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燃烧的远征·十字军东征简史》 登场人物简介
.戈弗雷的头衔名称很重要,因为他想要维持接受任命时的观点,即他只是暂时代替目前悬而未决的精神领袖来管理城市。他一开始选择的头衔是“元首”(Princeps),后来确定为“圣墓守护者”。 不管戈弗雷自称什么,他的首要任务就是处理好与雷蒙德的关系。局势变成这个样子,雷蒙德的气愤可想而知。盛怒之下,雷蒙德拒绝承认戈弗雷,也不肯交出堡垒的控制权。这严重威胁了十字军对耶路撒冷的控制。如果不能掌管城市的军事要塞,戈弗雷的威信就要大打折扣。其他贵族恳求雷蒙德,他们解释称,面对即将来临的敌军,当下需要同仇敌忾。但伯爵不为所动。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要求一名独立的法官倾听他的控诉。在其他东征者的努力劝说下,雷蒙德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就是把堡垒的控制权转交给一名主教,直到教会成立委员会来审理这一案件。 事实证明,甚至连这点儿让步也属于失策。一转头,主教就把堡垒交给了戈弗雷。雷蒙德被这一做法惊得目瞪口呆。他得出的结论是所有人都在耍他,于是召集了自己的所有部队,离开了耶路撒冷。让戈弗雷和其他阴谋家吞下胜利的果实,然后噎死吧。 实际上,雷蒙德前脚刚走,法蒂玛王朝的使者后脚就进了城。哈里发在信件中严厉谴责了基督徒进攻耶路撒冷的行为,勒令他们离开巴勒斯坦。而由维齐尔带领的强大部队很快就将抵达。看起来,新生的耶路撒冷王国就要被扼杀在摇篮之中了。 戈弗雷迅速采取了行动。耶路撒冷的防御工事相当完备,但十字军的数量不足,..支撑不了太久。他派出了使者,加急向所有可能的盟友求救,乞求他们的支援——其中就包括雷蒙德。 信使找到雷蒙德时,他的情绪还不错。为了兑现在安条克许下的一个诺言,他带领部队去了约旦河,在河水中沐浴。随后,他撤到杰里科(Jericho),在那里三心二意地做着返回欧洲的准备。求援的消息是他翘首以盼的,也让他心满意足——不过他矜持地表示自己要先确认一下危险程度。 实际上,这次拖延与十字军配合得天衣无缝。由于物资有限,兵力不足,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守,戈弗雷决定弃城而出,在野外与法蒂玛王朝军对垒。仅有极少数士兵留下来和隐士彼得一起,带着全城余下的人为胜利祈祷。雷蒙德在侦察兵确认危险属实之后,率领部队于8月10日与十字军会合。全军向东南方向挺近了40英里(约合64千米),抵达了埃及军的驻地阿斯卡隆港口。第二天黎明时分,他们发动了进攻。 这完全出乎埃及军的意料。他们以为十字军会躲在耶路撒冷瑟瑟发抖,因此根本没有派出侦察部队。大部分士兵还在帐篷里睡觉。战斗只持续了几分钟,埃及士兵或是在床上被砍死,或是在海里被淹死,或是在乱军中被践踏而死。 此役的战利品异常丰厚。维齐尔设法逃进了阿斯卡隆的堡垒,免于一死,但他的财产全部落入了十字军手中。更重要的是,埃及人还随军赶着羊群。这些羊,连带着战马、驮畜和驮畜背着的物资,都被十字军一网打尽。 只有一件事让这次胜利不够圆满。阿斯卡隆的堡垒守军听说了雷蒙德的高风亮节,表示愿意投降,但只臣服于这位图卢兹伯爵。这个要求让戈弗雷想起了安条克的经历,于是他拒绝了。就这样,雷蒙德又遭受了一次毫无必要的羞辱。他率队离开,并带走了大部分贵族。在接下来的50年里,阿斯卡隆依旧由穆斯林控制,成了耶路撒冷王国领土上的一根倒刺。 阿斯卡隆的战斗很短暂,但这次胜利的重要性堪称本次东征之最。它有效地削弱了附近唯一可以威胁耶路撒冷的势力,确保了十字军国家的存续。虽然有巨大的困难和可怕的障碍,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取得了毋庸置疑的成功。在当时的人看来,它戏剧性地证明了信仰的力量。然而讽刺的是,东征的策划者永远无法得知这次胜利了。十字军终于进入耶路撒冷的时候,乌尔班二世正躺在罗马,奄奄一息。1099年7月29日,也就是耶路撒冷陷落两周后,他合上了双眼,没能坚持到捷报传来。 第七章 十字军国家 “上帝展现了仁慈,借吾辈之手实现了他曾经应允的约定。” ——布永的戈弗雷写给乌尔班二世的信 时隔462年,耶路撒冷回到了基督徒的手中。十字军的惊人壮举阻挡了伊斯兰世界的征服浪潮,收复了基督之城。万里征程收官了。 然而,这次成功也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大部分骑士离开亲人,经历了这些年的艰辛征程,如今迫切希望回到故乡。他们通过在圣墓教堂祈祷或是在约旦河沐浴,完成了对誓言的履行,起程返回欧洲,留下了一座矗立于穆斯林海洋的基督徒前哨。如果想要维持这次奇迹般的胜利取得的成果,就需要成立稳定的政府,保障与欧洲的沟通往来。他们需要的是一名政治家,以最少的骑士建立一个能够存续的王国。他们现有的人选则是布永的戈弗雷。 大部分东征者返回欧洲后都被视为英雄。为了信念,遍历艰险,拯救基督之城,这既勇敢又浪漫,令一代代欧洲人心潮澎湃。遥远的十字军国家被统称为“Outremer”,在法语中意为“遥远”或“海外”,乃是博取功名的异国他乡。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领导者们成了传奇人物,他们的壮举被编成诗歌。在耶路撒冷占领之后一代人的时间里,《安条克之歌》(son d'Antioche)等史诗在法国人中交口传颂。 布永的戈弗雷则处于这群人的顶端,这位理想中的骑士谦逊稳重,拒绝了加冕。这种质朴的精神甚至让国王都相形见绌。他完美诠释了骑士精神,是朝圣者的保护人、圣地的捍卫者。在整个中世纪,他与查理曼和亚瑟王(King Arthur)并称为基督教三大英雄,在但丁(Dante)和塞万提斯(Cervantes)等人的作品中以英勇的形象登场。然而不幸的是,事实截然不同。尽管在征服耶路撒冷的过程中,戈弗雷的勇敢和机敏都毋庸置疑,但事实证明他是一个想法天真、效率低下的领袖,个人能力的不足放大了他所遭遇的麻烦。 十字军国家最大的问题是人手的长期不足。聪明的领袖会精心利用自己的助力,但戈弗雷却疏远了为数不多还留在东方的贵族,同时过于信任那些没有才能的顾问。从一开始,情况就很不乐观。实际上,雷蒙德是留在耶路撒冷的唯一大贵族,但戈弗雷气量狭小,容不下他。雷蒙德在东方成功包围了两座城镇,但戈弗雷却担心雷蒙德提高威望,拒绝承认对方的投降。这种毫无理由的冷落让几乎所有留下的贵族心寒。他们全部回家了,除了试图在巴勒斯坦找块地方自己建国的坦克雷德。 到1099年年底,戈弗雷只剩300名骑士和大约2 000名步兵来保卫领地,抵御入侵。不过他也取得了一定的进展,成功迫使附近的一些穆斯林村庄纳贡。不过随着比萨(Pisa)大主教戴姆伯特在12月底到来,一切都开始陷入停滞。 选派戴姆伯特填补勒皮的阿希马尔所留下的空缺,是乌尔班二世临终之前的一系列举措之一。几乎不会有比他更不合适的候选人了。乌尔班二世把这名意大利人异乎寻常的精力误认为与众不同的才能,将他派去西班牙协助阿方索六世(Alfonso Ⅵ)从穆斯林手中夺回卡斯蒂利亚(Castile)地区。任务很成功,但戴姆伯特也获得了傲慢和贪婪的名声,对于他贪污的质疑声从未止歇。然而乌尔班可能病得太重,或是消息太不灵通,并未纠正他的错误,反而任命戴姆伯特为教皇使节,致使他的恶行变本加厉。 这位大主教前往耶路撒冷,并不是为了鼓舞士气。他带着一群无法无天的比萨水手,沿途劫掠希腊诸岛作为消遣,拜占庭皇帝不堪其扰,派出帝国海军追击。而惊险逃脱的经历只是让戴姆伯特更加坚信自己的使命乃是神授。像许多十字军战士一样,戴姆伯特认为耶路撒冷应由教会,而不是世俗权力所掌管。他的主要目标就是让神职人员牢牢地控制城市,确保戈弗雷知道自己的地位。 教皇使节的第一站是安条克,他惊讶地发现博希蒙德竟是如此和蔼可亲。诺曼人如今自称为“安条克亲王”,对协助戴姆伯特乐意之至。博希蒙德宣布,他不仅会派部下确保戴姆伯特的安全,还会陪同他去耶路撒冷。 戴姆伯特很快就被奉承得飘飘然,不过博希蒙德之所以这么慷慨,是因为有自己的算盘。