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刀味》 几句感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祝金庸前辈一路走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太白斗酒 清晨的阳光照在鹿游原身上,慢慢掀起了他的睫毛。 他打着哈欠,在树杈上伸了伸懒腰,高声赞道:“大醉之后大睡一觉,痛快,痛快!今日阳光大好,应当再浮三大白!”说着便去掏背后的酒葫芦。 那酒葫芦有三尺来高,一尺来阔,在阳光下透着淡淡紫光,葫芦腰上还印着个太极八卦图。 鹿游原拔开葫芦塞子,喝了三大口下肚,眯着眼睛回味了一会儿,道:“好酒!好酒!” 时值深秋,清风凉爽。鹿游原坐起身,背靠着树干,细细品味美酒,极是悠然自在。鹿游原心想:“还是下山才逍遥快活,平时整日困在武当山里,忒也没劲,师父最好多闭关一段时日,我便能多逍遥一会儿。” 忽然间,远处传来女子的尖叫声。鹿游原竖起耳朵,隐约听见了“非礼”二字,想必有登徒子在非礼良家妇女,顿时生出一股豪气,贴着树干一滚,整个人横着从树上坠下,半空中腰腹轻轻发力,便恢复了头上脚下的姿势,轻巧地落在地上,没扬起一点灰尘。 那女子喊得越来越大声,鹿游原急忙施展武当派轻功“梯云纵”,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每次足尖点地,就朝前掠出数丈。 只见官道旁的树林里,一名年轻女子正靠着树瑟瑟发抖,双手紧紧抱着胸口,手指抓着自己的衣服,抓得指节发白。 一位穿着精致的公子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摸着女子的脸蛋,轻薄地笑道:“好一张标致的脸蛋,好妹子,莫要害怕,哥哥会好好疼你的。”女子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尖叫道:“臭流氓,滚开!快滚开!” 那公子笑道:“够劲,我喜欢。”又伸手去摸女子的手。那女子吓得脸色煞白,双手凌空乱抓,不让对方靠近,一边叫道:“非礼啊,非礼啊,救命,救命!” 鹿游原高声叫道:“姑娘莫怕,鹿某来也!”双足蹬地,凌空跃起,举着酒葫芦朝那公子迎头砸下。“好个采花贼,吃我一招!” 那公子见鹿游原来势汹汹,急忙弃了那名姑娘,连退三步,避过酒葫芦。他立定脚步,摇了摇折扇,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要来坏我好事?” 鹿游原拔开酒葫芦的塞子,喝了口酒,朗声道:“这等恶行,人人管得,何况鹿某天生就爱管闲事,你被我撞见了,算你倒霉。” 那名女子见来了救星,捋了捋凌乱的头发,连句谢谢也来不及说,就匆忙逃走了。 那公子桀桀冷笑,道:“想管闲事,也得看是谁的闲事。我秦亭的闲事你也敢管,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鹿游原道:“秦亭?没听说过。” 秦亭森然道:“那就让你记个永生难忘!”手中扇子一合,化作点穴笔,朝鹿游原的膻中穴点去。 鹿游原见他这一招认穴极准,动作凌厉,顿时收起轻敌之心。他右脚斜踏一步,仿佛脚底有张八卦图一般,踩在坤位上,侧身避过折扇。酒葫芦一挥,砸向秦亭天灵盖,这次比刚刚那一招威力重了五分。 秦亭面色一变,急忙使了个铁板桥,仰面后倒,酒葫芦登时擦着鼻尖而过。他暗暗心惊:“没想到此人武功在我之上,大哥三弟都不在,我不可与他力拼,还是走为上策。”他手中折扇一开,划向鹿游原双目。 鹿游原微微一笑,双脚踏入坎位,再度避开折扇。只见折扇的扇骨中突然射出了几点寒星。鹿游原一惊,疾退三步,举起酒葫芦将几枚透骨钉尽数打落。秦亭借机抽身而逃。 “想跑?没门!”鹿游原施展梯云纵身法,两个起落就追到了秦亭背后,挥出酒葫芦攻他后背。 秦亭避无可避,只好将内力灌注左脚,转身踢出,迎上酒葫芦,只听“铿”的一声,胫骨登时碎裂,摔在地上,抱着左腿嚎啕大叫:“你这卑鄙小人,酒葫芦竟是精钢所制!” 鹿游原收起酒葫芦,低头盯着秦亭道:“这酒葫芦纵然只是凡品,鹿某也照样能打断你一条腿。今日且放你一马,他日再让我看见你调戏良家妇女,定要你命!” 秦亭疼得眼泪都滚了出来,说不出话,双眼冷冷盯着鹿游原,神情颇为不服。 “在下鹿游原,若是不服,可再来找我。”鹿游原扔下这句话,就转身走出了树林。 他路见不平,心情大好,举起酒葫芦想喝个痛快,却发现一滴酒也倒不出来。“没酒了?没酒喝岂不是要人命么?得再去打几斤酒。” 鹿游原在官道上走了半晌,要寻一处村野酒旗,竟然寻不着,便径直向杭州城走去。他从杭州城武林门走入,沿青石板路西行数里,便见到了西湖。湖光似绫,温风如酒。一座石桥铺于水面,曲曲折折,通往湖心小岛。岛上草木繁盛,花团锦簇,正中立着一座高楼,古拙的招牌上写着“太白楼”三个金字,龙飞凤舞,潇洒非凡。 鹿游原见此处风景优美,酒兴大增,又见此楼名叫太白楼,心中甚喜:“当年李太白既称诗仙,又称酒中仙,这酒楼以他的名字为名,必有好酒!”快步走进太白楼,还未坐下,便听楼上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这女的酒量真是深不见底。” “瞧她身旁摆的酒坛子,少说也喝了十斤,竟然脸不红心不跳,佩服佩服。” “你道这女的是谁?便是太白楼孟掌柜的掌上明珠孟昙,自然是海量。” “怪不得,我还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和庞独眼喝这么久。” “庞独眼明显落于下风,我敢打赌,最多再喝一斤,庞独眼就要倒了。” “别说一斤,再喝一两,庞独眼就得躺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忽听“嘭”的一声,有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接着一个响雷般的声音叫道:“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小二,再给我上十斤陈年的女儿红,给这女的也上十斤。他奶奶的,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这娘们。” “原来是一男一女在斗酒,这热闹可得瞧瞧。”鹿游原好奇心大起,迈着大步冲上二楼。可二楼早已被一群好事者围得水泄不通,鹿游原挤不进去,索性小施轻功,窜上了横梁。众人注意力均在斗酒的二人之上,竟无一人注意到他。 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独眼大汉,敞着衣襟,露出一大撮胸毛,一只脚踏在凳子上,一手拎着坛未开封的酒,身体晃晃悠悠,鼻子里不断呼出酒气。脚边摆着五个空坛子。 桌子另一边,坐着一个风姿绰绰的红衣女子,扎着马尾,目光灵动,纤纤玉手搭在酒坛上,正翘着二郎腿。脚边也摆着五个空坛子。 酒桌中央,摆着十几锭银子,少说也值一百两,看来便是赌酒的彩头。 鹿游原心道:“虽是同样喝了五坛,庞独眼已然醉了,这位叫孟昙的姑娘还若无其事,酒量当真了得,改天我也找她比一比,看看谁更能喝。” 庞独眼一掌拍开泥封,叫道:“来,喝!我就不信喝不倒你!”伸出手指头要指孟昙,却摇摇晃晃地,指了半天也没指中。 孟昙笑道:“庞大哥当真还要再喝?我再喝个二十斤也没问题,就怕庞大哥再喝下去喝出了人命,我可不想打官司。”她一笑,脸上露出两个酒窝,显得活泼可爱。 “小娘皮,你敢小瞧我!”庞独眼怒拍桌子,端起酒坛子就往嘴里灌。 孟昙心道:“老娘好心劝你,你倒恶言骂我,好呀,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不把你放倒,我名字倒过来写!”也捧起酒坛子往嘴里灌,三下五除二就喝得涓滴不剩,把酒坛子朝地上重重一摔,笑道:“好酒好酒,痛快痛快!啊哟,你怎么还没喝完?早知你喝这么慢,我就让着你一点了。” 她故意出言讥讽,旁边立刻有人起哄。“是啊,孟姑娘本该让着点,否则多伤庞独眼面子。”“孟姑娘要是赢了,分几两银子给我们买酒喝如何?” 庞独眼听在耳里,又羞又怒,奈何手中一坛酒迟迟未喝完,堵不上众人的嘴。他只觉一肚子酒正翻江倒海地作祟,要从喉咙里溢出来,勉强又喝了一口,喉头一阵恶心,终于经受不住,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你输了你输了!”孟昙兴奋地跳起来,指着庞独眼叫道:“看来还是我略胜一筹,这一百两银子,我就笑纳了。”伸手便要去拿桌上的银子,突然一个酒坛子朝她掷来,她急忙低头避开。 “放屁!”庞独眼从腰间抄出一把刀,插在桌子上,道:“你的酒是掺了水的,我喝一坛顶你十坛,明明是我赢了。” 孟昙听他想赖账,柳眉倒竖,厉声说道:“哼,说我家的酒掺水?也不出门问问,杭州城内,谁不知道太白楼的酒向来品质上乘,绝不掺假?”众人纷纷附和。 庞独眼冷笑道:“咱俩斗酒,送酒的小二是你家的,他不帮你帮谁?”说完瞪了店小二一眼。 那店小二生得面黄肌瘦,正毕恭毕敬地立在桌旁,被他一瞪,登时打了个寒颤,颤巍巍地几乎跌倒。 孟昙见自家人被欺负,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一拍桌子,叫道:“姓庞的,输钱不想认账就直说,别胡说八道乱咬人!信不信我让你横着出太白楼?” “嘿嘿,敢吓唬我?在杭州这个地界,老子还没怕过谁呢,今天我就要赖账,你想怎的?”庞独眼回头朝自己带来的一帮小弟叫道:“给我打!” 这庞独眼是杭州有名的地痞无赖,从来只有他赢别人的钱,没有别人赢他钱的道理,再说输给一个女子,脸上无光,若不找回场子,以后还怎么在杭州地头混。他一声令下,身后十几个打手纷纷抄出家伙,朝孟昙冲去。 鹿游原心想:“我看这孟姑娘不是普通人,且瞧瞧她有何本事,若她应付不来,我再出手帮她。” 冲在前头的一个小喽啰手持尖刀,对着孟昙迎头劈下。 “雕虫小技,也来卖弄。”孟昙侧身让过尖刀,拿住对方的手腕,一拉一扯。对方手腕当场脱臼,疼得嚎啕大叫。 “咦,竟是栖霞派的揽枫手。不过孟姑娘入门尚浅,一下子对付这么多人,恐怕难以为继。”鹿游原毕竟武艺高强,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了孟昙的武功深浅。 其余喽啰见同伴吃瘪,怒不可遏,仗着人多,蜂拥而上。 孟昙喝道:“来得好!”再度施展揽枫手,夺下一人的兵刃。 两个满面髭须的大汉手持戒刀,从左右分别攻上,左侧一人横刀直削孟昙的脖子,右边那人砍向孟昙的脚踝。孟昙神色一凛,一脚踏住右边那人的戒刀,一手握住左边那人的刀背,双手齐施揽枫手,扭断了两人的手腕。正在暗暗得意之时,又有两人持木棍攻来,一棍横扫她的腰部,一棍戳向她的面门,孟昙来不及躲避,脸色一变,暗道糟糕。 一个巨大的酒葫芦突然从屋顶上砸了下来,把持木棍的两人硬生生砸进了地板里,从二楼砸到了一楼。 “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姑娘,不嫌害臊么?”鹿游原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接过从地上弹起的酒葫芦,笑道。 那些小喽啰见房梁上突然跳下来一个人,一时间均愣了神。庞独眼气急败坏地叫道:“都愣着干嘛,给我上啊!”众人如梦初醒,抄起兵刃朝鹿游原冲去。 鹿游原坐在酒桌上,用葫芦头点在一持刀壮汉的鼻子上,那人鼻血瞬间迸出,葫芦底撞在另一个拿棍子的人腰上,那人捂着腰倒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剩下的八个人对视一眼,一同攻上,鹿游原举起酒葫芦一挥,登时将八人全部震飞,哈哈笑道:“痛快痛快,可惜没有酒!” 孟昙闻言,从地上抄起一坛酒,抛给鹿游原,道:“酒来了!” “多谢姑娘!”鹿游原接住酒坛,迫不及待地拍开泥封,往喉咙里灌,连喝几大口,长长地哈了一声,赞道:“好香的女儿红!” 庞独眼原本准备亲自操刀上阵,见鹿游原大展神威,胆子都缩了回去,一肚子酒化作豆大的汗珠滚了出来,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待我约了帮手,再来找你们算账。”撒开脚丫子往楼下跑,边跑边叫:“姓孟的,还有你这道士,都给我等着!” “庞大侠慢走,我送你一程。”鹿游原随手抓起一个空坛子,头也不回地扔出,不偏不倚打在庞独眼背上。庞独眼哎哟一声,滚下了楼梯。鹿游原只想教训他一顿,无意赶尽杀绝,便任由他去。 十几个小喽啰见老大都跑了,哪里还有斗志,也灰头土脸地跑了。其它看客,本就是看个热闹,谁知会闹出这种动刀子的事,深怕惹祸上身,谁也不敢久留。连店小二都跑到楼下躲了起来,不敢露面。转眼之间,二楼只剩鹿游原和孟昙两个人。 “阁下好俊的功夫,难怪能伤我二弟。”屋顶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冷笑,笑声未歇,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就出现在了窗台上。 第二章 秦氏三雄 鹿游原暗道:“原来那登徒子还有兄弟,这么快就找上了门。”他见这矮胖子轻功高强,知道不是易与之辈。不过他对自己的身手颇为自信,又一向豪爽豁达,丝毫不以为意,举起酒坛子喝了两口酒,才道:“哦?原来那个淫贼是阁下二弟,那阁下岂不是淫贼之首了?久仰久仰。”说完还做了个抱拳的动作。 那个矮胖子留了一撇小胡子,听鹿游原讥讽自己,气得胡子都歪了半边,惹得鹿游原和孟昙哈哈大笑。 矮胖子叫道:“笑什么笑!你伤我二弟一条腿,我也伤你一条腿!”说着朝鹿游原直扑过来,拍出一掌。这一掌攻势虽也不弱,但火候明显差了轻功两个档次。 鹿游原心道:“原来你也就轻功了得。”朗声笑道:“来来来,淫贼大哥,我敬你一杯。”信手抄起一个空坛子扔向矮胖子,这一招带了五分内力,去势迅猛无比。 那矮胖子大喝一声,一拳将酒坛子打碎,怒道:“你再笑!”一脚踏在墙上,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再次拍出一掌。 鹿游原用酒葫芦打向矮胖子的胸口,一边出招,一边笑道:“阁下这等好本事,回家可得好好管教管教你二弟,莫再让人把另一条腿也废了。” 矮胖子叫道:“那女的被我二弟看上了,那就是我二弟的老婆。他管教自己老婆,要你来多管闲事!”一连攻出七八拳。 鹿游原信手接了他七八招,又还了一掌。这一掌自矮胖子的左臂下穿出,打在他的右肩上。 矮胖子右肩酸麻,整个人被震得倒退三步,脚踩在一个酒坛子上,仰天摔了一跤。这一摔就如同一个肉球一般,向后滚出,一直滚到墙角,把脑袋撞出了个大包。 “噗嗤。”孟昙见矮胖子被打得落花流水,忍不住笑出声。 鹿游原举起一坛酒一饮而尽,笑道:“既然如此,我管教我儿子,也不用你来多管闲事了?” 矮胖子捂着头上的大包,道:“谁是你儿子?” 鹿游原道:“你二弟是我儿子。” 矮胖子挠了挠头发,喃喃道:“我二弟是你儿子,那我岂不也成你儿子了?” 鹿游原哈哈大笑:“乖儿子,你总算想明白了。” 矮胖子这时脑袋才拐过弯来,呀呀叫道:“你敢消遣老子!”就地一滚,滚到鹿游原脚下。 鹿游原正想一脚将他踢开,却见一段刀尖从肉球里弹出,朝他双脚砍来。鹿游原疾退三步,躲开了矮胖子的第一刀,叫道:“地趟刀!你们是秦氏三雄!” 这路地趟刀的功夫,江湖上极少有人练,能练出点火候的,只有秦氏三雄中的一位。鹿游原见这矮胖子会地趟刀,他二弟又叫秦亭,便猜到他们是秦氏三雄。只因秦氏三雄向来是合在一起称呼,江湖人不清楚三人分别叫什么,否则鹿游原早就能认出来了。 秦氏三雄在黑道上颇有名气,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并且睚眦必报,无论谁得罪了他们,哪怕躲到天涯海角,他们都不会放过你,堪称阴魂不散。鹿游原心想:“早知你们是秦氏三雄,我就该杀了那秦亭,不该只断他一条腿。” 矮胖子滚到酒桌另一侧,从桌面上横着砍出一刀,作势要将鹿游原拦腰斩断。鹿游原脚踏乾位,用酒葫芦格挡来刀。两样兵刃撞在一块,擦出一溜儿火星。 矮胖子握刀的手被震得发麻,对鹿游原的武功感到心惊:“此人好深厚的内功,我与他单打独斗,恐怕收拾不下来。”表面上却故作轻松,嘿嘿笑道:“小子,你心里是不是在想,得罪了秦氏三雄,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鹿游原听他这般说法,胸中豪气顿生,大笑道:“人生在世,只要有酒,便逍遥快活,怎会不好过!”抓着酒葫芦朝矮胖子头上砸去,矮胖子施展轻功躲入另一张桌子底下,酒葫芦登时将桌子震得粉碎。 矮胖子冷笑道:“看来你还不知道我们秦氏三雄的手段。” “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鹿某全都接着!”鹿游原一脚将桌子踹翻,挥起酒葫芦向矮胖子攻去。 那矮胖子仍是就地一滚,避开酒葫芦,施展地趟刀攻向鹿游原的下三路。鹿游原左手拿酒葫芦格挡来刀,空出右手,往矮胖子的天灵盖拍去。没想到矮胖子不闪不避,反而嘿嘿直笑,举刀横砍鹿游原小腹。 鹿游原听到背后蓦地风起,心道:“嗯?我倒忘了你们还有一个老三。哼,便是再来十个,鹿某又有何惧!”他腹背受敌,却丝毫不乱,右手变掌为爪,去抓矮胖子握刀的手,左手手指轻轻一拨,酒葫芦转了个圈,朝着背后风声传来的方向攻出,硬生生去接背后袭来的一掌。 鹿游原感觉一股刚猛浑厚的内力透过酒葫芦传来,震得左臂微微发麻。幸好酒葫芦不是凡品,否则必已化作齑粉。鹿游原心道:“此人内力不弱。” 来人与鹿游原对了一掌,也不好受,喉咙发出一声闷响。那矮胖子生怕脉门被鹿游原拿住,脚底一蹬,窜到了旁边的桌子上,避过了这一招。他满以为这一招前后夹击能重创鹿游原,没想到他竟能毫发无伤地接下,心里对他的武功暗暗佩服:“死在我们秦氏三雄合击下的江湖豪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今天虽说只到了两个,但没能伤对手分毫,却是前所未有之事。”他面色一沉,朝那刚刚现身的人道:“三弟,这人是个硬爪子,咱可不能大意。” 鹿游原转过头,见窗边站着竹竿也似的一个人,瘦得像一张人皮晾在骨头架上,若非一双眼睛还透着光,几乎与骷髅无异。 瘦竹竿捂着嘴,咳了两声,道:“大哥说的是,此人内力犹在,咳咳,犹在我二人之上,难怪二哥伤在他手里。”说着又咳嗽起来,连咳了十几声,才接着道:“不过大哥也别把自己小瞧了,我们秦氏三雄,纵横天下,未逢敌手,今日不过刀下多一个孤魂野鬼罢了。”这两句话,又显得中气十足。 鹿游原心道:“这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病体恹恹,竟有这等内力。那矮胖子胖得跟球似的,轻功却高得出奇。江湖之大,当真无奇不有。不过他说什么‘纵横天下,未逢敌手’,却也当真好笑,我方才只用了五成功力跟你们玩,若是用上十成,你们早已输了。” 经过一番鏖战,鹿游原肚子里的酒虫又开始作祟,便从桌子上捧起一坛酒,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 矮胖子听了那瘦子的话,精神一抖擞,朗声笑道:“三弟说得不错,我们兄弟联手,怕过谁来?小子,你听清楚了,今天杀你的乃是秦氏三雄的秦园,来世若要报仇,可别找错了人。” “秦圆?”鹿游原乐得笑出了声:“你看起来倒是真的挺圆的。那你这三弟想必叫秦瘦了?” 孟昙听到鹿游原妙语连珠,拐着弯骂对方禽兽,笑得捶起了桌子:“哎哟你这个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鹿游原朝孟昙微微一笑,道:“姑娘过奖。” 那瘦子捂着嘴咳了两声,道:“在下秦楼。” 鹿游原点点头道:“你看来倒确实像座高楼,可惜是随时要塌的那种。” 秦楼冷冷一笑,道:“但愿阁下的武功能像阁下的嘴巴一样犀利。” 鹿游原又喝了两口酒,道:“不愧是十年陈的女儿红,当真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孟姑娘,待会儿帮我的酒葫芦满上。”他只品评酒,不接秦楼的话,言下之意,是根本不将两个对手放在眼里。他与人交手,向来是一分酒一分力气,酒喝得越多,打起来便越得劲,此时数斤酒下肚,便是多来几个人,他也不惧。 秦园眯着眼,捋了捋小胡子,道:“想喝酒,到阴曹地府再喝不迟。” “哦?”鹿游原道:“我在树上喝过酒,在臭水沟里喝过酒,还在猪圈里和猪一起喝过酒,却还从来没去阴曹地府喝过,要是能和阎王爷喝上两杯,想必也是一桩快事,就不知他老人家酒量怎么样,不如两位成人之美,送我去见识见识如何?” 秦楼听鹿游原如此小觑自己,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哥,二哥受伤后正待滋补,不如就将此人的心挖出来给二哥炖汤怎么样?”秦园嘿嘿笑道:“不错不错,再放点鹿茸熊掌,这三样炖在一起,最是大补,二弟一定好得很快。” “看你二人说得如此轻巧,一定没少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今日叫我遇上,岂能饶你!”鹿游原大怒,拎起酒葫芦攻向秦园,这一招带着十成的内力,凌厉无比。秦园身经百战,知晓其中利害,不敢硬接,展开独门轻功“雁过无痕”,窜上半空。 鹿游原抢攻秦园,乃是虚招,将他逼退之后,立即转攻秦楼,掷出酒葫芦攻其胸口,人跟在酒葫芦之后,一记武当长拳攻其面门。他料定秦楼只擅内力,不擅轻功,此招他必定避无可避,只能硬接。 秦楼站在原地冷笑,双手突然暴长两尺,左手挡下了酒葫芦,右手瞬间攻到鹿游原面前,食指中指分戳鹿游原双眼。此乃暹罗东吁一带的古瑜伽之术,修炼精深者,四肢可在瞬息之间伸长一倍,不知内情的人,往往躲避不开。饶是鹿游原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这等招式,急忙将头侧开,虽躲开要害,却仍被戳中了额头,脑袋登时一阵晕眩。 秦园贴着屋顶飞了两圈,一见鹿游原被秦楼打中,登时举刀劈他头颅。鹿游原尚未站稳,酒葫芦又不在手,正想从腰间抽出软剑,却见斜刺里飞出了两个酒坛子,一个攻秦园面门,一个攻他手中的刀。秦园不得不中途收招,腾出手打碎两个酒坛子。 鹿游原得了喘息之机,疾退三步,将酒葫芦重新收回手中,朝孟昙道:“多谢姑娘相助。”孟昙嘻嘻笑道:“你帮我一回,我也帮你一回,这样可就两不相欠了,待会儿你可得照样付酒钱。”鹿游原哈哈大笑,道:“没问题,酒钱自然少不了。” 秦园见大好良机被孟昙破坏,火冒三丈,怒道:“臭娘们,坏我好事!老子见你是女流之辈,本想放你一马,但你自己找死,可就不能怪我了!” “你这等渣滓也有脸看不起我们女子?看我不教训教训你!”孟昙生性泼辣,尤其憎恨男人瞧不起女子,当即摆出架势,就想冲上去与秦园交手。鹿游原伸手拦住孟昙:“孟姑娘稍安勿躁,且看我鹿游原的本事!”心里却想着:“你可不是他的对手,万一失手被他擒住,我可就受制于人了。” 孟昙看了鹿游原一眼,嘟了嘟嘴,道:“那行,交给你了,可别让我失望哟。”说完,在心里暗暗记下了鹿游原的名字。 鹿游原神色凛然,脚底一蹬,瞬间到了秦园面前,酒葫芦朝他面门砸下。秦园心头一惊,急忙侧身躲避,却迟了一步,被酒葫芦砸在左颊上,眼前一黑,向后摔了出去。这回鹿游原用了十成功力,身法快如鬼魅,秦园根本反应不过来。 秦楼见兄长负伤,左手暴长三尺,绕到鹿游原身后,抓他后脑勺。这回鹿游原早有防备,哈哈笑道:“禽兽老弟,莫非黔驴技穷了么?”左手一反,酒葫芦便绕到后背,扛开了秦楼的手,右手朝秦楼心口拍出一掌。 秦楼冷笑道:“阁下得意得也太早了点。”右手也挥出一掌,想与鹿游原来个硬碰硬。鹿游原却不等招式用老,展开梯云纵身法,绕到秦楼身后,酒葫芦击向他的后背。 秦楼暗道不好,在酒桌上一蹬,翻身跃到窗边,避开鹿游原的攻势。 鹿游原正是要将秦楼逼开,接着挥起酒葫芦朝秦园攻去。秦园对方才的那一击还心有余悸,不敢正面交手,连忙贴地而滚。鹿游原咄咄逼人,脚踩碎步,酒葫芦接二连三地攻出。 秦园四处乱滚,忽然大叫一声,坐起身来,开始呕吐。鹿游原手中酒葫芦去势不减,结结实实打在秦园胸口上,将其肋骨打断了七八根。他一个箭步抢上,并指连点秦园肩井、巨阙、海曲三个大穴。秦园穴道被封,呕吐物从胃里翻涌而上,却卡在喉咙里,恶心连连,想吐又吐不出来,当真有苦说不出。 原来,秦园在地上打滚的时候,脸部恰好滚到了庞独眼吐的那一滩污秽物上。任你武功再高,遇到这等恶心之物,都难以忍受。秦园登时坐起身,顾不得强敌在前,自己也吐了起来。 鹿游原解决了秦园,精神大振,抄起一坛酒,灌了两口,朝秦楼笑道:“禽兽老弟,咱俩再来叙叙旧!” 秦楼冷笑道:“谁要与你叙旧。”双手暴增三尺,右手攻向鹿游原,左手去抓孟昙的脖子。 第三章 破庙怪客 “姑娘小心!——好贼子,恁的奸诈!”鹿游原急忙掷出酒葫芦,朝孟昙的前方打去,想逼退秦楼的左手,自己再施展梯云纵的身法,避开秦楼右手,揉身而上,欺入秦楼身前,双掌攻向他胸口,让他不得不收招防御,正是围魏救赵的招数。 孟昙虽然行事略为莽撞,却也不笨。她站在一旁看着鹿游原迎敌,自己也不敢放松警惕,始终保持戒备,见秦楼偷袭自己,并不惊慌,后退数步,将将避开了秦楼的进攻。 秦楼的古瑜伽之术毕竟有限,手臂不能再度暴长,够不到孟昙,只好收回御敌,双掌登时与鹿游原的双掌撞在一起,激起一阵劲风,旁边几个酒坛子瞬间被震为碎片,四下纷飞。 鹿游原见他硬接自己的双掌,心道:“要比拼内力么?我岂会输你。”双掌运上十成内力。秦楼只觉一股汹涌澎湃的内力源源不断朝自己涌来,也运上了十成内力,与鹿游原对峙。 两人对峙不过一会儿,鹿游原的内力渐渐盖过了秦楼,透过双掌,攻入了秦楼的双臂。秦楼大汗淋漓,头顶上冒着白气,心中焦急万分,手上不断催发内力,不让鹿游原的内力进一步入侵。鹿游原则面色从容,微微笑着。 孟昙见二人僵持,心道:“我得帮帮鹿大哥。”从地上抄起一个酒坛子,走向秦园,一脸坏笑道:“秦园老哥,刚才你骂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狠狠地将坛子拍在秦园脑门上。 秦园气得浑身发抖,死死瞪着孟昙,几乎把眼眶给瞪裂了,但苦于穴道被制,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孟昙摆布。孟昙有恃无恐,将桌上地上的空酒坛子尽数往秦园脑门上砸,砸得他整个头鲜血直流,满面血痕。孟昙这才解了气,拍了拍手,厉声道:“死胖子,得罪了本姑娘,放你点血算是便宜你!” 鹿游原微微皱眉,心道:“孟姑娘的手段也太狠辣了些。”转念一想:“秦氏三雄作恶多端,不知害过多少人,对付他们本不该心慈手软。” 秦楼的内力本来就逊鹿游原一筹,又见兄长被一个女流之辈欺侮,心中情绪激荡,内力顿时破绽大开。鹿游原得此良机,手上劲道加重,内力便如黄河决堤一般涌向对方。秦楼只觉胸口气血翻滚,喉头一甜,整个人倒飞三丈,撞在墙上,喷出一口鲜血。 鹿游原拍掌笑道:“痛快痛快!打得痛快!”抄起一坛酒,拍开泥封,朝嘴里灌了两口,道:“打得痛快,喝得更痛快!”孟昙蹦到鹿游原跟前,朝他伸出纤纤玉手,道:“我也要。”鹿游原道:“姑娘也要来点?”孟昙笑道:“你一人独饮,岂不是寂寞无聊,肯定是两个人分着喝才痛快啊!” 鹿游原仰天大笑,道:“姑娘此言有理,来来来,你我二人痛饮一回。”又喝了一口,将酒坛子递给孟昙。孟昙接过酒坛子,也不在意鹿游原已喝过,便往嘴里倒,灌了几口,把酒坛子摔在地上,伸手抹了抹嘴角残留的酒滴,对着鹿游原嫣然一笑。 忽听秦楼咳嗽两声,望着二人的背后叫道:“二弟,你来得正好,快杀了这女的!” 鹿游原回过头,哪有人影,知道上当,急忙转头,见秦楼已抱着秦园跳出了窗外,正待追赶,却被孟昙拦住了。 “姑娘为何拦我?”鹿游原急道。 孟昙脸颊微微一红,道:“那个……”她见鹿游原长得英俊潇洒,身着道袍,脚穿草履,有一股不羁的气质,还救了自己的性命,对他大为倾倒,深怕他就此离去,从此再也见不着,是以拦住了他。这点女儿家的心思,又不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只好支支吾吾的。 鹿游原见她说不出什么要紧事,便想跃下窗户。孟昙突然灵光一闪,道:“那个,你酒钱还没给呢,可不能跑!” 鹿游原闻言哭笑不得,原来就为了这点事。他伸手到怀中摸了几两银子,放在孟昙掌心,道:“这样就不欠你啦!斩草要除根,我得去追那两个歹徒,否则他们日后定会继续作恶。” “诶诶诶,你别走!我请你喝酒怎么样?”孟昙急了,拉住了鹿游原的衣角。 鹿游原心道:“在这么耽搁下去,秦氏三雄可要跑没影了。”他哈哈笑道:“待我杀了那两个恶贼,再来找孟姑娘喝酒,那时候才喝得痛快!”他轻轻地将衣服从孟昙手中抽出来,向她抱了个拳,道:“孟姑娘,我们就此别过!”不等孟昙回答,就从窗户跳了出去,落在长街上。 孟昙跑到窗边,朝鹿游原的背影高声喊道:“记得回来喝酒,我请客!” 鹿游原哈哈大笑,沿着秦楼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但秦氏三雄为害多年,始终能够逍遥法外,岂是侥幸而已?那秦楼和秦园江湖经验都极为丰富,鹿游原就耽搁了那么一小会儿,他们早已跑得无影无踪,没留下任何可以追踪的蛛丝马迹。 鹿游原追出了十几里地,没见到他们的人影,又绕着西湖找了一大圈,一直找到夜色降临,明月高悬,也没找到秦氏三雄的踪迹,心中忧虑忡忡:“这次没能除掉这一大害,日后不知又会有多少平民百姓遭到他们的毒手。”想到此节,不禁暗骂自己没用。 月光倾泻在西湖之上,波光粼粼,光彩照人,鹿游原望着无际的湖水,心情逐渐舒畅,想到自己今日几番鏖战,教训了庞独眼和秦氏三雄,倒也不能说全无收获,豪气顿生,忍不住仰天长啸,震得湖堤上万千柳条纷飞,不停地拍打湖水。 鹿游原拔开葫芦塞子,刚想喝酒,却想起酒葫芦还未装酒,便想就近找个地方打酒喝,刚走了两步,忽听背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武当派的小子,给我站住了。” 鹿游原一听,登时停下脚步,转过身,却没看到人影。正巧微风拂过,柳条扬起,一角屋檐出现在柳丛中。鹿游原走近一看,柳丛后有一座破败的小庙,腐朽的半扇庙门在风中吱呀作响,鬼气森森,方才那个苍老的声音正是从这里传出。 鹿游原朝庙门抱拳道:“在下鹿游原,前辈刚刚是在叫我么?”那苍老的声音道:“这里就你一个武当派的,不是叫你还能叫谁?”鹿游原微微皱眉:“这人好大脾气,不知是敌是友。”他不愿失了礼数,仍是抱拳道:“不知前辈有何指教?”苍老的声音道:“你先进来说话。” 鹿游原心道:“莫非里面设了埋伏,要诱我进去?哼,便是龙潭虎穴,我鹿游原也敢闯一闯,又有何惧?”他将酒葫芦握在手中,暗自戒备,慢慢推开了庙门。 庙门一开,月光便照了进去。破庙里居中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之后,是一尊残破的佛像,连头都没了半边。庙里四处结着蜘蛛网,可见香火已断了很久。 佛像之后传来那苍老的声音:“小子,我听你方才的啸声,你的太乙阴阳功已到九重境界了吧?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真可谓前途无量。” 鹿游原大吃一惊:“此人只凭声音就能辨出我的武功高低,武学修为和师父恐怕不相上下。”不由得肃然起敬,鞠躬抱拳道:“前辈神功盖世,晚辈有眼无珠,刚才多有冒犯,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那老者嘿嘿一笑,道:“老夫早已是一个废人,哪还谈得上神功盖世,只不过活得久了,见得多一点。” 鹿游原心道:“这话肯定是谦辞。”还未答话,只听老者又道:“来,我们切磋一下拳脚功夫,接住了!”一只铁拐如灵蛇出洞般从佛像后窜了出来,点向鹿游原的肩井穴。 鹿游原见铁拐速度极快,却不含内力,心中疑惑,转念一想:“是了,这位前辈是想考量我的招式。”他方才一直暗暗戒备,此刻并不惊慌,随手举起酒葫芦格挡。 铁拐不等招式用老,在半空中画了个圆,躲开了酒葫芦,又朝鹿游原肩井穴点来。鹿游原一个侧身让过铁拐,酒葫芦在掌心转了一圈,打向铁拐的中部。 “嘿嘿,胆子不小,想断我铁拐?”老者冷笑一声,铁拐一挑,避开酒葫芦,手腕一抖,铁拐瞬间变了七八个方位,始终不离鹿游原的肩井穴。 鹿游原心道:“我岂能真被你当中?”施展梯云纵的身法,连着闪避八次,酒葫芦再度朝铁拐点去。 二人你来我往,转眼之间,已交手四五十招,正斗到紧要关头,庙外突然有人喊道:“老头,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声音由远而近,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端着口砂锅跑了过来,见两个人在打斗,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在庙门口不敢进来。老者高声叫道:“臭小子,离远点,别过来。” 老者和鹿游原越斗越快,少年只见几道残影在眼前闪来闪去,不禁啧啧称奇。那老者端坐于佛像之后,一只铁拐耍得神出鬼没。鹿游原则极尽闪转腾挪之能事,身法变化多端,但无论如何应变,酒葫芦始终碰不到铁拐,甚至被越逼越紧,几乎攻不出去。 那少年终于看清了其中一道残影乃是个巨大的酒葫芦,心道:“楼里面的人说的鹿大侠就是这个人吧,他奶奶的,这老头正在和他打架,难不成是个恶徒?不行,待会儿得弄清楚,我可不能把鸡汤送给恶徒喝。” 又过了数十招,那老者大喝一声“着”,铁拐终于点中了鹿游原的肩井穴。鹿游原被震得后退一步,踩碎了一块地砖。幸好铁拐没有附着内力,否则鹿游原一条胳膊当场便要废掉。 鹿游原并不恼怒,反而哈哈大笑:“痛快痛快,能与前辈交手,真是平生快事!前辈武功出神入化,晚辈自叹不如,自叹不如!”说罢,拔开葫芦塞子,又想起酒葫芦里没有酒,顿觉大为扫兴。 那少年闻言松了口气,心想:“原来他们只是在比武切磋,这老头不是坏人。”他见鹿游原风度翩翩,英俊潇洒,暗自佩服:“我若能像他一样,那得多有面子啊!” 老者嘿嘿笑道:“你能将武当的纯阳拳法化用在酒葫芦上,算得上天资聪颖,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不中用咯。” “没想到晚辈这点微末道行,竟也能入前辈法眼。”鹿游原一向不掩饰内心喜恶,此刻得到老者称赞,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老者道:“你的武功已然在许多门派的掌门人之上,不出十年,就能登峰造极,真是羡慕祝孤山有你这么个好徒弟!”鹿游原听他说得诚恳,心中更喜。 老者却突然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可惜呀……”鹿游原奇道:“可惜什么?”老者冷笑了几声,道:“可惜,你摊上了个心术不正的师父,日后恐怕被他引入歧途。” 鹿游原听他竟然诋毁家师,怫然不悦,反驳道:“前辈这话晚辈可不明白,家师贵为武当派掌门,十年来励精图治,广收门徒,惩恶扬善,锄强扶弱,整个武当蒸蒸日上,已然能与少林齐名,哪来的心术不正,误入歧途?” 老者闻言只是冷笑,笑了一阵,阴阳怪气地道:“祝孤山果然好本事啊!” 这句话表面上是称赞之词,听在鹿游原耳朵里,却充满了反讽之意,看起来这老者似乎与自己的师父祝孤山颇有过节。鹿游原心道:“这位前辈自始至终都藏在佛像之后,不以真面目示人,不知究竟是谁?江湖之中,武功像他这么高的,不会超过十个,我几乎全都认得,但绝没有此人。” 老者沉声道:“小子,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咱们切磋完了,你还待在这作甚,赶紧滚吧。” 鹿游原心想:“也罢,纵然他与师父有过节,只要他不去找师父捣乱,我便不用理会。”他哈哈大笑,抱拳道:“前辈说得有理,晚辈的酒虫又作祟了,得马上去打酒喝!”便施展轻功飞走了。 那少年只觉眼睛一花,鹿游原就消失在自己面前,大是惊奇。 老者清了清嗓子,道:“臭小子,你抱着个砂锅想耍什么花样?” 那少年爬到佛像之后,把砂锅搁在地上,笑道:“老头,你瞧我带什么来了?” 第四章 大厨小余 这少年名叫祖小余,是太白楼的一名厨子,相貌说不上出众,但至少五官端正,前额留着一撮呆毛,一双眼睛滴溜溜的,透着机灵狡黠。 今日孟昙与庞独眼斗酒时,太白楼几乎没有食客,他就偷偷溜了出来,跑去茶馆听评书,听的是岳飞抗金的故事。他毕竟是少年心性,听说书人讲述岳飞如何驰骋沙场,如何领军破敌,听得热血沸腾,对岳飞大为倾倒,直到人家收了摊,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回太白楼的路上,祖小余经过这座破庙,隐约听到几声如雷的鼾声,停下脚步,心中纳闷:“这破庙荒废已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呼噜声?官府早已将杭州城内的乞丐尽数赶出了城,肯定也不是乞丐,不知是谁。”忍不住想看个究竟。 远处传来几声猫叫,叫得人心里发毛。祖小余壮着胆子,推开庙门,探着脑袋往里张望,呼噜声正是从佛像背后发出来的。他踮着脚尖,准备绕到佛像后面看看,眼前突然黑影一闪,自己的脖子已被人拿住,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江湖宵小,也敢暗算老子!”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祖小余脖子被掐,喘不上气,心中害怕,双脚乱蹬,却始终蹬不到对方。 “嘿嘿,原来是个不会武功的毛头小子。”老者五指一松,放开了祖小余。 祖小余双手摸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地吸气,连吸十几口,才觉得好受了些,指着老者骂道:“你这老头,干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简直跟发情的水牛一样不讲理。” 老者咦了一声,道:“小子,胆子不小嘛,命都差点交代在我手上,还敢这么骂我?” “命可以不要,不骂人却是万万不能的。”祖小余平白无故被人掐了顿脖子,气不打一处来,见对方拄着铁拐,骂道:“你这糟老头,瘸了条腿也敢这么嚣张,混哪的,报上名来!” 老者闻言哭笑不得:“我卓春风纵横一生,到老竟然被一个不懂武功的毛头小子问‘混哪的’?”嘴里答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卓春风是也。” 祖小余心道:“卓春风?这名字听起来似乎本事不小,我可别惹上大麻烦。也罢,老子再多骂他两句,这一节便算揭过了。”便道:“我管你姓桌还是姓凳,都是糟老头一个。老子大人有大量,就当你脑袋被门夹了,一时失了智,不和你计较,就此别过。”说着便往门外走。 卓春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听声音似乎颇为痛苦。祖小余好奇,回过头,见卓春风捂着左腿,借着月光,能看到他左腿上有道伤口,鲜血汩汩而流,染红了整条腿。“啊哟,你受了伤!” “哼,破个皮而已,也能叫受伤?”卓春风不屑地说。 “打肿脸充河豚。”祖小余哼了一声,道:“我看你伤得不轻,不修养个十天半个月是没法走路了,还有脸逞强。” 卓春风冷笑两声,道:“老夫伤了左腿,峨嵋派那几个婆娘也好不到哪里去。”心中感慨:“若非当年那场变故,要收拾那几个臭婆娘哪用得着那么麻烦,更不可能负伤,如今真是虎落平阳啊!” “明明已经瘸了腿,还要跟人打架,你们这些江湖人,当真古怪。”祖小余喃喃说道。 卓春风从供桌上扯下一块破桌布,在左腿上缠了两圈,狠狠一勒,扎住了伤口。走回佛像身后躺下,说道:“老夫刀头舔血的日子过多了,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操心。你是哪家的小孩,赶紧回去找你爹妈去。” “你给我等着,我去去便回!”祖小余撂下这句话,便跑出了庙门,一路跑回太白楼。他心里盘算着:“我记得今天炖的鸡汤还剩半锅,对养伤有好处,我都拿去给姓卓的老头喝。正好大师傅出差不在,我只需小心点,不要让小姐发现就成。” 他悄悄溜进后院,猫着腰摸到厨房,见一口砂锅放在灶上,小火炖着,揭开锅盖,香味浓郁,心中大喜,轻轻把砂锅从灶上取下来,抱在胸前,溜出了厨房。走到后院,听到孟昙在二楼叫道:“动作都快点,赶紧把这些打碎的桌椅都清出去,换成新的,明天还得照常做生意呢!” 祖小余心想:“哎哟,幸亏刚才不在,不然又要被小姐抓去当苦力。”跑出后院,直奔破庙,就撞见了卓春风与鹿游原比武切磋那一幕。 此刻,卓春风看着砂锅,心里琢磨着:“这小滑头,又搞什么名堂?”小心地掀开锅盖,香气扑鼻而来。“嗯?这是三年的老母鸡,还放了桂圆红枣枸杞,极为大补。” 祖小余两眼放光,拍掌笑道:“看不出你还是个懂吃的行家!我专门偷带出来给你的,吃吧。” 卓春风面露疑色,道:“你这小子能有这么好心,是不是下毒了?” 祖小余身为厨子,极为爱惜食材,容不得半点糟蹋,在食物中下毒这种事拿刀架他脖子上他都不肯做,此刻闻言大为光火,骂道:“孙子才下毒,不信我先吃给你看。” 卓春风冷冷一笑,道:“谅你也没这个胆子。”端起砂锅,就往嘴里灌,喉结上下一动,半锅鸡汤转眼就见了底。他又从锅里拿出一根鸡腿,放在嘴里大肆咀嚼。 卓春风身无分文,已经数日未曾进食,腹中饥饿难耐,但又自恃身份,拉不下老脸去偷窃,否则以他的武功,偷个东西易如反掌,又何必挨饿。此刻见到吃的,也顾不得形象,风卷残云般吃光了整只老母鸡,连骨头都放在嘴里咀嚼了数遍才吐出来,搁下砂锅,淡淡地说了一句:“味道尚可。” 祖小余大喜道:“你这口是心非的老头,说味道尚可,那就是味道上佳了。算你识货,不枉我精心炖了八个时辰。”边说边摸了摸前额那撮呆毛,得意地笑着。 “小子,别得意得太早,你这手艺还差得远呢。”卓春风砸吧砸吧嘴,又躺了下去。 祖小余不服气:“我手艺差得远?你倒是说说,我差在哪了?” 卓春风心想:“待我激你一激,接下来几日的伙食就有着落了。”便道:“咱们华夏烹饪手法之多,数不胜数。你这锅汤虽然炖得不错,但也只用了‘炖’这一种手法,谁知道你其它的本事行不行。” “哼,你竟敢瞧不起我?我可是太白楼里厨艺仅次于大师傅的人,煎炒炖烧,焖煮蒸煲,样样精通,连我们大小姐那么刁的嘴,对我做出来的菜都赞不绝口。” 卓春风道:“你们太白楼是不是就两个厨子?” 祖小余拍了拍胸脯,道:“不是吓唬你,少说也有二十个!” 卓春风摇头道:“嘿嘿,小小年纪,胡吹大气。” 祖小余见卓春风质疑自己的厨艺,蹦起来叫道:“好呀,不信是不是!那你等着,明日我再送几道拿手的菜给你尝尝,定要吃得你说不出话来!” 卓春风暗暗好笑:“到底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不过略施激将法,就这么大反应。”口中冷冷说道:“等你明日送饭过来,一吃便知。此刻多说无益。” 祖小余眼珠子滴溜一转,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用激将法,我送饭给你吃是可怜你,你说你一把老骨头,瘦得跟擀面杖似的,万一饿死了也没个人收尸,太惨了……啊哟!” 卓春风抄起铁拐,狠狠打在了祖小余屁股上,把他打翻在地。“滚滚滚!别打扰老夫睡觉!” 祖小余在地上滚了两圈,爬起来骂道:“我拍死你这个天生属黄瓜的人!”便跑出了破庙。 回到太白楼,二楼的残局已收拾干净了,祖小余见不用帮忙,就径直回了房间,躺在床上,枕着双臂,琢磨着明天做个什么菜,方能展现自己高超的厨艺,一举镇住卓春风。 “蚂蚁上树?不成,太小气。” “麻婆豆腐?太常见,不能显我的手段。” “佛跳墙?这个倒是能上台面,不过佛跳墙用的都是大荤,下这么重的本钱,也太便宜那个糟老头了,不成不成,再换一个。” 祖小余想了半天,啐了一口:“奶奶的,不想了。明天小二买什么菜我就做什么,见招拆招,才叫大厨。” 次日,祖小余早早起床,来到厨房,店小二已将一日的食材都买了回来,睡回笼觉去了。其余厨子还未起床,正是偷偷做饭的大好良机。 祖小余见砧板上放着新鲜的猪肝,心想:“猪肝?有了,做个爆炒猪肝,再配上一壶黄酒,给个神仙也不换!” 他架锅烧水,再将猪肝洗净,漂尽血水,用快刀将猪肝片成薄片,整整齐齐码在砧板上,取葱姜蒜也切成片,待水烧得大开,将猪肝推下锅,不过三弹指的时间,便用笊篱捞出,用备好的井水冲了一遍。祖小余心道:“井水冰凉,热猪肝被井水一激,待会儿炒出来一定很脆。”随后在锅里倒入猪油,待锅烧热,将葱姜蒜下锅,锅铲上下翻飞,炒出葱姜蒜的香气,再将猪肝下锅,倒入盐和老抽,不多不少翻炒七下,出锅,装了整整一大盘。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想佩服自己。 祖小余又做了两道简单的老醋皮蛋和小葱拌豆腐当作配菜,与爆炒猪肝一起小心翼翼装入食盒,得意地道:“好咧!这回我看你姓卓的老头能挑我什么毛病!保证吃得你泪流满面。”他左手拿着食盒,右手拎了一壶绍兴黄酒,偷偷溜出后院,直奔破庙而去。 还未进庙门,祖小余就高声叫道:“卓老头,我给你带吃的来了,快滚出来迎接大驾!” 卓春风打了个哈欠,骂道:“臭小子,大清早的打扰老夫美梦,又想找打是么!” 祖小余迫不及待地想要卓春风尝尝自己的手艺,手脚并用爬到佛像后面,打开食盒,把三样菜一一取出,递给卓春风一双筷子,“来,尝尝大厨小余的手艺。” 卓春风闻到香气,只觉一股酱香和爆炒炒出来的焦香混在一起,早已食指大动,接过筷子,夹了一块猪肝放入嘴里,细细咀嚼。“嗯——好小子,这猪肝炒得极为脆嫩,颇有嚼劲,足见真本事!快给我倒杯黄酒,猪肝配黄酒,那真是绝配!”说完又咽了咽口水。 祖小余闻言大喜,急忙给卓春风斟了一杯黄酒。“嘿嘿,这回知道我的手艺了吧!” 卓春风呡了一口黄酒,一口气连夹了十几块猪肝,将杯中黄酒一饮而尽,又觉得拿杯子喝不痛快,整壶拿起来喝,筷子也没停下,转眼之间,一大盘爆炒猪肝就吃完了。“痛快痛快,这么地道的猪肝配黄酒,老夫有十年没吃过了。” 祖小余笑着摸了摸头,道:“不是我吹牛,我做饭的手艺,杭州城里稳坐第二把交椅,也就我大师傅能压我一头。不过他已做了三十年菜,我今年才十八岁,排在他后面也不丢人。” 卓春风道:“臭小子,你昨天给我送老母鸡汤,今天又送黄酒猪肝,一定没安什么好心,是不是贪图我武功,要我教你几招?也罢,我卓春风一向不欠人情,吃了你两顿饭,怎么着也得教你一手,说吧,想学什么?” “呸,你别狗眼看人低,”祖小余往佛像上吐了口痰,说道:“会武功有什么了不起?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我才不稀罕学。” “嘿嘿,有点意思!”卓春风夹了几口小葱拌豆腐,问道:“那你图什么?想学大侠行侠仗义,救我于危难之中?” 祖小余道:“当大侠的都死得快,像岳飞那样的大侠就被秦桧给害死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当个锤子的大侠。大师傅说了,厨子就是做饭给人吃,让人能填饱肚子的。你既然饿着肚子,我自然要做饭给你吃,你不吃老子也要逼着你吃。” 卓春风觉得有趣,放下筷子,问道:“你大师傅还教你什么了?” 祖小余道:“大师傅说,厨子的手是用来做饭的,不是用来打架的,所以我绝不习武。”心里想着:“学武功那么累,能学我也懒得学。” 卓春风笑道:“你这师傅也有点意思。” 祖小余摸了摸头顶的呆毛,道:“那是自然,也不看是什么人的师傅。” 卓春风躺回地上,说道:“臭小子,老夫既然欠了你人情,索性就欠一笔大的。晚饭我想吃宋嫂鱼和龙井虾仁,你会不会做?” 祖小余不屑地道:“这两道菜都是杭州本地的名菜,我岂能不会?就怕做出来味道太好,吃撑了你的肚皮。” 卓春风道:“你可得小心火候,宋嫂鱼的芡汁别勾得太浓,虾仁一定要炒得脆嫩,炒老了我可不吃。” 祖小余道:“奶奶的,老子可是大厨,哪轮得到你来教我做饭?” 卓春风翻了个身,心道:“这小子做的菜,真有点二弟的味道。唉,也不知二弟还在不在人世。” 祖小余收拾好食盒,见卓春风懒洋洋地躺在地上,道:“你怎么比王八还懒,吃完就睡!” 卓春风翻了个白眼,说道:“王八哪会翻身?” 祖小余狡黠一笑:“本来我也没见过会翻身的王八,今天才第一次见。”话音未落,就撒开腿跑了。 “臭小子,有种你回来!”卓春风大叫道。 第五章 茶馆聆密 祖小余溜回太白楼,来到厨房,见一个光着膀子的大胖子正蹲在灶旁,一手拣木柴扔进火炉里,一手拿扇子扇风,把火烧旺。祖小余激动地冲上去抱住他,叫道:“大师傅,你可回来啦!” 这大胖子便是太白楼的掌勺大厨聂聪,八大菜系无所不精,烧出来的菜就是最挑剔的食客也挑不出毛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是个聋哑人。聂聪每隔几个月就要出一趟远门,到其它地方寻访美食,学习当地的烹饪手法,精进自己的厨艺。这次去了趟北方,盘桓两月,今日方归。 聂聪突然被人抱住,吓了一跳,一看是祖小余,咧嘴直笑,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祖小余与他相处日久,知道他在问——“你去哪了?” 祖小余用手比划说:“我偷偷做菜送给饿肚子的人吃。” 聂聪两只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憨憨地笑了一会儿,朝祖小余竖起大拇指,比划说:“乖孩子。救人,好事。” 祖小余心想:“大师傅平常最讨厌我们偷拿食材,但只要说是送给饿肚子的人吃,他就会很开心,真像个小孩子。”他朝聂聪做了个鬼脸,伸出食指竖在嘴唇上,比划道:“大师傅,你可不许告诉小姐,不然她又要扣我工钱。” 聂聪登时急了,鼻孔里嗤嗤吐气,比划道:“你不信我?我可打你!”轻轻拍了一下祖小余的脑袋,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祖小余数年前离开家乡,来到太白楼当学徒,是聂聪教会了他一身本事,二人关系亲如父子,时常开开玩笑。 聂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祖小余掌心,双手食指指着小布包,催他赶紧打开看看。祖小余心道:“大师傅出趟远门,还给我带了礼物?”将布包解开一看,里面竟是他最爱吃的炒米,高兴得抱住聂聪,比划道:“大师傅,你真够意思!”聂聪乐得咧开了嘴,拍着自己的肚皮,活像一尊弥勒佛。 祖小余抓了几粒炒米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只觉酥脆可口,回味无穷,心里乐开了花。聂聪比划道:“你省着点吃。”祖小余点点头。聂聪又比划道:“我去西湖边上走走。”便走出了后院。 祖小余回房间躺了一会儿,躺到将近午饭时间,才跑到后厨,忙活了起来。太白楼的口碑享誉全杭州,食客络绎不绝,祖小余和其它厨子都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忙到申时,才得以歇一歇。祖小余见其它厨子都回屋休息,便着手做卓春风点的龙井虾仁和宋嫂鱼。 这龙井虾仁乃是杭州名菜,用清明前后的龙井茶叶与虾仁同炒,色泽淡雅,口感清新,颇具江南的风味。 祖小余既然在杭州当厨子,这道菜自然是信手拈来。他将十几尾新鲜的河虾剥去外壳,剔去虾线,放入碗中,再打入鸡蛋清,搅拌均匀。又取今年新摘的龙井茶叶,用沸水冲出淡绿茶汤。将虾仁倒入热锅中翻炒,再倒入茶叶茶汤,颠炒数次之后立即出锅装盘。 那虾仁炒熟之后,白嫩带红,又裹着一层薄薄的蛋清,更显晶莹剔透。龙井茶叶经沸水一冲,纷纷舒展开来,点缀在虾仁之间,青翠可人。 祖小余用力闻了闻香味,心道:“奶奶的,这么香的龙井虾仁,真是便宜卓老头了。”他将这盘龙井虾仁装入食盒的第二层,又着手做宋嫂鱼。 宋嫂鱼即是西湖醋鱼。他挑了条一斤重的西湖草鱼,洗剥干净,居中划了一刀,分成相连的两片,放入沸水中煮。煮了片刻,祖小余掀开锅盖,水气蓦地腾起,只见清水已然熬成了奶白色的浓汤,甚是鲜美。 祖小余满意地点点头,取了笊篱,正准备将鱼捞出,忽听有人吼道:“小余,你在干嘛!” 祖小余吓了一跳,笊篱掉在地上,回头一看,孟昙正插着腰站在厨房门口。祖小余素知孟昙从不肯进厨房这等腌臜之地,谁知今日偷偷做饭被撞了个正着,赶紧打了个哈哈道:“大小姐,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厨房?” 孟昙走进来,看了眼锅里的鱼,板着脸道:“好呀,你偷吃是不是!这个月扣二十文工钱!”祖小余一听要扣自己工钱,哭丧着脸道:“别呀大小姐!我……我……”他心念一转,笑道:“我是看您最近帮掌柜的打理酒楼过于劳累,烧条鱼犒劳您!” 孟昙道:“少给我耍贫嘴,我且问你,酒窖里还剩多少坛女儿红?你若能说上来,我就饶了你。”祖小余忙道:“我前几天数过,有五十六坛,扣去这两天卖的,大约还剩五十坛。” 孟昙微微颔首,喃喃道:“五十坛妥妥够了,眼下只等鹿大侠前来找我,就不知他哪天才会来?”她一想到鹿游原,不禁莞尔一笑。 祖小余见她发笑,忍不住试探道:“大小姐,那我的工钱,能不能不扣啊?”孟昙捶了捶他的胸口,笑道:“本小姐今日心情好,就不罚你了,你这锅鱼我就当作没看见。”祖小余心头大喜,连声道谢。待孟昙走后,祖小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啊呀!”他想起鱼还在炖着,赶紧揭开锅盖,将鱼捞了出来。虽然没有烧焦,但鱼肉已被炖烂了,捞起来的时候有几块肉微微散开。祖小余暗骂了一句,往锅里仅剩的一点底汤里加入糖、醋、酱油,等汤汁再度烧开后,放入水豆粉勾芡,均匀地浇在鱼上。虽然成品看起来色泽清亮诱人,但祖小余却知这道菜搞砸了,心道:“奶奶的,那卓老头定要借此讥讽我一番。” 祖小余提了食盒,到破庙找卓春风。卓春风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一见祖小余来了,霍地坐起身,催他将菜拿出来。他拿起筷子,夹了只龙井虾仁,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只觉入口即有一缕龙井茶的清香,再嚼一口,又有鸡蛋清的味道,再嚼一口,又嚼出了虾仁的鲜香,香味颇有层次感,满意地点点头,赞道:“这虾仁炒得好!” 祖小余笑道:“那是自然。”他见卓春风又夹了块鱼肉,一颗心蓦地揪紧,盼着他吃不出这道菜的败笔。 卓春风嚼了两口,嘿嘿笑道:“臭小子,你这宋嫂鱼做得简直可用稀烂来形容,亏你有脸拿来给我吃?草鱼在沸水中煮开之后,就得及时捞出锅,哪有你这样直接煮烂的?” 祖小余明知他说的没错,嘴上却不肯认输:“死老头,你别跟我倚老卖老,老子白送你吃的喝的,你还有脸挑三拣四的?煮烂一点又吃不死人!爱吃不吃!” 卓春风把筷子一搁,道:“就你这样也配当厨子?做菜讲究的就是火候,一炷香,一分,一弹指,那都是差不得的,懂不懂?” 祖小余朝佛像上吐了口痰,道:“呸,你以为我愿意多煮那么一会儿?我为了给你做饭,被我们大小姐抓了个正着,还差点被罚工钱,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到底吃还是不吃?”作势就要把两盘菜放回食盒,拍屁股走人。 “吃吃吃,把盘子放下来!”卓春风急忙拦住他。 祖小余喜道:“这还差不多。” 卓春风转眼将两盘菜吃了个精光,连茶叶都吃了下去,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道:“小子,老夫吃了你几顿饭,你又不想学武功,那老夫该怎么还你这个人情?” 祖小余眼珠子滴溜一转,心想:“你这老头没少骂我,我得想个法子好好整整你。”便道:“我还没想好,待我想好了再告诉你,这笔账先欠着,你可别想赖账。” 卓春风哼了一声,道:“我卓春风向来说一不二,还会赖你一个毛头小子的账不成?” “这还差不多。”祖小余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说道:“时候不早,我可得回去干活了。”便提了食盒,回到太白楼,开始应付晚饭的那一拨食客。 好不容易忙活完了,祖小余在后院洗了把脸,回房间拿了几枚铜板,直奔西湖边一个茶馆,准备听听评书,消遣消遣。 茶馆的茶博士见到祖小余,笑着道:“小余来啦,时候正好,杨老头马上开始说水浒了——还是一样吧?” “一样,一碗粗茶一碟花生米。”祖小余随口答道,就捡了个最角落的地方坐下。 “好咧。”茶博士把毛巾搭在肩上,回身就取来了茶和花生。祖小余从兜里摸出几文钱,递给了茶博士。 茶馆的台上摆了张长桌,放着扇子和惊堂木。不一会儿,只听一声锣响,从台下走上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拍了下惊堂木,还未开口,台下已然喝起了彩。祖小余起哄道:“杨老头,来一个!” 