,重新扬起笑容,伸手捋来娣头上软毛:“放心吧,以后多吃饭多喝骨头汤,姐的个子会长上去的。” 低头看了眼身板,她在心底补充一句,平川也会变成山脉。 第三十二章 菜地 背着竹筐返回秦家老屋,还未到门口就闻到一股肉香,引人垂涎。 灶房里蹿出小黑头,看清是她们姐妹后,掉了头甩着尾巴又跑回灶房,肉香就是从灶房飘散出来的。 云溪将竹筐放下,领着不断吞咽口水的来娣跨入灶房,见到秦建国坐在灶膛前添柴,灶上架着口铁锅,水声咕噜,白气从破口的锅盖冒出,香气四溢。 察觉到她们姐妹进屋,秦建国侧身指着桌上的铁盆:“粥在盆里,骨头汤再过一刻钟就好。” 云溪顺着他的手看向桌上铁盆,跟中午一样的大米红薯粥,走到灶台边掀开锅盖,里面是泛着乳白色汤汁的炖骨头,两片姜在汤中翻滚,看不进肉的骨头沉在锅底。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云溪侧头微笑问他:“你平常吃饭都这么简单吗?” 秦建国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这便是默认咯? 云溪也服气了,搬了张矮凳子在他对面坐下,摆出与他认真商谈的架势:“我们姐妹要跟你生活一段时间,每天光喝粥肯定会营养不良的。” 秦建国抬眼望向对面营养不良的黑瘦姑娘,开口道:“我明天会让人带肉回家。” 云溪怔了一下,又有些哭笑不得,一穷二白的人说要买肉,那还不得举债? 不过,她还是体贴地照顾他的面子:“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跟说肉的事,你也不用找人买,我是想在屋子后面的空地上开块菜地,种些菜,以后每天就有新鲜菜配白粥了。” 秦建国闻言微愣了一下,很快点头道:“我明天去大队委登记菜地。” 听到他这话,云溪才想起公社时代不是随便就能开菜地的。 真要开的话,得先登基,算作是秦家的自留地,自留地的面积还不能超过某个限定。 想到这,她又想起另一个问题,开口问对面男人:“你们秦家应该是有自留地的吧?你现在要去登基新地,大队委能答应吗?” “记在我的名下。”秦建国说完这话,起身往外走。 “记在你的名下,和记在秦家名下有区别吗?”云溪琢磨着,忽然恍然大悟,追问道,“你是要从秦家那边分家出来吗?” 秦建国已经出了灶房,或许是没听到她的问话,脚步没有停顿,小黑狗欢快的摇着尾巴追赶上他,一人一狗融入暮色中。 “姐,秦大哥也要分家吗?”来娣忐忑地问云溪。 “不知道。先不管了,你在灶边看着火,我去把野韭洗两把,等他回来咱们就可以开饭了。” 来娣乖巧应了,守着灶边,耸着小鼻子吸着铁锅里飘散出来的肉香,幸福得杏眼都弯成月牙。 不过,一小时过去,这幸福就变成了煎熬,干瘪的肚子咕噜噜叫,秦大哥和他那只小黑狗还没回来。 灶火已经熄灭了,来娣抵制诱惑,艰难的出了灶房,仰头问云溪:“姐,秦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东边已经升起半轮月亮,月明星稀下,云溪低头望见来娣皱巴巴的小脸,改了主意:“不等他了,我们先吃饭。” 她这话刚一落,就听到小黑的叫声,她往外看去,见到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朝这边走来,还有一道黑影追在高大身影脚边,尾巴晃动。 “应该是秦大哥回来了,你先去生火,锅里的汤开后,就把洗好的野韭放进去。” 云溪交代来娣后,就迎了上去。 “招娣,还没吃饭吧?” 跟在秦建国身边的是李翠香,她扯出一丝笑跟云溪打招呼。 面对笑脸人,云溪总是礼貌的:“伯娘,我们正准备吃晚饭,你一起来吧。” “不了,我吃过了。”李翠香婉拒,脸上的笑却有些牵强。 秦家新房子那边,一家人刚端起碗,秦建国来了,开口说要分家,为的是要在老屋后开片菜地。 他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让秦家一大家子神色各异,李翠香却是急了,但她却劝不住他,他的性子倔,她这个当娘的是知道的。 不过,她是绝不会同意他分出去的,她得找个人来劝他。 “招娣,”李翠香握住云溪的手,歉意地说道,“之前是娘没想周到,忘了给你们这边送菜。等明天一早,我来找你,我带你去看咱家的自留地,你想吃什么,就自己在菜地里摘。” 云溪被李翠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了一下,但听完李翠香这番话就明白了,她这是不赞同她开菜地。 稍稍用力挣开她的手,云溪微笑着问她:“伯娘,我要是去秦家自留地摘菜,秦家爷奶还有二弟、二弟妹他们不会有意见吗?” 李翠香被她的话问得迟疑了一下:“他们,他们不会有意见,都是一家人。” “都是一家人,他们住新房子,秦大哥住年久失修的老屋。伯娘,这是一家人的待遇吗?”云溪直望着李翠香的眼睛问道。 李翠香的脸唰的白了,眼圈慢慢变红,哑着声道:“娘回去腾一间房出来,娘这就回去……” “娘——” 秦建国开口叫住她,李翠香转身眼圈发红地望着他,他垂下眼,淡声道:“我住在这挺好,你不用回去折腾。” “这怎么会好?你都娶媳妇了,你觉得好,招娣也会不满……”李翠香说完这话,意识到不对,忙跟云溪解释,“招娣,你不满是应该的,咱秦家是该给你们准备新房……” 夜幕里,一道身影大步而来,急急打断她的话:“娘,给大哥腾房间是应该,但没道理给大嫂带来的拖油瓶腾房间吧?” 李翠香怔了一下,望了眼云溪的脸色,急声朝来人道:“世杰,你别乱说话。招娣是你嫂子,她的妹妹你也该叫声妹妹。” 来人正是李翠香的二儿子秦世杰,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云招娣对面,撩起眼皮斜了她一眼,便冲李翠香道:“娘,我就红芬一个妹妹,我可没有乱认妹妹的习惯。” 云溪面色一凝,冷淡地道:“二弟放心,我也没有让我妹妹乱认他人做哥哥的习惯。” 第三十三章 体贴 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叫二弟,他还不能反驳,秦世杰很是不爽,他哼了一声:“这样最好,我秦家可不养无关的人。” “你放心,我的妹妹我自己养。”云溪冷淡地怼了秦世杰一句,目光却看向秦建国。 秦建国望了她一眼,冲李翠香道:“娘,你回去告诉爷奶,新房子我不沾,秦家老屋分给我,明天我会把户口迁出来,招娣和来娣的户口也会转到我的户口本上。” 这话一出,秦世杰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飞快地接口:“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秦建国用眼神制止云溪开口,同时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我这就回去跟爷奶说!”秦世杰喜形于色,转身快步往外走。 “世杰,你不能去说,说了你大哥真就分出去了!” 李翠香反应过来,惶急地追上去拉住秦世杰,秦世杰不耐,捋下她的手道:“娘,是大哥要分家,咱们得照顾他的想法不是?” 李翠香摇头,死死拉着他:“不行,你大哥不能分出去!他现在腿瘸了,回不去部队,以后就得在队里上工。他瘸了腿,上工也得不了几个工分,一年到头挣的粮食怕是很难养活自己。他现在还娶了招娣,招娣带了来娣,这就有三张嘴啊,咱要是把他分出去,他们很快就开不了火……” “娘,你也知道大哥带来了三张口,他要不分出去,就得拖累咱全家!”秦世杰挣不来她,气恼得将心里话吼了出来。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唯有小黑狗汪地叫一声。 李翠香震惊地仰头望着自己的二儿子,哑声问道:“这就是你的想法?你是嫌弃你大哥是拖累?” 秦世杰一开始还心虚,但吼出来后就变得理直气壮了:“娘,我难道说得不对吗?大哥腿瘸了,他下半辈子都是瘸子,他还不自量力地娶妻,娶妻也就算了,还带来一个拖油瓶,他就不为家里想想?咱家哪来那么多粮食养那些无关的人?” 李翠香眼底重新亮起光:“那要是你大哥只带着招娣,是不是就不用分家了?” 云溪本是冷眼旁观秦家母子之间的争吵,但听到李翠香这句话,她按捺不住了,上前欲要说话,就有一个声音抢在她前头。 “娘,我说过的话从不会改口。” 声音低沉有力,云溪转过头,秦建国的脸在夜幕下看不清神情,唯有一双深邃的眼如星辰一般,有光从里面迸射出来,只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别的。 任谁被家人当着面口口声声叫着瘸子,怕是都会愤怒吧。 “呜呜——” 一道哭声打断了思绪,云溪回身望见李翠香哭得软倒在地,秦世杰拉扯她的胳膊也没能将她拽起来。 秦世杰不耐烦了,丢开手道:“娘,你就继续哭吧,我现在就回去跟爷奶说分家。” 李翠香听到他这威胁,她一下子跳起身,扑过去抓住秦建国的手:“建国,你真要分家娘拦不住,但你得跟娘回家一趟,咱得商量如何分家,这老屋里什么都没有,咱去求你爷奶,让他们分你一些粮食……” “娘,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秦世杰气愤地打断她的话,“你忘了你以后要跟谁过了吗?还是你想也搬到老屋来?” 听到这话,李翠香怔住,抬头望见二儿子冷漠的脸,她一阵心慌:“世杰,我,我……” 支吾了半响,却没有说出一句话,云溪隔着两步远,都能察觉到秦建国身上越来越冷的气息,她看到秦建国握住李翠香落在他胳膊上的手,几乎没有用力就将之拿开了,他开口道:“娘,你留在新房子。” 夜风之中,他的声音很亮,李翠香再次哭出声:“建国,娘不是不想搬来老屋跟你住,你弟妹怀孕了,娘得照顾她阿,还有你妹妹红芬,她最近在相看婆家……” “娘,我知道,你留在新房子才是对的。” 或许是风有些大了,秦建国的声音有些飘,李翠香哭了好一会,最后还是被秦世杰给拽走了。 云溪回了灶房,望见来娣小脸惨白,知道她刚刚被外面的争吵吓坏了,开口准备安抚,忽然闻到一股焦糊味,惊得她立刻蹿到灶边…… “我的汤!” 一道哐当的声音,伴随着痛彻心扉的喊声从灶房里面传出来。 秦建国愣了一下,跛着脚快步赶到灶房,看到铁锅倾歪在灶边,招娣捂着烫红的手,一脸生无可恋地望着锅里焦枯的骨头,表情生动得让他的心情莫名松快。 从窗台上拿起一管牙膏递给她:“你的手烫红了,挤出牙膏涂一下。” 云溪闻声转头,哭丧着脸对他道:“骨头汤没了。” 秦建国将牙膏塞到她手里:“我明天买肉。” 听到他清冷的话,云溪猛地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她能依赖和撒娇的人,她重新扬起笑脸:“不用买肉,骨头汤虽没了,但之前吸了那么久香气,我也满足了。” 秦建国望见她脸上的笑容灿烂,辨不出她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假的。 云溪可受不住男人探照灯一般的眼神,瞥见来娣在一旁无声掉眼泪,她忙拉住她:“来娣,你也别哭了,姐没怪你烧焦了汤。咱还有野韭,我给你炒个鸡蛋韭菜……” 云溪说到这,想起一事,转头问秦建国:“家里有鸡蛋吗?” 他望着她没说话,云溪笑着摆手:“没鸡蛋也没事,我素炒野韭。对了,有炒锅吗?” “明天我去买炒锅。”秦建国说完这话,提起烧焦的铁锅往外走。 云溪以为他是要将铁锅丢掉,忙追上去:“把铁锅刷一刷还是能用的。” 秦建国提着锅轻易地避开她的手,目光扫过她右手上的那片烫红:“我刷锅,你把手上的烫伤涂一下。” 云溪脚步一顿,望着秦建国跨出灶房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秦建国虽一穷二白,但他言出必行,还有些小体贴,以后“同居”的日子应该会比较愉快。 第三十四章 准备嫁妆? 同居的第一天晚上,云溪用深口铁锅水煮了野韭,没有油,但放了盐有咸味,就着大米红薯粥,也能吃得有滋有味。 这秦家老屋有个好处,屋前打了个压水井,云溪和来娣洗漱后回了卧室,不久后就听到一阵哗啦水声,杂夹着小黑狗汪汪的叫声。 云溪起身走到窗边,木质的窗户只用报纸蒙着,报纸破旧,破了好大的口,她在缺口处站定,往外看去。 月色下,压水井边上,男人穿着背心裤衩,一手按住小黑狗,一手从桶里舀水浇在小黑狗上。 小黑狗汪汪叫唤着挣扎,水珠溅到男人身上,但男人却不见一丝狼狈,他神情肃穆又坚毅,水珠在他臂膀上滚动,平添了几分性感。 云溪只看了一眼就不看了,又不是自己男人,非礼勿视,免得被他发现后又说她不自重。 她也是要面子的。 她转身离开窗户,却不知男人忽然侧头,望向那扇破口的窗户。 小黑狗趁着他分神之际,嗷呜一声从他掌下逃离,屁股朝向秦建国,猛的抖动身躯,水珠唰唰唰地溅到他的头脸上,这分明是有意报复。 秦建国转头看向小黑狗,后者嗷呜一声蹿向灶房。 秦建国没有跟小黑狗计较,他伸手抹了把脸,然后起身走到压水井旁,很快压了一大桶水,高举过顶—— “等等!” 云溪想起一事,急跑出门,高声大喊,但喊声却被哗啦水声淹没。 水柱自男人头顶倾泻而下,薄薄的背心和裤衩被水淌过后,贴服在他身上,凸显出完美的腹肌、人鱼线,以及腹下…… 云溪脸上腾地红了,急忙转过身,快速道:“我是想提醒你,你腿上伤口红肿发炎,不能随意碰生水,不过我说晚了,我回屋了,再见。” 她不带换气地说了一长串话,说完冲回屋里,砰的关上门。 月色下,男人身上还淌着水,他侧头望了眼那扇紧闭的门,低头望着左腿上狰狞的伤口,眉心蹙了一下。 “你擦干后就回去躺着,我明天给你找草药消炎伤口,在此之前你不要乱动。” 云溪不放心,隔着门提醒他一句。 门外没有回音,她忍不住提声问道:“你听到了没?” 门外终于有了回应:“早点睡。” “那你也早点睡。”云溪隔门叮嘱。 门外传来一声男人的轻嗯,云溪放了心,栓了门,爬上床。 来娣爬到她身边:“姐,你明天要去找王队长接下养猪的活。” “我记得,我会去的,我上午就去。”云溪笑着轻点她的鼻尖,“赶紧睡吧,晚安。” 来娣学着她说了声“晚安”,然后平躺下来,手脚放得工工整整,却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然后侧过身抱着云溪的胳膊。 就如前头三个晚上一样。 云溪嘴角微扬,给她拉了拉被子,阖眼睡觉。 灶房里,秦建国用十几块砖头,六块木板在窗下搭成一张床,铺上被褥,他坐了上去,左腿搭在床边。 小黑狗叼着它的竹篮小窝放到床尾,朝秦建国呜咽一声,待他看过来,它甩着尾巴爬进了竹篮里,里面垫了旧衣服,它蜷缩着躺下,尾巴却缩不进去,它哀怨地望着自家主人。 秦建国与它对视一眼,点头道:“竹篮小了,我明天给你编一个大的。” 小黑狗显然是听懂了,欢快地摇了摇尾巴,然后闭上了眼。 秦建国也躺下,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有风拂过,小黑狗的呼噜声传入耳中,侧头能看到南边那间屋子,招娣姐妹此刻睡在南屋。 想到云招娣那张时刻都绽放着灿烂笑容的脸,秦建国那颗自离开部队后一直郁燥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既然回不了部队,那就安心把日子过下去。 只不知,那小姑娘愿不愿意陪他这个瘸子过一辈子? 要是她不愿意……那就当养了个妹妹,寻个好男人嫁出去。 要把她嫁出去,他是不是得开始给她准备嫁妆了? …… 七想八想中,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一睁眼,天光大亮,他立刻坐起身,抬手看了眼手表,六点五十,他脸色大变,立刻跳下床,左腿骤然一疼,他猛地清醒过来。 他回家了,不用出早操,不用早起,他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 “秦大哥,你起来了吗?” 云溪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敲了敲灶房的门,提声问道。 过来一会,屋内传出声音:“进来,门没栓。” 云溪应声推门进去,看见秦建国身板挺直地坐在木板床边,身上也穿得工整,灰色上衣领子上的扣子也系上了,军绿长裤连脚踝也盖住了,脚上是一双洗得发白的解放鞋。 看他这般一本正经的装束,云溪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上那尴尬的一幕,她下意识地轻咳一声,举了举手上的小布包:“我给你采了消炎的草药,你把裤腿捋上去,我给你敷药。” 她原本是想着弄到银针后再配合草药给他治腿,但是银针她买不起,那就只能先用草药。 秦建国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白色的布包已经被绿色汁液染透,他鼻子轻动:“你采的蒲公英和猪草?” 当地人称呼马齿苋为猪草,顾名思义,给猪吃的草。 云溪有些惊讶:“你的鼻子还挺灵,不过你也没说全,还有如意草、金银花等草药。