众所周知,他留在了安条克,没有完成东征,尚未履行自己的誓言在圣墓教堂祈祷,这有损于他的声誉。此外,他听到传闻称没有子嗣的戈弗雷身体不太好。戈弗雷即使在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也表现出了对教会的服从,现在他病了,要如何抗衡刚愎自用的戴姆伯特?即便戈弗雷有点儿骨气,他死了后大主教自然也有权指定继任者。戴姆伯特既然要成为耶路撒冷的新权力掮客,那博希蒙德当然希望在场分一杯羹。 有这种想法的东征者可不止安条克亲王。在他们离开安条克之前,戈弗雷的弟弟埃德萨的鲍德温也带着护卫队加入了。现在,戴姆伯特要带着两位最有实力的十字军领主前去耶路撒冷,戈弗雷几乎逃脱不了被支配的命运了。 他们在耶路撒冷的所见所闻,比戴姆伯特预计的更加理想。耶路撒冷牧首的位置仍然空缺,戴姆伯特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通过一系列的贿赂和密谋,他当选了,顺从的戈弗雷公开向他屈膝,宣誓效忠。 戴姆伯特深知趁热打铁的道理。趁戈弗雷还没缓过神来,牧首让他把耶路撒冷和堡垒的控制权立刻转交给他。这无异于让戈弗雷自我放逐。如果戈弗雷答应了,就相当于把十字军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一切交给了一个几乎没有军事经验的神职人员。如果没有牧首的同意,圣墓守护者甚至都不能拔出自己的剑。然而,戈弗雷又一次同意了。 这让了解戴姆伯特为人,不愿被他领导的骑士们吓坏了,他们尽力游说,但戈弗雷不为所动,最后只答应暂缓这一做法。1100年的复活节,戈弗雷正式把圣城移交给了戴姆伯特,不过表示他将保留城市的控制权,直到自己征服一座合适的城市作为替代。 当然,耶路撒冷无可取代。对基督徒来说,它就是世界的中心。不过从军事角度来看,港口城市阿卡(Acre)是个接近的选择。阿卡坐落于地中海东岸,在现今以色列的西北部,拥有牢固的防御工事和重要的战略地位,是各大十字军国家之间关键的枢纽地带。它可以代替耶路撒冷成为中央司令部,制定实施整体战略。于是戈弗雷立刻着手去做围攻的准备。 整个王国的军力都被集中起来,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耶路撒冷。此时,博希蒙德和鲍德温返回各自的十字军国家已经好一阵子了,但是吸引他们过来的传闻是真的。这几个月里,戈弗雷的身体每况愈下,这段征程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于是他被送回了首都。而迫不及待要宣示自己对军队的领导权,渴望瓜分战利品的戴姆伯特则随军继续前进。 大主教以为自己的加冕时刻即将到来,但他犯了个灾难性藏书网的错误。戴姆伯特的推测没错,戈弗雷生病了,无法做出任何重大决策,但他低估了戈弗雷的病情。1100年7月18日,当戴姆伯特正朝着荣誉进军的时候,戈弗雷病逝了。 尽管戈弗雷作为领袖有许多缺陷,但人们真心为他的离开而伤心。由于居民过于悲痛,耶路撒冷的商业活动停止了整整5天。虽然执政表现不佳可能冲淡了胜利的兴奋,但戈弗雷依旧是占领耶路撒冷的十字军中的标志性人物。然而,这种敬意并没有延伸到他关于继承人的遗嘱上。.99lib? 随从们故意忽略了戈弗雷把城市交给戴姆伯特的愿望,没有把他的死讯告知位于阿卡的大军。他们派部队占领了堡垒,让信使赶往他弟弟埃德萨的鲍德温处,让他赶紧回耶路撒冷继承遗产。 可想而知,戴姆伯特得知风声时怒不可遏。然而,耶路撒冷的临时领导者没有?t>戈弗雷那么容易屈服。面对主教狂怒的训诫,守军不为所动,也不认为自己的计划有何邪恶之处。无可奈何之下,戴姆伯特给安条克的博希蒙德写了一封信,表示如果他能赶在鲍德温之前抵达耶路撒冷,就让他当耶路撒冷国王。主教的本意是诱骗博希蒙德,但他在信中控制不住自己。自命为“基督教会的领袖,各国的支配者”的他严肃地提醒自己的救世主,耶路撒冷的国王要遵从牧首的意愿。 事实证明,这个?.做法不仅不讲策略,而且是白费力气。信使抵达安条克的时候,博希蒙德不在城里。几周以前,他带着300人向北前往幼发拉底河上游参战,却遭遇了埋伏。博希蒙德意识到自己恐怕要失去一切了,于是割断了自己的金发,让一名士兵带着它去找鲍德温。士兵设法溜出了土耳其人的防线来到了埃德萨伯国,但鲍德温也来不及救援了。如今,戴姆伯特的保护人正蹲在土耳其人的监狱里,等待着大笔赎金的筹集。 戴姆伯特知道自己输了。让他更懊恼的是,鲍德温在途中还宣布成为安条克的摄政,以十字军国家最强大领主的身份抵达了耶路撒冷。1100年圣诞节,在伯利恒的圣诞教堂,戴姆伯特很不情愿地把这名死对头加冕为十字军国家的第一位国王,称鲍德温一世。此后不久,他就唐突地离开了城市。 比起前任国王,鲍德温一世藏书网的执政有了巨大的进步。他沉着坚韧,目光长远,既是勇猛善战的将军,又是富有天赋的政治家。像历史上的许多伟人一样,他善于把握时机。 认为过去有必然性——已经发生的那些事注定会发生——是从历史中吸取经验教训的大敌。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就是极好的例子。在欧洲的基督徒看来,东征者面对惊人的困难,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无疑是因为命运。十字军是在上帝的指引下前进的,他们凭借坚定的信念,会扫清面前一切的障碍。大卫终将击败歌利亚。 实际上,鲍德温很清楚,他们只是被海量敌人包围的少数派。面对数以千计的敌军,他们通常只能召集几百名骑士。那些绝处逢生般的胜利总让人感觉他们是无坚不摧的斗士,但穆斯林讨伐异教徒的圣战注定将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他们身处其中其实无比脆弱。 唯一的希望就是从西方招募新兵,对耶路撒冷王国而言幸运的是,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空前成功就是最好的广告。戈弗雷统治的时间太短,没有看到宣传效果,但鲍德温一世却欣喜地得知新兵正在增援的途中。 新加入的十字军战士,有些可能是没来得及赶上主要的征程,还有些则是心存疑虑,想先看看东征能否成功。热那亚共和国和比萨共和国的海军就曾承诺加入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但是他们的准备过程还包括造船,因此直到1101年才出发。原来十字军中的少量掉队者也加入了他们,其中最著名的一位就是不幸的布洛瓦的斯蒂芬。他逃回家中,被人们视作懦夫,妻子和教皇命令他立刻出发回到军队,去完成自己的东征誓言。 通过船只抵达耶路撒冷的先头部队,让戈弗雷有了足够的实力在可预见的未来守住耶路撒冷。而绝大部分增援则是通过陆路赶来的。 这在某种程度上像是重复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军队由米兰大主教和布洛瓦的斯蒂芬率领,后者与皇帝阿历克塞仍然保持了良好的关系,所以轻易通过了拜占庭的领土。在尼科米底亚,他们遇见了图卢兹伯爵雷蒙德,并决定稍微绕一点儿路去救博希蒙德。他成了土耳其人的俘虏,整个基督教世界都面上无光。 斯蒂芬和雷蒙德都激烈反对这个计划——无论是出于战斗经验还是个人原因——但军队决心已定,因此他们一直挺进到安纳托利亚腹地。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期间,土耳其苏丹基利杰·阿尔斯兰因为没有认真考虑联合邻国抵抗十字军,损失惨重。这一回,他决心不要让结盟带来的琐碎口角坏了大计,狠狠回击十字军。他联合了附近的土耳其埃米尔,小心翼翼地把过于自信的东征者引到了他精心选择的地点。几天后,他报了近4年之前的一箭之仇,十字军遭到了疯狂屠杀。 斯蒂芬、雷蒙德和米兰主教等人侥幸逃脱,他们或许尝试过通知后续部队,但消息没有传到。所有的东征援军都在抵达安条克之前被歼灭了。 如果他们能安全抵达耶路撒冷,鲍德温就有足够的实力把疆域扩张到更利于防守的天然国界。然而现在不可能再去大规模进攻对手了,鲍德温明智地选择了巩固现有的领土,这很乏味,却很关键。 最重要的任务是保卫海岸线。