杨老头朝祖小余这边望了一眼,微微一笑,朝台下抱拳说道:“各位父老乡亲请了,今儿咱们来说说梁山好汉征方腊的故事。”打开扇子,摇了两摇,便将征方腊的故事娓娓道来。 水浒征方腊这一节,写得最是悲苦沉闷,杨老头却能将之说得声情并茂,明明一大把年纪,精气神却丝毫不逊年轻人,才说了一半,台下众人早已喝了许多次彩。 祖小余却听得大为生气,心想:“这宋江傻啦吧唧的,放着好好的梁山首领不做,非要去给朝廷当狗腿子。自己一人当孙子也还罢了,还拉着整个梁山一起当孙子。可恨鲁智深和武松一世英名,败在这等人手里。”他感到心中烦闷,连花生米都没吃完就走了。 出了茶馆,祖小余才发现自己憋了老大一泡尿,急忙溜到茶馆后的小竹林里,解开裤腰带尿了起来,还没把腰带重新系好,就听见竹林里有人说道:“大舅哥,你要是昨天就来,我也不用受那窝囊气了。”祖小余一听是庞独眼的声音,赶紧猫下腰,低头系好腰带,竖起耳朵偷听。 竹林的黑暗处,又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妹夫这么大的本事都应付不了,我来了又济得什么事?” “大舅哥羞死我了,我要是有大舅哥十分之一的本事,昨天也不会挨打了。”庞独眼叫道:“我已经打探清楚了,那小子叫鹿游原,据说是什么武当派的,格姥姥的,难怪武功恁的了得。” 那男子冷笑了一声,说道:“武当派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也值得这般害怕。” 庞独眼连声称是:“大舅哥说的是,武当派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哪能和点苍派比。” 又有一个书生气的声音道:“二师兄,原来我们点苍派的名头在江湖上这般响亮。” 庞独眼道:“那是自然,江湖上谁不知道点苍派的剑法独步天下,没有对手。” 祖小余听得暗暗好笑:“原来庞独眼拍马屁的功夫这么一流。不过那鹿大侠武功高强,你们几个加起来恐怕都不够他一顿打的,还是别去丢人现眼了。” 那书生气的声音接着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帮你一回,去教训教训那个鹿游原,也让他见识一下点苍剑法的厉害。” 庞独眼大喜过望,连声说好好好。 “慢着,三师弟。”那沙哑的声音道:“妹夫,要我帮你找回场子,总得意思意思吧。” 庞独眼干笑了两声,说道:“那个……大舅哥……你知道,我最近手头紧,改天我再孝敬您,如何?” 沙哑的声音哼了一声,道:“改天?那好办,你什么时候够意思了,我再帮你找回场子,三师弟,我们走。”话音未歇,就传来几声脚步声。 祖小余心道:“这人算盘打得精明。哼,换了我我也狠狠敲一笔,庞独眼这种货色的钱,不拿白不拿。” 庞独眼一听就急了,连声叫道:“别别别,大舅哥,这面子我可实在丢不起,今天就得找回场子。”接着便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应当是庞独眼在衣服里摸索银子。“大舅哥,这是五十两银子,你先拿着。” “五十两?你当我是要饭的?” “这……这……还有三百两银票。” “拿来!” “诶,你……你可小心点,别弄破了。” 祖小余心中暗骂:“奶奶的,一出手就是三百五十两,够我挣一辈子的,这年头,正经挣钱还赶不上当流氓无赖的,什么世道!” 那声音沙哑的人突然笑道:“妹夫,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干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那姓鹿的现在何处?我一定帮你好好教训他一顿。” “这个……我也不知道,那人神龙见首不见尾……” “废物!连人在哪都不知道,报什么仇?我妹妹怎么会嫁给你这种窝囊废!” 庞独眼干笑着,唯唯诺诺地说了一句:“太白楼那娘们也有份,她总跑不了吧,我们先去教训她。” “你竟然连娘们也打不过?罢了罢了,就先去这劳什子太白楼走一趟吧。”沙哑的声音说道。竹叶突然沙沙作响,想必三个人已走出了竹林。 祖小余大惊失色:“糟糕,他们要对大小姐不利,我得赶紧回去通风报信,晚了就要出大事了。”蹑手蹑脚出了竹林,向太白楼撒腿狂奔。 第六章 太白灭门 那两个点苍派的门人,年长的叫吕怀恩,便是庞独眼的大舅哥,书生气的那个叫施怀盛,二人在“点苍四怀”中排第二和第三,武功颇为不俗,施展起轻功,几个起落就到了太白楼,哪里是祖小余能追得上的? 此时,西湖之上,数不尽的游船画舫往来穿梭,商贾权贵忙着走马章台,丝竹管弦奏着情诗艳曲,暖风熏人,蚀骨销魂。而太白楼却早已打烊,门户紧闭,劳累了一天的厨子小厮均已上床休息,只有四楼孟昙的房间还留着一盏红烛。 施怀盛年轻气盛,要显本事,主动请缨:“二师兄,一会儿我来对付那女的,你在一旁帮我掠阵就行。” 吕怀恩心想:“蠢货,难道你以为我会出手么,自然是由你来动手,我只作壁上观,就白挣三百五十两银子,嘿嘿。”表面上却说得大义凛然:“不成,三师弟,师兄哪能让你冒险,自然由我来叫阵。” 施怀盛不悦道:“师兄莫非瞧不起我么?对方不过一个小小弱女子,我岂会败给她?”此番乃是他拜师点苍后初次闯荡江湖,眼下有个小试身手的良机,自然不肯错过。 吕怀恩叹了口气,道:“你既然执意要出手,我也不好拦着你。只是你千万小心,不可大意。” 庞独眼这时才跑到太白楼,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施怀盛心道:“姓庞的来得正好,让你瞧瞧我施怀盛的手段。”对着四楼高声叫道:“听说太白楼孟昙孟小姐武艺高强,在下不才,特来领教。” 过了半晌,无人应答。 吕怀恩笑道:“三师弟果真好本事,一句话就把对方吓跑了。” 施怀盛道:“那女的想当缩头乌龟,可没那么容易。我上去会会她。”话音未歇,人已上了一楼的屋檐,在瓦片上轻轻一踏,笔直地飞上了二楼,连踏三次,便到了那扇亮着红烛的窗户。 庞独眼见施怀盛露了这一手,心底佩服,忍不住拍掌赞道:“好俊的轻功,大舅哥,这轻功叫什么名?这么厉害。” 吕怀恩得意地道:“这是我点苍派独门轻功,苍山踏雪,最适合这等攀高的场合。” 二人说话间,忽听施怀盛一声惨叫,整个人摔出屋檐,从四楼坠下。吕怀恩大惊,施展苍山踏雪的身法,在一楼的屋檐上借力,窜至半空,接下了施怀盛,稳稳落地。头顶上传来孟昙的冷笑:“无耻小贼,这点微末功夫也配来向我讨教?” 孟昙本在窗边梳妆,回想着昨天鹿游原大展神威的英姿,心里甜滋滋的,谁知吕怀恩和施怀盛二人突然在楼下聒噪,打断了她的思绪,令她十分气恼。随后施怀盛又出言不逊,更让她怒不可遏。她从墙壁上取了佩剑,躲在窗后,瞅准施怀盛落地的时机,一剑刺出,正中他的肩胛骨,举剑再削他的大腿,又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其实孟昙并非栖霞派正式弟子,这两手栖霞派的功夫,是一名栖霞派前辈为她开小灶教的,但她自幼长在市井之中,经常与他人打架斗殴,颇有实战经验。而施怀盛虽投师点苍派这等名门正派,但武功尚未精纯,临敌经验更是大大不足,是以二人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间。 但施怀盛托大,丝毫没将孟昙放在眼里,才会放松戒备,被孟昙偷袭得手。他自幼受师长爱护,又是初入江湖,何曾见过血,此时低头一看,自己的肩膀和大腿都鲜血淋漓,吓得魂都没了,若非吕怀恩及时出手,恐怕已摔成肉泥。 吕怀恩朝施怀盛啐了一口:“你怎么和我妹夫一样没用,一个娘们都收拾不下来,还被打得嗷嗷惨叫,丢不丢人?” 施怀盛涨红了脸,指着站在窗边的孟昙道:“她……她……她偷袭。” 吕怀恩厉声批评道:“偷袭又怎么了!若你武功足够高深,任她如何偷袭,又哪能伤你分毫?分明是你学艺不精,还敢找借口。” 施怀盛自知理亏,捂着伤口不敢作声。 吕怀恩心道:“哼,本以为今天看看热闹就有钱赚,没想到还是得亲自出手。”他虽经常口出狂言,行事却极为谨慎。此刻直接抽出佩剑,剑光如水,在月光下流转不定。抬头朝孟昙叫道:“孟姑娘请了,在下点苍派吕怀恩,请姑娘指点一二。”身形一动,两个起落就到了四楼窗户。 孟昙冷笑道:“好呀,我就指点你一二。”施展栖霞派的“红枫剑法”,一剑刺向吕怀恩面门。 吕怀恩心道:“小娘皮,还真以为你有能耐指点我?”手上使出点苍派“回风舞柳剑”,隔开孟昙的剑,刷刷刷刺出三剑,迅疾无比。 孟昙举剑连挡三次,刺出一剑。吕怀恩从窗外蹿入孟昙屋内,避过这一剑。他的江湖经验比施怀盛丰富得多,专挑孟昙的脸蛋出招。女儿家最是在意自己的脸,生怕留下伤疤。孟昙急忙举剑格挡,转眼被吕怀恩逼得捉襟见肘。 吕怀恩大喝一声,猛地直刺一剑。孟昙只觉眼前一花,看不清来剑方位,左乳突然感到刺痛,已被刺中。幸好剑尖只入一分,未伤根本。吕怀恩一剑得手,嘿嘿直笑:“没想到姑娘酥胸这么柔软,不如我们握手言和,趁着今晚月色温柔,到床上去……” 孟昙后退一步,忍着疼痛,大喝一声:“好贼子,恁的下流!看剑!”横剑挥出,又变为斜撩,攻向吕怀恩左肩。吕怀恩侧身避开,左手拿住了孟昙皓腕,一扭,孟昙吃疼,手中长剑咣当掉在地上。 吕怀恩已然取胜,却有意调戏,伸手向孟昙酥胸抓去。 “原来点苍派都是这种下流坯子!”孟昙柳眉一竖,施展揽枫手,去擒吕怀恩的手。 吕怀恩武功高出孟昙一大截,哪能被她抓住,对着孟昙笑了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收剑入鞘,朝孟昙的酥胸抓去。这回孟昙避无可避,被他抓了个正着。 吕怀恩只觉满手温香软玉,心神荡漾,兼之今晚月色正好,少女的闺房里又弥漫着淡淡芳香,撩得他色心大起,竟然伸手去扯孟昙的裤子。 孟昙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心道:“我就是死了,也不可让他玷污!”抓起梳妆台上的剪刀,却被吕怀恩一把夺过,扔出了窗外。 “你别过来!”孟昙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角。“爹,鹿大哥,你们快来救我啊!” “嘿嘿嘿,你的鹿大哥这会儿不知在哪个姑娘的床上逍遥快活呢,你惦记着他做什么,远水可解不了近渴啊,我就在你眼前,不如……”吕怀恩一步一步靠近孟昙,桀桀笑着,原本清秀的脸变得猥琐非常。 孟昙双手护着胸脯,眼泪止不住地掉,像一只落入湍流的小鸟,被一股大力向下拉拽,自己只能无助地扑腾两下翅膀,不知如何是好。 吕怀恩搓了搓手,嘿嘿直笑,朝孟昙猛扑过去,突然啪的一声,脑袋上被人狠狠砸了一下。 孟昙一看,来人竟是大师傅聂聪,她好不容易抓到救命稻草,急忙跑到聂聪身后躲了起来。 原来,聂聪虽然聋哑,但目力极佳,黑夜中也能辨明事物。他睡到一半起来出恭,刚脱了裤子蹲下,就从茅厕的缝隙里看见庞独眼和躺在地上的施怀盛,心道:“他们?来做什么?一定,不是好事。”便提上了裤子,摸索到大门边。见庞独眼鬼鬼祟祟地望着四楼,心道不好,定是来找小姐麻烦的。从大堂掇了条板凳,急冲冲跑到了孟昙的房间,正好赶上,狠狠捶了吕怀恩一下。 聂聪虽然一击得手,但他不会武功,心知不是吕怀恩的对手,对着孟昙连打手势,要她赶紧跑。孟昙心道:“我能跑哪去?报官?对,报官,让衙门来收拾他们!”她感激地看了聂聪一眼,冲出了房门。 吕怀恩一摸脑袋,摸出了一巴掌血,气得咬牙切齿,吐了口痰,道:“死胖子,你这是找死!”拔剑出鞘,朝聂聪胸口刺去。 聂聪急忙举起板凳格挡,长剑刺穿板凳,去势不减,又刺入了聂聪胸口。聂聪一心护主,不顾疼痛,抄起板凳朝吕怀恩面门砸落。 吕怀恩冷笑道:“我吕某人还能被你打中第二次?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施展苍山踏雪跃至半空,踏在板凳上,登时将板凳踢成两半,使出回风舞柳剑攻向聂聪。 聂聪不通武艺,哪懂躲避的法门。点苍派回风舞柳剑共七十二式,尽数打在他身上,划出了整整七十二道口子。聂聪握紧了拳头,浑身是血,兀自不倒。 吕怀恩冷笑道:“好个忠心的奴才,既然你要表忠心,我就成全你。” 聂聪奋起余勇,挥着半条板凳,扫向吕怀恩。他膂力颇大,这一招使出来竟有点横扫千军的味道。怎奈吕怀恩本领高他太多,右足轻轻一踏,凌空跃起,就绕到了聂聪身后。板凳去势不减,砸在孟昙的梳妆台上,将那些装着胭脂水粉的瓶瓶罐罐砸了个稀巴烂。 吕怀恩右手抓住聂聪的衣领,将内力灌注右臂,将他肥胖的身躯提了起来,扔出了窗外。自己施展轻功,也跳了下去,在半空中踏在聂聪的背上借力,一个翻身轻巧地落在地上。 聂聪从四楼被扔下,坠落之势原本就急,又被吕怀恩踹了一脚,坠势更猛,狠狠砸在了地上,浑身血肉瞬间溅了开来,骨头断了不知多少根。 庞独眼叹了口气,摇着头道:“可惜呀,聂胖子一手厨艺当真了得,今后可吃不到了。”他手里还擒着个女子,正是想去衙门报信的孟昙。 刚刚孟昙慌慌张张跑下楼,被庞独眼堵了个正着。她被吕怀恩一顿调戏,心神凌乱,又突然在楼梯拐角见到一个人,吓了一跳。庞独眼守株待兔多时,一下子就擒住了她。孟昙到底是个柔弱女子,力气太小,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继而被庞独眼用绳子捆住了手脚。 孟昙见聂聪摔得血肉模糊,眼泪当场迸了出来,失声喊道:“聂师傅!”全身奋力挣扎,想扑上去救聂聪。庞独眼手上加大劲道,把孟昙的手骨捏得咔咔作响,疼得她没法动弹。 施怀盛看着满地鲜血,吓得魂不附体,颤巍巍地指着聂聪的身体:“二……二师兄……你……你……你杀了人?” 吕怀恩冷冷说道:“我们行走江湖,杀个把人难道不是家常便饭,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再说,这胖子皮糙肉厚,这会儿还在喘气呢。” 聂聪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挣扎着想抬起头,却抬不起来。 吕怀恩正眼也不瞧聂聪一眼,走到孟昙面前,对着她左颊扇了一巴掌:“臭娘们,扫了大爷的兴。” “呸!”孟昙一口痰吐在吕怀恩脸上。 吕怀恩勃然大怒,抹掉脸上的口水,连着扇了孟昙十几个耳光,气道:“小娘皮,我非弄死你不可。”扬起手中长剑,就要砍向孟昙的脖子。 “师兄!”施怀盛见孟昙两瓣脸颊被扇得红肿,于心不忍,大声叫道:“师兄,别杀人!饶了她吧!” 吕怀恩盯着施怀盛的脸,道:“三师弟,刚才可是你抢着要杀这娘们的,才过了一会儿就变卦了?” “我……我……”施怀盛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吕怀恩突然嘿嘿直笑,说道:“师弟,我听你的,不杀她。” 施怀盛看着孟昙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松了口气。 “不过,换你来杀。”吕怀恩接着说道。 “啊!这……这……师兄,别乱开玩笑!”施怀盛闻言大惊,连忙摆手。 “杀了她!”吕怀恩眼神冰冷,把剑塞在施怀盛手里。“你别忘了,你不杀她,她就要杀你。” 庞独眼也帮腔道:“施小弟,你初入江湖,迟早得杀个人才算真正出道,眼前可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孟昙闻言,仰天长笑,道:“姓施的,你师兄说得没错,你若不杀我,我就要杀你。你若不快点下手,待会儿本姑娘使起性子,就一剑将你杀了!”她受了凌辱,已不存苟活之心,此刻只盼能痛痛快快地一死。 施怀盛被吕怀恩瞪得心里发毛,挣扎许久,颤抖着接过吕怀恩手中长剑,心道:“若……若不杀了孟姑娘,二师兄不知将如何嘲笑我,何况我此来江南,路途遥远,全依靠二师兄带我,若他生气把我撇下,我一人怎能回得去点苍?” 孟昙见他迟迟不动手,骂道:“大老爷们,做事恁的婆婆妈妈!快快将我杀了!” 施怀盛被她一骂,心生怒气:“二师兄骂我也就算了,你不过区区一个女子,也配骂我?”突然一发狠,长剑刺进了孟昙的胸膛。 “你这是在杀鸡还是杀人?”吕怀恩看不过眼,右手抓着施怀盛的手,用力将长剑贯穿了孟昙的身体,又猛地抽出,整把剑都被染成殷红。 孟昙面色苍白,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笑道:“老娘,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头一歪就断了气。 庞独眼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又踹了两脚。“看见没有?这就是得罪老子的下场!”他觉得杀了人还不过瘾,又去太白楼里放了一把火。 太白楼里存了许多酒和油,一小撮火苗很快变成了熊熊大火,烧得火光冲天。那些熟睡中的厨子小厮们被火烧着了,连裤子都来不及穿,争先恐后往外跑,却被庞独眼一刀一个杀了个干净。 吕怀恩道:“妹夫,仇已报了,是不是带我们找点乐子?” 庞独眼擦了擦手上的血,笑道:“这还用大舅哥您吩咐?早就帮你订好了,走,咱们快活快活去!” 施怀盛第一次杀人,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坐在地上。吕怀恩将他拎起来,道:“三师弟,你看你这蔫呼呼的模样,待会儿要是硬不起来,可就亏大了。”与庞独眼二人哈哈大笑,离开了太白楼。 第七章 颠倒黑白 这番变故说来缓慢,其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祖小余跑得气喘吁吁,刚刚跑到苏堤上,见湖心小岛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心知不妙,再次奋起浑身力气向太白楼冲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待跑到太白楼前,只见一地的尸体,已被火烤得焦黑,一下子没忍住,呕吐起来。 祖小余与太白楼里的众人素来交好,见他们被杀,心如刀割,双眼被热浪一熏,眼泪已流了下来。他气血上涌,想冲进火海里将众人的尸首救出来,奈何火势太大,他刚一靠近,浑身汗毛就被烫没了不少,顿时不敢进去。 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踝,祖小余吓得大叫,又想起那几个歹人可能还在左近,连忙捂住嘴,低头一看,一个血人正努力地抬起头看他。 祖小余认了半晌,失声叫道:“啊呀!是大师傅!”他抱着聂聪的脖子,喊道:“大师傅,大师傅!” 聂聪摇了摇头,使出浑身力气,抓过祖小余的手,在祖小余的掌心写下:“茅坑坛子风波里叶舟”几个字,死死盯着祖小余,目光严峻,突然凄然一笑,喉咙咯咯两声,盍然而逝。 祖小余将聂聪的头抱在怀中,嚎啕大哭,眼泪不住地滴在聂聪的脸上。纵然大火冲天,热浪袭人,也阻止不了聂聪的身躯渐渐变冷。 祖小余环顾四周,见孟昙的身子也倒在火中,一动不动,心头燃起一团怒火:“好你个庞独眼,老子非杀了你泄恨不可!还有那两个点苍派的家伙,老子也要一并杀了!” 他原本目不识丁,后来为了认菜谱,请孟昙教他识字,因此能认得聂聪方才写的几个字。他默背了几遍:“茅坑,坛子,风波里,叶舟。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他沉吟了一会儿,心想:“大师傅是不是说茅坑里埋着个坛子,想让我送到风波里给一个叫叶舟的人?若是坛子,那倒不怕火烧,现在火势太大,冲进去反而死路一条。我先带大师傅离开这里,大师傅待我恩重如山,我得好好安葬他。”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 祖小余一抹眼泪,双手架着聂聪的胳肢窝,向那连着小岛的石桥拖去。才走到一半,忽听石桥上传来人声。祖小余深怕是庞独眼那一伙,急忙把聂聪的尸体藏入草丛中,自己猫在芦苇丛里,偷偷望着石桥。 石桥上走出来四个官差打扮的人,向太白楼方向而去。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只听一人说道:“他妈的,谁下手这么狠,整个太白楼上上下下二十几号人,全杀了。” 另一人道:“还能是谁,必是庞独眼干的,听说他昨日早上和太白楼的小姐斗酒输了,一定是伺机报复。” “嘘——”又有一人说道:“纪老二你别乱说,庞独眼在衙门里是有关系的。” 纪老二说道:“丁老四,那你说该怎么办?太白楼死了二十几号人,又被人放火烧了个干净,我们当差的总得给个说法吧?” 丁老四道:“我可不知道怎么办,你问问邱老三。” 最早说话的那人说道:“要我说,还是老规矩,随便抓个替罪羊顶罪就是。” 纪老二咕哝了一句:“又干这种事。” “都给我安静点。”又一个声音说道:“邱老三说得没错,庞独眼那头我们惹不起,对上头又得有个交代,抓个替罪羊最省事。” 祖小余心里骂道:“这帮当差的就这点出息,坏人不去抓,只会抓好人去顶罪。” 纪老二问道:“曹老大说得轻巧,抓谁顶罪?以前随便抓个乞丐顶罪就行,上个月偏偏说什么杭州是王族贵胄游乐之所,不能有乞丐流民碍他们的眼,要我们把全城的乞丐都轰走了,这会儿上哪找替罪羊去?” “你担心什么,这里可不有个现成的么?”曹老大突然抽刀出鞘,一个箭步冲到祖小余藏身的芦苇丛里,朝祖小余迎头劈下,嘴里还叱喝道:“小小年纪,心肠这么歹毒,竟然害了二十几条人命,还不束手就擒!” 祖小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刀吓了一跳,幸好他为人机警,急忙把头一偏。曹老大的刀贴着他的耳鬓砍了下去,刀风刮得他的耳朵火辣辣的。 祖小余捂着耳朵,低头一看,草丛里一块大石头被劈成了两半,心道:“我的龟龟,要是用这刀来开核桃,岂不是一刀能开十个?早知道我也搞把这种刀,就不会被大师傅骂核桃开得慢了。”又想到聂聪已然死去,悲伤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湿了。 曹老大见一刀没有劈中,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又见祖小余眼神迷离,分明在想别的事情,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一股怒火冲上胸口,指着祖小余骂道:“小兔崽子,竟敢瞧不起我,看我弄死你!”举起手中戒刀朝祖小余的脑门砍下。 祖小余清了清嗓子,咳出一口浓痰,用力朝曹老大脸上吐去。曹老大不敢硬接这污秽之物,只好将头一偏,避开祖小余的口水。祖小余借他身形停滞的机会,又钻入了草丛中。 曹老大正想从杂草摆动的轨迹找出祖小余,却见他又探头出来,朝自己做了个鬼脸:“小兔崽子,不是想弄死你爷爷么?来追你爷爷呀!”祖小余不愿对方发现聂聪的尸首,想将他们引开。 一直观战的邱老三见曹老大迟迟收拾不下来,高声叫道:“曹老大,要不要我来助你?” “你们都给我待在一旁看着。”曹老大怒不可遏,操刀朝祖小余砍来,嘴里叫道:“哪里跑!” 祖小余早有防备,缩了缩脖子,避开这一刀,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作势要砸曹老大的面门,却猛然想到:“大师傅常教我,厨师的双手是用来做饭的,绝对不可用来打架。他刚刚死去,我怎么能这么快就违背他的意思?龟龟,那可怎么办?” 不等他细细思量,曹老大又挥刀欺上,这一刀变为横削,砍祖小余的腰腹。祖小余灵机一动,把石头扔在地上,右脚铆足了力朝石头踢去,不料踢了个空,整个人重心不稳,仰面摔下,却正巧避开了曹老大的刀。 曹老大见祖小余摔倒,冷笑道:“嘿嘿,看你往哪跑!”一刀朝祖小余肚子捅去。祖小余回嘴道:“我偏偏要跑。”就地一滚,躲过了这一刀。 曹老大右手一伸,已拿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又从怀中取出绳索,将他五花大绑,手法干净利落。 祖小余心知难以逃命,却不肯服输,叫骂道:“你们当差的想找替罪羊,想草菅人命,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纪老二闻言,眉头紧锁,道:“曹老大,这小孩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我们是不是找个年长一点的来顶罪,放了这个小孩?” 邱老三冷笑道:“纪老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慈手软了?当初捉拿那些平民百姓来顶罪,你可都有一份。” 纪老二瞪着邱老三,道:“邱老三,你说话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 丁老四摆摆手,含笑说道:“两位哥哥,有话好好说,别动气。” 纪老二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曹老大冷冷说道:“这小孩顽劣不堪,杀个把人也不甚稀奇,何况他屡次顶撞我,我岂能放过他?” “可……”纪老二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邱老三见纪老二无话可说,暗暗得意,笑道:“既然曹老大擒住了杀人要犯,我们便打道回府吧。” 曹老大道:“邱老三说得是,我们走。”手里用力捏着祖小余手腕上的酸筋,押着他走路。 祖小余疼得眼泪都快流下来,气得朝曹老大脸上又吐了口痰。这回二人距离甚近,曹老大毫无防备,一口痰结结实实吐在他脸上。 曹老大怒火中烧,抬手扇了祖小余一个耳光,冷笑道:“小子,待会儿到了衙门里,我一定赏你十八般刑具,好好报答你。” 祖小余挨了一耳光,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言语上顶撞他,换来的不过是多挨几个耳光,还是闭嘴为好。” 曹老大怕祖小余又突然朝自己吐口水,在路旁折了一大把野草,塞满了祖小余的嘴,让他没法张口。祖小余满嘴尽是野草的苦腥味,在心里不断问候曹老大的姥姥。 四名官差押着祖小余走到石桥上,忽听石桥另一头,一个苍老的声音冷笑道:“四个官差欺负一个小孩,好威风呐!” 曹老大一听,便知来者不善,示意众人停下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喊话道:“官府奉命捉拿杀人要犯,不知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为何出言讥讽?莫非与杀人犯是一伙的?” 老者又嘿嘿冷笑,道:“凭你们几个宵小,还不配问我的名字。”这回声音又从众人的身后响起。 曹老大听对方的声音变成从自己背后传来,额头登时冒出冷汗,心想:“这人好厉害的轻功,转眼就到了我身后,我却丝毫没有察觉。”转身一看,见黑暗中隐约有道人影,拄着根拐。 祖小余听出是卓春风的声音,心中大喜:“卓老头来了,嘿嘿嘿,你们这四个狗官差,死期到了。” 纪老二见卓春风露了一手轻功,知道他武功极高,便朝他拱手道:“前辈既与这个小孩相识,想来是一场误会,杀人凶手应当另有其人,我们这便放人。”他有心放了祖小余,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是以说了这番话,逼曹老大不得不放人。 曹老大听了纪老二的说辞,瞥了他一眼,心中颇为不悦:“你叫我放人就放人,我面子往哪搁?”却又忌惮卓春风的武功,一时间犹豫不决。 邱老三凑上前,在曹老大耳畔说道:“曹老大,替罪羊可以再找,眼前这个人可不好对付,咱们没必要招惹他。” 丁老四见状,附和道:“纪老二所言极是,这小孩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杀人,定有误会,还请前辈见谅。” 祖小余听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颇为不屑:“好一帮见风使舵的官差,当差的都像你们这样,难怪世态炎凉,民不聊生。”转念又想:“还好有我祖小余这个大侠在此,替天行道,万幸万幸。”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得意的表情。 曹老大沉吟一阵,松开祖小余的绳索,将他往卓春风的方向一推,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放了他。告辞。” 祖小余得了自由,生怕曹老大反悔,急忙跑到卓春风身边,拍着他肩膀笑道:“卓老头,你可算来了,再晚一点,可就只能给我收尸了。” 卓春风嘿嘿直笑,并不答话,从黑暗中走出来,将祖小余护在身后,朝四个官差道:“这就想走?” 曹老大眉毛一挑,手搭在刀柄上,道:“阁下意欲如何?” 邱老三生怕起了冲突,连忙道:“这位前辈,大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一场误会而已,就此作罢怎样?” “作罢?”卓春风冷笑道:“你们颠倒黑白,草菅人命,卓某手中铁拐岂能放过你们!”话音未落,铁拐在地上一点,整个人朝石桥掠去。 “来得好!”曹老大正巴不得和卓春风大战一场,登时拔刀向卓春风双足削去。 卓春风正眼看都不看曹老大,轻描淡写地挥出铁拐,先是打断了曹老大手中的刀,接着打中了他的脑门。曹老大一对眼珠子瞬间突了出来,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邱老三见曹老大一招之间就被打死,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动弹不得。忽然觉得裤裆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已尿了裤子。他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不停地磕头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呀!” 卓春风道:“奸佞小人,你若不求饶,我兴许还饶你一命,这会儿可没得商量。”扬起手中铁拐,点在邱老三胸口。邱老三如一只断线纸鸢飞出数丈,落入水中,直直沉了下去。 丁老四也吓破了胆,转头就跑。卓春风嘿嘿冷笑,手腕一抖,沉重的铁拐竟如寻常暗器般射出,结结实实打在丁老四的后背上,打碎了他几十根骨头,整个人如烂泥般瘫软在地,没了呼吸。铁拐打中丁老四之后,又弹回卓春风的手中。 卓春风盯着站在桥头的纪老二,道:“你这人心肠不算太坏,我不杀你,你走吧。” 纪老二摇摇头,缓缓拔出了刀,朗声说道:“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他们三人终究是我的同僚,我若就此一走了之,岂不叫天下人耻笑?纪某不才,还请前辈赐教。” 卓春风目光一寒,道:“小子,别不识好歹,小心敬酒不吃吃罚酒!” “前辈请了!”纪老二揉身而上,一招“力劈华山”劈向卓春风,招式之凌厉,尤在曹老大之上。 “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卓春风向右边轻轻一踏,就到了纪老二身后,铁拐挥出,打落他手中的刀。纪老二失了兵刃,转而用拳,击向卓春风面门。卓春风不理会他的拳头,将铁拐打横,扫在纪老二肚子上。 纪老二被一股大力一震,连退十步,口喷鲜血,喃喃道:“多谢前辈成全!”就断了气。 卓春风拄着铁拐,回身要找祖小余,却发现他竟然不见了。 第八章 血染花露 卓春风知道祖小余机灵,不至于一声不吭就遭人暗算,扬声道:“臭小子,躲哪了,给我滚出来。” 只见草丛里探出了一个头,骂道:“卓老头,老子在这呢。” 原来,祖小余先是一顿狂奔,又与曹老大纠缠一场,精疲力尽,卓春风来了之后,他索性往草丛里一躺,自顾自休息起来。 他原本打算将聂聪送到杭州灵隐寺去超度安葬,这会儿又打起了退堂鼓:“这里离灵隐寺还老大一段路,老子又雇不起车,用两条腿得走到猴年马月去,在路上拖着个死人恐怕要吓死人,搞不好又有官差要来抓我,龟龟,不划算。” 祖小余一拍脑袋,心道:“大师傅向来随和,我便将他就地安葬好了,他一定不会怪我。”便寻了块尖利的石头,当作铁锹,埋头开始挖坑。 卓春风见他在挖坟,眼前忽然闪过一些往事,不禁叹道:“人死后,也就剩这一抔黄土了,千百年后,黄土化作风沙,便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祖小余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叫道:“少感慨人生了,快来帮忙。” 卓春风叫道:“闪开!”祖小余闻言,退到一边。卓春风手中铁拐化作铁锹,运转如飞,转眼就挖出了个四四方方的土坑。 祖小余抚掌笑道:“妙啊,原来你坑挖得这么好,以后不愁没饭吃了。” 卓春风手腕一抖,抖落铁拐上的沙土,叹道:“没想到我卓春风竟会沦落到用铁拐帮人挖坟的地步。” 祖小余把聂聪的尸首放入土坑,帮他理了理衣服,把土填回坑里。又去割了块坚韧的树皮,刻了“神厨大师傅之墓”几个字,插在坟上,跪地拜了三拜,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卓春风道:“小子,人死不能复生,没什么好哭的。” 祖小余揉了揉眼睛,道:“孙子才哭,我明明是眼睛进沙子了。” 卓春风嘿嘿笑道:“不哭最好。我在破庙里见到火光,匆匆跑来救了你一命,也算还清你人情了。” 祖小余打定主意要帮聂聪报仇,正想把这事着落在卓春风身上,当即叫道:“谁说还清了?你吃了我那么多顿饭,救我一回可不够还。” 卓春风道:“你这饭未免也太贵了些。” 祖小余道:“大厨的手艺,自然要贵些。” 卓春风道:“那你说说还要我做什么。” 祖小余神色一凛,握紧双拳,一字一顿地道:“庞独眼和那两个点苍派的家伙灭了我们太白楼,你帮我杀了他们。” 卓春风听到“点苍派”,眉毛一挑,问道:“点苍派也与这事有关?” “大大有关!”祖小余将茶院后头听到庞独眼与吕怀恩密谋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卓春风听完,铁拐在地上重重一顿,骂道:“谢天壁这家伙,怎么教出了这两个没用的徒弟。” “谢天壁是谁?” “便是点苍派的掌门人。” 祖小余撇嘴道:“那一定也不是什么好鸟。” 卓春风道:“他可是个响当当的好汉子。原本瞧在他的面子上,我也不便与点苍派的后辈为难,但他们竟然杀了二十几口无辜的人,我决不能放过他们。” “照啊!”祖小余拍掌道:“我们这就找他们算账去。” 卓春风问道:“你知不知道庞独眼在哪里?” 祖小余道:“杭州城里谁都知道,庞独眼每天晚上都会去花露斋,我们去那里,一定能找到他。” 卓春风道:“花露斋在哪?” 祖小余指着西湖道:“就在西湖上,写着花露斋的画舫就是。” 卓春风厉声道:“好,我们走!”眉宇之间,透出一股凛冽的杀气,比深秋的月光更寒。他将祖小余拦腰抱住,携在腋下,飞奔起来。 卓春风携带一人,施展起轻功,仍然身轻如燕。他掠过石桥,瞅准一艘离岸最近的画舫,凌空一跃,就上了甲板,再如法炮制,跳上另一条游船的甲板。如此数个起落,便已到了西湖湖心。 祖小余只觉耳畔风声猎猎作响,整个人如在云端穿梭。他低头看了看卓春风的左腿,明明落地之时仍不熨帖,但轻功仍然如此超绝,不禁感慨:“这姓卓的老头不知是什么来路,伤了条腿还能施展这么高明的轻功。”其实他对武功一窍不通,完全凭直觉做出这等判断,却也丝毫不爽。 卓春风在百舸之间穿梭,寻找名为“花露斋”的画舫,寻了半天,只见一条细长的画舫从垂柳之间驶出,船舱的四个角挂着四盏明亮的灯笼,灯笼上镂空的图案分别为牡丹、红药、紫兰、雪梅。船舱正面悬着一面匾额,用瘦金体题着“花露斋”三个字。卓春风心道:“好家伙,总算被我找到了。”身形一动,已到了花露斋的甲板上。 船舱内传出一个粗犷的声音:“姑娘们,今晚只要把我大舅哥给伺候好了,银子少不了你们的。大舅哥,来,我敬你一杯。”接着响起了一阵娇笑声,莺莺燕燕,好不快活。 祖小余在卓春风耳边轻声道:“这就是庞独眼。” 卓春风哼了一声,将祖小余放下,扬起铁拐,撞开了船舱的门,冷冷说道:“庞独眼是哪个?” 庞独眼正搂着个娇美的姑娘亲嘴,被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来只是个拄拐的糟老头,冷冷地道:“老头,你找我?” 卓春风道:“正是。” 庞独眼突然哈哈大笑,道:“找我何事?难不成是想当我小弟?那你也太老了,再年轻个三十岁我还能考虑考虑。”众人也都被卓春风吓了一跳,待看清了卓春风的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 卓春风闻言,只顾冷笑,并不答话。 吕怀恩见卓春风虽然衣衫褴褛,形容槁枯,但双目如电,随意往门口一站,就有股摄人的威严,心想:“这老头恐怕有些门道,我可不能大意,小心阴沟里翻了船。”不知不觉松开了握着酒杯的手,去摸自己的剑。 一旁的施怀盛第一次陷入这等温柔乡,早已被几位姑娘迷得神魂颠倒,躺在一位袒胸露乳的姑娘怀里,眼神迷离,如痴如醉,连卓春风破门而入都未察觉。 庞独眼灌了两斤黄汤,醉意正浓,把自己当成了玉皇大帝,哪将卓春风放在眼里?指着他叫道:“老头,趁着爷爷这会儿心情好,赶紧给我滚,别扫爷爷的兴。” 祖小余站在卓春风身旁,仗着有他撑腰,回骂道:“哟,哪来的乖孙子,一见面就叫了我两声爷爷。” 庞独眼拍案而起,怒道:“你说什么!”从桌上抄起个酒坛子砸向祖小余。卓春风铁拐一点,打碎了酒坛子。 舱里的姑娘见双方动起了手,大声尖叫,拉着彼此的手缩在角落里。 祖小余挑衅道:“庞孙子,敢出来和你爷爷练练么?”他知道有卓春风在,别人伤不到他分毫,是以有恃无恐,极为放肆。 “有什么不敢!”庞独眼从腰带上拔出佩刀,直扑祖小余。 祖小余立即躲到卓春风身后,拍手笑道:“乖孙子,你自己承认你是我孙子了!” 卓春风摇摇头道:“臭小子,恁的滑头。”他早就想动手,此刻举起铁拐打庞独眼下三路。 庞独眼毕竟有点功夫,醉醺醺的,仍能下意识挥刀格挡,只听“铿”的一声,手中的刀被铁拐打断了一截,登时吓得浑身一激灵。 卓春风大喝一声,铁拐横扫,打在庞独眼右腰上。庞独眼只觉五脏六腑被舂了个粉碎,喉头一甜,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身子摇摇晃晃,趔趄了两步,栽倒在地,没了呼吸。 众姑娘见庞独眼倒地,一时间尽皆愣住,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死了人,吓得大叫:“杀人啦!杀人啦!”其余人如梦初醒,大声尖叫,争先恐后跑出了船舱,差点将舱门挤垮。继而传来扑通扑通的落水声,她们竟不顾自己的形象,跳入水中游走了,一刻也不敢在船上逗留。撑篙的船夫也弃船不顾,潜水跑了。 吕怀恩看着卓春风杀了自己的妹夫,心里没有丝毫波动,他原本就是让庞独眼去当试金石,试一试卓春风的武功。他见卓春风出手迅疾狠辣,果然不是庸手,但不知为何,卓春风的铁拐不含内力,而是全凭膂力出招,心中纳闷:“以此人的功夫,断不至于没练过内功。莫非他自负武功,只凭招式与人交手?若是如此,那功夫可高得惊人。” 吕怀恩不明就里,不愿冒险与卓春风交手,心里盘算着,一有机会,就跳出船舱逃走。卓春风何等江湖阅历,见吕怀恩眼角余光瞄着窗户,就知他想逃跑,大声喝道:“想跑,没门!”举起铁拐,以迅雷之势点向吕怀恩的鹰窗穴。 吕怀恩晓得厉害,不敢硬拼,连忙侧身,让过铁拐,但已然慢了一拍,左胸的衣袍被捅了一个大洞。吕怀恩大惊失色,若是再慢一拍,整个人都得被捅个对穿,登时萌生怯意,赶紧抱了个拳,解释道:“前辈,太白楼命案与在下毫无干系,皆是庞独眼一人所为,还望前辈明鉴,莫要误伤好人。” 祖小余闻言呵呵一笑,道:“好个毫无干系,也不知三百五十两银子落入了谁的手里。你这种人若也叫好人,那世上的好人未免也太多了吧。” 吕怀恩微微一惊:“这小鬼怎么知道银子的事情?” 祖小余嘀溜着眼珠子,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狡辩两句就能脱身吗?”他在听评书时学了这句俗语,此刻派上了用场,大为得意。 吕怀恩叫道:“阁下可别血口喷人,你说我杀人,可有凭证?” 祖小余自己便常常耍赖,一听就知道吕怀恩想赖账,便道:“凭证?老子这张嘴就是凭证,说你杀了人你就是杀了人!” 卓春风冷笑道:“点苍派的小子,我劝你老实点,庞独眼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能一口气杀二十几个人,单单那个孟昙她就收拾不下来。” “听见没有!”祖小余得意洋洋地道,脑海里却突然闪过聂聪那憨厚的面容,顿时收起笑容,狠狠瞪了吕怀恩一眼。 吕怀恩面露愧色,颤巍巍地道:“唉,在下一时糊涂,犯下弥天大错,只求……”手中一道剑光飞起,使出回风舞柳剑第七十一式“独坐孤烟”,直刺卓春风的喉咙。 独坐孤烟,意在“孤”字,这一招乃是孤注一掷,败中求胜的招式。吕怀恩假装认罪,便是要令卓春风放松警惕,杀他个猝不及防。 “老头小心!”祖小余见状惊呼,他生怕卓春风遭人暗算,到时他自己也难以活命。 这等卑鄙伎俩,在卓春风面前却嫌太幼稚了些,他轻蔑一笑,手腕一旋,几十斤重的铁拐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竟然一丝破绽也无。 吕怀恩一剑刺在铁拐上,剑身拗成了一个弧形。卓春风大喝一声,手上加劲,顿时将剑崩成两截。 点苍派向来以剑法见长,讲究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吕怀恩自然不会傻乎乎地信奉这等教条,但毕竟失了兵刃,当此境地,的确离死期不远了。 “到此为止!”卓春风铁拐一抖擞,朝吕怀恩天灵盖劈落。 吕怀恩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竟然不退反进,揉身向前,双手捏了个梅花印,抓向卓春风胸口。 “霞移万花手!”卓春风没想到吕怀恩竟会反其道而行,主动近身,更没料到他竟然会霞移万花手。 这霞移万花手乃是点苍派仅有的一路拳掌功夫,招式精妙繁复之处,胜过绝大多数门派,就连少林武当也不敢小觑。且每一代点苍门人,至多只有两名弟子有资格学习霞移万花手,择徒之严,江湖人所共知。 正因霞移万花手轻易不传授于人,是以卓春风才觉吃惊,叫道:“谢天壁老糊涂了,竟然将霞移万花手传给你这等货色!”他用铁拐重重敲击船板,借力腾空,避开吕怀恩的手掌。 吕怀恩听卓春风直呼自己师父的大名,心中吃惊更甚:“这老头什么来路,难道和师父是旧相识?”转念一想:“认识又如何?姓谢的我也没放在眼里。”左右手变换方位,一手去抓卓春风脖子,一手抓向他手腕。 祖小余见吕怀恩的手幻化作许多残影,竟似长了几十双手一般,真有种花团锦簇,令人目不暇接之感,不禁对卓春风暗暗担心。然而卓春风身形一动,轻而易举地避开吕怀恩的攻势,道:“小子,你的霞移万花手比起你师父还差得远呢!”手中铁拐直戳吕怀恩的肩井穴。 吕怀恩见铁拐来势甚急,避无可避,急忙施展霞移万花手,去抓铁拐。 卓春风冷笑道:“你倒是抓抓看!” 吕怀恩双手抓住铁拐中部,却根本抓不牢,铁拐如泥鳅般从他掌心滑出,他只觉虎口发麻,十指瞬间被磨出了血。铁拐去势不减,打在吕怀恩肩井穴上,这一招与当日在破庙击败鹿游原那一招如出一辙。吕怀恩惨叫一声,左臂耷拉着,已然断了。 祖小余拍掌欢呼:“打得好,打得妙,打得狗贼呱呱叫。” 吕怀恩惨然笑道:“在下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祖小余叫道:“装什么可怜,你为了那点银子就滥杀无辜,根本不配用剑,只配用葫芦瓢掏粪,连掏粪都抬举你,吃屎还差不多。” 卓春风笑道:“这句话倒很合老夫的胃口。” 吕怀恩捂着左肩,叹道:“能死在前辈手上,也算不枉了。只是……” 祖小余知他狡诈,抢白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吕怀恩道:“只是我这小师弟……”他指着躺在地上的施怀盛,双膝一曲,朝卓春风跪了下去,叩头道:“他年纪轻轻,不谙世事,此次乃是随我前来游山玩水,杀人放火均已他无关,恳请前辈放他一马。” 卓春风看了眼烂醉如泥的施怀盛,见他生得柔弱,不似心肠歹毒之人,便道:“好,我不杀他。” 祖小余不乐意,叫道:“这人鬼话连篇,你也相信?说不定躺地上这小白脸杀的人比他还多。” 卓春风瞪了祖小余一眼,道:“老夫自有分寸。” 祖小余哼了一声,咕哝道:“不过比我多吃了几十年饭,神气什么。” 吕怀恩连磕三个响头,含泪道:“那就请前辈给个痛快吧。”脖子一挺,大有视死如归之意。 卓春风道:“好,算你还有点骨气。”作势就要挥出铁拐。 就在这时,吕怀恩一把抓过施怀盛,朝卓春风掷来,自己窜出窗户,施展苍山踏雪的功夫,在邻船的甲板上一点,就跃上了岸。动作一气呵成,分明经过了缜密的计算。 “好小子,还想跑!”卓春风不料吕怀恩竟如此歹毒,拿同门师兄弟当作挡箭牌,心知今日若放虎归山,必然后患无穷,便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第九章 圣水坛子 祖小余见卓春风竟然自顾自跑了,指着他离去的方向骂道:“卓老头,你竟敢丢下你老子不管,老子怎么有你这么不孝的儿子!”转念一想:“那个姓吕的武功看着还挺强,又一肚子坏水,灭我太白楼定是他出力最多,这种人不能留他在世上,交给卓老头去对付也好,他立下的功劳就等于老子立的。” 地上的施怀盛睡得正香,翻了个身,流着哈喇子,梦呓道:“姐……姐们,过……过来呀!我要……我要摸……” 祖小余看了眼施怀盛,朝他身上吐了口痰,道:“这小白脸色心倒不小,醉成这样还做着春梦。” 他突然闪过个念头:“小白脸这会儿醉得不省人事,岂不正是杀他的大好时机?”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心道:“龟龟,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见卓春风杀人如砍瓜切菜般轻而易举,可真轮到自己的时候,又哪有那么简单? 祖小余喃喃道:“大师傅待我恩重如山,我……我得替他报仇。”他心头突突地打着鼓,一边想替聂聪报仇,一边又不敢杀人,立在原地,迟疑未决。但冥冥中似乎有股力量驱使着他,他终于弯腰拾起了庞独眼那柄断刀,慢慢走向施怀盛。 忽而月色一暗,船舱内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一道闪电劈落,电光照在庞独眼僵硬的脸上,竟如厉鬼一般。祖小余被吓了一大跳,手中的刀哐当掉在地上,后背顿时冒出了白毛汗。他拍着胸口缓了缓,踹了庞独眼一脚,骂道:“活着的时候为非作歹,死了还要吓唬老子,妈的。” 天空炸开一个惊雷,轰隆声一过,便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滴砸在船篷上,劈啪作响。岸上远远传来人声,夹在暴雨中听不清楚。 祖小余警觉起来:“该不会又是冲着老子来的吧?这会儿没有卓老头当护身符,可不大妙。”他小心翼翼地趴在窗边,只留一只眼睛向外张望。 人声由远而近,雨幕中渐渐出现二三十条人影,穿着蓑衣,列队而来。待他们走近,祖小余瞧得真切,蓑衣上印的乃是“杭州衙门”的标记,与曹老大皆是同僚。只听那些人叫道:“官府查案,闲杂人等退开!” 祖小余心道:“龟龟,单单那姓曹的一人就差点要了老子的命,这么多人,还不把我剁成肉馅?”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又听一个为首的官差在岸上叫道:“花露斋上的人听着,有人报案,说船上闹出了人命,官府特来捉拿凶犯,识相地快快将船靠岸,否则……” 祖小余心道:“这会儿船上就我和这小白脸,要是官差撞见了,定然有理说不清。”他看了看地上的施怀盛,眼珠子滴溜一转,心生一计,拾起那柄断刀,沾了沾地上的鲜血,塞在施怀盛手里。又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摸出了三十两碎银子,急忙揣进兜里。他蹑手蹑脚溜出船舱,抓着船沿,轻轻地沉入水里,潜水游到了岸边,躲在水草丛里。 那群官差见花露斋上迟迟无人作答,纷纷叫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待会儿定要你好看。”“小贼,我看见你了,快滚出来。”叫骂了半天,却无一人敢上前。 祖小余暗暗好笑:“这些人也就欺负老百姓的时候胆子才大,真遇上事都成了缩头乌龟。” 过了半晌,总算有个胆子大的跳上了甲板,一步一顿地摸向船舱,嘴里虚张声势:“里面的小贼听着,现在有数百个人包围着你,赶快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犹豫了半天,终于挑帘而入,叫道:“抓住你了!”过了一会儿,那人大叫道:“快来快来,我抓住人犯了!”岸上的官差闻言,纷纷跳上甲板,差点掀翻了整条船。 施怀盛被五花大绑地押了出来,嘴里还说着:“姐姐……别走……别走……” 为首的官差,名叫郑三山,连扇了施怀盛几个耳光,骂道:“哪来的色胆包天的家伙,杀了人还敢在事发之地喝花酒喝得酩酊大醉,简直不把我们当差的放在眼里。”众人附和道:“没错,简直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回去要好好整死他。” 施怀盛挨了几个耳光,醉意去了一大半,眨巴眨巴眼睛,迷迷糊糊中看见面前站着几十号人,自己又被人绑着,大惊道:“你们都是谁!这里是哪!为何绑我!二师兄,我二师兄呢?” 郑三山又扇了他一巴掌,冷笑道:“好小子,真能装疯卖傻,杀了庞独眼还装得若无其事,一脸无辜。还他妈的二师兄,你以为自己是沙僧吗?”众人闻言,尽皆大笑。 施怀盛惊道:“什么?杀庞独眼?庞独眼死了?” 郑三山冷冷道:“不错,死了,死在你手里。” 施怀盛才知自己被当成了杀人凶手,登时急了,挣扎地叫道:“大人,大人,我醉得不省人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是无辜的啊!” 郑三山双手在胸前交叉,笑道:“你自己看看你的手。” 施怀盛低头一看,自己的手里竟然握着一把断刀,上面还沾有血迹,吓得大叫一声,把刀丢在地上,连声争辩:“不是我……不是我!这刀怎么会到我手上?” 郑三山捏住了施怀盛的嘴,道:“让我来提醒你吧。”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你贪图庞独眼的钱财,嫉妒他的江湖地位,便起了歹意,趁着酒酣耳热,偷袭庞独眼。庞独眼情急之中抽刀自卫,反而被你夺过兵刃,死在这柄刀下。如何?记起来了吗?”他何曾亲眼见到事情经过,此时竟然张口就来,气都不带喘的。 祖小余心道:“这人一定没少干捏造是非的事情,这么熟练。” 施怀盛惊得呆了,不断地摇头说:“不是我……不是我……” 郑三山道:“不是你是谁?” 施怀盛叫道:“不是我,反正不是我!你血口喷人!我要去告你!” 祖小余心道:“好了,这小白脸死定了。” 郑三山听施怀盛如此不识好歹,竟敢说自己血口喷人,抬起膝盖狠狠顶了施怀盛小腹,说道:“告我?嘿嘿,我就是衙门的,你要去哪告?” 施怀盛疼得几乎直不起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郑三山面色一冷,说道:“把他押回去。”众人齐声说“是”,将施怀盛押到岸上。 有人奉承道:“郑大哥破了命案,大功一件,少不得要升官了。”其余人纷纷附和。郑三山摆摆手,笑道:“别老惦记些有的没的,老子当个小小捕头就知足了。”几十人有说有笑,转眼就消失在雨中,隐约能听见施怀盛的喊叫声。 祖小余爬到岸上,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喃喃道:“我这借刀杀人的计谋,明明使得十分巧妙,成功把那点苍派的小白脸送进了大牢,但老子却开心不起来,却是怎么回事?”他虽然行事市侩,口无遮拦,但其实心眼不坏,做这等借刀杀人的事情,委实难以心安理得。 一个响雷骤然响起,震得祖小余打了个激灵。他吐了口痰,道:“他奶奶的,点苍派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我太白楼二十几条人命,我杀他们两百次都不足以泄恨,干嘛要觉得过意不去。那鲁智深和武松,不也动不动就杀个把人么?”他心里这么开导自己,不知不觉已走回了太白楼。 大雨已将大火浇灭,四处冒着黑烟。祖小余想起聂聪托付自己的坛子,急忙向茅房跑去。茅房建在太白楼的院子里,与其它建筑均无粘连,是以大火未曾波及至此。祖小余冲进茅房,被恶臭呛得喉咙一阵恶心,只好捏着鼻子,屏住呼吸。 外面的大雨下得暗无天日,茅房内伸手不见五指。祖小余从怀里摸出了一支火折子,幸好未曾被水浸湿,点着之后,终于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只见茅房里空无一物,只有一个茅坑,朝洞里望去,也只有堆积如山的污秽物。祖小余琢磨着,这地方污秽不堪,别人想偷东西也不会寻到茅坑里来,把坛子埋在这里最是安全,不禁佩服聂聪心细如发,不愧为自己的师父。 祖小余到院子里寻了一支三尺来长的木棍,伸入茅坑中,四处搅和,嘴里念叨着:“老子今天又是挖坟又是掏粪的,真是倒了大霉了,回头得泡在西湖里洗个三天三夜。” 不一会儿,木棍触到了一处硬物。“有了!”祖小余大喜,连忙将那硬物四周的污秽物都拨弄开,定晴一看,果然是一个小坛子。他把木棍扔到一边,整个人贴在地上,伸手去够,几乎将整个肩膀都塞进了洞里,仍是够不到坛子。 “哼,非要逼老子用点绝活。”祖小余又寻了根木棍。然后跑去拔了几根芦苇杆,搓成一条绳子。绳子的两端分别系在两根木棍上,中间留了个略大于坛子口的绳结。 他将火折子咬在嘴里,手持两根木棍伸入洞里,瞅准了坛子的方位,用绳子中间的绳结套住了它,双手往外一使劲,绳结往里收,结结实实套牢了坛子。祖小余将木棍往上提,如钓鱼一般把坛子钓了上来。 这坛子与平常装半斤酒的坛子差不多,一只手掌就足以握住。祖小余拿着坛子,到西湖边洗去污秽物,摘了树叶当抹布,将表面擦拭干净,放在火折子下仔细端详。只觉坛子的质地做工均与寻常酒坛子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坛底刻着“圣水”两个字。 “圣水?难不成喝了能长生不老?”祖小余拿着坛子摇了摇,听不到水声,喃喃道:“这里面装的也不是水啊,不知是什么东西。” 祖小余对这坛子十分好奇,却不敢轻易打开。“大师傅藏得这么隐秘,临终前又特意嘱托,一定是什么重要的玩意儿,我可别轻易打开,坏了他的大事。”他将坛子小心翼翼收入怀中,贴身保管。 “大师傅要我将这‘圣水’坛子送到风波里,却不知风波里在哪个鬼地方?”祖小余喃喃说着,突然想起茶馆里说书的杨老头,他见多识广,说不定知道,便往茶馆走去。 等走到茶馆,见门窗紧闭,哪有人影。祖小余一拍脑门,叫道:“老子忙糊涂了,这会儿是后半夜,茶馆早就关门了。”祖小余寻了个能避雨的屋檐,准备坐等茶馆开门。屁股刚坐下,睡意便汹涌袭来,他双眼一合,沉沉睡去。 过了数个时辰,祖小余醒转过来,一睁开眼,就见到了杨老头。杨老头扮着个鬼脸,笑道:“小余,被我抓到了吧!” 祖小余揉揉眼,叫道:“杨老头,你吓唬老子!” 杨老头的脸色忽然由晴转阴,沉重地道:“太白楼的事,我都听说了。唉,二十几条人命呐!” 祖小余道:“他奶奶的,老子就是为这事而来。” 杨老头哦了一声,环顾四周,见没有别人,压低了声音道:“怎么着?” 祖小余道:“我大师傅临终前托我送一件事物到风波里,你知不知道风波里在哪儿?” 杨老头闻言不悦,板着脸道:“老夫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风波里在哪?笑话!” 祖小余道:“知道就快说,耍哪门子威风。” 杨老头捋了捋胡子,摇头晃脑道:“杭州城往北三百里,苏州城外的一个小镇子就是。风波里有个馄饨摊,几年前我吃过,那滋味儿,到现在都忘不了。”祖小余听完,一溜烟地跑了。 “诶,你还没给钱呢!一个问题十文钱!”杨老头冲着祖小余的背影高声叫道。 祖小余笑道:“咱俩可是忘年之交,谈钱伤感情。”只听杨老头不住咒骂,但祖小余已走得远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此时天已大亮,沿街的商铺均已开门营业,市集上挤满了各行各业的小贩们,卖生肉家禽的,卖蔬菜瓜果的,卖黄纸蜡烛的,卖布匹绸缎的……许多妇女起了大早,到市集买东西,生怕去得晚了,只能拣别人挑剩下的残次品。一时之间,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吆喝声、叫卖声、砍价声不绝于耳,一派热闹繁荣的景象。 若是平时,祖小余必然要东瞧瞧西看看,什么东西都摸一摸才肯罢休的。此刻他心中有事,自然没这个闲情逸致,径直穿过市集,出了杭州城东门,幸好一路顺畅,不再有官差寻他的麻烦。 上了官道,祖小余徒步往北走,走到中午,没见到客栈,在路边买了两个烧饼随便对付了。