你捋上裤腿,我给你上药。” 秦建国却没有动,他望着她道:“我回来后就试过草药,有一定消炎作用,但不能治好我的腿。” 当地老人多少会懂些屋前屋后的药草,然后再传给下一辈,所以云溪也不奇怪他懂这些,她微笑着点头道:“我知道消炎药不能治好你的腿,但是不消炎,你的腿伤会继续恶化。” “等消了炎症,咱们再说治腿的事。” 小姑娘一脸自信,秦建国依然神色平静,缓缓说道:“我的腿被子弹射中,因条件限制,我用刀挖出子弹,后来被送到部队医院,医生让我回家静养,他说我这腿最后能不能恢复如常,得看天意。” 他的声音平淡,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只是他按在床板上的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头,泄露了他的情绪。 第三十五章 人品好的男人 自当兵那日起,他便有了为国捐躯的信念。 他不后悔为了守卫国家奔赴他国作战,也不后悔中弹后自己剜肉取弹,因为他在当时的境况下,无人能为他救治,他若不自救,那阴暗潮湿蛇虫满地的环境会要了他的命。 他只是遗憾,遗憾自己终于得返祖国,左腿却因为救治太晚无法恢复如初。 他遗憾无法再回到部队。 不过,生活总得往前看。 望着小姑娘因为震惊而瞪圆的杏眼,秦庆国努力想笑一笑,奈何他一向严肃,面部肌肉严重僵化,只露出一个有些怪异的表情:“其实,我现在已经放下了,我会慢慢适应现在的生活,你想要的菜地我今天就去大队委登基。你也不用担心房子倒塌的事,我这两天就找人来修理……你干嘛……嘶!” 秦建国正在诉说着他的生活规划,小姑娘突然靠近抓住他的左腿,惊得他立刻缩腿,却被小姑娘按住了腿伤,疼得他嘶了一声,头上汗水滚落。 “别动!” 听到他的抽气声,云溪训了他一句,飞快卷起他的裤腿,看到红肿几乎蔓延了他半边小腿,创口处已经有了化脓的迹象,这次轮到她抽气了。 “昨天早上我查看时你这伤还没这么严重,怎么今早就恶化成这样?你昨天都干嘛了?”云溪抬头质问他。 对上小姑娘睁圆的杏眸,秦建国莫名有些心虚,他移开视线,没有告诉她他是昨天凌晨才想通,所以之前做了某些“康复”训练。 云溪见他目光躲闪,大致也猜到了,她轻哼一声:“我早就让你静养,你不听,如今就只有再吃些苦头了。”然后问他,“酒精、纱布之类的东西放在哪?” “用完了。”秦建国回道。 “用完了你不会去买……”云溪质问刚出口,猛地想起男人一穷二白的境况,她便起身道,“没有就算了,我出去一趟。” 走了两步又转身严厉对他道:“我回来之前不许动!” 云溪自觉很凶,但她那双瞪圆的杏眼破坏了她的气势,让秦建国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养过的小花猫,软软的,想摸头,想撸毛。 云溪不知道他的想法,警告他之后,就快步出了灶房,上了山坡,她得另外寻几味草药,以及荆棘。 半个小时后回转,看到灶房上空升起了炊烟,她眉头一皱,快步进了灶房,冲到嗓子眼里的训斥,在看到蹲在灶台前添柴的小身影后立马咽了回去。 “姐,你回来了,粥很快就会熬好。”灶台前,来娣扭身朝云溪邀功。 “来娣真棒。”云溪笑着夸赞她,来娣高兴地笑弯了眼,动力十足地又添了一把柴火。 云溪将目光转向窗下的木板床,秦建国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只是之前挽上去的裤腿已经放下了。 她走过去,眉头刚一凝起,秦建国低声道:“来娣进来熬煮,我不想吓到她。” 其实,刚刚跨入灶房看到来娣那一刻,云溪就觉得怪异,因为以往她若不在,来娣就一定会躲着秦建国远远的,绝不会同处一室。 回头望了眼灶台边被火光照得小脸泛红的来娣,云溪心情很好,轻声朝秦建国道谢:“谢谢。” 秦建国目光微动,“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等到粥熬好,云溪烧了一壶开水,处理了草药和荆棘。 她昨天没买到银针,她猜测秦建国这个糙男人也不会有针线,便开水清洗过的荆棘尖刺刺破伤口化脓处,挤出脓液,然后将捣碎的草药敷上,最后用布带扎好。 完事起身,才发现秦建国出了一头汗,但整个过程他连哼都未哼一声,云溪有些惊讶:“你疼也不出声的吗?” 秦建国低头将裤腿放下,声音平淡地回道:“习惯了。” 是习惯了受伤,还是习惯了忍痛? 或者两者皆有。 云溪心头微震,于是在他起身时递给他一块毛巾:“擦擦吧。”她指了指他头上的汗,又补充一句,“这是你自己的毛巾。” 秦建国道了声谢,接过擦汗,然后起身要走,却被云溪按住,夺过他手里的毛巾:“你现在能不动就不动,有事你可以叫我。”转头又吩咐来娣:“你给秦大哥盛粥,送到他手上。” 来娣神色有些忐忑,但还是应了。 云溪去了压水机边,将毛巾清洗干净,顺手挂在一旁的晾衣竹竿上。 “招娣,吃过饭了没?” 这时,一个体形微丰的女人朝秦家老屋走来,满脸笑容的与她打招呼。 这个时代,与人打招呼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吃过没”。 云溪笑着回道:“正要吃呢,杨婶娘一块吧。”她翻找原主的记忆发现来人是对原主姐妹抱有善意的邻居,杨翠花。 “不了,我吃过才来的。”杨翠花走到她跟前,眼却往灶房瞥了一眼,然后拉着她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问她:“昨晚上,你和他有没有‘那个’?” 云溪怔愣,杨翠花懊恼地拍大腿:“这事怪我,我昨天没想起来跟你说夫妻间的事,你娘不在了,你伯娘又是那样的性子,肯定不会给你说,我也是刚刚才想起这事,急匆匆就赶来了……” 听到这里,云溪早已明白杨翠花口中“那个”的意思,前世今生都是母胎solo的云溪一张脸都烧了起来,连忙打断杨翠花的话:“婶娘,我们昨晚没有,他说我还小……” 话一出口,云溪就恨不得吞回去,杨翠花却是满脸欣慰:“秦建国的人品果然不错,他看出你小,不跟你同房是照顾你的身体。婶娘跟你说,好人品的男人不多见,你碰上秦建国算是苦尽甘来了。” 说到这,杨翠花很是唏嘘,又抓住云溪的手问道:“你来初潮没?” 云溪很懵,她有些跟不上杨翠花的节奏,只下意识地回道:“没……”干瘦得跟十岁孩子一样,应该还没吧。 “婶娘就是猜到你还没来,所以赶过来提醒你,在你来初潮前都不要跟秦建国同房,不然你生养孩子都艰难……” 第三十六章 卖惨 “杨婶,进来吃一口吗?” 秦建国从灶房走出来,冲着井边说话的两人喊道,却见云溪猛地转过身,似受了惊一般,小脸红得如朝霞一般,对上他的视线后立马又转过脸去。 杨翠花却是笑呵呵地冲秦建国摆手:“不了,我就是过来看看招娣,马上要上工了,我得走了。” 说完,她冲招娣挤了挤眼,就笑呵呵地走了。 “你去吃饭,我出去一趟。” 秦建国越过云溪身边时,与她说了一声。 “你要去哪?”云溪顾不得羞耻,忙叫住他,“你现在最好静养。” “昨晚说定了,一早去分家,然后把自留地定下来。” 秦建国说这话时一脸平静,云溪却想起昨晚上他克制隐忍的表情,有些迟疑地问道:“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按说,她都“嫁”进秦家了,都还未主动去拜见过“公婆”,按照当地的习俗,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秦建国看了她一眼,开口吐出两个字:“不必。” 说完,就抬脚往下走。 云溪望着他的背影,唇角弯了弯,不管他因为什么不让她去见秦家人,他这般回护她的心意,她都记着心上。 作为回报,她会尽快医好他的腿。 不过,今天她得先去将养猪的活定下来。 不过,云溪以前只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对于成为猪倌这事她很是惴惴,来娣却是满脸兴奋,牵着她的手道:“姐,你去年就教我养猪了,打猪草、煮猪食、喂猪和清理猪圈这些活我都学会了。” 云溪扯出一丝笑,心道原主这么能干,却是要坑死她,她能对来娣说自己都忘了如何养猪了吗? 算了,先把活接下来再说。 只是,还未走到王队长家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 “洪田啊,我可是你三婶。当初你生下来的时候,你娘没奶水,还是三婶我喂的你,你洪兴堂哥比你大两个月,因为吃不够饿得哇哇直哭,三婶也没狠心将你送回去……” “三婶,洪田一直记得你的情……” “你记得?你记得能不把队里养猪的活安排给我家芳芳?” “三婶,这是两码事,队里养猪的活是公事,我不能徇私。” “这就是一码事,你别跟我扯什么公事私事,我家芳芳难道不是队上的人?她怎么就不能接养猪的活?” “三婶,芳芳是队上的,但是还有人更合适养猪这活,而且这活首先要照顾队上更困难的人家。” “你这话的意思是就别人家困难,我家就不困难?我家老老少少十几口,干活的没几个,张嘴等吃的却多。如今三婶央求你同意芳芳接了队上养猪的活,她得了工分换来粮食,也好贴补家里一二,你倒好,死活不肯松口!” 王家用荆棘篱笆围了院子,院门没关,云溪带着来娣走走进院里,看到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正指着王洪田的鼻子训斥,训得他脸上涨红,又发作不得,还只能哄着,看着实在有些狼狈。 云溪笑着上前唤了一声:“王队长。” 王洪田听到声,转头看到云溪姐妹俩,顿时松了一口气:“你们来得正好……” 云溪截过他的话:“王队长,我有些话想跟你单独说说。” 王洪田眉头略皱了一下,但还是冲她颔首:“你跟我进屋里说。” 老太太隐隐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住云溪不让她走:“这不是云家的招娣嘛?你昨天嫁去了秦家,这都还没到三日回门的日子,你就急着来找我家侄子,莫非这养猪的活你也想抢?” 云溪刚要搪塞,但王洪田却直接道:“不是抢,这活本就是定的她们姐妹,轮困难程度,村里都没人比她们姐妹更困难。” 老太太听到他的话顿时炸了:“云招娣怎么就困难了,她可是嫁到了秦家,秦家去年还砌了老大一片砖瓦房,这在咱队上可是独一份儿,没谁能比得上!” 王洪田解释道:“你说的是秦家,秦建国如今还住在老房子里,他腿脚又不便……” 老太太扯着嗓子打断他:“他秦建国住老房子怎么了?他腿脚不便又如何,他就不是秦家人了?难道他短了吃喝,住新房子的秦家人还能不管?” 此时正临近上工时间,社员们零零散散地走出来,听到争吵声都围拢过来,当下就有人附和:“可不就是如此,秦家建新房子的钱可是人秦建国出的大头,如今秦建国退伍回来,秦家人还能不帮衬着?” 一家子兄弟姐妹,只要没分家,自然是一个锅里吃饭,就算各自有私心,藏着些私房钱,但也断没有看着某个家人饿肚子不管的道理,尤其是秦建国可是给秦家做了大贡献的。 社员们聚在王洪田家里的院子里,皆是这等看法。 王洪田是最知道秦家情况的,只是当着社员们的面,他还真不好将秦家那点子事都掀开,眉头紧皱着,一时没有辩解。 老太太见王洪田哑了火,顿时得意起来,挤出满是褶子的笑容冲云溪道:“招娣啊,你嫁到秦家就是进了福窝了,日后想香的喝辣的都有,你就别跟我家苦命的芳芳抢那养猪的活,那活又累又脏,真不是你这娇贵人干的。” 这是拿话挤兑她呢。 若她是个脸皮薄的,怕是真的要如她的愿了。 云溪一脸愁苦地握住老太太的手:“王奶奶,你就别寒碜我了,我要是娇贵人,咱队上就没有苦命人。“ 老太太一见她摆出愁苦的表情,立马感觉就不对,想要挣开手,却被抓得死死的,又听得她继续诉苦:“我是昨天搬去秦家,才发现秦家老屋又破又露,禁不住一场风雨的,而且屋里连件完整的家具都没有,便是煮饭的锅那锅盖也是破的,更可怜的是这一天三顿喝的都是红薯粥,这红薯还是我从云家拿去的,还没有菜吃,连咸菜都没有,就干喝的红薯粥……” 云溪正说着,忽然看到院门口走进一个高大的身影,待看清他的脸,声音戛然而止。 第三十七章 糊涂东西 云溪住了口,但围观的社员们却向她打探。 “招娣丫头,你这话太夸张了吧?昨天可是你们的新婚之日,你们就喝的红薯粥?” “就是,你这话太不靠谱。不为别的,光是为了自己的脸面,秦建国的爹娘也得为你们操持一二。” “就是,秦传文就是不真心疼他大儿子,也有些面子情不是,毕竟叫了这么多年的爹……”一个四十来岁的社员显然是知道些内情,大大咧咧的说了出来,只未说完,身后忽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那咳嗽声透露着气急败坏,社员们转过身,发现刚刚被提及的秦建国……以及他的爹秦传文就站在院门口,咳嗽的正是秦传文,咳得面红耳赤。 背后说人,被人当面抓住,众人都有些不自在。 不过,也有那些好奇心重的,或者说唯恐天下不乱的社员,大大咧咧地冲秦传文问道:“传文啊,你这大儿媳可是在说你这做公公的处事不公,你出声解释一二吧。” 云溪在人群后,也看到了她那“公公”,身材不高,模样也普通,放在人群中都不会被注意到那一类型,若非事先知道,怕是无人会猜到身材高大容貌俊朗的秦建国是他的儿子。 也难怪,刚刚有社员隐射秦家父子关系。 云溪正胡乱想着,就感觉到两道厌恶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目光主人正是秦传文。 秦传文被人问到脸上,一张脸涨红,他先是狠狠瞪了云溪一眼,而后瞪向问话之人:“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养秦建国这么大,给他分了房,又给他娶了婆娘,我这做爹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他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就不归我管了。” 众人听到这话,顿觉不对,他们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与秦传文分站院门两头的秦建国,然后又将目光转回秦传文脸上,有那秦家本家的长辈开口问道:“传文,你说你给建国那孩子分了房,是分的秦家老屋?以后就他带着婆娘住那又破又露的老屋,而你们其他人都住新房?” “那砌新房子的钱,建国那孩子可是拿了大头咧!” 事情做出来的时候没什么,但被人众目睽睽下质疑,秦传文的脸热辣辣的,但依然强撑着道:“五叔,老屋那边比新房子的房间都不少,他带着婆娘住老房子,可比我们住新房子宽敞多了。” 听到他这番恬不知耻的话,秦家五叔一口浓痰喷到秦传文的脚边,指着他破口大骂:“你偏心就直接说偏心,还扯个什么遮羞布,我这当叔叔的都替你臊得慌!” 口水喷到脸上,秦传文抹了把脸急声解释:“五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家五叔却不理会他,转头冲秦建国道:“建国,你跟五爷爷说,你想住哪,你要想住新房子,五叔这就叫你那些堂兄弟,帮你去新房子那边腾出两间房来。” 秦建国还未回应,秦传文就抢先警告:“建国,分家是你提出来的,你说你要老房子我也没反对,来王队长家就是为了将老屋地契转到你名下,临到头了你可不能反悔!”要是反悔,老子连老房子都不分给你! 这话一出,众人愣了一瞬,然后哗然一片。 秦家五叔更是难以置信地抬头问秦建国:“建国,你爹说的是真的?” 秦建国点头:“是真的。” 秦家五叔却是瞪圆了眼,抓住他的手问道:“是不是你爹逼你的?你跟五爷爷说!” “五叔,你别冤枉我,分家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你给我住口!建国你跟五爷爷说,五爷爷只信你的话。” 秦建国望着眼前坚持要为他主持公道的本家五爷爷,眼神有些复杂,他点头道:“五爷爷,是我坚持分的家。”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秦家五叔顿时一脸沧然,他的眼眶都有些红了,愤怒地冲秦传文低吼:“你个糊涂东西,你把建国这么好的孩子赶出家,以后总有你后悔的一天!” 一个瘸子,他有什么可后悔的? 秦传文心里不以为然,不过还是辩解道:“五叔,真不是我赶他出家门,是他自己坚持要分家。” “你说不是你赶他走,那你现在把建国接回家!”秦家五叔双眼紧紧盯着秦传文。 秦传文自然是不愿的,但对上本家五叔的目光,他说不出反对,只得闭上嘴。 周围的社员们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纷纷摇头叹息:“建国这样被赶出去,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也难怪招娣丫头说他们的结婚当天都喝的红薯粥。” “招娣这丫头也是可怜的,刚出了云家那狼窝,本以为嫁到秦家能享福,结果一转眼建国被秦家赶出门,以后她的日子有得熬咯。” 