地中海沿岸的港口太多了,土耳其人和埃及人都能通过它们入侵,因此必须逐步削减其数量。最重要的港口是阿斯卡隆,埃及军队可以借此肆意掠夺临近地区。如果鲍德温可以占领它,埃及军就得经由陆路穿越炽热的西奈沙漠(Sinai Desert),才能抵达基督徒的领土。 耶路撒冷王国的北边领土,很大程度上由安条克公国和埃德萨伯国守卫着。这意味着剩下的威胁主要来自阿勒颇(Aleppo)和大马士革,这两座城市是土耳其军队袭击的主要策源地。 鲍德温在采取行动之前,必须让封臣们合作起来,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坦克雷德尤其棘手。这位自称的加利利亲王被鲍德温任命为安条克摄政,却拒绝给予国王任何实质性的支持。他忙于扩张安条克公国的领土,不愿意把自己的军力派去为了虚无缥缈的大局冒险。 坦克雷德显然是没希望了,所以鲍德温决定把他换掉,办法很简单,就是付清博希蒙德的赎金。这位诺曼亲王在土耳其监狱里已经待了3年,他越来越沮丧,因为除了无能的十字军战士和米兰大主教外,没人有兴趣救他。鲍德温希望博希蒙德能感谢他,甚至与他合作,但他很快就失望了。 博希蒙德曾经对基督徒的东征事业贡献良多,但如今他的摧毁力同样巨大。起初,他请埃德萨伯爵一同突袭附近的埃米尔,联军却被杀得大败,伯爵也被俘虏,导致安条克公国和埃德萨伯国的实力被大大削弱,处境危险。而博希蒙德没有试图弥补损失,而是抛弃了安条克公国。他任命外甥坦克雷德为摄政,之后返回欧洲去招募新的十字军。 他高兴地发现自己现在是个名人。十字军的故事,尤其是博希蒙德的功绩,已经在口口相传中成了传奇,欧洲各国争相表示对他的欢迎。在意大利,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能见到向他欢呼的人群。在法国,腓力一世招他为女婿。他的人气太高了,以至于英格兰国王亨利一世担心太多贵族随他而去,拒绝他踏上自己的领土。 这倒不是无端的担忧。博希蒙德历来魅力十足,如今又名声在外,完全是一呼百应。他本来打算为安条克寻找援军,但应征者如潮水般涌来,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萌生。在阿勒颇的失败令博希蒙德意识到,安条克无法实现自己建立强大王国的梦想。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去占领一个现成的国家,比如拜占庭呢? 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在无数次英雄事迹的讲述与转述中,恶人的扮演者逐渐从圣地的穆斯林变成了拜占庭人。博希蒙德这样的英雄需要一个旗鼓相当的敌人,而卑鄙的阿历克塞让贵族们在安条克自生自灭,恰好满足了作为对手的条件。不信正统宗教的人总是比异教徒更加讨厌,拜占庭帝国就这样成了过去和现在一切不幸的替罪羊。 仅用了3年,博希蒙德的麾下就召集了多达3.5万人,这几乎相当于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军队人数的总和。他抛弃了帮助十字军国家的借口,来到了达尔马提亚海岸,攻击了现今位于阿尔巴尼亚的都拉斯(Durr?s),这是拜占庭帝国最西边的城市。 尽管博希蒙德胆魄十足,但他的智慧不能匹敌阿历克塞。皇帝从来不曾信任十字军,认为这些人的贪婪最终会不可避免地让他们把矛头对准拜占庭。博希蒙德终于揭开了这一真相,而阿历克塞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实际上,他为这一刻已经准备了一段时间。在诺曼人的军队向海岸进击时,他没有尝试阻止他们,而是贿赂了威尼斯海军,让他们攻击博希蒙德的舰船。东征者就这样搁浅在了敌国的领土上。随后,阿历克塞小心避免了与他们的直接冲突,而是不断拖延时间,让补给困难和不卫生的军旅生活逐渐消磨他们的斗志。 这个策略取得了完美的效果。几个月后,瘟疫和低落的士气迫使博希蒙德耻辱地与阿历克塞签订了休战协议,从而败坏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他随后被派去收回安条克,但只是作为皇帝的封臣。城市的管理者要由君士坦丁堡指派,博希蒙德也必须公开向阿历克塞宣誓效忠。在宣誓仪式上,他要正式把在东方征服的全部领土交给皇帝,并立誓成为皇帝的忠实仆人。 博希蒙德以没有土地的庶子身份戎马一生,成为欧洲西部颇受尊敬的人物,这次最终的失败令他太难堪了。安条克是他光辉胜利的顶点,他无颜以失败者的身份进城。因此他乘船去了西西里,3年后在那里郁郁而终,再没有踏足过东方。 博希蒙德是不可靠的东征大贵族中的典型。本领高强、足智多谋的他,最后却削弱了基督教在东方的实力。那些没有他的才华却和他一样固执独立的人,对鲍德温一世同样没什么帮助。图卢兹的雷蒙德仍然具有很强的实力,却还没有从东征中获得一块自己的地盘,他此时正在努力攻打的黎波里(Tripoli)。这个港口位于巴勒斯坦海岸,介于耶路撒冷王国和北部的十字军国家之间,对于这些国家的安全至关重要。 的黎波里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期间没有被征服,因为这里防御工事完备,埃米尔也是个机敏的人。他为十字军提供了物资,也对他们劫掠领地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耶路撒冷王国已经成立,东征者已经不可能再忽视的黎波里的威胁了。 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艰难困苦并未耗尽雷蒙德的精力。在士兵修建防御工事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着手设计一座巨大的城堡,希望借此断绝城市的供应,保护自己未来的首都。以过往的表现来看,他显然不缺乏自信。在围城开始之际,他已经自称为“的黎波里伯爵”了。 对鲍德温一世来说,雷蒙德的行为意味着又一位不可控制的贵族要削弱他的权威了。尽管他保持了警惕,但还是给予了雷蒙德最大的支持。耶路撒冷的安全太重要了,关于个人得失的考虑只能排在后面。幸运的是,东征以来就没交过好运的雷蒙德这次又倒了霉。的黎波里守军的突围部队点燃了城堡,一部分屋顶塌落下来,把雷蒙德砸成重伤。6个月后,他去世了。 愚勇的雷蒙德就这样离开了历史的舞台,不过他还是给鲍德温留下了一份厚礼。国王亲自接过了指挥权,在1109年7月12日攻破了城市,建立了的黎波里伯国,这是最后一个诞生的十字军国家。 围攻的全过程展现了鲍德温一世的权威和实力。他不仅成功结束了战争,大大增强了十字军在东方的存在感,还确保了的黎波里的统治者是自己的封臣而不是竞争对手。鲍德温把城市交给了雷蒙德的长子——从西方赶来的伯特兰(Bertrand)。这个新来的人需要依靠鲍德温的支持,惹是生非的可能性要小得多。 此时,鲍德温一世可以被名正言顺地称为东方的杰出总指挥官了,不过他还没有停止脚步。在的黎波里之役后,他继续北上,征服海岸线上的剩余地区。在挪威国王“东征者”西格德(Sigurd the Crusader)派出的舰队的帮助下,鲍德温在1110年占领了西顿(Sidon)和贝鲁特(Beirut),从穆斯林那里夺取了黎巴嫩的大部分地区。随后,他挥师南下扫清海岸线。截至当年年底,耶路撒冷王国控制了巴勒斯坦几乎全部的沿海地区,只有提尔(Tyre)和阿斯卡隆尚未被攻克。 鲍德温一世不知疲倦地奔波,完成了诸多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这极大地消磨了他的精力。如今,他已经年近六旬,是十字军中唯一还在世的领袖。之前几年的变故尤其大。博希蒙德的外甥坦克雷德在1112年染病,不久后病逝,同年离开人世的还有雷蒙德之子伯特兰。随后在1118年,乌尔班二世的继任者帕斯加尔二世、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杰出幕后人士阿历克塞一世·科穆宁也相继撒手人寰。 为了压制法蒂玛王朝的实力,年迈的鲍德温又开始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段征程。