虽说秋高气爽,适合赶路,但祖小余脚穿一双破烂的草履,走久了特别磨脚,颇为难受。幸好遇到了一个马车商队,将祖小余捎带到了南浔镇。 祖小余到南浔镇时,已接近晚饭时分。他中午没怎么吃,此刻腹中饥饿,便在镇上找了一个客栈打尖儿,点了一条糖醋鱼,一小碟豆干。不一会儿,店小二把菜端上来,祖小余拾起筷子正要夹菜,客栈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嬉笑声。 第十章 峨嵋弟子 “徐姐姐,你猜拳输了,这回可轮到你请客了。”几个声音异口同声地说道。 另一个声音娇笑道:“好妹妹们,我还会赖你们不成,就怕这荒村野店,做不出什么像样的菜,不中你们的意,回头你们又要多讹我一顿。” 一个甜甜的声音道:“鹤娟姐姐这般好看,妹妹们看着你就饱了,哪还会在意饭菜的味道?” “还是于芹妹妹嘴甜,姐姐没白疼你!”接着便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笑声未歇,便有四名女子掀帘而入。为首的一个,扎着一束高马尾,穿着杏黄道袍,眉宇之间有股冷傲之气,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比其余三人年长几岁,应该便是她们口中的徐鹤娟了。 同徐鹤娟并行而入的一位,年龄约莫十六七岁,长着一双丹凤三角眼,一对修长柳叶眉,身着柳绿长裙,脚穿碧绿短靴,看起来温婉动人。后面两位,都穿着杏黄道袍,容貌清丽。 她们四人均带着佩剑,美艳中又添了一股飒爽之气。这等风姿的女子,平时一个也难以见到,何况同时出现四个,客栈里的食客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目光牢牢锁在四名女子身上,连祖小余也忍不住放下筷子,打量着她们。 只见四个人找了张桌子坐下,将佩剑搁在一旁。徐鹤娟见自己被周围的男子盯着看,颇为不悦,环视一周,厉声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一位男子笑道:“哎哟,这位美女,能被你这一双青葱也似的手挖去眼珠子,多少男的排队也愿意呢。”话音刚落,只见剑光一闪,那男子的左眼已被剑刺瞎,鲜血淋漓。男子捂着左眼,惨烈哀嚎,叫道:“我的眼睛!你……你……你!” 徐鹤娟双目如霜,冷冷道:“你什么你?这只不过是给你一点教训,再敢胡言,连右眼也给你毁了。”说着收剑入鞘,看也不看那男子一眼。 众人见徐鹤娟如此心狠手辣,哪里还敢有轻薄之心,纷纷闷头吃饭,胆小的已结了账跑了,那被刺瞎左眼的男子跑得最快。 祖小余心道:“这娘们不是善茬,我吃完赶紧走,可别摊上什么事。”便低头吃饭,不去看几个女子。 只听其中一名穿杏黄道袍的女子道:“徐姐姐,我们还是别太张扬的好,可别像上次一样,招惹了那个姓卓的老头。” 祖小余听到“姓卓的老头”,眼睛一亮,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 徐鹤娟柳眉倒竖,道:“温瑾师妹,你是不是弄错了,明明是他来招惹我们!圣水教是出了名的邪教,我骂两句怎么了,谁知那老头那么大的反应,竟然动手打人。” 祖小余听到“圣水”二字,心中笑道:“竟有这么巧的事情,我昨天捞了个坛子刻着‘圣水’,今日又听到了这两个字。” 那唤作温瑾的女子道:“虽是如此,也还是低调些好。” 徐鹤娟冷笑道:“我们峨嵋派威名赫赫,便是少林武当,我们也敢惹上一惹,其它人更是不足为惧,我若一味退让,岂不是堕了峨嵋派的威名?” 温瑾道:“可上次……若非于芹师妹急中生智,出其不意刺伤了那姓卓的大腿,我们恐怕就……” 祖小余听到此处,方知那日卓春风大腿负伤,是这几个峨嵋派的女子下的手,心想:“原来是你们这几个婆娘弄伤了卓老头,好哇,今日被我撞见了,我可得想个法子好好整一整你们,帮卓老头出口恶气。” 他心知硬碰硬不是她们的对手,须得另想万全的法子,既能教训对方,又能让自己全身而退,然而急切间想不到善法,只好先闷头吃东西,继续留意她们谈话。 那徐鹤娟瞪着温瑾,冷冷说道:“恐怕就如何?” “恐怕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温瑾被徐鹤娟一瞪,声音越说越小。 “哼,温瑾师妹,你可真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呀,回山后我必定去师父面前好好夸一夸你。” 温瑾面色一变,急忙道:“师姐,我知错了,你别告诉师父。” 另一名穿杏黄道袍的女子说道:“温瑾师妹,论行走江湖,徐师姐可比我们有经验得多,我们听她的,肯定不会出岔子的。” 温瑾点了点头,冲徐鹤娟微微一笑,带着几分讨好的意思。徐鹤娟鼻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时,店小二端了几道菜上桌,那绿衣女子出来打圆场道:“哎呀,两位姐姐,我们吃菜,看在于芹的面子上,吃了这一口,就握手言和好么?”说着夹了一颗蚕豆,送到了徐鹤娟嘴边。 徐鹤娟被于芹这天真可爱的举动一逗,紧绷的脸蓦地松弛了下来,把蚕豆吃进嘴里,捏着于芹的脸笑道:“你这丫头,看到你我便什么气都消了。” 于芹又夹了一颗蚕豆送到温瑾嘴边,微笑地道:“温瑾姐姐,你若有心,就吃我这颗蚕豆。” 温瑾也被逗笑了,吃了蚕豆,指着于芹说道:“好呀,你定是偷偷看了《水浒》是不是!还学了潘金莲的腔,告诉姐姐,哪个是你的武大郎,哪个是你的西门庆?” 于芹的脸刷地红了,低头含羞道:“温瑾姐姐,你取笑我,我可不理你!” 徐鹤娟咯咯笑道:“我们的于芹妹妹,只对点苍派那个叫张……” “鹤娟姐姐!”于芹急了,大叫着打断徐鹤娟。 “好好好,”徐鹤娟笑道:“姐姐不说。”便与另外两人一齐咯咯笑了起来,把于芹羞得满面通红。 四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过了一会儿,桌上的饭菜已吃得七七八八。忽听一阵扑腾的声音,一只神采奕奕的鸽子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峨嵋派那一桌上,挺着个圆鼓鼓的肚子,摇头晃脑,大有藐视众生之态。 于芹拍手叫道:“呀,这不是一粟师妹养的信鸽‘汤圆’吗?怎么跑这来了?”说着便伸手去摸汤圆的头。 汤圆叫唤了一声,侧头避开,用喙去啄于芹的手。于芹急忙缩手,假装骂道:“胖鸽子,还敢啄我!”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徐鹤娟见汤圆腿上绑着书信,便拦住于芹,道:“于芹妹妹别闹了,待我看看一粟师妹说什么。”解下书信,拆开一看,登时怒火冲天,一掌拍在桌子上,把桌子的一角都给拍裂了。“好个武当派,竟敢杀我同门!” “什么!竟有此事!”其余三人猛地站起来,齐声叫道,脸上均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于芹劈手夺过徐鹤娟手中的书信,读了两行,一双手便抖了起来,泪水夺眶而出,颤声道:“云顶堂的四无师姐……六屏师姐……竟然都死在武当剑法之下?” 徐鹤娟道:“信上说,青莲师太已带着四无和六屏两位师妹的遗体前往武当山,要向武当派讨个说法。一粟师妹知道师父回家省亲,不便打扰,便邀我们代表点易堂,赶过去以壮声势。哼,我们便去武当走一遭,我倒想看看武当派能给什么说法!” 于芹用手绢擦了擦眼泪,抓起佩剑,正色道:“姐姐们,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武当山!”她与云顶堂的四无、六屏关系甚好,突然听到二人死了,哪里还坐得住。 温瑾也读了一遍书信,心想武当派乃是名门正派,与峨嵋派素无冤仇,怎会下如此毒手杀害自己的同门姐妹,一时间满心疑窦,但这书信分明是一粟亲笔,如今之计,只好先与青莲师太会合,再做打算了。 祖小余听说两个峨嵋弟子死在武当派手里,心里不以为然:“我看那个鹿大侠一表人才,英雄盖世,武当派必定个个都是像他一样的大侠,定是你们峨嵋派这些人嘴欠,在外面得罪了人,被人给杀了,却想栽赃到武当派头上。” 他见峨嵋派四个人已佩妥剑,准备出客栈,便准备偷偷跟在她们身后,找机会整治一下她们。 却见大门口的帘子被人用力掀飞,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一个五短身材的道士,约莫五十岁的年纪,满面皱纹,鼻尖一颗黑痣,嘴边垂着两撇长长的胡子,一身白袍洁白无尘,腰间挂着一柄长剑。他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一枚一枚慢慢地摆在柜台上,数了两遍,一共九文钱,然后用破锣似的嗓音喊道:“小二,给我打碗酒,再切块豆干。” 那店小二见他衣着不凡,还以为来了个大主顾,谁知只掏了九文钱,面上顿时不喜,随手打了碗酒,推到那白衣道士面前,道:“喏,你的酒,若还想要豆干,得加钱。” “一碗酒这样贵?罢了罢了,豆干我不要了。”白衣道士端着酒,寻了张桌子坐下,啜了口酒,闭目回味了一会儿,冲店小二道:“喂,小二,这里最近可有发生什么盗窃之事么?”店小二摇着头道:“不曾听说。” 白衣道士皱了皱眉,心中无比焦躁:“又找错地方了!听说最近江浙一带出了个大盗‘雨夜梨花’,偷了许多大户人家,据说他拳脚功夫不怎么样,我若能逮住他,夺取他的赃款,那可是一笔横财。可他究竟在哪犯案?” 徐鹤娟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恕在下冒昧,道长可是武当派白胜白道长?” 祖小余和另外三名峨嵋弟子,一听到“武当派”三个字,目光齐刷刷往白衣道士看去。祖小余心想:“这道士长得贼眉鼠眼,论风采,可比鹿大侠差了几百倍。” 白衣道士闻言,哦了一声,放下酒碗,瞧了瞧徐鹤娟,坐在椅子上拱手道:“在下正是江湖人称‘白衣居士’的白胜,看姑娘的服色,可是峨嵋派的弟子?” 徐鹤娟拱手道:“在下峨嵋派点易堂弟子徐鹤娟,这三位分别是温瑾师妹,柳莺师妹和于芹师妹。”当即一一为白胜引荐,其余三人都向白胜欠身行礼。 白胜一听是几个不知名的晚辈,淡淡的“哦”了一声,道:“久仰久仰,幸会幸会。”靠在椅背上,继续喝酒。 峨嵋派四人见白胜如此傲慢,心里大为不忿。她们本就想去找武当派算账,谁知白胜竟主动来撞这个枪口,只是白胜毕竟辈分甚高,她们一时间也不敢发作。 徐鹤娟阅历较丰,听说过一些关于白胜的江湖传说,心想:“早就听说武当派白胜浪得虚名,仗着自己是掌门人祝孤山的师兄,倚老卖老,赚了些不大不小的名声,其实本领十分不济。江湖人送他‘白衣居士’的称号,表面上是说他总是穿白衣,其实是用这个‘居’字,讽刺他胆子小,常年躲在武当山上当缩头乌龟,轻易不敢下山。哼,今日本姑娘就试试他的深浅,若他本事果真不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给两位师妹报仇。” 徐鹤娟正要发作,忽听于芹柔声问道:“道长说‘久仰久仰’,莫非以前就识得我们么?” 白胜随口答道:“略有耳闻。” 于芹道:“那道长是否认识云顶堂的四无、六屏两位师姐呢?” 峨嵋派弟子众多,白胜哪能真的认得,却又不肯承认自己没见识,便道:“那也是见过一两次的。” 于芹点了点头,道:“我常听四无、六屏两位师姐提起白道长的威名,她们说这几日去找道长请教剑法,道长想必这两日有见到她们了?” 祖小余听到这里,心道:“龟龟,这女的看起来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原来还会给别人下套。” 白胜微微一笑,道:“见是见到了,不过她们剑法造诣太浅,要向我讨教,还早了点。” 于芹道:“那道长可知她们现在何处?你们分别不久,想必她们还走不远,我们想去与她们会合。” “这……”白胜思索了一下,道:“哦,她们说要回峨嵋山,往西边去了。” 徐鹤娟冷笑道:“她们若还能回峨嵋山,那才是怪事!”她见白胜满嘴胡言,心知江湖传言想必非虚,胆子大了起来,猛地拔剑出鞘,向白胜抱拳行了个礼,朗声道:“素闻白道长剑法精妙,晚辈斗胆请教。” 白胜有意卖弄学识,捋着胡子道:“你们峨嵋派点易堂专研峨嵋刺的功夫,为何你不用峨嵋刺向我讨教?” 原来,峨嵋派分万佛堂、云顶堂、点易堂三个堂,万佛堂和云顶堂均是方外弟子,点易堂则是俗家弟子。万佛堂以拂尘为兵器,云顶堂专研剑法,而点易堂则主修峨嵋刺,剑法次之。 徐鹤娟嫌峨嵋刺不够霸道,是以将精力均花在剑法上,经常向云顶堂弟子请教。好在峨嵋派三个堂向来团结一心,并无门户之见,因此徐鹤娟虽是点易堂弟子,剑法却颇得云顶堂精髓。她答道:“在下练剑练得多一些。” 白胜抿了一口酒,端坐如山,微笑道:“你练的是剑,剑法最最基本的便是握剑。握剑之法有四种,你可知是哪四种么?” 徐鹤娟闻言一愕,她向来只知道一种握剑方法,哪知有四种之多。 白胜接着道:“你若不知,就等弄清楚了,再来向我讨教吧。” 于芹忽然拉了拉徐鹤娟的衣角,趴在她耳边轻声道:“他是唬人的,不用理会。” 徐鹤娟点了点头,冲白胜朗声道:“就算懂四百种握剑的方法,剑若是使得不好,又有什么用呢?” 白胜微微颔首,面露赞许,道:“你能悟到这一层,实属不易。我再考考你,‘怀中抱月’这一起手式,左手的中指和食指,哪一个要收得快些呢?” 徐鹤娟再度愕然,怀中抱月一式,不过寻常的起手式,双掌五指并拢,势如抱月,与中指食指有何关系? 于芹在她耳边道:“他仍是唬人的,整天钻这些牛角尖,必定没什么真本事。” 徐鹤娟被搅得不耐烦,叫道:“什么食指不食指的,看我把你十指全给剁了!”举起长剑,用峨嵋派青莲剑法中的一招“青莲出尘”,直刺白胜眉心。 白胜满以为能用言语将其镇住,没想到徐鹤娟非但不上当,而且还真敢动手,一时有点惊讶,急忙抽出佩剑格挡。 徐鹤娟不等招式用老,转了个身,杏黄道袍扬起半个裙角,画出一道圆弧,美艳动人。她使了一招“伊人采莲”,举剑上撩,剑尖直取白胜的脖子。 白胜见徐鹤娟招招对准自己要害,大为恼怒,叫道:“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杀手?” “无冤无仇?”徐鹤娟刷刷刷刺出三剑,叱喝道:“你们武当派杀害我同门姐妹,还有脸说无冤无仇!今日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十一章 奇兵汤圆 白胜一听,原来她们是替同门师姐妹报仇来着,可人又不是自己杀的,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那还了得,急忙解释道:“姑娘莫要误会,我可没杀你们峨嵋派的人。”手中长剑连着挡下徐鹤娟三剑,划了个圆,刺向对方右手腕,想让她长剑撒手。 徐鹤娟右手一缩,避过白胜这一招,同时后退两步,举剑横在胸口,冷笑道:“纵然不是你杀的,但我两位师妹死在武当剑法之下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你贵为武当派的大师伯,难道一点责任也没有么?” 祖小余心道:“好个尖牙利嘴的婆娘。” 白胜见徐鹤娟咄咄逼人,胸中烧起一团怒火,心道:“我乃堂堂武当派大师伯,你一介峨嵋派的无名小卒,也配对我指指点点?”手下再不留情,使出武当派的太极剑法,直刺徐鹤娟眉心。 徐鹤娟见白胜默不吭声,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只道他被自己言语刺中要害,更加认定他与两位师妹之死有关。她原本用的就是守势,见白胜暴起发难,并不惊慌,使出一招“莲叶承珠”,去接白胜长剑。 二人顿时斗在一处,只见一道杏黄身影和一道素白身影交织在一起,不时传来长剑哐当撞在一起的声音。祖小余尚能辨认出二人身形,心道:“这两人的速度,可比鹿大侠和卓老头差远了。” 白胜武功纵然与身份不符,但好歹在这路太极剑法上浸淫多年,功力终究是在徐鹤娟之上。他长剑一抖,使了个巧劲,绕过徐鹤娟的剑,刺在她左肩上。徐鹤娟惨叫一声,长剑差点脱手,生怕白胜趁胜追击,急忙后退两步。 祖小余心中赞道:“照啊,怼死这个泼妇。” 温瑾、柳莺见师姐受伤,齐齐从袖中取出峨眉刺,向白胜攻了上去。徐鹤娟不甘心,从道袍上扯下一条布条,勒住了左肩的伤口,便上前助阵,形成了三人合围白胜的局面。 白胜的武功原本只略高于徐鹤娟,单打独斗也不过小胜一筹,此时以一敌三,转眼便落于下风,捉襟见肘,嘴里不断叫着:“我可是堂堂武当派师伯,你们这么干,是与整个武当派为敌!识相的赶快罢手。” 徐鹤娟冷笑道:“是你们武当先与我们峨嵋为敌的。”手上加紧,连着使出“玉女献莲”“青莲潮音”“莲香送晚”三招。温瑾、柳莺也将一对峨眉刺舞得咄咄逼人,招招不离白胜要害。 祖小余见峨嵋派以多欺少,场上形势对白胜极为不利,一双眼珠子嘀溜直转,思索着相助白胜的办法。忽觉有什么东西拉扯着自己的衣服,低头一看,那只圆滚滚的信鸽汤圆正啄着自己的衣服。 “衣服有什么好吃的?”祖小余心中纳闷,定睛一瞧,原来自己的衣服上粘了几粒炒米。他将聂聪所赠的那包炒米收在怀中,一路上时不时就拿出来吃几粒,掉了一些在衣服上。汤圆似乎觉得炒米甚是合口,转眼吃了四五粒,嘴里满意地发出“咯咯”的声音。 祖小余嘿嘿一笑,计上心头,从衣服上抠下了剩余的炒米,又从怀里取出一些,约莫七八十粒,握在掌心。汤圆见没炒米可吃,昂着头向祖小余咯咯直叫,以示抗议。祖小余摸了摸汤圆的头,取出三粒炒米,分别弹在徐鹤娟、温瑾、柳莺的杏黄道袍上。 祖小余生性懒惰,平日里清理砧板上的厨余时,几步远的泔水桶都懒得走过去,都是瞅准了远远一丢,久而久之,竟然练出了不错的准头,这会儿便派上了用场。炒米又轻又小,弹出去时踪影难以捕捉,打斗中的四人均是专心御敌,是以没人注意到祖小余的动作。 汤圆见祖小余将炒米抛了出去,马上扑腾着翅膀,飞到徐鹤娟身后,瞅准了她后背上的炒米,猛地一啄。徐鹤娟疼得嗷嗷惨叫,破口骂道:“扁毛畜生,作死么!”祖小余憋得双颊肿胀,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白胜趁徐鹤娟走神的当口,使了一招“太极化清”,疾刺她胸口。温瑾、柳莺联手用峨嵋刺架住白胜长剑,当啷一声,擦出了一溜儿火星。徐鹤娟顿时回过神,继续进招。 汤圆一击得手,细细咀嚼着炒米,顷刻间吃完,正好徐鹤娟的长剑从它头顶上削过,它反应极快,一个低空俯冲避开长剑,又飞到柳莺身后,对着她道袍上的炒米啄了下去。柳莺惨叫一声,后背顿时渗出了血,也大骂道:“汤圆,给我滚一边去!” 白胜又得了喘息之机,精神一振,他自恃身份,心知今日若败,必定颜面扫地,手中长剑抖擞,隐隐有越战越勇之势。 祖小余不停将炒米弹在峨嵋派三人身上,手、脚、胸、背、脸,各个部位都不放过。为了避人耳目,他还特意将手伸到桌子底下施为。祖小余见汤圆便像一只听话的提线木偶,自己指哪打哪,觉得甚是好玩,大呼过瘾。 峨嵋派三人不胜其扰,可一旦想腾出手去制服汤圆,就立刻被白胜的剑招逼回去,一时间竟拿一只小小的信鸽没有办法。白胜得了汤圆之助,渐渐扳回劣势,与峨嵋派三人打了个不分胜负。 汤圆越吃越欢,咯咯直叫。徐鹤娟怒道:“你这畜生,老娘待会儿一剑劈了你!”汤圆颇通人性,一听这话,双目怒瞪,扑腾了两下翅膀,嗷嗷示威。 一直在旁观战的于芹自知本领比不上三位师姐,不敢贸然下场援手,生怕帮成倒忙。她素知汤圆乖巧听话,见它如此反常,便怀疑哪里不对。她呼唤汤圆,汤圆却理都不理,只顾着啄食三人衣物上的炒米。 祖小余见徐鹤娟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于芹闻声转头,见祖小余的手正伸在桌子底下,姿势怪异,最奇的是,一旦祖小余手上有动作,汤圆便会飞向另一个地方。于芹心道:“莫非汤圆一反常态与这家伙有关?”她悄悄走向祖小余,一探究竟。 祖小余正全神贯注地观察场上局势,接连不断地弹出炒米,丝毫没有察觉到于芹的存在。于芹站在祖小余身后,对他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正是此人控制着汤圆左右战局,心头大怒,趴在祖小余耳畔轻声道:“这位小哥,好俊的身手啊!” 祖小余吓得蹦了起来,天灵盖猛地磕了一下于芹的下巴。两人同时疼得“啊”了一声。 于芹揉了揉下巴,忍着疼痛,质问道:“这位小哥,敢问你与武当派是什么关系?为何阻挠我峨嵋派?” 祖小余摸了摸头,心道:“龟龟,这婆娘识破了我的计谋。她会武功,我打不过她,干脆逃之夭夭,别理会这姓白的死活了。” 于芹笑了笑,道:“小哥,你若不肯说的话,我可要得罪啦!”双手一反,已从袖中取出了一对峨眉刺,直插祖小余双眼。 祖小余见势不妙,急忙低头,头顶那一撮呆毛登时被峨眉刺削断。他很是爱惜这撮呆毛,看着眼前飘落的几缕头发丝,登时火冒三丈,见于芹的柳绿长裙底下露出了半截短靴,抬脚狠狠踩了上去。 武林中各门各派,均没有“踩脚”这等招式,于芹对此毫无防备,顿时吃疼,猛地缩脚。她平日里对衣饰颇为讲究,见靴子被踩得全是灰,不禁皱眉,骂道:“你踩脏了我的鞋,我可不饶你!”一对峨眉刺分左右两路,刺向祖小余两肋。 祖小余一招得手后,急忙往后跑,躲在桌子后面。此刻用力踹了一脚桌子,桌子上那盘还未吃完的豆干登时飞出,几十块豆干混着酱汁朝于芹泼去。“死婆娘,分明是你先动的手,倒想恶人先告状。” 于芹生怕裙子被弄脏,赶紧闪到一旁。一盘豆干泼在地上,酱汁溅得到处都是。 祖小余嘿嘿笑道:“死婆娘,豆干好吃么?” 于芹三番五次被祖小余捉弄,又被他骂作”死婆娘”,不禁面露愠色,嗔道:“等我捉到你,就让你把这一地的豆干吃完,看你还能不能笑出来。” “我的龟龟,好折磨人的法子,亏你想得出来。”祖小余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于芹扑到祖小余面前,左手峨眉刺刺他右肩,右手峨眉刺刺他左腹。祖小余看不清于芹如何施展的轻功,但他猜到于芹定然要从正面攻向自己,又知她素爱整洁,是以早早藏了一大口痰在嘴里,见面前人影一闪,便用力吐出。 于芹瞧得真切,吓得急忙低头,但裙子上仍然沾了一点口水,气得浑身发抖,使了一招“海棠一剪”,朝祖小余攻去。 祖小余贼兮兮地笑了笑,又装出一副要吐痰的模样。于芹猛然停下脚步,侧头躲避。祖小余趁她一顿的时机,撒开脚丫子朝客栈的大门冲去,自身难保之际,也顾不上白胜的死活了。 没有祖小余指挥汤圆相助,白胜重新跌入窘境,落于下风。好在他毕竟比三个小辈高出几十年的内功修为,仗着内力绵长,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落败。 于芹气得直跺脚,心想:“这家伙明明不懂武功,我若连他也收拾不下来,哪还有脸说自己是峨嵋派的?”她灵机一动,双足微微发力,整个人便轻盈地腾至半空,用的正是峨嵋派的独门轻功,燕子三抄水。她跃至祖小余头顶,自上而下朝他攻出三招。 祖小余只觉眼前一暗,头顶上多了道绿色人影,他一仰头,正想故技重施,猛然想到:“我若朝上方吐口水,岂不是落在我自己脸上?好个婆娘,恁的有心机。”眼见一对峨眉刺闪着寒光,朝自己双目刺来,吓得双腿一软,坐倒在地,连声叫道:“停停停,我投降,我投降。” 于芹早已被祖小余挑起了一身怒火,哪里肯听,对着祖小余周身要害便刺。她心里琢磨着,祖小余不会武功,必定无门无派,杀了也不打紧。 祖小余叫道:“贼婆娘,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干嘛非要杀我?”于芹不予理会,只顾刷刷刷出招。祖小余被逼得就地打滚,心中暗暗叫苦,他不懂武功,用计吓退了于芹数次,又连着避开几招,已经用尽了浑身解数,若要他再想办法退敌,就太强人所难了。 于芹叱了一声,右手一扬,峨眉刺削去了祖小余左耳一块皮。祖小余疼得龇牙咧嘴,见于芹扬起左手,朝自己的脖子砍来,浑身哆嗦,裤裆里吓出了几滴尿,闭着眼睛,心里急忙祈祷:“佛祖保佑,菩萨保佑,让这贼婆娘突然暴毙而死,我祖小余还没活够,不想死啊!” 忽听于芹“啊”的惨叫一声,动作戛然而止。祖小余心道:“我的龟龟,这么灵验?”睁开双眼,见峨嵋刺就停在自己喉咙上,汤圆正啄着于芹的后背。他急忙一滚,从峨嵋刺下面滚了出来,躲到桌子底下。 祖小余内心奇道:“我明明没有在指挥那只鸽子,怎的这鸽子仍会去啄那贼婆娘?” 于芹连连惨叫,后背转眼被汤圆啄了好几个口子。她用峨嵋刺去刺它,可汤圆反应奇快,每次都精准地避开,咯咯直叫,无论于芹如何转身,汤圆始终贴着于芹的后背啄食。 祖小余见于芹的绿色长裙上粘着十几粒炒米,等汤圆差不多吃完了,长裙上马上又多出十几粒,心中疑窦更深:“莫非此间另有高人在用炒米指挥汤圆?”他环顾四周,峨嵋派三人仍在围攻白胜,这四人谁也腾不出手来,剩下的便是几个抱头缩在角落里的店小二,并无他人,会是何人相助呢? 于芹的后背已然鲜血淋漓,她心知必定另有他人在指挥汤圆,忍着疼痛,高声叫道:“来的是何方神圣,可敢现身?”突然一粒炒米粘在她嘴唇上,汤圆扑腾翅膀,啄食了这粒炒米,顺便将于芹的嘴唇啄出了血。于芹连刺三招,均被汤圆躲了过去,只好气得直跺脚。 “噗嗤。”房梁之上传来了一声窃笑,对方显然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得太夸张,但掩盖不住那如出谷黄鹂般动听的声音。 祖小余从桌子底下探出头,见房梁上坐着一位红衣女子,戴着顶竹编斗笠,斗笠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见微微上扬的嘴角。她的双脚穿着江湖人士常穿的黑靴,小腿悠然地荡来荡去,手里把玩着十几粒炒米。 于芹见正主终于露面,双手握紧了峨眉刺,仰头道:“我道是何方神圣,原来是这样一位美貌的姐姐,姐姐的暗器功夫好生了得,却不知拳脚功夫怎么样?” 那红衣女子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向上顶了顶斗笠,露出了凛然不羁的目光。她看都不看于芹一眼,而是盯着祖小余,狡黠一笑,道:“好久不见了啊,老祖。” 祖小余听到这一声“老祖”,蓦地全身一震,双眼凝注在红衣女子脸上,认出了记忆中的那张脸庞,又惊又喜:“你是……你是……芷阳姐!” 第十二章 恩将仇报 这红衣女子名叫沐芷阳,与祖小余从小一起长大,年长他两岁,是以祖小余一直叫她“芷阳姐”,她叫祖小余“老祖”。沐芷阳八岁时成了孤儿,十岁那年被一位本领高强的女侠收为徒弟,离开了家乡,只有每年清明节会回家一趟,祭拜因海难而亡的双亲。 头几年,二人还能在清明节见上一回,后来祖小余也离开了家乡,到杭州当厨子,二人便有数年未曾见面。没想到再次碰面竟是在这小客栈里,一见面沐芷阳就救了祖小余一命,可谓是巧之又巧。 祖小余手脚并用,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惊喜地叫道:“芷阳姐,你越变越漂亮啦,我差点认不出你。” 沐芷阳脸色微微一红,笑道:“老祖,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贫——小心!”沐芷阳话未说完,于芹趁着祖小余放松警惕的当口,用峨嵋刺直刺他的眉心。沐芷阳一扬手,打出了两枚暗器,一枚射向于芹手腕,一枚朝她喉咙而去。 于芹见暗器袭来,连忙缩手,躲过了一枚暗器,想侧身避开第二枚暗器,却已慢了一拍,那枚暗器深深嵌入了她的左肩,左手的峨嵋刺当啷掉落在地。 祖小余见她受伤,心中暗喜:“照啊,终于伤了这个贼婆娘,回头找卓老头吹嘘一发,就说我祖小余大侠替他报了仇。” 于芹一张娇美的脸蛋因疼痛而变形,她忍痛拔出暗器一看,乃是精铜所制,形如枫叶,心里突然想起了一个门派,问道:“这位姐姐可是栖霞派的?” 沐芷阳从房梁上一跃而下,道:“好教这位妹妹得知,这正是栖霞派的独门暗器,离人血。” 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栖霞派坐落于栖霞山,枫树遍地,以“离人血”命名暗器,既指暗器形如枫叶,也蕴含着森然杀机——离人血,离人血,令人离别,令人见血。 于芹抬起右手,按住左肩。沐芷阳生怕她又要暴起伤人,叫道:“老祖,你过来我这边。” 祖小余赶紧跑到沐芷阳身后,恶狠狠地盯着于芹,在沐芷阳耳畔悄声说了一句:“芷阳姐,你现在可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啦。” 沐芷阳嫣然一笑,道:“从小到大,我救你的次数还少吗?”说着,拔出佩剑,将祖小余护在身后,道:“这位妹妹,你若还想打,我沐芷阳随时奉陪。” 于芹摇了摇头,将右手的峨眉刺朝地上一扔,道:“我打不过你,认输。”沐芷阳心想:“你这小妮子颇有心机,我可不能轻信你的话。”身形倏然一动,到于芹身前,点住了她数个穴道,让她动弹不得。 另一边,白胜已经被徐鹤娟等三人打得落花流水,前胸后背有四五处剑伤,虽然都是皮外伤,但对他的身份地位而言,已然是奇耻大辱了。 徐鹤娟忍不住出言讥讽:“道长不愧为白衣居士,好厉害的身手呐。”与温瑾、柳莺二人对视一眼,分别攻向白胜中路要害,想在这一回合中重创白胜。 白胜以寡敌众,输得不服,也出言嘲讽:“峨嵋派以多欺少,武功果然高明。”他奋起余勇,再度使出一招“太极化清”,挡下三人的进招。 徐鹤娟反击道:“道长贵为武当派师伯,比我们高了一辈不止,一个打我们小辈三个,自然绰绰有余。” 白胜勉力挡住峨嵋派三人,朝祖小余高声叫道:“小兄弟,你快让那鸽子助我。” 祖小余伸手入怀,正想再掏出一些炒米。沐芷阳拦住他,长剑一振,高声道:“白师伯,我来助你。”便施展栖霞派的独门轻功“穿枫采露”,闯入了战圈之中。 徐鹤娟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心头一紧,叫道:“阁下是何人?为何要趟这趟浑水?”说着一剑刺向沐芷阳。 沐芷阳格开来剑,道:“栖霞派素来与武当派交好,武当有难,我们自然是要帮的。何况峨嵋派以多欺少,我即便是路人一个,也不能置之不理。” 徐鹤娟冷笑道:“武当派杀我同门,你又知情?少来扮演什么江湖好汉了。”手腕疾转,举剑上撩,一招“莲香送晚”,直取沐芷阳的心口。 沐芷阳见她那副冷笑的嘴脸,心中有气,朗声道:“我沐芷阳偏要当一回江湖好汉!”斜着跨出一步,避过来剑,手中剑光一寒,施展红枫剑法,刷刷刷刺出三剑。徐鹤娟也跟着进招,二人登时斗在一处。 白胜得沐芷阳相助,少了一个对手,只需对付温瑾、柳莺二人,顿时变得游刃有余。他朗声道:“峨嵋派的小辈,且看我武当剑法的威力。”长剑横削,削断了温瑾一截袖子。 温瑾兀自惊魂未定:“若躲得稍微慢点,恐怕整只手都会被剁下来。”白胜长剑一闪,又刺了过来,温瑾来不及格挡,左右手腕各中一剑,一对峨嵋刺掉在地上,败退下来。温瑾一败,柳莺独木难支,勉力挡了三招,也被白胜刺中双腕,垂手退到一旁。 白胜洋洋得意,伸了伸脖子,捋着胡须,默默观看沐芷阳和徐鹤娟相斗。 二人转眼已交手五十招,不分胜负。但徐鹤娟此前左肩受了伤,虽是右手用剑,出招时仍旧难免滞涩,斗得久了,这一破绽便越发明显。 祖小余见两道绝美靓影之中,剑光绰绰,令人不可逼视。他挂念沐芷阳安危,见二人久战未歇,便在怀中抓了一把炒米,想弹到徐鹤娟身上,沐芷阳立即出言喝止:“老祖,你别多事。” 沐芷阳在百忙之中,眼角余光瞥见了祖小余的动作,她性情刚烈决绝,决心要凭一己之力击败徐鹤娟,不许他人插手。 徐鹤娟嘿嘿冷笑,道:“居然不肯他人相助,就这么自信能胜过我?”蓦地杏目圆睁,手中剑招更紧。 沐芷阳并不答话,只等徐鹤娟一剑刺来,用上穿枫采露的身法,向左一闪,避过这一剑,同时进招,直刺徐鹤娟左肩。徐鹤娟立即回招格挡,左肩却突然一痛,动作慢了半拍。沐芷阳见机收招,一个翻身跃到徐鹤娟身后,趁她空门大开,倒转长剑,用剑柄敲在她背心的天柱穴上。徐鹤娟喉头一甜,向前跌出两步,摔在地上。 祖小余见沐芷阳胜了,心中大喜:“芷阳姐学了几年功夫,变得这般厉害!我可打不过她了。”转念一想,自己小时候也从不曾打赢过她,倒也不算吃亏。 沐芷阳收剑入鞘,冷冷说道:“你若少说两句话,也许能活得久一点。” 徐鹤娟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朝沐芷阳抱拳道:“是我败了。这位姑娘好俊的身手,不知如何称呼?” 沐芷阳见她认输认得爽快,也抱拳道:“栖霞派沐芷阳。” 徐鹤娟道:“他日定会再向沐姑娘讨教。” 沐芷阳道:“好啊,随时恭候大驾。” 白胜眯着眼睛,望着徐鹤娟嘿嘿笑了几声。徐鹤娟如何听不出他笑声里的讥讽之意,但成王败寇,输便是输。她向白胜微微抱拳,几句场面话噎在喉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汤圆见客栈里突然安静下来,昂头咯咯叫唤两声。徐鹤娟手中剑光一闪,竟一剑将汤圆的头给砍了下来。“都是你这扁毛畜生坏了老娘的好事。” 祖小余见那颗鲜血淋漓的鸽子头滚落在地,心里咯噔一下,颇为过意不去:“汤圆老弟,是我害了你啊。” 徐鹤娟收剑入鞘,转身拍开于芹的穴道,对着三位师妹道:“师妹们,我们走。”其余三人收拾好自己的兵器,跟在徐鹤娟后面朝客栈门外走去。 “慢着。”白胜叫住了峨嵋派四人。徐鹤娟只道他想趁人之危,再把自己收拾一顿,登时嗔目竖眉,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道长还有事?”说话时手按着剑柄,随时准备发难。 谁知白胜此刻心中所想,比她所猜的还要阴险百倍。“我贵为武当派师伯,今日被几个小辈逼得险象环生,几乎落败,一身白袍竟因此染了数处鲜血,简直是奇耻大辱。此事若被宣扬出去,岂不是被整个江湖笑掉大牙?休说其它门派,便是武当派内部,一定也有许多人嚼舌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在场的人杀了灭口,不让消息走漏。”他打定主意,微笑道:“你们害我白袍染了数处鲜血,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于芹一听便明白了,趴在徐鹤娟耳畔道:“这老道想杀人灭口,我们赶紧跑,谅他一个人也留不下我们四个。” 徐鹤娟闻言,冷笑道:“原来道长是怕我们四处宣扬你的丑态,想杀人灭口来着。” 白胜被她道破心思,面不改色,保持微笑,道:“不错不错,在场的人一个都走不了。”说罢,长剑出鞘,朝徐鹤娟心口便刺。 一旁突然伸出一柄剑,挡住了白胜这一招,却是沐芷阳。她见白胜贵为武林前辈,竟然打着这般无耻的主意,颇为不忿。自己与祖小余都算在场之人,他连自己二人也想杀不成?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管。她挡下白胜长剑,厉声质问:“道长可知自己方才所言,大违侠义之道?” 白胜冷笑道:“区区一个晚辈,也配对我指指点点?”长剑画了一个八卦,点向沐芷阳胸口。 沐芷阳施展穿枫采露,避过这一剑,双目如电,盯着白胜的眼睛,沉声道:“峨嵋派的姐妹们,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 徐鹤娟心道:“这女的想卖人情给我,哼,我可不想欠你人情。”正要拔剑相助,却被于芹拉住了。于芹轻声道:“鹤娟姐姐,那位沐姐姐方才救过白道长的性命,想来白道长不至于痛下杀手的,倒是我们四人,均受了伤,不宜在此多做纠缠,速速离开才是上策。” 一向老成持重的温瑾也帮腔道:“是啊,鹤娟姐姐,我和柳莺均受了重伤,连兵刃都拿不住,你和于芹妹妹伤势也不轻,留在此地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徐鹤娟望着与白胜斗在一处的沐芷阳,心想:“让你们二人斗个两败俱伤也好,反正不是我欠了你的人情。”鼻子里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朗声道:“我们走。”便领着峨嵋派众人,出了客栈,寻了马匹,绝尘而去。 白胜见峨嵋派四人逃走,又急又怒,举剑突刺,直捣沐芷阳眉心,叱喝道:“无知小辈,快快滚开,休要坏我大事。” 沐芷阳一脚踹翻了一张桌子,桌子直扑白胜面门,被他一剑劈成两半。沐芷阳厉声道:“道长贵为武当派师伯,所作所为未免有失身份吧?”她施展红枫剑法,结合穿枫采露轻功,极为灵动,当真有在枫林穿梭,采撷枫露之感,白胜急切间竟攻不进她的剑圈。 祖小余见白胜恩将仇报,竟然对沐芷阳下杀手,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你奶奶的,贼眉鼠眼的老头,从一进门我就觉得你不是什么好鸟,亏我还看在鹿大侠的面子上帮你对付那几个娘们,你竟然恩将仇报,我诅咒你吃饭噎死,喝酒呛死,骑马被马尥蹶子。”他见地上有个破碗,想踢向白胜,却又怕误伤沐芷阳,不敢轻举妄动。 白胜闻言,嘿嘿冷笑,道:“焉知你们二人相助于我,不是另有所图?再说,你说你们助我,又有谁瞧见了?” 沐芷阳道:“我辈侠义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也不求回报,道长要说没有,那也由得道长。”一剑斜撩白胜左肋,白胜用太极剑法虚空画了个八卦,封住了沐芷阳的剑招。 沐芷阳的武功与徐鹤娟在伯仲之间,本就略逊于白胜,且白胜每一招都想置她于死地,她却不想要白胜性命,出招之时有所保留,因此逐渐落于下风。祖小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白胜突然弃了沐芷阳,转而朝祖小余掠去,一剑刺他咽喉,口中叫道:“小子,受死!” 沐芷阳大惊,急忙回身去救祖小余。白胜的长剑突然倒转方向,向后疾刺,杀了个回马枪,正中沐芷阳的左臂。白胜急于求胜,好去追峨嵋派众人,便想出这个声东击西的法子。 祖小余反应奇快,一见沐芷阳受伤,立即将那破碗踢向白胜面门。白胜正待一鼓作气杀死沐芷阳,没料到祖小余这一招,被那破碗砸中眼眶,眼角流出了血。 祖小余朝客栈门口跑去,口中喊道:“芷阳姐,快跑啊!”沐芷阳被他一提醒,心知走为上策,凌空跃到客栈门口,后发先至,先出了客栈,骑上自己的马,伸手将祖小余拉上马背,疾奔而出。 祖小余坐在沐芷阳身后,环抱着她的腰,触手如温香软玉,入鼻有发香似兰,不禁心神荡漾,满脸通红。 白胜则气得嗷嗷大叫,先将客栈里的店小二等人尽数杀了,骑了一匹黑马,前来追祖沐二人。 第十三章 迷路深林 日已西沉,余晖洒在小镇数百个错落的屋顶上,映出橘红色的光。沐芷阳在夕阳里策马狂奔,穿过市集时,好几次差点撞翻路边的摊子,引得诸多小贩破口大骂,坐在后头的祖小余还挨了几下白菜帮子和臭鸡蛋。 其实以沐芷阳的本事,纵然不敌白胜,想在他手底下全身而退却也并非难事,只是多了个祖小余,想要同时保住二人的周全,唯有逃命一途,一旦短兵相接,必有死伤。她左臂受伤不轻,却也只能强忍疼痛,深怕稍有迟滞,就被白胜追上。 沐芷阳骑马出了城,驰上官道,达达的马蹄下尘土飞扬。祖小余时不时回头眺望,只见后方扬起了一大阵尘土,一匹黑马正朝这里追来,马上伏着一人,正是杀气腾腾的白胜。祖小余叫道:“芷阳姐,那老道追来了。” 沐芷阳系牢了斗笠,叫道:“老祖,坐稳了!”双腿猛地一夹马肚子,大喊一声“驾”,胯下之马如离弦的箭,转眼蹿出数十丈远。祖小余必须用力抱住沐芷阳,才能让自己不摔下马。 白胜所骑的黑马也是好马,无论沐芷阳如何驾驭马匹,它始终不即不离地追在后面,不曾被甩下。 双方一前一后,奔出了几十里。祖小余二人所骑之马已然跑得大汗淋漓,步伐开始疲软,便是祖小余这等不懂马的人,也看得出这匹马已经接近强弩之末。白胜的黑马却后劲十足,越追越近,数息之间,已距祖小余不到三丈远,祖小余几乎能感受到黑马鼻孔里喷出的热气。 白胜嘿嘿笑道:“两位小友,你们的马不胜脚力,还是趁早束手就擒吧。” 祖小余回头吐了一口痰,骂道:“龟儿子,有种先追上来再说,少在后头胡吹大气。”心里却暗暗发愁,正巧余光瞥见前面有条小道,指着路口叫道:“芷阳姐,那里有条岔路,快冲进去。” 沐芷阳猛地一拽缰绳,转头跑进了那条林间小道。这一转向来得突然,白胜迟了半拍,才转过马头,追进这条小路。凭这半拍的时间差,双方的距离又拉开到五丈远。数息之后,沐芷阳见白胜再度追近,又一次转头,跑进了另一条岔路,如此闯了七八条岔路,始终甩不掉白胜。 “老祖,你快想想办法。这么跑下去,迟早要玩完。”沐芷阳听马匹喘气之声越来越粗重,心中极为焦虑。 祖小余在脑海里飞快思索着破敌之法,见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大片火红,颜色之艳,已然压过了夕阳余晖,待马匹跑近一看,原来是石榴花,至少有千朵之多。此时已值农历十月,石榴花极少有能开到这时节的,但此地气候较暖,石榴花期持久,因此仍是开得鲜艳。 祖小余咬了咬指甲盖,忽而狡黠一笑,心生一计,朝沐芷阳叫道:“芷阳姐,你能腾出一只手使剑么?” 沐芷阳知他定是想出了办法,精神一振,朗声答道:“怎么不能!” 祖小余叫道:“好,你快用剑斩断两旁的石榴树,斩落的树枝越多越好。” 沐芷阳咬着牙,用受伤的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抽出佩剑,连挥数十剑,将小道左右两边的石榴树各斩断了十棵,树枝纷飞,红花乱舞,煞是好看。 得得得,祖小余身后的马蹄声更近更急。白胜捋了捋长须,叫道:“两位小友未免也太犟了些,明明已是穷途末路,还不死心么?” 祖小余回头嘿嘿笑道:“穷途末路倒是真的,就不知是谁穷途末路。” 二十棵被斩断的石榴树轰然栽倒在地,正好横亘在祖小余二人与白胜中间。白胜胯下黑马正在狂奔,一时刹不住脚,踩在了石榴树枝上,登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将白胜重重摔在地上。 原来,石榴树的枝干上生满了尖刺,马蹄踩在上面,当场被戳了好几个窟窿。祖小余自幼长在乡下,又是厨子,对这些瓜果植物的习性颇有研究,便想出了用石榴树阻拦白胜的计谋。 沐芷阳朝祖小余竖起大拇指,赞道:“老祖,姐姐终于也被你救了一回。”祖小余得意地笑了笑:“小意思小意思。” 白胜吃了一鼻子灰,怒火中烧,像踩了狗屎一样蹦了起来,重新跳上黑马,想策马跃过那一堆石榴树。可那黑马刚吃了亏,哪敢前行半步? 白胜暴跳如雷,狠狠踹了几脚马肚子,黑马始终不动。他只好弃了马匹,施展轻功来抓祖小余,口中叫道:“小鬼头,恁的诡计多端,我宰了你!” 祖小余惊道:“快跑快跑,这牛鼻子又来了。”沐芷阳冷笑道:“他敢用轻功追我们,我能跑死他。”双脚一紧,策马狂奔,叫白胜吃了一嘴沙子。 白胜在客栈斗了一场,内力损耗颇多,此刻用轻功去追马匹,实在难如登天,转眼就被远远甩在了后头,长叹一声,只好作罢。 祖小余见白胜不再追来,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去,道:“牛鼻子被我们甩掉了,可以歇会儿了。” 沐芷阳松了缰绳,信马而行,她想到自己被祖小余环抱了一路,虽说素来只将他当作弟弟,但仍觉得有些羞涩。祖小余察觉到沐芷阳耳根泛红,当即将手松开。 沐芷阳心道:“老祖倒挺懂女孩家的心思。”她环顾四周,目力所及之处皆是草木,漫无边际,难辨路径,加上天色已晚,不禁眉头紧锁。祖小余见状,忙问怎么回事。 沐芷阳道:“方才我们慌不择路,现在迷路了。”祖小余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嗨,迷路了有什么打紧,总比命丢了好得多。” 夕阳终于落下了山,夜幕降临,二人所在的深林很快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树梢上时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阴森得像地府的催魂铃,一声一声敲在祖小余心上。 原本还乐呵呵的祖小余顿觉瘆得慌,手臂迸出了无数个鸡皮疙瘩。他不断揉搓自己的双臂,颤声道:“芷阳姐,这鬼地方怎么……怎么这么吓人?” 沐芷阳带着揶揄的语气道:“嘿,你刚刚不还不当回事吗?怎么这会儿怕成这样?我们得找个地方歇一晚,等天亮再找出路,你敢不敢?” “龟龟,要在这鬼地方待一晚上?”祖小余忍不住再次搂住沐芷阳的腰,才觉得安心了些。 “你看,那有灯光!”沐芷阳叫道。祖小余看不见她的动作。沐芷阳目力好一些,抓起祖小余的右手,指着斜前方。祖小余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了一点黄豆般大小的灯光。 沐芷阳一手拉着祖小余,一手牵着马,朝那点灯光走去。祖小余心头惴惴不安:“这荒郊野岭的,该不会是鬼火吧。”沐芷阳倒丝毫不怕,大步流星的,祖小余差点跟不上。 等走得近了,借着微弱的灯光,依稀可以辨认出一间竹屋的轮廓。竹屋看起来与寻常人家一般大小,灯光正从竹屋的一扇窗里照射而出。耳畔还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想来有条小溪自竹屋周围流过,可见此间主人清幽雅致。 祖小余看见竹屋外围着一圈竹篱笆,一扇竹门正虚掩着,许是此处人迹罕至,主人也无需防范盗贼。篱笆之外,又种了一圈柳树,柳条垂地,长势旺盛。 沐芷阳高声道:“深夜打扰,多有冒犯,还望主人家恕罪。”她听竹屋内毫无动静,又提高了嗓门:“我们两人在这山中迷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望主人家能让我们借宿一宿。” 祖小余却直接推开了门。沐芷阳瞪了他一眼,责备道:“老祖,你怎么这么没礼貌?”祖小余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道:“你看他连门都没关,不就是欢迎别人作客的意思?” 沐芷阳还未答话,竹屋内传出了一个阴柔尖细的声音:“两位请进吧,把马栓在院子里就行。”祖小余挑着眉毛,得意地道:“你看,我就说吧。”沐芷阳无奈地摇摇头,进了院子,栓好马匹。 二人进到屋内,只见房屋正中挂着一幅人物画像,一名白衣男子正在舞剑,四周枫林尽染。画像两旁挂着一幅中堂,上书“情丝斩断红烛夜,皮囊苟活绿柳间”。 沐芷阳见那副人物画像,依稀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待读到那副中堂,顿觉此间主人一定有什么伤心事,才来隐居于此。 祖小余虽然认得一些字,却看不懂这文绉绉的词句,连忙问沐芷阳写的什么意思,沐芷阳一说,他立马点点头,心想果然和评书里说的一模一样,大凡隐者,多有伤心事。 竹屋左侧放着一张竹床,床上端坐着一位闭目养神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面白如玉,眉清目秀,胡子刮得一干二净,若非喉结耸动,祖小余几乎以为他是个女的。他虽身着布衣,普普通通地坐在那儿,却大有出尘之意,隐居之前,恐怕是个名头不小的人物。 男子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清澈如水。沐芷阳心想:“好一个俊美的男子。”男子指着二人身后,道:“那间屋子里还有张床,两位不嫌弃的话,就在那里将就一晚吧。” 沐芷阳抱拳道:“多谢主人家,如此就叨扰了。”便拉着祖小余进了后面的房间。祖小余忍不住向后一瞥,见那男子望了沐芷阳一眼,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心里隐约觉得那男子有点邪门,却又说不出邪门在哪。 沐芷阳一进屋,解下斗笠往地上一扔,就把自己摔在床上,摆成了一个“大”字,用力伸了个懒腰,道:“今天可累死我了。”祖小余也瘫坐在地上,道:“我也快累死了,最近真是倒霉透了。” 沐芷阳霍地坐起身,道:“我正想问你呢,最近遭遇了些什么?怎么会出现在南浔镇?”祖小余便把自己救卓春风、太白楼被灭门、聂聪托付自己送圣水坛子、找庞独眼复仇,嫁祸施怀盛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沐芷阳听得一身冷汗,道:“没想到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不会武功,能渡过这么多次劫难,真真是佛祖保佑了。此处离风波里不过两日行程,你将那坛子送到之后,就去找个酒楼继续当厨子,可别再摊上这些江湖事了。” 祖小余摊了摊手,道:“我也不想惹这些事,都是事情先找上我的。对了,芷阳姐,你平时不都在山上练功吗,怎么有空下山?” 沐芷阳道:“我师父说我武艺已有小成,不该总是待在山上,应该下山走走,长点见识。”她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四年前的春节,我回村听六婆说你已离开村子到杭州当厨子去了,便一直念着去杭州看一看你,这回借着下山之机,正想去杭州找你,谁知半路就遇上了。” 祖小余笑道:“若非你来得及时,我的脑袋这会儿可能就搬家了。”沐芷阳嗔道:“你从小到大就不让人省心,明明是要命的事,却说得这么轻巧。” 沐芷阳自小就爱护祖小余这个弟弟,有什么人敢欺负他,她总是第一个替他出头,久而久之,也最得祖小余的敬重。祖小余自来就玩世不恭,谁都不放在眼里,唯独沐芷阳说他的时候不敢还嘴,每次都老老实实听着。这会儿祖小余听着沐芷阳数落他,头低低的,不敢说话。 沐芷阳道:“左右没什么事,我便陪你去一趟风波里吧。”她担心祖小余这一路又遇到什么危险,自己跟着,也好保护他。 祖小余乐得蹦起来,拍手道:“好呀,芷阳姐跟着我,我可以每天做叫花鸡给你吃。”沐芷阳笑道:“难得你还记得我最爱吃叫花鸡。”祖小余拍了拍胸脯,道:“那怎么可能忘记?我明天就做给你吃!” 二人数年未见,想说的话多到数不清,你一言我一语,一丝睡意也无,索性秉烛夜谈,漫漫长夜,仿佛稍纵即逝,转眼天就亮了。 沐芷阳正说到在山上练剑的事情,忽听窗外响起几声“咯咯咯”的声音。祖小余探头到窗外一看,见绿柳翠竹之间,有几只肥硕的竹鸡正在啄食地上的虫子,喜道:“芷阳姐,是竹鸡,拿来做叫花鸡再好不过了。” 沐芷阳笑道:“看来这顿叫花鸡我是非吃不可了。”说着将祖小余拉到身后,扬手打出了一枚离人血,其中一只竹鸡呜呜几声,倒在地上。 祖小余正打算出去拣那只竹鸡,却见竹屋主人走到院子,拾起了那只竹鸡,来到窗边,目光如利剑般盯在沐芷阳身上,用那阴柔的声音问道:“你是栖霞门下?” 第十四章 竹屋隐士 沐芷阳被那男子一双剑目看得发怵,只道那几只竹鸡是他所养,自己贸然杀了一只,惹他不快,急忙拉着祖小余奔到院子里,鞠躬赔罪道:“晚辈正是栖霞门下。请问这只竹鸡可是阁下所养?在下贸然杀了一只,多有得罪,不知可否用银两赔偿?” 那男子摇了摇头,眼中的锐气一闪即逝,又恢复澄净如水的状态,他将竹鸡塞给祖小余,嘴唇微颤,欲言又止。 沐芷阳心想:“此人识得我的暗器,兴许是隐居之前曾在江湖走动,是以认得,不过这般欲言又止,却是为何?”想来与竹鸡无关,便想套一套他的话,道:“阁下可是与栖霞派有旧?” 那男子并不答话,转头望着院子外绿柳,此刻无风,绿柳不动,他的衣袍也下垂不动,整个人静得像老僧入定一般。沐芷阳心细,注意到他的右手青筋跳了一跳,显然内心颇为激动,正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心里不禁好奇:“我不过是用一枚离人血杀了只竹鸡,怎么惹得他这般激动?” 祖小余见四周突然静了下来,反而有些吓人,抱着竹鸡靠在沐芷阳身边。 “你们掌门现在……可好?”那男子似乎下了莫大的决心,才问了这一句。沐芷阳一怔,心想:“原来此人认识师父?”口中如实答道:“她很好。” “不错……不错……我本来就知道他会过得很好,又何必多此一问?哈哈,哈哈。”他从昨晚到刚才一直冷冰冰的,忽然间大笑起来,倒把沐芷阳和祖小余吓了一跳。 沐芷阳见他这般反应,心知他与师父的关系非同一般,试探着问道:“敢问阁下与家师是旧相识吗?”那男子道:“旧相识?哈哈,那就算旧相识吧。难道你师父从未提过我这个人?” 沐芷阳绞尽脑汁,也不记得自己的师父曾提起过他,只好摇了摇头,道:“家师不曾提过,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祖小余却琢磨着:“世间哪有这般巧法,我与芷阳姐迷路到此地,就恰巧遇到了栖霞派的故交?焉知此人不是信口胡诌,想占我们便宜。” 那男子转过身,手上青筋暴起,转眼又消了下去,脸上阴晴不定,忽然惨笑了一声,道:“他……他好狠的心,竟……竟将我忘得这么彻底!” 沐芷阳一听,心想:“此人与师父当年想必有不少羁绊纠葛。”只是长辈之事,她一个晚辈也不好过问,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转头望了望祖小余。祖小余耸了耸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男子手不住地发抖,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沐芷阳惊慌失措,道:“前辈,你不要紧吧?”便要上前扶他。那男子推开沐芷阳,从怀中取出丝帕,擦了擦嘴角的血。 沐芷阳心道:“他定然十分爱着师父,一听我师父未曾提起过他,才会如此伤心欲绝,以至于呕血。”她自己对男女之情不甚在意,但也知道爱而不得极为痛苦,不禁有些心疼眼前的男子。 男子忽然将一枚离人血递给她,正是刚刚从竹鸡身上取下来的那枚,道:“你能不能用离人血,刺穿风中的柳叶?”沐芷阳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她平日里练习暗器手法,也常刺穿枫叶,自以为不成问题,便道:“晚辈应当可以。”那男子道:“若是同时刺穿十三片柳叶呢?” “十三片?”沐芷阳未曾试过,只好摇了摇头,道:“只能尽力施为。”那男子道:“好,你且试试。” 祖小余听得奇怪,此刻一丝风也没有,哪来的飘在风中的柳叶?却见那男子衣袖微动,似有一股大力从他掌心吐出,震得几十株柳树不住地摇晃,簌簌作响,柳条上的柳叶尽数脱落,飘向空中。一时间,半空中均是纷飞的柳叶。 沐芷阳见他露了这手深厚的内功,极度骇然:“此人内功,竟不在师父之下。”她手中银光一闪,那枚离人血已然离手,划出了一道美妙的弧线,将若干柳叶钉在了一株柳树上。祖小余心中好奇,跑去拔出了那枚离人血,数了数上面的柳叶,道:“芷阳姐,有九片。” 沐芷阳摇了摇头,道:“前辈,晚辈本事不济,让您见笑了。”那男子却面有喜色,道:“好……好……好!他总算没把我全忘了,还是将这‘满川红叶’的手法传了下去。” 沐芷阳听到“满川红叶”四个字,心头大惊:“这是我栖霞派独门暗器手法,乃是不传之秘,他怎么会知道?听他的意思,这手法似乎还是他先教给师父,师父再传给我们的。”她在脑海里苦苦思索,始终想不出师父曾提过这位人物。 那男子见沐芷阳神情疑惑,便从祖小余手中接过离人血,取下所有的柳叶,道:“瞧好了。”随手一扬,离人血的去势比方才沐芷阳打出的更疾,不偏不倚地钉在方才沐芷阳所钉之处,嗡嗡作响。 祖小余数了数,暗器上钉着的柳叶正好是十三片,心道:“这男的本事可比芷阳姐高得多啦,看来不是招摇撞骗的。” 沐芷阳见他果然会“满川红叶”的手法,当即抱拳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敢问前辈可是本门的前辈?” 那男子面色凄然,缓缓摇了摇头,道:“呵呵,十三年前,我便与栖霞派再无瓜葛,你休要叫我前辈。”他走回竹屋,头也不回地道:“眼下正是深秋,栖霞山的枫叶已红了不少吧?你回山后好生照顾你师父,别让他受凉。” 沐芷阳听他如此体贴师父,颇为感动,但见他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心中又颇为疑惑:“听此人言语,就算不是我栖霞派的前辈,那也是我师父的故交,何必如此隐瞒身份?”又朝他的背影抱拳道:“还望前辈告知名讳,晚辈也好回山将今日之事禀告家师。” 那男子停下脚步,回头道:“他与他的妻子伉俪情深,我一介外人,有什么资格去打扰他们的生活,你休要跟他说起我。” 沐芷阳闻言,却大为纳闷:“我师父乃是一介女流,哪来的妻子?”便道:“晚辈可以不提今日之事,只是……” “只是什么?”那男子语气加重,似乎颇为不悦。 沐芷阳道:“只是家师乃是女子,何来的妻子,前辈莫非弄错了?”祖小余一听,心道:“龟龟,此人莫非真是招摇撞骗的?” 那男子脸色登时煞白,手臂上的青筋跳了跳,身子不住颤抖。他缓缓伸出手指,指着屋内那副画像,问道:“你可……可认得画中之人?”沐芷阳总觉得在哪见过,但急切间想不起来。那男子道:“他是栖霞派的。” 沐芷阳经他提醒,忽然“啊呀”一声,猛然想起师父的房中也挂着一张画像,虽与这张不同,但画中之人却极为相像,她问过师父,那是本门前任掌门,便道:“我想起来了,此人乃是本门前任掌门。” 那男子一怔,望着画像,喃喃道:“前任掌门,前任掌门……”哇的一声,又呕出了一大口血。沐芷阳见他再度呕血,面色苍白,呼吸急促,显然极度虚弱,一颗心蓦地揪起,颇为担心他的身体,要上前搀扶,又被那男子拒绝。沐芷阳心中疑窦丛生:“此人究竟与我栖霞派有何瓜葛,得知我栖霞派的近况,竟连着呕血两次,大不寻常。” 那男子拿出手绢擦干净了血,问道:“如此说来,此人你从未见过?”沐芷阳摇了摇头,道:“我入派之时,这位前辈已然仙逝了。