被众人可怜的云溪其实一点也不想被人念叨,她正拉着来娣,想寻着王家篱笆稀疏处悄咪咪钻出去,只是刚寻到位置,就被王队长叫住:“招娣丫头,你们姐妹过来将队上养猪的活领了,今天就去上工吧。” 秦建国的家事他管不了,但招娣姐妹的工作他确是可以落实的。 王家老太太虽心有不甘,但在场的社员们此刻都还在心疼秦建国和招娣姐妹的遭遇呢,她就是嚷起来也没人会帮她。 她不由得懊悔没早一日将这事落定,又气恨秦传文恰在这个时间点过来搅黄了她的事,张口就冲秦传文的方向呸了一口:“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比那老虎都毒!你是见了建国这孩子伤了腿没法待部队了,也没法给家里挣工资津贴,你就立马就他赶出家门,这心狠的劲,就是云家都比不了!” 社员们对王家老太太的话颇为赞同,于是云家成功从南陡村最心狠的人家将至第二位。 云光祖一家要是知道,也不知道该悲还是喜。 反正秦传文是觉得自己太悲催,又气又怒,但又辩不过人,也抵不住众人的声讨,甩手就要走,却也被王洪田叫住:“不是要更改地契吗?走吧,去大队委,将这两件事一并办了。” 第三十八章 分户 秦传文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又抢先一步往大队委赶去。 事情拖不得,免得那狼崽子又改了主意,那他这番憋屈就白受了! 秦传文在前头咬牙切齿,云溪拉着来娣跟在王洪田身后,尽量拉大与秦建国的距离。 南陡村只是个生产小队,上面还有大队,大队委设在隔壁一个大村里,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进了大队委,大队书记询问了秦家父子分家是否自愿,秦传文毫不犹豫地应“是”,然后紧紧盯住秦建国,见到他点头骤然松了一口气,引得大队书记多瞥了他两眼。 不过,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大队书记没有多问,与王洪田核对了户籍后,便利落地签了分户的批条。 秦传文的兴奋再也压抑不住,先一步抢走批条,又冲王洪田请假:“王队长,我请半天假去派出所将户口办好。” 王洪田没料到秦传文如此急不可耐,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脸上不由得带出些鄙夷:“急什么?房契和自留地的事情还没弄完。” 秦传文神色一滞,唯唯诺诺地应了,退到一旁等待。 王洪田和缓了神色朝云溪招手:“招娣,你跟建国成亲了,户口要不要迁到他的户下?” 云溪之前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秦建国,秦建国的目光也正好看过来,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深邃,云溪看不懂,不过她心中的紧张只一瞬就放下来了,便是以妻子名义落在他户头上又如何,反正以后可以离婚。 这念头刚起,就听到秦建国冲王洪田道:“招娣十五岁,不到结婚年龄,就以兄妹的名义落在我的户口上。” 云溪闻言有些惊讶,但也松了一口气,心道他怕是不愿她占用他妻子的名义,好在这与她也有利,便补充一句:“再加上我妹妹来娣。” 秦建国没有出声反对。 王洪田却被他们气得嗓门都提高了:“你们俩闹什么?真要以兄妹名义落了户口,等三年后招娣到了结婚年龄,难道你们要以兄妹的名义结婚?还有没有点伦理道德?” 云溪差点脱口说出那就不结婚,但王洪田根本没给她机会开口,和缓了神色安慰她道:“招娣你放心,三叔一定会让建国这小子对你负责。”转头又训斥秦建国,“昨天大伙都看到你去云家接了招娣,虽然她结婚年龄不到,但是你们夫妻的名义已经定下,你不要再给我耍滑头!” “说什么兄妹名义,这些糊弄人的东西赶紧给我忘了!” 别啊! 云溪心里呐喊,只是拒绝还未冲出嗓子眼,秦建国给了她一个眼神,云溪一顿,他便一脸严肃认真地朝王洪田承诺:“我会负责。” “记住你自己的承诺!”王洪田又警告了他一声,转头神色和缓地对云溪道,“以后秦建国要是欺负了你,你就来找三叔。” 云溪终于得到了开口的机会:“三叔,我想带着我妹妹单独另一个户头。” 王洪田眉头一夹:“胡闹,你还未成年如何立户头?” 云溪不急不缓地分析道:“秦大哥的户口我进不去,但我又不想回到我大伯家的户口上,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带着妹妹单独立个户口。” 王洪田一口回绝:“有三叔在,你和来娣的户口留在你大伯那也不会影响什么。” “可是我不想再与我大伯家有牵扯。”云溪这话说得很冷清,来娣似乎被吓到了,小脸发白,紧紧抓住她的手。 看到她们姐妹这般神色,王洪田心里愧疚又酸涩,他倒是想将她们姐妹放到自家户口下,但是他们既不同姓,也没亲缘关系,就算要领养也轮不到他,毕竟村里还有两户人家姓云,只是亲缘关系比不得招娣大伯。 王洪田这边愁肠百结,云溪也没有改口的打算,办公桌前的大队书记拿起钢笔笃笃敲着桌面:“王洪田你纠结个什么劲,队上不是有集体户口么,将她们姐妹落上不就行了?” 大队书记这个主意将所有难题解决,云溪双眼一亮,王洪田更是高兴地拍头:“哎呀,我刚刚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主意?那些知青可不就是落在集体户口上的吗?” 大队书记姓袁,哼笑着横了王洪田一眼:“现在想到了?以后做事要灵活些。行了,批条我也签了,你赶紧拿走别杵这了。” 袁书记一气将所有批条给了他王洪田,就挥手让他们离开。 缩在角落里的秦传文立刻往外走,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那姓云的丫头,一看就不是个省心的,那狼崽子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他是不会提醒狼崽子的,他只等着日后看笑话就好了。 出了大队委,云溪就叫住秦建国,目光扫过他绷直的左腿:“你腿上有伤,去镇上的路太远,你回家休息,我帮你将剩下的手续办完。” “不行!”秦传文冲口反对,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他陪着笑冲王洪田道,“王队长,你看迁户口办手续都得是本人前去,不然肯定办不了。” 王洪田眉头也皱了起来:“建国腿上有伤也是实情,你个当爹的,就算要分家也不至于急于这一时吧?队上过两天就有牛车去镇上办事。” 还要过两天? 他恨不得现在就将这狼崽子从家里踢开,咬了咬牙道:“我家里有辆自行车,可以让建国骑着去镇上。” 王洪田惊讶:“那自行车不是建国买的吗?分家的时候没给他带走?” 秦传文羞恼交加,冲口道:“我养他二十多年,他孝敬我一辆自行车怎么了?” 王洪田没有回应他,只轻描淡写望了他一眼,便与秦建国道:“你在这等着,我回村骑了车来带你。” “我自己能骑。”一直沉默的秦建国开口婉拒。 “你走路都要跛脚了,骑什么骑?”王洪田白了他一眼,叫上秦传文大步前往南陡村。 去镇上,大队委前面的马路是必经路,云溪也在大队委门口等着。 第三十九章 妇女能顶半边天 她偷偷打量秦建国的脸色,他的脸没有表情,云溪猜不透他现在的心情,但想来是不高兴的吧。 不过,有些事不能一直拖着。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一鼓作气地道歉:“之前在王队长家,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见他不言语,她忙举手保证,“我保证以后再不往外透露你家一丝一毫的消息。” 秦建国一开始不明白她为何道歉,听到她的保证后才明白过来,他将目光收回来,望着远处的山脉淡漠吐出两个字:“无事。” 这无事是表示他原谅她了,还是说她之前在村民面前揭穿他的窘迫他并不在意? 想来是前者吧。 为了缓和气氛,云溪指着路旁的石头道:“你去石头上坐着吧,王队长还得等一会才能到。” 道旁的石头光滑又油亮,显然是时常有人坐下歇息的。 秦建国似乎心不在焉,过了一会才回绝:“不用,你坐吧。” 他的语气客套又疏离,云溪运了口气,笑着指了指他的左腿:“我早上辛苦给你敷了药,我不希望徒劳无功。” 秦建国怔了一下,朝她点了点头,走到石头前坐下,脊背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在云溪目光扫过来后,下意识地将左腿往一旁舒展,伤口处的疼痛随之减轻。 云溪看到他这举动,嘴角弯了弯。 一刻钟后,王洪田和秦传文回转,两人各自骑了一辆车,其中一辆是借自村头钱家,有些旧了。 王洪田骑着的是一辆崭新的车,凤凰牌的,二八式,前头的横梁上还绘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色凤凰,很是漂亮。他带着笑意地指着后车座道:“建国,你坐我后面。招娣,你和来娣去坐你公公那辆车。” 云溪闻言看向秦传文,见他脸色黑黑的,先是盯着王洪田屁股下的崭新自行车,听到王洪田的分配后,目光阴沉地扫了云溪姐妹一眼。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云溪笑着婉拒道:“我带着来娣走着去就行,我们走得快,不耽误什么。” “那怎么行,十几里路呢。”王洪田不同意,但也知道她的顾虑,转头对秦传文道,“你是长辈,应该不会跟个晚辈计较吧?” 王洪田的话里透着告诫,秦传文脸色一僵,立刻反驳:“队长你这话说的,我个长辈哪能跟个小辈计较。” 他话刚落,秦建国道:“我来骑车带招娣姐妹,我的腿没问题。” 王洪田一听就要发火,云溪敢在前头道:“三叔,让我试试?” 王洪田一愣:“你会骑?” “会。”云溪回答得斩钉截铁,“也能带人。” “先别说带人,你先自己骑一下试试。”王洪田将车把转给她,秦传文却是眼皮一跳,急声叫喊:“她云家连辆自行车都没有,她哪里会骑?可别把我家自行车弄坏了。” 一看王洪田有些动摇,云溪只得将离世的便宜爹祭出来:“我爹教过我,在我还住市里的时候,我骑得很好。” “那时你才几岁?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记得如何骑吗?”秦传文哼了一声,“要是摔坏了我的车你可赔不起。” “这车是建国买的,就是招娣摔了也不用赔。”王洪田沉下了脸,一把将车把塞到云溪手里。 秦传文脸绿了一下,但终究没有跟王洪田唱反调,毕竟王洪田是生产队长,他怕以后他给他小鞋穿。 王洪田不知道秦传文肚子里的龌蹉,他正忙着指点云溪如何踩轮和握稳车把,只是他这番指点还未说完,就见云溪踩着轮微微倾斜车身,短腿一跨就坐上车座,王洪田惊讶了:“你还真会骑。” 云溪却白了脸,连声喊道:“三叔,我踩不到脚踏——” 车子失控,歪歪扭扭往前冲去,王洪田大惊追赶,却有一道风从他身边刮过,再看去,就见秦建国一下子抓住自行车横杠,又握住云溪的手按了车闸。 车子嘎吱停住,云溪侧头对上秦建国面无表情的脸,有些心虚地道:“其实,也不是完全踩不到脚踏,脚尖还是能够到的,若是把车座调矮一些,我就能骑了。” “你还想骑?你刚刚没把三叔的心脏吓得蹦出来,你现在赶紧下车。”王洪田追赶上来,黑着脸冲云溪训道。 秦建国没有说话,但却把着横杆倾斜了车身,云溪只得乖乖下了车。 不过,看到秦建国俯下身拧车座高低调节杆的螺帽,云溪又重新生出期盼。 王洪田把住了车座:“建国,你别整那玩意了,我骑着这高度正好,我带你就是了。” 他的话刚落,螺帽被拧开,咔的一声调节杆被拉高,秦建国抬头对王洪田道:“我右腿用力,左腿仅仅带轮不会有影响。” 啪的一声,调节杆被一压到底,云溪抬头对看过来的男人们道:“你们是看不上女人吗?主席他老人家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 王洪田一听乐了:“你个女娃子还妇女呢?到三叔的肩膀高了吗?” 他还拿手比划两人之间的高度,云溪立刻悄悄踮脚,露出狡黠的笑:“三叔,你看我够着你肩膀高度了,这车归我骑,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王洪田瞪眼:“我可么说过你够上我肩膀高度就让你骑。” “你也没说不让不是?”云溪伸手就抢过车把,蹬脚踏,倾斜车身,抬腿跨上的车座,动作一气呵成,她扭头得意地冲身后的男人们道,“我就说我能骑吧?” 王洪田也是惊讶了一下,但还是摇头:“你能骑不能代表你能带人。” “那你跳上来试试,看我能不能骑稳。”云溪很自信,因为前世她跟着爷爷学车时就用的二八大扛,然后一直骑到初中毕业,她曾经的同学都喜欢坐她车后座,就因为她骑得很稳。 王洪田被她的自信感染,本欲跳上去,但又顿住,目光转向秦传文和秦建国这对明显不合的父子。 只是,让个女娃子带她男人,是个男人怕是都不乐意吧?毕竟面子上过不去。 第四十章 你饿吗? 秦建国看到王洪田纠结的神色,很平淡地说道:“我坐招娣的后车座。” 王洪田“啊”了一声,云溪也有些惊讶,不过她的接受能力比王队长强,利落调转车头骑到秦建国身边停下,又调回车头朝他一摆头:“你先上车。” 秦建国没有动,而是用眼睛打量她不到他胸膛的个子,云溪觉得自己遭到了鄙视,但是身高这个东西她目前还真没办法。 运了口气,她重新骑上车,放缓速度,本要扭头招呼他跳车,后车座就是一沉,她连忙用力稳住车把,但自行车还是歪歪扭扭一会才恢复了直行。 王洪田提着的心放下来,走到秦传文身边抓住车把:“这车我来骑,你坐后车座,来娣坐横杠。” 秦传文不满,但也争不过王洪田,只得让出位置。 王洪田一把将来娣抱到横杆上,嘀咕了一句:“你怎么这么轻,有四十斤吗?” 骑在前头的云溪同样在问身后的年轻男人:“你可真沉的,是不是得有一百五六?” 年轻男人沉默三秒后道:“你累了换我来。” “不用,我不累。” 云溪说完就微俯身体,加力蹬脚踏,自行车快如一阵风引得路边玩耍的鼻涕娃们欢叫着追赶,更有个大点的孩子冲他们喊道:“大男人被女人驮咯,不知羞。” 其他小孩也跟着喊起来,一路追一路喊,云溪有些不高兴,但也不能跟孩子计较,只得加快骑车速度冲出村子,一边道:“秦大哥,你别听那些小孩乱喊的话。” 她要看着前头的泥土路,坑坑洼洼的,需要小心避开坑洼和吐出的石头,所以她无法回头,看不到身后之人的表情,只听到一道轻“嗯”声顺着风传入她的耳中,带着点鼻音,她的耳尖莫名颤了一下。 这时,王洪田也骑车追上赶来,冲他们说道:“那些调皮捣蛋的坏小子们我都赶走了。”顿了顿又道,“建国,叔跟你说,你和招娣你们是夫妻,夫妻就应当相互扶持,至于外头那些闲话都是操蛋玩意,不能当吃,也不能当喝的,你要是当真就输了。” 云溪立刻竖起耳朵,就听到身后传来年轻男人平淡地声音:“我知道。” 云溪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后续,不知为何有些失望。 王洪田却高兴地笑起来:“叔就知道你是个豁达性子,眼前些许困难越过去后,就又是一片坦途。” 坐在王洪田后座上的秦传文心里冷哼一声,都瘸了腿了,有个屁的坦途。 便是眼前这条路就坑坑洼洼,不时跳动的后座颠得他受不了,忍不住抱怨:“王队长你骑慢点,我的屁股都快被颠成八瓣了。” 王洪田没好气地道:“坐在横杆上的来娣都没说话,你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抱怨的?” “三叔,我不疼。”来娣乖巧地配合。 王洪田得意了,扭头埋汰秦传文:“多跟孩子学学。” 秦传文黑了脸,他不敢怼王洪田,阴测测地望向前头横杆上的来娣。 来娣被他的眼神吓得立刻缩成了鹧鸪,一路上都尽量避开与秦传文目光接触。 大半个小时后,一行人终于抵达镇上派出所,云溪精疲力尽,下车时右腿差点绊在横杠上,好在身后有一只手稳住了车座。 她有惊无险的双脚落地,车把就被身后男人扣住,他将车推到树荫下,单手一抬后座,单脚轻踢支架,车子定住,俯身咔嚓锁上车,一连串的动作干脆利落,漂亮得紧。 “进去吧。” 王洪田停好车,催了一声,云溪忙应声收回目光,没注意到秦建国抬头望向她的一眼,那一眼中透着疑惑。 王洪田与派出所的所长有着拐着弯的亲戚关系,在所长的特别指示下,一切手续从速从简,不到一小时就拿到三本崭新的户口本。 云溪手里攥着崭新的户口本,刚走出派出所,她就觉得脸上有些不对,伸手一摸,一片湿润,她怔住了。 “招娣你哭什么?”王洪田有些慌,他最怕小姑娘哭了。 云溪忙摇头:“三叔我没哭,就是不知道眼泪怎么就落下来了。” 她说的是实话,但王洪田连同边上的秦建国显然都没当真,两人看向她的目光都透着怜惜,王洪田开口承诺:“如今你单独立了户头,你大伯一家以后再也管不着你和来娣,虽自由了,但困难也会不少,要是遇上什么难事,你就来找三叔。” 秦建国冷不丁插话:“我会照顾她们姐妹。” 王洪田闻言愣了一下,旋即拍着秦建国的肩头笑容爽朗:“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不过以后你们一家子要是遇到难事,千万别见外,一定要来找三叔。” 