来到尼罗河的他吃惊于河中的游鱼之多,骑士们用长枪随手一戳就能抓住几条。当晚在餐桌上的暴饮暴食使他身体极度不适,即使休息也无法好转。班师回程已经太迟了。1118年4月2日,鲍德温一世在埃及小镇阿里什(al-Arish)停止了呼吸。 鲍德温的逝世对所有十字军国家而言都是个巨大的打击。他让成立之初分裂混乱的耶路撒冷王国发展成了一个强大稳定的国家。勤奋而努力的他建立了中央集权的君主制度,确保了海岸线的安全。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让争吵不休的贵族们团结了起来。鲍德温是基督徒在巴勒斯坦得以存续的关键人物。失去了他,影响很快就开始显现了。 第八章 血地之战 “憎恨与轻视致使我们惨败而逃……” ——提尔的威廉 鲍德温一世之死让耶路撒冷王国来到了十字路口。他没有子嗣,最近的男性继承人是哥哥布伦的尤斯塔斯(Eustace of Boulogne)。但尤斯塔斯身处欧洲,不愿意离开舒适的故乡。考虑再三,十字军国家的贵族们决定推举已故国王的堂弟勒布尔的鲍德温,他是第一代十字军中仅剩的贵族了。 新国王在1118年复活节进行了加冕,他与前任统治者形成了鲜明对比。鲍德温一世乐于社交、充满魅力,但鲍德温二世内向而谨慎。尽管他与堂兄没什么共同点,却是个虔诚的人,他下定决心做好王国的管理工作。 他很快就遭受了考验。敌人的不团结历来是十字军国家的重大利好。埃及的什叶派和叙利亚的逊尼派都 5e0c." >希望净化伊斯兰教,他们长期以来互相攻击,忽视了中间的基督教国家。然而,鲍德温一世的成功让他们暂时搁置了分歧,要共同面对这个更大的威胁了。鲍德温二世即位仅几周,就得到消息:什叶派法蒂玛王朝军和逊尼派土耳其军已经在南边联手。这种噩梦足以让十字军在夜晚满身冷汗地惊醒过来。 鲍德温二世集结了王国的全部军力出城迎击。3个月来,双方对望,谁也不愿先动手。在穆斯林眼里,西方骑士仍然有着战无不胜的光环,而欧洲人则不太清楚自己的新国王是否勇猛,而且简单来说,他们更愿意活着,而不是去死。 最后,法兰克人的名声取得了胜利。伊斯兰教的领导人不愿意去冒开战的风险,也不想无限期地保持结盟,于是他们撤军了,威胁解除了。这至少算是一场小小的胜利,给新国王的统治开了个好头。不过第二年,鲍德温二世的光环就迅速褪去了。法兰克人战无不胜的名声有利有弊,因为它让一些西方人开始了离谱的冒险。十字军国家北面防线的安全,全部系于安条克的新任摄政王罗杰(Roger)一身。但他认为自己的东部边境需要巩固,于是对阿勒颇的埃米尔发动了全面进攻。
.99lib?识。1095年,当地的大教堂里同样容纳不下那么多人。所以伯纳德这次也决定在附近的旷野搭起一个平台。1146年3月31日,在巨大的高台上,克莱尔沃的伯纳德与法国国王路易七世一同出现。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场景的象征意义——教会与国家要为了神圣的事业联合起来,人群顿时一片肃静。克莱尔沃的伯纳德没有让大家失望。 和在克勒芒一样,这一次的演说词也没有写在纸上。然而,它产生的效果却被敬畏地记录在案。人群聚精会神地听着伯纳德慷慨陈词,当伯纳德号召人们佩上十字标记时,回应响彻天际。“上帝的旨意!”的咆哮,仿佛是克勒芒呐喊的回声。路易七世与美丽的妻子阿基坦的埃莉诺跪倒在高台上,立下了东征的誓言。人们呼喊着、蜂拥着,要把十字缝在自己的衣服上。修道士们准备的大批布料很快告罄。伯纳德见状脱下了自己的教服撕成布条,为群众提供材料。 在乡下,影响甚至更加惊人。伯纳德在法国东部进行了巡回演说,并委任助理帮忙传播消息。他的说法与乌尔班二世有一些细微的不同。因为耶路撒冷目前仍然在基督徒手中,所以第一次十字军东征解放耶路撒冷的动机已经不再适用了。伯纳德把重点放在了拯救圣地这件事情本身的重要性上。东征是一次救赎,一个行使上帝职责而涤净罪孽的机会。在伯纳德令人难忘的描述中,它是因为这一代人足够幸运,才有机会赢得的“不朽徽章”。这次东征不仅是一次全副武装的朝圣,也是在用长剑来捍卫自己的信仰。 法国人民对此深信不疑。弗泽莱的演讲结束后几天,伯纳德写了一封沾沾自喜、言过其实的信件,向尤金三世通报了自己的成功。他吹嘘道:“你下令了,我遵从了。我发表演说后,十字军战士很快就多得无穷无尽。乡村和城镇如今已经空无一人。” 尽管伯纳德如此夸口,但他很清楚自己正在拿声誉当作赌注。第二次十字军东征已经与他的生活息息相关,因此确保它不要变成一场闹剧就成了他的责任。他特别注意避免煽动对犹太人的仇恨。他把犹太人称作“《圣经》的活文字”,因为他们的流离失所提醒了基督徒耶稣所受的苦难,并小心翼翼地强调不要迫害他们。伯纳德表示“在基督徒君主的统>99lib?治下,他们处境艰难”,与基督徒类似,他们等待着被解救。 然而,迫害又一次发生了。一个名叫雷杜夫(Radulf)的西多会修士进入了德意志布道,呼吁人们对付犹太人。从多个方面来看,这种行为都令人恼怒。教皇尤金三世特地禁止了在德意志宣扬东征,因为他需要德意志国王帮忙,重新掌控罗马。愤怒的伯纳德向莱茵兰写了多封书信,勒令那里的人停止攻击犹太人,但这一次他的要求被忽略了。直到伯纳德亲自来到德意志,公开抨击雷杜夫,才终于恢复了秩序。 这位魅力十足的院长出现在神圣罗马帝国,或许阻止了对犹太人的迫害,但却让东征的热情席卷了全国。伯纳德很清楚教皇不希望德意志组织十字军,但也不打算半途而废。既然德意志人民群起响应,那他就要正确地引导他们。 让德意志人参加一场漫长、危险的圣地远征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在神圣罗马帝国,任何想要扩张基督教势力的人都可以去看看东部国境,那里有大量的异教徒部落等待着他们去感化。这项工作已经持续了近一个世纪,德意志的大部分领导人认为,这比千里迢迢去恐吓穆斯林重要得多。不过尽管障碍重重,伯纳德还是照常取得了成功。 对康拉德三世而言,这完全称不上好消息。由于教皇尚未给他加冕,康拉德三世理论上还只是德意志国王,这既有些尴尬,也存在着政治上的危险性,因为这影响了他在国内的公信力。作为补救,康拉德曾许诺尤金三世帮他夺回罗马,作为加冕礼的答谢。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国内贵族们因为东征的言论而分心。 他的第一直觉是忽视伯纳德。1146年秋天,当热情的修道士请求与国王一叙时,康拉德以时机不太合适为由拒绝了。但伯纳德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发的人,而且德意
.99lib.平的问题。圣城是基督徒的了。 和约的几乎每一条都是双方妥协的结果。双方同意休战10年,由基督徒掌控耶路撒冷——城内的清真寺除外——以及伯利恒、拿撒勒和连接海岸的狭长走廊地带。圣城本身不建城墙,不设守军,伊斯兰教的朝圣者可以自由出入阿克萨清真寺、圆顶清真寺和其他礼拜场所。此外,所有城内的穆斯林居民可以继续生活,他们的社区由自己的官员依照伊斯兰教教法管理。最后,腓特烈在伊斯兰国家与其他基督教国家的战争中要保持中立,如果基督徒打破休战协定,腓特烈须帮助穆斯林一方。 当耶路撒冷重归基督徒怀抱的消息传出时,十字军国家上下都洋溢着极度的兴奋。腓特烈仿佛一瞬间就从基督教的奸诈魔鬼变成了超级英雄。每座城市都响起了钟声,人们在街道上放声大哭,教堂也举行了感恩的祷告仪式。然而当公众得知和约细节之后,喜悦就化为了困惑,随后变成了厌恶。 耶路撒冷几乎称不上被基督徒掌握。他们无法管理城中很大一部分人口,无法控制许多圣所,也无法限制任何人进入城市。更糟的是,他们无法重建城墙,城市在战略上被完全孤.立了。它与十字军国家的其他地区仅通过一条狭长的走廊地带相连,邻国心血来潮之下就能切断它。和约让耶路撒冷变成了一座完全无法防守的城市。这不是一次伟大的胜利,而是一场外交耻辱。 卡米勒也公开宣扬自己这次外交的胜利。他声称十字军只得到了可笑的“几座教堂和破烂房屋”。他向公众保证:“所有的圣所都将被穆斯林掌控,伊斯兰教将与以往一样繁荣兴旺。”最后,他表示,无论如何,和约有效期一过,他就会“净化”基督徒控制的耶路撒冷。 