山后有他的墓碑,写着‘栖霞派第二任掌门钟晨鸣之墓’。” 那男子双手不住地颤抖,手绢飘落在地。他喃喃道:“他死了……他死了……怎么可以……”望着那副画像,已然泪眼婆娑。沐芷阳和祖小余面面相觑,二人心想,此人必定与前任掌门钟晨鸣交好,隐居多年,直到此刻才听闻他的死讯,不禁伤心落泪。 良久,那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哪一年入的栖霞派?”江晚晴道:“我已投入栖霞十年。”那男子喃喃道:“十年……十年……这么说,我隐居不久,他便死了?”他泪眼朦胧,不停咳嗽。沐芷阳和祖小余见他如此难过,都有些心疼。 那男子突然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张字,落笔时力透纸背,待墨干之后,递给沐芷阳,道:“劳烦姑娘将这拜帖送回山中,给你师父,就说在下不日便将前往拜访。”祖小余眼尖,注意到他在铺纸时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杀气。 沐芷阳接过拜帖,心道:“此人隐居山中多年,却突然想出山拜访师父,总觉有些古怪。我暂且收下,回山禀明师父,她自有定夺。”当即一口应承下来:“前辈放心,晚辈定会将拜帖送达。” 那男子点了点头,说道:“沿着竹屋外的小溪往下走,便能出山,此刻天已大亮,你们二人也该赶路了。”说完便慢慢关上了房门,等于是下逐客令了。 祖小余去院子里牵了马,道:“芷阳姐,我们走吧。”沐芷阳点点头,戴上斗笠,出了院子。 溪流潺潺,向东而流。二人沿着小溪一路往下走,沐芷阳心不在焉,一直琢磨着那男子是何方神圣。等走到看不见竹屋了,祖小余突然停下脚步,道:“芷阳姐,那男的很不对劲,我们得回去看看。” 沐芷阳被祖小余这一声惊回了神,道:“老祖,你说什么?” 祖小余道:“我看那男的,必与栖霞派有仇,他说要去栖霞山找你师父,拜访是假,寻仇才是真。” 沐芷阳道:“却是为何?” 祖小余道:“听那人的言语,他一直以为你口中的‘师父’是画中那个钟晨鸣,直到你说出你师父乃是女子,画中人是前任掌门时,他整个人情绪立刻变得极为激动。” 沐芷阳点头道:“不错,的确如此。” 祖小余摸了摸后脑勺,道:“他方才在写拜帖时,目露凶光,我看呐,他定是疑心你师父害死了那个前任掌门,篡了掌门之位。” 沐芷阳鼻子“哼”了一声,道:“我师父一生光明磊落,岂会做这等小人之事?” 祖小余摊了摊手,道:“别人要将你师父往坏了想,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沐芷阳用手指顶了顶斗笠,厉声道:“那人若真有找我师父寻仇的意思,在我们面前不好撕破脸皮,等我们走后他定然原形毕露,我们潜回去一探便知。” 祖小余点了点头,心道:“马鸣会暴露我们的行踪,不能把马也牵过去。”便将马匹栓在一棵树上,与沐芷阳一同潜回了竹屋。 二人忌惮那男子的武功,不敢离得太近,生怕他察觉到自己的脚步声或呼吸声,只好远远地找了一棵高大的树,爬上树梢眺望。沐芷阳轻功不凡,上树自然不难,祖小余自幼没少干掏鸟窝的事,爬起树来也是轻车熟路。 二人举目望去,只见那男子正盘腿坐在庭院之中,摆出了一个打坐的姿势。沐芷阳道:“他在练功。” 过了一会儿,那男子忽然仰天长啸,双掌朝左右挥出。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竹屋外那圈竹篱笆被打得粉碎,惊飞了半山的宿鸟。祖小余和沐芷阳见他一掌的威力如此巨大,彼此对望了一眼,均是目瞪口呆。 那男子收回双掌,又向前方连着拍出数掌,几棵光秃秃的柳树被打得拦腰折断。他原本长得极是柔美,此时杀气四溢,变得凶神恶煞,仿佛地府中的索命无常。祖小余惊道:“我的龟龟,这男的看起来杀气好重,幸好离得远,要是站在他面前,恐怕吓也吓死了。”沐芷阳皱了皱眉,道:“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功力恐怕犹在师父之上。” 那男子再一次仰天长啸,久久不歇,可见内力极为绵长。他高声喊道:“江晚晴,你这个贱人!”啸声在群山之中激起回响,一声声“贱人”钻入祖小余和沐芷阳的耳朵里。 沐芷阳火冒三丈,抬手拍断了一根树枝,怒道:“此人竟敢如此辱骂我师父!”祖小余见自己猜中了原委,颇为得意,本来还想笑一笑,见了沐芷阳的脸色,赶紧闭上了嘴巴。 那男子再次喊道:“贱人,我要杀了你!”又砰砰砰拍出三掌,打断了三株柳树。虽说相隔甚远,但漫天的杀气依然压得祖沐二人喘不过气来。 沐芷阳并非鲁莽之辈,虽然心头极怒,但还不至于孤身涉险,去与对方拼命。她心道:“此人武功如此之高,恐怕连师父也不是他的对手,偏偏师父性情倔强,必然不肯让我们小辈相帮。如今之计,只得去请我三师叔助拳,方能确保万无一失。”她双手扳着祖小余的肩头,道:“老祖,我托你一件事。” 祖小余瞧她神情凝重,急忙问道:“芷阳姐,什么事你说。” 沐芷阳道:“你替我跑一趟,到扬州松泉镖局找总镖头刘松泉,他是我三师叔,你跟他说栖霞派有难,邀他速速回山助拳。” 祖小余心道:“只是捎个口信,那也不难。”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沐芷阳素知他玩心甚重,特地嘱托道:“此事事关重大,你须快马加鞭,不可有半刻耽误。若敢半途跑去玩,姐姐我一定饶不了你!” 祖小余伸起右手,正色道:“我祖小余对天发誓,若敢……” “行了行了,别贫。”沐芷阳及时打断了他,道:“我们分头行动,我要赶回栖霞山,让师父早做准备。” 时间紧迫,二人下了树,骑上快马,跑出了这片深林,到了城镇,沐芷阳花五两银子买了匹好马,送给了祖小余。两个人一人一骑,分头奔去。 第十五章 松泉镖局 祖小余知道事情紧急,一路上快马加鞭,加上胯下之马乃是好马,太阳落山之时,便到了扬州。 所谓“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自古便是繁华之地,入夜之后,更是寻花问柳的绝好去处。此刻,万家灯火,满楼红袖招,丝竹管乐之中,不知藏着多少纸醉金迷,辛酸凄苦。 祖小余听着青楼上那些妓女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小腹之下顿时升起一股热流,不禁面色一红,赶紧喊了声“驾”,飞快地朝长街尽头奔去。 长街的中央,一名蓝衣女子正在抬头看月亮,祖小余急扯缰绳,胯下之马擦着蓝衣女子的身畔而过,幸好没有撞倒她。 祖小余停在街角僻静之处,心道:“龟龟,那些个妓女,可真能叫唤。”他打算等一身情欲消退下去,再前去松泉镖局。 忽听旁边喊声大作,祖小余转头一瞧,一家酒楼的门口,一个华服少年正大声叫骂,右手一挥,身后立刻冲出了十几个面相凶恶,手有刺青的地痞流氓,围着倒在地上的一个人拳打脚踢。许多路人见有热闹可瞧,便如苍蝇见血一般,迅速地围了过来,转眼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堪称水泄不通。 那华服少年喝道:“打死他,打死这狗厨子。” 祖小余听到“厨子”二字,心生好奇,便凑过去看。他骑在马上,视野较好,见那被打之人围着围裙,手里还握着铁勺,果然是个厨子。想来这位厨子厨艺不精,做的菜不合那位公子哥的胃口,以致招来毒打。 一个地痞一拳打在厨子的鼻梁骨上,打得他鼻子歪了半边,鼻血喷了一地。路人见打得精彩,纷纷拍掌叫好,喝彩声一时盖过了厨子的哀嚎。那些地痞流氓见有人叫好,精神一振,打得更加卖力,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厨子身上。 祖小余想起自己刚刚当厨子时,也曾因厨艺不精遭人毒打,心里对眼前这位厨子颇为同情,便动了救人的心思,但转念一想:“芷阳姐特地嘱托我不可多事,我这一闹,岂不耽误了她的事?”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认出了那位华服少年,小声说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刘公子,他最喜欢别人在他欺负人的时候喝彩,我们喊得卖力些,待会儿肯定能得到不少赏钱。”别人一听,喜上眉梢,喊得歇斯底里,生怕那位刘公子听不见。那刘公子见路人为自己喝彩,得意地笑了笑,道:“再打,再打,打得越用力越好!” 祖小余心道:“看来这公子哥在扬州城里颇有名气,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在扬州人生地不熟,惹恼了这个公子哥,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还是罢了吧。”眼看着那厨子被打得头破血流,祖小余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掉转了马头。 又听那刘公子骂道:“他妈的,你区区一介厨子,跟狗一样的人,也敢瞪我?给我往死里打!”那些地痞流氓齐齐应了一声,拳头打下去的声音更重更急。 祖小余听了这话,大为光火:“奶奶的,这些个公子哥为富不仁,不把我们这些当厨子的当人看,好啊,我祖小余可不能装作没听见,非要救救这位同行不可。”当即掉转马头,猛地踢了一下马肚子,朝人群冲去,口中大喊:“闪开闪开,不怕死的快闪开!” 围观的人见一匹马正朝自己冲来,吓得四散逃开。那十几个地痞流氓正弯着腰揍人,来不及跑开,被马撞翻了七八个。 祖小余握住缰绳,直奔那刘公子而去。刘公子兀自左手插着腰,右手指着祖小余骂道:“哪来的刁民,敢来太岁爷头上动土!” 祖小余心中暗暗好笑:“这瘪三真是飞扬跋扈惯了,明明大难临头,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不知躲闪。”他双腿一夹,胯下之马猛地一冲,将刘公子撞倒在地,马的后脚踩在他胸口之上,登时踩断了他三根肋骨。 刘公子疼得锥心刺骨,呜呼哀嚎,不相信有人真敢在扬州地界冒犯他,大声叫道:“你竟敢……竟敢!来人啊,给我打!快给我打!”两个手下将他扶到一旁坐着,其余人纷纷去追祖小余。 祖小余听到那刘公子的惨叫声,颇为满意,豪气顿生,心道:“叫你看不起我们厨子。”见那些地痞无赖追来,回转马头,幻想着自己化身为长坂坡七进七出的赵云,朝那伙人冲了过去,登时又将他们冲散,撞伤了两个人。 其中有个眼疾手快的,混乱中揪住了祖小余的马尾,跟在马匹后面飞奔。祖小余毕竟骑术有限,不知如何能将他甩下去。另外两人见状也冲上来帮忙,三人用力揪着马尾,将马硬生生拽停下来。几个地痞无赖立刻围了上来,前来抓祖小余的脚。 祖小余冷笑道:“爷爷岂会被你们这些孙子抓住?”一骨碌翻下马背,就地一滚,从人缝中钻了出去,却被一人绊了下脚踝,摔倒在地。那些地痞无赖岂会放过这等大好良机,立即将祖小余团团围住。祖小余这时慌了神,暗骂道:“我的龟龟,要糟。”心中念头急转,苦苦思索脱身之法。 刘公子在两个人的搀扶下挣扎地站起来,指着祖小余冷笑道:“小子,跑啊,不是挺能跑的吗?怎么不跑了?” 祖小余见他与自己年龄相仿,竟敢叫自己“小子”,顿时怒不可遏,道:“你爷爷跑累了,歇歇脚,乖孙儿,去端碗茶来给爷爷喝。”刘公子面色一变,怒道:“给我打!” “谁敢动手!”一声清脆的叱喝从远处传来,乃是女子的声音。祖小余见一道蓝色的身影从眼前掠过,接着剑光一闪,十几名地痞无赖的右手竟全都被砍了下来。这一招又快又准,那些人还来不及感到疼,右手已经掉落在地上,等看见断口处鲜血淋漓,才齐声发出了惨叫。 只见那蓝衣女子束着马尾,双耳戴着湛蓝色的耳环,一张脸蛋清新可爱。她立在祖小余身前,长剑一扬,杏目圆睁,目光从地痞无赖面上扫过,叱喝道:“还不快滚!” 那些人看了刘公子一眼,心想还是自己的性命要紧,顿时手脚并用地跑了,转眼只剩刘公子只身一人。刘公子见自己没了依仗,腿肚子开始发抖,颤巍巍地道:“你……你……你待怎的?” 蓝衣女子哼了一声,道:“阁下就是刘茫刘公子?好大的威风呐!”祖小余一听,噗嗤笑出了声:“刘茫?好名字!”刘公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出话。 蓝衣女子长剑一挥,当场砍下了刘茫的右手,冷冷道:“留你一条狗命,再让本姑娘看见你为非作歹,哼哼。” 刘茫左手抓着自己的右臂,叫得撕心裂肺,涕泗横流。“还不快滚!”蓝衣女子一叱,刘茫忍着疼痛,连滚带爬地跑了。 祖小余朝她笑道:“多谢姑娘仗义援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蓝衣女子瞪了祖小余一眼,道:“方才你在长街上差点撞到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有脸问我的名字?”祖小余吐了吐舌头,拱手道:“在下向姑娘赔罪了。”说完还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 蓝衣女子噗嗤一笑,道:“小滑头。”她指着地上那名厨子道:“救人须救彻,你将他送去医馆吧,本姑娘还有事,就不奉陪了。”没等祖小余答话,她已消失在几重屋脊之外。 “诶!喂!”祖小余喊了几声,见那女子果然去得远了,心里闷闷不乐,低头见一枚湛蓝色的耳环掉在地上,便拾了起来,心道:“改日见到她,再还给她吧。”当下小心地收入怀中。 祖小余将那名厨子搀扶起来,送去医馆,谁知走了数家医馆,均不敢收。祖小余心头怒火中烧:“好个刘茫,势力这般庞大!”他将怀中所剩不多的银两全部给了那名厨子,将他送出了城,吩咐他赶紧找个地方疗伤,不可再回扬州。那厨子连连道谢,屡次想跪下磕头,均被祖小余托住了,他见祖小余执意不受,便鞠了个躬,拖着条残腿走了。 祖小余握了握拳,心道:“我身有要事,不可跟那公子哥多做纠缠,先去寻那松泉镖局要紧。”向当地人问清了路,便朝松泉镖局走去。途经扬州衙门,见衙门外围了一大圈人,正指着一张告示叽叽喳喳地议论,祖小余心中那股好奇劲儿又被勾了起来,便凑上去问告示上写的什么。 一位老者打量了他一眼,道:“小伙子是外地来的吧?最近扬州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大盗雨夜梨花在扬州出现,连着盗了八家豪商巨贾家中珍藏的古董字画,据说那些宝贝价值五万两银子呢,唉,五万两呐,够老朽吃八百辈子了。”祖小余也是吃了一惊,道:“这雨夜梨花胃口真不小。” 老者道:“谁说不是呢?那雨夜梨花只在雨夜作案,偏偏最近扬州时常下雨,搞得扬州城里的富豪们天天担惊受怕,夜不能寐,这不,衙门赶紧贴出告示,悬赏雨夜梨花的人头。不过啊……” “不过什么?”祖小余见他话锋一转,连忙追问。 老者将祖小余拉到人少的地方,压低了声音道:“雨夜梨花乃是劫富济贫的好人,扬州城里的穷苦百姓多多少少都受过他的恩泽。”他捋了捋胡子,眯眼笑道:“便是老朽我,也受过几两银子的好处呢。” 祖小余心道:“龟龟,我真是倒霉到家了,若是早来几天,岂不是也能赶上这等好处?要论穷苦,我可不输给任何人。”他连道可惜,作别了老者,来到松泉镖局。 那松泉镖局坐落于扬州城东大街的正中,门口竖着一根精铁打造的旗杆,旗杆上挑了一盏大红灯笼,灯笼之下,一面威风凛凛的镖旗正迎风招展,旗上画着一株苍劲有力的松树,树根下寥寥数笔,勾勒出一泓清泉。 虽已入夜,镖局的朱漆大门仍然大开迎客,祖小余径直走入,便有一位驼背老者迎了上来。老者拱了拱手,面带微笑道:“在下松泉镖局管家刘驼子,不知这位小哥要保什么镖?本镖局走镖,万无一失,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包您满意。” 祖小余摆摆手道:“刘管家,我不是来托镖的,而是找刘松泉刘镖头有急事,不知能否通报一声?” 刘驼子见不是托镖的,又看祖小余穿着寒酸,心道:“老爷何时结识了这等寒酸的小子,别是来诓我的。”登时收起笑容,伸出右手,道:“既然如此,阁下可有拜帖?” 祖小余见他神色,知他瞧不起自己,心里有气,便道:“事出紧急,来不及准备拜帖,你若不信我,便把刘镖头叫出来对质,就说栖霞派托人来捎口信。” 刘驼子心中冷笑:“信口雌黄的小子,越编越没谱了,栖霞派门人众多,怎么会托你这臭小子来捎口信。”他只道祖小余是来打秋风的,便从兜里摸了两枚铜板,丢在地上,道:“小子,不就是想捞点油水么?拿了钱赶紧走吧。”说完便转身往回走。 祖小余低头看了眼两枚铜板,怒道:“奶奶的,狗眼看人低是不是!” “嘿——”刘驼子转过头,厉声道:“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祖小余心道:“你不帮我通报,老子便硬闯进去,只要把动静闹大了,刘镖头自然会露面,到时我看你这驼子有什么话说。”叫道:“好啊,我就尝尝你这罚酒的滋味。”便往镖局的正厅闯。 “放肆!”刘驼子叫了一声,院子两旁登时跳出了七八个镖师,手持长棍,拦在祖小余面前。刘驼子冷笑道:“想来松泉镖局撒野,可要做好被人抬出去的准备。来人,把这小子的腿给我废喽!” “且慢。” 祖小余抬眼望去,只见走廊里走出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走到院子中央。刘驼子和众镖师见到她,不约而同地行礼道:“夫人好。” 这女子便是刘松泉的妻子刘夫人,她对刘驼子道:“少爷正在静心调养,你们莫要惊扰了他。”刘驼子连连称是,立马屏退了一众镖师。刘夫人望了刘驼子一眼,示意他也退下。 刘夫人打量了祖小余一会儿,问道:“这位小哥,你找我家相公有事?” 祖小余心道:“到底是当夫人的,可比当奴才的有礼貌多了。”朝刘夫人道:“回夫人的话,在下受栖霞派所托,捎个口信给刘镖头。” 刘夫人道:“相公与好友外出游山玩水,已有大半个月未曾着家了。” 祖小余一听刘松泉不在家,登时急了:“竹屋里那家伙随时可能打上栖霞山,一刻也耽搁不得啊。”便问道:“不知刘镖头何时回来?” 刘夫人摇了摇头,道:“相公不与好友玩个尽兴,是不会回家的。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半载,谁也说不准。且他们的行踪飘忽不定,我便是派人去找,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找到。” 祖小余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刘夫人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若不嫌弃,先在此住上两天,运气好的话,相公可能便回来了。我再托几个人去外地找找,你看可好?” 祖小余心道:“眼下也没更好的办法了。”当即应承了下来,刘夫人安排他住在西院一间客房中。 西院的走廊曲曲折折,每隔十步就挂着一盏灯笼,院子里也点了不少灯,将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院中有一水塘,种满了许多水葫芦。水塘边上布置着错落有致的假山奇石,还有一座精雕细琢的亭子。 祖小余何曾住过这么大的宅子,便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这里摸摸,那里瞧瞧,开心得快要蹦起来。在西院里玩了一圈,又想去其它院子看看,转念一想:“若不小心撞上那个驼子,说不定又要被他欺负,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好了。” 过了一会儿,刘夫人托人送来了一盒核桃酥、一盒桂花糕和一碗银耳莲子粥。祖小余奔波了一天,腹中早已饥饿,暗暗称赞刘夫人贴心,将三份点心吃了个精光,觉得滋味不错,就是太甜了些。吃饱喝足之后,他便倒在床上,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外面敲锣打鼓,有人大喊:“遭贼啦!遭贼啦!” 第十六章 雨夜梨花 祖小余一听说镖局遭贼,第一反应便是那雨夜梨花来了,霍地跳下床,想出去看看热闹。推开房门,见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小雨。 一个背着长条包裹的蒙面黑衣人从东院的屋脊上跑来,双足点在瓦片上,静谧无声,转眼又飞到西院的亭子上,看到站在客房门口的祖小余,似乎“咦”了一声,又跃上了院墙,消失在墙外。 一阵嘈杂的人声自东院传来,由远及近,只听轰的一声,西院大门被用力撞开,一群持着兵器的镖师大呼小叫地闯了进来,嘴里叫骂着:“抓飞贼!抓飞贼!” 祖小余见为首的一人赫然便是刘茫,大惊失色,急忙闪入屋内,关上房门,插上门闩,心道:“这瘪三怎么会在这里?啊呀!他姓刘,难道是……刘镖头的儿子?我的龟龟,怎么有这般巧法?” 他趴在窗沿向外张望,见刘茫披着长袍,却未系腰带,胸膛有半边赤裸着,可以望见他腰腹缠着绷带,想来被自己弄断的那几根肋骨已请大夫接上了。刘茫将右手藏在袖中,左手指挥着众镖师去寻找飞贼。刘驼子跟在他身后点头哈腰,时不时提醒刘茫注意身体。 祖小余心想:“看那驼子的态度,刘茫定是刘镖头的儿子无疑了。我弄断了他几根肋骨,他若知道我就住在他家,岂能放过我?龟龟,可不能让他认出我来。” 他急忙从墙上抹了一些灰,胡乱涂在自己脸上,又从床单上撕下了一根布条,包在自己的头上,装作头部受伤。想了想,觉得不够逼真,一发狠,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将流出来的血抹在布条上。 祖小余刚刚准备妥当,就听刘茫走到了房门前,问刘驼子道:“娘说今日来了个年轻人,找我爹有事,是住在西院吧?”刘驼子点了点,道:“回少爷的话,是住在西院。” “哪间房?” “就是这间。”刘驼子一边回话,一边用力敲门。 祖小余深深吸了一口气,并不急于开门,等那刘驼子敲门的力道越来越重,他才取下门闩,打开门笑道:“刘管家,别来无恙啊。” 刘驼子微微冷笑,道:“哼,小子,算你运气好,夫人心善,愿意留你。”祖小余拱了拱手,道:“还请刘管家替我谢谢你家夫人。” 刘茫上下打量了祖小余一会儿,问道:“这位兄台,方才可有听到什么动静?”祖小余暗暗好笑:“嘿嘿,我是你娘的座上客,你就对我这么客气,在外头可没见你这么有礼貌。”他茫然地摇摇头,道:“今天我车马劳顿,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一躺下床就呼呼大睡,若不是被你们的敲门声吵醒,我还能再睡八个时辰。” 刘茫点了点头,笑道:“打扰兄台好梦,实在过意不去。只是镖局遭窃,我们正在捉拿飞贼,见他跑进了西院,就来问问。”祖小余惊讶道:“什么?有小偷?我能帮什么忙吗?” 刘茫摆手道:“帮忙倒不必,我们自会处理。咦,兄台的头怎么了?”他从刘驼子手里拿过灯笼,提到祖小余脸上照了照。 祖小余只道他看出了什么破绽,背后冷汗直流。他急忙抬手摸了摸头部的“伤口”,用手臂挡住半边脸,道:“上床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头,一点皮外伤而已,不碍事。” 刘茫端详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将灯笼递给刘驼子,顺便趴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刘驼子听完,有意无意地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祖小余瞧在眼里,心道:“龟龟,该不会被认出来了吧?完了,祖小余大侠今日凶多吉少。”他挤出一丝笑容,道:“兄台若不需要我帮忙,我可要回去睡觉了。” 刘茫笑了笑,门口两侧突然闪入了两个镖师,将祖小余扑倒在地。祖小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五花大绑抓了起来。他躺在地上哇哇叫道:“你们做什么!干嘛抓我!” 刘茫冷笑道:“为何抓你?你今日来住在我家,雨夜梨花便在今夜来我家偷东西,难道只是凑巧而已?你一定是他的帮凶,快将他的下落如实招来,否则,哼哼,让你知道本少爷的手段。” 祖小余一听,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没认出我,只是将我当作了帮凶,那还好办一点。”他为自己辩解道:“你无凭无据,为何就认定我是帮凶?那雨夜梨花本事那么高,哪里还需要帮手?再说,我若是他的帮手,为何不跟他一起跑,还要待在这里等你们抓?” 刘茫蹲下来,对着祖小余嘿嘿直笑,道:“你头上这个伤口,想必就是逃跑时磕出来的吧?雨夜梨花定是嫌你拖后腿,扔下你独自跑了。” 祖小余心道:“尽他娘的强词夺理,好啊,反正大家都空口无凭,我就陪你扯一扯。”他心念一动,对着刘驼子道:“刘管家,咱们一起为雨夜梨花卖命,我被抓了你却一声不吭,也太不仗义了吧?” 刘驼子面色大变,叫道:“臭小子,你胡说什么!” 祖小余嘿嘿一笑,道:“你在松泉镖局当了这么多年管家,这偌大镖局里的一草一木你最熟悉不过,若有你带路,雨夜梨花要偷东西岂不是易如反掌?” 刘驼子怒道:“我对镖局忠心耿耿,岂会做这等出卖镖局之事!” 祖小余笑道:“你空口无凭,如何证明自己没有勾结雨夜梨花?” 刘驼子一怔,朝刘茫哭诉道:“少爷,我向来忠心耿耿啊少爷!” 刘茫一听便明白了祖小余的意思,但他向来肆意妄为,岂肯轻易放人,对着祖小余道:“刘管家我素来信得过。这里就你一个外人,你说什么也没用,休想让我放过你。” 祖小余心头大怒:“奶奶的,好个不讲理的孙子。”想要破口大骂,又怕把刘茫惹急了,换来一顿毒打,便把到嘴边的粗话都咽了回去,说道:“刘夫人呢?还是请她来定夺吧。” 刘茫见祖小余想用母亲来压自己,顿觉权威受到了冒犯,怒道:“还想见我娘?来人,把他给我关到柴房,严加看管,一日三餐只给水喝。” 祖小余还要争辩,嘴里已给塞了一团破布,被人拖到了柴房,门一关,四周登时一片黑暗。 祖小余在地上不断挣扎,无意中碰到了一柄劈柴用的短斧,急忙往斧头的刃上蹭,磨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将手腕上的绳子磨断。他解开绳子,取出嘴里的布团,去推柴房的门,见门纹丝不动,便用拳头使劲捶打,大声叫道:“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镖局里的人全都得了刘茫的命令,谁也不敢来理会他。 祖小余喊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道:“他奶奶的,等我出去了,一定要好好揍那个刘茫一顿。”他本来盼着刘夫人救他出去,谁知刘夫人从始至终都未曾露面,心想:“一定是那刘茫找了什么借口欺骗刘夫人,害她蒙在鼓里,要么就是松泉镖局太大了,这边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刘夫人住的地方却丝毫没有听见。” 他想到这里,又摇了摇头:“不对,镖局里丢了东西,无论如何总该去通报刘夫人一声的,她不可能不知情,定是刘茫将我被关入柴房的事情隐瞒过去了。”祖小余越想越是怨恨刘茫,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汪汪汪!”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狗叫声。祖小余喜道:“有人来了?”刚想大声呼救,就听见一个女子骂道:“哪来的死狗,吓了我一大跳。”却是从未听过的口音。 祖小余心道:“听起来人是在镖局外面。”他被关入柴房时,瞥见柴房之后便是院墙,墙外有人经过时,院内狗吠也不奇怪。想到此节,心情顿时又变得失落。 又听一个男子道:“瑶妹还是这般爆脾气。” 那女子又道:“哼,让我看看,这里叫松泉镖局是吧?嘉言哥哥,你等我一会儿,等我灭了这劳什子镖局满门,我们再赶路。” 祖小余听她被狗吠了一声,便要灭人家满门,不禁咋舌:“龟龟,好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那男子制止道:“瑶妹莫要胡闹,少主和五弟还在前头等我们呢,你一路玩这玩那,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可不能再耽搁了。” 那女子撒娇道:“我偏不!” 男子笑道:“瑶妹听话,我们先赶路,等事情办完了,我帮你杀了这镖局满门如何?” “唔——”女子沉吟了一会儿,道:“那就听嘉言哥哥的吧。”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听声音已然走远了。 祖小余听得心惊肉跳,心想:“这一男一女不知什么来头,怎么谈起灭门这种事竟这么轻松自如,仿佛在谈论拍死一只蚊子似的。”他虽然也经常放话说要弄死人,但那都是骂人时的玩笑话,比起这一男一女,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祖小余在地上坐着坐着,便又睡着了。醒来之后,柴房里仍是乌漆墨黑的,心想:“若是白天,多少会从门缝里透点光进来,现在应该仍是晚上,看来也没睡多久。” 忽听有人正在撬门锁,祖小余心中大喜:“可算有人来救我了。”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又重新将门掩上。 祖小余正要开口问他是谁,来人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祖小余不要说话,接着打亮了根火折子。祖小余借着火光,见来人一身黑色夜行衣,蒙着面纱,竟然是雨夜梨花!忍不住失声惊呼,却被雨夜梨花捂住了嘴。 雨夜梨花慢慢地松开了手,轻声道:“你傻呀,喊那么大声,想被人发现吗?”一开口,却是女子的声音。 祖小余听这声音甚是熟悉,回想了一阵,惊道:“你不是,那个蓝衣服的女孩么?” 雨夜梨花咯咯直笑,扯下面纱,正是昨天救了祖小余一命的女子。“你好呀,帮凶!” “你!”祖小余听到“帮凶”二字,气道:“好呀,原来你眼睁睁看着刘茫把我关进了柴房里,却见死不救!” 原来,昨晚雨夜梨花在逃跑时瞥见了祖小余,心中好奇,竟又在半路折返了回来,趴在屋顶上偷听,正好听到了刘茫与祖小余对话的全过程,她见当时镖局的人太多,就不敢贸然出手相救,等到今晚才来。 雨夜梨花笑道:“啊哟,你竟然生气了,看来你不欢迎我来咯,那我走了,你继续锁在柴房里吧。”说着便往外走。 “诶诶诶,你别走!”祖小余赶紧叫住了她。 雨夜梨花回过头,笑道:“那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祖小余看着她嫣然的笑容,在火折子摇曳的光亮中,朦朦胧胧,隐隐约约,美得那样不真实,不禁看得痴了。 雨夜梨花见祖小余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羞得满面通红,娇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祖小余被她一骂,登时回过神来,吞吞吐吐地道:“啊,不好……意思,唐……唐……唐……”他想说“唐突”二字,却想不起来这个词怎么说,急得一颗心直发痒。 雨夜梨花摆了摆手,道:“算啦算啦,看在你昨晚夸我武功高强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祖小余心道:“昨晚?原来我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晚上。”他想起那枚湛蓝耳环,从怀里取出,递给雨夜梨花,道:“昨天你落下的,还给你。” 雨夜梨花喜道:“我昨天找了老半天,原来在你这里!”她从祖小余手中接过耳环,当场戴在右耳,笑道:“多谢啦,帮凶!” 若是平时,有人敢这么调侃祖小余,他定要将那人骂个狗血淋头,或者对骂个三百回合,今日不知怎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却是一句骂人的话也说不出口,反而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四周万籁俱寂,祖小余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声音。 雨夜梨花忽而正色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离开镖局。”又将面纱重新蒙上。 祖小余心道:“我若这么跑了,岂不坐实了雨夜梨花的帮凶这个罪名?又如何给刘镖头送信?”当下还有点犹豫。 雨夜梨花见他迟疑,嗔道:“你可想好哦,留在这里,指不定被那刘茫整成什么样,再说,你这粗劣的伪装也撑不了多久,他迟早会认出你,到时你可死定了。” 祖小余一听,觉得也有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保住小命要紧。”便道:“那我们走吧!” 忽听柴房外有人叫道:“恐怕你们是走不了了!”正是刘茫的声音。 第十七章 镖局大战 祖小余心头一惊:“龟龟,还是被发现了。” 雨夜梨花瞪了他一眼,道:“都怪你那一声惊呼。”她从腰间解下了一条长索,心道:“哼,本姑娘就会会你们松泉镖局。”一脚踹开房门,走了出去。 祖小余躲在门后,从门缝里向外张望,只见门口围了二十个镖师,人人手握兵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登时吓得脚肚子直哆嗦,不敢出去。 刘茫站在一众镖师中间,厉声道:“雨夜梨花,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来第二次,本少爷今夜叫你插翅难逃!” 雨夜梨花笑道:“便是皇宫内院,本姑娘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这松泉镖局防卫稀松得紧,本姑娘闲着没事做,就进来逛两圈,待会儿逛够了就走。” 众人听她的声音温柔动听,均感惊讶:“原来大盗雨夜梨花是个女的。”顿时觉得让一个女子从自己手上逃脱实在脸上无光,纷纷握紧了兵刃,打起十二分精神,今夜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她逃走。 刘茫听她如此小觑自家镖局,怒道:“好个贱女人,偷我家东西,又侮辱我家镖局,大伙儿给我上,捉住她的人赏三年工钱!”众镖师一听有赏,斗志更加高昂,不约而同地吼了一声,朝雨夜梨花冲来。 雨夜梨花听刘茫骂自己为“贱女人”,登时柳眉倒竖,哼了一声,道:“好呀,你这出口成脏的公子哥,我替你爹娘管教管教你!”手中长索猛地挥出,一下子卷住了三名镖师的兵刃,向后一扯,使了一个巧劲,三名镖师只觉虎口一疼,三件兵器登时脱手,掉落在地。 这长索名叫摘星索,乃是雨夜梨花的独门兵器,长约两丈,以天蚕丝制成,极为坚韧,寻常兵刃皆伤它不得。 祖小余见雨夜梨花长索频频挥出,时而如蛟龙出海,雷霆万钧,时而如灵蛇出洞,出其不意,转眼已将九名镖师打翻在地。她在刀光剑影间闪转腾挪,飘忽不定,敌人始终摸不着她半片衣角。院内灯光照在她的双眼上,映出一对水灵的目光。 祖小余咬了咬嘴唇,不禁想着:“她此时若穿着那件蓝色长裙,一定好看几百倍!”突然又嫌弃自己不会武功,哪怕只学个一丁半点,此刻也能上前相助。 雨夜梨花娇喝一声,右手一抖,摘星索抖出了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抽在一名镖师脸上,登时抽出一道鲜血淋漓的鞭痕。那镖师大叫一声,持刀冲上,直劈雨夜梨花脖子。雨夜梨花笑道:“哎哟哟,吓死本姑娘了。”摘星索转了个角度,从镖师身后卷住了他的腰,右手一发力,便将镖师放倒在地。 剩下的十名镖师,走镖多年,江湖经验极为丰富,见雨夜梨花摘星索厉害,心知要破这等长兵刃,须得攻入敌人内圈,近身相搏,当下分成两拨,五人在外圈与摘星索游斗,另外五人趁机蹂身而上,欲与雨夜梨花贴身搏斗。 雨夜梨花见他们找到了破己法门,心道:“到底是江南最大的镖局,果然有些门道,哼哼,可惜本姑娘也不是吃素的,这点事可难不倒我。”她叱了一声,摘星索一抖擞,使出了一招“摘星九连环”。只见那摘星索竟然卷出了九个圈,套住了外圈那五名镖师的腰身和兵刃,长索一收,一扯,五件兵器纷纷飞向半空,五名镖师扑倒在地,腰间流血,已受重伤。 祖小余暗暗赞道:“照啊,这雨夜梨花好厉害,不知她真名叫什么?”他在长街上被她救了一回,在镖局里又被她救了一回,又见她生得甚美,不禁对她生出许多好感。 刘茫见转眼已有十五名镖师被打倒在地,气得暴跳如雷,叫道:“饭桶,一群饭桶!快给我上啊!” 剩下的五名镖师齐声大喝,五柄鬼头刀分上中下三路,砍向雨夜梨花。 雨夜梨花施展独门轻功“梨花落雪”,向后翻了一个筋斗,倒飞三丈,轻巧地落在地上,便如一朵梨花飘落在白雪之上那般轻柔,了无痕迹。这一招不仅避开了五柄刀,更将五名镖师重新拉开到摘星索的外圈里。 雨夜梨花笑道:“嘻嘻,本姑娘逛够了,可不奉陪啦!”双手握住摘星索的柄,竟然将它当作一柄长刀来使,用力一砍,摘星索同时抽在五名镖师身上,五名镖师倒飞三尺,痛苦哀嚎。 刘茫气得浑身哆嗦,可自己不懂武艺,没法亲自出手降服雨夜梨花,只能用力咬着牙,咬得腮帮子一抽一抽的,怒道:“你以为这就完了?” 雨夜梨花收回摘星索,朝刘茫笑道:“流氓老弟,你还有什么招式,不妨使出来,让本姑娘看看好不好玩。” 刘茫冷笑道:“王希孟画的《千里江山图》,可是我爹画了大价钱买回来的,他最为珍爱,现在被你偷了,你以为他能放过你吗?” 雨夜梨花咯咯笑道:“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原来是抬你爹出来吓唬我,他这会儿不知道在哪游山玩水呢,你当本姑娘是傻子吗?” 祖小余见刘茫左手藏在袖中,似乎有什么动作,又见他阴鸷一笑,暗道不好,高声叫道:“小心!”一股热血涌上脑门,猛地从柴房里冲了出去,扑向雨夜梨花,将她扑倒在地。 刘茫袖中银光一闪,射出了七枚银针,有三枚射入了祖小余的腿,四枚钉在了地上。 雨夜梨花猝不及防地被祖小余压在身上,又羞又急,连忙用手推他,情急之下却没使上力,身上反觉更重了些。祖小余一个不小心,嘴唇竟封住了她的樱口,虽是隔着面纱,一缕湿热仍透过面纱传来。祖小余一惊,急忙翻身滚开,抹了抹自己的嘴唇,耳根已涨得通红。 雨夜梨花更是羞愧难当,嗔道:“你……你你你!色鬼!”她只觉浑身酥软,想要站起,却已没了力气。她抿了抿嘴唇,不禁想:“他……他若没有主动起身,我会不会……把他推开?”她被自己这个念头一惊,一抹娇羞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祖小余唇上还留着她的淡淡体香,一颗心怦怦直跳,顿觉浑身燥痒,仿佛有许多只蚂蚁在身上乱爬,恨不得再吻一下雨夜梨花的嘴,瞧了瞧她的星眸,却又不敢。 雨夜梨花挣扎着坐起,看见祖小余腿上钉着三枚银针,不由得惊呼:“暴雨梨花针!”她朝刘茫叫道:“你竟然有暴雨梨花针!” 这暴雨梨花针乃是有名的恶毒暗器,一旦中针,三个月内疼痛难当,便是黑道上也少有人用,谁知刘茫竟然会有。 刘茫冷笑道:“嘿嘿,两位如胶似漆,竟还记得旁边站着我刘某人,真是不容易。” 雨夜梨花被他这么一说,脸色涨得更红,心道:“幸好蒙着面纱,否则真是羞死人了。” 祖小余此刻才感到疼痛,哎哟一声,倒在地上抽搐。雨夜梨花顿觉心疼,朝刘茫厉声道:“竟然用这么歹毒的暗器!看我不把你打个半死!”摘星索一挥,抽向刘茫面门。 刘茫又射出了一筒暴雨梨花针,雨夜梨花已有防备,施展梨花落雪的轻功,将七枚银针尽数避开,摘星索去势不减,结结实实抽在刘茫脸上。雨夜梨花觉得不过瘾,连着抽了七八次,方才收手。刘茫嚎啕大叫,满面血痕,看起来颇为瘆人。 雨夜梨花搀扶起祖小余,道:“你忍着点,我背你出去。”便将祖小余扛在背后,二人肌肤相接,脸色均是一红。祖小余心中喜道:“她还是对我很好的。” 雨夜梨花背着祖小余,身子重了不少,好在她轻功高绝,仍然翻出了院墙,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她一路奔至扬州瘦西湖边,将祖小余平放在一棵柳树下,只见祖小余脸色苍白,小腿已然变得乌黑,显然是中毒的征兆。 祖小余感到呼吸极为不畅,咳了几声,有气无力地道:“这什么劳什子暴雨梨花针,怎么这么霸道,整死老子了。” 雨夜梨花扯下面纱,微微一笑,道:“霸道才好,正好惩罚一下你这小色鬼。”她说出“小色鬼”三个字,回想起方才的旖旎春光,心里又羞又甜。 “老子都快死了,你还笑得出来。”祖小余瞪了她一眼,心道:“她明明叫我小色鬼,语气里却一丝厌恶都没有。” 雨夜梨花笑道:“算你运气好,遇上了我,正好有暴雨梨花针的解药。”她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粉,尽数倒在祖小余那条中针的腿上。 祖小余只觉一阵冰凉,过了一会儿,小腿上那一大片乌黑便渐渐消退,伤口开始发疼。雨夜梨花道:“疼吗?”祖小余道:“疼!” “疼就对了。”雨夜梨花笑道:“中毒后的伤口渐渐发疼,说明毒已拔尽,已经不要紧了。” 祖小余觉得力气恢复了一些,勉强支撑着坐起,问道:“你怎么会有解药的?” 雨夜梨花道:“嘿嘿,本姑娘可是大盗呀,逃跑的时候顺手偷个解药还不是易如反掌。” 祖小余道:“你别蒙我,方才你一路马不停蹄跑到这来,哪有空偷解药。” 雨夜梨花道:“你这小色鬼,还不笨嘛。告诉你吧,我外婆可是暗器和轻功一道的绝顶高手,我这身飞檐走壁的本事都是她教的,暴雨梨花针虽然厉害,我外婆倒还没放在眼里。她给江湖上各式各样的暗器都配了解药,我就挑了几样最危险的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本来想给自己用的,倒便宜了你这小色鬼。” 祖小余道:“你外婆真了不起,你记得替我谢谢她。”雨夜梨花也坐到地上,双腿蜷曲,两只手抱着腿,望着瘦西湖的粼粼波光,道:“可惜外婆已经走了,江湖从此再无‘桃花女侠’。” “啊!对不起。”祖小余急忙道歉,心里想着:“再厉害的人,也是难逃一死。”又想起了大师傅聂聪,鼻子一酸。 雨夜梨花摇摇头,道:“没事。” 祖小余鼓起勇气,问道:“那个,我叫祖小余,你叫什么?” 雨夜梨花嫣然一笑,道:“我叫萧安若。” 祖小余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萧安若”,深怕忘了。 萧安若道:“衙门正在悬赏我的人头呢,你要不要把我抓去领花红?”说完咯咯笑了起来。 祖小余心道:“领花红哪比得上和你待在一起。”用力摇了摇头,装作郑重其事地道:“我打不过你,没等我把你扭去衙门,你就先把我打死了。”说完,两人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笑了半晌,祖小余问道:“你干嘛要当飞贼呢?” 萧安若道:“劫富济贫呀,许多富商巨贾都是靠挣黑心钱发家的,这些钱不拿白不拿。至于松泉镖局,虽说刘松泉没干过什么坏事,但他教子无方,我便也惩治他一回。” 祖小余笑道:“大侠,我也很贫,你也接济一下我呗!” 萧安若杏目一瞪,道:“你也就这张嘴比较贫。”话一出口,又想到自己说他嘴贫,那岂不是要接济他的嘴……脸蛋瞬间飞起两片红晕。 祖小余嘀溜着眼珠子,一脸坏笑。 萧安若心道:“这又坏又狡猾的小色鬼,又有哪点好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撇过头,只顾望着湖水。 祖小余望着萧安若的姣好侧脸,心道:“若能陪她这样一直坐着,坐到地老天荒该多好,什么栖霞派,什么圣水坛子,我都不想管啦。” 萧安若突然开口问道:“喂,小色……小余,你是做什么的?去松泉镖局干嘛?” 祖小余道:“我在杭州太白楼当厨子。” 萧安若柳眉一挑,讶道:“你这惫懒的家伙,还会做饭?看不出来嘛。” 祖小余哼了一声,道:“你不信?改天我做给你吃,保住好吃到你晕过去!” 萧安若道:“信信信!既然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好好做饭,跑到扬州来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祖小余清了清嗓子,学着杨老头的评书腔,把最近这些天的遭遇娓娓道来。 萧安若听到鹿游原在破庙里与卓春风交手时,“啊呀”叫了一声,道:“那是我大师兄。” 祖小余惊道:“你也是武当派的?” 萧安若用力点点头,得意地道:“本姑娘可是武当派建派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弟子。” 祖小余道:“你既是武当弟子,半夜里还跑出来当大盗,岂不是忙得很?” “本姑娘乐意。”萧安若催他道:“你快接着说!” 祖小余接着讲太白楼如何被灭门、自己如何被官差冤枉为杀人凶手、卓春风如何替他报仇一事。 萧安若用力拍了下草坪,厉声道:“这些人好歹毒!这位卓前辈杀得好!” 故事说到这里,夜色已渐渐褪去,东方亮起了熹微的晨光,路上已有了三三两两赶集的人。 祖小余刚要讲白胜与峨嵋派众人打架一事,转念一想:“那老道毕竟是她的师伯,我还是不讲为好。”便略去了这一节,只讲自己遇到了芷阳姐,马匹突然发狂,害他们在深林迷路,碰巧遇到了那隐士,发觉他要去栖霞派寻仇,自己前来向刘松泉报信一事。 萧安若听完,沉吟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道:“那位芷阳姐姐,你很喜欢她吗?” 祖小余一听,心里乐滋滋的:“哟,她吃醋了!”表面却不动声色,摇了摇头,道:“她对我来说就像长辈一样,我很敬重她。” 萧安若这才舒展眉毛,喃喃道:“那就好。” 祖小余朝柳树上一靠,长叹了一声,道:“也不知那刘镖头身在何处,现在已耽搁了两天,越拖可就越不妙了。” 此时天已完全亮了,太阳照得人暖烘烘的。 萧安若熬了一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这我可帮不了你了,这是栖霞派的家事,我们武当派也不好出头。” 旁边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二人举目望去,见湖边的亭子里,一条粗犷的汉子正在哈哈大笑,他身旁站着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祖小余和萧安若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第十八章 驰援栖霞 萧安若问道:“你惊讶什么?” 祖小余指着那儒雅男子道:“他便是我们太白楼的孟掌柜孟竹雨,上个月他出门访友,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他心道:“孟掌柜也当真可怜,小姐已经死去数日,他还毫不知情。” 萧安若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祖小余也问道:“你又是惊讶什么?” 萧安若道:“你道那粗犷汉子是谁?便是刘松泉刘镖头!” 祖小余惊道:“啊呀,原来他就是么?”他忍不住仔细打量起那粗犷汉子,见他满面虬髯,穿着干练短打,一身线条硬朗的腱子肉,腰间还挂着柄大刀,端的是一条威武的江湖汉子。 萧安若道:“我以前见过他一面,他右脸上有道刀疤,特别好认。”心里却想着:“本姑娘才不会告诉你是去踩点的时候见过的。 刘松泉此刻正好转过脸,祖小余见他右脸上果然有道四寸来长的刀疤,从眼角一直划到脖子,他一说话,那刀疤便跟着一动一动,看起来极为狰狞。 祖小余道:“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便和萧安若一起悄悄摸近亭子,偷听刘松泉和孟竹雨谈话。 只见刘松泉拍着孟竹雨的肩膀,哈哈笑道:“孟老弟,这回与你一起畅玩山水大半个月,真是痛快啊!格老子的,要不是你急着回杭州,咱们直接玩个一年半载的,岂不是更痛快!” 原来,刘松泉与孟竹雨乃是至交,此次刘松泉大半个月不着家,便是陪同孟竹雨游玩去了。孟竹雨的女儿孟昙那几手栖霞派的功夫,便是刘松泉开小灶教给她的。 孟竹雨闻言微微一笑,道:“这回真是叨扰刘兄了。只是小女尚且年幼,将太白楼交给她一个人打理,我始终是放心不下,还是早点回去看看为好。” 刘松泉脸色登时不喜,眉头一皱,道:“诶——兄弟一场,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再这么见外,可别怪我不拿你当兄弟了。” 孟竹雨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倒是孟某矫情了。” 刘松泉这才展颜道:“这还差不多,说实话,老子真羡慕你养了个宝贝闺女,不像我家那个倒霉儿子,三天两头给我闯祸,我到处去给人赔礼谢罪,过不了两年,家底都要被败光了。” 孟竹雨神情肃然,道:“刘兄,你可要好好管教管教贤侄了,再不约束,以后恐成大患。” 刘松泉叹了口气,道:“怪我太惯着他,我这次回去,一定好好揍他一顿。” 萧安若听他言语粗俗,暗暗好笑:“就这么一个粗俗的家伙,居然也懂欣赏《千里江山图》?” 孟竹雨道:“刘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里离城门不远,你就不必再送了。我这便告辞。” 刘松泉哈哈大笑,道:“好,孟老弟,一路顺风,为兄就不再相送了。” 孟竹雨走出亭子,朝刘松泉抱拳道:“兄台,后会有期。” 祖小余听到此处,喃喃道:“要不要告诉孟掌柜太白楼已遭灭门之事?”却见萧安若冲他摇了摇头,道:“不要告诉他。” 祖小余奇道:“为何?”萧安若道:“你这时候告诉他,势必要在此啰嗦一阵子,又耽误了你的正事。再说,等他回到杭州,总会知道的,这等伤心事,晚几天知道也好。”祖小余点点头,道:“就听你的。” 二人说话间,孟竹雨已经骑上了马,奔出了城门。 祖小余便要去找刘松泉,萧安若拉住了他,道:“你自己一人去哦,本姑娘可不陪你了。” 祖小余笑道:“你还怕他吃了你不成?” 萧安若道:“我砍了他儿子右手,还偷了他最珍爱的宝贝字画,他不杀了我才怪。” 祖小余拍着胸脯道:“别怕,有我保护你呢。” 萧安若白了他一眼,道:“你?你不用我保护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萧安若心想:“此刻天已大亮,我还穿着夜行衣,定会令人生疑。且爹爹数日前传信给我,说娘又给我生了个弟弟,要我回家一趟,我已耽搁了好几天,也是时候回家了。这惫懒小鬼有刘松泉保护,应当不要紧。” 她撩了撩头发,道:“不和你贫了,本姑娘的确另有要事,可要先走一步啦。” 祖小余一听她真的要走,万分不舍,急道:“你要去哪?” 萧安若见他着急,心中一喜,笑道:“不告诉你。”话音未落,便施展轻功走了。 祖小余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望了一会儿,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吓得跳起来,回头一看,赫然是萧安若笑嘻嘻的脸。 萧安若笑道:“嘿嘿,吓到了吧!” 祖小余喜道:“你果然没走!” “我忘了一件事。”萧安若抓过祖小余的右手,将两枚湛蓝耳环放在他的掌心,道:“替本姑娘好好保管,我还会找你要回来的。这回我真的走啦!” 祖小余还来不及答话,萧安若便腾空而起,消失在他的眼前。他望着掌心里躺着的两枚耳环,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耳环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朝亭子走去。 刘松泉正要离开亭子,祖小余远远叫道:“刘镖头留步!”刘松泉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祖小余,觉得他很面生,便道:“这位小兄弟找我有事?” 祖小余道:“刘镖头,栖霞派的沐芷阳托我来捎口信给你,栖霞派有难,请你速速赶去助拳。” 刘松泉一听栖霞派有难,瞳孔猛地收缩,抓住了祖小余的手,急切地问道:“是沐师侄托你来的?栖霞派有什么危难?格老子的,快说快说!” 祖小余被他捏得手疼,道:“你先松手。”刘松泉松开手,摸了摸脑袋道:“对不住小兄弟,我一激动就这样。” 祖小余便将在竹屋里的见闻和盘托出。刘松泉听完,鬓角滚出了几颗豆大的汗珠,怔怔地望着湖水,半天不言语。 祖小余只道他害怕那竹屋隐士,不敢去助拳,心道:“这人看起来高大威猛,原来中看不中用。” 刘松泉突然问道:“你刚才说,那人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面如白玉,比女人还好看?”祖小余点了点头。 刘松泉又问:“他房中挂着一幅白衣男子舞剑的图?”祖小余又点了点头。 刘松泉喟然长叹:“天意啊,天意啊!” 祖小余心道:“看来他们栖霞派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管他呢,反正我已将话带到,他若不敢去助拳,芷阳姐也不能怪我。” 刘松泉沉声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栖霞山。”说着抓起祖小余,放在马背上,跨上马,驰出了扬州城。 祖小余猝不及防就被抓到了马背上,一肚子不爽,破口大骂道:“你奶奶的,老子自己会骑马,快把我放下来。” 刘松泉哈哈大笑,道:“小兄弟,你忍一会儿,且看我刘松泉的本事。”他双腿猛地夹了下马肚子,大吼了一声“驾”。祖小余顿时感觉有个霹雳在自己耳边炸开,急忙捂住了耳朵。 那马在刘松泉的驾驭之下,疾驰如风,几个弹指间,就冲出了好几里地。祖小余只觉迎面的风如同利刃一般,一刀一刀割在脸上。“这大老粗的骑术倒真的了得,芷阳姐的骑术和他一比,可差得远啦。他定是怕我骑马骑得慢,才抓我跟他同乘一匹马。” 栖霞山坐落于金陵东北面,与扬州相距不到二百里。刘松泉快马加鞭,不到午饭时分,便已到了栖霞山山脚。“吁——”刘松泉勒住了马,跳到地上。祖小余也从马背上滚下来,舒展舒展自己快要散架的骨头。 栖霞山坐落于金陵这等钟灵毓秀之地,大约吸收了不少日月精华,自有一股龙盘虎踞的威势。整座山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枫树,此时正值深秋,万枫飘丹,殷红如血。山脚下矗立着一座巍峨山门,石匾上刻着笔力苍劲的“栖霞派”三个字。山门之后,便是数千级台阶,名为天梯,直通栖霞山山顶,栖霞派便建在山顶上。 刘松泉看了眼石匾,握了握拳,道:“格老子的,我刘某便是战死于此,身首异处,也决不能让师父一手创立的门派,毁在他手里。” 祖小余见他说得郑重,忍不住问道:“那个人究竟是谁?当真有那么可怕?”他虽亲眼见识过那个竹屋隐士的武功,知道那人武功甚高,但要他分辨出究竟有多高,那可就没办法了。 刘松泉怕祖小余拖后腿,便抓着他的衣服,将他提得双足离地,施展栖霞派“穿枫采露”的轻功,一步十个台阶地往上爬。祖小余见他总是擅自主张,不禁有气,转念一想,这台阶多得一眼望不到边,自己爬得爬到猴年马月去,有人搭把手也好。 刘松泉一边爬一边道:“你在竹屋里遇到的那个人,便是我的四师弟,慕容熙。” 祖小余奇道:“原来还是你的师弟,那岂不也是芷阳姐的师叔了?怎么芷阳姐竟不认识他?” 刘松泉道:“格老子的,你小子问题怎么这么多?”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事说来话长,十三年前,我大师兄钟晨鸣与我师姐江晚晴成亲之日,我四师弟留书一封,离山出走,从此我们再也没见过他。他那年还不到二十岁,算起来,现在正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祖小余越听越糊涂,心道:“那慕容熙的大师兄和二师姐成亲,碍着他什么事了,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莫非他暗恋他的师姐?那也不对啊,他不是扬言要杀了她吗?” 刘松泉见祖小余神情疑惑,便接着道:“小子,告诉你吧,我那四师弟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这八个字祖小余还是第一次听说,便问:“什么叫‘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刘松泉咳咳两声,道:“就是男的喜欢男的,懂不?” 这等男风祖小余以前在茶馆听评书时也有所耳闻,一听便恍然大悟,拍掌叫道:“我明白了,那慕容熙爱的是你大师兄钟晨鸣,所以才会那么怨恨芷阳姐的师父。” 刘松泉扯着个大嗓门道:“格老子的,正是如此。他留下的那封信上清清楚楚地写下了他对我师兄的感情,写得真是字字泣血,那时我们才知道事情原委,唉,四师弟天生就有那等癖好,也不是他的错。” 