秦建国还未给出回应,拿到新户口本的秦传文迫不及待地道:“队长,事都办完了,咱们赶紧回村吧。” 云溪闻言犯憷,她肚子空了,再将秦建国驮回去怕是很吃力。 “你们要不走,我可先骑车走了。”秦传文跑去推那辆凤凰牌自行车,但车锁锁着,他黑了脸,望向秦建国。 秦建国却将钥匙递给了王洪田:“我在镇上还有些事要办。” “你把钥匙给了我,那你怎么回去。”王洪田皱了眉头,他没有接钥匙。 “我骑车带他。”云溪径自从秦建国手里拿过钥匙,“麻烦三叔将来娣带回家。” “行,就按来时的安排。”王洪田一锤定音,带着来娣走向那辆旧自行车。 秦传文想要反对,王洪田一个眼神扫过去:“你要不乐意就自己走回去。” 走回去得花两个小时,可要累得脚底板疼,秦传文不愿意,只得咬牙同意了王洪田的提议,但临走前又放话警告云溪:“户头分完了,自行车归属我家,要是在你手里掉一块漆,我可是要找你赔的。” 云溪笑眯眯的,就是不接口,看着对方在王洪田的催促下,憋屈地跳上旧自行车的后座,她笑得越发灿烂。 “你要办什么事?我送你去。” 等旧自行车骑远,云溪走到凤凰牌自行车前开了锁,拍着后座扭头冲秦建国道。 秦建国没有回答,却问她:“你饿吗?” 第四十一章 满足 饿,当然饿。 她这会饿得手脚发软,但却笑着摇头:“我不饿,我送你去办事,要是快的话,咱们或许能赶在一点前到家。” 秦建国望了眼她有些发白的脸,夺过车把,推车前行。 云溪以为他又犯了大男子主义的毛病,冲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抬脚跟上。 中午时分,街道上行人稀稀拉拉,但前头一家店门前却有不少人进出,还有一股独特的酸辣香味从店里飘出来,光闻着就让人忍不住唾液分泌。 云溪揉了揉咕噜叫唤的肚子,打算加快步伐越过店面,但前头的男人却将自行车推到店面前停住,她疑惑跟过去问道:“你要进店里办事?” 男人低头锁车,听到她的问题,扭头望了她一眼。 云溪没看懂他的眼神,但也不想寻根究底,站定在自行车旁道:“我就在这等你。” “一道进去。”男人丢下这句话,抬脚进了店。 云溪忽然间明白过来,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着急地说道:“在店里吃东西可是要钱要票,咱们吃不起。” 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她声音压得很低,但男人却不领情,反拉了她的手往里带,寻了张空桌子坐下,就冲服务员道:“来两碗米粉,其中一碗多加一份肉。” 云溪被眼前男人的“豪气”惊得张大了嘴,不等她反对,服务员飞快报价:“两碗米粉,多加一份肉,一共四两粮票,六毛五分钱。” 更令她惊愕的是,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粮票,又从一沓零碎的钱里数出六毛五分递给服务员,然后将剩下的钱塞回口袋。 云溪目测了一下,那沓剩下的钱不足两块钱,也就是说这个男人刚刚花掉了他总资产的四分之一,一向喜欢口袋里余钱的云溪只觉得心口中了一箭,疼得慌。 她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秦建国,我觉得你有必要节俭一点,毕竟你现在没收入,手头的钱花完了就没有了。” 秦建国并不是一个听不进别人意见的人,况且对方是真心为他好,所以他点头答应:“我以后会节俭。” 听了他的承诺,云溪松了口气,心底琢磨着尽早入山采药挣钱,不然吃了对面男人八分之一资产,她要是不还回去,心里会一直惦记着。 “鲜汤米粉来了。” 她正想着,就听到一声叫喊,服务员头戴着白帽,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双手捧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当中正是两大碗米粉。 洁白圆长的米粉,汤底微黄,鲜肉碎末飘在汤面上,炸得金黄的黄豆粒点缀其间,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服务员将托盘中的两碗米粉分别放在两人桌前,而后又飞快拿来好几个大碗,碗里分别有切好的酸笋、酸豆角、酸辣椒、辣椒油、葱末、蒜末、香菜以及新鲜剁碎的红辣椒。 若说之前端上来的米粉让人闻着香气就食指大动,眼前这些散发酸辣香冲气味的配料,更是勾得人口水都要流出来。 米粉是这是当地最负盛名的吃食,与云省川省的口味却是不同,它以独特的酸辣鲜香深得当地人喜欢,云溪也是极为喜欢,前世曾专门来此地尝过这道美食。 不过,穿越至今,她却还是第一次上饭店,也是第一次再见米粉这道美食,更重要的是碗里有肉! 放在秦建国桌前那碗米粉,更是被鲜肉碎末覆盖了整个汤面,里面显然多加了一份肉。 但人要知足,云溪收回目光,拿起筷子准备开动,但对面男人却伸过手将她筷子下的碗端走,她一下子抬起头,瞪向对面男人。 对上小姑娘瞪眼的杏眼,好似下一秒小姑娘就要哭出来,秦建国连忙将自己桌前的米粉推给她:“这才是你的。” 云溪惊讶地望着碗里堆满的肉,脸上不由得热了起来,连连摇头:“我吃肉少的那碗就行。” 秦建国却没有回应她,将那碗肉少的米粉端到自己桌前,下筷子夹起数根米粉送入嘴里。 沾了他口水的米粉,自然是不能抢咯。 云溪只纠结了一秒,就开心地端起碗喝了一口鲜汤,一瞬间,五脏六腑都被熨帖得暖烘烘的。 等到鲜汤喝得差不多,她便将酸笋、酸豆角、酸辣椒、葱末连同蒜末一道绊入米粉中,挑起数根米粉放入口中,酸甜鲜辣香在舌尖绽放,好吃得她差点吞掉舌头。 然后,她忽然想起一事,忍住食欲将脸从碗里抬起来,冲秦建国道:“你腿上的伤未愈,不能吃辣的。” 她的话落下时,秦建国手中的筷子恰在那碗红辣椒上头,他“嗯”了一声,移开筷子,但眼神透出一丝留恋。 他这么冷冰冰的,一个人原来也喜欢吃辣。 云溪忍不住发笑,但怕他看到面子抹不开,赶紧埋头吃米粉。 米粉鲜香酸辣的口感给她极致的享受,辣味又刺激得她的毛孔张开,汗水排出,体内的湿热郁寒一并被裹挟着带出,这一瞬间,神清气爽,更是欲罢不能,下筷的速度越来越快。 秦建国先一步吃完,看着云溪吃得脸颊绯红,鼻尖的汗珠晶莹剔透,他的眼底不由得泄出一丝笑意,起身去找店员要了水壶拎过来,给自己倒了一碗,又倒一碗推给云溪。 云溪恰将最后一口汤汁喝完,回味无穷,但口中残留的辣味也让她有些受不了,推到跟前的水碗正是及时,她道了声谢,端起碗就喝,原本无味的凉白开也喝出了甘甜的味道,只不知因为水好,还是因着口中太辣。 “吃饱了吗?”秦建国问道,“再来一碗?” 云溪从水碗里抬起脸,忙道:“吃饱了,都吃撑了。” 说完就打了个饱嗝,她忙捂住嘴,脸上发烫。 不怪她出洋相,实在是她穿越到这个年代后第一次满足肚子里的馋虫,她觉得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碗美味至极的米粉。 秦建国又给她倒了一碗水,等她不再打嗝了才招呼她出了米粉店,开锁推车。 “我们现在去哪?” 云溪从他手中夺过自行车的掌控权,侧头问他。 第四十二章 谢礼 “去供销店。”秦建国回道。 去供销店就得花钱,云溪本想拉住他,但想着他大概要买些必需品,便忍住冲到嗓子眼的话,安静地推车往供销店走。 秦建国走得比她快,径自去了肉铺,等到她推车赶到时,秦建国将他兜里仅剩的两块多钱连同几张肉票递给肉铺师傅,后者收了钱,利落地用尖刀给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戳了孔,穿入一根稻草打了结递给秦建国。 这期间,肉铺师傅还望了云溪两眼,大概是认出了她这个前一天来买骨头的黑瘦姑娘,但也没有跟她搭话的意思。 云溪也没上赶着,只望着秦建国掏空的口袋满心疼,又默默劝自己,反正不是花的她的钱,他手松手紧都不管她的事。 秦建国又冲肉铺师傅讨了两块芋头叶子将猪肉包好放入车筐,然后冲她道:“回去了,我带你。” 他说着握住了车把,云溪皱起眉头目光扫向他的左腿:“你能行吗?” 秦建国嘴角微抽,朝后座摆头:“上去吧,我骑不动会换你。” “等我骑不动再换你吧。”云溪强势夺过车把,踩轮,斜身,跨腿坐上车座,动作一气呵成,甩头冲后方的秦建国道,“上车?” “噗嗤!” 肉铺里传出一道喷笑,秦建国默了一秒,然后快步两步跳上了自行车后座。 因为有那一碗鲜肉米粉打底,云溪浑身都是力气,街面上还算平整,她骑得又稳又快,从人群中穿行而过,回头率是贼高。 她脸皮厚,只当没看到那些异样的目光,后座上的男人也没出声,这让她暗暗松了口气。 出了镇子,一路西行,秦建国两次问她要不要换人,她都给拒了。 大半个小时后,云溪汗流浃背,但终于看到前头的南陡村,她正想一鼓作气骑到秦家老屋,但后座忽然一轻,秦建国跳下了车,她忙停车扭头问他:“怎么了?” 秦建国走到车前把住车把,又从车筐里取出那包猪肉递给她:“你将肉带回家,我把车还回去。” 前面就是村口,扛着锄头挑着筐的社员们一个一个走出来,一脸兴味地打量他俩,云溪忽然间明了,秦建国在陌生人面前可以不在乎面子,但熟人面前还是要护住脸面的。 她一向善解人意,松开车把,接过猪肉还笑眯眯地叮嘱一句:“你快去快回。” 秦建国觉得她脸上的笑看着有些奇怪,但也没深究,冲她点了点头,骑上车入了村口往左一拐,前行不过数米就是秦家新砌的红砖黑瓦房,半米高的院墙,院门敞开着。 秦建国推车进院时,正赶上秦家人一起出门上工,唯有李翠香高兴招呼他:“建国,你回来了,跟娘进屋……” 只话未说完,就被秦传文打断:“进什么屋?你没听到外头上工的敲锣声?” 李翠香怯懦地缩了脖子,望向秦建国的眼神透出愧疚。 秦建国将自行车往墙角一停,便冲李翠香轻点了一下头:“娘,我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但秦传文却不依了:“你借用了车子连谢礼都没有吗?” 李翠香懵了:“他爹,都是一家人哪有要谢礼的?” “什么一家人?你是没看到我拿回家的户口本吗?秦建国已经分出去了,从今开始就得按照两家来算。”秦传文斜睨着回过身的秦建国,冷笑道。 秦建国扫了眼对面看笑话的秦世杰,欲言又止的秦红芬,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手插入裤袋里……空的。 秦传文看出来了,一脸讥讽地问他:“要不要赊账?” 秦建国没有回应,他面无表情地抽出手,顺势翻捡上衣口袋,最后翻出一枚五毛硬币,随手丢向车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李翠香顿时捂嘴哭出了声,秦建国却没有出言安慰,转身离开。 秦传文手脚飞快地从车筐里捡起那枚五毛硬币,扭头就冲李翠香骂道:“哭什么丧?我还没死呢!我告诉你,从今开始,不许秦建国从家里拿走一粒米一根线,要是被我发现你偷偷给他送东西,你就一块滚出这个家!” “他爹,你不能做得这么绝情,毕竟建国也喊你一声爹。” “他喊老子爹?老子还不敢应!那狼崽子到底是哪来的,你心里最清楚!” “他爹,我从来没对不起你……” 身后传来李翠香的辩解和呜咽声,秦建国攥紧了拳头,下一秒又松开,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这样的争吵多了,他也疲,他不想去问自己到底从哪来的,反正问不出结果。 他加快步伐将所有声音甩在身后,及至再也听不到。 云溪提着猪肉回到秦家老屋,小黑狗汪汪地跑出来,看清是她后,掉头跑回屋檐下趴着,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姐,你回来了。” 来娣听到狗叫才跑出来,满脸高兴地迎上她。 云溪笑眯眯地撸着她的发顶:“饿坏了吧?我这就给你做饭。” 来娣摇头:“我吃过了,三叔让我在他家吃的饭。姐和秦大哥还没吃吧,我给煮了红薯粥,再等一会就能吃了。” 云溪不由得生出愧疚:“我们在镇上吃过了,粥煮好就喂小黑吧。” 来娣应了,目光却偷瞄她手里用芋头叶子包好的猪肉,云溪更愧疚了:“这猪肉是秦大哥买来走亲戚的,等姐挣了钱带你去镇上国营米粉店吃米粉。” 来娣听到她这话,眼睛都亮了:“今天回来的时候,三叔骑车路过那家米粉店,店里飘出的味道可香了……” 秦建国回来时,恰听到来娣一脸馋相地说着米粉,而她对面的云溪一脸愧疚,他不由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上前说道:“下次去镇上,我带你们一起吃米粉。” 云溪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下次我挣了钱请你。”他的钱都花光了,拿什么请客?不过她这么善解人意,就不要戳穿他了。 秦建国倒是没有跟她争论,而是从她手里拿过那包猪肉,走到井边压水清洗。 云溪愣了一下才跟过去问道:“这肉不是你买来走亲戚的吗?” 秦建国抬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不走亲戚。” 第四十三章 分摊家务 云溪更懵了:“你不走亲戚买肉做什么?” “我昨天说过今天会买肉。”秦建国原打算去新房子那边先谈完分户的事,然后回家拿钱票,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没时间回家,直接从大队去了镇上,好在兜里还剩几块钱和几张票,不然他就要食言而肥了。 云溪听了他这话,恍然想起昨晚他还真说了今天买肉,只是当时她正心疼烧焦的骨头,又知道他穷得很,所以根本没有当真。 但她没想到他说的是真的,却是掏空口袋买了肉,就为了昨晚的承诺。 一时间,云溪不知该感动,还是要骂他败家。 不过,身为同居者,她管太多总归不合适,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后,重新扬起笑容:“我看你厨房里没有油,不如将肥肉单独切出来,下锅煎出油存着以后炒菜吃。” 秦建国对此没有意见,从边上拿起刀,手腕微动,整块猪肉就被完美地分割出肥肉和瘦肉,看得云溪惊叹不已。 旋即,她猛地想起厨房里只有一个煮粥的铁锅,她忙跑回厨房,将熬好的粥分了一半给小黑,剩下一半倒入碗里预备晚上吃,然后提起铁锅去井边清洗。 “我来吧。” 秦建国伸手去够铁锅,但云溪转手避过,认真与他道:“我和来娣虽说是借住你家,但你也不要把我们姐妹当客人,这些家务活双方分摊着做,彼此也能轻松不少。” 小姑娘的脸上满是认真和坚持,秦建国不由得想起往年他回家探亲,不管是二弟还是小妹都想法设法将活推给他,他娘若是抱怨,二弟和小妹总是嬉笑辩解说那些活他做惯了,他做起来比他们省力。 是了,他做起来是比他们省力,但他不是不会累。 看到他忽然冷淡的神色,云溪悄悄挪了挪脚,改口道:“琐碎的家务活我和来娣可以包下,但一些需要体力的活需要你帮忙,例如劈柴之类的。” 秦建国醒过神,意识到云溪误会了,但他不擅长与人解释,只道:“家务活分摊就好,劈柴的活不用你们动手。” 如此分摊再好不过,云溪笑着点头:“好呀,一言为定。” 小姑娘笑得灿烂,秦建国忽然觉得今天的太阳很暖,能照进人心里头去。 灶上的火烧起来,铁锅里兹兹地响,用铁勺翻炒,透亮的油渗出来,越来越多,香气越来越浓,飘到灶房之外。 趴在屋檐下晒太阳的小黑耸了耸鼻子,一下子抬起脑袋,迈开四条腿跑向灶房。 在屋后琢磨着开菜地的来娣,也忍不住香气的诱惑,吞着唾沫一步步挪向灶房。 “汪汪,汪汪——” 小黑狗先一步跑进灶房,着急地绕着灶台前的秦建国摇尾巴。 秦建国抬手拍开它的头,然后用筷子从锅里夹起一块油渣往后一抛,小黑狗立刻掉头追过去,油渣先一步落入它的专用石槽中,它伸出舌头卷入嘴里,咬得喀吱响。 来娣望着小黑狗吞了口唾沫,但也乖巧地站在门口没有说话。 云溪扭头望见来娣眼巴巴瞅着小黑狗吃油渣,心里怪不是滋味,用筷子捡起几块油渣放入碗里撒上盐,一边招呼她:“来娣过来吃。” 来娣杏眼一下子亮,飞快跑到云溪跟前,却没有接过碗,而是拿眼睛瞄向给灶台添柴的秦建国。 秦建国愣了一下才明白她那眼神的意思,点头道:“吃吧,吃完还有。” 得了允许的来娣,飞快地从碗里捡起一块油渣塞入嘴里,又推着碗对云溪道:“姐,你也次。” 她嘴里含着东西,话说得含糊,两只杏眼弯成了月牙,如同偷了油的小耗子一般,幸福得要冒泡。 云溪好笑地拍了她的手一下:“以后不许直接用手拿吃的,快去井边洗手。” 来娣挨了打也没有不高兴,转身跑出去洗手。 秦建国看着姐妹俩相处,不由得想起往年秦家熬油,都是秦老太太亲自动手,为的就是防止其他人偷吃,谁敢偷吃就挨铁钳敲打。 当然,二弟不在敲打之列,偶尔小妹也能从老太太那讨得一两块。 只有他,从未成功过。三次之后,他便再不靠近炸油的铁锅。 “你也吃一块。” 忽然,眼前出现一块油渣,他愣了一下,撇开脸道:“不用。” 云溪习惯了他的冷脸,夹着油渣往他嘴边又递进一寸:“我是想让你尝尝这油渣是否炸得过了。” 带皮的油渣,表皮呈现淡淡的金黄,香气转入鼻中,以他以往的经验,这是炸得刚刚好。