很难想象腓特烈在这样不利的情况下,如何才能做到99lib?更多。不过这份和约的主要服务对象是希望加冕的他自己,而不是希望长治久安的十字军国家。至少,他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于是他丝毫没有浪费时间,立刻投入到了圣墓教堂加冕典礼的筹备当中。 可想而知,耶路撒冷的牧首拒绝配合。腓特烈忽略了他,径自进入了城市,而牧首则对整座城市下达了禁令。任何想要参加或支持典礼的人,都将被逐出教会。 之后发生的事情,是东征史上最奇特的一幕。1229年3月18日早晨,腓特烈步入耶路撒冷最神圣的教堂,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无论最后的和约有多么脆弱,他至少独力实现了历次东征的最终目标,解放了耶路撒冷。但这次伟大的胜利却让基督徒和穆斯林都产生了被自己领袖背叛的感觉。腓特烈本人就是矛盾的统一体,他是遭到绝罚的信仰之敌,却也完成了教会以赎罪之名号召的一项神圣使命。 没有人为腓特烈加冕,甚至是做简单的弥撒,但这阻止不了他。他目中无人的姿态更增添了这一刻的传奇性。在跟随而来的德意志士兵的簇拥下,他为自己戴上了王冠,并自称为耶路撒冷国王。整个过程没有什么乐趣,而他与自己的新臣民彼此相互蔑视,又加剧了这种不快。第二天,他就离开了耶路撒冷,再也没有回来过。 腓特烈抵达阿卡的时候,情绪已经极度恶劣。他不指望十字军国家的市民感激他,但至少希望得到尊重。最激烈的冒犯者是耶路撒冷的牧首,这个令人难以忍受的家伙毫无保留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并一路跟着腓特烈来到了阿卡,号召贵族们反抗他。 皇帝没心情应付这些反抗。他把牧首拖到面前,愤怒地命令对方承认自己为国王。牧首也同样愤怒,大吼称自己绝不接受叛徒的命令。这突破了腓特烈忍耐的极限。他占领了城市,命令士兵驱逐所有不承认他是耶路撒冷合法国王的人。那些反抗者则被公开鞭打,牧首也遭到了软禁。 唯一阻止帝国军与当地居民进一步冲突的,是腓特烈迫不及待回国的愿望。他不在欧洲的这段时间里,格里高利九世一直忙着招募军队。巧合的是,这支教廷军队的领导者正是腓特烈的岳父——被驱逐的前任耶路撒冷国王布里昂的约翰。他们已经横扫了腓特烈在意大利南部的领土,距离征服那里只剩一步之遥。 1229年5月1日,也就是腓特烈抵达巴勒斯坦的10个月后,他登上了回国的旗舰。为了表达怨恨,同时确保当地人不会违反和约,他摧毁了能够找到的一切武器和攻城设备。当地的居民对腓特烈没有任何好感。在他们看来,腓特烈走向旗舰的动作更像是仓促的撤退,而不是庄严的行进。一路上,皇帝都在忍受群众的嘘声,躲避时不时抛来的粪便和腐烂的动物肠子。 这样的结局对于一场匪夷所思的东征而言再合适不过。表面上看,腓特烈取得了相当的成功。在基督教世界、十字军国家和伊斯兰世界的敌对之下,他设法获得了耶路撒冷,实现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以来的最高成就。耶路撒冷、伯利恒和拿撒勒又一次成了基督徒的城市。 然而从长远来看,这些胜利没有任何意义。东征只实现了腓特烈的个人目标,而在追逐目标的过程中,腓特烈表现得过于不计后果。他加剧了十字军国家——例如耶路撒冷王国——各派的矛盾,也让他们丧失了防御能力。 腓特烈努力争取的加冕并未让自己得到多少安慰。不到一年,他留在十字军国家看顾自身利益的士兵就卷入了全面的内战之中。不到10年,他的影响力就完全消失了,耶路撒冷也丢了。 这段黎凡特地区的经历也无益于腓特烈的名声。他来时,遭到了深深的怀疑,而走时,按照当时编年史作者的说法,“被人民怨恨、诅咒和中伤”。他对基督徒的事业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却从中一无所获。 第十九章 第七次东征 “……法兰克人的国王率领着强大的军队一路向前……在他们面前,大地都忍不住颤抖……” ——叙利亚编年史作者巴尔·赫布雷斯 穆斯林的内斗一次又一次地让十字军国家免于彻底覆灭。他们赶走异教徒的紧迫性如今已经大大降低,因为基督徒如今在巴勒斯坦只能苟延残喘。比起终结十字军国家仅存的一点势力,开罗的苏丹更愿意去征服大马士革。 耶路撒冷的命运,就是穆斯林对圣战漫不经心的最佳体现。1239年,和约一过期,老苏丹卡米勒的军队就占领了耶路撒冷,并于第二年攻破了大马士革。但他很快就逝世了。在随后的内战中,耶路撒冷又被还给了基督徒,以换取军事支持。然而,基督徒想要真正控制城市,则是在痴人说梦。对伊斯兰教的领导者而言,圣城只是一个美观而价值不大的小玩意,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意馈赠。 1244年,这一点得到了确切的证实。埃及将领拜巴尔决定再一次夺走耶路撒冷。他率领的部队是埃及军队的骨干力量,名为马穆鲁克,士兵之前都是奴隶。在打垮了前来阻止的十字军后,拜巴尔趾高气扬地走进了城里。没有离开的成年男子都被杀害,女性和儿童都被充作奴隶,城中包括圣墓教堂在内的所有教堂都遭到了焚烧。十字军国家的领土只剩下海岸边的狭长地带,即使这一点也是穆斯林邻居一时兴起才留下的。 十字军国家倾颓的状况引发了欧洲人的绝望呐喊,和以往一样,这些声音虽然虔诚,却很空洞。腓特烈二世曾表示要发动东征,但没有人再相信他,而且他正在与教廷军队激斗,并第二次被逐出教会。教皇英诺森四世也宣布要召集十字军,不过他的目标是腓特烈二世,要推翻这位真正的信仰之敌。 在这样悲观厌战和政治陷害的氛围中,甚至连教皇都无心捍卫圣地。但就在此时,法国国王突然站了出来,希望重现十字军的荣光。路易九世与腓特烈二世截然相反。这位年轻的国王待人真诚、信仰坚定,以无可指摘的正直而著称,甚至连敌人也承认这一点。他在逝世后不到30年就被尊称为“圣路易”,也是唯一被追封为圣徒的法国君主。他比“狮心王”理查更为严肃认真,且同样富有骑士精神。他相信,解放耶路撒冷是表达虔诚的最佳途径。在前几代国王——尤其是腓力二世——的经营之下,法国发展成了欧洲最为富裕、稳定、强大的国家之一。把这些资源用于事奉耶稣基督,再合适不过了。 路易九世的热情毋庸置疑。耶路撒冷陷落后,欧洲的其他君主都各找借口推辞,但路易尽管身患重病,却在当年就宣誓发动东征。害怕的母后恳请教皇解除其誓言,认为她儿子只是病得糊涂了,但路易康复之后又重申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路易迫切希望出征,却并不轻率冒进。这是一项神圣的使命,是他作为国王的最高职责,不能抱有任何侥幸的想法。他一丝不苟地订立计划,展现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组织能力。筹备花了3年时间,直到1248年8月25日,路易九世方才踏上征途。不过他带领的大军是历代十字军中效率最高、补给最完备的一支。 出乎意料的是,路易九世选择了埃及作为目标。他仔细研究了第五次十字军东征,认为从战略上看,先迫使开罗屈服,再进军耶路撒冷的计划行之有效。第五次东征的领导者出现了决策失误,士兵多数时候都在枯坐干等,即便如此都差点成功。而他不会犯下那些错误。 由于适合作战的季节很快就要过去,十字军在塞浦路斯过了冬。与此同时,路易九世忙于搜集有关埃及政局的信息。传来的消息令他大受鼓舞。卡米勒的王朝正在崩溃,马穆鲁克很快就要占据上风。如今是利用争端来进军的大好时机。 在塞浦路斯过冬的缺点,就是让埃及苏丹有了足够的准备时间。十字军抵达杜姆亚特时,发现穆斯林军队已经等候多时。他们不得不在齐腰深的水中下船,顶着猛烈的进攻冲向海滩。路易九世的表现相当英勇,在部下的簇拥下强行登陆了沙地。 十字军建立滩头阵地之后,对方很快就放弃了抵抗。埃及人的突击被法国人的长?99lib?矛打退,反而冲撞了自己的主力部队。不到几分钟时间,穆斯林就乱成一团,四散奔逃,让杜姆亚特自行面对接下来的命运。 路易九世立刻下令围城。他预计这是场持久战。杜姆亚特的守军在第五次东征中坚持了超过5个月,这一次肯定做了更加充分的准备。不过当他派出斥候探察情况时,发现城市已经空无一人。31年前那场围城的可怕经历帮了路易大忙,市民和守军这次一起逃跑了。 