祖小余心想:“那慕容熙生得那般柔美,比女人还好看,可惜投胎成了男的,若是个女子,指不定那个钟晨鸣爱的人就是他了。” 刘松泉道:“我四师弟性情阴鸷暴戾,行事叛逆极端,他离山出走那天,竟然一路上连杀了七十二名无辜的武林豪杰,留下了老大一笔血债。” 祖小余不禁咋舌,道:“我的龟龟,七十二名武林豪杰?那些人没找你们算账?” 刘松泉道:“怎么没有?最初那几年,那七十二名武林豪杰的亲属常常来栖霞山找我们要人,比鸟还聒噪。可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四师弟去了哪里,一来二去的,他们也就作罢了。” 祖小余道:“这些亲属还算讲理的,没迁怒于你们整个栖霞派。” 刘松泉叹了口气,道:“我原本以为四师弟会隐居在某地,直至老死,谁知你和沐师侄竟然误打误撞地闯进了他的隐居之所,让他得知了我大师兄的死讯。他那么深爱着大师兄,岂肯善罢甘休?” 祖小余嘟了嘟嘴唇,心想:“我们可不是故意闯进去的,都是那牛鼻子老道追着我们,害我们迷路了。”他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便道:“慕容熙不是你的师弟吗?你和芷阳姐的师父武功应该都比他高吧,还会怕他?” 刘松泉鼻子里哼了一声,沉声道:“你这小子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四师弟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当年未满二十,就已学会了我师父百里枫的所有本事,还自创了‘满川红叶’这一手暗器手法,最得师父欢心。 “他离山出走之后,我师父曾三次下山寻找他的踪迹,均是无功而返,最后思念徒弟过度,得了一场大病,不久后就离世了。 “四师弟隐居十三年,若他不练武,那还好说,若他这些年一直潜心修炼,那他如今的武学修为只会更加深不可测,我和师姐联手,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刘松泉说完,眉头紧锁,脸色阴郁,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只见天上愁云惨淡,日光昏暗,心情更加沉重,脸上的刀疤抽动了两下。 祖小余听他这么说,不禁担心起沐芷阳,栖霞派是生是死,他也管不上那么多,可芷阳姐的安危,让他怎能不挂怀? “到了。”刘松泉终于爬完了天梯,将祖小余放了下来。 十几座巍峨参差的木质建筑展现在祖小余的面前,他见栖霞派建得如此壮观,心道:“原来芷阳姐在这么气派的地方习武,端的有排面。” 二人正要往里走,一名在门口负责轮值的栖霞派弟子已迎了上来。 第十九章 栖霞往事 这栖霞派弟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负长剑,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颇为英俊。他朝刘松泉抱拳行礼,道:“三师叔,晚辈这厢有礼了。” 刘松泉看了他一眼,抓了抓脑袋,道:“你是哪位,老子可记不清了。” 英俊少年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道:“三师叔贵人多忘事,去年中秋节,我和沐师姐受师父所托,送了几盒月饼到松泉镖局去,三师叔当场吃了一块,还连夸好吃。” 祖小余听他称芷阳姐为“师姐”,可年纪却比芷阳姐还大了两三岁,心中暗暗称奇。其实江湖之中,只以投入师门的先后来排辈,哪怕你年已六十,也得管那些先入门的年轻人叫师兄师姐。这英俊少年拜入栖霞派的时间比沐芷阳还晚了一年,自然要称呼她为“师姐”。 刘松泉一听,猛地拍了下脑门,恍然道:“啊呀,我记起来了,你叫……叫什么……颜崖对吧?” 英俊少年微微颔首,道:“晚辈正是颜崖。”他见刘松泉身边立着个少年,只道也是某个名门正派的年轻弟子,也抱拳道:“在下颜崖,不知阁下如何称呼?贵派在哪座仙山?” 祖小余可说不来这些文绉绉的词语,摆手道:“我叫祖小余,就是个厨子,无门无派。” 颜崖心中奇道:“三师叔行事果然与常人不同,居然领了个厨子上山。” 刘松泉挂念着慕容熙的事情,抓着颜崖的肩膀用力摇晃,急切地问道:“今天有没有人来?” 颜崖被他抓得生疼,却也不好说什么,点了点头道:“今天早晨来了位客人,师父正在后山的始皇临江台上招待他呢。” “什么!”刘松泉惊道:“格老子的,你怎么不早说!”他猜此人九成便是慕容熙,急忙施展轻功,朝始皇临江台而去。颜崖怔怔地望着刘松泉离去的背影,不知他为何那么大的反应。 祖小余跟在刘松泉后面跑了进去,只是刘松泉身法太快,转眼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好在从栖霞派大门到始皇临江台只有一条路,也不担心走岔。 祖小余一面走,一面留心周围的草木竹石,心里琢磨着,待会儿那几个人打起来,恐怕得把整个栖霞派都给拆了,得事先找好几个藏身之所,免得受到波及。 他暗暗记下了几个能藏身的大石头和数人合抱的老树,前行的脚步却越来越犹豫,他想:“这是他们栖霞派的私事,我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不如就此下山,省得惹一堆麻烦。”想到此节,他转过身就往回走,走出几步,又想到:“虽说栖霞派同我无亲无故的,不过芷阳姐就像我亲姐姐,我怎能抛下她不管?” 他咬咬牙,骂了句娘,道:“我就躲在暗中偷看,只要那慕容熙不伤害到芷阳姐,那他无论做什么我都不管,就当看个热闹。他要是胆敢欺负芷阳姐,我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祖小余朝地上吐了口痰,走向始皇临江台,走了几十步,已能隐约听见人声,他便闪入了旁边的树丛里,不让别人发现自己。 始皇临江台乃是一块浑然天成的大石,当年秦始皇曾在此处眺望长江,经过千年的风雨,这块大石被洗刷得平滑如镜。石上摆放着一张低矮的石桌,放着几盘精致的菜肴,居中是一盘色泽诱人的鲈鱼,还放着两双碗筷,一副茶具。 石桌前盘腿坐着两人。左边一人是个女子,便是如今栖霞派的掌门人江晚晴。她穿着大红色的长裙,留着一头短发,极为清爽,一双美目炯炯有神,虽然已到了半老徐娘的年纪,但是风韵犹存,年轻时必是倾国倾城的美女。江晚晴身后,一名弟子负剑而立,正是沐芷阳。 坐在江晚晴对面的,便是那个竹屋隐士,慕容熙。他身着紫袍,披散着长发,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 刘松泉站在江晚晴身旁,鼻子里不断呼气,活像一只水牛,脸上的刀疤不断地抽动。 慕容熙用那阴柔的嗓音道:“三师兄,没想到你也来了,看来我今天来得真巧。” 刘松泉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好久不见了,四师弟。” 慕容熙用茶壶慢慢地给面前的茶杯沏满了一杯茶,举起茶杯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道:“好香的碧螺春。”他轻轻抿了一口,闭眼回味了一会儿,道:“三师兄,你脸上何时留下了这道刀疤?” 刘松泉道:“当年我身为捕头,抓捕要犯时受了伤。” 慕容熙淡淡地哦了一声,继续闭眼喝茶。 刘松泉性情暴躁,见慕容熙只顾喝茶,迟迟不肯摆明车马,急道:“格老子的,四师弟,你今日到底来干嘛的?” 慕容熙再次慢悠悠地沏了杯茶,轻声道:“三师兄,我们师兄弟久别重逢,怎么你非但不高兴,还一身这么重的杀气?” 一旁的沐芷阳听得不忿,冷冷哼了一声,喃喃道:“明知故问。” 江晚晴突然开口道:“芷阳,这可是你四师叔,不得无礼!” “他!”沐芷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低头道:“是,师父,弟子知错了。” 刘松泉用力拍了一下大腿,道:“格老子的,四师弟,别给我整这套虚的,你快说你今天上栖霞山是来做什么的!”说完,右手握住了腰间悬挂的佩刀。 慕容熙轻轻一笑,摇着头道:“三师兄还是这般爆脾气,我再怎么说也是栖霞派的,上个栖霞山难道还需要特别的理由吗?”他举起茶壶,为江晚晴沏满一杯茶,道:“我今天来,就是来找久违的师姐聊聊天,喝喝茶的,对吧,师姐?” 江晚晴举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不错,四师弟离山多年,突然肯来看望师姐,师姐高兴还来不及呢。”她转头朝刘松泉道:“三师弟,把手拿开,杀气那么重,把我的好茶都熏坏了。” 刘松泉气得一跺脚,松开了握刀的手。 祖小余见江晚晴和慕容熙就像平常一样的喝茶聊天,不知怎的,一颗心反而砰砰砰跳得猛烈,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比看着刀光剑影还要紧张许多。 慕容熙轻轻放下茶杯,缓缓地站起身,问道:“师姐,大师兄的墓碑在哪?我想去看看。” 祖小余听他提到了“大师兄”,心道:“好啊,终于提到正事了。” 只听江晚晴从容答道:“钟郎的墓就在旁边的小枫林里,与师父葬在一起。你大师兄弥留之际,还经常念叨着你,你此番回山,去看看他也是应该的。” 慕容熙理了理长袍,轻声道:“师姐陪我一起去吧?” 江晚晴站起身,道:“那是自然。”她神情凛然,走下始皇临江台,带头朝小枫林走去。祖小余注意到,江晚晴经过慕容熙身边时,慕容熙眼中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杀气,与那天在竹屋里写拜帖时一模一样,不禁打了个寒颤。 沐芷阳紧跟在江晚晴之后,慕容熙走在她们二人身后,刘松泉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也跟了上去。 祖小余心道:“芷阳姐和她师父都背对着慕容熙,若慕容熙突然偷袭,可怎么抵挡?”转念一想:“这慕容熙自负武功,想来不屑于做这种偷袭的事情。” 那小枫林就在祖小余藏身之处的右侧,此处种的枫树品种奇异,叶子比寻常枫叶小了许多,约莫只有一枚铜钱大小。小枫林正中有两块墓碑,其中一块刻着“栖霞派第一任掌门百里枫之墓”,另一块刻着“栖霞派第二任掌门钟晨鸣之墓”。 慕容熙蓦地看到两块石碑,愣在原地。过了良久,他才举步上前,在百里枫墓前拜了三拜,道:“弟子慕容熙,拜见师父。”他拜完,又朝那第二块墓碑走去,走得甚是缓慢,仿佛脚底灌了铅,每走一步都需要花费极大力气。 好不容易走到钟晨鸣墓前,他似乎浑身脱力,双膝一软,已跪倒在地,身体不断颤抖,眼泪已流了下来。地上尽是枫叶,泪水滴在枫叶上,嗒嗒地溅开。 其余三人均未开口说话。一时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簌簌作响的枫叶声和慕容熙落泪的声音。祖小余只觉胸口一滞,说不出的难受。 慕容熙哭喊道:“师兄,师兄啊!”十三年的思念,几千个夜晚的辗转难眠,等来的竟是这天人永隔的结果,慕容熙不敢相信,自己的大师兄竟然躺在这冰冷的墓碑之下。他越哭越是难过,从微微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口中不住地喊“师兄,师兄”,到最后泣不成声,连“师兄”二字都听不清了。 祖小余见他哭得凄惨,倒有些心疼他:“这人哭得这般凄惨,可见对他大师兄用情至深。他对他大师兄也算不错,一见他和师姐成了亲,就马上跑去隐居,比那些纠缠不休的好上百倍。” 刘松泉听慕容熙哭得肝肠寸断,倒怕他伤了身子,过去将他扶了起来,道:“四师弟,你别哭了。”说着还帮他抹了抹眼泪。 慕容熙推开刘松泉,盯着江晚晴道:“师姐,我大师兄是怎么死的?你说,你说!” 江晚晴眼里也噙着一滴泪,她伸手撇掉,道:“你离山出走的第二年,师父得了一场大病,不久后就去世了,临死前将掌门之位传给了钟郎。”慕容熙道:“大师兄接任掌门时,我刚隐居不久,还略有耳闻。” 江晚晴道:“钟郎继任掌门的那一年,我便怀了身孕。”慕容熙面色一冷,没有言语。江晚晴接着道:“也正是那一年,江湖上出现了一个邪教,叫圣水教。” 祖小余听到“圣水教”三个字,心头咯噔一下:“那几个峨嵋派的婆娘提到了圣水教,今日芷阳姐的师父又提到。”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怀中的圣水坛子,心道:“这圣水坛子该不会与圣水教有些渊源吧?”急忙将耳朵竖得更直,深怕漏听了一句。 江晚晴道:“那圣水教创立于滇南,以‘救死扶伤’为教义,发展十分迅速,短短一年的时间,已得到了西南诸省大批百姓的拥护,门徒之多,大有直逼少林武当之势。这一年里,圣水教的确遵循救死扶伤这个教义,救助了许多伤残的百姓,且他们并不收取诊金,因此在百姓之中口碑极好。 “谁知到了第二年,圣水教就原形毕露,竟然毒死了云南一个村庄整整数百余人,令整个江湖大为震惊。当时武当派的掌门祝孤山……” “祝孤山?”慕容熙打断了江晚晴,道:“我记得我离山之时,莫听竹刚刚继任武当派掌门不久,怎么才过了两年就换了人?” 刘松泉插嘴道:“嗨,那莫听竹命短,才当了两年掌门就暴毙而死。” 慕容熙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江晚晴接着道:“武当掌门祝孤山担心圣水教是以人血来修炼什么邪门的武功,因此号召整个武林围剿圣水教,为江湖除害。当时几个大门派均收到邀请,栖霞派也在其中。 “钟郎向来侠肝义胆,嫉恶如仇,这等正义之事他自然义不容辞,便带着十几名弟子前去助拳。我身怀六甲,就留守栖霞山。” 慕容熙心知马上就要说到钟晨鸣的死因了,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连祖小余这等无关之人,都听得全神贯注,直咽口水。 江晚晴道:“那圣水教也不是易与之辈,得到了名门正派将围攻它的消息之后,竟然主动出击,在神农架那个地方与正派人士相遇,双方便在神农架展开大战,杀得血流成河,历时整整二十三天,正派人士终于将圣水教尽数剿灭。可钟郎带去的栖霞弟子全部战死,钟郎他自己也……”说到这里,江晚晴已是泪流满面。 沐芷阳上前扶着江晚晴,递过去一方手帕,道:“师父,擦一擦吧。”祖小余见沐芷阳的眼眶也红红的,想来见到师父痛哭,她自己也受了感染。 江晚晴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拍拍沐芷阳的肩膀,接着道:“钟郎在神农架大战中,与圣水教右护法叶舟斗了个两败俱伤。” 祖小余听到“叶舟”二字,急忙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差点失声惊呼。他心道:“叶舟?大师傅让我送圣水坛子给他的那个人,不正是叶舟吗?我的龟龟,原来这叶舟竟是那劳什子邪教的护法?那大师傅和这圣水教又是什么关系?难道大师傅也是圣水教的人?大师傅憨厚可亲,怎么会是邪教的人?”一时间,祖小余心头极乱,疑问甚多。 只听那江晚晴接着道:“钟郎被人送回来的时候,已然奄奄一息,十条命去了九条。我……我……”她捂着嘴,又大哭了一阵,用尽了浑身力气才说出下面的话。 “我帮他找了好几个大夫,全都治不好,没过多久,钟郎就走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江晚晴说完,便蹲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慕容熙听完,立在原地沉吟许久,突然双目一张,盯着江晚晴,厉声道:“当初我大师兄要去助拳时,你为何不阻拦他!” 第二十章 霜枫剑法 江晚晴还未答话,刘松泉先抢着道:“四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师兄嫉恶如仇,剿灭邪教,伸张正义,师姐支持他难道还有错么?” “我当年离山,就是为了不打扰大师兄和……和这女人幸福美满地生活,可你自己看看,”慕容熙面色冰凉,指着钟晨鸣的墓碑道:“大师兄现在成什么样了?当年她要是拦着大师兄,大师兄又岂会遭此横祸?”他说到此处,又流了两滴眼泪,道:“我这些年隐居在深山,只道大师兄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谁知……谁知!” 沐芷阳指着慕容熙厉声道:“你这人强词夺理,简直不可理喻!” 刘松泉道:“四师弟,当初整个栖霞派上下,无人不支持大师兄,许多弟子甚至主动请缨,要去助拳,我当时若非公务在身,必定也赶去助拳不可,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怪罪?” 慕容熙道:“三师兄,别人的事我不管,我只想向这贱女人讨个说法!”狠狠地盯着江晚晴,似乎要用目光在她身上戳两个窟窿出来。 江晚晴缓缓地站起身,理了理鬓角的散发,淡然道:“四师弟,你知不知道当年,师父说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偏激暴戾,叛逆乖张。”慕容熙说出这八个字,非但没有丝毫惭愧,反而面有傲气,似乎对自己的性格颇为得意。 江晚晴嘴角微微上扬,含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师姐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你既知道,为何不改?隐居那么多年,难道一点长进也没有?” 慕容熙双目一张,杀气陡生,森然道:“为何要改?偏激又如何?我按我自己的处世之法做事,凭什么要受你指责?哼,倒是你这贱女人,亏大师兄一片冰心对你,你竟将他置于死地,还从未受过世人指责,真是可笑可恨!” 刘松泉怒道:“四师弟,好说歹说,你就是认定大师兄是师姐害死的,是也不是!”慕容熙微微冷笑,并不言语。 江晚晴长叹一声:“看来,你我今日一战,在所难免。” 慕容熙道:“不错。” 刘松泉拔刀出鞘,道:“好,既然如此,我与你今日就断绝兄弟情谊,从此陌路!”挥刀在地上劈出一道裂缝,将自己与慕容熙隔开。 慕容熙冷笑道:“正合我意。”他力灌右脚,以自己为中心,在地上随意地画了一个圆。这个圆画得极为规整,且入土三分。 要知道画圆画得规整,须对内力控制得极为精准,稍有偏差,便不成圆。且这个圆入土三分,非内力深厚而不可为,慕容熙看起来却不费吹灰之力,内力之深自不必说。江晚晴和刘松泉皆是行家,看得心惊肉跳:“没想到他的内功竟已到了这等境界,今日凶多吉少。” 祖小余不懂内中门道,只知道自己用尺规也未必能画得这么圆,心里对慕容熙极为佩服:“这人要是去当木匠,必定大有作为。” 慕容熙冷冷地道:“今日我慕容熙便与栖霞派划清界限,从此与你们几个人再无同门情分。”说罢,用力甩了甩紫袍下摆,抱拳道:“江晚晴,请吧。” 刘松泉见二人便要交手,忙道:“师姐!我助你一臂之力!我们二人联手,不信胜不了他!”沐芷阳也拔剑出鞘,道:“师父,弟子也来帮你。” 江晚晴悠然地握住佩剑剑柄,道:“松泉,没你的事,你退开。” 刘松泉急得暴跳如雷:“怎么没我的事!我可是你师弟啊!”。 江晚晴目光一寒,叱道:“师姐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姐,就给我退得远远的,无论如何也不要插手。” “师姐!” “滚!” 刘松泉喟然长叹,狠狠地跺了一脚,收刀入鞘,退到一边的枫树底下。 江晚晴看了沐芷阳一眼,道:“芷阳,快退到你师叔旁边去,免得被我二人误伤。” 沐芷阳咬了咬嘴唇,犹豫一会儿,终于垂首应了一声,把剑插回剑鞘,默默地退到刘松泉身旁,心道:“我早料到师父不肯让我这个小辈相帮,没想到她犟到连师叔的面子都不给。”她暗自打定主意,一会儿江晚晴只要有任何闪失,便与刘松泉出手相帮,之后江晚晴爱怎么骂都没关系。 祖小余原本担心沐芷阳强行出手,被慕容熙打伤,见她退到一旁,心中稍安。他朝来路望了一眼,认好逃跑的路线,待会儿一看情形不对,立马溜之大吉。回过头时,眼角余光却瞥见旁边的枫树丛里还有个人,正咬牙切齿地盯着慕容熙,祖小余认了一会儿,发现他正是刚刚见到的颜崖,心中暗暗好奇:“怎么这人也躲着偷看?” 忽听“铿”的一声,江晚晴拔剑出鞘,长剑一振,龙吟之声大作,洪亮悠远,直入云霄。祖小余闻到一缕淡淡的香味,比这小枫林的枫叶香味更淡雅,更沁人心脾。 慕容熙见那长剑冷若冰霜,剑身上刻着一片枫叶,淡淡道:“枫香古剑,我有多年未见过了。” 江晚晴道:“用这栖霞派掌门信物对付你,应当没有辱没你吧?慕容熙,请。”长剑斜指地面,站定不动,只等慕容熙先发招。 慕容熙冷笑一声,身形一动,施展栖霞派的轻功穿枫采露,直奔江晚晴,右掌使出“枫月掌”中的“啸月诀”,攻向她的面门。空中飘落的几片枫叶,因慕容熙擦身而过,当场被震得粉碎。沐芷阳看在眼里,心中大惊:“同样是穿枫采露,慕容熙使出来,竟有这种倏如鬼魅的威力,相比之下,我的轻功简直像小孩过家家。” 江晚晴大喝一声,低头避过慕容熙右掌,枫香古剑自下而上斜撩,直刺慕容熙小腹。这一招的出手方位甚是奇诡,慕容熙从未见过,不禁咦了一声,疾退一步,道:“你这不是红枫剑法的招式。” 江晚晴朗声道:“不错,这是我这几年自创出来的剑法,霜枫剑法。”她常年居住在栖霞山,见红枫之外,另有一景,甚是迷人,便是霜打枫叶。冬日的清晨,红枫结满白霜,不仅不畏严寒,反而红得更加艳丽。江晚晴从这景致中悟出了霜枫剑法,比之红枫剑法,招式更为精简,多了一股凛然傲气。 此刻,江晚晴箭步跟上,手腕上下翻飞,刷刷刷刺出六剑,剑剑不离慕容熙周身要害。慕容熙已有十三年未曾与人交手,又见江晚晴这套霜枫剑法出招的方位变幻莫测,颇感不适,仗着绝顶轻功,在毫厘之间躲过了这六剑。有一剑离他的喉咙只差了一分,让他吃了一惊。刘松泉和沐芷阳则暗道可惜。 那六剑所催发的六道剑气去势不减,飞入枫林,拦腰斩断了六棵枫树,其中一道剑气擦着祖小余鬓角飞过,吓得他瑟瑟发抖,差点尿了出来。 慕容熙见这六道剑气的威力如此巨大,不禁收起了轻敌之心,心想:“我只道我经过十三年的修炼,天下再无对手,没想到这贱女人也颇有精进。”他将深厚的内力灌注双掌,再度使出枫月掌中的啸月诀,催发出道道猛烈的掌风,向江晚晴攻去。 江晚晴心知内力不如慕容熙,始终不与他硬拼,只以穿枫采露身法闪转腾挪,躲避他的掌力,再以霜枫剑法反击。 数息之间,二人交手已过百招。四周的枫叶被剑气或内力一震,簌簌而落,天地之间,一片血红。 刘松泉原以为江晚晴败多胜少,待见到她使出霜枫剑法,与慕容熙打了个不分上下,不由得惊叹道:“原来师姐自创了新的剑法,威力可比红枫剑法强得多啦!”他向来大大咧咧,想到此节,顿觉江晚晴未必没有胜算,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沐芷阳却看得暗暗心焦,她知道这路霜枫剑法共有十五式,然而江晚晴总觉十五式舞下来,剑意还意犹未尽,应当还能再创一招,使剑法更为完整。为了创出最后一招,江晚晴呕心沥血数年,始终卡在瓶颈,难有突破。以这残缺的剑法对付慕容熙,胜算几何,沐芷阳实在没有把握。 江晚晴早将霜枫剑法的前十四招使完,转而使出红枫剑法,偶尔将霜枫剑法的剑招夹在其中,依旧变化莫测,难以捉摸。 慕容熙则以不变应万变,只用枫月掌对敌,仗着内力深厚,将周身护得十分严密,任江晚晴的剑法如何变幻,始终不露破绽。他越斗越如鱼得水,早先那股久未与人交手的生疏感已经消失殆尽,渐渐有占据上风的趋势。 江晚晴身在局中,对这变化心知肚明:“他已渐入佳境,我须得速战速决,如若陷入久战,对我极其不利。”她突然大喝一声,一剑逼退慕容熙,双足发力,跃至半空,手中的枫香古剑忽作龙吟,自上而下,直取慕容熙眉心。这一剑破空而来,隐隐有惊雷之声,极是犀利,正是霜枫剑法的第十五式,枫傲霜雪。 观战的众人只觉剑气霜寒,浑身汗毛倒竖。祖小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竟然打起了寒颤。 慕容熙抬起头,只见枫香古剑的剑尖正如一点寒星疾速射向自己,心道:“凭这招就想胜我么?哼,未免太小觑我了。”面上微微冷笑,双手运足十成内力,使出枫月掌的“邀月式”,平平向上推出。两道内力竟似有实质一般,化作龙形,猛扑江晚晴。 刘松泉见慕容熙发出的内力过于刚猛,惊呼道:“师姐,小心!” 江晚晴毫无惧色,不闪不避,枫香古剑仍旧直刺慕容熙。只听砰的一声,枫香古剑的剑气与慕容熙的内力凌空相撞,激起劲风,扫向四周,登时扫断了数十棵枫树。 江晚晴借着这股劲风之力,在半空中轻扭腰肢,使了一个后空翻,落于地上。她的内力弱于慕容熙,全仗凌空而下的优势和枫香古剑的锐利,才与慕容熙打了个平手,此刻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忍不住呼呼喘气。 慕容熙则后退三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苍白的脸微微泛红,略微缓上一缓,冷笑道:“霜枫剑法,不过尔尔。” 沐芷阳知道这招“枫傲霜雪”乃是江晚晴迄今而至最为得意的杰作,没想到仍是伤不到慕容熙分毫,不由得十分泄气。江晚晴横剑于胸,目光如电地盯着慕容熙,心中亦觉不妙。 祖小余不懂武功的门道,只觉江晚晴的身姿十分曼妙,施展起轻功便如坊间歌女翩翩起舞一般,且她经过一阵酣斗,面颊泛红,微微喘气,短发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汗珠,一身飒爽豪气中添了几分娇柔,美艳之处丝毫不逊妙龄女子。殷红枫叶不断飘落,有一片落在她的黛发之上,更显楚楚动人。 祖小余看得痴了,目光牢牢锁在江晚晴身上,盯着她不断起伏的胸口,小腹之下不禁起了变化。他被这变化吓了一跳:“我的龟龟,她的年纪足可以当我娘了,我怎会对她有这等心思?祖小余啊祖小余,你真是禽兽啊!”他急忙移开目光,用力甩了甩头,想把欲念甩掉,却觉得全身越发滚烫,已渗出汗来。 忽听慕容熙仰天长啸,阴柔的嗓音听起来极为刺耳,祖小余一身情欲消退了不少。慕容熙啸声停歇,竟又朝钟晨鸣的墓跪了下去,道:“师兄,我这就为你报仇!” 江晚晴厉声道:“慕容熙,谁是你师兄?你现已不是栖霞派的人,不配喊钟郎师兄!” 慕容熙缓缓地站起来,冷笑道:“钟郎,钟郎,叫得倒好听,你这贱女人害死我师兄,你才不配叫他钟郎!快快去阴间向我师兄磕头赔罪!” 江晚晴听他如此不可理喻,勃然大怒:“好啊,看看你有没有本事送我下去!” 慕容熙轻蔑一笑,道:“这十三年来,你自创了一套霜枫剑法,难道我便没有精进么?贼女人,瞧好了。”他双手掌心向下,浑身一震,原本苍白的脸渐渐凝成紫色,头顶上腾起了一团白色的雾气。 江晚晴心道:“这不是本门武功,莫非他也自创了新的功夫?” 慕容熙一字一顿地道:“这门枫落心法,我专门为你练的。” 第二十一章 枫落心法 当年慕容熙苦恋钟晨鸣无果,又受钟晨鸣江晚晴二人成亲所激,可谓肝肠寸断,心如死灰,于那惨痛的心境中创出了枫落心法这门内功,以“世人皆弃我,我亦弃世人”为要旨,能激发出人体奇经八脉,五脏六腑蕴藏的潜力,令内力增强数倍。 此刻,慕容熙屹立不动,双掌不断催发内力,周身三丈以内的枫叶尽数被震为齑粉。在场所有人顿觉胸口甚为压抑,江晚晴和刘松泉功力较深,还不觉有他。沐芷阳修为不够,胸口气血翻涌,只能运功抵挡。祖小余离得远,倒也无碍,只是被慕容熙的武功吓得不轻,腿肚子直哆嗦。 慕容熙脸色由淡紫变为深紫,大喝一声,右手使出枫月掌的啸月诀,朝江晚晴攻去。江晚晴见慕容熙的内力陡然增强了数倍,心中一惊,双足蹬地,急忙避开。 慕容熙身形紧随江晚晴,咄咄逼人,双掌接连拍出。栖霞派以剑法为立派根本,拳脚功夫并非所长。这路枫月掌原本的威力并不强劲,但在慕容熙的枫落心法驱使下,竟然生出毁天灭地之威,并且掌力连绵不绝,犹如滔天巨浪,向江晚晴涌去。 江晚晴毕竟是一流高手,虽是暗暗心惊,却不慌乱,施展穿枫采露轻功,避过慕容熙的双掌。只是每每刚避过一掌,想挥剑反击之际,下一道掌力又马上扑面而来,如此过了四五十招,始终没有反击的机会,只能凭借轻功不断躲闪,登时浑身大汗淋漓,心中焦躁难耐。 慕容熙阴恻恻地笑了笑,一边出掌,一边讥讽道:“江晚晴,你方才不还口出狂言吗?怎么这会儿只剩招架之功,毫无反击之力了?” 江晚晴大为恼怒,气得柳眉倒竖,杏目圆睁,只是被慕容熙的掌力迫得没有喘气之机,无法分心回骂。她被掌风的余劲扫得脸颊火辣辣地生疼,心知一味躲闪,决计无法取胜,脑中灵光一闪,突然钻入枫林,藏于枫树之后。 慕容熙冷笑道:“耍小聪明。”紧随其后,追入枫林,右手运足内力,使了个“缺月诀”,化掌为刀,横削江晚晴藏身的枫树。只听“嘭”的一声,双人合抱的树被削成两段,掌力所过之处,极为平整。 慕容熙见树后没有江晚晴的身影,只道她会从其它方向偷袭,运起缺月诀回身一削,砍断了身后的三棵树。忽听背后风响,慕容熙回过头,见半棵残树猛地朝自己飞来,正想挥掌打碎,树干里突然冒出一段剑尖,直刺自己胸口。 慕容熙微微一惊,急忙侧身避过要害,剑尖登时在紫袍上刺了一个洞。江晚晴从树干后跃出,抽出枫香古剑,暗道可惜。 慕容熙见江晚晴耍阴谋诡计,冷冷道:“好个贱女人,恁的有心机,难怪大师兄会死在你手里。”使出啸月诀,攻向江晚晴。 江晚晴并不答话,再度躲入枫林中,借枫树抵消慕容熙的一部分掌力,再伺机用剑反击。双方在小枫林中往来穿梭,慕容熙每出一掌,就打断一棵枫树,不一会儿,偌大的小枫林竟被摧毁了一大半。 祖小余看得直冒冷汗,深怕自己的脑袋被他们的剑气和掌力误伤,心中直打退堂鼓,恨不得一走了之,可是又放心不下沐芷阳,虽然害怕,仍想留下看个究竟。 江晚晴的内力逐渐消耗,虽然一时半会儿不至于落败,但却丝毫看不到取胜的希望。她心想:“若想取胜,只能兵行险着。”她双足在枫树上一踏,掠出小枫林,只等慕容熙追来,登时回身刺出一剑。 慕容熙轻蔑地笑了两声:“来得好!”右手蓄力拍出一掌,挡下剑气,左手使了个缺月诀,直劈江晚晴的面门。 江晚晴拼尽全力,疾速刺出三剑,挡住了慕容熙左手发出的刚猛内力,叱喝一声,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刺出一剑,又是那一招枫傲霜雪。 慕容熙冷笑道:“蠢。”方才他未用枫落心法时,便与这招枫傲霜雪打了个平手,如今内力增强数倍,江晚晴还敢故技重施,岂不是自讨苦吃?他使出枫月掌的邀月诀,左掌向上推出,因劲道过猛,脚底周围的土地竟被震得裂开。 刘松泉也看出不妙,惊道:“要糟要糟!”拔出佩刀,随时准备出手。 只见江晚晴在半空中嘴角上扬,手中枫香古剑突然倒转方向,朝上方挥出,借这一剑的反震之力,江晚晴整个人疾速落到地面,不仅避开了慕容熙这一掌,还成功欺近了他的身侧,立马横剑直切慕容熙的小腹。 慕容熙目光一寒,冷冷道:“你中计了。”藏在袖中的右手蓦地出手,在电光火石之间拿住了江晚晴握剑的手,用栖霞派最基础的功夫揽枫手,卸掉了她的手腕,接着内力一吐,震断了她整条右手。枫香古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江晚晴被一股大力所震,倒飞一丈,幸亏她功力深厚,急切间将内力灌注双脚,才勉强站稳了脚跟,嘴角却已流出了血,右臂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咬了咬牙,强忍下来。 “好家伙,看刀!”刚刚那一轮变招来得太过突然,刘松泉看得目不暇接,待反应过来时,江晚晴已然受伤,他勃然大怒,持刀攻向慕容熙。沐芷阳见状,拔剑出鞘,相助刘松泉。慕容熙登时与他们斗在一处。 江晚晴见二人居然插手,大为光火,呵斥道:“松泉,芷阳,你们做什么,快给我退下!”沐芷阳功力尚浅,陡遇慕容熙这等大敌,十二分心思均专注于打斗上,听不见江晚晴在说什么。刘松泉一边出刀,一边叫道:“师姐,恕难从命!”江晚晴气得直跺脚,只恨自己负伤,无法上前相助,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三人相斗。 祖小余见沐芷阳加入战局,大为担心:“龟龟,这慕容熙如此了得,芷阳姐加上那刘松泉,估计也不济什么事。”他心念急转,想寻一个法子对付慕容熙,至少也要让双方罢战,然而慕容熙并非于芹之辈可比,岂能中他的诡计?祖小余无奈地摇摇头,不知如何是好。 刘松泉的武功逊于江晚晴,沐芷阳更是差距甚远,二人联手,也不过与江晚晴打个平手,岂能赢过慕容熙?慕容熙以一敌二,甚是从容,忽然大笑三声,双掌打在二人身上,刘松泉和沐芷阳仰面飞出,跌在地上。 祖小余见沐芷阳被打飞,几乎登时便要冲出去,可又怕慕容熙打死自己,朝他望了一眼,甚是踌躇。 江晚晴厉声道:“慕容熙,今日之事只在你我之间,与他人无关,你休要连累他人!”慕容熙道:“你放心,我只不过震飞了他们而已,不会受伤。”刘松泉和沐芷阳从地上爬起来,咳了两声,果然不觉有碍。祖小余见状,长长松了一口气。 江晚晴垂着右手,左手拾起枫香古剑,将刘松泉和沐芷阳拦在身后,道:“你二人不可再出手。” 刘松泉恶狠狠地瞪着慕容熙,瞪得左眼的眼眶裂开,渗出了血丝,脸上的刀疤不住抽动。沐芷阳急道:“师父,我们三人联手,就不信赢不了这家伙!” 江晚晴回头瞪着刘沐二人,怒道:“以多欺少,岂是我辈之人所为!这句话休要让我再听到一次,否则我亲手宰了你们!”刘松泉和沐芷阳见她说得严重,不禁耸了耸肩膀,噤口不言。 江晚晴左手握着枫香古剑,心道:“可惜我迟迟未能将这路霜枫剑法的最后一招补齐,否则今日又何至于落败?哼,纵然如此,也要斗到最后一刻,岂有退缩之理?” 慕容熙见她断了右手,还想凭左手与自己交手,倒也佩服她的刚烈,微笑道:“江晚晴,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们三人一起上吧,只要能胜我一招半式,我立马下山,再也不来滋扰。” 江晚晴怒道:“慕容熙,休要小觑我!”一个箭步冲到慕容熙面前,左手将剑当作刀使,砍向慕容熙的脖子。这一招的威力与右手相差太多,慕容熙微微冷笑,轻描淡写地将剑打飞。 江晚晴叱了一声,左手用掌,攻向慕容熙面门,脖子上却突然被人切了一掌,登时头晕目眩,回头道:“松泉,你……”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刘松泉将江晚晴平放于地,道:“师姐,我不能让你傻傻送命。”他突然出手,又将沐芷阳点倒。 慕容熙见他制服二人,笑道:“你想凭一己之力对付我?” 刘松泉朝地上吐了口痰,道:“格老子的,当年你尿床还是老子帮你换的床单,你现在跟我神气什么!” 祖小余闻言,暗暗好笑,原来这慕容熙小时候还会尿床。 慕容熙听刘松泉提起往事,心头忽然一痛,运起枫落心法,道:“往事不必再提。”使出枫月掌,向刘松泉劈落。 刘松泉大喝一声,毫不理会慕容熙的双掌,使出“红枫刀法”,直劈慕容熙脑门。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攻不守,每一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招式。饶是慕容熙武功高过他许多,一时间也被他逼得手忙脚乱。 二人斗了四五十招,刘松泉大笑道:“你这黄毛小子,原来也不过如此。”手中长刀一振,砍向慕容熙右肩。慕容熙变掌为爪,使出揽枫手,突然抓住了刘松泉手腕,卸掉了他的关节,长刀登时脱手。 刘松泉失了兵刃,挥拳直攻慕容熙胸口。慕容熙微微冷笑,双手朝前一抓,又卸掉了刘松泉双肩。刘松泉痛得嚎啕大叫,仍不死心,竟用嘴巴去咬慕容熙的脖子。慕容熙手肘挥出,打歪了他的嘴。刘松泉终于跪倒在地。 祖小余见刘松泉打得如此惨烈,不由得热泪盈眶:“他奶奶的,这刘松泉真是条响当当的好汉子!” 慕容熙看着刘松泉道:“我今天来,只想要江晚晴一个人的命,不想伤害其他人,你莫要逼我。”脸上的紫色渐渐消退,又变回苍白。他甩了甩紫袍下摆,朝江晚晴走去。 刘松泉见他要加害江晚晴,突然仰天大笑。慕容熙停下脚步,奇道:“你笑什么?”刘松泉笑了一阵,突然哭了出来,脸上刀疤不断抽动。慕容熙见他又笑又哭,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时愣在原地。 刘松泉昂首望天,任凭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下,哭道:“大师兄,原谅松泉无用,终究是功亏一篑,不能为你报仇,让你瞑目九泉!” 慕容熙听他提到钟晨鸣,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功亏一篑?” 刘松泉转头盯着慕容熙,道:“你可知那叶舟尚在人世?” 慕容熙闻言,瞳孔蓦地收缩。他原以为圣水教已在神农架大战中尽数被杀,叶舟也已枭首,谁知竟还在人间,连忙追问道:“你说什么?叶舟还活着?他在何处?”他对钟晨鸣情深义重,既已得知仇人下落,自然要替钟晨鸣报仇。 刘松泉瞧见慕容熙神色,忙道:“大师兄死后,我和师姐挂念着为大师兄报仇,虽说圣水教已被剿灭,但我们未曾见到叶舟尸首,始终不信他已死去。这十几年来,我们不停地查访叶舟的下落,无一日松懈,总算老天有眼,让我们在不久之前打听到他的下落。” 慕容熙握了握拳,青筋暴起,道:“他在哪?” 刘松泉心念急转,眼角余光瞥见始皇临江台上那一桌残羹冷炙,居中那盘鲈鱼映入眼帘,令他想起了范仲淹所写的一首诗:“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刘松泉琢磨:“我若将地方说得远了,他必定认为我是在骗他,说得太近,又起不到缓兵之效,风波里离这里尚有两日半的行程,他来回至少要花费五天,在风波里再耽搁一两日,我们便能腾出六七天的时间商量对策。”他打定主意,朗声道:“那叶舟便藏在风波里。” 祖小余听到“风波里”,心头大惊:“我的龟龟,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信口胡诌也能蒙对?”他虽还未去过风波里,但他相信聂聪临终所言,早已认定叶舟就是在风波里。 慕容熙道:“你们既已得知他的下落,为何不去找他报仇?” 刘松泉道:“格老子的,那叶舟武功高强,我们还没想出万全之策,哪敢轻举妄动?” 慕容熙忽然大笑,笑了半晌,才道:“刘松泉,多年不见,你竟然也会骗人了,还编得像模像样。” 刘松泉闻言一愕,豆大的汗珠已淌了下来。他性情耿直,不擅作伪,然而官场乃污水泥潭,他当捕头多年,终究懂了一二,在此危急之际,编出一套说辞,已是竭尽所能,若不成功,难逃一死。 慕容熙嘿嘿冷笑,道:“这缓兵之计若是从江晚晴口中说出来,我自然不信,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倒信了五分。也罢,我便去风波里走一遭,若叶舟果真在那里,我就杀了他为大师兄报仇,若是子虚乌有,我再杀回栖霞山,别以为你们跑得了。”他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负,言下之意,已将江晚晴刘松泉几个人视为捏在掌心的蝼蚁,随时可取他们性命。 刘松泉见慕容熙肯暂时罢手,心中松了一口气。但听他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却又大为不忿:“格老子的,今日老子准备不周,等下次准备周全,定要打得你这厮满地找牙。” 慕容熙理了理紫袍,淡淡地道:“今日先放你们一马,我先去风波里会会叶舟。”身形一动,已从始皇临江台上消失。 祖小余偷听了半天,怎么听都觉得叶舟是个坏人,但是聂聪临终所托之事又不可不办,他心里盘算着:“得赶在慕容熙之前找到叶舟,不然他要是被杀了,我把坛子送给谁去!”便往山下跑去,奔跑时匆匆一瞥,发现颜崖也不见了。 第二十二章 风波险恶 祖小余连滚带爬跑下天梯,累得气喘吁吁,撑着膝盖缓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那慕容熙早已没了踪影。祖小余找到刘松泉所骑之马,解开缰绳,跳上马背。这匹马认得祖小余,倒也没有反抗。 祖小余认清方向,策马狂奔,从阳光热辣的午后一直奔到傍晚,才看见慕容熙的背影。慕容熙施展穿枫采露的轻功,足尖每次点在官道上,便掠出数丈。祖小余见他只凭双脚赶路,不禁咋舌:“这家伙好快的脚程,我骑马跑了几十里,才追上他。” 慕容熙听到身后马蹄声响,回头望了一眼。祖小余见他目光森寒,打了个寒颤,急忙低头。慕容熙见是祖小余,默默转过头,并不将他放在心上。 祖小余心道:“老子与你无冤无仇,你可没理由害我。”他壮起胆子,喊了声“驾”,策马超过慕容熙,不敢放缓脚步,一直奔出数里,将慕容熙远远甩在身后,才松了口气。 眼见天色已晚,祖小余饥肠辘辘,想寻一家饭馆吃饭,往怀里一摸,却发现身无分文,才想起从施怀盛身上拿的那些银子,已在扬州尽数送给了那挨打的厨子,不禁骂了声娘。幸好还有一包炒米,便抓了一大把,扔进嘴里。 祖小余心道:“吃的倒还能用炒米勉强对付,住可怎么办?”他骑马跑出数里,在官道旁发现了一座小小的土地庙,便把马栓在庙后,走进庙里。见庙宇虽小,倒也能容身,比在外面吹风挨冻强得多,便往供桌下一趟,睡了过去。 这一夜倒也无事,祖小余睡醒之后,找了处水潭洗了把脸,又往水潭里撒了泡尿,吃了点炒米,骑马上路。刚奔出数里地,就发现慕容熙跟在他的身后,落后不过三丈远。 祖小余不禁与他较起了劲:“我骑着马,岂能输给徒步的人?”猛地一踢马肚子,向前疾驰。跑了半晌,只道已将慕容熙甩到爪哇国去了,回头一看,慕容熙竟依旧紧随其后,仍然只落后了三丈远,面不红心不跳,脸上一颗汗珠也无,甚至还冲祖小余微微一笑。 祖小余暗骂:“他奶奶的,这小白脸怎么比马还有劲儿?”狠狠地踹了一脚马肚子,催他快跑。那马被他踹得生疼,鼻孔里呼呼出气,发起狠来,人立而起,把祖小余摔在地上。祖小余吃了一嘴灰,连连吐痰,破口大骂:“你这驴养的死马,敢摔我,我回头找刘松泉告状你信不信!”那马昂头嘶鸣,颇为得意。 祖小余还想再骂,肩膀突然被揪住,一个阴柔的嗓音道:“这坛子你从何处得来?”祖小余回过头,见慕容熙手里正抓着那个圣水坛子,冷冷地盯着他。他方才摔倒时,将圣水坛子跌了出来。慕容熙擅长暗器,目力极佳,在后头望见坛底所刻的“圣水”二字,疑心与圣水教有关,因此逼问。 祖小余见圣水坛子摔了出来,急忙去怀里摸索,摸到了萧安若所给的一对耳环,才觉心安。 慕容熙又追问了一遍:“这坛子你从何处得来?与圣水教有什么渊源?快说!” 祖小余嘀溜着眼珠子,咧嘴笑道:“这是我在路上捡的,你若想要,送你好了,不用谢我。” 慕容熙见他油嘴滑舌,如何肯信,道:“这坛子又没什么特别的,你捡它作甚?” 祖小余嘿了一声,道:“谁说这坛子没什么特别,老子觉得它做的好看,想捡回家当夜壶,不行吗?再说,我爱捡什么就捡什么,你管得着吗?”他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上来了,只顾逞口舌之快,一时间竟忘了慕容熙是个偏激暴戾之人,随时可能取自己性命。 慕容熙伸手抓住祖小余左手手腕,冷冷地道:“你若不肯老实交代,我捏断你的手。” 祖小余手腕被拿,倒真有点害怕,心头突突打鼓,嘴上却不肯认输:“我说的就是实话,你硬是不信,我有什么办法?你就是捏断我手腕,我也给不出别的说法来。” 慕容熙手底加劲,把祖小余的手骨捏得咔咔作响,道:“好,我再问你,你为什么同我走一条道,是不是也要赶去风波里?” 祖小余忍着痛,气道:“你这人什么毛病,这大路人人走得,又不是你自己家的,你凭什么管我去哪!”左手奋力挣扎,想从慕容熙掌心抽出来。 慕容熙心想:“这坛子必与圣水教有些渊源,这小子想必也是圣水教的,只是他不会武功,我若一味用强,倒显得我怕了叶舟。”他见祖小余带着这个坛子要赶去风波里,心中对刘松泉的话又信了几分,本想从祖小余口中逼问出叶舟的情况,也好在交手时知根知底,但他终究自视甚高,不肯做这自降身份的事,便松开了祖小余的手。 祖小余揉了揉左手,指着慕容熙手中的圣水坛子,叫道:“把坛子还给我!”慕容熙把坛子扔给祖小余,道:“这坛子我留着也没用。” 祖小余接过坛子,重新收入怀里,心想:“这人脚程如此了得,我得快马加鞭,今晚多走两个时辰夜路,否则怕甩不掉他。”他伸手去揪马的缰绳。那马还对他怀恨在心,摇头晃脑,不肯让祖小余上马。 祖小余恼怒这匹马节外生枝,骂道:“你奶奶的,老子骑你是给你面子,你嘚瑟什么?你……”还未说完,背心被人一点,便晕了过去。 慕容熙点住祖小余数个穴道,冷笑道:“你想赶在我前头给叶舟通风报信,他若闻风而逃,我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还是给我乖乖睡着吧。” 那匹马犹自嘶鸣,慕容熙伸手抓住它的脖子,内力轻轻一吐,马匹受惊,前蹄猛踏。慕容熙手上内力加重,马匹又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老实了下来。慕容熙跃上马,将祖小余横放在马背上,朝风波里驰去。 到了第二天下午,慕容熙终于赶到风波里。 风波里乃是一处依山傍水的小镇,一条清澈小河自中间流过,镇上约莫数百户人家,散落在小河两岸。因为离入海口近,许多人家靠捕鱼为生,尤其盛产鲈鱼。 慕容熙站在小镇的长街中央,抬眼望去,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晾着渔网,还有一些人家门前放着狭长的木舟。男人们坐在自家门槛上,嘬一口水烟,望着远处青色的山峦,阳光晒得身上暖乎乎的。女人们在河边洗衣服,议论着哪家又生了个大胖小子,哪家又有闺女跟人跑了。几个小孩手里拿着糖,奔跑在长街上。 慕容熙心里琢磨着,这小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一家一家问过去,倒也要费不少工夫。他伸手拍开祖小余的穴道。祖小余悠悠转醒,眨巴眨巴眼睛,待看清了慕容熙的脸,登时板起脸骂道:“你奶奶的,你偷袭我!”慕容熙冷笑道:“就凭你,还不配我偷袭。” 祖小余晃了晃脑袋,仍旧有点晕。他环顾四周,见这地方甚为陌生,不过透着安逸静谧,倒有些喜欢。他问慕容熙:“这是什么地方?你把老子拐卖到哪了?”慕容熙道:“这里就是风波里。” 祖小余心道:“啊呀,这里就是那劳什子风波里么?那叶舟倒挺会挑地方。” 慕容熙道:“我问你,叶舟在哪?” 祖小余面露疑色,道:“叶舟是谁?” 慕容熙冷笑道:“少给我装疯卖傻,你来风波里,就是来找他的。” 祖小余朝地上吐了口痰,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你自己要找叶舟关我什么事?我来风波里就是来游山玩水的,鬼才认识什么叶舟。” 慕容熙怒道:“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有得是办法。”他突然出手,擒住祖小余,点住了他的哑穴,高声叫道:“叶舟,滚出来!”这一声用了无上内力,传得极远,两岸青山激起回响,似乎有无数个声音在喊“叶舟,滚出来”。 风波里的居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纷纷朝慕容熙看过来,不明所以。慕容熙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冷哼一声,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他抓起祖小余,施展轻功在整座小镇穿梭,四处高喊叶舟姓名,喊了半晌,却无一人应答。 慕容熙心道:“我如此大肆叫阵,叶舟都不肯出现,是当真不在此处,还是心甘情愿当缩头乌龟?”他一心一意要为钟晨鸣报仇,眼下却连叶舟的面都见不着,不禁大为烦躁。 祖小余生怕叶舟死在慕容熙手里,自己无法完成聂聪遗愿,见叶舟迟迟没有露面,心头稍安,却也暗自生疑:“那叶舟莫非真的不在这里?龟龟,那我上哪找他去?” 慕容熙又喊了半晌,远处突然有人答道:“慕容熙,叶舟就在这里,有种过来。”慕容熙转头望去,见小河尽头,有一片宽阔的青草地,草地上聚了两三百人,乌泱泱的一片,人人手持兵刃,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祖小余见这些人来者不善,吓得浑身直发抖,只恨自己被慕容熙抓着,不能逃走。 慕容熙见对方是冲自己来的,心里奇道:“看这些人的架势,分明已在此等候多时,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会来风波里?”他隐居多年,行踪无人得知,来风波里一事,只有栖霞派的人知道。想到此节,登时想到这是江晚晴的阴谋,气得浑身发抖:“好个江晚晴,将我骗来此处,再安排人在此设伏,好歹毒的心思!” 他自负武功,毫无惧色,身形一动,落在众人跟前,朗声道:“方才哪个说自己是叶舟?” 一个手握巨斧的赤膊大汉走到人群跟前,叫道:“便是老子。” 慕容熙瞄了他一眼,冷笑道:“就凭你这两下子,也配冒充叶舟?”他心知叶舟能重创大师兄钟晨鸣,武功必然登峰造极。眼前这赤膊大汉脚步虚浮,中气不足,断然不可能是叶舟。 赤膊大汉仰天大笑,道:“不错,老子不是叶舟,老子是你爹!”这话一出口,祖小余不禁替他捏一把汗:“好端端的,惹慕容熙这瘟神作甚。”只见慕容熙冷笑一声,掌心内力一吐。那赤膊大汉突然倒飞数丈,整个胸膛凹了下去,当场没了呼吸。 众人见慕容熙如此辣手,并且隔空就能伤人,不禁胆寒,但仗着己方人多势众,倒也不怕他。人群中走出一人,指着慕容熙喝道:“慕容熙,当年你连杀七十二人,留下七十二笔血债,今日七十二家苦主汇聚于此,便要向你讨这些血债!” 祖小余抬眼望去,只见说话之人背负长剑,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正是栖霞派的颜崖。 当年,慕容熙离山出走时连杀七十二人,其中便有颜崖的父亲。颜崖始终记着这笔血海深仇,想方设法投入栖霞派,便是为了查访慕容熙的下落。苦等多年,终于等到慕容熙现身。那日在始皇临江台,颜崖偷听到慕容熙即将前往风波里,立即通知了其余七十一家苦主,在风波里设伏,要将慕容熙诛杀于此。 祖小余心思活络,眼珠子一转,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心想:“难怪那天他要趴在那里偷听。” 慕容熙认得颜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果然是那贱女人安排好的,哼,我慕容熙岂会让你们得逞!”他甩了甩紫袍,运起枫落心法,朗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想讨当年的血债,好,我慕容熙既然做了,绝不会不认账,你们想为亲人报仇,那便上吧。”说着将祖小余扔出数丈远,免得他碍事。 颜崖见慕容熙一张脸变成紫色,头顶腾起白色的雾气,高声喊道:“大家伙小心,这厮的内功叫枫落心法,威力刚猛,千万不要与之硬拼。”人群中有人喊道:“何必与之硬拼,大家都用暗青子招呼,咱们两百多个人,数百枚暗器,不信他能躲得掉。”此言一出,登时有不少人附和。 慕容熙仰天大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何不试试?”双足一蹬,施展穿枫采露的轻功,杀入人群。 第二十三章 舟已息帆 众人只觉眼前人影一闪,还来不及反应,便有三人倒在地上,气绝而死。慕容熙又擒住两个人,点住他们穴道,当作盾牌护在身侧,高声喊道:“不是想用暗器对付我吗?为何还不动手?”在场两百多号人手中均扣着暗器,但是怕误伤两个朋友,迟迟不敢动手,只将慕容熙围在垓心,不让他逃脱。 慕容熙立在人群之中,桀桀冷笑,朗声道:“就凭你们这点胆量和身手,也想替亲人报仇?” 祖小余在包围圈之外,见慕容熙面对两百多人,不仅毫无惧色,气势上甚至还占据上风,对他倒也颇为佩服:“这人虽然邪气得紧,但是也称得上大宗师了。”想到“大宗师”一词,他突然想起了卓春风,也不知他追杀吕怀恩是否已经得手,一时间倒颇为挂念。 忽听颜崖高声喊道:“慕容熙,当年你连杀七十二人,何等豪气,怎么今日反而躲在他人后面,莫非胆子越活越小了么?”他知道慕容熙极为自负,便用言语相激。 慕容熙道:“小子,想用激将法激我?好,我便将他们还给你,你们又能奈我何?”他双手运足内力,将手中抓的两人猛地掷出,登时撞飞了七八个人。 颜崖叫道:“大伙儿快用暗器招呼!”话音未落,已有几十个眼疾手快之人掷出了暗器。 慕容熙哈哈大笑,施展穿枫采露身法,腾至半空,躲过了这些暗器。他落入人群中,枫月掌频频使出,转眼又将数人打成重伤。 众人想再用暗器,却见慕容熙兔起鹘落,身法奇快,根本无法瞄准,便弃了暗器,以兵刃与之交手。 只见人群中亮起一片刀光剑影,数十种兵刃从四面八方朝慕容熙身上招呼。慕容熙双掌向下发力,用枫落心法震碎了方圆三丈的土地,周围的人顿觉立足不稳。慕容熙趁此机会,抓住一个持剑之人的手,内力一吐,震断了他的右臂,夺下他的长剑,施展红枫剑法,一剑砍断了七八柄剑,再将长剑掷出,将一个手握大刀的人钉在地上。 又有六个人持刀攻上,慕容熙微微一笑,使出枫月掌的揽月诀,带偏了他们的兵刃。众人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手中长刀竟不受自己控制,朝对面的朋友砍了下去,登时砍中对方的右脚,六个人栽倒在地,捧着鲜血淋漓的右脚大声哀嚎。 剩下的人见慕容熙如此勇猛,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将兵刃拦在胸前,深怕慕容熙找上自己。有人喊道:“大家伙儿别莽撞,咱们跟他耗着,他总有气力不济的时候。”许多人连声称是。慕容熙见对方如此胆怯,豪气顿生,仰天长啸,目光从众人面前扫过,大有俾睨群雄之态。 祖小余心道:“他奶奶的,这些人中不中用,两百个打一个都打不过?放两百条狗都能将慕容熙咬死了吧?”他深怕慕容熙又来与自己为难,巴不得这些人赶紧将他乱刀砍死。 他眼下得了自由,只想逃跑,心里盘算着:“他们打他们的,关我屁事,我赶紧去找叶舟的下落才是正经。”他撒腿就往市集那边跑,跑了两步,双腿一软,摔了个狗吃屎,才想起已有两日未曾吃过一顿饭,心里又把慕容熙咒骂了一遍。 祖小余想起当日离开杭州时,杨老头说风波里有一个馄饨摊,手艺甚好,便去找这个馄饨摊,吃饱肚子再去找叶舟。走了几步,忽听一个稚嫩的童声叫道:“义父,你快看快看,那里好多人在打架!” 祖小余抬眼望去,旁边一个小土坡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正坐在草地上,两眼放光地看着远处慕容熙大战各家苦主。一个系着围裙,面无髭须的中年男子走出来,轻声叱了一句:“莫执,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老想着打打杀杀的。”那叫作莫执的小男孩嘟了嘟嘴,假装手里握着剑,咻咻咻地比划了好几下,道:“刀光剑影的,多威风!” 那中年男子摸了摸莫执的头,道:“乖,快来帮义父包馄饨。”莫执不情愿地哦了一声,跟着中年男子走了。 祖小余这才发现土坡上有个馄饨摊。那中年男子走到摊前,包起了馄饨。莫执一手拿起一张馄饨皮,一手握着根筷子,在一盆肉馅里一搅,刮起了一点肉,放在馄饨皮里,一捏,就包好了一个馄饨,手法居然颇为娴熟。 祖小余心想:“这馄饨摊说不定就是杨老头说的那家,我且吃吃看。”他走上土坡,来到馄饨摊前。那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令人如沐春风。祖小余正想开口要碗馄饨,却突然失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莫执见祖小余喉头呜呜呜的,笑道:“义父,这人是个哑巴。”中年男子敲了他一个爆栗,叱道:“不准取笑他人。”莫执登时闭嘴,低头包馄饨。 祖小余心头大惊:“老子被慕容熙点了哑穴,说不出话,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猛地转头朝草坪上望了一眼,见慕容熙犹自在与众人游斗,暗道不妙:“这慕容熙若是死了,没人帮我解开穴道,我岂不是要当一辈子哑巴?龟龟,饭可以不吃,不说话可不行。” 想到此节,祖小余只觉脊背发凉,大为害怕。突然喉头被一股风扫了一下,“啊”的叫了一声,又能说话了。祖小余摸了摸脖子,暗暗称奇。 那中年男子笑道:“客官想吃点什么?”祖小余道:“一大碗鲜肉馄饨,再切两根油条。”中年男子道:“好咧,马上好,客官先坐会儿。” 祖小余找了张桌子坐下,问道:“老板,你可知道风波里有一个叫叶舟的么?” 那中年男子停下手中动作,摇了摇头,道:“我在风波里待了十几年,镇上每个人我都识得,不曾听说叶舟这个人。” 莫执笑道:“义父,叶舟这名字倒和你这叶息帆的名字有些关系呢。” 那叫作叶息帆的中年男子道:“莫执,我教你多少次,不可直呼长辈的姓名,太没礼貌。”莫执摸了摸后脑勺,狡黠地笑。 祖小余失望地点了点头,拿出圣水坛子在手里端详,心道:“就为了送这劳什子坛子,老子好几次差点送命,却连叶舟的鬼影子都没见着,这老板也说不认识,那我上哪找他去?”顿时生出一肚子火,将圣水坛子扔进草丛里,骂道:“奶奶的,老子不想管这破事了。” 