但对上小姑娘满是期待的眸子,他禁不住张开了嘴,等他反应过来要闭上时,小姑娘先一步将油渣塞入他嘴里,一双眸子闪动着流光,透着计谋得逞的笑意。 油渣入口,满嘴的焦香,带着盐粒的咸味,轻轻一咬就咔吧脆响,秦建国怔了一下,原来这就是刚出锅油渣的味道……咽下油渣,他抬头冲小姑娘道:“火候够了,你和来娣分吃碗里的油渣,我先把火熄了……” 话未说完,又一块油渣被塞入嘴里,不等他皱眉,小姑娘已经端着碗快步往外走。 咔吧嚼着香脆油渣,他觉得他的心忽然被什么胀满。 云溪只尝了一块油渣,就连碗带筷子给了来娣,来娣吃得满嘴油,若不是她拦着,这小馋猫非得舔碗不可。 肚子里有了油水,来娣更得劲了,拉着云溪去屋后规划菜地。 对农活一窍不通的云溪,笑眯眯的问她:“来娣,你有什么想法?” 来娣有些迟疑地比划着:“我想在这里种一片韭菜,再分一小块地撒上小白菜,地边上点上豆角种子,等豆角长大了搭上架子让它爬,还有南瓜也要种,南瓜花可以做汤喝,冬瓜也种两颗,冬瓜能做冬瓜糖,听说冬瓜糖很甜……” 来娣越说杏眼越亮,一时间说得停不下来,那模样如同抱着油葫芦的小耗子,云溪忍不住笑起来,拍着她的肩膀道:“就按你想的去做,姐支持你。” 来娣的眼睛更亮了,云溪补充一句:“这块菜地你负责,姐只帮你松土除草。”主要是其他的活她也不会。 来娣满口应下,甚至连松土除草的活都要全部揽下,但云溪没有同意。 第四十四章 猪倌 不过,这片菜地当天并没有被开出来,因为即将卸任的猪倌来到秦家老屋。 猪倌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一见到云溪姐妹,面色不满张口质问:“不是说好你们今天就去接替我的活吗?我都等到下午你们怎么都没出现?这是等着我上门来请吗?架子够大的……啊,走开!” 妇人一连串的质问,云溪还未反应过来,忽然一阵汪汪狗叫,小黑狗从灶房跑出,朝着妇人直扑过去,妇人被惊得连忙倒退,小黑狗却追着她跑,妇人被吓得脸白声抖,全无刚刚的颐指气使。 云溪忍俊不禁,但也看出小黑狗只是动作凶猛,却并没有真要撕咬妇人,只是逗着那妇人玩,她便试着叫了一声:“小黑,回来。” 小黑狗扑咬的动作停下,却没有跑到云溪跟前,而是留在原地,仰头凶狠地盯着妇人,妇人冲到嗓子眼的训斥重新咽回去,恨恨瞪向云溪:“反正我的活已经做完了,你们要是不去,猪圈里的猪要是跑了可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云溪微笑点头:“多谢婶子提醒,我和来娣这就跟你去猪圈,这些事还是当面交接比较好,以免以后有所误会。” 妇人被她的话噎了一下,低头望了眼正冲她呲牙的小黑狗,终是没好气地道:“那就别耽搁了,现在走吧。” 云溪应了,招呼来娣跟着妇人往队上猪圈走去。 小黑狗甩了甩尾巴,跑回了灶房,跑到窗户下主人跟前,两只眼睛又黑又亮,满脸期待地等待夸奖。 秦建国眼底闪过笑意,从一旁桌上的碗里捡起两块油渣喂到它嘴边:“奖给你的。” 小黑狗张口叼住油渣,尾巴摇得更欢快了。 队上猪圈原本是由村后头的小庙改建的,神像雕塑之类的早在破四旧活动中砸碎了,当中的明堂没有用,两旁的厢房都改成了猪圈,有门有窗,屋顶瓦片也算结实,倒是比秦家老屋还好些。 不过,那股猪圈特有又浓烈的刺鼻味道却是让云溪望而却步,停在小庙门槛前。 妇人不耐地催道:“赶紧的,交接完了我就回家了。” 来娣知道云溪爱干净,赶忙道:“姐,我进去,你在外面等我。” 妇人嗤了一声:“这是刚嫁人就变得娇气了?前些日子来猪圈挑猪粪的时候可不见你嫌弃。” 云溪顿时心中一凛,她不能让人怀疑,况且她应下猪倌的活就不能退却。 不过,她也没有回应妇女的冷嘲热讽,屏住呼吸拉着来娣就进了小庙。 应是听到动静,两旁厢房养着的二是多头猪一齐扯着嗓子嗷嗷叫唤,还有低头凶狠撞栏的,嘭嘭地声音,好似下一刻就要撞破猪栏跑出来。 妇人也没有动作,只看好戏地看向云溪姐妹。 云溪却在打量猪圈,里面养的都是白皮猪,但身上却脏得很,除了两头母猪,其余猪崽都是又瘦又长,肚子空瘪,云溪皱眉,扭头问妇人:“中午没有喂食吗?” 这养猪比养孩子还精细,一日三餐,米糠红薯掺着猪草煮熟了喂给它们吃。这会是下午三点,若是中午喂食了,猪肚子不会瘪得能见排骨。 妇人听到她的问题,面上闪过一丝心虚,又很快梗起脖子:“要不是你们磨蹭着不肯过来,这些猪至于挨饿?” “我们去镇上办户口了,中午都没赶回来……”来娣不服气地解释,妇人却一瞪眼:“那是你们的事,你们上午就接下了这活,中午这顿猪食就该是你们负责。” 妇人声音很大,来娣被吓得拉住了云溪的手,云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抬头与妇人道:“交接吧。” 云溪不愿与妇人纠缠,妇人却当她是怕了,抬着下巴走进明堂,推开边上一扇门,指着里面道:“米糠在里面,还有半袋子,锅灶也在里面,稻草在对面的屋子……” 妇人不过说了两三句,就当交接完成,甩手就走了。 猪圈里的二十多头猪还在嚎叫,云溪掀开灶上的大锅,里面却是十分干净,边上水缸也是空的,柴火也无。 弄明白情况后,云溪这个猪倌“走马上任”,招呼来娣:“咱们先去扯猪草,然后去秦家老屋搬些柴火过来,将今天的猪食先应付过去。” 来娣应了,从边上拿起了有些破损的背篓,云溪也背了一个,在二十多头猪的嗷叫中走出小庙。 这猪草最丰盛的地方是河滩边上。 村子前头的河起源于远处的高山,每到春夏暴雨来临之际,都会涨几次水,隔几年还会冲垮沿河的水田。 不过,河水带下的淤泥也是肥沃的,落水之后,野草茂盛,其中就要猪喜欢吃的马芷苋,这个季节打猪草就是采集马芷苋。 马芷苋也是味药材,具有清热利湿、解毒消肿、消炎、止渴等效果,不过在农村实在不值钱,只能沦落成猪草。 春日的马芷苋伏地铺散,叶肥厚多汁,无毛,茎常带紫色,叶对生,倒卵状楔形;等到夏季,还会开出黄色小花。 云溪记得在后世,马芷苋已经被端上餐桌,当作一道美味野菜食用,她也很喜欢。 不过,想到后世处理马苋菜所用到油糖醋等物,她放弃了动手的打算。 因为这个时代糖是稀罕物,当地人也不吃醋,只用陶坛子做酸菜开胃;至于油,那是肥肉煸出来的,且每次做菜只拿木刷子沾一点刷在锅底,等出锅端上来可能连一点油星都看不到。 以这样的做菜方式,这个时代的人若能胖起来,那真是奇迹了。 云溪想到之前秦建国将肥肉炸油后,将油渣捡出来任由姐妹俩吃,就连小黑狗也分得好几块,若是让村里人看到,肯定是要骂他败家的。 想着穿过来之前,她吃肉都不吃肥的,就怕长肉。如今却是嚼着肥肉炸出来的油渣都觉得幸福,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人都是要认清现实的,现今这个时代,她只能一个靠着劳力吃饭,那就踏下心来做。 第四十五章 牧猪犬 调整好心态,云溪蹲下身,学着来娣的动作,顺着马苋菜的藤寻到根部,稍稍用力就扯了下来,而后抖掉土,丢入框中。 这个身体还带着原身劳作的记忆,所以不一会儿她就掌握了技巧,速度一点点加快。 赶在日头落山前,姐妹俩装满了两筐背篓,又就着河水清洗干净,便是尽量将水甩掉,但背篓依然沉得慌,姐妹俩走走停停艰难返回,额上不断冒汗。 这猪倌的活不轻松啊。 还未到庙门,就听到一阵熟悉的狗叫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猪嚎声。 云溪惊愕,双手扯着肩绳,小跑进庙门,就见小黑狗扑向其中一个猪圈,呲牙裂嘴,爪子锋利,惊得里面撞栏的猪倒退一步,警惕地瞪着外头的黑狗。 猪圈是厢房改建的,只在房门里面多安放了一个木栅栏,方便倾倒猪食。栅栏疏密有致,猪蹄探不出来,但小黑狗锐利的爪子却能伸进去抓挠,所以栏里的猪对小黑狗很是畏惧。 黑狗冲里面挥爪低吼,栏里五六头猪回应了两声嚎叫,也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夸种族交流的,不过最后的结果却是栏里的猪都安安分分地趴伏在脏兮兮的稻草上,不再出声。 云溪又惊又喜:“我听说过牧羊犬,却是第一次见到牧猪犬。小黑,你可真能干。” 能干的小黑狗傲娇地抬起下巴睨了她一眼,迈开四肢跑向明堂,秦建国就站在明堂里,他显然来了有一阵了。 云溪一边卸下背篓,一边笑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拿了些柴火过来。”秦建国一边回道,一边走到她身边,一把接过她手中的背篓,让她累得汗流浃背的背篓,他却是单手就提起,又顺势将来娣的背篓也提了起来,云溪想拦都拦不住。 进了灶房,云溪发现灶台边不仅有柴火,便是水缸也灌满了,那缸有一米来高,可不是一两担水就能灌满的。 云溪眉头蹙起,在秦建国蹲在灶边欲要生火时,她出其不意地挽起他的左裤腿,绑着伤口的布带已经被药汁染成黄绿色,她伸手欲要解开布带查看,却被一只大手按住,男人抬头与她道:“我没事。” 云溪的目光却落在握住她手的大手上,秦建国猛地反应过来,如触电一般缩回手,云溪趁机解开了布带,药渣掉落,伤口依然红肿,但比早上轻一些,她略松了一口气,扭头冲来娣道:“给秦大哥搬凳子过来。” 灶房里只有一张旧凳子,来娣应声搬过来,云溪不由分说将将秦建国按坐在凳子上,面色严肃地与他道:“接下来的活用不上你,你就安心在这坐着。”顿了顿又道,“别的药草一时找不齐,这马芷苋恰好有消肿的作用。” 说完就去背篓里挑出几株叶子肥厚的马芷苋,打了水洗涮了好几遍,然后碾碎给秦建国敷上,布带也清洗干净,在灶边烤干,最后给他绑上。 灶台上架着锅,米糠已经煮上,火光映照在云溪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暖色,秦建国的目光不知不觉中落在她的脸上,但在她抬头那一瞬猛地移开。 云溪抬头看到男人扭着脖子望向窗外,疑惑问他:“你在看什么?” 秦建国神色僵了一瞬,他很快站起来道:“没什么事,我回去了。” 安静了许久的小黑狗立刻跑到他的脚边,云溪没忍住笑,冲小黑狗叮嘱:“小黑,你帮忙看着你主人,不要让他干重活。等我这边忙完,我再回去做饭。” 也不知小黑狗听明白了没有,只冲她汪汪叫唤两声,就跟着它主人走出了灶房。 一人一狗走后不久,生产队长王洪田赶了过来,只打量了灶房一眼就皱眉问道:“柴火怎么这么少?” 云溪这会正在剁猪草,闻言起身回道:“我来的时候没柴没水,这些柴火还是秦大哥从他家里搬来的,水也是他挑的。” 王洪田皱着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我刚刚在庙门口碰上了建国,问他还不说,原来是给你搬柴担水来了。” 云溪被调侃得脸有些热,不过她没来得及回应,王洪田已经走到墙角扯开装米糠的麻布袋,望了一眼道:“米糠没少,我也就不记她偷盗了,不过那些少掉的柴火,我一会叫她送来。” 云溪愣了一下,王洪田回过身与她解释:“之前队上养猪的两人一个是你赵家婶子,一个是你陈家婶子,只是她们一个嫌累不愿干,一个倒是不嫌,揽了两个人活一个人包圆,为的是占两个人的工分,但不过几天的时间就把猪崽养瘦了好几斤,所以队上干部一商量,撤掉她换新人。三叔考虑到你们姐妹的情况,所以就把活派给你们。” 云溪听完顿时明白为何之前那妇人为何对她们姐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却原来是恨她们抢了她的活。 这可真是村子不大,事却不少。 嘴角扬起笑容,云溪朝王洪田承诺:“三叔放心,我和来娣会尽心照看猪圈里的猪,若是不能胜任,我们姐妹立马让贤,绝不损害队上的利益。” 王洪田赞赏点头:“要的就是你这份责任心,遇上困难就去找你三婶,她可是养猪的能手,家里每年养的猪都在两百斤左右。” 这个时代没有饲料,只用米糠和猪草喂猪,一年养到两百斤很是不错了,这队上的猪养到一百五十斤便算是完成任务,所以王洪田这会这般夸赞妻子。 云溪也很是钦佩,立刻顺杆爬:“今天晚了,明天我去三叔家跟三婶请教。” “行,我回去就跟你三婶说,你明天中午过来,顺道在我家吃午饭。” 云溪却婉拒:“明天中午我吃过饭再去。” “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王洪田摇头。 云溪微笑,但态度坚决,王洪田知道劝不动,便又唠了两句别的,看了一圈猪圈里的猪才离开。 灶台上的锅烧开了,米糠煮软了,云溪将剁碎的猪草一边倒入一边搅拌,很快碧绿的猪草煮成了黄褐色,与米糠混成一团,蒸腾的热气扑了她一脸,汗水滚落。 第四十六章 兄妹 猪食的味道从灶房飘出去,原本被小黑狗教训得安分的猪又嚎叫起来,还有用头撞栏的。 云溪将猪食舀入桶里,又加了两瓢水进去,与来娣一起抬着出去。 猪嚎声越来响亮,有些猪跳起来要越狱,但无一例外被栅栏挡住,越狱失败。 越靠近猪栏,气味越是浓烈,猪栏里铺了稻草,猪们吃喝拉撒睡都在上面,三五天就该更换一次,但原来负责的猪倌不知道多久没换了,那股猪粪味浓烈得云溪快要喘不过气来。 “姐,我来吧。” 来娣见她脸色难看,主动揽了喂猪的活。 栅栏边上便是石槽,来娣用勺子舀了猪食倒进去,饿了快一天的猪却是等不及,跳起来朝勺子咬去,却是差点咬住来娣的手,云溪看得心惊,抄起一旁的棍子将那头猪敲打下去,又顺势将其他猪都赶来。 来娣趁机将猪食快速倒进去。 栏里的猪嗷呜扑上去,争抢得猪食四溅,看得云溪都有些心疼:“我都吃不饱,你们居然还浪费?” 好吧,就算再饿,猪食她也是不吃的。 不过,浪费总归是要不得的。 她一棒子扫过去,就把抢得最凶的耳朵上长了块黑斑的猪赶到一旁,另几头乘机多吃了几口,急得黑斑猪嗷嗷叫唤,不顾她的“杀威棒”扑回了石槽与同伴抢食,这一次飞溅出来猪食少了许多,云溪收回了木棒。 其他猪圈如法炮制。 不过一锅猪食显然不够二十多头猪吃,姐妹俩又速度煮了第二锅,第三锅,及至将今天扯的两筐猪草连同二十多斤米糠都煮了,那些猪都没吃够,嗷叫着撞栅栏,被云溪一番“杀威棒”教训,可算哼唧着趴了回去。 忙完这一切,天色就快黑了,云溪精疲力尽,但她还不能休息,她带着来娣赶回秦家老屋做晚饭。 小庙与秦家老屋倒是不远,走了两分钟就到了老屋跟前,然后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小黑狗跑到灶房门口冲她们汪汪叫,似乎在催促她们赶紧进来吃饭。 云溪叹了口气,某个男人果然不听话。 但这心里却又暖洋洋的,累极回家有人给做好饭等着的感觉真好。 “我和来娣先清洗一下。” 云溪冲灶房里头说了一声,就拉着来娣去压水井,秦建国从灶房里走出来道:“屋里有热水。” 让一个不甚熟悉的男人给自己准备洗澡的热水,云溪脸烧得慌,飞快拒绝:“不用,天气热,井水消暑。” 秦建国望着她有些急乱的背影,心头生出一丝疑惑。 “汪汪。” 小黑狗挠他的裤脚,秦建国低头与它道:“等人齐了就开饭。” 忙碌一下午,衣服汗湿又干透,上面还沾了不少猪食,有轻微洁癖的云溪恨不得从头到脚搓洗几遍,但听着屋外头小黑狗的叫声,她放弃了这念头,飞快地清洗了一遍。 来娣的速度比她更快。 一刻钟后,她打开了房门,提着洗澡水出门,就与不远处的秦建国目光相对,她脸上登时有些烫,望见秦建国走过来替她提水,她闪避道:“我自己来就行。” 秦建国伸出的手顿住,望着她认真道:“你叫我一声哥,我们便是兄妹,你不用有太多顾忌。” 云溪怔住,手里的水桶就被秦建国拿走,三两步走到屋边沟槽,哗啦倾倒出去。 他的动作迅速又利落,水声让云溪醒过神,她很想问他一句,之前那个让她自重的男人哪里去了? “去吃饭吧。”秦建国回过身,招呼她一声就提着水桶去井边清洗,动作自然得很,让云溪一时间说不出那句质问的话。 兄妹是吧,也不错。 云溪嘴角扬起笑,招呼来娣一道去灶房。 红薯米饭,却是干的;瘦肉炒韭菜,肉多韭菜少,云溪惊愕,旋即想起家里没有菜,这些韭菜还是昨天她和来娣去野地里挖的野韭。 小黑狗扒着她的裤脚汪汪叫唤,显然是饿极了,云溪单独给它盛了一碗倒入石槽里,小黑狗埋头就吃起来。 从这天起,小黑狗饿了,若是秦建国不在,它便去扒云溪的裤脚,当然这是后话。 秦建国很快回了灶房,三人围坐灶台吃饭,云溪夹了一块肉入嘴里,她做好了味道奇怪或者太咸太淡的准备,却不料咸淡适宜,味道也不错,她很惊喜:“你居然会做饭。” 秦建国奇怪地看向她,她忙解释:“这个地方男人会做饭的少,我大伯就从不做。” 她把云光祖扯出来举例子,实则是她在后世见到太多不会做饭指望娶个妻子回来伺候的男人。 秦建国不知道她这番心里,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在家里从小做饭。”顿了顿又道,“部队有时会在野外,做饭是一种生存技能。” 说到军队,他眼底的神采都变得不一般,云溪笑着夸赞:“部队真是一个培养人的好地方。” 秦建国“嗯”了一声,低头扒饭。 云溪望着他的伤腿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吃过饭,她抢着清洗了锅碗,然后查看他的伤腿,见没有问题就没再重新上药。 如今治安好,猪圈并不用人夜里守着,但云溪还是准备去看一眼。 “我陪你去。” 