这次意料之外的成功也带来了一个问题。远征开战的第一天,十字军就已经走到了前人开辟的道路的尽头,除了知道要避免重蹈第五次东征的覆辙之外,对未来毫无头绪。路易九世的顾问们在未来的战略方针上出现了很大分歧。东征的最终目标是夺回耶路撒冷,那他们应该在埃及待多久?占领埃及就意味着东征的结束,还是说应该把它当作获取更大利益的筹码?换句话说,他们是应该长驱直入进军开罗,颠覆穆斯林在埃及的政权,还是应该不断施加压力,直到苏丹交出耶路撒冷?前一种方案可能会重蹈佩拉吉乌斯在第五次东征中的覆辙,但后一种方案也可能让基督徒丧失长期稳定统治耶路撒冷的机会。 路易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由于他掌控了制海权,可以一直守住杜姆亚特,缺乏勇气的苏丹迟早都会把耶路撒冷奉上。但他不能忽视十字军国家需要的长期稳定。单纯夺回耶路撒冷,却无法确保其未来的安全,那与腓特烈二世的做法没什么两样。必须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在几个月的规划之后,路易谨慎地开始向南进军,与此同时确保了自己的补给线。他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抵达了曼苏拉,并在佩拉吉乌斯30年前选择的那个地点再次扎营。 仿佛是失败十字军的冤魂作祟,噩梦般的剧本又一次上演。尼罗河泛滥了。法国人试图建造长堤,却被穆斯林士兵不断破坏。看来这次大有前途的东征又要以失败告终了。不过幸运的是,路易九世的弟弟阿图瓦的罗贝尔在一名当地人的帮助下,找到了可以涉水而过的地区。他没顾上与路易协商,就带着数百名骑士成功渡河上岸,突袭了穆斯林的营地,杀了个对方措手不及。 这场大胜让罗贝尔冲昏了头脑。曼苏拉是前往开罗的唯一阻碍,十字军只有拿下这里,才能继续进军。而他已经拯救了大军一次,现在希望把握机会进一步提高声誉。因此,罗贝尔没有等待大部队过河,而是径自闯进了城里,试图独立攻占城市。但几分钟之后,他和绝大多数部下都被歼灭于狭窄的街道中。十字军损失了最具经验的一部分骑士。 路易没有时间悲伤。他一渡过尼罗河,就遭遇了穆斯林的大军。在长达12小时的激烈交锋中,双方都死伤惨重。十字军最终占据了上风,但剩余军力已经不足以压制曼苏拉,更不用说进攻开罗了。 在国王痛苦地筹划未来时,新任苏丹正忙着设置陷阱。只要十字军可以一直通过尼罗河获取补给,就始终是个巨大的威胁。所以他想出了一个独特的办法:他在开罗建造了一支舰队,然后把船全部拆卸,用骆驼绕过十字军运走部件,再重新组装起来下水,最后截断路易九世与杜姆亚特的联系。 路易九世做了周密的筹划,最后却陷入了与第五次东征一样的困境,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他坚持了3个月,即使军队受到饥饿与疾病的困扰也拒绝放弃,但东征的失败已是毫无疑问。到了1150年3月,他终于下令撤退。病患和伤者登上了船只,试图冲破穆斯林的阻挡,大军则向北经由陆路回程。 尽管路易病得很严重,但却拒绝乘船。他的职责是带领军队,不愿意抛弃手下不顾。事实证明,这个选择很明智,因为只有一艘船突破了对面的防线。大部分人都遭到屠杀,那些有望康复的则被放到奴隶市场售卖。 路易九世的病情仅有轻微的好转。缓慢向北行军的部队不断受到尾随的穆斯林大军骚扰。很显然,食物告罄且无法获得补给的他们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前往杜姆亚特的路途还没走到一半,国王就意识到他们再也无法前进了。继续抵抗,只是在不可避免的投降来临之前徒增伤亡。为了保全剩余部下的性命,路易九世请求投降。 令他惊骇的是,苏丹立刻下令杀死了那些付不起赎金的人。病患和伤者也同样被害,运有时显得尤其残酷。路易接受条约后不久,就目睹了酝酿已久的马穆鲁克叛乱,他们推翻了苏丹的统治。如果路易能在杜姆亚特多待几个月,或是晚一点进攻曼苏拉,埃及就毫无抵抗之力了。而现在,他的处境更加恶劣。开罗的新主人没兴趣与异教徒签订协议,打算把他们全部充作奴隶。 最后,金钱和杜姆亚特控制权的诱惑,胜过了与异教徒交易的不快。马穆鲁克获得赎金之后,路易九世和大部分上层贵族都得到了释放。即使此刻,法国国王也拒绝承认自己的失败。大部分部下仍然被关押,他从良心上无法接受抛弃他们返回祖国的做法。毕竟,他曾立下神圣的誓言要帮助十字军国家。路易解除了臣属的宣誓,并宣布他决定去圣地,看看能否尽到自己的一份力量。随后,他带着大约1 000名骑士去了阿卡。 路易九世的抵达与腓特烈二世形成了鲜明对比。王室的驳船一驶入港口,就受到了牧首和城中所有人的热烈欢迎,仿佛他是攻无不克的英雄。实际上,路易在这里有很多可以帮忙的地方。尽管他只带了1 000名骑士,但他的声誉足以弥补军力的不足。与神圣罗马皇帝不同,路易得到了十字军国家所有人的尊敬与服从,他们认为路易是东方唯一拥有道德权威的领导者。 路易几乎立刻取得了成功。他发现埃及和叙利亚的争端依旧,便聪明地向马穆鲁克提议联盟,以换取剩余十字军的释放。埃及人同意了,并暗示如果基督徒提供了足够的帮助,也可以把耶路撒冷还给他们。接下来的战争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无从检验马穆鲁克是否真心,但路易九世至少兑现了承诺,救出了自己的部下。 由于大部分东征军都被遣散,路易九世无力再帮十字军国家获取更多领土,所以他把重点转向了巩固现有领土。他建立了堡垒,修补了城墙,改善了交通——这一切都由他自己承担费用。路易沉迷于向他人提供帮助,纵使请求他回国的信件如雪片般发来,他也不愿意离开这里。 到1253年年底,即使连路易也不得不承认,他再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基督徒控制的沿海地区运转良好,得到了妥善的保护,还与马穆鲁克签订了有效期10年的和平条约。如今需要的是一场大规模的东征来扩张领土。他已经离开自己的王国长达6年,在践行东征誓言上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期望。是时候回家了,尽管他还是依依不舍。在登船之前,路易还做了最后一件善举:为阿卡留下了一支由100名骑士组成的永久卫队。卫队的维持和给养费用都将永远由法国王室承担。 虽然路易九世的东征起初遭遇了噩梦般的失败,但他设法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补救。十字军国家的地位得到了增强>99lib.,这是除了他和“狮心王”理查之外再没有哪位东征者做到过的。尽管如此,路易的良心还是不断经受着煎熬。上帝认为他还不配收复耶路撒冷。他推测,自己的缺点——尤其是骄傲——要为此负很大责任。如果他在统治法国时能像基督一样重视正义,关爱穷人,也许上帝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第二十章 祭司王约翰 “吾国地大物博,包罗万象,珍奇之物,数不胜数。” ——祭司王约翰写给君士坦丁堡皇帝的信 路易九世回国后继续关注着东方的态势。国内繁杂的事务令他脱身不得,但他依旧尽职尽责地为十字军国家提供金钱和物资,等待着再次东征的机会。因此,他率先得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重大消息:祭司王约翰终于行动了。 东方神秘国度有一位伟大的基督教国王,这个消息早在第二次十字军东征期间就开始在西欧流传。尽 7ba1." >管众说纷纭,但多数人认为他是耶稣诞生之地的东方三博士的后裔。 人们还知道他信仰景教,这个基督教的旁支既不承认罗马教皇的权威,也不承认君士坦丁堡牧首的领导。他身处波斯以东的遥远地区,以祭司王的身份统治着一个无比富裕的国度,为了驱逐占据耶路撒冷的穆斯林而开始了自己的进军。 这些消息传得活灵活现,以至于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的筹备过程中,教皇亚历山大三世还曾给他写过一封信,探讨合作的可能性。