莫执见祖小余扔了个东西,搁下手头的活,跑去草丛里将坛子捡了回来,看到坛子底下刻着字,不禁念了出来——“圣水”。 叶息帆蓦地浑身一震,猛然转过头,喊道:“莫执,你说什么?” 莫执从未见过叶息帆如此激动,吓得一哆嗦,扬起圣水坛子道:“这位客官扔了个坛子,底下刻着‘圣水’两个字。” 叶息帆劈手夺过圣水坛子,仔细打量,不禁双手发抖,喃喃道:“教主……教主……”他冲到祖小余面前,问道:“这位小兄弟,敢问这坛子你从何处得来?” 祖小余见他神情激动,心头突然雪亮:“啊呀,他叫叶息帆,那不就是不再行舟,隐居世外的意思?”登时叫道:“原来你就是叶舟!我可找到你了!” 叶息帆再无隐瞒,微微颔首道:“在下确是叶舟。” 祖小余原先还担心叶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眼下见到叶舟甚是儒雅,颇感亲切,道:“这坛子是我大师傅托我送来的。” 叶舟道:“你是聂聪的徒弟?他近来如何?” 祖小余听他识得聂聪,更无猜疑。听他问起聂聪近况,不禁泛起一阵酸楚,两颗热泪夺眶而出,道:“大师傅他……被人害死了。” 叶舟闻言默然,望着远处青山,长长叹了一声,道:“这就是江湖啊。”他一心归隐,不愿再理江湖之事,也不问聂聪死于何人之手。他默默走回摊子,捞起一碗馄饨,又切了两根油条,送到祖小余桌上,道:“小兄弟,你历经艰险,将这坛子送到叶某手里,叶某甚是感激,请受叶某一拜。”双膝一屈,登时跪在地上。 祖小余哪敢受此大礼,急忙将他扶起,道:“我大师傅临终前托我的事,我自然要做到,不必如此谢我。” 莫执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他自出生起便与义父住在风波里,两人相依为命,以卖馄饨为生,只知道义父名叫叶息帆,怎么突然变成了叶舟?而且这么多年来,义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曾与他人有往来,怎么会有人托东西来给他?一时间,疑问众多,竟不知从何问起。 叶舟瞧出莫执的心思,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莫执,你还小,等你长大后,义父给你讲讲从前的故事。” 莫执一听有故事可听,拍着手蹦起来,揪住叶舟的衣袖,撒娇道:“不嘛不嘛,义父你快讲,我现在就要听。” 叶舟摇摇头,知道往事纷杂,不是聂聪这十一岁的孩童所能明白的。莫执见叶舟不肯透露,嘟着嘴,闷闷不乐。 祖小余完成了聂聪遗愿,这几天来吊在心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只是他一直对这坛子所装的东西甚是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叶前辈,这坛子所装的究竟是什么?为何我大师傅如此重视。” 叶舟掇了条板凳坐下,抚摸着手中的圣水坛子,缓缓道:“这里面装的,是我圣水教教主圣楠的骨灰。” 祖小余和莫执听到“骨灰”二字,不约而同地叫出了声。 叶舟面色凄然,道:“这几年来,聂聪一直负责查访教主的下落,上个月他飞鸽传信给我,说已找到教主遗体,火化成骨灰,再带来给我,没想到,他还来不及将骨灰送来,就遭遇横祸。” 祖小余道:“难怪大师傅每年都要出一趟远门,原来是借机查访你们教主的下落。” 叶舟叹了口气,道:“江湖纷纷扰扰,恩怨情仇,数也数不清,十一年前,我便发誓再也不入江湖,只是教主的下落尚未查明,终究有所牵挂,眼下教主的骨灰已经迎回,我与江湖真的再无瓜葛了。” 他指了指土坡下的小镇,山岚缭绕,炊烟袅袅,几只白鹭在夕阳中扑腾翅膀,道:“你看这个小镇,宁静安逸,叫人心无杂念,我只盼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 祖小余点了点头,心道:“在这里生活,想必舒服得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茶馆?若没有评书可听,我怕闲出鸟来。” 莫执却老大地不乐意,叫道:“义父,原来你以前也是混江湖的,那还老是说我不可整天迷恋刀光剑影,哼,你快点教我武功,我要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叶舟板起脸,道:“莫执,休要胡闹。义父我如今只是一介凡人,你将方才那些话都烂在肚子里,仍将你义父当作卖馄饨的,将叶舟这个名字也忘了。”莫执撇了撇嘴,点了点头。 忽听土坡之下传来一声长啸,三人朝那大草坪望去,只见慕容熙使着枫月掌,左右一挥,当场打得两个人脑浆迸裂。祖小余见他身旁已躺着四五十具尸体,不禁胆寒。莫执却看得特别激动,拍着手叫道:“哇,义父你快看,那紫袍人好厉害,杀了好多人。” 叶舟看也不看,又给了莫执一个爆栗,道:“你这不识好歹的小子,杀人岂是儿戏,你竟然这么开心,快给我回去包馄饨。” 莫执看得入迷,不肯挪步。 祖小余道:“叶前辈,那紫袍人是冲着你来的。” 叶舟微笑道:“他四处叫喊着叶舟的名字,我早已听见了,不过这里只有叶息帆,没有叶舟,他可找错人了。” 祖小余点点头,心里却想:“慕容熙若真的向你出手,你难道站在原地任由他打么?只要一出手,可就算重入江湖了。所谓隐居,全是屁话。” 莫执嘀溜着一双大眼睛,走到叶舟身边,道:“义父,你的武功和那个人比,谁更高些?” 叶舟一边包馄饨,一边摇摇头道:“义父可不会武功。” 莫执嘟嘴道:“义父你骗人。” 叶舟笑道:“以前会,太久没用,早就忘光啦。” 莫执失望地道:“这样子啊……唉,义父太笨了。” 祖小余见莫执天真浪漫,颇为喜爱。他用汤勺舀起一个馄饨,牙齿咬破馄饨皮,竟然当场愣住。 第二十四章 刀岂无味 祖小余只觉馄饨馅入口极香,很有嚼劲,每嚼一次,香气便浓一分,还隐隐有些松香。整个馄饨咽下之后,回味竟还有些清甜。那一瞬间,祖小余突然想到了萧安若:“不知道安若现在在哪,下次我请她来这吃馄饨。” 祖小余一口气将馄饨吃了精光,连汤都没剩下。他自认包过的馄饨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没有一个馄饨的味道能与这碗馄饨相比。他的舌头极是厉害,一尝便知这馄饨馅用的仅仅只是瘦肉,怎么会香得这么古怪?祖小余看了看正在包馄饨的叶舟,心知他定有秘方,心头发痒,忍不住想探听探听。只是秘方乃是各家的不传之秘,一家店能否在众多店家中脱颖而出,全仰仗独门秘方,哪能透露给自己? 祖小余摇摇头,去夹油条吃。油条一入口,他再度愣住。这油条除了松脆酥香之外,竟然另有一丝竹子的清冽。祖小余大拍桌子,把碟子拍得跳了起来,叫道:“好吃!好吃!没想到世间竟有这么好吃的油条!” 叶舟微微一笑,转头道:“客官喜欢就好。” 祖小余道:“叶前辈,我叫祖小余,你叫我小余就好。我看这馄饨馅和油条的味道与其它地方都不相同,好吃得紧,不知有什么要诀?能不能教教我?” 莫执指着祖小余鼻子叫道:“你这家伙不老实,想探听我们的秘方,好来抢我们的生意!”叶舟摸了摸莫执的头,道:“莫执,不可无礼。” 祖小余嘿嘿笑道:“小兄弟,看在我大老远把你们教主的骨灰送来的份上,透露一二呗。我只不过是好奇,保证不抢你们生意。” 莫执嘟起嘴,笑着道:“秘诀倒是简单,我告诉你吧。”他趴到祖小余耳边,神秘地道:“秘诀就是,得我亲手做。”说完咯咯笑了起来。祖小余一愕,心想这小孩年纪轻轻就会糊弄人。 叶舟笑道:“小余,这也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教给你也无妨。”他坐下来,问道:“你当厨子多年,自然知道五味是哪五味了?” 祖小余脱口而出道:“酸甜苦辣咸。” 叶舟道:“若想烹调出更复杂的味道呢?” 祖小余挺直腰板,道:“酸甜苦辣咸,五味可以互相组合,每一种组合中,哪一种味道的分量重些,哪一种味道淡些,又能生出许多变化,如此一来,味道就多了。” 叶舟点了点头,道:“五味如何烹调?” 祖小余道:“酸可用醋或酸菜,甜可用糖或蜂蜜,苦可用苦瓜或药材,辣便用辣椒,咸便用盐。每种食材又有自己本身的味道,好的厨师应当善于利用食材的原味。”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拿手比划。 叶舟问道:“除食材之外,你可知哪些东西也有味道?” 这个问题祖小余可从没琢磨过,他挠了挠后脑勺,下意识去摸头顶的呆毛,却没摸着,才想起那日被于芹削断了,在心里问候了一遍她的祖宗,一拍脑门,道:“屁!” 莫执噗嗤一笑,口水喷了一地。叶舟也不禁莞尔。祖小余自知失言,摇头道:“我不知道,请前辈告知。” 叶舟缓缓道:“相传,在海外有一座岛,岛上有一种野果,名叫刀味核,形如大枣,长约五尺。刀味核本身寡淡无味,但若以刀切它,味道则随刀而变。金刀剖之则甜,竹刀剖之则饴,木刀剖之则酸,芦刀剖之则辛。你懂了吗?” 祖小余托着下巴,细细咀嚼叶舟所讲的故事,只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浑身血液渐渐沸腾。忽然,祖小余用力拍了下桌子,仰天大笑:“我懂了,我懂了!”他拍掌道:“世人只知道食材有味道,却不知道刀也是有味道的,做饭时没注意刀具的更换,因此少了许多味道的变化。如果能在烹饪时根据食材的不同选用不同的刀具,便能让菜肴更加美味!”他突然窥见烹饪之道的更高境界,难抑激动之情,说话时身体不停颤抖。 叶舟微笑道:“你说的不错。天底下的厨师,往往以一口铁锅,一只铁勺,一把菜刀,便能烹饪无数菜肴,技巧之高超,的确无可挑剔,但这种方式未能激发出食材最本质的味道,不仅烹饪手法要随食材的变化而变,刀具器皿也应随之而变。”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馄饨摊面前,道:“你来看,我包馄饨用的肉馅,未必与别家不同,但我在剁肉馅时,用的是松木所制的砧板和菜刀,便带入了松香,切油条时,我用的是竹刀,又添了一股竹子的清香。” 祖小余欣喜若狂,不住点头,抱拳作揖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回去之后,一定好好琢磨,想必厨艺能精进不少。”叶舟微微一笑,道:“假以时日,你的厨艺便能超过你的师父聂聪了。”祖小余心里一阵难过:“大师傅也不懂这刀味之法,若是他还健在,我与他联手将刀味之法发扬光大,一举成为天下最厉害的厨子,岂不是风光得紧?” 远处的草坪再度传来慕容熙的长啸。祖小余举目望去,只见草坪上又添了几十具尸体,慕容熙正在与十个人交战。叶舟看了一眼,道:“这十人都是好手。” 七十二家苦主见死伤甚多,便推武功最高的十人出战,其余众人站在外围,免得徒增死伤。场中十人,倒有八九个是小帮派的掌门或长老,武功颇为不俗,配合起来,进退有度,次序井然,威力更大。 颜崖亦在十人之中,他对慕容熙恨之入骨,此时一马当先,一剑刺向慕容熙心口。一名使八卦刀的老者随后跟上,挥刀攻向慕容熙下三路。慕容熙微微冷笑,侧身避过颜崖长剑,左掌运起内力,正要拍向那老者,背后蓦地响起两道疾风,一人手化鹰爪抓向他的天灵盖,一柄五虎断门刀砍向他的脖子。 慕容熙将头一低,左足发力,跳出四人的包围圈,刚刚落地,另有四人持剑冲上,分四个方向刺向慕容熙。慕容熙怒道:“江湖宵小,没完没了!”避过两柄长剑,右手灌注内力,卷住了两柄长剑,微微发力,就将两柄剑拗成了两截,左手使出枫月掌缺月诀,横削二人脖子。 那两人手握断剑,于这千钧一发之际,疾退一步,各自拍出一掌,与慕容熙对了一招,被震飞三步,口吐鲜血,但也保住了性命。慕容熙正要趁胜追击,八卦刀和五虎断门刀再度攻上,逼得他不得不回身防御。颜崖使出红枫剑法,直刺慕容熙眉心,口中叫道:“慕容熙,拿命来!” 慕容熙冷笑道:“我的命就在这里,有本事就来拿!”在场所有人中,唯有颜崖是栖霞派弟子,也最令慕容熙厌恶。慕容熙一掌震退两个持刀的人,径直掠向颜崖,右掌吐出内力,攻向颜崖。 颜崖被内力一震,虎口生疼,长剑差点拿捏不住,眼见慕容熙已欺到身前,近得几乎能看清他的汗毛,惊得冷汗滚滚。 “颜老弟,我来助你!”有四人不约而同地叫道。话音未落,四种兵刃齐齐往慕容熙身上砍去。颜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高声道:“多谢四位前辈!”他不甘落于人后,也上前相助。那两位断剑的人,也从人群中借了两柄剑,再度加入战局。 祖小余见慕容熙不再像最初那般予取予求,心中颇喜:“看你这小白脸还敢不敢再嚣张!”他见叶舟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草坪上的战局,不禁问道:“叶前辈,你看这场打斗谁能胜出?” 叶舟道:“慕容熙不至于落败,但要获胜也很难。” 祖小余心想:“这说了和没说一样。” 叶舟笑道:“以我之见,慕容熙不会恋战,待会儿就要抽身离开了。”他说完,走回摊子,继续低头包馄饨,眼睛再也不看草坪上的刀光剑影。 莫执看得极是兴奋,不停地叫道:“揍他,对,踢他蛋!揪他胸毛!”一边说一边学着人家拳打脚踢,弄得自己满头大汗,也不知疲倦。 祖小余笑着道:“你从哪学来了这些下流的手段,是不是天天跟人打架?” 莫执撇嘴道:“打架哪有下流不下流的,能打赢就行。” 祖小余见莫执和自己倒有几分相像,颇为喜爱,摸了摸他的头,道:“我教你武功好不好?” “真的吗?”莫执跳起来,转眼又满面狐疑,道:“你会武功?少蒙人了!” 祖小余严肃地道:“这次我还有事,等下次我再教你,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会不会了。” 莫执嘟了嘟嘴,道:“行,一言为定!” 远处的慕容熙越打越急,这十人若论单打独斗,没有一人能在他手上走上三招,但十人形成合围之势,他每每逼退其中四五人,另外四五人随即跟上,始终无法给他们留下致命伤。慕容熙心头极怒:“江晚晴设下奸计将我骗来这里,又设下埋伏,我急着回去栖霞山杀她,可没时间陪你们这些杂鱼们玩。”他长啸一声,使了招枫月掌的缺月诀,横扫一圈,将众人逼退一步,施展轻功跃过十人,足尖在草坪上一点,跃过人群,转眼离开了草坪。可怜七十二家苦主徒有两百余人,竟然留不住他。 祖小余见慕容熙要走,心想:“这厮来到风波里后没找到叶舟,又遭到埋伏,必然气得不轻,现在肯定想回栖霞山大开杀戒。”他挂念沐芷阳安危,也想赶回栖霞山看看,最好能劝沐芷阳不要多管闲事,上一辈的冤仇留给上一辈自己去解决。他朝叶舟抱了个拳,道:“叶前辈,我要跟上去看个究竟,等这件事了结后,再来与你切磋厨艺。” 叶舟笑道:“我每日都在这里摆摊,风雨无阻,随时欢迎你来。只是江湖险恶,你又不懂武功,千万别陷得太深,及早脱身,当个本分的厨子才好。” 祖小余点点头,正要离开。莫执突然拽住他的衣襟,叫道:“喂,你还没给钱呢!一碗馄饨,两根油条,十文钱!”祖小余想起自己身无分文,窘迫地立在原地。 莫执噗嗤一笑,道:“看你吓的,才不用你付钱呢!”他朝怀里一摸,摸出了一块半圆形的铁块,塞到祖小余手里,道:“不仅不要你付钱,我还要送礼物给你,你记得回来教我武功啊!” 祖小余接过铁块,入手冰凉,心中纳闷:“这算什么礼物?” 莫执嘿嘿笑道:“这是我在山里找到的吸铁石,能牢牢地吸在铁上,可好玩了。” 祖小余这才了然,将吸铁石收入怀中,摸了摸莫执的头,道:“下次我来找你玩,也给你带个礼物。” 莫执摇头道:“我不要你礼物,只要你教我武功!” 祖小余笑着摸摸他的头,作别二人,下了土坡,来到风波里门口,见刘松泉那匹马倒在路边,身首异处,正诧异时,身后马蹄哒哒响起。颜崖策马冲来,叫道:“小余兄弟,快上马!”祖小余还未反应过来,已被颜崖拉上了马背。 颜崖道:“那匹马是我事先杀的,为了不让慕容熙骑马逃走,等回山后我再向三师叔赔罪。”祖小余见他心思缜密,倒也颇为佩服,笑道:“就怕刘松泉一怒之下,一刀把你劈了。” 颜崖道:“本以为这次伏击,大可以将慕容熙猎杀,谁知道他武功如此高强,其余七十一家苦主又多数是饭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叫他们不用再管此事,我一人足矣。”祖小余暗暗好笑:“你一人足矣个屁,刚刚差点被慕容熙杀了,当我没看见么?” 颜崖默然不语,只顾策马朝前追赶,却迟迟看不见慕容熙的身影,急得面红耳赤。祖小余见他大汗淋漓,心道:“此人全家都死在慕容熙手里,确实可怜,也难怪他这么愤怒。”转念一想:“万一待会儿真的追上了慕容熙,他一个人哪是对手?他白白送死不要紧,老子可不想给他陪葬。”他叫道:“待会儿遇见了慕容熙,我不会武功,帮不上忙,你可别怪我撇下你逃跑啊!” 颜崖道:“待会儿你跑得越远越好,免得受我们波及。” 慕容熙急着报仇,同样拼命往前赶路。颜崖快马加鞭追了一天一夜,一直追到栖霞山脚下,才见到了慕容熙。 第二十五章 枫铃剑阵 慕容熙正在与人交手,二人斗得很急,人影交织,劲风凌厉。祖小余依稀瞥见那人脸上有道长长的刀疤,认出是刘松泉。 那日,刘松泉将慕容熙骗走后,立即解开江晚晴和沐芷阳的穴道,告知事情经过。江晚晴知道他的好意,假装骂了他两句,不再追究,回房取了栖霞派的独门伤药枫丹白露给自己和刘松泉敷上。 刘松泉知道慕容熙很快便会卷土重来,拉着江晚晴商量对策。江晚晴却道:“慕容熙是冲着我而来,与你无关,你已经有了老婆孩子,速速下山回扬州陪他们去,休要再管我的事!”刘松泉急了,骂了一句:“格老子的,你每次都说没我的事,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你的师弟?”江晚晴板起脸,叱道:“你现在翅膀硬了,连师姐也敢骂?” “我……”刘松泉顿时语塞,朝沐芷阳连打眼色。沐芷阳会意,拉着江晚晴的手道:“师父,师叔一番好意,你何必如此执拗?” 江晚晴道:“你的翅膀也长硬了是不是?”沐芷阳道:“师父,那慕容熙的武功你是见过的,虽然师父与他单打独斗稍逊一分,但只要你和师叔联手,必然能胜,何乐不为?”刘松泉连声附和,与沐芷阳齐齐看着江晚晴,只盼她点头答应。 江晚晴冷哼一声,径直走入房间。刘松泉长叹一声,不停摇头。 江晚晴在房间内说道:“我与慕容熙一番交手,于霜枫剑法的体会加深不少,心中隐隐有些灵感。我将闭关数日,抓紧时间补足霜枫剑法最后一招。数日之后,慕容熙折返栖霞山时,你们速来知会我,由我亲自同他了结此事,你们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手!若敢有任何欺瞒,休怪我用栖霞派门规伺候!” 刘松泉和沐芷阳齐声说是,远远离开,不去打扰江晚晴清修。沐芷阳担心江晚晴真的一意孤行,一个人与慕容熙拼命,最后赔上性命,不由得眉头紧锁。刘松泉叹气道:“我自幼与师姐一起长大,她从小就是这个脾气,已经决定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沐芷阳手中突然剑光一闪,砍断了旁边一棵枫树,道:“师叔,我们去山下设伏,抢在师父出关之前杀掉慕容熙。” 刘松泉笑道:“格老子的,我师侄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一高兴,忍不住伸手去搂沐芷阳,伸到一半才想起沐芷阳是女孩,登时缩回了手。沐芷阳瞧在眼里,暗暗好笑。 刘松泉又道:“我这就去山下等慕容熙。”沐芷阳道:“我也去!”刘松泉摇摇头,道:“你先去休息,等睡够了再来替我,咱们轮班镇守。” 沐芷阳心知有理,正想回房休息,忽有一阵寒风吹过,她打了个激灵,猛然想到祖小余,急忙问道:“师叔,我让老祖捎口信给你,他人呢?”刘松泉也奇道:“他和我一同上山,怎么后来就没见到他人影了?” 沐芷阳道:“那小子,总不会在这节骨眼上跑去玩了吧?”语气里倒有几分失落。刘松泉笑道:“那小子滑头得紧,不会有事的,再说,我栖霞派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待在这陪我们对付慕容熙么?”沐芷阳微微点头道:“也是,等此间事了,我再去找他。”便回房休息了。 刘松泉命栖霞派弟子轮班休息,随时准备应对敌人。许多栖霞派弟子入门之后,向来只与同门练手,从未与敌交战,均是跃跃欲试,巴不得慕容熙马上就来。刘松泉无奈地摇摇头,暗骂:“一群不知好歹的毛头小子。” 他一人一刀,独自下山,坐在云梯的第一级台阶上。此时已是深夜,月朗星稀。刘松泉望着明月,想起在扬州的妻儿,不知妻子睡着了没有,最近有没有念经礼佛,那臭小子最近估计又到处欺负人了,等回扬州之后,又得给人赔礼道歉。他长叹一声,心想:“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回扬州。” 刘松泉守了一夜,到第二天早晨,人已困顿不堪,想叫沐芷阳前来顶班,却见她房间里空无一人,被褥凌乱,不知人去了哪里,只好随便拉了个栖霞子弟去守山门。如此过了三日,始终不见沐芷阳的踪影,刘松泉颇为担心,但大敌当前,却又无暇去寻找她的下落。 刘松泉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皆守在山下。好在那枫丹白露颇有奇效,不仅负伤之处已然生出新的皮肉,可以行动如常,整个人更是精神抖擞,丝毫不倦。 这天晚上,月光清冷。刘松泉独坐于石阶上,佩刀斜插在石缝里。忽听远处有衣袂飘动之声,数息之间,一道人影已掠到跟前三丈之地,正是自己苦等多日的慕容熙。刘松泉愤然大喝,拔刀劈向慕容熙。 慕容熙身形一动,避过来刀,森然道:“刘松泉,我此来只找江晚晴一个人,你休要多管闲事!” 刘松泉道:“栖霞派的事便是我刘松泉的事,何来闲事一说!你想伤我师姐,就从刘某身上踏过去!”霍霍霍劈出三刀,一刀比一刀凌厉。 慕容熙并不还手,只用穿枫采露身法闪避,口中说道:“你将我骗去风波里,我念在旧情,也不怪你,你只要让到一边,我保证不伤你,也不伤栖霞派其他人。” 刘松泉哈哈大笑:“让?不好意思,刘某没读过多少书,不懂什么叫让!”手中长刀舞得更紧,刀光仿佛将月光劈成了两半。他叱喝道:“慕容熙,今日你我两人之中,只有一人能活着走上这道天梯!看招!” 慕容熙被刘松泉迫得太紧,不得不出手反击,一掌拍向刘松泉右臂,将他逼退一步,厉声道:“我再问一遍,你让不让?” “不让!” “不让就死!” 慕容熙目光森寒,使出枫月掌啸月诀劈向刘松泉面门。刘松泉心知不是慕容熙的对手,只盼能在他身上留下一两处创伤,以增加江晚晴的胜算,便再次用上同归于尽的招式,每一招都竭尽所能地进攻,毫不防守。 慕容熙微微冷笑,左右双掌从容推出,化解刘松泉的每一次攻势,并不急着进招,似乎想看看刘松泉还有何后手,等看够了再出手。刘松泉如何不知他的心思,脸上刀疤一抽一抽,一刀劈向慕容熙的裤裆,怒吼道:“你这娘里娘气的**,要这玩意儿也没用,我替你剁了它!” 慕容熙猛然收起笑容,冷冷道:“是你逼我的!”一个翻身跃到刘松泉头顶,双掌运足十成内力,攻向刘松泉头顶。 祖小余和颜崖恰在此时赶到。颜崖见势不妙,叫道:“三师叔,我来助你!”施展轻功跃下马背,掠到慕容熙跟前,一剑刺向他心口,然而离得太远,已然不及救援。 刘松泉整个人仰面弯成一个弓形,慕容熙掌心发出的劲风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心头长叹:“罢了,这辈子就到这。” “师叔!” 刹那间,九道暗器破空之声传来,九枚离人血闪着寒光,分上中下三路打向慕容熙。慕容熙眉毛一挑,略微一惊,只好收手,疾退三步,避开九枚离人血。 祖小余转头看去,只见沐芷阳戴着斗笠,策马奔来,匆匆朝这里望了一眼,便跳下马,拔出佩剑,与刘松泉和颜崖联手攻向慕容熙。祖小余心道:“我的龟龟,本来想劝芷阳姐保命要紧,别管她师父的事,谁知这就干上了,奶奶的,老子又帮不上忙,这可大事不妙。” 山上的弟子听到刘松泉的呼喝声,纷纷持剑冲下山,几个冲在前头的人急着立功,争先恐后扑向慕容熙。沐芷阳喝道:“退后,别冲动!”那几人只道沐芷阳要抢头功,冲得更急。慕容熙以右手应付刘松泉三人,左手随手打飞五名栖霞弟子。 其余栖霞弟子见慕容熙一招打飞五人,急忙刹住脚步,愣在原地。慕容熙笑道:“江晚晴教出来的好徒弟,了不起了不起。”沐芷阳在心里骂道:“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傻子。” 刘松泉得了沐芷阳和颜崖之助,精神一振,喝道:“慕容熙,今夜叫你丧命于此!”长刀连连劈落,气贯山河。沐芷阳被刘松泉气势所感染,同样拿出了同归于尽的架势,每一剑都是孤注一掷的杀招,一路红枫剑法竟被她使出了非凡的气势,看得其余栖霞弟子目瞪口呆。颜崖身背家族血海深仇,更是杀得眼红。三人齐心协力,一时间竟不落下风。 慕容熙面无惧色,在一柄长刀和两柄长剑之间闪转腾挪,于毫厘之间避过每一招,时不时以枫月掌反击。刘松泉越斗越是心焦,己方三人都奈何不了慕容熙,且他内力深厚,拖得越久,于自己越不利,决不能如此僵持,大喝一声:“结阵!” 沐芷阳一听,刺出一剑,叫道:“语冰,语心,结阵!” “是!师姐!”一男一女两名弟子从围观的弟子中跃出。男的名为语冰,女的名为语心,二人乃是亲兄妹,武功在一众弟子中仅次于沐芷阳和颜崖。二人加入战局,与刘松泉三人合在一处,站住五个方位,结成剑阵,将慕容熙围在垓心。 慕容熙立于剑阵正中,紫袍下摆随风而飘,他冷笑道:“以为枫铃剑阵就能奈何了我么?” 刘松泉道:“格老子的,有本事你就破给我看看!” 这套枫铃剑阵,乃是当年栖霞派第一任掌门百里枫所创的阵法。百里枫天纵奇才,天文地理,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他生平最爱枫树,无事常在栖霞山中信步赏枫。一日,他走到山顶的碧云亭,举目眺望,视野开阔,其它五座山峰尽收眼底,竟然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数。清风徐来,四周枫叶沙沙作响,碧云亭檐角铜铃叮叮当当,百里枫神清气爽,六根清明,一套阵法浮现于心,下山后立即用纸笔写了下来,并命名为“枫铃剑阵”。 枫铃剑阵需要五人同使,五人既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又对应宫商角徵羽五音。剑阵发动时,五人既可互相救援,也能合力进招,符合五行相生之理。且剑阵一经发动,连绵不绝,便如五音一般,曲乐悠远,直达云霄。 此刻,刘松泉脚踩金位,沐芷阳踩木位,语冰踩水位,语心踩火位,颜崖踩土位。刘松泉大喝一声:“启!”枫铃剑阵旋即发动,五人绕着慕容熙行走,寻觅破绽。 慕容熙见枫铃剑阵发动,眼前突然掠过当年与钟晨鸣一同练习枫铃剑阵的画面。那时,百里枫总是站金位,钟晨鸣站水位,他每次都抢着站木位,站在钟晨鸣身旁。起初他经常犯错,钟晨鸣总是出手救他,后来他自己都分不清犯的那些错是真的还是故意的,只知道自己总能开心一整天。时光荏苒,匆匆已过十几年,早已天人永隔。慕容熙想到小枫林里那方墓碑,心头一痛,眼皮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回过神。刘松泉的刀已劈到眼前。 慕容熙一惊,急忙侧身,紫袍上被劈出了一大道口子。刘松泉喝道:“身陷枫铃剑阵,还敢分神!”长刀霍霍,砍向慕容熙腰间。慕容熙剑目一张,头顶腾起白气,运起枫落心法,空手去抓刘松泉的刀。刘松泉见他的脸在月光下渐渐发紫,不敢让他抓住长刀,手腕一翻,变砍为削,取他脖子。沐芷阳叱道:“慕容熙,受死!”与其它三人同时出剑,刺向慕容熙。 慕容熙阴恻恻地道:“江晚晴的弟子,不配用枫铃剑阵!”内力灌注双足,猛然发力,震碎了几层石阶。沐芷阳和颜崖正立于石阶上,登时腾空而起。慕容熙施展穿枫采露,跃至半空,避过刘松泉的刀和另外二人的剑。 沐芷阳和颜崖落地,五人聚在一处,同时向半空中的慕容熙发招。慕容熙居高临下拍出一掌,含着无匹的内力,攻向五人。轰的一声,双方内力四散震开,在旁边的石壁上开了个大洞,碎石纷飞,枫叶簌簌而落。 祖小余躲在远处观战,只觉地面不住震动,差点摔了个跟头,心道:“龟龟,再打下去,还不把整座栖霞山都给抹平了?”他望着战局中的那袭红衣,大为揪心,口中念着:“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关二爷,城隍爷,土地公,灶王爷,随便什么仙人,可一定要保佑芷阳姐平安无事啊!虽然我祖小余兜里没钱,但是我的心特别诚,别人添的香火钱就算是我添的,你们可一定要保佑芷阳姐啊!” 只见慕容熙仍在半空,凌空御敌,枫铃剑阵始终在他正下方,逼得他无法落地。祖小余拍掌叫道:“照啊,这龟孙子没法落地,这样耗下去,准能耗死他!” 慕容熙突然大笑,道:“你们的枫铃剑阵,威力不过如此么?” 沐芷阳仰头叱道:“这等威力,已足够杀你!” 慕容熙冷笑道:“我这就破阵而出,你们好好瞧着!” 第二十六章 满川红叶 刘松泉听慕容熙如此说法,心中万分警惕:“枫铃剑阵自打师父创立以来,从无一人可以攻破。但是这厮毕竟天纵奇才,说不定真被他想出了破阵的法子。”他高声喊道:“各位师侄,小心御敌,千万不可分心!” 其余四人面临如此大敌,岂敢分心,异口同声地喊“是”。 慕容熙却面带微笑,仍是以枫月掌对抗枫铃剑阵,再借反震之力弹回半空,如此僵持了数十个回合,众人始终想不出他到底想如何攻破枫铃剑阵。 战局之中,刀光剑影,极是晃眼。祖小余离得太远,瞧不真切,忍不住牵了颜崖的马,溜到天梯旁边,躲在马后观战。 只见沐芷阳将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忽而在左,忽而在右,一袭大红色的长裙随之翩翩而动,宛若月下绽放了一朵牡丹。祖小余心里不禁生出疑问:“不知是芷阳姐更好看,还是安若更好看?”想了想,还是觉得萧安若更好看些。 围观的一众弟子中有人说道:“枫铃剑阵果然厉害,发动起来后,五个人竟如同一人,配合得严丝合缝,这慕容熙口口声声说要攻破阵法,却陷入苦战,可谓是大言不惭!”另有一人说道:“齐强师兄说得在理,这枫铃剑阵威力果然强大,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又有一人道:“这慕容熙本领看起来也不怎么样,三师叔将他说得高深莫测,摆明了是吓唬我们小辈!” 那唤作齐强的弟子冷笑道:“那可不是?我看这慕容熙的武功极是稀松平常,若是换我上去,我早将他收拾了,哪还需要动用枫铃剑阵?”其余人纷纷附和,夸他本领高强,七嘴八舌地贬低慕容熙。 祖小余听得暗暗好笑:“好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天上的牛皮都快被你们吹破了。老子这不懂武功的人都知道慕容熙功力深不可测,你们这些学过武的反而敢看不起他,学武学到狗身上去了。” 慕容熙耳力极佳,身在半空,听到齐强等人的言语,心中大怒:“江晚晴竟敢派这些徒弟来嘲讽我,摆明了不将我慕容熙放在眼里。好啊,贱女人,今日我就先杀你几个徒弟泄恨,再上山杀你!”他狠狠咬着牙,朝齐强怒拍一掌。 刘松泉见他突然向围观弟子发招,心头一凛,掠到齐强面前,挥刀迎向慕容熙。沐芷阳等人随他而动,也移到齐强跟前。刘松泉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胸口气血翻涌。沐芷阳和颜崖持剑攻出,分别刺向慕容熙左右两肋,两股剑气与刘松泉合为一处,化解了慕容熙这一掌。 慕容熙在空中拧了个身,转而朝语心掠去,一招啸月诀直劈她的脑门。刘松泉喊道:“语心踩水位,芷阳转火位,颜崖转木位,语冰转土位。”四人立即照刘松泉所说变换方位。沐芷阳正面迎击慕容熙,一剑直刺其眉心,毫不防守。 祖小余见慕容熙一掌已拍到沐芷阳面门,大惊失色。忽见语冰和颜崖从沐芷阳左右攻出,联手接下了慕容熙这一掌。二人功力之和本来无法与慕容熙抗衡,但在枫铃剑阵之中,二人合力一击,威力陡增数倍,慕容熙不得不缩回右手。 沐芷阳长剑直捣黄龙,剑尖离慕容熙已不足一寸。慕容熙道:“区区红枫剑法,也想伤我?”双足发力,竟凭空拔起三尺,避过长剑。沐芷阳怒道:“慕容熙,有种接我一剑,只会逃跑,算什么好汉!” 刘松泉哈哈大笑,道:“芷阳师侄,这厮连毛都没长齐,本来就不是好汉!”与语心合在一处,横削慕容熙双足。慕容熙一脚踏在语心剑身上,借力腾空而起,再度跃至半空。 经过数十个回合的试探,慕容熙已看出这五人虽然配合精妙,但是语心功力不足,枫铃剑阵运转起来时,总会有一瞬间的滞涩。这点滞涩虽然稍纵即逝,但对他而言,已然足够。 慕容熙双掌攻向语心,逼迫枫铃剑阵再度轮转。在破绽出现的那一瞬间,慕容熙突然扬手,十点寒星直射枫铃剑阵中的五人,另有三点寒星射向齐强。 沐芷阳和刘松泉不约而同地失声惊呼:“离人血!大家小心!”急忙挥起兵刃打落攻向自己的离人血。语心抬头见到两道寒光疾速射向自己,急忙施展轻功避过第一枚,落地时,第二枚离人血已刺入她的右腿脚踝,她登时摔在地上。语冰立即抢上,抱住妹妹,替她包扎。 齐强见慕容熙发出暗器,急忙从左右拽了两个人挡在自己身前,那两人毫无防备,被三枚暗器打在脑门上,当场断气。齐强吓得屁滚尿流,就势躺倒在地,假装自己已死,连气都不敢喘。 慕容熙厉声道:“枫铃剑阵已破!我要大开杀戒了!”他落在地上,一掌攻向负伤的语心。 刘松泉急忙挥刀劈他右手,大叫道:“慕容熙,你不是说不伤栖霞派其他人吗!竟然对付小辈,恬不知耻!” 慕容熙收回手掌,回身与刘松泉斗在一处,森然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偏要杀几个人泄恨,你若想阻拦我,大可以试试!” 刘松泉暗道不妙,怒吼着劈出三刀,却被慕容熙从容化解。慕容熙猛地挥出一掌,打在刘松泉左肩上,又一掌拍在他肚子上,将他打飞数丈。刘松泉结结实实地撞在山壁上,吐了一大摊血,登时晕了过去,若非慕容熙念及旧情,只用了七分力气,只怕他已当场毙命。 这几下变故兔起鹘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祖小余来不及看清任何动作,刘松泉便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伏在马背之后,吓得不停发抖,掌心不知何时已渗出了汗珠。 沐芷阳怒道:“竟敢伤我师叔!”举剑直刺慕容熙背心。 慕容熙头也不回,只凭听风辩位,就侧身避过了来剑。他回身盯着沐芷阳,冷笑道:“既然你是那贱女人的得意门生,我就先杀你!”身形一动,已欺到沐芷阳身前,右掌朝她天灵盖拍了下去。 沐芷阳见他来得好快,情急之下,将斗笠扔向慕容熙面门,施展穿枫采露身法躲到一边,心道:“眼下缺了师叔,枫铃剑阵又被攻破,我们几个人已无力与他抗衡,必须立刻去通知师父出关!”便施展轻功朝天梯奔去。 慕容熙被斗笠一阻,身法一滞,眼见沐芷阳跑上了石阶,正待追赶。颜崖双手握剑,瞪着双目,嘶吼着朝慕容熙冲过去,剑做刀使,劈他面门,口中叫道:“慕容熙,你杀我全家,我要你偿命!” 慕容熙微微冷笑,道:“小小蚍蜉,妄图撼树。”信手一挥,打断了颜崖的剑,掌心内力一吐,攻向颜崖膝盖。颜崖只觉双膝一软,登时跪在地上。他双手抓着泥地,嗷嗷大叫,想要爬起,却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怒得直抓头发,将一头长发抓得凌乱不堪。 一众栖霞弟子见向来玉树临风的颜崖变得如此面目狰狞,都吓得不轻。他们没什么江湖阅历,又无急智,眼见慕容熙杀伤数位同门,师叔刘松泉生死未卜,竟然都愣在原地,仿佛木人一般。 沐芷阳一面暗骂这些师弟师妹不堪大用,一面卯足了劲攀登天梯,耳边疾风猎猎,吹得她一头黛发四散纷飞。沐芷阳只觉平生使用穿枫采露从未像今日这般快过,转眼已爬了一半。 慕容熙以枫落心法搭配穿枫采露,一步二十级台阶,倏如鬼魅,数个起落就追上了沐芷阳。 沐芷阳听到背后风起,暗道不妙,从怀中取出九枚离人血,回身打向慕容熙。慕容熙左右一闪,避过九枚离人血,阴恻恻地道:“这满川红叶的手法乃是我创的,你却想用它来伤我?”说完不住冷笑。 沐芷阳无暇回话,不停地将离人血掷出,只盼延阻慕容熙的行动。眼见离山顶还有一百来阶,怀中的离人血却已用光,沐芷阳深怕被慕容熙追上,急忙运起内力,高声喊道:“师父!师父!” 慕容熙一个翻身,已抢到沐芷阳身前的石阶上,冷笑道:“你师父也救不了你!”双掌使了招枫月掌邀月诀,平平推出。沐芷阳被内力一震,只觉喉头一甜,整个人向后倒飞,往天梯底下疾坠。 沐芷阳此刻头下脚上,只觉浑身血液瞬间涌入脑袋,差点晕厥过去。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沐芷阳拔出佩剑,顶在山壁上,剑尖在石头上擦出一溜火花。借这摩擦之力,她的坠势逐渐变缓,最终停了下来。她翻身落在石阶上,抬头望去,方才立足之地犹在云端,自己竟掉落了四五百级台阶。 沐芷阳喘了喘气,伸手抹掉嘴角的鲜血,准备再度攀登云梯。却见慕容熙飞身而下,竟也像坠落一般,迅疾地扑向自己,一招枫月掌攻向自己胸膛。沐芷阳躲避不及,只好横剑于胸,硬挡这一招。 “当啷”一声,沐芷阳手中长剑登时断成两截,整个人再度倒飞,落在石阶上,一直滚到山脚,磕得头破血流。 慕容熙缓缓走到沐芷阳跟前,冷笑道:“那贱女人教出来的徒弟全都不堪一击,这点本事也配当栖霞派掌门?”他有意戏弄,方才两招都留了几分力气,不肯将沐芷阳一招打死。 沐芷阳仰面躺着,只觉浑身骨头几乎散架,呼呼地喘着气,死死瞪着慕容熙。 “慕容熙,休伤芷阳姐!”祖小余突然大叫了一声。 原来,方才一阵混乱,祖小余躲在马背后头举目四望,始终看不见沐芷阳的身影,心中暗暗焦急,又见慕容熙登上了天梯,便猜他是去追沐芷阳,登时急得团团转。只是二人脚程极快,祖小余压根看不见他们人影,更别提追上他们。正踌躇间,沐芷阳竟然滚了下来。祖小余又惊又怒,抬头看见慕容熙正在走近沐芷阳,立马掏出火折子,把颜崖之马的马尾给点了。 那匹马马尾被火一烧,昂头嘶鸣,四蹄飞腾,朝慕容熙狂奔而去。 慕容熙见一匹马朝自己冲来,马尾还冒着腾腾青烟,只道是什么毒药,心头一惊,立即屏息,高高跃起。那匹马便从他的胯下奔驰而过。 祖小余一个箭步冲上前,右手抓了一大把炒米,奋力扔向慕容熙,口中骂道:“你奶奶的,让你见识一下老子的独门暗器!” 慕容熙见那炒米小小一颗,数量甚多,自己从未见过这等暗器,倒也不敢托大,使了个枫月掌的揽月诀,将上百颗炒米尽数打偏,射入山壁。他只觉那些“暗器”无甚劲道,打飞它们甚是轻松,不禁冷笑道:“好个独门暗器,果然厉害。” 祖小余望了眼地上的沐芷阳,心道:“老子就是死了,也不能让慕容熙杀掉芷阳姐!”他护在沐芷阳身前,将身上所剩的炒米尽数抓在手里,笑道:“方才只是跟你玩玩,你再看看这招!” 慕容熙只道他又要扔出炒米,正想出言讥讽。谁知祖小余右脚猛地朝地上一踢,顿时扬起一大阵尘土,几块碎石子直奔慕容熙面门。慕容熙轻描淡写拍出一掌,将几块碎石子震成齑粉,眼前的尘土变得更浓。旁边几名栖霞弟子被呛得连连咳嗽。 在这阵烟尘之中,忽然闪过一道银光。慕容熙登时仰天长啸,震得烟尘四散。他冷笑了一阵,道:“好个沐芷阳,竟能伤我!” 待尘土散尽,祖小余看见慕容熙的右耳插着一支银簪,正在滴血。 原来,沐芷阳见祖小余挡在自己身前,又见扬起了一大阵尘土,慕容熙视线受阻,正是伤他的大好良机,便聚起浑身残余的力气,从头顶上拔下银簪,自祖小余胯下掷出,直取慕容熙眉心。谁知慕容熙神功盖世,在那一刹那仍然避开了要害,只伤了右耳。 沐芷阳见慕容熙没死,心知不妙,抓着祖小余的脚踝,道:“老祖,你快跑!” 祖小余摇着头道:“芷阳姐,我不跑!” 沐芷阳柳眉一挑,怒道:“我叫你快跑!” 祖小余道:“我不!” 慕容熙从右耳上拔下银簪,放在手心把玩,冷笑道:“想跑?也得跑得了才行。”他自出山之后,大小数战,从未负伤,今夜竟然伤在一个小辈手里,不由得大为光火,只想杀了祖沐二人,以泄心头之恨。 祖小余冲慕容熙道:“慕容熙,咱们谈笔交易怎么样?” 慕容熙道:“你凭什么跟我谈交易?” 祖小余道:“老子知道叶舟在哪,你饶了芷阳姐一命,我就告诉你。” 慕容熙冷笑道:“叶舟在哪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我只想要你死!”身形一动,已掐住了祖小余脖子,将他摁倒在地。 祖小余被慕容熙一掐,脸色登时刷白,急得双脚乱蹬。沐芷阳无力动弹,急得大叫:“慕容熙,老祖与栖霞派毫无瓜葛,你杀他作甚,有本事就来杀我!来啊!” 慕容熙道:“我慕容熙想杀谁,不想杀谁,你管得着么?”他右手掐着祖小余,正要吐出内力,忽听天梯之上远远传来江晚晴的声音。 “慕容熙,我的霜枫剑法已成,请你上山!” 第二十七章 同门决斗(上) 慕容熙一听,高声回道:“贱女人,我这就上来!”这一句中气十足,一直送到天梯顶上。他抓住祖小余的后颈,将他提起,双足发力,飞也似的攀登天梯。 祖小余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沐芷阳等人变得只剩黄豆般大小,转眼消失不见。他不知道慕容熙为何要将自己抓上山,也不知他要对自己做什么,心里害怕,四肢胡乱扑腾。 慕容熙右掌掌心微微吐出内力。祖小余只觉后颈传入一股热流,瞬间流遍奇经八脉,全身好似有一万只蚂蚁在乱爬,瘙痒难耐,四肢动得更是剧烈。祖小余用力地抓挠全身,将左手手臂抓出了三道血痕,却怎么都无法减轻瘙痒的感觉,忍不住叫道:“你使了什么妖法,怎么老子身上这么痒?” 慕容熙冷冷道:“你安分点,我就饶了你。” 祖小余连忙道:“好好好,我安分点,不动手动脚的。”忍着身上奇痒,四肢均不动弹。 慕容熙将内力一撤,祖小余顿时不再觉得痒。他心想:“老子答应不动手动脚,可没说过不动口。”于是破口大骂道:“你快将老子放下来!你要和别人打架,干嘛非得带上老子,老子又不是真的是你老子,可没必要帮你收尸!” 慕容熙微微冷笑,并不言语。 祖小余心道:“乖乖隆的咚,我祖小余大爷落在这人手里,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在死前骂个痛快,多少捞回点本钱。”便又开口骂道:“慕容熙,你他娘的黄泥糊裤裆,王八钻水缸,烤火穿烂衫,床上耍花枪。” 祖小余骂完,见慕容熙的神情毫无变化,又换了套说辞:“你往蝙蝠身上插鸡毛,往自己鼻孔里插大葱,养了匹马生了骡子,别人去你家都走后门。”这几句说得莫名其妙,慕容熙听不懂,便也不加理会。 祖小余见慕容熙不作回应,骂起来老大没劲,又咕哝了两句,就闭上了嘴。 慕容熙轻功极快,转眼已爬到天梯,到了栖霞派门口。祖小余见偌大一个栖霞派,此时空无一人,几十间屋子均未燃灯,想来所有弟子均在山下。好在月光倾泻而下,一地银光,倒也不会瘆人。 慕容熙抓着祖小余直奔小枫林。祖小余远远望见江晚晴闭着双眼,双手交叉在胸前,抱着那柄枫香古剑,盘腿坐在钟晨鸣的墓碑前。 江晚晴听见声响,缓缓张开眼睛,见到慕容熙还擒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忍不住问道:“慕容熙,你我二人决斗,你带着别人来做什么?难不成你还特地约了帮手?”那日祖小余躲在暗中,江晚晴未曾见到他,是以不认得。 祖小余闻言叫道:“那个……那个……芷阳姐她师父,你快救我!我是被这厮强行抓来的!他……他要强暴我!一路上时不时扯我裤腰带,多亏我拼命抵抗,否则这会儿还不知怎么的呢!”他知道慕容熙好男风,因此顺着编了个谎。 江晚晴听祖小余称呼自己“芷阳姐她师父”,心知他必与沐芷阳关系非同一般,又听祖小余说慕容熙想强暴他,登时大为震怒,厉声道:“慕容熙,此言当真?” 慕容熙冷笑道:“贱女人,我凭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祖小余瞧江晚晴的神色,知道她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忙道:“当真当真,绝对当真!”他挽起左手的衣袖,露出方才自己所抓的三道血痕,道:“你看,这都是慕容熙抓的!他见我长得面如宋玉,貌比潘安,就对我动手动脚的!”他没读过什么书,却常在评书里听到“面如宋玉,貌比潘安”八个字,此时随口说出,忍不住暗暗得意。 慕容熙听着祖小余胡说八道,却也不加辩解,等他说完,突然连点他周身数个大穴,让他动弹不得,随手轻轻一拍,将他送到旁边一棵枫树底下。祖小余穴道被点,眼睛冲着江晚晴不停眨巴,叫道:“芷阳姐她师父,你快救我啊!” 江晚晴朝祖小余微微一笑,道:“少侠放心,我定会帮你料理这个淫贼。”转头冲着慕容熙道:“我以为你只对钟郎有意,没想到你对这等少年也下得了手,真是禽兽不如!” 慕容熙冷笑道:“这就禽兽不如了么?我方才还在山下杀了你几个徒弟,如何,是不是更禽兽不如?” 江晚晴怒道:“你说什么!” 慕容熙道:“你那几个徒弟本事不济,没得辱没了你的英名,我随手替你清理门户,也算偿还了旧情。” 江晚晴听他竟然杀了自己的徒弟,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里连着闪过几道杀气。她强忍怒气,缓缓道:“当年你离山出走时连杀七十二名江湖豪杰,今日又杀我栖霞派数名弟子,新仇旧恨,现在一起清算。” 慕容熙运起枫落心法,道:“你说你的霜枫剑法已成,我正想领教领教。” 江晚晴拔出枫香古剑,斜指地面,厉声道:“慕容熙,请!” 慕容熙道:“请!” 祖小余见他们准备动手,心中大骇:“龟龟,我离他们这么近,待会儿随便一道剑气就能把我劈成两半,老子想不去见阎王爷都难了。” 只见江晚晴身形一动,枫香古剑使出霜枫剑法,直刺慕容熙心口。慕容熙使出枫月掌与之交手。两人登时斗在一处。他们几日前曾交手一回,可谓知己知彼,进招拆招变换奇快,往往一招还没使完,就换成另外一招,转眼已交手三百招。 祖小余看得眼花缭乱,只见到两道倏如鬼魅的人影在两座墓碑前来回穿梭,剑气和掌力咻咻咻地四处乱飞,好几道就打在祖小余脑袋边上。祖小余吓得冷汗直冒,叫道:“慕容熙,你这个小白脸兔儿爷,老子要是被你弄死了,做了鬼马上回来找你报仇!大半夜的趴在你床沿上,你怕不怕?” 江晚晴的霜枫剑法咄咄逼人,慕容熙正在全力应付,哪有空理会祖小余。祖小余又道:“你不说话,那就是怕了,既然怕我,还不赶紧罢手,向芷阳姐她师父认个错,我再帮你美言几句,也许能给你留个全尸,否则脑袋搬家,可就……”话未说完,突见慕容熙正凶神恶煞地朝自己奔来,祖小余登时吓得说不出话。 第二十八章 同门决斗(下) 慕容熙抓住祖小余的双脚,将他整个人拎在手中。江晚晴紧随其后,长剑刺向他的后背。慕容熙冷笑一声,竟将祖小余当作兵刃,回身迎上江晚晴的长剑。 祖小余见自己的脖子正朝江晚晴的长剑撞上去,吓得魂都没了一半。江晚晴看见慕容熙竟拿祖小余作为兵器,也是吃惊不小,登时撤回长剑,呵斥道:“慕容熙,你竟以活人做兵器,好歹毒的心!” 慕容熙道:“论歹毒,我哪能及你万分之一!”他以祖小余为剑,使出红枫剑法,攻向江晚晴。 原来,慕容熙早在风波里大战一场,又以轻功徒步奔回栖霞山,在山下再次大战一场,纵然神功盖世,也已损耗了不少内力,武功已不似先前那般厉害。他听到江晚晴说霜枫剑法已成,自忖自己此时的功力未必能够取胜,便将祖小余带上山,如若发现苗头不对,便拿祖小余当作兵刃,好令江晚晴处处掣肘。 江晚晴生怕伤到祖小余,见祖小余这柄“剑”唰唰唰地刺向自己,只能用轻功躲闪,虽然手握枫香古剑这等利器,却一剑也不敢出手。 慕容熙见江晚晴一味躲闪,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江晚晴,你的霜枫剑法不是已然大成了吗?为何迟迟不肯出手?”他右手抓着祖小余,朝江晚晴胸口刺去,左手使了枫月掌啸月诀,直劈江晚晴右臂。 江晚晴施展穿枫采露身法,朝左侧翻了个身,避过慕容熙的掌力和祖小余,怒道:“慕容熙,快将这少年放下来,我们好好打个三百回合。” 慕容熙微微冷笑,仍以祖小余做兵刃攻向江晚晴。 祖小余被慕容熙当作剑使,早已被舞得晕头转向,脑袋里嗡嗡作响,胃中酸水泛上喉咙,他一个忍不住,哇地吐了出来。祖小余将口中残余的酸水尽数吐尽,深深吸了一口气,骂道:“慕容熙,我操你姥姥,快将老子放下来!” 慕容熙舞着祖小余这具一百来斤的身子,其实内力损耗极大,但江晚晴被他迫得四处躲避,内力损耗实则更多。慕容熙估摸江晚晴的内力已然损耗了一大半,自己无需再忌惮她,便道:“好,我这就放了你!”右手一扬,将祖小余掷向江晚晴。 江晚晴见祖小余冲来的速度奇快,自己如若躲闪,祖小余势必要在枫林里撞个头破血流不可,她伸出左手,凌空抓住了祖小余左手,微微吐出内力,抵消了慕容熙那一掷的劲道。江晚晴正要撤手将祖小余放下,忽然一股刚猛的内力自祖小余左手掌心传来,攻向自己。江晚晴大吃一惊,连忙运功抵挡。 只见慕容熙左手正抓着祖小余的右手,源源不断将内力灌入,竟以祖小余的身体作为媒介,与江晚晴比拼内力。 江晚晴暗骂慕容熙歹毒,眼下慕容熙的内力在祖小余体内游走,自己须以内力相抗,抵消掉这股内力,才能保住祖小余性命,否则他登时会被慕容熙的内力震碎奇经八脉。 江晚晴方才大耗内力,此时内力仍是稍逊于慕容熙,但她救人心切,倒也激发出一些潜能,并未落于下风。二人两股内力在祖小余体内足少阴肾经附近僵持,谁也奈何不了谁。 慕容熙左手不断催发内力,右手使出枫月掌攻向江晚晴。江晚晴右手握着枫香古剑,使出红枫剑法与他交手。二人分立祖小余左右,左手始终不离祖小余的手,活动范围甚是有限,在这狭窄空间之中过招,斗得更是惊险万分。慕容熙掌风烈烈,江晚晴长剑铿然。 祖小余只觉两股热流源源不断从自己左右两手汹涌而入,好似两条大蛇在自己体内厮杀搏斗,搅得五脏六腑疼痛不堪,奇经八脉仿佛要爆裂开,想要将这股剧烈的痛感嘶吼出来,却连口舌都无法控制。祖小余心道:“今日祖小余爷爷要归天了,好在此处是栖霞山,芷阳姐定会来替我收尸,就不知棺材会用哪种木料。”他这般想着,身上的痛感猛然加剧,登时晕厥了过去。过了一会儿,祖小余受两股内力一激,又醒转过来。如此七八次,醒了又晕,晕了又醒,真可谓生不如死,恨不得能一死了之。 沐芷阳等人在一众栖霞弟子的搀扶下,终于也登上了山。沐芷阳一见祖小余正夹在江晚晴和慕容熙中间,大惊失色,叫道:“老祖!”一旁的刘松泉道:“糟糕,师姐和慕容熙正在用那小子的身体比拼内力。”他被慕容熙打晕,却未受什么致命伤,很快就醒转过来。 沐芷阳惊道:“师父和慕容熙都是绝顶高手,老祖又不会武功,哪受得了他们二人的内力!”她想阻止二人,救出祖小余,但江晚晴和慕容熙这等高手的比斗,她这点微末功夫哪能插得上手,只好站在原地暗暗着急,右手不停地抠着左手,在左手掌心抠出了数个指甲印,也毫无发觉。 刘松泉喝道:“慕容熙,你竟拿这小孩子的身子与师姐比拼内力,莫非不敢与师姐堂堂正正的决斗么?原来你这么没胆子,趁早一头撞死算了!” 江晚晴避过慕容熙一掌,还了一剑,说道:“慕容熙,我们二人同时撤掉内力,放开这个小孩,痛痛快快打一场如何?” 慕容熙心道:“我若不撤手,你们必以为我慕容熙怕了你们。”他冷哼一声,道:“好,我这就撤去内力。”说完这句话,内力陡然一撤。 江晚晴见他撤去内力,也立即撤掉内力。慕容熙使了个枫月掌的揽月诀,将祖小余送到沐芷阳面前。 沐芷阳见祖小余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只道他已死去,热泪登时夺眶而出。她抱起祖小余,靠在自己胸口,只觉祖小余的鼻子里隐隐约约有一缕呼吸,喜道:“老祖!老祖!你快睁眼看看,我是芷阳姐啊!” 祖小余眼皮微颤,挣扎着张开一线,缓缓说道:“芷……阳……姐……你……来了……”头突然一歪,晕倒在沐芷阳的怀里。 第二十九章 春醒万物 天上云朵渐密,月光缓缓堙没,原本明亮如昼的小枫林逐渐暗了下来。阴风呼号,吹得观战的栖霞门人一阵哆嗦。 慕容熙道:“贱女人,快将完整的霜枫剑法使出来看看,待会儿死在我的掌下,可就再也没机会使了。” 江晚晴见祖小余已脱离险境,再无顾忌,长剑一扬,厉声道:“这就让你见识见识!”话音未落,她身形一动,掠到慕容熙身前,手腕一转,枫香古剑自下而上撩向慕容熙的小腹,正是霜枫剑法第一式——“枫叶萧萧”。 慕容熙之前已见识过这一招,斜踏一步,避过来剑,还了一掌,冷冷道:“换点新鲜的。” 江晚晴道:“待会儿有的是新鲜的!”她大喝一声,将霜枫剑法前十五式一一使出,时而直刺,时而横削,时而斜撩,时而劈砍,招招不离慕容熙周身要害。 慕容熙也打起十二分精神,以枫月掌应对,啸月诀、缺月诀、邀月诀、揽月诀尽数用上,一张清秀的脸庞紫得瘆人,头顶腾起一大团白气。 二人身法奇快,围观的栖霞弟子大多功力尚浅,几乎看不清二人在打些什么,只能隐约看见两道人影。唯有刘松泉、颜崖等几人能看清两人的动作,只觉他们斗得甚是焦灼,一时间看不出谁占上风。 沐芷阳抱着祖小余,见他呼吸微弱,忙将自己的内力注入祖小余体内,补足他的元气。待看到他吸纳了自己的内力后,呼吸渐渐有力,脉象也变得平稳,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沐芷阳抬眼望去,只见江晚晴与慕容熙的招式千变万化,轮番陷入险境,却往往能在毫厘之间化险为夷,不由得甚是佩服,目光被二人的武功深深吸引,每每看到精妙之处,就与自己所学武功一一印证,一时间倒忘了自己的师父正在与人生死相搏。 慕容熙与江晚晴又斗了数百招,虽说恨她入骨,却也对她的武功颇为佩服。江晚晴心中同样对他甚是佩服,只是她以长剑对付空手的慕容熙,未免胜之不武。她后退一步,道:“慕容熙,你去借柄长剑,再来与我打。” 慕容熙冷笑道:“在下空手便能胜你,何必用剑?” 江晚晴不禁怒道:“好,你可别后悔。”手中长剑攻得更紧。 二人转眼又斗在一处,一直打到月沉西山,一轮红日自东方缓缓升起。慕容熙的内力终究胜过江晚晴,已渐渐占据上风。他冷冷地道:“贱女人,快撑不住了吧?”突然奋起一掌,打在了江晚晴左肩上。 江晚晴左肩一受内力,登时生出内力相抗,只觉左肩隐隐生疼,倒也未受重伤。但她深知再斗下去,势必会越来越危险,心道:“如此境地,岂不正如隆冬一样险恶肃杀么?隆冬已至,春天不远,正好符合‘春醒万物’的意境。”她朗声道:“慕容熙,接我这招‘春醒万物’试试!”手中枫香古剑突然变了数十个方位,攻向慕容熙。 那日,江晚晴将自己关在房中,苦苦思索霜枫剑法最后一招,以至于茶饭不思,滴水未进。她昼夜未眠地想了两天,却毫无进展,不由得大为烦闷,想略微透透气,便推开窗户。 只见一轮朝阳远挂天边,阳光登时照亮了昏暗的斗室,几只黄鹂正在枫树的树梢上欢快地啼叫。江晚晴浑身被阳光照得暖洋洋的,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空气,猛然间,一个念头跳入脑海:“我为了增强剑法的威力,一味地想从霜枫中提炼萧索肃杀之意,却忘了再漫长的冬天也终将过去,再顽固的冰雪也终会被春风消融,世间万物皆会在春天复苏,这岂不是更为广阔宏大的境界么?我执着于肃杀之意,分明是将自己禁锢于极其狭隘的牢笼中了。” 她想到此处,心中登时生起一股剑意,忍不住抄起枫香古剑冲出房门,立于暖日之中,将心中剑意付诸长剑,舞了起来,只觉心念所到之处,长剑也随之而至,竟是一招绝妙的剑法。 江晚晴不胜欣喜,又将霜枫剑法从头练起,使到第十五式“枫傲霜雪”时,连着使出方才所创的一招,剑意竟十分流畅,挥洒自如。 忽听耳边莺啼鸟啭,娓娓动听。江晚晴抬头望去,只见数百只鸟儿不知何时齐聚于此,落在四周的枫树枝头,纷纷昂首啼叫,似乎颇为欣喜。江晚晴心道:“莫非我方才那一招真舞出了春回大地之感?” 她欣喜若狂,又将一整套霜枫剑法舞了一遍,树梢上的鸟儿越聚越多,枫叶亦是沙沙作响。江晚晴极是满意,将这第十六式命名为“春醒万物”。 此刻,江晚晴将这一招春醒万物使出来,众人只觉暖风拂面,说不出的舒服。身在局中的慕容熙却只觉整个人被罩在江晚晴的剑气之中,浑身气血激荡,仿佛要破体而出,不禁骇然。他施展穿枫采露身法,想要冲破江晚晴的剑气,江晚晴手中的枫香古剑却仿佛黏在他身上一般,无论他如何躲避,长剑始终离他心口一尺之内。 慕容熙眼见避无可避,大喝一声,以攻代守,右掌直劈江晚晴面门。江晚晴的长剑锐不可当,一举刺穿慕容熙的右掌,剑身透肉而出,又刺入了慕容熙心口。慕容熙只觉一丝暖意贯穿心口,脸色登时刷白,他低头望着前胸,只见贴身白衣已染成了红色。 江晚晴见自己终于伤了慕容熙,收剑入鞘,喜道:“我总算赢了你。”忽然脚底发软,差点站立不住,才发觉自己方才已用尽了全力。 慕容熙捂着流血的心口,狠狠地咬着牙,道:“好……好……好一招春醒万物。” 始终默默观战的颜崖一见慕容熙心口被刺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滔天恨意,冲出人群,举剑刺向慕容熙,口中叫道:“慕容熙,我要你偿命!” 江晚晴见颜崖突然冲出,心中大惊,她知道慕容熙尚未就死,仍有伤人的能耐,深怕颜崖有失,急忙横移一步,挡在他的身前。颜崖来不及停下脚步,直直撞上了江晚晴。江晚晴已将近虚脱,被他这么一撞,竟然向前摔出,直扑慕容熙。 慕容熙见天赐良机,立即力灌左掌,奋起全身余力,一掌拍向江晚晴胸口,厉声道:“你也给我死!” 江晚晴不及闪避,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掌,整个人登时如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口中不停地吐血。 “师姐!”“师父!”刘松泉和沐芷阳见状大惊,立时抢出,抱起江晚晴。江晚晴轻轻地摇了摇头,惨然一笑,闭目不动。沐芷阳伸手一探江晚晴的鼻息,发觉已没有气,悲恸之下,当场晕了过去。 