秦建国起身走到她身边,小黑狗立刻跟上,云溪便与他道:“让小黑陪着我就好,你的腿要养着。” 说完,招呼小黑跟她走,小黑却不动,只仰头看向秦建国,秦建国冲它点头:“去吧,保护好她。” 小黑狗立刻汪了一声,撒开腿跟上云溪,云溪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狗这么机灵,不会成精了吧。 猪圈里的猪听到她到来的声音原本有些不安分,但听到小黑的叫声,立马安分了,很快发出呼噜声。 云溪检查了门窗无误,便领着小黑狗回了老屋。 梳洗一番上了床,来娣握着她的手打着轻鼾,云溪给她拉了被子,然后阖上眼。 忽然,她睁开眼,她看到床边出现一个跟她长得一样的姑娘。 不,不是跟她长得一样,是跟她现在这具身体长得一样。 “你是……云招娣?”云溪试探着问道。 第四十七章 占便宜 夜深人静,窗外月光透进来,床前飘着一个姑娘,云溪第一时间觉得见鬼了,但想到自己在对方眼中怕也是鬼,于是镇定下来,询问她是否是云招娣。 那姑娘微笑点头。 云溪心底一突,苦涩地问道:“你是来要回这身体的吗?” 她很不舍,但没办法,因为她才是侵入者。 云招娣没有回应她,而是将目光投向床上的来娣,眼神里透着温柔。 月光下,云招娣的身形越来越淡,云溪忍不住催她一声:“你要是来拿回身体的,就赶紧行动,不然你的魂就散了。” 云招娣闻言转过头看向她,干瘦的脸上浮现一丝笑:“你会替我照顾她对不对?” 云溪一怔,云招娣又道:“替我照看她长大,身体给你……” 云招娣的声音越来越飘,话未落,模糊的身形就在月光下消散…… “姐,你怎么了?” 来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溪猛地从床上坐起,惊疑地转头看向来娣,来娣也惊疑:“姐,你头上全身汗,是做噩梦了吗?” 云溪抬手摸了把额头,湿漉漉一片,她喃喃道:“是梦吗?” 一缕晨光自窗外照在干瘦的手上,云溪回想月光下见到的一切,她明白,那不是梦。 转身握住来娣的手,云溪郑重对她道:“来娣,我会照看你长大。” 来娣一愣,小脸上很快露出笑容:“姐姐不是一直在照看我吗?” 云溪闻言猛地醒过神,是啊,她一直在照看来娣,便是没有云招娣的嘱托,她也会照看来娣,当作亲妹妹照看。 心念通达,云溪笑着一把将来娣拉起来:“天亮了,起床了,姐带你去打猪草。” 来娣看着姐姐开心,她也开心,不过还是忍不住嘟囔一声:“姐姐昨天打猪草还是跟着我学的,我都看到了。” 形象崩塌的云溪:“……” 来娣忙补救:“姐姐那天发烧可能烧得过了,忘记一些事也正常。” 云溪笑呵呵掐着来娣的脸蛋:“我家来娣就是聪明。” 得了夸奖的来娣顿时笑弯了眼。 天光刚亮,草地上露水深重,姐妹俩背着背篓上了山坡,云溪一边打猪草,一边采摘遇到的草药,以及能入口的野菜。 这个时节溪边的蕨菜长得尤为好,枝嫩芽卷,不管热炒还是凉拌都极为爽口。 只是蕨菜含有“原蕨苷”,会导致癌症发病率提高,不过致癌跟食量有关,只有不长期大量食用就可以。 而且蕨菜有清热解毒、杀菌清炎之功效,对腿伤红肿的秦建国恰有好处,所以云溪采摘一把蕨菜。 过了一个来小时,东边的山头被太阳映得通红,云溪就招呼来娣回秦家老屋。 看到她们回来,小黑狗汪汪叫了两声,云溪当它是在欢迎,笑呵呵地跟小黑狗打招呼,小黑狗瞥了她一眼,甩着尾巴跑回灶房。 灶房里饭热菜香,云溪打眼一瞧,就看到锅里炒的肉,全是肉,心疼她忍不住冲盛饭的秦建国道:“秦大哥,肉不多,咱们省着吃。” 穿越到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不过一周,云溪已经捡起了节俭的美德。 秦建国打饭的动作一顿,与她道:“肉都在锅里了。” 云溪:“……”得,想省也没肉可省了。 扬起笑脸,云溪与他道:“秦大哥多吃一些,你身上有伤,需要补充营养。” 秦建国打量对面黑瘦姑娘,觉得她更需要补一补,于是往铲了一勺子肉在她的碗里。 相互推让,三人吃完早饭。 来娣去洗碗,云溪按住秦建国给他的伤腿重敷了药。 “你留在家里,我和来娣去喂猪。” 云溪嘱咐他一声,便背起装满猪草的背篓与来娣前往小庙。 秦建国望着那两个被背篓压弯了腰的单薄身影,神色中透着挫败,他忍不住捶了捶伤腿。 路上,云溪眉头也蹙着,她发现秦建国的腿伤虽没有加重,但红肿也没有明显消退,继续敷草药怕是效果不大。 二十多头猪的嗷嗷叫唤打断了她的思绪,跨入小庙中,却见到昨天那妇人正从板车上卸柴火,扭头望见她,狠狠骂了一声:“告状精。” 云溪挑了挑眉,背着背篓继续往灶房里走,妇人被她这漠视的态度激怒了,一把扯住背篓,张口骂道:“你这人是不是有病?我从猪圈里搬走的柴火是集体的,又不是你家的,你用得着在王队长跟前给我上眼药……哎呦!” 云溪顺势卸下背篓,妇人没个防备,沉重的背篓一下子砸在她的脚背上,痛得哎呦叫起来,恼恨得想要推倒背篓,云溪先一步钳住她的手腕,冷冷道:“昨天傍晚王队长过来查看,发现柴火没了便断定是你偷拿走了,而我什么都没说。不过,你既然说我上眼药,那我告诉王队长你爱占集体便宜,正好坐实这罪名。” 妇人原本欺她是个闷葫芦,所以气不顺就找她撒气,但猛地被她钳住手腕,又被这番威胁,妇人慌了:“你,你空口白牙胡说,王队长不会信的!” “你这一车柴火不就正好是证据吗?”云溪放开她的手,指着板车笑道。 妇人的脸一下子红了又白了,不过她还有点急智,扯着嗓子喊:“我那是借,我现在还回来了,谁也不能将罪名扣我头上!” 云溪望着妇人色厉内荏的模样,摇头笑道:“是借还是偷,咱队上的社员都有眼睛,我去找人过来评理。” 说完,就转身往外走,妇人彻底慌了,一把拉住她哀求:“招娣丫头,婶子一时猪油蒙了心,你就原谅婶子这一次。” 云溪望着妇人没说话,显然是不准备松口。 妇人却是真心急了,这事要是捅出去,她的名声臭了不算,她家里马上要说亲的女儿也会受到影响,她一咬牙道:“丫头,你帮我瞒下这事,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跟婶子说。” 云溪顿时笑了:“婶子说的是真的?我有要求都能提?” 妇人顿时警惕起来:“我可没钱。” “放心,我不要钱,就是请婶子帮忙打三天猪草而已。”云溪笑眯眯道。 第四十八章 她是你能惹的吗? 妇人便是王洪田口中的陈家媳妇,听到云溪这要求,脸唰的黑了。 陈家媳妇原是猪倌,最是清楚这二十多头猪一天能吃掉多少猪草,一个人便是全天扯猪草都只能将将够上它们吃的。 当初她就是偷懒,不肯辛苦扯猪草才将二十多头猪养瘦了,也因此丢了养猪的活。 越想越不划算,陈家媳妇张口否决:“不行,我要上工,没工夫给你扯猪草。” 云溪勾起唇角:“那我就没办法了。” 她猛地一挣,将袖子从陈家媳妇手里挣出,陈家媳妇急的又拉住她:“咱们再商量商量。” “没得商量。”云溪一口咬死。 恰在此时,一个村民从庙前走过,云溪作势要喊,慌得陈家媳妇立刻捂住她的嘴,咬牙道:“行,我答应了!” 云溪扯开她的手,笑眯眯地冲陈家媳妇道:“婶子是好人,我会跟村里人说婶子心疼我们姐妹人小力弱,主动帮我们打猪草。” 陈家媳妇恨得牙根疼,怒道:“别给老娘弄幺蛾子,老娘应下的事就不会反悔。” “那侄女就等着婶子送猪草来。”云溪笑眯眯地冲她摇手。 陈家媳妇气得一把将板车上的柴火显掀下去,推着空板车往外走。 云溪在她身后提醒道:“婶子,一天的猪草至少得八背篓,千万别少了,也不要扯杂草泥块凑数,不然就不算的哦。” 被她说中心中打算的陈家媳妇差点被门槛绊住,她想放两句狠话,但怕惹恼了云溪,最后只不甘愿地说了声“知道了”,然后飞快推车离开。 全程背景图的来娣这才冲到云溪跟前,两眼发亮:“姐,你太厉害了!” 云溪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不是我厉害,是她将现成的把柄往我手里送,要是不占回便宜,那可太亏了。” 这话一出口,云溪猛的意识到这有教坏小朋友的嫌疑,又补充道:“也是对方上赶着欺负咱们,不然姐也不会欺负她。” 来娣似懂非懂地点头:“别人欺负我们,我们再加倍欺负回去对吗?” 云溪:“……算对吧。” 来娣杏眼弯了起来。 云溪忙提醒:“反欺负回去可以,但不能违规犯法,最重要的是不能被人抓住把柄,最好占据道德最高点。” 来娣迷茫摇头:“姐,我听不太懂。” “没事,姐以后送你去上学,你就慢慢懂了。” 来娣杏眼唰的亮了,但很快摇头:“读书要花钱,我不去上学。” 来娣的懂事让云溪心底软得一塌糊涂,揉着她的脑袋道:“咱们现在养着猪,等年底算工分发了钱,你就能去上学了,而且这钱还是你自己挣的。” 来娣满脸不可置信,抓住她的手追问:“姐,我真能自己挣钱交学费?” “一学期的学费才五六块钱,咱要是将猪养好了,除了换粮食,还能剩下二三十块钱,足够你交学费了。”云溪肯定地说道。 来娣开心得小脸都红了,立刻保证:“姐,我一定将猪养得肥肥壮壮的!”然后拖起装满猪草的背篓往灶房去,“我去煮猪食,不能让猪饿瘦了。” 看到来娣打了鸡血的模样,云溪摇头失笑,跟着进了灶房。 同一时间,陈家媳妇推着板车回了自家,立马扯出背篓冲大女儿道:“赶紧去打猪草,一天八背篓,不许拿杂草糊弄老娘。” 陈家大女儿听懵了:“娘,不是你让我在家躲太阳的吗?这要出去打猪草,我好不容易白过来的脸又得晒黑了。” 陈家媳妇瞪眼:“你都快嫁不出去了,在家躲什么太阳?” “孩子他娘,你胡扯些什么?”陈老三从堂屋走出来,不满地冲自家婆娘骂道,“你是不是又在外头闯祸了?” 陈家媳妇脸上露出心虚,陈老三怒道:“你到底闯了什么祸,还不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陈家媳妇被丈夫吼得脸有些白,低头小声将事情说了,又恨恨道:“云招娣那丫头太可恨了,他爹你有没有法子教训她?” 陈老三听着前头还能忍住,及至听到自家婆娘让他想法子教训云招娣,忍无可忍地抄起边上的一根棍子就朝她身上抽去:“你个蠢货,办了蠢事不懂得藏着掖着,还上赶着招惹人,人云招娣是你能惹的吗?” 陈家媳妇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棍子,疼得痛叫起来:“她云招娣怎么就不能惹?以前我让她帮我清理又脏又臭的猪圈,她不老老实实做了。” 她就是不服气,原来谁都可以欺压的闷葫芦,怎么就突然硬起来了,还逼得她答应打三天的猪草,她咽不下这口气! 陈老三冷笑:“你也说了以前,以前她是死了爹娘只能在大伯家讨口饭吃的孤女,当然谁都可以欺负。但现在,她嫁给了秦建国,她有秦建国护着,你就是忘了十年前秦建国那小子出手有多狠,也不该忘了两天前被他卸了膀子的彭二。” 陈家媳妇听到这脸都白了,她当然没忘两天前的事,那是秦建国去云家接了云招娣,彭二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了云招娣几句,就被秦建国一招卸了膀子,如今彭二还一直喊着膀子疼,却不敢上秦家老屋讨说法。 “知道怕了,那就安分点。”陈老三警告她道。 陈家媳妇缩了脖子,苦着脸道:“那可是20多头猪的猪草,我还要上工挣工分,哪有功夫去打猪草?” “你惹事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没工夫?”陈老三怒骂她一句,转头冲大女儿道,“你三天辛苦一些,带着草帽出去打猪草。” 陈家大女儿可不是个肯吃亏的:“我不去,我都快嫁出去了,还不兴我在家养几天?” 陈老三怒目,扬起手里的棍子:“你翅膀硬了,想找打不是?” 陈家大女儿立刻跑开,有恃无恐地喊道:“打伤了我,你们还想不想换彩礼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打算。” “老子打断你的腿,再把你往深山里一卖,一样少不了钱。” 第四十九章 请教 陈老三怒骂着追打过去,陈家媳妇忙拦住他:“他爹,真要卖到深山那就是一锤子买卖,不划算,还是找个条件好的人家嫁过去,以后还能帮衬她弟弟。” 陈老三拿眼睛斜她:“我不打她,那三天的猪草你自己去扯?” 陈家媳妇神色僵住。 云溪不知道陈家因为打猪草的事动上了手,姐妹俩煮好猪食,给二十多头猪喂了早上这顿,又给猪圈铺了一层干净稻草,期间免不了与猪们斗智斗勇,弄得身上沾了猪食和稻草。 将身上清洗干净后,她便带着来娣去了生产队长王洪田家。 一到王家,姐妹俩抢着帮王家老太太扫院子,喂鸡喂猪,还帮她照看王家最小的孙子,也就是王洪田的小儿子。 等到中午下工的人回来,王老太太就冲儿子儿媳夸赞云溪姐妹勤快。 扛着锄头的王洪田愣一下,旋即想起昨天的事,笑着冲他媳妇道:“她们姐妹是来向你讨教如何养猪,我让她们中午过来,谁想到她们居然赶早过来干活,真不知该说她们什么好。” 王洪田媳妇笑道:“都是懂事的孩子。放心吧,一会我将养猪的本事都交给她们,绝不藏私。” 云溪也是听到动静从后院赶过来,恰听到王洪田媳妇这话,她立刻顺杆子往上爬:“婶子,我们姐妹厚颜叫你一声师父。” 来娣乖巧地跟着喊“师父”,王洪田媳妇顿时乐得合不拢嘴,摆手道:“什么师父不师父,婶子就是会养猪而已,当不得你们叫师父。” “都说行行出状元,婶子是养猪状元,这声师父自然是当得起的。”云溪诚恳地说道。 若是旁人说这话,王洪田媳妇当对方冲着丈夫生产队长的身份朝她拍马屁,但云溪个子矮看着像是个孩子样,往日又是个闷葫芦,这突然神色诚恳地夸起人来,自是让人觉得她这话发自肺腑,,让听的人再高兴不过了。 王洪田媳妇亲热地抓住云溪的手:“为了你这声师父,婶子也得将一身养猪的本事教给你。你跟我来后院猪圈,我一点点跟你说。” 云溪自是感谢,跟着她来到后院猪圈,看到里面的猪崽却是比小庙里的大了两圈,但据王洪田所说,他家的猪崽跟小庙里猪是同一批。 王洪田媳妇神色里透出得意,指着栏里正在抢食的猪说道:“我养猪就三个要点,一是猪圈要干净,勤铺干稻草,也要勤清猪粪。” 说到这,她转头冲丈夫道:“猪圈太脏,招娣姐妹都是姑娘家,你得安排男社员们去清理猪圈。” 王洪田没有犹豫地点头:“反正要安排他们挑猪粪,让他们顺带清理猪圈也不费事。” 对于男人不费事,但对于两个单薄的姑娘可是极费事的。 云溪感激不已,拉着来娣跟王洪田夫妻一块鞠躬道谢,却惹得王洪田不太高兴,一手一个拉起她们道:“你们叫我一声三叔,我照看你们是应该的,你们要是再这么客气,以后就不要上我家门。” 看到王洪田严肃又认真的神色,云溪其实有些懵,她其实不太适应王家人给予她们姐妹的热情和帮助,所以刚刚才会郑重道谢。 来娣更是不知所措,拉着云溪的袖子躲在她身后。 王洪田媳妇见此,抬手打了丈夫一下:“看你把招娣她们吓得脸都白了。她们还是孩子,一时不明白,你是长辈,慢慢教就是了,不兴吓唬她们。” 云溪转头望向王洪田媳妇,后者摸着她的头道:“孩子,婶子知道你之前在云家过得不好,只是之前我家不好伸手管。如今你嫁了人,又把来娣也带了出来,婶子就知道你是个有魄力的。但是你现在毕竟还小,有些事想不周到,夫妻相处也会遇到不懂之处,还有生活上的一些困难,你尽管来找婶子和你三叔,我们能指点你的一定会告诉你,能帮你解决的困难,也尽量帮你解决。” 云溪听着,鼻子莫名有些发酸,张口想要说谢谢,但想起刚刚王洪田的态度,她改口道:“三叔,三婶,我记住了。” 王洪田笑了,揉着她的脑袋道:“这才像样。” 云溪偏头躲开,嘟囔一声:“我都嫁人了,三叔别再当我是孩子。”虽然这婚是假的,但不妨碍她拿来当挡箭牌避开长辈们摸脑袋。 王洪田有些讪讪地缩回手:“你个子太矮,跟十来岁的孩子一样,三叔一时忘了你嫁了人。” 云溪:“……” 扎心了,老叔。 王洪田媳妇名叫袁桂芳,被云溪绷紧的小脸逗乐,忍不住摸了一把:“来,咱们继续说养猪。要点第二条是猪要吃得好,吃得多。” 云溪刚开始养猪,很多都不懂,所以只是将三婶的话记到脑子里,来娣却是提出了问题:“三婶,一样的米糠和猪草,如何能让猪崽多吃?” 袁桂芳赞赏地望了来娣一眼,俯身小声与她道:“三婶这有个小窍门,喂猪前往猪食里添勺盐,猪崽就会多吃也不挑食。” 来娣唰地瞪大了杏眼,又圆又亮,仰头冲王洪田问道:“三叔,队上的猪给配盐吗?” 王洪田俯身与她道:“队上不给配盐,但三叔可以送你一袋盐。” 来娣先是失望,然后面露惊喜,但她并没有应下,而是征询地望向云溪。 云溪刚要开口,王洪田冲她道:“就一包粗盐,不值什么。” 云溪笑靥如花:“侄女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客气啥,你们过好日子,三叔就高兴。”王洪田乐呵呵的,又邀请她们姐妹吃午饭,但云溪以秦建国已经做好饭为由,很快离开了王家。 至于养猪第三条要点,便是让猪睡得好。 猪圈毕竟是脏的,春天之后,蚊虫就多了,云溪需要采集驱蚊草焚烟驱蚊。 当地多艾草,她准备下午去采集一些。 不过她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舒缓的音乐,因为据说后世养猪场养猪都给放音乐,为的就是让猪睡好长膘。 想到这个时代都是激昂的革命歌曲,云溪将给猪放音乐的念头从脑海里甩出去。 第五十章 敌意 傍晚的时候,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推着一板车猪草到了小庙,眼睛往四周打量,等云溪出来后,张口冲她问道:“秦建国没来吗?” 