虽然那些信使从未回来过,祭司王约翰也从未在耶路撒冷现身,但基督教世界依旧坚信东方有一位强大的救世主。 到了13世纪,激动人心的消息开始渐渐传来。阿卡的主教向罗马汇报,称穆斯林大军在东方遭遇了惨败,在恐慌之下四散奔逃。很快,有关伊斯兰教政权垮台、士兵被杀、城市被毁的消息纷纷传来。随后在1258年,最激动人心的事实证实了这一切。定都巴格达的阿拔斯王朝被彻底颠覆了。城中的大图书馆被焚烧,大约9万名居民被杀害,哈里发则裹在地毯里被战马践踏而死。 很多人认为阿拔斯的覆灭是上帝的授意。6个世纪以来,伊斯兰世界的军队征服了基督教世界四分之三的领土,如今正义终于要得到伸张了。祭司王约翰将会把这些占领者一扫而光,引领基督徒进入和平与繁荣的新纪元。 然而,这支战无不胜的基督徒军队似乎有些不对劲。率军入侵叙利亚的将领怯的不花(Kitbuqa)的确信仰景教,不过在他眼里,伊斯兰世界的敌人和基督徒的友军没什么差别。他以死亡为威胁,强迫安条克亲王臣服。由于阿勒颇和大马士革都望风而降,因此没有遭到破坏。与此同时,他还派了使者去开罗,要求埃及立刻投降。 教皇英诺森四世致信怯的不花,询问他为何进攻基督徒的领土。后者回复称:任何人若不承认他的首领权威,都将遭到灭顶之灾。狂妄的言论震惊了欧洲的宫廷。这种行径与他们想象中祭司王约翰的做法大相径庭。 基督徒猜测,或许世俗君王的运气会更好。于是路易九世试图与对方交涉,提议搁置宗教理念上的分歧,对付共同的穆斯林敌人。但怯的不花却冷淡地表示,他们的目标是扩大自己的势力,而不是与盟友分享战果。他继续表示,如果路易真的想发挥一点作用,也免去了他们入侵法国的麻烦,可以现在就臣服,每年进贡礼品即可。 现在每个人都清楚了,这群不速之客与祭司王约翰没有任何联系。这个传说本身就是美好的愿望、断章取义的模糊事实和混淆不清的地理概念结合的产物。在欧洲的东方的确有一个大型基督教王国,不过它位于埃塞俄比亚。此外,景教徒分布在许多地方,甚至远到印度都有他们的身影。不过参照这些居住地的整体人口,他们始终都是少数派。 实际上,这些入侵者是蒙古人。他们来自中亚大草原,已经建立了历史上的最大帝国。在军事天才成吉思汗——据说他出生时手握凝血——的带领下,他们似乎决心毁灭一切文明。从任何角度来看,他们都是真正恐怖的野蛮人,常常因为对战斗的纯粹热爱而发动进攻。对于周边的文明国家来说,蒙古人的习惯令人不适。为了生存,他们会吃掉一切动物,无论那是牛、老鼠还是狗——如果我们愿意相信同一时代的叙述——甚至还包括虱子,痛饮人血也不在话下。 与其他征服者不同,蒙古人的目的似乎是单纯的毁灭。任何抵抗的城市都会从地图上被直接抹去。在罗斯,他们把叛乱的贵族压在一个木质平台的下面,然后在上面举办宴会,听着这些人在惨叫中被慢慢压碎。在亚洲,他们迫使某个被征服的城镇的平民站在城墙外面,然后给每个战士一把战斧,让他们按照配额数杀掉这群人。 这不只是残暴野性的体现。蒙古人会以恐慌为工具,让对手不敢抵抗。他们把头骨堆在一起,把一袋袋耳朵倾倒出来,夸张屠杀的人数,从而让下一轮征服变得更加容易。从黑海到太平洋,蒙古军队几乎无可阻挡。.. 然而蒙古人在埃及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恶毒的马穆鲁克苏丹拜巴尔直接处死了要求他们投降的使者,集结了大军向北迎击这群入侵者。 拜巴尔的时机简直完美。他从开罗出发的时候,蒙古人的统帅——成吉思汗之孙旭烈兀刚刚得到消息称大汗逝世。由于旭烈兀是帝国的主要继承人,他立刻带着大部分军队奔袭4 000英里(约合6 400千米),赶回了故土。 1260年9月3日,拜巴尔军与剩余的蒙古军在加利利东南部、靠近现今以色列耶兹列(Yizre'el)的艾因扎鲁特(Ayn Jalut)展开了激战,并击败了对方。这是纵横亚、非、欧三大洲的蒙古人第一次被迫停下脚步,不可战胜的神话破灭了。尽管他们在日后依然是一股危险的力量,但之前散播的那种绝对恐惧感如今已经消散。 马穆鲁克的胜利让十字军国家获得了难得的喘息之机,但贵族们没有借机强化防御,反而开始了内斗。闹得最严重的是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他们不断试图削弱对方的力量。出于骄傲,两大骑士团从来不会达成一致,而且常常展开激烈的争论,甚至公开动手。 这对于王国的稳定毫无益处。蒙古人通过征服,在北方开辟了一条新的贸易路线,随着南方的贸易路线渐渐荒废,十字军国家的经济也开始崩溃。 与此同时,穆斯林却前所未有地团结在了一起。艾因扎鲁特的胜利让他们有了主心骨,拜巴尔的实力从此日益增强。第二年,他就占领了大马士革,扫清了最后一个穆斯林的威胁。随后,他开始了终身的事业,发动了将基督徒彻底赶出中东的圣战。这一次不会有怜悯和妥协了。拜巴尔以身作则,无论何时、在哪里遇到基督徒,他都会杀掉他们,..或把他们充为奴隶。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拿撒勒,在那里,他烧毁了基督徒的大教堂。随后他进军到该撒利亚,沿着海岸线来回扫荡。每到一处,他都会展开堪比蒙古人的大屠杀。在围攻以色列北部的一座圣殿骑士的要塞时,他承诺骑士只要投降,就放他们一条生路。而大门打开的一瞬间,穆斯林士兵就冲了进去,杀掉了里面的所有活人。占领安条克之后,他再开杀戒,城内男女老少一个不留。这是整个十字军时代针对平民最为彻底的大屠杀,甚至连穆斯林的编年史作者都为之震惊。 然而,拜巴尔认为自己只是说到做到而已。他声称,最大的遗憾就是安条克亲王鲍德温四世当时不在城里,没能让他与城市共命运。他得意扬扬地给亲王写了一封信,详细叙述了鲍德温错过的屠杀现场,还特别描绘了被强暴的贵族女性和被割喉的神职人员。 曾被誉为“东方明珠”的安条克是古代和中世纪全球最伟大的城市之一。它于此役遭到摧毁,再也没能恢复原样。照此趋势,十字军国家的残余势力很快就会遭遇类似的命运了。 第二十一章 最后的东征 “全身心事奉耶稣,用你全部的力量爱他。” ——路易九世对儿子的告诫 遥想当年,十字军国家只要遭遇威胁,东征军便会气势汹汹地前来解围。而如今,最古老的十字军国家之一已经覆灭,却几乎没有在欧洲激起一丝涟漪。欧洲人对局势已经越来越不抱希望,毕竟这几代人的时间里,十字军国家都处于崩溃的边缘。距离本土更近的地方还有更加迫切的事情值得他们关注。总之,人们已经把对于东征所剩不多的精力挪去了他处。西班牙的再征服运动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波罗的海北部也有一些异教徒需要对付。 实际上,唯一还在意十字军国家的君王是法国的路易九世。此时的他虽然已经年过五旬,身体日益虚弱,但拯救圣地的伟大理想却未曾被时间磨灭。当他宣布自己打算再次东征时,上层贵族都惊骇万分。?这个时候再计划如此规模的远征,显得愚蠢至极。路易是一位模范国王,以为人津津乐道的正义感统治着王国。法国现在局势稳定,政府运转高效,经济蒸蒸日上。为什么要押上这一切,去参与一场风险极高、几乎没有任何收益的赌博?年轻的国王希望通过高尚的东征来证明自己的信仰与勇气,尚且情有可原,但路易九世已经尽过了自己的责任。他没有必要抛开耗费多年心血打造的国家,只为了一次愚勇的远征。 官员们尽了最大努力来劝阻。他们反对路易的计划,不断恳求他别去。然而国王的意志并未随着年岁增长而弱化。他不仅立刻开始了筹备工作,还强迫百般不情愿的弟弟安茹的查理陪他一起出征。 查理的履历令人印象深刻。他哥哥无比虔诚,而他则无比精明,机敏地从普罗旺斯的一个小贵族逐渐成为欧洲最显赫的大人物之一。他最大的机遇出现在1262年。腓特烈二世逝世后,众多觊觎西西里王位的候选人展开了争夺。教皇希望把王位授予路易,但路易拒绝了,于是他转而询问查理。查理抓住这个机会,花了4年时间有条不紊地开展斗争,于1266年消灭了所有反对派,加冕为西西里国王。 查理不愿意配合哥哥,因为除了天生看不上东征这种做法之外,他还盯上了其他的目标。突尼斯的酋长国积贫积弱,距离西西里又很近。在地中海的另一端,拜占庭帝国刚刚于1261年夺回君士坦丁堡,正适合征伐。如果他能有足够的时间筹备,成为皇帝指日可待,届时,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当上欧洲的领军人物。 