慕容熙见江晚晴先于自己而死,忍不住仰天大笑,笑了数声,突然栽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慢慢爬向钟晨鸣的墓碑,颤抖着伸出右手,摸着墓碑上“钟晨鸣”三个字,道:“师……兄……我……来……了……”头靠在墓碑上,也断了气。 颜崖大叫道:“慕容熙!”竟然在慕容熙的尸首上连刺十几剑,刺得他面目全非,一边刺一边道:“爹,娘,慕容熙死了,他死了,你们看到了吗!” “够了!”刘松泉喝止了他,又道:“人已死了,鞭尸又有什么用?”他缓缓走向颜崖,打落他手中长剑,又愤怒地扇了他两个耳光,双手紧握拳头,瞪了颜崖半晌,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 刘松泉恼怒颜崖方才一时冲动,害江晚晴死于慕容熙掌下,但他素知颜崖身背血海深仇,也能理解他的苦处,何况江晚晴已死,他纵然将颜崖千刀万剐,也救不回江晚晴的性命。 颜崖跪在江晚晴身旁,痛哭道:“师父,是我害了你!我对不住你!”刘松泉道:“给我起来,大老爷们,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颜崖抹了抹眼泪,站起来。 刘松泉朗声道:“各位师侄,经过一夜苦战,大家都困顿不堪,都先回房休息,师姐的后事我自会处理妥当。” 一众弟子立在原地哭泣了一阵,便三两成群地回房休息了。 第三十章 掌门遗书 次日清晨,祖小余缓缓醒来,只觉浑身酸痛,想要坐起,却提不起力气。他眼珠子嘀溜一转,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木屋的床上,想来是栖霞派的客房。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刘松泉走了进来,问道:“小伙子,你醒了?”祖小余点点头。刘松泉走到床前,皱着眉头,道:“你被师姐和慕容熙两股内力震伤了肺腑,好在他们二人内力相互抵消,你伤得倒也不重,又吃了我派枫丹白露这等妙药,很快便能痊愈了。” 祖小余见他面容愁苦,浑然没有往日那股大大咧咧的神态,心想:“怎么他见我醒了,非但不高兴,反而皱着眉头?看他这般神情,定是我昏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变故。莫非他们没能制住慕容熙?啊呀,那芷阳姐呢?”忙道:“刘镖……刘师叔,芷阳姐呢?” 刘松泉叹了口气,道:“她见师姐去世,伤心欲绝,晕了过去,到现在也没醒。” 祖小余一听,“啊”的叫了出来,忙问:“芷阳姐不要紧吧?她师父又是怎么回事?慕容熙人呢?” 刘松泉这才想起祖小余对后来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便将慕容熙与江晚晴同归于尽的事说了。 祖小余听说江晚晴死了,心头泛起一阵难过。他虽与江晚晴无甚交情,但见她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昨日又竭力护着自己,对她颇有好感。 刘松泉又道:“眼下师姐仙逝,栖霞派既要料理师姐后事,又要推举新的掌门,事情比鸟毛还多,可不能再节外生枝。你和我沐师侄关系亲密,多去陪陪她,老子是个大老粗,可干不来这种安慰人的活。” 祖小余点了点头,道:“等我能下床了,我马上就去。” 刘松泉拍拍他的肩膀,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门。 祖小余急着去看望沐芷阳,咬紧牙关,挣扎着坐起来,费劲地走下床,脚底一软,摔倒在地。他见房中有一把扫帚,便爬过去,捡起扫帚,撑着自己的身子,步履蹒跚地出了房门。 祖小余见眼前有数十间房舍,房舍之间以曲曲折折的回廊相连,他心想:“不知芷阳姐住在哪一间?”正好语冰抱着几十条白布路过,祖小余连忙拦住他,问道:“这位小哥,芷阳姐的屋子是哪一间?” 语冰打量了祖小余一会儿,认出他是昨日被江晚晴和慕容熙当作角力场的少年,道:“是你啊,你人没什么事吧?”祖小余摇了摇头。语冰道:“那就好。”他指了指一条回廊,道:“沐师姐的屋子就在这条回廊的最后一间。”祖小余道了声谢。语冰又道:“我还要帮师叔料理师父的后事,先去忙了。”便离开了。 祖小余缓慢地挪步到沐芷阳屋子门口,敲了敲门。半晌无人应答,他便推门而入,道:“芷阳姐,我进来啦。” 只见沐芷阳正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屋顶,仿佛有人拿线吊着她的眼珠子。两行清泪正从她眼睛里流出来,枕头上有一大片水渍。 祖小余大为心疼,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芷阳姐,我是老祖,你看看我。” 沐芷阳目光仍是直直的,有气无力地道:“老祖,师父她死了,死了……” 祖小余在沐芷阳梳妆台上找了条手绢,帮沐芷阳擦掉眼泪,道:“芷阳姐,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好受点。” 沐芷阳坐起来,从祖小余手中取过手绢,擦了擦眼睛,道:“姐姐不哭了。” 祖小余笑道:“不哭就好。” 沐芷阳掀开被子,双脚探出床外,一边低头穿鞋,一边道:“这会儿全派上下都在忙着准备师父的后事吧?我也去帮忙。” 祖小余道:“芷阳姐,你多歇一歇呗,栖霞派弟子那么多,不差你一个。” 沐芷阳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师父便如我的亲娘一般,我想多为她尽点心。” 祖小余还想再劝,忽见刘松泉推门而入,喜道:“沐师侄,你可算醒了!” 沐芷阳道:“师叔,你怎么来了?” 刘松泉道:“师叔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沐芷阳道:“什么重要的事?” 刘松泉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和一封书信,将它们递给沐芷阳。沐芷阳接过来一看,这本册子居然是霜枫剑法的剑谱,一时不明刘松泉的用意,又取出书信来读,竟是江晚晴的遗书,命自己接任栖霞派的掌门。沐芷阳惊道:“师叔,这……” 刘松泉叹了口气,道:“我在师姐屋中发现了这两样东西。师姐自知与慕容熙这场决斗凶多吉少,便提前写好了这封遗书,说一旦自己不幸战败,便将栖霞派掌门之位和霜枫剑法传给你。” 祖小余一听沐芷阳将继任栖霞派掌门,心头又惊又喜:“芷阳姐要当掌门了,那老子岂不是也能跟着沾光?” 沐芷阳道:“师叔,我才疏学浅,难以服众,岂能担此重任?眼下栖霞派以师叔辈分最高,掌门之位自然由师叔来坐。” 刘松泉板起脸,叱道:“格老子的,你连你师父的话都不听么?让你当你就当,哪来那么多废话?你尽管当这掌门,栖霞派里谁敢不服,老子第一个劈了他!” 祖小余笑道:“芷阳姐,你就当了吧。以刘师叔的性子,若是当了掌门,天天憋在这栖霞山中,恐怕憋也给憋死了。” 刘松泉拍了下床沿,笑道:“格老子的,没想到你倒是老子的知己。” 沐芷阳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刘松泉见状大喜,道:“明日便举行掌门继任的仪式,沐师侄,你明日可得打扮得好看点。” 祖小余道:“芷阳姐不用打扮也好看。” 刘松泉哈哈大笑,从沐芷阳手中取回那封遗书,道:“遗书且放在我这,明日由我亲自宣读,料想无人敢不服。”他还须主持丧事,便匆匆走了。 沐芷阳将霜枫剑法的剑谱压在枕头底下,穿好衣服,道:“老祖,我去帮忙料理丧事,你回房好好休息。”祖小余感觉身上的疼痛已大为减轻,想必是枫丹白露开始发挥奇效,心想回房也无事,不如也去帮忙,便道:“芷阳姐,我同你一起去。”二人便一同出门。 江晚晴的灵堂设在小枫林,四周的枫树已挂满白布。钟晨鸣的墓碑旁立了一块新的墓碑,上书“栖霞派第三任掌门江晚晴之墓”。刘松泉念及旧情,将慕容熙也葬在小枫林中,只是未设墓碑。 到了时辰,刘松泉领头给江晚晴烧了三炷香,沐芷阳等一众弟子跟着他跪拜。祖小余不懂这些礼节,沐芷阳做什么他便跟着做什么。沐芷阳触景生情,又哭了一阵,祖小余安慰她良久,方才不哭。 江湖中人,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死伤本不稀奇,于这红白之事也不甚讲究,丧事只做了一天,便撤了灵堂,扯下白布,换上红布,准备明日的掌门继任典礼。 回房之后,沐芷阳仍是伤心欲绝,祖小余一直安慰她。直到深夜,沐芷阳已经熟睡,祖小余才推门而出。他毫无睡意,便在栖霞山中信步而行。走到后山,突见刘松泉蹲在地上,手中握着一只红色的瓷瓶,眉头紧锁。祖小余奇道:“刘师叔,你在这里作甚?” 刘松泉道:“我出来散心,在路上捡到了这个瓷瓶,不对劲,老大不对劲。” 祖小余不懂这些陶瓷字画,便问道:“怎么不对劲?” 刘松泉道:“这瓷瓶分明是我收藏的岁寒三友纹梅瓶,本该在我扬州的家中,怎么会到了这里?” 第三十一章 松枯泉涸(上) 祖小余道:“会不会是看错了?兴许只是看起来像。” 刘松泉摇摇头,道:“我家中收藏的珍宝,每一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绝不可能认错。” 祖小余听他说得坚决,也奇道:“那是怎么回事,莫非见鬼了么?” 二人又往前走了几步,见地上有一个青铜爵。刘松泉觉得眼熟,拾起来细细打量。只见青铜爵流上有二菌形柱,腹饰兽面纹,间有三条扉棱,分明是商朝古物。刘松泉惊道:“这……这是我前年才花重金买到的饕餮雷纹爵,我明明将它放在书房之中,怎么会到了这里?” 祖小余心道:“定是有人恶作剧,去你家中偷了这些宝贝,送到这里来吓唬你。”转念一想:“去松泉镖局偷东西,本就不易,再运送到栖霞山来,花的工夫可不小,谁会这么无聊?”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萧安若的姣好面容,顿时哑然失笑,心想:“要她偷东西可以,要让她再给你送回来,她肯定不干。” 刘松泉一手握着青铜爵,一手拿着瓷瓶,继续向前走。走了没多远,又看到了一件形似佛手的玉器,在月光下闪着碧绿的光。刘松泉一眼便认出这是佛手玉花插,乃是自己的夫人放在佛堂里插花所用。他弯腰拾起佛手玉花插,心道:“究竟是何人将这些东西送到了这里,难道是夫人多日不曾见我,想与我开个玩笑?” 刘松泉摇了摇头,又想:“夫人向来持重,不会做这等儿戏。” 祖小余道:“刘师叔,我们再往前走走,看看还没有珍宝。” 刘松泉点了点头,与祖小余两人再往前走,果然又陆续发现了一件唐三彩,一只紫砂壶,两幅名人字画。祖小余见地上有只掌心大小的金蟾,趁刘松泉不注意,捡起来收入怀中,心想:“你的宝贝那么多,我这穷苦老百姓拿你一只小小金蟾,也不算太过分。” 刘松泉每捡到一件宝贝,心里的惊疑就增加一分,想不出究竟是何人所为,也不知对方这么做有何用意。他正在弯腰寻找其它宝物,忽听枫林深处传来一声女子的窃笑声。 这一声来得突兀,祖小余和刘松泉都是一惊,才发觉此间还有别人。又听那女子道:“嘉言哥哥,你瞧,这儿怎么有只狗儿?” 又有一个男子的声音道:“瑶妹,你又在乱说了,分明是两只狗。” “呀,果然是两只狗,可是它们怎么趴在地上闻来闻去的?” “瑶妹难道不知道狗要吃屎吗?它们在地上闻来闻去,自然是在找屎吃了。” “原来如此,你看这条大狗脸上还有道长长的刀疤,看起来好吓人。” 祖刘二人原本以为这一男一女真的是在说狗,待听到“刀疤”二字,才听出对方是在绕着弯骂自己。刘松泉性子急,回嘴骂道:“哪来的狗男女,竟敢辱骂老子。” 那女子道:“啊呀,嘉言哥哥,我们在说狗,怎么这大叔却说我们在骂他,莫非他也是狗么?” 男子道:“不错不错,只是这狗儿比较聪明,能用两只脚走路,不过……” 女子道:“不过什么?” 男子笑道:“不过仍是改不了吃屎的毛病,你看他刚刚不就在低头找屎吃么?” 祖小余听了半晌,只觉两人的声音甚为熟悉,回忆了一阵,突然想起自己当日被刘茫关在柴房里,听到外面有一男一女在说话,便是这两个人。祖小余心道:“我记得那日,这女的扬言要灭了松泉镖局,难道今日就是冲着杀刘松泉来的?乖乖隆地咚,那可不大妙。” 刘松泉听两人一唱一和,明显是冲着自己而来,想必这些珍宝也是二人从松泉镖局偷来的,登时运起内力,朗声道:“两位既然是冲着刘某而来,何不快快现身,躲在枫林之中,莫非是怕了我么?” 那女子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如银铃般好听。她笑了一阵,道:“嘉言哥哥,少主说的不错,刘镖头果然性急。” 那男子笑道:“既然刘镖头已经等不及了,我们也就不吊他的胃口了,这就出去让他瞧瞧。” 只听林中传来一阵枯叶被踩碎的声音,两个人自枫林深处走出来。那男子身高七尺,仪表堂堂,穿着青色长袍,手握一只折扇。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留着一头粉红色的长发,身着黑色长裙,脚穿红色短靴,左手撑着一柄紫色的雨伞,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正笑脸盈盈地看着祖刘二人。 刘松泉见正主终于现身,抱拳道:“在下刘松泉,两位找刘某有什么事,赶紧划下道来。” 那男子微微一笑,折扇一合,也抱拳道:“在下俞嘉言。”那女子笑道:“我叫程瑶光,今天来找刘镖头,也没什么大事,只想请刘松泉帮个小忙。” 刘松泉冷哼一声,道:“小忙?恐怕是大忙吧?” 程瑶光连忙摇摇头,道:“不不不,真的是小忙。” 俞嘉言道:“我们想请刘镖头立颜崖为掌门,以刘镖头在栖霞派的辈分,这正是举手之劳而已。” 祖小余叫道:“那怎么行,掌门之位是芷阳姐的,岂能让给颜崖?” 程瑶光突然板起脸,叱道:“我们同刘镖头说话,哪有你这小子插嘴的份!”右手一抬,衣袖中一道白光朝祖小余面门射去。 刘松泉将手中的饕餮雷纹爵掷出,白光便射在青铜爵上。祖小余这才看清那道白光是张蛛网。青铜爵被蛛网套住,直冒青烟,原本清晰的花纹渐渐模糊,整个铜爵刹那间竟然融化殆尽。祖小余直拍心口,暗暗后怕:“这蛛网要是套在我头上,老子整个头岂不是要化成血水?” 刘松泉道:“星罗蛛网!你们是星宿派的人?” 程瑶光收回蛛网,笑道:“刘镖头好眼力。” 刘松泉道:“星宿派远在西域星宿海,与栖霞派素无瓜葛,为何要来干涉我栖霞派的家事?” 俞嘉言道:“诶,刘镖头此言差矣。四海之内皆兄弟,天下门派是一家,贵派的事就是我们星宿派的事,何来干涉一说?我们少主古道热肠,听说贵派掌门仙逝,特命我们来帮你们推举掌门。那颜崖一表人才,正是掌门的不二人选,刘镖头向来明辨是非,应当不会拒绝我们的建议吧?” 刘松泉心道:“师姐昨日才死,星宿派远在星宿海,却在今日便有所动作,一看便是蓄谋已久,虽不知他们为何要推举颜崖为掌门,但我栖霞派的事,岂容他人置喙。”他哈哈大笑,朗声道:“多谢星宿派少主的美意,只是我栖霞派的新任掌门已有人选,只好让两位白跑一趟了。” 程瑶光右手食指缠着自己的头发,嘟哝着嘴,一双杏目巴巴地望着刘松泉,道:“刘镖头,我一个柔弱的女孩,从星宿海千里迢迢地赶来,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难道你就忍心拒绝人家吗?” 祖小余见她神色,心中不禁凛然:“这女的方才还想杀我,这会儿就装得这么楚楚可怜,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他这般想着,不由自主地往刘松泉身后躲。 刘松泉何等江湖阅历,岂会上一个小姑娘的当,鼻子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程瑶光鼓着脸,又瞪了刘松泉一会儿,嗔道:“刘镖头,你当真不愿答应人家吗?” 刘松泉道:“栖霞派的事,不劳别人费心,两位请下山吧。” 程瑶光忽然高声道:“五哥!”话音刚落,就见枫林里又冲出个人来。来人高大如山,赤着上身,一路直直地冲出来,挡在他身前的树被他一撞即倒。祖小余只觉脚下的土地不停地震动,差点没站稳。 那巨人左右两胁分别夹着一人,走到程瑶光身边,将所夹二人放在地上,一对巨大的手掌悬在二人头顶。 程瑶光咯咯笑道:“刘镖头,这两人你应该认识吧?” 两人面目朝下,躺在地上,那巨人魁梧的身躯又挡住了月光,刘松泉一时辨认不出。忽见其中一人挣扎着抬起头,大声叫道:“爹!快救我!” 第三十二章 松枯泉涸(下) 刘松泉一听是儿子刘茫的声音,惊道:“茫儿,是你?”他此时再看向躺在地上的另外一人,登时认出是自己的妻子,脱口喊道:“夫人!夫人!”刘夫人慢慢抬头,见到刘松泉,叫道:“相公!” 刘松泉见刘夫人披头散发,面容憔悴,毫无往日雍容华贵的模样,大为心疼,忙道:“夫人,茫儿,你们莫怕,我这就救你们。”转头朝星宿派三人怒骂:“格老子的,竟敢抓我妻儿!刘某与你们拼了!”作势便要动手。 “慢着!”程瑶光娇笑道:“刘镖头,我五哥脾气不太好,你一动手,他说不定会将你妻儿的脑袋砸成肉泥,你可要想好哦。”刘松泉心知她所言非虚,只好强忍怒气,紧紧攥着拳头,把手中的珍贵瓷瓶捏得粉碎。 刘茫叫道:“爹,爹,他们……他们杀了我们镖局满门呐!” 祖小余吃了一惊,心道:“龟龟,他们当真灭了松泉镖局?” 刘松泉沉声道:“你说什么?”刘茫道:“爹,昨夜我正在睡觉,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孩儿便起来开门,门一开,就见到……见到整个院子堆满了鲜血淋漓的人头,镖局上下所有的镖师仆人全在其内,一个也不少。”刘松泉双手一抖,道:“之后呢?” 刘茫道:“之后,房梁上突然掉下来一具无头尸首,整张人皮全被剥光了,只剩一堆血肉,孩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缓了半天,才认出那是刘管家。再之后,他们便将孩儿和母亲绑来此处了。” 祖小余见状,心中疑道:“这劳什子星宿派究竟什么来路,灭了松泉镖局满门,又绑架了刘师叔的妻儿,就为了逼他立颜崖为掌门?颜崖和星宿派是什么关系,值得他们这么大费周章?” 刘松泉此刻也有同样的疑惑,不禁问道:“星宿派的朋友们,那颜崖与你们星宿派有何瓜葛,你们费这么大的劲儿,仅仅是想让他当掌门?” 俞嘉言摇了摇折扇,道:“刘镖头,你只管答应就行,别的不用多问。”程瑶光插口道:“你一答应,我们立马放人。” 刘松泉心道:“看你们计划周密,必是在酝酿什么阴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们得逞。”他哈哈大笑,道:“刘某身负师姐遗愿,恕难从命。” 程瑶光笑道:“刘镖头连妻儿的性命都不顾了么?” 刘松泉朝刘夫人道:“夫人,你怕不怕死?”刘夫人毅然地摇摇头,道:“奴家全凭相公做主,相公若为忠义赴死,我自当相随于地下,岂有惧怕之理?”刘松泉拍掌赞道:“好,不愧为我刘松泉的妻子。” 他又问刘茫:“茫儿,你怕不怕死?”刘茫哭着道:“爹,我怕……我不想死……”刘松泉面色一沉,刀疤不住抽动,骂道:“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有什么好怕!”刘茫哭得更加凄惨。 祖小余听到这里,心知刘松泉动了玉石俱焚的念头,急忙趴在他耳边道:“刘师叔,你先假意答应,把人救回来,掌门的事我们再想办法。”刘松泉笑道:“事已至此,还指望他们会放过我妻儿么?” 程瑶光见刘松泉如此硬气,心道:“看来要你屈服是不可能了,你一心求死,本姑娘却不能让你痛痛快快就死了。”她蹲下身,伸出纤纤玉指,抬起刘茫的下巴,笑道:“这位小哥,你们松泉镖局上上下下共计七十八口人,全部是我杀的,你想不想变得和他们一样?” 刘茫见眼前这少女活泼可爱,比自己还小了几岁,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吓得浑身发抖,忙道:“我怕……我怕……你别杀我!千万别杀我!” 程瑶光笑道:“我们有事请你爹帮忙,可是你爹不答应。”她叹了口气,道:“既然你爹不配合,我留着你也没什么用,只好杀了你了。” 刘茫脸色刷白,哭着道:“别……别杀我……别杀我……”他转头朝刘松泉哀求道:“爹,你快答应他们,栖霞派掌门换谁做与咱们有什么关系,你快答应他们,不然他们就要杀了我!” 刘松泉见儿子如此怯懦,喝道:“小兔崽子,说的什么屁话!大丈夫立于世间,岂能屈于淫威,受人胁迫!”刘茫被他一喝,肩膀一缩,不敢答话。 程瑶光笑道:“哎哟,这位小哥,你爹好像不听你的嘛,唉,那我只好杀了你了。”她转头朝那巨人道:“五哥,动手吧,一定要把他脑袋给拍碎,越碎越好。” 那巨人名叫雷五,听程瑶光这么说,便用右掌抓住刘茫的天灵盖,将他整个人拎起来。刘茫吓得不住颤抖,连声告饶。 程瑶光将眼睛瞪得圆圆的,笑道:“小哥,你想要我饶了你么?”刘茫拼命点头。程瑶光食指点着自己的樱唇,道:“嗯——饶你也不难,只要你听我的话。”刘茫点头道:“我一定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照做!” “好呀!”程瑶光从短靴中拔出一把匕首,塞在他手中,道:“那你帮我杀了你娘,好不好?”刘茫惊道:“这……她可是我娘,我……我不……” 程瑶光嘟着嘴,道:“你刚刚才说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照做的,这么快就变卦了吗?”她用右手轻轻抚摸刘茫的脖子,道:“我的手轻轻一扭,你的脖子可就断了哦,你照不照做?”刘茫大骇,匕首掉在地上。 程瑶光笑道:“啊呀,我改主意了,扭断脖子太便宜你了,我要先掀了你十个指甲盖,再挑断你的脚筋手筋,再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你若是疼晕了过去,我就先救醒你,再接着割,割上七天七夜,就是不让你死。”俞嘉言笑道:“瑶妹这个主意不错,听他哀嚎七天七夜,一定有趣得很。” 刘茫脸色惨白,只觉裤裆凉飕飕的,尿正顺着裤子一点一滴往下流。程瑶光脸色一寒,厉声道:“你照不照做?” “照做……照做!”刘茫弯腰捡起匕首,颤巍巍地走向刘夫人。 刘松泉见儿子为了活命,竟然想杀自己的母亲,心中又痛又怒,再也忍不住,拔刀直劈刘茫脑袋,喝道:“你这畜生,我他妈宰了你!” 俞嘉言身形一动,折扇点向刘松泉的腰间,封住了他的穴道。他笑道:“刘镖头莫要心急,安心看着便是。” 以刘松泉的本事,本不会如此差劲,但他关心则乱,竟被俞嘉言轻而易举地制住。刘松泉立在原地,怒眼瞪着刘茫,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刘茫若是被人一刀砍了,他只会庆幸儿子有骨气,但刘茫竟想着弑母活命,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祖小余见刘茫如此孬种,也不禁大为气恼:“他奶奶的,老子与他无亲无故,都替他觉得丢人,他若大大方方地被人杀了,还能落个硬气的名声。” 刘茫颤声道:“娘,我对不住你……可是我……我不想死……”刘夫人道:“好孩儿,只要你能活着,娘死了也没关系,你动手吧。”刘松泉叫道:“小兔崽子,你敢!”刘茫恍若不闻,匕首朝前一送,刺入刘夫人胸口。刘夫人凄然一笑,登时咽气。 刘松泉怒道:“刘某大好男儿,竟生出你这等贪生怕死的畜生!”他热血直冲脑门,竟一举冲破了穴道,扑向刘茫,一刀将他脑袋砍了下来,大喝一声,转身直劈程瑶光。 俞嘉言挥出折扇,打歪了刘松泉的长刀。程瑶光眉目含笑,左手紫伞一收,化作长剑,刺穿了刘松泉的左腹。雷五双掌一拍,将刘松泉拍得脑浆迸裂,随手抓了一块颅骨,放在口中咀嚼。 祖小余看到这血腥的场面,吓得脸色惨白,坐倒在地。 忽听一人鼓掌笑道:“四哥,五哥,七妹,好俊的身手。” 第三十三章 盗取剑谱(上) 祖小余回头一看,来的人竟是颜崖,心头一惊:“他是栖霞派的弟子,怎么会和这帮人以兄弟相称?” 俞嘉言道:“六弟,你隐忍多年,终于报了大仇,四哥在此祝贺你了。”程瑶光娇嗔道:“六哥,你刚刚报了家族的血海深仇,明日又将夺下栖霞派掌门,好事连庄,怎么也没请我吃顿好酒好菜?哼,人家不理你了。”雷五摸着脑袋,咧嘴笑了笑。 颜崖笑道:“七妹,我就知道你要跟我讨好处,你瞧,这是什么?”他摊开掌心,露出一对白银打造的凤纹耳环。 程瑶光哇的叫了一声,拿起耳环,在月光下仔细打量,喜道:“六哥,你挑东西的眼光真不错,我喜欢!” 颜崖道:“七妹喜欢就好!以后想要什么,尽管跟六哥说!” 程瑶光道:“还是六哥对我好,不像嘉言哥哥,天天像个管家婆似的管着我。”说完瞟了俞嘉言一眼。 俞嘉言摇着头道:“我若不管你,你一路上不知道要惹多少祸呢!” 程瑶光哼了一声,道:“惹便惹了,又怕什么?” 俞嘉言道:“中原武林,成名的高手成百上千,还有许多深藏不露的高手隐匿于深山市井之中,随便碰上一个可能就要了你的小命,你真以为你那点功夫能小觑天下高手么?” 程瑶光嘟了嘟嘴,咕哝道:“不是还有你会帮我么?” 颜崖笑道:“四哥和七妹还是老样子,总是斗嘴——话说回来,少主临时改变计划,趁栖霞派内乱之机夺取掌门之位,这一步棋真是妙极了,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俞嘉言道:“少主行事向来神鬼莫测,这次东入中原,那是志在必得的。” 程瑶光道:“六哥见机行事,兵不血刃地弄死了江晚晴,也是一步妙棋,省了我们不少功夫。” 祖小余听到这里,心道:“听他们的意思,这颜崖是星宿派派到栖霞派的卧底?刘师叔说那日颜崖见慕容熙中剑,急冲冲地蹿出去要杀他,结果反而害江晚晴死于慕容熙之手,众人都以为他是被家仇冲昏了头,没想到他竟是有意为之,这份心机不得了。” 颜崖道:“承蒙少主当年救我一命,又教我武功,我在栖霞派潜伏多年,眼下正是为他效劳报恩的时候,我自当尽力而为。” 俞嘉言道:“六弟,少主还吩咐,霜枫剑法凝聚江晚晴多年心血,务必将霜枫剑谱拿到手,他要好好研究。” 颜崖道:“江晚晴一死,我就去她房中翻了个遍,没有找到,恐怕被藏在其它地方。等我找到之后,再飞鸽传书告知你们。” 俞嘉言点头道:“眼下少主已到萧家庄,我们正要赶去与他会合,就不在这里多待了。至于栖霞派接下来的事情如何处理,你自然明白。” 颜崖道:“四哥放心,栖霞派现在群龙无首,明日在掌门继任仪式上,我的手下会提议武功最高者当掌门,我再出手降服争夺者。”他扬了扬手,拿出一柄剑,道:“我在刘松泉的屋子里拿到了枫香古剑,这是掌门信物,有此剑在手,别人更不能有任何异议。” 祖小余心道:“龟龟,原来他们做了这等周密的安排。不过听他们言语,他们并不知道芷阳姐她师父留下了一封遗书。遗书此刻就在刘师叔身上,我可得想办法将它拿到手,再交给芷阳姐,这样她当掌门才当得名正言顺,就不知芷阳姐能不能打赢颜崖。” 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又想:“奶奶的,眼下哪还有命操心这些事。老子今晚不该看的也看了,不该听的也听了,这几个瘪三哪能放过我?跑又跑不掉,九成九要下去给阎王爷当厨子了。芷阳姐,老弟我先走一步了。” 程瑶光瞥了祖小余一眼,笑道:“我倒忘了,这里还有个浑小子,可得杀了灭口才行。”她笑吟吟地朝祖小余走来。 祖小余双脚蹬地,慌乱地往后躲,大声叫道:“这位美女妹妹,我刚刚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你们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你看,我只是个平头老百姓,又不会武功,对你们没什么威胁,何必非要杀我呢?” 程瑶光听他称呼自己为“美女妹妹”,莞尔笑道:“看不出来你小嘴还挺甜。不过,你说你既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什么?那你就是个瞎子聋子咯?我看你这对招子还亮得很,我帮你毁了吧!”说着缓缓抬起右手。 颜崖笑道:“七妹,你们都已动过了手,这小子就交给我来料理吧。” 程瑶光收起右手,高声道:“小子,听见了吗?我六哥会好好照顾你的,祝你好运,嘻嘻。”她同颜崖道了声别,便随俞嘉言和雷五从另一条道离开了栖霞山。 颜崖揪住祖小余的衣领,将他摁倒在地,冷冷道:“兄弟,别怪我心狠手辣,为了不让你坏事,我得杀你灭口。”伸手掐住祖小余的脖子。 祖小余抓住他的手,叫道:“诶诶诶,慢着!你不是想找霜枫剑法的剑谱吗?我知道在哪。” 颜崖眉毛一挑,道:“你说什么?” 祖小余道:“我知道霜枫剑谱在哪,你别杀我,我带你去找。” 颜崖冷笑道:“霜枫剑谱的下落怎么会让你知道,少来诓我。” 祖小余道:“今天白天,我听刘师叔对芷阳姐说,霜枫剑谱上写着:‘唯内力精深者方可修炼,否则剑气反噬,走火入魔,慎之慎之。’他怕你们栖霞派弟子拿到剑谱后,擅自修炼,酿成大祸,就将剑谱藏了起来,为了安全,他还将剑谱一分为三,分三个地方藏匿。我心中好奇,就偷偷跟在他后面,看他将剑谱藏在什么地方。” 颜崖听他说得正经,手中加劲,道:“他将剑谱藏在了哪?快说!” 祖小余脖子一紧,气道:“奶奶的,你想求人办事,就是这么个态度?你先将手松开,我再告诉你。” 颜崖道:“你不说我就掐死你。” 祖小余嘿嘿笑道:“老子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又不吃亏。倒是你,我要是不告诉你剑谱藏在哪儿,你找上十年也找不到。你掐死我好了。” 第三十四章 盗取剑谱(下) 颜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松开手,道:“只要我拿到了剑谱,自然放你一命,你若胆敢骗我,哼哼,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祖小余摸了摸脖子,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颜崖道:“那还啰嗦什么,赶紧走。” 祖小余道:“急什么,又不是急着进洞房。”他缓缓站起身,忽地脚底一软,栽倒在刘松泉的尸首上,急忙伸手探入他衣服,摸出了江晚晴的遗书,收入怀中。这一下动作奇快,且他用身子挡住了自己的手,颜崖丝毫没有察觉。 颜崖面色一寒,道:“你再贫嘴,我一掌拍死你,霜枫剑谱我不要也罢。” “别别别,我立马带你去。”祖小余跳起来,道:“刘师叔将两份剑谱分别藏在两棵枫树底下,这会儿黑灯瞎火的,我看不真切,恐怕不好找。不过另外一份剑谱就藏在一间房舍里,我现在就带你去。” 颜崖心道:“房舍那边人多,他若喊起来,我可不好收拾。”他伸手点住祖小余的哑穴,道:“这样你就无法向人求救了。”祖小余被他看破心思,暗道不妙。 颜崖想了想,仍是不放心,往祖小余嘴里塞了一颗小圆粒,道:“这是星宿派的锥心丹,明日午时,若没有我的解药,毒性就会发作,届时你会心如刀绞,活活疼上十二个时辰,整颗心爆裂而死。嘿嘿,待会儿你只要有任何不老实的举动,解药可就拿不到了。” 祖小余一听,心里骂道:“狗娘养的,竟然喂老子吃毒药。” 颜崖押着祖小余走到栖霞派的房舍,好在所有弟子均已酣睡,没人瞧见。祖小余带他走到沐芷阳的门口,用力挤了挤眼睛。颜崖低声问道:“一份剑谱就在沐师姐的房里?”祖小余点点头。 颜崖心道:“她的武功并不弱我太多,我若进去找剑谱,一旦被她发觉,没个几百招制不住她,她若喊起来,再给我扣个入室非礼的罪名,我可解释不清楚。”他道:“小子,你进去拿剑谱,我在外面瞧着,你如果敢向沐芷阳通风报信,小心明日毒药发作而死。” 祖小余点点头,拍了拍胸膛,叫他放心,轻轻推开了沐芷阳的房门。一进门,就见沐芷阳正安详地睡着,一头乌发披散在枕头上。他寻思:“我若推醒芷阳姐,恐怕没等我比划清楚前因后果,颜崖那瘪三就发暗器把老子弄死了,就算老子侥幸没死,芷阳姐替我出头教训他,也未必能胜。”他心念一转,想到:“老子这回凶多吉少,是死是活我自己一人担着,可别连累芷阳姐。” 他蹑手蹑脚走到沐芷阳的梳妆台前,眼角余光瞥见颜崖正在窗外窥视自己,左手假意在桌面上摸索,右手偷偷在桌腿上用指甲盖刻了个“颜”字,想刻“崖”字,却想不起这个字怎么写,暗骂自己读书太少。他略去崖字,刻了个“反”字,又刻了个“跑”,心想:“芷阳姐冰雪聪明,明日起床看见,自然明白是颜崖造反,要她逃跑的意思。” 沐芷阳突然翻了个身,将棉被搂得更紧。祖小余见霜枫剑谱就压在沐芷阳身下,有一半悬在床外。他暗道:“我若不给颜崖一点真货,肯定活不过今晚,但也不能全都给他。”他轻轻挪到床边,有意无意地用身子挡住颜崖的视线,手指轻轻一钩,剑谱便落在了他手里。 祖小余急忙将剑谱撕了几页下来,又将怀中的掌门遗书夹在剩下的剑谱里,塞到沐芷阳的被子里,再蹑手蹑脚溜出了房门。 颜崖见他得手,喜上眉梢,夺过剑谱,只见封面写着“霜枫剑法”四字,赶紧翻开瞧了瞧,果然是江晚晴的笔迹,但只有七八页,便问:“怎么只有这几页?” 祖小余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无法说话。颜崖拎着他,出了房舍,回到后山,拍开他的哑穴。祖小余道:“那我怎么知道,刘师叔将剑谱一分为三,兴许分得不匀,这一部分正好就几页。我没骗你吧,你明天可得给我解药。” 颜崖又翻了翻剑谱,道:“上面怎么没写‘唯内力精深者方可修炼,否则剑气反噬,走火入魔,慎之慎之。’这句话?这等警示之言,理当写在扉页。” 祖小余道:“鬼才知道,我又没亲眼看过剑谱,这句话我是听刘师叔念的,说不定是写在最后一页,等找到了剩下的两份剑谱,自然清楚。” 颜崖拍了拍祖小余的肩膀,道:“你帮我找到剩下的两份剑谱,我不但给你解药,还立刻放你下山,绝不伤你性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找剩下的两部分。” 祖小余心想:“嘿嘿,当我祖小余是三岁小孩么,等你拿到全部剑谱的时候,就是老子的死期。何况那剑谱都在芷阳姐房里,又不是真的埋在什么枫树底下,能找到就见鬼了。老子先跟你墨迹墨迹,能拖一会儿是拖一会儿。”他抬头伸了伸拦腰,打了个哈欠道:“这会儿已是后半夜,转眼就要天明,我困得要命,你难道不困么?不如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找。” 颜崖道:“恐怕你不是困,而是压根找不到吧?” 祖小余板起脸道:“老子已帮你找到了一份剑谱,你还不信我?好好,老子不伺候了。”他伸长了脖子,道:“来,一剑把我砍了,反正你说我不知道剑谱在哪,留着我干什么。” 颜崖见他如此决绝,反而犹豫了起来:“他刚刚帮我找到了一份剑谱,的确不假,他说他清楚另外两份剑谱的下落,想必也是真的。”他望了望天,月正西落,心知明日掌门继任典礼还有大事要办,自己也需养足精神,霜枫剑谱的事暂时搁置也无妨,便道:“好,我便让你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找剑谱。” 祖小余笑道:“这还差不多,睡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颜崖嘿嘿一笑,伸指点在祖小余太阳穴上。祖小余只觉眼前一黑,就睡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掌门之争(上) 一线阳光照在祖小余眼皮上,他半梦半醒,头疼欲裂,仿佛前一晚喝了个酩酊大醉。他努力睁开眼睛,入眼的均是木板,自己竟然被关在一个木箱里。他想挪动身子,却发现被绑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祖小余心道:“奶奶的,颜崖这龟孙子,连个觉都不肯让老子睡安生,竟把我关在这小木箱里,不知这木箱又放在什么地方?”他想大声呼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才知道被点了哑穴。 忽听数人的脚步朝这里走来。一人说道:“快点搬,今日可是掌门继任典礼,得把台子搭得风光点。”另一人道:“齐师兄,台子不是昨天就搭好了么?干嘛今日还得折腾?”又有一人道:“对啊,大清早的,也不让人睡个好觉。”祖小余听到“齐师兄”,才想起最早说话那人,叫作齐强。 只听齐强骂道:“颜师兄说台子太小,得扩大点,你们照做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快搬!”接着便响起一阵搬动东西的声音。齐强又骂道:“你们小心点,这可是颜师兄的房间,你们别打破了东西。” 祖小余心道:“原来这里是颜崖的房间。”他脑袋突然一震,所在的木箱也被人抬了起来。 “见鬼了,这个木箱怎么这么重?” “谁知道,照搬就是了,省得又被骂。” “也是,走吧。” 祖小余只觉摇摇晃晃的,被两个人抬着走了。木箱上的缝隙时明时暗,走了一会儿,祖小余终于被放了下来。 “行了,就搁着吧。” “走走走,再睡个回笼觉去。” “走。” 祖小余心道:“老子方才白白坐了次轿子,倒也不亏。”他又挣扎了一阵,发现手脚仍是无法动弹,便放弃了。 过了一会儿,木箱外陆陆续续响起了脚步声,闹哄哄的。又过了一会儿,只听一人道:“各位师弟师妹,今日的掌门继任典礼由三师叔主持,等他来了再开始,大家稍安勿躁。” 祖小余听出是沐芷阳的声音,登时急了:“我不是提醒芷阳姐赶紧跑吗?怎么她仍是来了,难道没看到我刻的字?”他摇了摇头,又想:“芷阳姐性子烈,她就算看到了我刻的字,也还是要来的。” 祖小余只觉那一线阳光从自己的左脸缓缓移到了眼睛,想必已过了许久。一众栖霞派弟子久等刘松泉不至,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刘松泉去了哪里。祖小余暗笑道:“你们若想等刘松泉,再等一百年也等不到。” 忽听一人高声道:“各位同门,眼下已是正午,三师叔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既然他今日没有出现,不如我们将掌门继任典礼推迟,等三师叔回来,我们再择日重办。”一众弟子多数附和。 祖小余听出是颜崖的声音,心道:“这孙子明明急着当掌门,非得这么装模作样的。” 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人高声叫道:“沐师姐,颜师兄,不好了,不好了,三师叔死了!”话一出口,一片哗然。 沐芷阳急忙问道:“齐强,你胡说什么!” 齐强道:“师姐,千真万确啊!今日轮到我和语冰巡视后山,我们在后山发现了三师叔的尸首,语冰在那守着,我先回来报信。” 沐芷阳急道:“走,大家过去看看!”紧接着响起一阵脚步声,想来所有的栖霞弟子均赶往了后山,小枫林里登时寂然。 祖小余被困在木箱逼仄的空间里,方才能听见人声时还不觉有他,此时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登时焦躁难耐,又气又急。好在过了一会儿,栖霞派的人便都回来了。 只听沐芷阳怒道:“何人如此猖狂,竟跑到我们栖霞派的地盘上来杀人!我一定要为三师叔报仇!”祖小余听出她话里带着哭腔,心里也一阵难过。 颜崖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才过了一夜,三师叔竟然就遭此横祸。我方才细细验看了师叔的尸首,身上有三种不同的伤,且伤口极是怪异,我从未见过这种武功,若想找寻真凶,恐怕得费点功夫。” 沐芷阳道:“语冰语心,你们带十个弟子下山查访,若有消息,迅速飞鸽传信给我!颜师弟,我们也分头下山查找线索。” 颜崖道:“师姐,你莫要着急,眼下……” “三师叔被人杀了,我能不急吗!”沐芷阳呵斥道。 颜崖道:“师姐,为师叔报仇,自然刻不容缓。但报仇一事,须有人主持大局,栖霞派也不可一日无首,我们须得先推举一位掌门,再料理报仇之事。” 齐强附和道:“颜师兄说得对,三师叔遭奸人杀害,我们急需推举一位新掌门,好统领全派,为三师叔报仇。” 沐芷阳道:“颜师弟说得有理,方才是我太冲动了。” 语冰道:“偌大的栖霞派不可群龙无首,我同意二位师兄的看法。” 语心道:“不过,应当由谁来当掌门呢?” 此话一出,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祖小余听到了好几个名字,推举沐芷阳和颜崖的最多。 “大家听我说。”沐芷阳朗声道。众人静了下来,等着沐芷阳说出下文。沐芷阳接着道:“其实,师父她在与慕容熙决斗前,就已经写好了遗书,将掌门之位传给我,你们看!”话音一落,便响起了阵阵惊呼,有人欣喜,有人不忿。 祖小余虽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也能猜到沐芷阳定是亮出了掌门遗书,心中一喜:“那封遗书还是我设法送给芷阳姐的,她若顺利当了掌门,我可是大功臣,到时候给我封个栖霞派管家当一当,一定神气得紧。”转念又想:“颜崖蓄谋已久,也不知芷阳姐一个人能不能应付得来。” 沐芷阳道:“师父的遗书在此,在下虽不才,却也不好违背师父遗命,不知各位师弟师妹可有异议?” 语冰道:“师姐入门时间最久,平时又最关爱师弟师妹,你来当掌门,我们都服气。”语心也道:“师姐,我也支持你。”有不少弟子都纷纷赞同。 “慢来!”齐强叫道:“语冰师弟,你服气便说你服气,可别加个‘都’字,在场的一众弟子可未必人人都服沐师姐。依我之见,颜师兄仪表堂堂,武功高强,年龄最长,江湖阅历和为人处世都远胜其他人,这掌门之位应该由颜师兄来当,才算得上众望所归。”一时又有不少人高声附和。 祖小余心道:“好啊,看来颜崖这几年在栖霞派培植了不少狗腿子,这齐强想必就是他的心腹,马匹拍得啪啪响。” 颜崖高声道:“齐师弟之言委实让我汗颜,颜某当不当这掌门,其实本无所谓,更谈不上众望所归。只是……沐师姐,刘师叔昨日当面将枫香古剑赠予我,命我继任栖霞派掌门,不知为何变为由你担任了?”忽听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他接着道:“众位师弟师妹请看,这是不是枫香古剑?” 第三十六章 掌门之争(下) “不错,这确是枫香古剑!”有不少人异口同声地道。 祖小余心想:“枫香古剑又如何?还能胜得过掌门遗书么?” 只听沐芷阳哈哈笑道:“颜师弟,你的枫香古剑货真价实,难道我手中的掌门遗书就有假么?在场的各位,你们仔细看看,这是不是师父的笔迹?” 齐强呵呵笑了两声,道:“师姐,你这就强人所难了,我们习武之人,对这舞文弄墨的事情本就不熟,能提笔写几个字就不错了,哪有辨认字迹真伪的本事?万一看走了眼,我们小辈哪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沐芷阳沉声道:“齐师弟,你的意思是说我手里的遗书纵然是假的,你们也看不出来是么?” “不敢不敢。” “哼,既然如此,我们便去请一些工于书法的文人前来辨认,专门请德高望重,又与栖霞派毫无瓜葛的,这样你们便无话说了吧?” “那倒不必,”齐强又道:“沐师姐的话,我向来是信得过的。只是……颜师兄手里这柄枫香古剑历来就是掌门信物,大家也都认得,恐怕要比沐师姐手里的遗书更可靠那么一星半点。” 沐芷阳冷笑道:“栖霞派的规矩只说枫香古剑归掌门所有,可没说手持枫香古剑的就是掌门。再说,三师叔传枫香古剑给颜师弟时,又有谁见到了?焉知不是颜师弟自己偷来的?” 颜崖打了个哈哈,道:“沐师姐,颜某虽然称不上英雄好汉,但向来光明磊落,这等偷窃之事,就是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屑于做的。”齐强也道:“师姐,我们就事论事,可别乱扣帽子。” 语冰语心异口同声道:“师父的遗命重于枫香古剑,我们支持沐师姐当掌门。”又有一些人反驳道:“遗书真假尚未可知,我们支持颜师兄当掌门。”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祖小余暗骂:“就依芷阳姐之言,去请人来鉴定遗书真假,不就清楚了么?颜崖的人分明是想把场面搞乱,待会儿定会逼芷阳姐比武决出掌门。” 齐强高声喝道:“各位师弟师妹,听我一句。”人群安静下来。齐强道:“眼下师叔惨死,我们急于查明真凶,为师叔报仇,一刻也耽搁不得,沐师姐提议请人验明遗书真伪的法子太费时日,我以为不妥。依我之见,沐师姐的遗书与颜师兄的枫香古剑正好扯了个直,我们习武之人,以武为本,不如沐师姐与颜师兄比试一场,谁胜出,谁就当掌门。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好,我赞成!”“我也赞成!”“比武决出掌门!”“比武比武!”众人一听比武夺帅,均是双手赞成,热情高涨。 齐强又道:“颜师兄,比武夺帅,你没异议吧?”颜崖道:“只要沐师姐不嫌弃,我自然乐意。”齐强又问:“沐师姐,敢比武吗?” 祖小余心中怒道:“好阴险的小贼,你这么问,芷阳姐自然答应了。” 果不其然,沐芷阳怒道:“比武便比武,有何不敢!” 齐强拍手道:“好!我们这就比武夺帅,双方点到为止,不得伤人性命。无论谁胜,在场所有师弟师妹都不得有异议,都要服从新的掌门。”众人齐声道:“那是自然。” 祖小余听见有几块木板吱呀作响,想来沐芷阳和颜崖二人上了擂台。颜崖笑道:“沐师姐,请了。”沐芷阳道:“颜师弟,请。”只听长剑出鞘,木板被踩得吱吱呀呀。祖小余看不见战况,心急如焚,深怕沐芷阳输给颜崖。 台下有人道:“你们看,沐师姐的轻功又精进了,真是厉害。” “沐师姐的红枫剑法也变得更炉火纯青了,据说沐师姐上次下山和峨嵋派的人交过手,想必多了不少体会。” “哼,那有什么?沐师姐会的,颜师兄样样都会,样样都更强。” “哪里更强?你看,沐师姐连出三剑,已将颜师兄逼到了擂台边上。” “颜师兄不是用穿枫采露避过去了么?这会儿可是沐师姐被逼得连连后退。” 祖小余听说战况如此焦灼,一颗心扑通狂跳。头顶上的木板突然被踩得凹了下来。只听沐芷阳道:“颜崖,老祖在哪?从实招来!”祖小余闻言,恨不得马上大叫一声。 颜崖似乎愣了一下,答道:“你说那个祖小余么?嘿嘿,没想到竟然被你察觉了。” 沐芷阳道:“你杀了他?” 颜崖笑道:“你打赢我,我就告诉你。” 只听长剑铿然相交,沐芷阳冷笑道:“你觊觎这掌门之位很久了吧?昨夜还去我房间里盗取霜枫剑法的剑谱。哼,老祖要是有事,我宰了你!” 颜崖道:“你没这个本事。” 沐芷阳大喝一声,道:“看招!” 长剑相交的声音越来越急,忽听颜崖喝道:“着!”祖小余只觉一道剑气刺穿了自己所在的木箱,惊出一身冷汗。台下登时响起了喝彩声。“颜师兄刺中了沐师姐的肩膀!”“颜师兄胜了!”“颜师兄是新掌门!” 祖小余大惊失色:“龟龟,芷阳姐输了?” 沐芷阳叫道:“好小子,你作弊,刚才最后一招不是栖霞派的武功。” 颜崖轻声道:“沐师姐,刚刚可没说只能用栖霞派的功夫啊,哈哈,承让了。”他清了清嗓子,又道:“各位,在下侥幸胜了半招,这新的掌门,暂时就由在下接任了,在下定会替三师叔找回公道,令栖霞派发扬光大的。” 齐强拍手道:“好,在下谨遵颜掌门号令。”其余众人齐声道:“谨遵颜掌门号令。” 颜崖又道:“沐师姐,你受了伤,先好好休养休养吧,回头要替三师叔报仇,可还要仰仗你相助呢!来人,扶沐师姐回去休息!”沐芷阳重重地哼了一声。 祖小余大为着急:“奶奶的,这孙子夺了掌门之位,恐怕要杀了芷阳姐以绝后患,评书里都是这么说的。”他用力一挣,竟轻而易举地挣开绳索,原来绳子已被方才那道剑气削断了。 第三十七章 有洞伏念(上) 祖小余从木箱里翻出来,猫腰躲在擂台底下观望。只见一些弟子簇拥着颜崖,纷纷向其道贺,希望颜崖日后能多多照顾,那些与沐芷阳交好的弟子则悻悻地离开。祖小余张望了半天,四处看不见沐芷阳的身影。 祖小余心道:“待会儿颜崖这瘪三一回过神,又会来害老子,我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再慢慢查访芷阳姐的下落。”他趁人不注意,从擂台底下溜出去,跑进了枫林里,一直跑到听不见人声才停下。 栖霞山层峦叠嶂,枫林森森,想找一个人,就如大海捞针一般。祖小余靠在一棵大树上喘着气,心想:“我的安全一时半会儿不打紧,但是芷阳姐的处境恐怕不大妙。”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摸了摸干瘪的肚子,骂道:“奶奶的,老子几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我先填饱肚子再说,要不一会儿脚软了反而坏事。” 祖小余又往枫林深处走了一阵,忽然见到一片清湖,湖面上落满了枫叶,一半火红,一半碧绿,几只野鸭正在悠闲地戏水。祖小余喜道:“照啊,就烤你们这几只野鸭来开开荤。”转念一想:“我一生火,岂不就暴露行藏了?这野鸭腥得很,若是生吃,我可下不了口。”他朝湖里吐了口痰,颇为不爽。 好在湖边长了一棵火棘,枝叶茂密,一颗颗饱满的红果子压弯了枝头。祖小余摘了许多火棘果吃,入口酸酸甜甜,倒也颇为美味。他一口气吃光了一整棵树的果子,打了个饱嗝,躺在湖边的草坪上晒太阳。 望着头顶飘过的白云,他喃喃道:“一个月前,老子还是太白楼第二号厨子,一天得干七个时辰的活,掌柜的和小姐还老是克扣我工钱,还有那个负责买菜的小二,经常中饱私囊,买些边角料回来,害老子好几次差点失手做不成菜。 “不过,每天打烊后去听听杨老头说评书,再向大师傅学一学厨艺,小日子过得还挺舒服。大富大贵是不可能了,但好歹饿不死,也没现在这么多破事。” 祖小余突然想到了岳飞,想到了鲁智深,想到了孙悟空,想到了很多人。过了良久,他霍地跳起来,摸着自己的胸口道:“龟龟,这会儿什么时辰了?颜崖那瘪三喂我吃了劳什子锥心丹,解药还没给老子呢?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祖小余望了望天色,估摸着已近午时,心脏倒还没什么异样。他寻思着:“我若回去找颜崖讨解药,他定要逼我帮他找剩余的两本剑谱,老子又给不出来,何况昨晚我亲眼目睹他们杀了刘师叔一家,他本来就要杀我灭口。”他捋清此节,心知自己一旦落在颜崖手里,横竖是个死,有没有解药倒也没什么要紧了。 祖小余回忆了一阵,心想:“我记得颜崖昨晚说锥心丹发作时,我会活活疼上十二个时辰才死,哼,那我就在这十二个时辰内,救出芷阳姐,日后芷阳姐自会替我报仇。”他拍了拍屁股,便沿着来路往回走。虽是立下了豪言壮志,但心中仍不免害怕,不知毒药发作起来会有多疼,一路上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心脏。 祖小余回到小枫林,只见这里空无一人,擂台和红布也拆得一干二净。祖小余眼珠子滴溜一转,心想:“这会儿毫无头绪,不如先去房舍那边,那里人多口杂,说不定能听到一些消息。” 祖小余偷偷摸到房舍,许多栖霞弟子正在午休,鼾声四起。他找到沐芷阳的房间,趴在窗户上听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轻轻戳破了窗户纸,见房间里一片狼藉,箱柜大开,显然有人翻箱倒柜找什么东西。祖小余心想:“定是颜崖进来找过霜枫剑谱。不知芷阳姐有没有将剩余的剑谱藏好,若被颜崖拿到手,那可大事不妙。” 忽听走廊传来人声,祖小余急忙推门而入,躲进了沐芷阳的房间。只听一人道:“你说,怎么老是我们俩被派来干这种苦差事,妈的。”另一人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办法?谁让我们入门晚又好欺负呢?” 祖小余听出这俩人正是早上搬木箱那两个人,声音似乎是从走廊另一头传来,他将窗户推开一条缝,挤着左眼朝右张望,只见两个腰佩长剑的人坐在台阶上,一人瘦削,一人肥胖。 那肥胖的道:“丁一,我看这回颜师兄是铁了心要整死沐师姐了,早上说要送沐师姐回去休息,谁知中途变卦,直接将她关入了伏念洞,伏念洞呐!” 祖小余心道:“伏念洞?那是什么鬼地方?”竖起耳朵,深怕漏听一句。 那叫作丁一的瘦子道:“牛二,这伏念洞究竟是什么地方?” 牛二咦了一声,道:“你身为栖霞弟子居然不知道伏念洞?”丁一摇摇头。 牛二道:“告诉你吧,伏念洞专门用来关押背叛师门,欺师灭祖的栖霞弟子,据说进去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颜师兄……不对,颜掌门以沐师姐伪造遗书为罪名,将沐师姐关了进去。唉,师姐这回完犊子了。” 祖小余听牛二说得严重,心想:“妈的,这伏念洞岂不是比衙门大牢还可怕?老子才不信,定是牛二胡吹大气。” 丁一道:“这伏念洞里面有何玄机?为何没人能活着出来?” 牛二道:“那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进去过。” 丁一笑道:“你瞧,牛皮吹破了吧?” 牛二板起脸道:“谁说我吹牛!几年前,你还没入派时,师父抓到过一个星宿派的奸细,就关进了伏念洞,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肯定是死在了里面。” 丁一面带惧色,道:“那伏念洞在什么地方?” 牛二低声道:“据说在碧云亭附近,需要打开机关暗门,才能进去。” 祖小余心道:“还得打开机关暗门?龟龟,老子哪有这种手艺?”他不懂武功,要从栖霞派救人,本就不易,又听说沐芷阳被关在布有机关的伏念洞中,救人之事更是渺茫,一颗心登时凉了半截。 牛二又道:“别扯这些话了,小心被颜师……颜掌门听见,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丁一点了点头,道:“掌门吩咐我们抓那个姓祖的小子,我们还是赶紧找吧。” 祖小余一听他们奉命抓自己,急忙关了窗户,呼呼喘气。 牛二道:“一说这个我就来气,这鸟栖霞山这么大,就派我们两个人去找人,还不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丁一低声道:“颜掌门怕弄出太大动静,我们人言微轻,照做就是,走吧!”声音越来越小。 祖小余轻轻推开窗,见二人已走远了,便推开了房门,直往栖霞山碧云亭而去。 第三十八章 有洞伏念(下) 到了碧云亭,祖小余见四周均是密密麻麻的草木,没见什么山洞。他念着丁一牛二两个人说的话,便四处瞎摸,看能不能碰巧打开机关。折腾了半天,毫无收获,只把自己累得满头大汗,正坐在亭子里的石桌上骂娘喘粗气,忽听山道上传来了脚步声,祖小余急忙闪到了一个大石头后面。 只见齐强手里提着个食盒,走上了碧云亭,把石桌的桌面转了一圈,石桌突然向左移了三尺,露出个黢黑的地洞来。祖小余心道:“乖乖隆地咚,原来机关在这,这地洞便是什么伏念洞了?”眼见齐强走入地洞,石桌登时复原,看不出半点挪动过的痕迹。 祖小余蹿到亭子里,寻思:“不知道这里面什么情况,我若贸然跟着下去,搞不好白白搭上一条命。我先在这里等他出来,再进去救芷阳姐。”他附耳趴在地上,隐隐约约能听见底下有人在叫喊,叫了好一阵方才停歇。他估摸齐强将要出来,便躲回石头后面。刚躲进去,就见石桌移位,齐强从伏念洞走了出来,祖小余见他手里的食盒原封不动,心知芷阳姐不肯吃他们的东西。 等齐强走下山,祖小余才出来,依样画葫芦地把石桌的桌面转了一圈,石桌果然应声而动。他抚掌道:“老子也有会开机关的一天。” 祖小余沿着石壁上的一道楼梯下去。只听一人骂道:“他妈的,你又回来干嘛?姑奶奶说了,要剑谱没有,要命一条!”祖小余叫道:“芷阳姐,你果然在这!”沐芷阳惊道:“老祖?你怎么来了?太好了,你安然无恙!” 祖小余道:“我先走到你那里,我们再细说。” 伏念洞里不见天日,好在石壁上点了几盏长明灯,祖小余借着微光,朝沐芷阳声音传来的方位跑去。跑到伏念洞最深处,只见沐芷阳被几条锁链锁在石壁上,两道目光从凌乱的头发里直射出来。 “芷阳姐!”祖小余气血直冲脑门,朝沐芷阳冲去,却一头撞上了精钢所制的铁栏,登时头晕目眩。 “老祖,你没事吧?”沐芷阳叫道。 “放心,我没事。”祖小余爬起来,突然看见沐芷阳的脚边有一具白骨,吓得失声惊呼。 沐芷阳叹了口气,道:“这是本门的一位前辈,当年因为背叛师门,被关入伏念洞,直至老死。” 祖小余抓住铁栏,拼命往外掰,叫道:“芷阳姐,我救你出去,我可不能让你也变成白骨。” 沐芷阳摇头道:“老祖,我早上起床,见你在我房中留了字,又撕掉了几页剑谱,便猜你受了颜崖的胁迫,四处找你又找不着,还以为你……你被颜崖害了。你既然没事,就赶快下山,千万不能再落入颜崖之手,否则他定然不肯放过你。你不用担心姐姐,姐姐自有脱身之法。” 祖小余心道:“若有脱身之法,这名栖霞派前辈也不会变成白骨了,芷阳姐又来诓我。” 沐芷阳又道:“颜崖自入派以来,待人温和,不争不抢,颇受师父青睐。我只道他会对栖霞派忠心耿耿,没想到竟有谋夺掌门的野心。” 祖小余道:“芷阳姐,你还不知道,颜崖的野心远不止谋夺掌门这么简单。”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刘松泉一家被杀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沐芷阳大叫道:“你说什么!师父竟是被颜崖故意害死的?师叔竟是死于星宿派之手?他妈的,星宿派这些畜生有何图谋!”她怒火中烧,奋力挣扎,身上的锁链当啷作响。挣扎了半天,想到自己被囚于此处,无法为师父师叔报仇,心头一悲,眼眶顿时红了。 