对方突兀的问话让云溪一愣,打量对方比村中姑娘略白一分的脸,圆脸庞,五官不算出色,但凑在一起还算耐看,在村中未嫁的年轻姑娘中算是不错,只是对方瞥向她的眼神里透着倨傲,还有一丝敌意。 云溪目光闪了闪,张口问道:“你跟秦大哥很熟?你要找他的话,去秦家老屋找吧,他一般都在那。” 年轻姑娘的脸色变得不好看:“云招娣,你是故意气我对不对?” 云溪疑惑,这姑娘在说啥? 其实,自从昨晚云招娣的灵魂彻底从这具身体离开,她发现原主那些记忆也跟着消散的灵魂一起消失了。当然,她原先翻找过的记忆她大致还记得,但是眼前的年轻姑娘,是她穿越过来后第一次见,所以她不认识,也不知道云招娣与这姑娘到底有什么恩怨。 她这迷茫的神情,却让年轻姑娘更加生气:“云招娣,你装,你继续装,我们一个村子长大,我就不信你不认得我。” 来娣听到动静从灶房里赶出来,怯怯地望了年轻姑娘一眼,拉着云溪的袖子轻声提醒:“姐,她是陈玉香,村头陈家的大女儿。” 云溪恍然大悟:“你是陈家婶子的女儿,这些猪草你是替她送来的吧。”她指着板车上的猪草问道。 陈玉香气的脸都红了,指着云溪骂道:“云招娣,你别装模作样!你骗我娘替你打猪草的事我不跟你计较,我来只是要告诉你,秦大哥的腿瘸了,不然他绝不会娶你这丑八怪!” 云溪眨了眨眼:“原来你喜欢秦大哥……” 她话未说完,陈玉香已经叫了起来:“谁说我喜欢他,你别胡说!” 陈玉香急切地否认,落在云溪眼里却是欲盖拟彰,她不由得好笑,走出明堂朝陈玉香走去,但陈玉香却慌得倒退:“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没有的事,你不能污蔑我的名声,我可不像你那么不检点,黑夜里跑到秦大哥家里勾引他……” 云溪原本是想好意告诉陈玉香她与秦建国只是假结婚,鼓励陈玉香大胆去追求陈建国,只是这份好意还未显露,就被陈玉香那句不检点击得粉碎。 一把钳住陈玉香的手腕,云溪冷冷对她道:“你这才是污蔑,咱们这就去王队长那评理去。” 陈玉香立刻挣扎:“我不去,王队长能捋了我娘养猪的活给你,他肯定会偏向你。” 说完,猛推云溪一把,掉头就朝外跑,却在庙门猛地止步,结结巴巴地喊道:“秦……秦大哥,你怎么来了?” 庙门前站着的确实是秦建国,也不知他这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听到多少话,陈玉香慌得不行,但秦建国却回应陈玉香的问题,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望向云溪。 陈玉香那一推用足了力气,若非来娣及时冲过来扶住她,云溪还真得跌一跟头,刚稳住身形就对上了秦建国的视线,她愣了一下问出了与陈玉香一样的问题:“秦大哥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这有什么要帮忙的。”秦建国回道。 云溪笑了,目光落在他跟前的陈玉香身上:“那你来的可正是时候,陈玉香同志说我不检点勾引你,你帮我澄清澄清。” 秦建国觉得她浮在脸上的笑很怪,但又不知为何怪,却在听到她的话后沉了脸,目光锐利地射向陈玉香,后者脸上的血色唰地褪下,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听村里人说的……” “谁说的?”秦建国盯住她追问。 “我,我不记得了,你别问我。”陈玉香哽着声丢下这话,就冲出了庙门,连推来的板车都忘了。 云溪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啧了一声,摇头冲秦建国道:“秦大哥,你刚刚错过了一个喜欢你的姑娘。不过,你要是现在去追,应该能追回来。” 秦建国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别胡说,她家里正在给她安排相亲。” 云溪更惊讶了:“她在相亲你都知道,你这么关心她,难道你们之前真的有情意?那我得赶紧追上去与她说清楚。” 她说着往外跑,却在与秦建国错身时被一把抓住,她低头望着手臂上那只手掌,秦建国触电一般缩手,轻咳一声道:“我与她没关系。” 云溪抬头望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不料他转了话题:“你这完事就回家,饭菜做好了。” 云溪有些遗憾,冲他摇手:“你先回去,我给猪圈熏了艾草就完事。” 秦建国的目光落在明堂上那堆艾草上,大步走过去抱起艾草,分成一束束往猪圈的窗户上插去。 云溪追过去提醒:“焚烧艾草驱蚊的效果会更好。” 秦建国动作没停,不疾不徐地说道:“猪圈撒了干稻草,焚烧艾草有可能引起火灾。” 云溪的脸顿时热了,强行挽尊:“我是打算在窗外熏熏。” “姐,在窗外熏蚊子,会把蚊子熏到猪圈里。”来娣小声道。 但是这个音量,云溪肯定秦建国听到了,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养猪我是外行,以后我听你们两个内行的。” 秦建国扭头望向她,云溪以为他要继续指教,却听得他道:“艾草插完了,回家了。” 回家? 云溪怔了一瞬,然后扬起笑脸点头:“回家。” 只是,那是秦建国的家,不是她和来娣的家。 等到秦建国找到想要结婚的姑娘,她和来娣就得搬出去。 这原本也是她的打算,只是她盼着能在秦家老屋住上两三年,到时政策宽松了,她带着来娣去哪都行。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刚刚跑掉的陈玉香明显对秦建国有心思。 她不能这么自私,为了有个安身之地就拆散陈玉香和秦建国这对有情之人。 她和来娣搬到小庙里住也是可以的,还能方便她们养猪。 就是气味太大了点。 云溪皱起了鼻子。 第五十一章 采药 中午王家送了她一篮子豆角和辣椒,晚饭就是红薯粥和一锅辣椒炒豆角,菜里放了几块油渣,添了肉香,味道很不错。 晚饭后,云溪尝试跟秦建国谈陈玉香的事,但刚开了头就被他岔开话题,云溪琢磨他要么真对陈玉香没心思,要么觉得自己伤了腿,不想耽搁人姑娘。 既然如此,她还是先想法给他治好腿。 第二天早饭后,云溪从家里找了个小背篓,又找把长柄的砍柴刀放入背篓,临走前被秦建国看到,他立刻问道:“你带砍柴刀做什么?” 云溪目光闪了闪,回道:“我去北面的山脚找草药,砍柴刀能防身。” 秦建国的眉头凝起:“若是为我的伤腿采药就不必了,我明天去镇上卫生所拿消炎药。” 云溪笑道:“给你伤腿消肿的草药这片山坡就有,用不着去北面的山。我去那是为了采集些值钱的草药卖到收购站去。” 秦建国闻言默了一会,然后提醒道:“山脚没事,但不可入深山,山里野兽多。” 云溪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有了昨天陈家送来的猪草,来娣一个人就可以照看那二十多头猪,她可以放心去深山碰运气。 至于山脚……她便是忙乎一年可能都挣不来买银针的钱,那可是三百块。 穿村过河,云溪走了约莫一小时才到北面群山的脚下。 扫过山脚,果然没有收获,云溪义无反顾地上山。 山区春夏雨水多,一片乌云飘来就下一场大雨,但在山的另一头或许还是艳阳天,造成了东边下雨西边晴的奇景。 刚入山,云溪就赶上了这么一场雨,她躲在一颗高大的松树下,直到乌云飘走才走了出来,水汽充盈,草木悬着水珠,阳光一照,耀眼的光,彩色的虹,让人如坠仙境。 云溪迷醉了好一会,才终是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寻找名贵草药。 在收购站的草药价目上,她记看到最贵的两味药分别是铁皮石斛和灵芝,这便意味着当地群山里必然有这两味药材。 灵芝自古有“仙草”之称,铁皮石斛也不遑多让,不过这两味药都在海拔千米之上的深山里,寻药之路显然不易。 她从背篓拿出砍柴刀,沿着前人踩出的山路前行,不时用砍柴刀拍打四周草丛一二,惊走其间的蛇虫,也惊得藏在树上的松鼠抱着松子逃走,鸟儿扑腾飞起,发出一声声鸣叫,悦耳之极。 只是刚下过雨,脚下山路泥泽,云溪穿着旧布鞋不时打滑,每到这时,她便会抓住边上的藤蔓借力稳住身形。 山越爬越高,林越来越深,茂盛的草木掩盖了往年踩出的山路,从树叶缝隙中透下来的细碎阳光,照在身上也不怎么热了,云溪估摸着差不多高度了,开始往两旁寻找药草。 此时是五月,正是铁皮石斛生长之季,叶狭长,青绿色;茎直立,圆柱形,里面藏着丰盈的汁水,粗约2-3毫米,长有十厘米左右;这季节也恰是花季,萼片和花瓣黄绿色。 不过这个时节也是漫山野花开放之际,铁皮石斛的花杂加在其中很不显眼。 云溪弯着腰,拨开藤草与野花,在岩石上与树根处慢慢搜寻。 太阳升到中天,又慢慢朝西边滑去,云溪身上沾满了草屑,手背被荆棘划出一道道红痕,但还是没有找到半颗铁皮石斛。 至于灵芝,更是没影。 她揉着酸胀的后腰,抬头望了眼太阳,犹豫着是不是要往上爬一段,余光忽然瞥见南面一块岩石,头皮瞬间发麻。 因为岩石上趴着一只皮毛上带着古钱状黑环的动物,似察觉到她的目光,它睁开眼睛,阳光下,它的瞳孔泛着幽光。 这一瞬,云溪瞳孔紧缩,下意识地想要掉头就跑,但又生生止住,因为一旦掉头逃跑,就会将后背露出,再无幸免,毕竟人是无法跑过豹子的。 心脏剧烈跳动,云溪手脚发凉,她在极力想着如何逃出生天,但大脑一片浆糊,想不出法子,只模糊记得不能惊慌,不能逃,不能低头,不能摆出进攻的姿势。 汗水从额上流下,直流到眼睛里,但她不敢擦,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豹子就会扑过来。 眼睛直直地望着豹子,汗水顺着下巴,啪叽砸在脚面上。 这水滴声仿若一个信号,豹子忽然张开了口,云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手中砍柴刀,豹子却在这时合上了嘴,它打了个呵欠。 而后起身,慢悠悠爬下岩石,朝与她相反的草丛爬去。 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远,及至听不到动静,云溪嗖地蹿到那块岩石,岩石侧面开着一丛黄绿色花朵。 那是铁皮石斛! 遍寻不着的铁皮石斛,居然就长在豹子歇息的岩石侧面,云溪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在危机关头,依然记挂着采药。 但药材在前,就算怕得要死,她依然冲过去拔了,手在抖,却坚定地拔出来,土都不抖,丢入背篓中,而后,拔腿就跑! 一直跑,顺着山下跑,不知滑到几次,也不知手背划伤几处,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树枝划过脸颊,她不管不顾,只一个劲往下跑,及至前方山路上碰到一人。 是个上山砍柴的老农,望见她急冲下来,立刻避到一旁,又喊住她:“女娃子,你跑啥子呦?可是在上面碰上了啥子东西?” 喊声入耳,云溪一下子醒过神,身体却也随之一软,她连忙扶住边上的松树,大口大口喘气,望见老农一脸好奇地打量她的背篓,她心中一凛,立刻回道:“我没碰上东西,就是看到太阳快落山了,我要赶回家,要是回去晚了,我爹娘要棍子抽我的。” 老农也不知信没信她的话,倒也冲她点头:“女娃子不该单独上山,你赶紧回家去,别让家里人担心。” 云溪谢了老农的提醒,侧身与老农擦身而过,等到看不到老农的身影,立刻蹿入道旁的松树林,捡了一片蘑菇丢入背篓里,严严实实地盖住了篓底的铁皮石斛。 第五十二章 大喜大悲 云溪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回到南陡村。 来娣在村口等着,一见她就扑过去:“姐,你终于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我和秦大哥就要去山里找你了。” 来娣扑了她一个满怀,也撞到她身上的伤口,她冲到嗓子眼的呼疼声在撞上秦建国的目光后,立刻咽下去,扯出一个笑,轻拍来娣的后背安慰她:“我没事,只是寻药忘了时间,等想起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所以回来就晚了。” 来娣对她的话一向不怀疑,只央求道:“姐姐以后采药不要再忘了时间。” 云溪点头应了,却察觉秦建国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她立刻往袖子往下拉,挡住手臂上的划痕。 天已暮色,又隔了两三米,他应该没看到什么吧? “汪汪——” 跟着秦建国的小黑狗忽然跑到她脚边,转着圈地嗅她身上气味,她莫名有些紧张,抬脚要避开它,就听到秦建国忽然问道:“你今天遇到了什么?” 云溪神色微僵,很快笑道:“我就在山脚下转悠,能遇到什么?” 秦建国定定看着她,云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避开他的视线,转头问来娣:“我有些饿了,晚饭做好了没?” 来娣点头如小鸡啄米:“做好了,秦大哥炒了丝瓜,丝瓜是杨婶子送来的,她还送了我许多菜种,我今天已经开了一小片地,种下了韭菜……” 来娣叽叽喳喳地说着,秦建国的目光也从她身上移开,云溪暗松了口气,牵起一直兴奋说着菜地的来娣,慢慢往秦家老屋走。 这个时代,电线还未通到农村,这一晚他们是就着灶上淡淡的火光吃的晚饭,云溪尽量将自己置身阴影中。 不过洗澡的时候就彻底没有光了,云溪在卧室里简单清洗一遍,也没法查看身上的伤重不重,但膝盖碰水就疼,想来是之前在山上摔了两跤磕破皮了,与之相比,手臂上被草木划开的口子就不算什么了。 换好干净衣服,云溪提着水出门,淡淡月色下,一个黑影猛地笼罩住她,她惊得退了一步才认出眼前的人是秦建国,不由得问道:“你还没睡啊?” 没电没娱乐的农村,吃完晚饭若是不出门跟人闲话家常,便只有睡觉一件事可干。 秦建国没有回应她的问题,而是抬手将她手里的水桶拎走倒掉,然后回身与她道:“下次上山我陪你去。” 听到他这话,云溪心底咯噔一下,知道他已经识破她之前的谎言,也就无谓再遮掩,但也拒绝了他的好意:“你腿伤没好,不用陪我上山。”见他要开口,她忙保证,“我带着刀护身,不会有危险。” 秦建国皱着眉头望着她,云溪捂嘴打了个哈欠:“秦大哥,我困了,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说完,不等他回应,转身入房,拉上了房门。 避开了秦建国,却没能避开来娣,小姑娘抓住她的手紧张又小声地问道:“姐,你今天上山了?” “就爬了一小段山,捡了一捧蘑菇,明天姐给你做蘑菇汤喝。” 来娣被蘑菇汤转移了注意力,果然不再问她上山的事,云溪却在琢磨她带回了的那一簇铁皮石斛,约莫有一斤多重,卖到收购站能有十来块钱,但距离三百块太远了。 她明天还得去碰碰运气。 但若是再碰上那头豹子怎么办? 回想今天惊险的一幕,云溪依然心有余悸。 如今静下心来,她猛地想起前世在某个纪录片中听到有关豹子的解说,片中说豹一般不主动向人进攻,与人相遇时,也大多是与人两相对峙,数分钟后,只要人不乱动、乱跑或高声喊叫,豹便自动回避,走进密林之中。 她今天的遭遇恰好应证这个说法,她万分庆幸自己不曾掉头跑,也不曾做出进攻姿态,不然现在怕是一堆白骨了。 七想八想中,云溪迷迷糊糊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梦。 她在梦里骑着漂亮的豹子穿行了深山老林中,遍地都是铁皮石斛和灵芝,她高高兴兴捡了一路,直到前头是个悬崖,她才停了下来,提起背篓准备下山,然后发现……背篓是破的,石斛和灵芝全漏掉了! 大喜大悲之下,云溪一下子醒了,望着窗外的晨光,摇头失笑。 天上不会掉馅饼,她还是抓住晨光的好。 起床洗漱,给秦建国换了药,然后用油渣做了蘑菇汤,来娣喝得很美,就是小黑喝了一碗后也眼巴巴地瞅着锅里,云溪便将锅底汤倒入它的水碗里,小黑埋头舔食得欢。 以至于她背上背篓离家时,小黑狗跟了上来,云溪挥手赶它:“别跟着我,回去守着你家主人去。” 小黑晃了晃尾巴,转头望向灶房门口站着的主人,云溪趁机飞快离开。 临近中午,云溪再次爬到昨天找到铁皮石斛的那块岩石旁,没有看到那头豹子,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以那块岩石为中心,云溪寻找铁皮石斛。 或许是昨晚那个梦做得好,她很快寻到一簇铁皮石斛,然后是第二簇,第三簇……背篓一点点被填满,云溪的胸口也被欣喜填满,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一片断崖处。 断崖边上长着一大片铁皮石斛,在阳光下闪着碧翠的光晕,漂亮极了。 云溪被惊喜砸中,立刻卸下背篓,拎起砍柴刀俯身想要将崖边上铁皮石斛连根刮下,但就在这一瞬,她忽然觉得后颈有些发凉,她猛地回头,就见一道黑影低头朝她撞来,惊得她身体一滚,避开黑影才发现那是一头野猪。 两三百斤的黑皮野猪,鬃毛根根立起,呲着牙,满脸凶狠,一击不中后,跳起来朝她再次扑来。 云溪还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野猪已经扑到她头顶,避无可避,她当机立断,举起砍柴刀朝野猪肚皮划去—— “嗷——” 野猪嗷叫,山林震动,爬到半山腰的某个男人脸色顿变,立刻循声冲过去,他脚步的黑狗也跟着冲过去。 第五十三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云溪举刀时机极好,又用足了力气,砍柴刀直接给野猪开了肚皮,野猪惨叫,鲜血喷射,淋了云溪一头一脸,眼前一片血红。 只是还未等云溪惊喜,被激发了凶性的野猪一爪子将云溪拍飞出去,幸运的是拍击方向不是悬崖,而是飞出去撞到一颗树干上,砍柴刀哐当落地。 “嗷——” 双眼通红的野猪再次扑过来,云溪来不及捡回砍柴刀,立刻侧身躲到树干后,来势凶猛的野猪一头撞到树干上,震得整个大树都晃了起来。 树干后的云溪眼睛一亮,立刻捡起一旁的砍柴刀转到树干前要冲野猪下手,却不料对上两排獠牙,若非云溪撤得快,她的手臂怕是要被咬断。 即使被破了肚皮,野猪的实力依然不可小觑,云溪立刻放弃攻击的打算,拎着砍柴刀掉头就跑,野猪吼叫着追赶。 既是逃跑,云溪也动了心机,她故意绕着树木和山石跑,野猪每每要追上,就被树木和山石挡了路,气得它愤怒吼叫,沿途流下一路鲜血,血腥气溢散开去。 野猪追赶的速度渐渐慢了,胜利在望,云溪却忽然生出一股不安,这股不安迫使她放弃与野猪的角逐,她打算掉头捡了自己的背篓就逃离下山。 但她还未来得及掉头,身后忽然有了异动,强烈的危机感让她立刻跳到一旁的山石后—— 嘭! 泥石飞溅,云溪刚刚停留的地方出现一头暴怒的野猪,身躯比受伤的野猪还要壮一圈,云溪刚刚若非逃得及时,以她瘦弱的小身板,便没有被公野猪一爪怕死,也要被它压死。 云溪满脸惊骇,就听到左边嘭的一声,那头受伤的野猪倒在地上,却抬起头颅朝新来的野猪发出嘶哑的叫声。 坏了,这是一对野猪夫妻! 新来的一头是公的,它肯定要为母的报仇。 果然,公野猪咆哮一声,低头朝云溪撞来,速度飞快。 云溪再没有半点侥幸,掉头就跑。 她也想过上树,但是疯狂的公野猪根本没给她这个时间,她怕自己刚抱上树干,就会被身后的公野猪扑杀。 云溪使出吃奶的力气,玩命往前跑,但两条腿又哪里跑得过四条腿,又是深山老林中,杂草藤蔓丛生,山石坑洼随处可见,逃命的她根本没有时间避开这些,脚下忽然被什么绊住,人就往栽倒。 地面上藤草在瞳孔中瞬间放大,公野猪的嚎叫也在耳后响起,云溪心底生出一股绝望。 不过,死之前,她也不能让公野猪好受! 云溪戾气横生,反手将砍柴刀甩出去,身体嘭地着地,这一瞬她听到了尖锐的破空声。 “嗷!” 紧接着,野猪凄厉嘶吼,云溪一怔,砍柴刀砍中野猪了? 她运气这么好? 难道她转运了? 云溪激动地手撑地面爬起来,就听到前头一声大喝:“趴下!” 与喝声同时到来的还有一块鹅蛋大的石头,惊得她立刻趴下,石头就擦着她的头顶飞过去,带起尖锐的破空声。 那破空声与她之前听到的一模一样! 如场景重现,她又听到了公野猪的惨叫,她不敢起身,但却扭过头,就看到公野猪的两只眼睛都被石头嵌入,鲜血直流,疼得它用头撞地。 这一幕惊得她目瞪口呆,是谁无比精准地隔空将两颗石头打入野猪的眼睛? 这时,一道身影从她头顶掠过,捡起地上的砍柴刀,一刀劈向野猪的脖子,野猪意识到危险,撅蹄子就跑。 那人似有预料,腾空落在野猪的后背上,野猪立时蹦跳,想要将后背的人摔下去,但那人双腿一夹,稳若泰山,同时左手抓住野猪嘴筒子往上一掰,右手上的砍柴刀往猪脖子上一划—— 噗! 鲜血如水柱一般喷射出来,喷落在刚刚坐起身的齐悦的脚边,她下意识地缩脚,抬头望着猪背上的男人,迟疑地唤道:“……秦建国?” 嘭!被放血的公野猪倒地,男人没有起身,他的膝盖抵在猪背上,抬头对上云溪的目光。 云溪猛地抖了一下,不是她胆小,是男人的目光太可怕,那是透着杀气的目光,他身下的野猪汩汩冒血,而他身上却没有沾染到一丝血。 极致的对比让人胆寒。 这才是真实的秦建国吗? 那个蹲在灶台前沉默烧火炒菜的男人,可能只是她的错觉。 “汪汪汪——” 一阵狗叫响起,云溪惊醒,立刻移开视线站起身,小黑狗从她身边掠过,跑到倒地的野猪跟前,冲着它脖子上的切口咬下去—— 啪! 秦建国一掌拍在小黑狗的脑袋上,轻叱道:“不许吃生肉。” “嗷呜——” 小黑狗委屈地仰头冲他叫唤,但这一声叫却被一道凄厉的猪叫盖住了。 秦建国身下的公野猪已经彻底断了气,它不可能再叫,云溪神色一变:“是那头母的!” 她话音未落,秦建国和小黑狗已经朝猪叫方向奔了过去,云溪也赶忙跟上。 男人跑得太快,云溪气喘吁吁追过去,就望见男人跟一头豹子在对峙,豹子爪下是那只母野猪,只是母野猪的脖子已经被咬断了,没了气息。 云溪立刻明白,是这头豹子了结了母野猪的性命,而这头豹子正是她昨天遇到的那头幼年豹子。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云溪却觉得嗓子眼发干。 好在秦建国还没有跟豹子干起来,云溪连忙跟秦建国商量:“秦大哥,要不咱们放弃这一头野猪吧?我之前就砍了这头野猪一刀,却是豹子咬死的它,这么说起来野猪算是它的猎物……” 秦建国觑了她一眼,那一眼让她立刻消了音,往后倒退想着一会他们干起来自己不能拖后腿,却见男人手腕一转,收起了砍柴刀。 豹子盯了他一眼,又歪头望了云溪一眼,而后低头叼起地上野猪往林中拖去,不一会就没有身影。 一场风波消去,云溪吐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吐到一半,就对上了秦建国的眼神,气再也吐不出,呛入嗓子眼中,云溪剧烈咳了起来。 “咳咳咳——” 第五十四章 我不是废人 云溪捂着嘴咳得满脸胀红,根本停不下来,自是没有看到秦建国将手伸到她后背,却在半途又收回,只听到他道:“我去收拾那头野猪。” 说完,转身离开,却在左脚落地那一瞬忽然踉跄一下,但很快稳住,一步步往来路走。 云溪的咳嗽这一瞬奇迹地止住了,她想起自己掉落的背篓,立刻往那片断崖赶去,却没料到小黑狗汪叫着跟上她的脚步。 猜到小黑狗是听了秦建国的指令跟着她,云溪心里发暖,却又浮现一股难言的情绪,她忘了不了秦建国宰杀公野猪后抬头望向她的那一眼。 很快抵达断崖边,幸运的是背篓还在,只是之前采摘的铁皮石斛散落一片,她俯身捡起来,一个错眼就望见小黑狗趴在崖边啃食铁皮石斛,它啃的是钱啊! “住口小黑!” 云溪忙跑过去,从小黑狗的嘴下抢下一株被啃了一半的铁皮石斛,望见上面的狗牙印,可把她心疼坏了。 被夺食的小黑狗不满地汪叫起来,见她不理,张口就朝她手里的铁皮石斛咬去—— “小黑停下!” 恰在这时,秦建国拖着那头公野猪过来,望见小黑狗的动作,立刻呵斥。 小黑狗动作一顿,云溪惊险地抱住了手里的铁皮石斛,忙将它丢入背篓里,这才觉得安心了。 却不料小黑狗又咬向崖边另一簇铁皮石斛,她忙扑过去用手护住,同时喊道:“把你的狗叫回去,这是药,很贵的药,不能让它吃……” 她话未说完,秦建国两三步过来,伸手拎起小黑狗的后脖颈,小黑狗挣扎,扭头冲他汪汪叫唤,两眼湿漉漉的,委屈极了。 云溪不管它委不委屈,她动作飞快地将崖边的铁皮石斛都采摘下来,只留下几株小的留作种,等来年她还能过来采药。 美滋滋。 小背篓几乎被装满,云溪扯了几把杂草和藤蔓盖在面上。 小黑狗被秦建国放开,它一落地就汪叫着扑向背篓,云溪立刻将背篓背到背上,飞快起身。小黑狗扑了个空,云溪俯身拍着它的小脑袋笑眯眯:“这个草不能给你吃,不过等我草药卖了,我给你买骨头吃,可比药好吃多了。” 小黑狗神色怏怏,显然不敢兴趣,要吃骨头它可以找主人,主人宰杀的野猪够它吃好久的骨头了。 云溪顺着它的目光望向地上庞大的野猪,不由得发愁:“这野猪得有两三百斤,该怎么弄下去?要不咱俩合力抬下去?” 秦建国拖着野猪过来,便发现云溪有意无意避开与他目光接触,就如此时,她虽问他,却低头望着野猪,秦建国眉头凝了凝,开口道:“野猪我扛下去,你身上的伤……要紧吗?” 听他这一问,原本忘了疼痛的云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不行,这是之前撞树摔倒加之体力耗尽留下的后遗症,不过现在可不是查看伤势的好时机,她扯出一丝笑道:“别看我身上血多,都是那头母猪的,我没事,我们赶紧下山,免得再撞上其他野兽。” 她说话时一直垂着眼避开与他眼神对上,但她能察觉到秦建国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这样的目光让她身上的伤越发疼,就在她忍不住要挪步时,男人忽然将砍柴刀递给她:“拿着护身。” 云溪懵了一瞬才接过,低声道了声:“谢谢。” 男人没有回应,往旁走了一步,俯身背对着抓起野猪两条后腿往肩上一拽,两百多斤的野猪就被背起,头颅朝下,他直起腰道了声:“跟上。” 小黑狗立刻汪叫着跟上。 云溪慢了一步也跟上去,目光却与公野猪眼睛对上,那两颗石头已经被取了出来,只剩下两个血洞,让人望而生畏,她立刻移开了视线。 然后发现秦建国的左脚每次落地都很不自然,他的腿在抖,身体前倾,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这一瞬,云溪猛地想起秦建国腿上还有伤,只因他之前与野猪搏斗时的动作太利落,太凶悍,让她一时忘了他是一个伤势未愈的病人。 而今想起一刻钟前他不顾腿伤奔来救她,她却因着他之前那个透着杀气的眼神畏惧他,躲避他,真是忘恩负义! 云溪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子,她满心愧疚地跑着追上他,仰头望着他道:“你腿伤未愈,再扛着野猪下山怕是要废掉整条腿,你赶紧放下,在这等着,我下山叫人来搬野猪。” 她说完就要往下跑,袖子却被抓住,秦建国盯着她的眼睛道:“我不是废人。” 云溪一怔,秦建国已经放开她的袖子,扛着野猪大步离开。 云溪反应过来,他这是自尊被冒犯了,冒犯他的人正是自己,云溪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慌,她追上去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不是废人,你是英雄,要是刚刚没有你,我今天怕是下不了山了……” 秦建国的脚步一顿,盯住她道:“以后不许单独上山。” 他这话语气不重,但眼神却厉得很,云溪很怂地点了头:“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单独上山。” 秦建国想说以后他陪她上山,但想到她早晚离开他嫁到别的人家,便将这话咽了回去。 云溪一直小心窥着他的神色,见他张口又闭上,只当他要训她又忍住,她暗松了一口气,又偷偷打量他的左腿:“要不先休息一下?”顺便给你看看腿。 “不用,我们赶早下山,来娣在家里等着咱们。”秦建国回了一句,脚下步伐略有加快。 犯了错的人总归底气不足,她没有再跟他争辩,用上吃力的力气尽力跟上他的步伐。 唯有小黑狗在山林间跑得欢畅,不是还回头冲落后的云溪汪叫两声,她分明从它那双狗眼中看到了鄙视。 云溪暗中磨了磨牙,决定将答应它的骨头减半。 小黑狗睨了她一眼,甩着尾巴又跑到秦建国背后,仰头咬向猪头,秦建国却似早有所料,轻叱一声:“不许吃生肉!” 小黑狗遗憾合上了嘴筒子。 第五十五章 香饽饽 “这是野猪?” 两人一狗刚下了山,就碰上山脚村子里的一名村民。 村民看到秦建国后背上的野猪惊得目瞪口呆,但很快兴奋的冲村里喊道:“大家快来看呀,有人猎到野猪了!” 这一声大喊,引得村民蜂拥而来,一下子将云溪和秦建国的前路堵住了。 “你们看,这头野猪是不是去年秋天跑到仓库搞破坏的那一头?” “对,没错,就是它!当天是我守的仓库,我差点被野猪撞断腿,所以我记得清楚,那野猪后臀上有块白斑,这个后生猎杀的野猪后臀上就有块白斑。” 村民议论纷纷很是激动,又把秦建国围起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兄弟,你是怎样杀掉这头野猪的?去年秋天的时候,我们村里头半个村子的人都没能将它留下来,反倒有几人被它伤着。” “野猪脖子上有伤口,你是用刀砍死野猪的吗?” “后生,你哪个村的?家里爹娘是谁?” “后生啊,你多大年纪了?成家了没有?” 云溪被热情的村民挤到外头,听着村民们一开始还只是打听秦建国如何猎杀的野猪,但很快话题就被那群大娘大婶歪倒秦建国的亲事上,尤其那群大娘大婶眼睛亮得很,怕是想当场将秦建国拽回自家当女婿。 云溪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然后,不幸被某人逮住了。 隔着人群,秦建国望着她,却对于那些热情的村民不置一词,看热闹的齐悦突然有些心虚,咳了一声冲那些村民道:“各位叔伯婶子,我大哥与野猪搏斗时受了些伤,再将野猪扛回村子就有些力不从心了,所以我想借一辆板车推回村去,作为报答,我切些猪肉给借车之人。” 立刻有个中年村民道:“板车我家就有,但肉不用了,你哥哥杀死这头野猪也是为咱村子除害了。” “对对,不用分肉,我们帮你们兄妹推回去,后生不是受伤了嘛,一并上板车。” 村民们热情的很,板车很快推了来,四个村民联手才将那头野猪搬上板车,又主动帮忙推车,还让秦建国上板车。 云溪跟村民一块劝着秦建国,但他蹙着眉头没有动,她只好凑到他身边低声道:“我现在还是你的医生,你得听医生的。” 秦建国低头,望见她被猪血染红的小脸上满是认真和严肃,他忽然开口:“一起上。” 云溪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双脚离地,她被秦建国抱起放到板车上。 “女娃子,你可有个会疼人的哥哥。”一个方脸大婶夸赞道,看向秦建国的眼神越发满意,又冲云溪道,“婶子家有个比你三四岁的女儿,她性子好,回头让她去找你玩。” 云溪懵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这位方脸大婶是想从她这边使劲,搞定她的“哥哥”。 其他家里或亲戚家有待嫁女儿的大娘大婶们也反应过来,心里暗骂方脸妇人恬不知耻,却也围到云溪身边说话:“女娃子,婶子看你衣服上全是血,我回去拿我女儿的衣服给你换。” “你家女儿可比这女娃胖多了,她能穿得上?”立刻有人讥笑。 “那也好过你家女儿一脸麻子,还又矮又瘦。” 说着说着,那些大娘大婶们都争执起来,云溪看着好笑,心道秦建国可真吃香,她怕是很快就要有“嫂子”了。 这想法刚生出,跳上板车的秦建国忽然开口:“我的腿受了伤,以后也好不了。” 这话一出,正争得起劲的大娘大神们一下子消了音,转头齐齐看向秦建国的腿,有个大婶迟疑问道:“是刚刚在山上受的伤吗?我们村里头一个治跌打扭伤不错的土大夫,我这就去叫他来给你瞧瞧……” 秦建国打断她道:“不用了婶子,我这腿是枪伤,部队医院都没治好。” “枪伤?你是当兵的?”那位大婶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秦建国,忽然拍手道,“我想来了,南陡村有个当兵的,说是伤了腿退伍回家,那人就是你吧。” 秦建国点头承认。 这下,大娘大婶们的热情都散了,云溪心里叹了口气,朝之前抢了推车活计的村民道:“太阳落山了,咱们现在就走吧,到了村子我分你两斤猪肉。” 那村民不高兴地道:“都说了不要肉,我帮忙推车是敬重这位兄弟本领高,本事大,可不是贪图那两斤猪肉。” 云溪忙致歉,又夸村民仗义,村民这才高兴起来,吆喝着村民让开路,推着板车往前走。 “这后生可惜了,这么大本事,可惜伤了一条腿。” “可不是嘛,我看他模样长得周正,还想将我娘家侄女介绍给他。” “嘿,他要是腿上没毛病,凭他的津贴和相貌,哪里会娶咱山里的女娃。” “其实,他腿伤了,但凭他上山打野猪的本事,养家还是容易的,你那娘家侄女还真可以说给他。” 后头声音传来,云溪有些激动地竖起耳朵,然后就听到一妇人笑道:“你们都别胡乱牵线了,我有一表妹嫁到南陡村,她前天来看我,还跟我念叨过这后生的事,说他已经成了亲了……” 村民推车推得不慢,云溪有些听不清后头的议论了,不过也大致猜到她们会说什么,心里头不由得愧疚,冲着板车另一头的秦建国说了声:“对不起,我耽误你了。” 有风吹过,秦建国没有听清,侧头问道:“什么?” “没,没什么。”云溪摇头,心底打定主意尽快治好他的腿,然后挣够钱搬出秦家老屋,这样秦建国的婚事就不会再受她影响。 抱着装满了铁皮石斛的背篓,云溪觉得她头一个目标很快就要达成了,杏眸不由得弯了起来。 太阳落山有一刻钟了,但西天霞光绚烂,映照在小姑娘沾了猪血的小脸上,不美,但她一双杏眼弯起,眸子里盛满了光彩,让人瞧了心头都暖起来。 秦建国收回目光,轻按着左腿,想着明天把房屋修检一翻,有了这头野猪,请人应该不难,还能剩下小半边猪肉给她们姐妹补身体。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