一颗眼泪滴在冰冷的地上,在这幽深的地洞里,竟敲出了回声。 祖小余叫道:“芷阳姐,你别哭。我去偷钥匙,回来把你救出去,我们再找机会报仇,打得他们满地找牙,连妈都不认识。” 沐芷阳被逗得破涕为笑,道:“你知道钥匙在哪么你就偷钥匙!” 祖小余道:“是不是在齐强那瘪三的身上?” 沐芷阳心想:“老祖一心要救我,我就算不告诉他钥匙的所在,他也会四处去找的,反而徒增危险。”便道:“那小喽啰哪会有,钥匙自然在颜崖手上,就是那柄枫香古剑。” 祖小余心道:“还有用剑作钥匙的?倒也有点意思。”他伸手在铁栏上摸索到一个钥匙孔,形状果然有几分像剑萼,便道:“好,芷阳姐,你且在这里等我,明日午时之前我一定会回来。” “老祖!”沐芷阳叫住祖小余,关切地道:“你可小心点,千万不要勉强,若是不成,你就自顾自逃下山,该当厨子就当厨子,不用管我。” 祖小余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芷阳姐还不知道我被颜崖喂了毒药,活不过明日午时。”他笑道:“放心吧,就颜崖那点手段,老子玩死他。” 祖小余离开牢房,回到通向地面的楼梯底下,正想往上爬,忽听上面有人喊道:“丁一,你快来看,这儿有个地洞。”祖小余听出是牛二的声音,急忙闪到旁边阴暗的地方,暗骂自己大意,进了伏念洞后忘记将石桌复位。 只听丁一道:“这里不是碧云亭吗?这地洞该不会就是伏念洞吧?”牛二道:“亲娘诶,肯定是这里。”丁一的脑袋探进地洞里望了望,回头道:“牛二,想不想下去瞧瞧?”牛二道:“瞧个屁,抓那个姓祖的小孩要紧,这个洞咱们就当没看到,不然被颜掌门看到了,指不定拿我们怎么着呢。” 丁一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大的块头,胆子这么小,该不会是怕黑吧?”牛二道:“谁怕黑了,找人要紧,走吧!”丁一道:“你觉得这地洞为什么会这么大开着?我猜一定是那姓祖的小子误打误撞开了机关,想救出沐师姐,这会儿说不定人还在里面,咱们进去正好逮个正着。” 祖小余听得心惊胆战:“这地洞总共就这么大,他们要是真的进来搜一圈,老子能跑到哪去?” 牛二又道:“那你自己进去,反正那小子不会武功,你一个就够了。”丁一道:“好啊,等抓到了他,功劳可就归我一个人了。”牛二道:“那可不行,妈的,下去就下去,闪开。” 祖小余只觉洞口的光亮陡然一暗,牛二那肥胖的身躯已沿着楼梯爬了进来。 第三十九章 虚张声势(上) 祖小余暗道糟糕,心念急转,想到:“这牛二胆子小,受不过丁一的激将才跑进来,我索性再吓他一吓,说不定有奇效。”他压低了嗓音,缓缓道:“哪来的毛头小子,竟敢来我的伏念洞撒野?” 牛二正在爬楼梯,突然听到这苍老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脚底踩空,一头摔在了地上,疼得嗷嗷大叫。 祖小余见计谋一举奏效,心中暗喜,又压着嗓子道:“看你的武功路数,应该是我栖霞派的弟子,念在你年幼无知,我饶你一命,速速离开,休要碍我的眼。” 牛二挣扎着爬起来,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想:“我明明什么武功都没使,这位老者竟然就能认出我的武功路数,这武功可高得吓人。”他想起在栖霞弟子中广为流传的“没有人能活着离开伏念洞”的传言,不禁猜想:“莫非那些人都是这位老者杀的?”登时大骇,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磕头道:“前辈饶命,前辈饶命!我……我……我见地洞的洞口开着,心里好奇,就闯了进来,我该死,我该死!”只听啪啪两声,牛二竟自己扇了自己两个大耳光。 丁一还在上面,听不见祖小余的声音,只见牛二又是跪地又是扇耳光,不禁一头雾水,叫道:“牛二,你干嘛呢?” 牛二仰头叫道:“你他娘的闭嘴,你可把我害惨了!这伏念洞简直要人命,你快退回去,别下来!” 丁一笑道:“你一定是害怕了,不敢往里走,想把我也吓回去,我偏不上你的当。”说着便踩着楼梯往下爬。 祖小余心道:“看来老子得再吓唬吓唬你们。”冷笑了几声,对牛二道:“看来你这同伴不愿买我老头子的账,嘿嘿,既然如此,方才说要饶你一命的话,我便收回。” 牛二一听祖小余不愿饶恕自己,惊恐万分,再度磕头,颤声道:“前辈饶命!我这同伴有眼不识泰山,您老人家别和他一般见识。”他保持着磕头的姿势,不敢起身。 丁一已下到地洞,这回他听见了祖小余的声音,心想:“此人是镇守伏念洞的前辈?”他望向祖小余所在的方位,只看见一团漆黑,心里有些不信:“他若真是什么高人,就露两手武功来瞧瞧,光靠嘴皮子说,谁都能假扮高人。” 牛二眼角余光瞥见丁一,扯了扯他的裤腿,低声道:“你还有胆站着?赶快跪下,这位可是本门的前辈,休得无礼。”用了扯了几下,见丁一始终不肯下跪,忙道:“前辈,我们两个脑袋被驴踢了,竟敢闯进此地,打扰您老人家清修,望您老人家恕罪。” 祖小余冷哼一声,道:“难得你还将我这位老人家放在眼里,还不快滚!”他故意将“老人家”三个字说得极重,意在震慑对方。 牛二如获大赦,急忙爬起来,连声道:“晚辈这就滚,这就滚!”拉着愣在原地的丁一就往楼梯走。 “慢着。”丁一冷冷地道:“前辈神功盖世,不知能否露两手让晚辈开开眼,晚辈也想攒点茶余饭后的谈资,回去跟同侪们吹吹牛。” 祖小余心道:“龟龟,要我出手,这西洋镜可就拆穿了。”他急忙伸手在身上摸索,想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能护身的东西。 牛二听丁一想激祖小余出手,吓得冷汗直流,拽着丁一的胳膊道:“你他娘的不要命了?”丁一哼了一声,神色傲然。牛二叫道:“你想死可别拉上我,我还没活够呢。”丁一道:“你是不是傻?他不出手,谁知他是不是真的高手?光凭三言两语就把你吓成了这个怂样,你这身肉真是白长了。”牛二闻言一愕,觉得有些道理,带着几分疑惑看向祖小余。 祖小余见他神色生疑,暗道不好:“这二愣子也怀疑老子了,看来非得露两手不可。”他的右手突然在怀中触摸到一个硬物,入手冰冷,想起是当日在风波里莫执所赠的吸铁石,心中一喜,朗声道:“嘿嘿,老夫镇守这伏念洞几十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质疑我的武功。好,我这就露一手给你们瞧瞧,不过你们可要想好,我出手的轻重全看我的心情,若是下手稍微重了点,你们可就未必有命回去了。” 牛二听他说得厉害,心里又害怕起来,低声道:“丁一,要不咱俩回去吧,和这位前辈较什么劲。”丁一低声道:“我和你打赌,这人绝没有什么真本事。” 祖小余厉声道:“你们哪一个拔剑上来试试?”丁一拔剑出鞘,道:“前辈请赐教。”朝祖小余的方位走了几步。 祖小余见他真拔出了剑,心里有些发毛,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下深深地吸了口气。等丁一距离自己只剩一丈左右时,祖小余道:“停,你便站在那里。”丁一定住脚步,道:“前辈有何指教?”祖小余道:“我隔着一丈,便能用内力夺你的剑,你信么?” 丁一心道:“师父恐怕也没这等本事。”便道:“晚辈不信。” 祖小余冷笑道:“不信?那你好好瞧着。”他悄悄地举步走了两步,缩短与丁一的距离,又让自己仍然置身于黑暗中。 丁一忽觉有一股吸力正在吸自己手中的长剑,登时一惊。祖小余见他神色变化,心中大喜,又将拿着吸铁石的右手缓缓伸出。随着距离的拉近,吸铁石产生的吸力越来越强,丁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祖小余道:“如何?这回信了么?要不要我再使点更高深的武功让你见识?” 丁一早已骇然,听他这么说,还以为他要杀自己,登时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前辈恕罪,晚辈有眼不识泰山,竟敢质疑前辈的武功,晚辈该死!晚辈该死!”牛二忙道:“前辈,我方才一直在劝他,他如此无礼,可与我毫无关系啊。”丁一急道:“牛二,你是不是东西?这么快就落井下石。”牛二叫道:“老子快被你害死了,还指望我帮你说话?” 祖小余见好就收,收回吸铁石,仍装出苍老的声音:“罢了,老夫岂会真的与你们两个小辈计较,你们快走吧,别打扰老夫休息。” “是是是。”丁一与牛二如释重负,争先恐后地跑向楼梯。 祖小余见他们如此惧怕,心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我若趁机将他们收为己用,让他们帮我去偷枫香古剑,岂不是容易得多?”脱口叫道:“慢着!” 第四十章 虚张声势(下) 丁牛二人听他这么喊,以为他又要反悔,吓得浑身发抖,低着头走回来,异口同声地道:“前辈有何指教?” 祖小余道:“你们二人可认得我派的掌门信物——枫香古剑?” 丁牛二人不知祖小余为何有此一问,只好点点头,道:“认得。” 祖小余叹了口气,道:“我长年在此镇守,已有多年未曾见到枫香古剑了,真想再好好看它几眼。” 丁一道:“原来前辈是想看看枫香古剑,这个不难,我们回去转达颜掌门,掌门善解人意,一定不会拒绝。”牛二附和道:“对对对。” 祖小余心道:“对个王八,要是被颜崖知道了,老子还能有命在?”他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现在的掌门好像已经是颜崖那个徒孙了?”他一句话就让自己高出了颜崖两辈,暗觉痛快。 丁一和牛二面面相觑,均想:“颜崖当上掌门不过是今天早上的事情,这位前辈住在伏念洞中,消息竟然也这么灵通,果然神通广大。而且他叫颜掌门徒孙,竟然比师父还高了一辈。”心中对祖小余的敬意更深。 祖小余道:“此人不学无术,官架子还大,我看他极是不顺眼,你们别告诉他。”他知道丁牛二人最近被颜崖呼来喝去,憋了一肚子火,便故意挑颜崖的不是。 丁牛二人听了,果然极是受用,只是不明白祖小余的意图,不敢随意接话头,只敢在心中暗暗赞同。 祖小余又道:“你们趁那姓颜的徒孙不注意时,将枫香古剑偷偷取来让我看几眼,再偷偷还回去,也就是了。” 丁牛二人听说要让自己偷枫香古剑,心头一颤。丁一干笑了两声,道:“师祖,这偷剑之事,恐怕……不太好办……”牛二也道:“是啊,万一被颜掌门发现,他怪罪下来……” “你们怕他怪罪,难道就不怕我怪罪么?”祖小余厉声道。 “晚辈不敢。”丁牛二人急忙低下头,心中好生为难。 祖小余心道:“老子现在可是你们的师祖,还怕个小小的徒孙不成。”沉声道:“你们师父江晚晴都对我敬畏有加,颜崖算个狗屁东西!今夜子时,我要见到枫香古剑,否则,哼哼。” 他故意不说否则如何,反倒令丁牛二人骇得慌,他们在权衡之下,觉得得罪眼前的师祖更可怕一些,便道:“是是是,请师祖放心,今夜子时之前,定会将枫香古剑奉上。” 祖小余冷冷地道:“行事干净利落一点,别让人看见,也不许走漏一点风声。老夫虽不惧任何人,但也不想惹出太大动静,明白了么?”丁牛二人用力地点点头。祖小余又道:“明白便好,快去吧!将石桌的桌面转一圈,便能合上机关。”丁牛二人作了个揖,爬回地面,依法关上了地洞。 祖小余长长地松了口气,才发觉自己的掌心早就渗出了汗珠。 “老祖,几年不见,你这蒙混过关,虚张声势的本事越发娴熟了。”沐芷阳在暗处目睹了全程,生怕自己贸然出声,害祖小余露出马脚,是以到现在才出声。 祖小余走到沐芷阳的牢房前,一屁股坐在地上,道:“芷阳姐,你说得倒轻松,方才只要出一丁点差错,老子脑袋可就搬家了。” 沐芷阳笑道:“这不是没搬家吗?值得祝贺。”说完和祖小余一起仰天大笑。笑了一阵,祖小余道:“也不知道那两个家伙能不能将枫香古剑偷到手,若是没成功,我们可就完蛋了。” 沐芷阳沉吟了一会儿,道:“老祖,你想好了么?” 祖小余纳闷道:“想好什么?” 沐芷阳道:“你此刻若是悄悄溜下山,以栖霞山的范围之大,颜崖的人决计抓不到你,你大可不必冒着生命危险,陪我待在这伏念洞中。” 祖小余用拳头砸了一下铁栏,叫道:“芷阳姐,你这是什么话?把我当作贪生怕死之人吗?”他顿了一顿,道:“我承认,我祖小余是有些贪生怕死,既不会武功,也不会破什么机关,除了做饭和骂人,几乎没什么别的本事,可还不至于扔下你独自逃命。” 沐芷阳眨了眨眼睛,咬着嘴唇说道:“老祖,你真好。” 祖小余紧绷的脸突然松弛了下来,笑道:“芷阳姐,你难得夸我一回好。” “胡说!”沐芷阳板起脸道:“以前你每次做叫花鸡的时候,我都夸你手艺好,才过去几年,你就忘了?” 祖小余笑道:“好啊,你这回夸我,一定又想跟我讨叫花鸡吃。”话一出口,二人同时想到当日在慕容熙的竹屋里,若非想吃叫花鸡,可能也不会引出后面这些事情,不禁感慨造化弄人。 伏念洞里渐渐冷了下来。祖小余揉搓着双臂,道:“好像是入夜了。芷阳姐,你冷么?”沐芷阳摇头道:“不冷。” 祖小余挪了挪位置,靠着铁栏,背对着沐芷阳,笑道:“芷阳姐,你记不记得,从前你总是隔三差五感染风寒,别人都还穿着薄薄的单衣时,你就裹上了厚厚的棉袄,跟着你师父学了几年武功之后,身子骨才硬朗了起来。” 沐芷阳道:“从前我身子骨弱的时候,打架也从来没输过。你倒是从不生病,打架却总是打不赢,全靠我护着你。” 祖小余笑道:“要是没有你,我也不敢四处顶撞人,遇事夹着尾巴走,也就不会打那么多架了。”他说着说着,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传来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他偷偷侧头瞥了眼沐芷阳,见她也在默默垂泪。 祖小余回过头,望着石壁上忽明忽暗的长明灯,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那一小撮摇曳的灯焰。洞里好像越来越冷了。 嚯的一声,洞口被人打开,一股寒风吹了进来,祖小余打了个激灵,一颗心蓦地揪起。一个人提着盏灯笼走了下来,竟然是齐强。 第四十一章 洞中惊变(上) 祖小余急忙躲入黑暗的角落,大气也不敢出,暗自寻思:“莫非丁一牛二露出了马脚,他是来抓老子的?”只见齐强将洞口重新合上,径直走到牢房前。祖小余心道:“看来不是冲着老子来的,估计又是来逼问剑谱的下落。” 齐强拎起灯笼照了照沐芷阳的脸,道:“沐师姐,几个时辰不见,你还安好么?”沐芷阳破口大骂:“姑奶奶好不好用不着你挂念!又想来逼问剑谱的下落么?我说了几百遍了,我不知道。”齐强将灯笼挂在铁栏上,微笑道:“师姐放心,这次我不逼问剑谱,我是瞒着颜师兄来的。” 祖小余和沐芷阳闻言都暗自纳闷:“那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居然还瞒着颜崖。” 沐芷阳沉声道:“你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安好心。”齐强道:“师姐,你可错怪我了。”他从背后掏出一件狭长的东西,举在面前扬了扬,道:“你瞧,这是什么?”祖小余和沐芷阳抬眼望去,发现他手里拿的竟是枫香古剑,心中均是一惊。 沐芷阳道:“枫香古剑怎么会在你手里?”齐强道:“自然是我偷来的。”沐芷阳道:“你究竟想做什么?”齐强笑道:“我来救你出去。”祖小余没想到他竟是来救人的,顿时有些不信。沐芷阳冷笑道:“你能有这么好心?一定有什么阴谋吧?不用藏着掖着,一股脑亮出来。” 齐强叹了口气,道:“师姐,在你眼中,我齐强就如此不堪么?”沐芷阳听他话里有话,道:“有屁快放,少卖关子。” 齐强道:“师姐,五年前,我入派的第一天,你身披红袍,头戴斗笠,骑着一匹白马从我身旁跑过,虽只匆匆一瞥,我却已被你的美貌深深吸引。从此以后,我日日想你,夜夜想你,想到发慌。我处处帮你,只盼能引起你的注意,你却从未正眼瞧过我一眼。可我还是很爱你。” 沐芷阳素来不在意这男女之情,被齐强这么一说,才想起他平日里确实帮过自己不少忙,当时只道是出于同门情谊,原来竟是这般缘由,脸上微微有些发烫。祖小余听齐强说得肉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芷阳姐长得这般好看,栖霞派里若没人喜欢她,那才是怪事。这齐强虽然不是什么好鸟,但若能救芷阳姐出去,倒省却了许多麻烦。”顿时大为高兴。 齐强摸索到钥匙孔,将枫香古剑插了进去,一转,咔啦一声,牢房门应声而开。他搓着双手,缓缓走入牢房。“师姐,颜师兄命我从你身上逼问出霜枫剑谱的下落,我不仅未能问出剑谱下落,还擅自将你放走,回头必定要受他责罚。为了你,我甘受责罚,不过,你是不是该补偿我一下?” 沐芷阳听他讨要补偿,心想:“果然不是纯心想救我。”便道:“你助纣为虐,放我出去也不过是将功补过,还想讨什么补偿?我沐芷阳从不求人,你愿意放我便放,不愿意的话就请将牢房锁上,把我继续关着。” 齐强忽然嘿嘿直笑,道:“事到如今,恐怕已由不得你了,老子苦恋你这么久,今日非让你从了我不可!”他猛地扑向沐芷阳,左手抓住她的酥胸,右手撕扯她的长裙,呲啦一声,已将长裙扯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了一截白花花的大腿。 沐芷阳又惊又怒,奋力挣扎,然而身体被锁链锁着,哪里避得开,情急之下,一口口水吐在齐强脸上,骂道:“你妈的,臭瘪三!滚开!”这一反抗,更激起了齐强的兽欲,他抹掉脸上的口水,阴恻恻地笑道:“师姐果然够劲儿,今夜就好好伺候伺候我,我一高兴,说不定真的把你放了。” 祖小余不料他突然翻脸,大为震怒,从怀中摸出那只捡来的金蟾,奋力扔向齐强,顿时将他的后脑勺砸出了血。齐强没想到伏念洞中竟然还有别人,往后跳了一步,忍着剧痛,回身喊道:“谁?谁在这里?”目光惊慌地扫过,却空无一人。 沐芷阳对着齐强后脑勺的伤口狠狠吐了口痰,冷笑道:“孙子,没想到伏念洞里还有我栖霞派的一位师祖吧?看他怎么收拾你!”祖小余压低嗓子道:“好个没教养的徒孙,敢来伏念洞撒野,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齐强吃了一惊,心想:“这里居然还住着位师祖,怎么从未听颜师兄说过?”他将信将疑,决定先静观其变,便抱拳道:“师祖,晚辈鬼迷心窍,差点做出不轨之事,好在没有铸成大错,还望师祖从轻发落。” “好个没有铸成大错,莫非要在师祖面前奸淫我,才算铸成大错吗?”沐芷阳咬着牙道。祖小余微微冷笑。齐强心里有些发毛,问道:“师祖何故发笑?”祖小余道:“我看你的神色,莫非颜崖那徒孙从未在你面前提起我么?嘿嘿。” 齐强略一寻思,暗道不好:“糟了,是颜师兄故意设了局要害我?否则怎会让我如此轻松地偷得枫香古剑?他定是想卸磨杀驴,借师祖之手杀我灭口,好歹毒的心思!”想到此节,冷汗直流。 祖小余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到齐强脸颊冒出了汗珠,不禁暗自得意:“死瘪三,方才不是还很嚣张吗?老子不过略微吓唬吓唬你,你就怕成了这样。”他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徒孙,想要我饶你的命么?” 齐强听祖小余的语气,早已对他师祖的身份毫不怀疑,此刻连连点头,道:“师祖饶命,我一定改过自新,再也不会犯错。”祖小余厉声道:“你想求我饶命,为何不跪下?”齐强扑通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头。祖小余心道:“这厮可不比丁一牛二两个,他帮着颜崖抢了芷阳姐的掌门,我不能轻饶了他。”沉声道:“饶命可以,但不可不罚。你先砍下自己的左手。” 齐强听说要砍一只手,把头磕得砰砰响,连声道:“师祖恕罪啊,晚辈已知错了,求师祖恕罪啊!”竟然哭得涕泗横流。祖小余还不过瘾,又道:“恕罪?你身为习武之人,竟想奸淫自己的师姐,还有脸求我恕你的罪!快将左手砍下来!”齐强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祖小余道:“莫非要我亲自动手么?” 齐强心道:“听他的意思,一定是不肯放过我了,妈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拼死一搏,兴许还有生路。”他默默运起内力,抬头望着祖小余所在的方位。祖小余见他目露凶光,暗道:“不好,这瘪三想杀我!乖乖隆地咚,老子这回过了火候了。”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第四十二章 洞中惊变(下) 齐强眼中杀意暴起,正要动手。洞门突然被人打开,丁一牛二爬下楼梯,叫道:“师祖,师祖!”祖小余闻言大喜,心想:“来的正好,老子的性命全靠你们了。”大声叫道:“丁一牛二,速去禀告你们掌门,就说齐强偷盗枫香古剑,试图放走栖霞派叛徒,快去!” 丁一牛二绞尽脑汁,也未能从颜崖手里偷得枫香古剑,正担心祖小余责罚,此刻听说枫香古剑是被齐强所盗,心中长舒一口气,既然事出有因,师祖就不至于重罚,抱着将功折罪的念头,连声答道:“师祖放心,我们这就去禀告颜掌门。” 齐强心道:“且不管颜师兄是不是真的要我死,眼下决不能让他们去通风报信!”也顾不得祖小余的存在,朝丁牛二人飞扑过去。丁一牛二听到风声,拔剑出鞘,回身刺向齐强。齐强也拔出自己的佩剑,格开二人的剑,叫道:“两位师弟,要怪就怪你们运气不好,撞破了老子的好事,只好杀了你们灭口。” 丁一架住齐强的剑,厉声道:“齐师兄,你盗取枫香古剑,意图放走本门叛徒,还有脸大放厥词!”牛二道:“不错,俺牛二占着理,不怕你。”丁牛二人自忖有师祖撑腰,丝毫不怯,全力围攻齐强。不过齐强比他们早入门几年,武功高出一档,以一敌二,仍占了一丝上风。 祖小余叫道:“丁一牛二,你们齐师兄既然不肯悔过,你们就替我清理门户吧,回头我自会向颜崖详述你们的功劳,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丁牛二人一听,精神大振,攻得更凶,登时扳回劣势。 祖小余见双方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急忙跑到牢房前,拔出钥匙孔中的枫香古剑,对准沐芷阳腿上的一根锁链奋力一砍。宝剑削铁如泥,只听铿的一声,当场将锁链平平整整地砍为两截。沐芷阳目光盯着正在交手的三人,轻声道:“老祖,动作快点。”祖小余如法炮制,又砍断了沐芷阳腿上的另一根锁链。 齐强听见动静,侧头一瞥,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在砍锁链,登时明白自己受了骗,所谓的师祖根本就是祖小余假装的,不禁勃然大怒,叫道:“两位师弟,你们被骗了,哪有什么师祖,就是个毛头小子。” 祖小余暗道不好,砍锁链砍得更急,偏偏越急就越砍不准,连续三剑全部砍偏。沐芷阳看着也急不可耐,但自己双手仍被锁着,没法帮忙。 丁一和牛二听齐强那么说,只道他在骗人,一边进招,一边用眼角余光略略一瞥,果然看见一个少年,心中虽然有些起疑,但师祖的武功他们是见识过的,哪能有假?便异口同声地道:“你侮辱师祖,罪加一等。” 齐强见两人执迷不悟,大为光火,暗道:“这可是你们逼我的。”他大喝一声,手上加劲,一剑格开丁一的剑,左手使出枫月掌,打在丁一胸膛上。丁一嗷嗷惨叫,奋力将剑掷向齐强,齐强侧头避过,一剑刺穿了丁一的心脏。牛二见丁一丧命,怒吼道:“老子杀了你!”挥剑刺向齐强眉心。齐强施展轻功,掠到牛二身后,一剑刺死了他。 齐强瞪着祖小余,一步一步走向牢房,冷冷地道:“臭小子,你真是将我好生耍了一顿啊,我得好好报答你。”祖小余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笑道:“乖徒孙,我高你两辈,你报答一下我也是应该的。待会儿我要是高兴,说不定会回赠你一份见面礼。” 齐强见祖小余死到临头还敢出言不逊,怒道:“我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身形一动,掠入牢房,只扑祖小余,离他还有二尺之远时,突然一声惨叫,跪倒在地。祖小余哈哈笑道:“哎哟,乖徒孙,你这是做什么呀?怎么又行这么大的礼?快起来快起来。”齐强抱着血流如注的双足,叫道:“奸诈小人,奸诈!” 原来,祖小余方才心急如焚,始终没能砍断沐芷阳手上的锁链,又见齐强已杀了丁牛二人,转眼就要来杀自己,突然灵机一动,把枫香古剑埋在地上。牢房的地上铺满了稻草,长剑藏在其中,外面根本看不出来。祖小余再坐在地上诱其前来。齐强怒火攻心,竟也没发觉祖小余手中并没有剑,等冲到他跟前时,双足当场被枫香古剑削断。 沐芷阳笑道:“妙啊,老祖,姐姐又被你救了一回。”她转头对齐强道:“你这狡诈阴险之徒,还有脸骂别人奸诈?我呸!”一口浓痰吐在齐强脸上。 齐强恼羞成怒,叫道:“我杀了你!”用一双断腿奋力跃起,扑向沐芷阳。沐芷阳突然抬高双腿,紧紧缠住齐强的脖子,道:“我双手虽动弹不得,用一双腿却也足够杀你。”齐强被勒得面色惨白,双手抓着沐芷阳的脚踝,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抓出了数道血痕。僵持了一会儿,齐强的头缓缓垂落,没了呼吸。沐芷阳松开双腿,将他踹翻在地。 祖小余瘫坐在地,大口地喘着气,道:“总算又渡过了一劫。”沐芷阳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快点离开。”祖小余爬起来,拾起枫香古剑,将沐芷阳身上的锁链尽数砍断。沐芷阳终于脱离桎梏,活动了一下手脚,给长裙上打了个结,把那道口子藏在里面。 祖小余把剑递给沐芷阳,又把那只金蟾捡了回来,揣入怀里。沐芷阳走到丁一和牛二跟前,将二人的眼睛合上,道:“两位师弟,我已替你们报仇了。”祖小余望着二人尸首,心中深感愧疚:“我虽没杀你们,你们两个却是因我而死。你们先把账记着,祖小余来生给你们做牛做马。” 祖小余和沐芷阳爬出伏念洞,外面的风有些冷,二人不约而同地紧了紧衣裳。沐芷阳见四下无人,俯身在碧云亭的石桌下摸索。祖小余奇道:“芷阳姐,你在找什么?”沐芷阳直起身,手中拿着本册子,道:“我将霜枫剑谱藏在了这里。”祖小余道:“果然被你藏了起来,没落在颜崖手里就好。”沐芷阳笑道:“姐姐哪有那么笨?” 她将剑谱收入怀中,望了眼小枫林的方向,道:“师父,师叔,颜崖已当了掌门,又有星宿派撑腰,弟子不得不暂避其锋,等练好了武功,再来夺回掌门之位,你们等着我。”她跪地磕了三个头,拉起祖小余的手,朝栖霞山下奔去。 第四十三章 不辞而别 沐芷阳对栖霞山了如指掌,转眼就从一条偏僻的小路下到了山脚。祖小余两个时辰前就憋着一泡尿,这会儿实在憋不住了,急忙跑进林中,解开裤腰带尿了起来。忽听山上传来呼喊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把祖小余一泡尿吓断了好几次。 沐芷阳见半山腰上亮起了许多火光,想必是颜崖已然惊觉,派出手下前来搜捕,忙道:“老祖,快点,追兵来了!”祖小余应了一声,提上裤子,一边系裤腰带一边往外跑。 其实,栖霞山范围甚广,此时又是半夜,要找两个人难如登天,不过沐芷阳仍不放心,深怕祖小余脚程慢,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就将他拉到自己背上,背着他施展轻功,飞奔到官道上,跑出十几里。 祖小余伏在沐芷阳背上,搂着她的脖子,心道:“我可又占了芷阳姐一回便宜啦。”这般想着,下身不禁起了些变化。沐芷阳耳根一红,将祖小余放了下来,道:“眼下已出了栖霞山地界,颜崖的人一时半会不会追到这里,我们可以慢点赶路。”祖小余点点头。 二人跑了一阵,到了一个小村落,沐芷阳见一户农家还亮着灯,院子里还有匹马,便用身上仅存的银子向主人买了马,与祖小余共骑,继续朝前赶路,马不停蹄地跑到一个小镇上。 此时天已大亮,沿街的商铺陆续开张。祖小余拿那只金蟾去当铺典当,当铺以金蟾上带着血迹为由大肆砍价,祖小余与他们吵了一架,最后兑换了三十两银子,分了一半给沐芷阳。沐芷阳笑道:“姐姐现在身无分文,若非你还带着这只金蟾,真不知如何是好。” 二人这两日弄得灰头土脸,衣裳不整,倒与乞丐有几分相似,沐芷阳便带祖小余到服饰店,一人买了两套换洗衣服,她见祖小余的草履磨得破烂不堪,又给他买了双布鞋,之后到客栈开了两间上好的客房,想先养足精神,才做后续打算。 祖小余泡在热水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把旧衣服里的吸铁石和萧安若的耳环放在桌子上,一头倒在床上,喃喃道:“可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沐芷阳洗漱完毕,前来敲门,道:“老祖,我吩咐客栈做了一桌菜,到你房间吃。”祖小余道:“芷阳姐,门没关,你进来吧。”沐芷阳推门而入,见桌子上放着一对耳环,拿起来仔细端详,问道:“老祖,你怎么会有女儿家的耳环?”眼珠子一转,堆起坏笑道:“哎哟,是不是偷偷勾搭了哪家姑娘啊?快跟姐姐介绍介绍,姐姐帮你看看合不合适。” 祖小余脸色一红,嚯的坐起,道:“芷阳姐,你别取笑我,这只不过是人家寄放在我这的,以后还得还回去。”心里却想:“那天匆匆而别,也不知安若去了哪,天下这么大,鬼知道哪天才能再碰上。”他回想起与萧安若待在一起的旖旎时光,眼角不禁微微上扬。 沐芷阳见他在偷笑,心里早已雪亮,笑道:“还敢说不是,这摆明是人家送你的定情信物嘛。啧啧,一转眼老祖也到谈情说爱的年纪了,凭你这张嘴,想诓几个女孩倒也不难。” 祖小余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这么着急当人家大姑子?”沐芷阳哈哈大笑,道:“大姑子都出来了,不得了不得了,改天我一定要见见,是哪位风华绝代的姑娘能入我们老祖的法眼。”祖小余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叫道:“菜呢?肚子饿了!”沐芷阳道:“好好好,吃饭。” 店小二将饭菜送来,四道热菜,四道凉菜,两大锅汤。两个人早已饥肠辘辘,狼吞虎咽地将一桌子菜吃得精光,吃完还不过瘾,又让店家煮了两大碗面条,才终于吃饱。 沐芷阳打了个哈欠,道:“老祖,我先回房睡觉了,有什么事睡醒再说。”起身回了自己房间。祖小余也已困得睁不开眼,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一直睡到夕阳满窗。 祖小余睁开眼睛,猛然想起自己被颜崖喂下锥心丹一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并无任何异样,骂道:“他奶奶的,颜崖一定是蒙老子的,老子前天吃的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说不定是他搓下来的泥垢。”他这一日心脏从未觉得异样,又一直疲于逃生,早将锥心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此时一琢磨,才想到颜崖骗了自己,在心里问候了一遍他的祖宗。 等骂够了,祖小余才起身去敲沐芷阳的房门,敲了半天,无人应答,心道:“芷阳姐一定累坏了,让她多睡会儿吧。”自己便回房坐着。过了一个时辰,祖小余又去敲沐芷阳的房门,仍是无人应答。恰好店小二路过,道:“客官,这间房的客官几个时辰前就走了,你们不是一起的吗?你难道不知道?” 祖小余惊道:“她走了?怎么回事?”他推开房门,果然空无一人。店小二又道:“我想起来了,那位客人退房时在柜台留了一封信,说等你醒来后交给你。”祖小余急忙跑下楼,到柜台上取了信,拆开来看,信上写着: “老祖,我想寻一处无人的所在,静心修炼师父留下的霜枫剑法,练成之后,再找颜崖报仇。你本不是江湖中人,不该卷入这些恩怨。你去找一家酒楼,安安分分地当个厨子,不要偷懒,免得被人扣工钱,记得照顾好自己,不要感染风寒。无需挂念。沐芷阳。” 这些字祖小余全都认得,读了几遍,摇头苦笑道:“真像芷阳姐会干出来的事。可是,若有我做饭给她吃,她不是更能安心练功么?”他回房收拾了行李,出了客栈,四处寻找沐芷阳的下落。一连数日,跑了七个小镇,始终没有沐芷阳的任何消息。 这一日到了南浔镇,想起当日与沐芷阳两人在一家小酒馆里与峨嵋派争执,又被白胜追杀,不禁有些恍惚。祖小余去寻那家小酒馆,却发现早已废弃,门前结满了蛛网。他又晃荡到另一条街,忽听前方一阵聒噪,围了一大群人,好奇心作祟,便凑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冰清玉蝶(上) 只见人群正中,一位粉红色长发,身着黑色长裙的女子跌坐在地,手边还有一柄紫色的伞,赫然是当日在栖霞山上逼着刘茫弑母的程瑶光。祖小余心道:“龟龟,怎么在这里又撞见了这妖女,可不能让她认出我来,免得她又要杀我。”他将头一低,藏在人群中。 程瑶光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揉着脚踝,带着哭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人家在街上走得好好的,你干嘛撞我?人家的脚扭了,痛死我了!”她面前站着一条魁梧的中年汉子,板着脸道:“这位姑娘,光天化日,你怎么睁眼说瞎话?我明明站在这里没动,是你自己放着大路不走,非要往我身上撞的。”程瑶光哭道:“你胡说你胡说!明明是你故意撞我的!你这么大一条汉子,怎么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撞了人不认账吗?” 魁梧汉子怒道:“你这女娃娃怎么这么无理取闹,颠倒黑白!”程瑶光一双大眼睛环视了一周,柔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这人想欺负我,你们可要替小女子做主啊。” 围观的人见程瑶光生得活泼可爱,纷纷动了恻隐之心。有人说道:“你这大汉和一个女孩计较什么,赔她点看病吃药的钱也就算了。”又有人道:“不错,这女孩儿一看就不是说谎的人,一定是你这厮想揩油,故意撞人。”一时间,有许多人跳出来指责魁梧汉子的不是。 魁梧汉子见这么多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帮程瑶光说话,气得牙痒痒。程瑶光眉毛一挑,抬头瞪着魁梧汉子,道:“你听听,大家都这么说,你还不快给人家赔礼道歉。”围观的人又起哄道:“对,赔礼道歉!”魁梧汉子咬着牙,犹豫了一阵,终于说道:“对不起,撞倒了姑娘。”围观的人又道:“光道歉可不行,得赔钱!”“对,赔钱!”魁梧汉子攥着拳头,胸口不停地起伏,过了半晌,才从怀里掏出十文钱,扔在地上,道:“赔你!” 祖小余心道:“奶奶的,这女的武功那么厉害,偌大的松泉镖局说灭就灭,会差这点钱么?分明就是存心找茬,吃饱了撑的。” 程瑶光美目一转,道:“才赔十文钱可不够。”魁梧汉子将眼睛瞪得浑圆,怒道:“你还想怎的?”程瑶光笑道:“你刚才瞪了我一眼,我要你把眼珠子挖出来给我,好不好?”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人们没想到程瑶光竟会说出这种话。一个白衣书生道:“姑娘,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要求未免太过分了吧?”程瑶光道:“哦?过分吗?”魁梧汉子哼了一声,道:“过不过分,你心里难道没有数?” 祖小余的后背突然被一个硬物顶了一下,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道服,相貌清秀,年纪与自己相若的少年站在身后,他正踮着脚尖往人群里张望,没发觉佩剑的剑柄顶到了别人。少年旁边站着一位三十几岁的妇女,一头黛发盘成发髻,插着三支银簪,身穿杏黄道袍,腰间用一根雪白丝带系住,看起来雍容华贵,气度优雅。祖小余注意到少年的右手正挽着妇女的左手,不禁多瞄了少年几眼,心中奇道:“这女的想必是他的母亲,怎么他老大不小了,还挽着母亲的手?” 人群突然爆发一阵骚动,祖小余急忙回过头,只见程瑶光手握紫伞,刺穿了那魁梧汉子的右眼,伞尖从后脑勺穿了出来,魁梧汉子僵在原地,登时死了。程瑶光笑道:“既然你不肯挖眼珠子,就只好由本姑娘来代劳了。还有你这小白脸,叫你多嘴!”她伸出右手,星罗蛛网从袖中射出,罩在了那个白衣书生头上,白衣书生满脸皮肉登时烂得千疮百孔,他惨叫了一声,整个头便化为一滩血水,身体栽倒在地。祖小余吓得冷汗直流,暗自后怕:“那日她也想用这玩意儿杀我,若非刘镖头救我,老子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围观的人吓得四散奔逃,祖小余生怕被程瑶光看见,也夹在人群中跑了,一直逃入街旁的一条胡同里。忽听一人喝道:“好个心狠手辣的女子,今日叫我何妙才撞见,岂能饶你!”祖小余好奇,趴在胡同口,探出半个头观望,只见那名少年拔出佩剑,攻向了程瑶光。 程瑶光佯装嗔道:“啊哟,这位哥哥,你也要欺负人家吗?人家只不过是个弱女子,哪经得起你这么欺负。”脚底一动,身子已变了方位,避过少年的长剑。 那叫作何妙才的少年怒道:“你一眨眼就杀了两个人,哪有你这种弱女子!”长剑画了个圆,刺向程瑶光的胸口。程瑶光左手捂着胸口,右手用紫伞格开何妙才的剑,娇嗔道:“这位哥哥,你好坏啊,居然想刺人家胸口。”何妙才不理会她的话,只顾出招,程瑶光连着避开三剑,又回了三剑,二人斗了个不相上下。 与何妙才同行的妇女忽然开口道:“妙才,此人的武功是星宿派一路,不似中原武林的套路,你可要小心应对。”何妙才一边出招,一边喊道:“娘,孩儿晓得!”那妇女点了点头,她看程瑶光出了三招,对她的武功已然心里有数,自忖何妙才倘若不敌,自己随时来得及救援,倒也不急着出手,有意磨炼自己的儿子。何妙才知晓母亲心意,整个人斗志昂扬,长剑霍霍,要将程瑶光诛于剑下。 祖小余心道:“他们果然是母子俩,老子看人的眼光真是相当准。”不禁有些得意。 程瑶光听那妇女一下子就叫破了自己的武功来历,暗暗吃惊:“少主说她在江湖上久负盛名,果然不简单。”她嘟了嘟嘴,道:“你有你娘亲掠阵,人家也太吃亏了,不打了不打了。”突然向后一跃,作势要走。何妙才喝道:“妖女,哪里跑!”程瑶光道:“嘉言哥哥,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被他们两个合力打死啦。” “瑶妹莫慌。”街旁的屋脊上突然掠下来一个人,正是俞嘉言。他手持折扇,格开了何妙才的剑。何妙才感到虎口一阵酥麻,长剑差点脱手。 “妙才,退下!”那妇女见俞嘉言的武功比程瑶光高出不少,绝非何妙才所能抵挡,登时翻身跃至半空,宛若玉蝶起舞,轻飘飘地落到何妙才身前,落地之时,手上已多了一对分水峨嵋刺,锐利的目光正射在俞嘉言和程瑶光身上。 第四十五章 冰清玉蝶(下) 俞嘉言打开折扇,扇了扇风,微笑道:“阁下想必就是峨嵋派点易堂堂主,江湖人称‘冰清玉蝶’的沈茗沈女侠吧?久闻沈女侠武功盖世,尤以轻功为一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佩服,佩服。” 祖小余方才就觉得这妇女的服色和兵器有些眼熟,听俞嘉言这么一说,登时想起当日徐鹤娟等人穿的衣服和于芹所用的兵器便是这般,心道:“这女的原来是那几个贼婆娘的师父?可是看她的气度,温和从容,全然不似她的几个凶巴巴的,动不动就打人的徒弟。” 何妙才叫道:“你们既然知道我娘的名头,还敢这般撒野,胆子可真不小。”程瑶光拿食指刮了刮自己的脸颊,吐着舌头道:“不错,人家的胆子就是大,不像某位想充大侠的人,嘴上说得厉害,其实却躲在妈妈身后,真不怕害臊。”何妙才道:“哼,你与我单打独斗,可曾讨到半分便宜?最后还不是得喊人帮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我们再来打过。” 沈茗挥了挥手,示意何妙才不要说话,淡淡地道:“两位从星宿海远道而来,原本是客,在下本该以礼相待,但这位姑娘在此无端杀人,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轻饶。”程瑶光呵呵笑了两声,道:“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听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沈茗指了指身后的两具尸体,道:“冠冕堂皇?这位姑娘,你杀了两个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无论如何也得给个说法吧?”程瑶光道:“本姑娘想杀谁就杀谁,你管得着吗?难道只要你自诩名门正派出身,就能主宰本姑娘的死活了?哼,这两个人能死在本姑娘手里,明明是他们三生有幸。”何妙才骂道:“好个无耻之人,滥杀无辜还大言不惭。” 俞嘉言把折扇一合,道:“依沈女侠的意思,应当如何?还请划下道来。”沈茗柳眉一挑,朗声道:“江湖事,自然按江湖规矩。”所谓江湖规矩,便是用武功来解决了。 俞嘉言微微颔首,抱拳道:“在下不才,斗胆领教沈女侠的高招。”沈茗道:“不敢,请指教。”双脚站得不丁不八,握着峨嵋刺的双手护在胸前,一双巧目隐约含着笑意,望着俞嘉言。俞嘉言仍用折扇轻轻扇着风,二人隔空对峙,谁也没有出手。 祖小余心道:“这俩人说打又不打,逗我玩呢。” 突然,俞嘉言身形一动,用上了星宿派的独门轻功“万里追月”,扑到沈茗面门,手中折扇化作一支判官笔,点向沈茗的膻中穴。 “来得好!”沈茗将峨嵋派的独门轻功“燕子三抄水”使得出神入化,平日与人单打独斗,极少被人近身。此时足尖轻轻点地,便轻盈地往右飘出,避开折扇,反手用峨嵋刺刺俞嘉言的心口。 俞嘉言侧身避过,右腕一翻,折扇化作数道白色影子,攻向沈茗面门。程瑶光见他这招藏着十八种变化,罩住了沈茗周身数个大穴,不禁拍手喝彩:“嘉言哥哥,你的乾坤飘逸扇又精进了!” 沈茗也在心中暗道:“星宿派敢来中原撒野,果然有惊人艺业。不过我沈茗也不是吃素的。”她足底微微发力,无需屈膝,就像有人从她身后拿绳索拽她一般,凭空往后飘出一丈。 俞嘉言踏上两步,折扇仍然不离沈茗心口。沈茗右脚足尖忽然点地,使了招“燕子三抄水”中的“倒悬杏枝”,翻身跃至俞嘉言头顶,双手峨嵋刺分别刺向俞嘉言头顶和后背。 俞嘉言万没想到沈茗能在身形疾退时忽然倒转方向,掠至自己身后,心头一惊,想要回身防御已来不及,忙将折扇收回,探到背后挡下了一支峨嵋刺,又缩了缩脖子,躲过了另一支峨嵋刺。这两下避得险之又险,峨嵋刺的寒气激得他浑身汗毛竖起,心头直突。 沈茗得了先机,又使了招“海棠春睡”,横削俞嘉言的脖子。俞嘉言使了个铁板桥,避过峨嵋刺。沈茗一连攻出三十招,攻得俞嘉言只有招架之功。 忽听暗器破空之声,沈茗杏目一瞪,右手峨嵋刺随手打落了三枚银针,对着程瑶光冷冷道:“想以二对一么?尽管上好了。”程瑶光站在远处惊讶道:“啊呀,是哪个不开眼的发的银针?敢打扰嘉言哥哥与沈女侠的决斗,胆子真不小。” 俞嘉言抓住沈茗被阻的一瞬间,急忙向后跃出,转眼跳出三丈之远,拱手道:“沈女侠果然厉害,在下技不如人,不敢恋战,先走一步。” 沈茗见他想走,斥道:“哼,杀了无辜百姓,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哪有这等好事!”施展轻功朝俞嘉言扑过去。 程瑶光笑道:“沈女侠,我再送你件礼物,还望笑纳。”右手一扬,射出一道白光。祖小余见她又使出了星罗蛛网,心中一紧,见沈茗翻身腾至半空,避了开去,才松了口气。 沈茗见俞嘉言和程瑶光已然施展轻功去的远了,冷笑道:“以为这样便跑得掉么?”身形一动,追了上去。 “娘,我来助你!”何妙才不甘人后,也施展轻功,去追母亲,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祖小余喃喃道:“龟龟,沈女侠一定要把那两个星宿派的好好收拾一顿,尤其是那个妖女,也好帮老子报了栖霞山上的仇。” 此刻日上中天,已是午饭时分,祖小余想去找一处酒楼吃饭。走上长街,见青石板上有处地方在太阳下反射着光,凑近一看,乃是一对银色耳环。他拾起来看了看,依稀觉得眼熟,想起是当日颜崖赠给程瑶光之物,想来是方才打斗激烈,掉于地上。 祖小余心想:“这玩意儿应当能换几个钱,就笑纳了,嘿嘿。”正想将耳环收入怀中,忽听身后有人喊道:“喂,小子,江湖规矩,见面分一半,赶快把耳环分我一只。” 第四十六章 董家少爷(上) 祖小余回过头,见一个公子哥正嘴角带笑地俯视着自己,大有盛气凌人之势,不由得升起一股怒火,骂道:“你又不是我孙子,老子捡到的东西,凭什么分你一半?” “大胆刁民,竟敢这么跟我家少爷说话!”左右跳出来两条魁梧大汉,各抓住了祖小余一只胳膊。 祖小余双臂被钳得动弹不得,惊叫道:“你们做什么!光天化日的,想抢劫么?小心老子去衙门告你们!” “嘿嘿,告我?”那公子哥笑道:“整个南浔衙门都得靠我们董家养活,你倒是去告告看。”两个手下也配合着笑了笑。 祖小余心道:“养活衙门?好大的口气。”忍不住打量起那公子哥,见他身高七尺,玉树临风,穿的似乎是一品丝绸,刺的好像是苏绣,与平日出入太白楼的那些上等人一模一样,此人不是王公贵胄,就是富家少爷,恐怕真如他所言,整个南浔衙门全靠他家养活。祖小余心里害怕起来,支支吾吾地道:“你……你待怎的?” 姓董的公子哥名叫董思辰,正是一名富家少爷。董家富可敌国,莫说区区一个南浔镇,纵是苏杭的名门望族、官府衙门,也都得卖董家几分面子。董思辰平日作威作福惯了,此刻伸出手道:“先把耳环给我瞧瞧,若是中我的意,我便饶了你。” “要是不中你的意呢?”祖小余插口道。 董思辰道:“那可就难说了,兴许打断你两条腿,兴许把你剁碎了喂狗,兴许把你绑了扔进河里,你喜欢哪一种?” 祖小余吓得冷汗直冒,忙道:“这位大爷,您手头的钱多得能养活衙门,何必来抢我的耳环?我这一对耳环值不了几个钱,哪能入您的法眼?您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屁,放了吧,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岂不更好?” 董思辰勾了勾手指,道:“少废话,耳环拿来。” 祖小余心里暗暗叫苦:“老子刚从虎口脱身不久,怎么又撞上了这么个瘟神,待会儿他一个不高兴,真的将老子弄死了,那可就乖乖隆地咚,大大的不妙了。”想要挣脱逃跑,两条魁梧大汉的手钳得更紧,他的双臂又疼又麻,只好乖乖将耳环递给董思辰。 董思辰接过来瞄了一眼,随手丢进了身后的小河,冷笑道:“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给我们府内的丫鬟用都嫌寒碜,也就你们这些贱民看得上眼。” 祖小余心里有气:“就你们高贵,别人都是贱民。”表面上却不敢发作,赔笑道:“我早就说您看不上眼,大爷,您想要什么珠宝首饰还怕买不着么,何必和我一个贱民过不去?” 董思辰脸色突然暗了下来,反手扇了祖小余一个清脆的耳光。“你说我和你过不去?我堂堂董家的大少爷,难不成气量会小到和你一个贱民过不去?你也配?” 祖小余右脸火辣辣地生疼,胸中燃起熊熊怒火,咬着牙道:“董家大少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该放我走了吧?” 董思辰从怀里取出手绢,擦了擦手,道:“给我搜。”两个魁梧大汉应了一声,便去搜祖小余的身,上上下下搜了一遍,把他身上带的银子尽数搜刮了出来。 祖小余骂道:“他妈的,把钱还我!”一个大汉突然一拳抡在祖小余肚子上,喝道:“给老子安静点。”祖小余腹中翻江倒海,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人晕头转向,呕出了一大口酸水,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 董思辰微笑道:“你跪下来好好求我,我就把这些银子还给你。” 祖小余耳边突然响起杨老头的声音:“士可杀,不可辱。”心知钱没了还可以再赚,跪下去求人,以后可就站不起来了,于是硬着脖子,朗声道:“这些银子送你好了,老子才不稀罕。” 董思辰冷着脸道:“你跪不跪?” 祖小余昂着头,默然不语。 “跪不跪!”董思辰见祖小余纹丝不动,叫道:“你们两个,摁着他跪,不跪就打断他的腿。” 两条魁梧大汉摁着祖小余的脖子往下压。祖小余架不住二人的力气,脖子渐渐弯了,脊梁也弓了下去。他咬紧牙关,蓄起浑身力量向上顶,不让自己的膝盖跪下。 一名魁梧大汉道:“充硬汉是吧?我叫你充!”抬起膝盖,分毫不差地顶在祖小余的膝盖窝上。祖小余膝盖一软,终于跪倒在地,磕出了一阵灰尘。他想:“老子总算撑了好一会儿,别人可不能笑话我没骨气。再说,老子跪的是老天爷,可不是眼前这几个瘪三。” 董思辰冷笑道:“到底还是跪了!在小爷面前,没人充得了硬汉。你只要乖乖求饶,我马上将银子还你。” 祖小余道:“我又不稀罕这点银子,干嘛要向你求饶!” 董思辰道:“嘿嘿,你不稀罕银子,那这对耳环你稀不稀罕?” 祖小余见他手里闪着湛蓝色的光,分明是萧安若赠的耳环,登时将拳头攥得青筋暴起,吼道:“你奶奶的,把那耳环还给我!” “看来这一定是你小情人送你的。”董思辰笑着,突然冷眼瞪着祖小余,厉声道:“不求饶我就将这对耳环扔进河里,你求不求饶!” 祖小余见那河水甚是湍急,耳环质轻,一旦被扔进水中,势必会被河水冲走,届时想找也不找到,但要他向董思辰求饶,他自然百般不愿。 “求不求饶!”董思辰的声音再次轰在他的耳边,祖小余脑海里有一根弦突然被拨了一下,在松泉镖局里的旖旎时光,在瘦西湖旁的彻夜长谈,纷纷浮现于眼前,最终凝成了萧安若那道清丽的身影。他盯着董思辰手中那对湛蓝耳环,良久,慢慢地松开了紧攥着的拳头,轻声道:“求……求……你饶了我,将耳环还给我吧。” “什么?”董思辰左手五指张开,附在耳边,道:“你说什么?声音太小听不见,说大声点。” 祖小余心中大怒:“老子好生求你,那是给你面子,竟敢得寸进尺。”董思辰见他目露凶光,故意晃了晃右手。祖小余想:“罢了,要回耳环才是要紧,仇可以日后再报。”便大声叫道:“求你饶了我,将耳环还我吧。” 董思辰满意地点点头,将湛蓝耳环在掌心掂了两下,道:“这就还给你。”把耳环递到祖小余跟前,祖小余正要伸手去拿,他突然转身将耳环扔进了河里,哈哈笑道:“还给你了,你自己去找吧。” 第四十七章 董家少爷(下) 祖小余见耳环落入水中,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再看董思辰那张笑嘻嘻的脸,怒火直冲脑门,一脚朝他胸口踹了出去。一名大汉眼疾手快,伸手一抄,就抓住了祖小余的脚,沉声道:“敢对少爷动手动脚的,还想不想活命!”祖小余一双眼睛死死瞪着董思辰,要将他身子剜出两个洞来。 董思辰带着微笑道:“平日里若有人敢对我如此无礼,我会砍断他的双脚,叫他沿河爬着走,爬到流血而死为止。不过今天小爷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你自己掂量着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将那些从祖小余身上搜刮来的银子丢给两个手下,道:“这些银子赏给你们了,放了他吧,我们回府。” 两条大汉放开了祖小余,将银两揣入怀中,跟在董思辰后面走了。祖小余攥着拳头,立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知自己纵使扑上去,也打不过那两条大汉,还会惹怒董思辰,换来一顿严刑酷打,只好硬生生将这口怒气咽回肚子里。 “先去找找耳环,说不定还能找到。”祖小余走下河岸,将外套脱下来,藏到茂密的芦苇丛里,跃入河中。河水冰凉刺骨,他浑身哆嗦着往前游,时不时将头埋入水中,寻找耳环。寻了半晌,始终找不着,祖小余却早已冻得手脚僵硬,再冻下去,恐怕便游不动了,只好先上了岸。 他穿好外套,坐在河边,望着湍急的河水,喃喃道:“这下好了,弄丢了耳环,安若见到我,不知道要把我骂成什么样。”过了一会儿,又道:“老子眼下身无分文,有道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可比不上英雄汉,半分钱就将我难倒了,看来只好重出江湖,炒菜挣钱了,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找那姓董的瘪三报仇。” 他拍拍屁股,沿河往下走,终于见到一家三层楼高的酒楼,门前挂着两盏大灯笼,还算有点气派,就走了进去。店小二迎上来,笑道:“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祖小余道:“小哥,你们酒楼招厨子么?”店小二道:“我们酒楼已有三位大厨,应付日常经营妥妥够了,暂时不招厨子。”祖小余有些失落,店小二又道:“客官,您若想找份做菜的差事,我倒知道有个地方。” 祖小余忙问:“什么地方?”店小二道:“我们镇上有个大庄子,叫‘萧庄’,前两日刚挂出告示,重金招聘厨子呢,说是要为萧家刚生的小少爷办满月酒。”他突然趴在祖小余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听说,我们酒楼的三个大厨都偷偷跑去应聘,结果全都吃了瘪,想必这活也不是一般人能接的。” 祖小余双眼放光,追问道:“这萧庄怎么走?”店小二道:“沿河一直走到底就是。”祖小余喜道:“多谢了!”往门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事,又回过头,低声道:“小哥,我再问你一事。你们镇上可有个大户人家姓‘董’?”店小二脸色大变,摆了摆手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祖小余心道:“看来这董家在南浔镇作威作福,已将百姓都整怕了。不知这萧家又是什么来头,且去看看。” 他出了酒楼,沿着河走到底,果然见到了一座大庄园,朱漆大门向河而开,门上镶着八颗烫金铆钉,门前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每只都有八九尺高。大理石砌成的院墙远远地延伸,一眼看不到头。祖小余心中感叹:“这庄子可比松泉镖局大得多了。” 萧庄门前立着块告示,写着:“各位父老乡亲,鄙庄诚聘一名大厨,要求精通八大菜系,工钱每月五两银子,食宿全包。”祖小余见每月竟然有五两银子工钱,比之前在太白楼干一年的工钱还多,不由得咋舌:“大户人家果然不一样。”他朝门口站岗的护院拱手道:“这位师傅,我是来应聘厨子的。” 那护院瞥了祖小余一眼,喃喃道:“又来一个。”又对祖小余道:“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过了片刻,护院走出来道:“这位小哥,里边请。”便领着祖小余走进庄子。祖小余入了庄,一路上看到的雕栏玉砌,亭台楼阁,均是生平仅见,想着自己很快也能在这大庄园里住下,不由得暗暗得意。随着护院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一间宽阔的房子前。 祖小余见这房子至少四五十丈方圆,门窗都雕刻得很精致,以为定是萧庄主人的寝室,谁知护院道:“小哥,这里便是我们庄的厨房,管家正在里头,你进去找他便是。”说完便走了。祖小余听说这三层高的房子是厨房,心道:“龟龟,到底是有钱人,一个厨房都盖得这么阔气。” 他推门而入,四个灶砌在窗边,一个巨大的烟囱直通云霄,此时并未生火,厨房里也空无一人。祖小余试探地喊了句:“管家。”没得到回应,又喊了一遍。 厨房的东侧传来了一阵哈欠声,搁放油盐的桌子上突然探出一个头,那人抬手伸了伸懒腰,问道:“谁呀?” 祖小余走到那人跟前,见他一头银发,满脸皱纹,眼睛透着精光,可见精神还很矍铄,想必就是管家了,便朝他拱手道:“管家,我叫祖小余,是来应聘厨子的。” 这管家也姓萧,是萧庄庄主的远方亲戚,上一任庄主还在的时候就已在庄里管事了,德高望重,大家都尊称他一声“萧老伯”。萧老伯揉了揉眼睛,从太师椅里爬起来,两手背在后头,慢慢走到祖小余面前,几乎将脸贴了上去,打量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你这毛都还没长齐呢,怎么可能会做饭,少来消遣老头子。” 祖小余皱了皱眉,道:“厨艺好不好,和年纪有什么关系?管家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做几道菜给你看。” 萧老伯喃喃道:“这脾气倒有些中老头子的口味。”他捋了捋自己那一小撮山羊胡子,道:“自从我贴出了招厨子的告示,前后已有十八个人来应聘,无一不是各大酒楼有名的大厨。”他叹了口气,“可这些大厨却连最简单的三道菜都做不好,真是让人唏嘘。” 祖小余心道:“别人都做不好,我却能做好,岂不更显得我有本事?”连忙追问:“哪三道菜?” “嘿嘿,小伙子可真性急。”萧老伯眯着眼道:“我说一道,你做一道,只要有一道不中我意,就只好请你立刻出庄了。” “没问题。”祖小余搓了搓手。 萧老伯道:“这第一道菜,就是麻婆豆腐。”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