然而,查理目前还不是皇帝,而且西西里国王的地位不如他哥哥的法国国王,这令他尤为难堪。所以他只能咬紧牙关,配合路易参加东征。至少查理不是唯一被迫加入的君主。西班牙阿拉贡王国的海梅一世(James Ⅰ on)和英格兰国王亨利三世(Henry Ⅲ)都没有参加第七次十字军东征,在路易的劝说下,他们答应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1270年盛夏,路易九世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东征。这一次,他的准备甚至比20多年前更加细致和出色。舰队整齐地开到了撒丁岛(Sardinia),计划与其他国王的队伍会合。然而,岛上却没有其他人。他的弟弟还在做着最后的准备,西班牙的舰队在中途沉没,而亨利三世正式宣布退出,尽管他承诺让儿子爱德华替父出征。 东征遭遇了挫折,但也不算严重。毕竟这是路易的东征,无论有没有帮手,他都要取得成功。唯一出乎意料的是他选择的目标。 包括埃及苏丹拜巴尔在内,所有人都认为路易会再次进攻杜姆亚特,但他却意外地选择了突尼斯。这显然是受他弟弟查理的影响。在东征避无可避的情况下,查理决定因势利导。突尼斯离西西里很近,据说当地的埃米尔对转变信仰抱着开放的态度。查理对这里垂涎已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它既可以保卫西西里的侧翼,又可以帮助他主导地中海西部地区。他对路易表示,征服突尼斯可以为进攻埃及打下坚实的基础,同时还能打击穆斯林的士气。路易被说服了。 不管这个计划有什么优势,至少它起初开展得很顺利。法国军队在酷热的7月中旬成功登陆,并打垮了前来阻止的军队。他们秩序井然地沿着海岸线进军,并在古城迦太基(Carthage)的郊外驻扎了下来。 然而,盛夏不是个在北非用兵的好时节。在滚滚热浪、漫天蚊虫和不洁水源的多重影响下,痢疾开始在军中蔓延,严重削弱了士兵的战斗力。面对不断恶化的形势,路易九世决定等待查理的援军,据说他们已经在赶来的途中了。 事实证明这是个错误。炽热的天气和糟糕的卫生环境导致感染的人数迅速增加。士兵们大批死去,查理却没有出现的迹象。路易九世的长子和继承人腓力也因病倒下。而在腓力卧床不起的时候,路易的另一个儿子约翰病逝了。这让路易大受打击,约翰诞生于第七次十字军东征期间,他的死亡似乎是上帝不悦的标志。路易感觉自己又一次遭受了神的审判,而结果依旧是不合格。 几天后,路易也病了。没过多久情况就变得很明显:他再无可能痊愈了。8月24日,他强打精神,要求穿上悔罪者的白色长袍,卧于灰烬之中。是夜,他陷入了致命的高烧状态,并在第二天清晨永远合上了双眼。“耶路撒冷!”是他弥留时说的最后一个词。路易在突尼斯总共只待了35天。 在那天下午抵达的查理发现哥哥已死,军队一片混乱。于是他做了最合理的决定,及时止损,与埃米尔展开了会谈,并以他惯有的风格订立了一份绝佳的和约。以十字军撤退为条件,查理从突尼斯的埃米尔那里敲诈了一大笔钱,西西里王国还获得了贸易上的诸多特权。 得知和约细节的士兵们非常愤怒。查理没有参加任何战斗,却像秃鹫一样抢走了胜利果实。军队里可能没多少人有路易九世那样坚定的决心,但他们同样关注十字军国家的安危。已故的国王深受爱戴——死后没到30年,他就被封为圣徒——而查理为了金钱,背叛了路易的崇高理想,令人难以接受。 更令人愤怒的是,如果查理可以再等几周,十字军最初的目标或许依然能够实现很大一部分。在查理签订和约之后不久,英格兰王储“长腿爱德华”就率领一小支军队抵达了突尼斯。这位将来有着“苏格兰人之锤”称号的残酷王子是一名优秀的战士。即使法国军队的实力有所削弱,在爱德华的带领下也可能取得更多战果。然而此刻,他们在突尼斯已经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爱德华没有立刻返回英格兰,而是乘船去了阿卡,想看看还能为十字军国家做些什么。他发现耶路撒冷王国已经危在旦夕。拜巴尔一得知东征的目标是突尼斯而不是埃及,就对十字军国家展开了新一轮进攻。当年3月,他夺取了医院骑士团的叙利亚武士堡(Krak des Chevaliers)。这座堡垒号称“卡在穆斯林喉咙中的骨头”,其坚固程度在中世纪恐怕罕有对手。近两个世纪的无数次宗教战争中,它始终屹立不倒。 十字军国家的某位国王曾在13世纪初表示,叙利亚武士堡是基督徒存活于黎凡特地区的“关键”。它的陷落被双方视为终局的开始。爱德华立刻意识到只有大规模的东征才有机会力挽狂澜,但他还是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王子带来的士兵数还不足一千,不可能与拜巴尔正面交锋,于是他煽动蒙古人加剧了对叙利亚的劫掠。 策略很成功,拜巴尔不得不腾出手来防备,并与基督徒签订了10年的和约。此举解决不了十字军国家面临的危险,但至少起到了续命的作用。在那些毫无希望的日子里,这样一份出乎意料的和约也被视为一场伟大的胜利。带着自己的300名骑士,爱德华返回了英格兰,发现父亲已经逝世,自己成了国王。 随着爱德华的离开,十字军的时代也接近了尾声。人们感觉十字军国家的陷落已是板上钉钉,再也没有了施以援手的热情。路易九世的东征是筹备最周密、资金最充裕的两次。作为领导者,他经验丰富、勇猛善战、侠肝义胆,全心全意为了解放耶路撒冷而奋斗。即使如此,两次东征却都遭遇了耻辱的失败。如果连圣路易都不能成功,其他人还有什么希望? 路易极度的虔诚掩盖了东征精神多年来的衰退。人们已经疲惫了。在8次主要的东征之外,还有无数次针对西班牙、波罗的海和法国异教徒的小规模东征。随着东征的政治意味逐渐加深,各国越来越难在其理念上达成共识。威尼斯劫持了一次东征,腓特烈二世也是如此,安茹的查理则利用东征为自己的西西里谋取了利益。教皇也逐渐倾向于号召东征来打击政敌,这让问题变得更加严重。 总之,十字军国家的命运已经注定。教皇最后试图劝说安茹的查理购买耶路撒冷的王位,希望他能因此提供援助。然而查理连自己现有的领地都管不好。他把西西里看作提供资金支持其他军事行动的私有财产,以至于当地居民终于忍无可忍。1282年,被称为“西西里晚祷”(Sicilian Vespers)的起义爆发,把查理驱逐出岛,他的宏伟规划也全都化为泡沫。为了镇压起义,查理还把之前派驻阿卡的守军全部调回,这一徒劳的挣扎进一步削弱了十字军国家的战斗力。 终结十字军王国的不是可怕的拜巴尔,这可能是其在最后的日子里唯一的宽慰。这位马穆鲁克苏丹死于1277年,据说是无意之中喝了他给其他人准备的毒药。绝望的基督徒签下了一系列和平条约,但此时,自信的穆斯林已无意遵守协定。双方签约一年后,的黎波里和一系列沿海城镇就遭到了残酷的洗劫。 1291年,伊斯兰教的大军包围了阿卡。双方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此时,十字军国家的所有人才真正团结在了一起。三大骑士团——条顿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没有退缩,也头一次没有了争吵。尽管人数上处于1∶7的巨大劣势,他们还是坚守了一个多月。直到5月18日,穆斯林终于在城墙上破开了一个洞,杀了进来。 少数人乘着港口的船只成功逃离,其他人则全部殉国。英勇的骑士团以血肉之躯掩护着撤退的居民,绝大部分幸存者都是妇女和儿童。 阿卡的陷落标志着基督徒在黎凡特地区的政治影响力彻底消失。由于十字军国家的绝大部分骑士都于此役战死,剩余的领土已经无人守卫。东方的奴隶市场满是基督徒囚犯,以至于一个银币就能买到一个女孩。到1291年年底,十字军的最后一个城镇和堡垒也屈服了。为了根除后患,穆斯林拆除了沿海的全部防御工事。阿卡、提尔和的黎波里等古代文化与治学中心成了一堆冒烟的废墟,再也未能复原。 圣地的穆斯林其实没必要拆毁这些自己的城市。到公元1300年,欧洲人可以明显感觉到时代已经变了。在舞台上主导200年的中世纪教廷出现了明显的衰退。随着东征屡次失败及其政治意味日益增强,教廷的权威性逐渐丧失。阿卡陷落后不到20年,他们就再也没有能力引发大规模运动了。1309年,教廷从罗马迁居至法国的阿维尼翁(Avignon),在接下来的70年里,教廷成员实际上成了法国国王的俘虏。在此之后,尴尬的天主教会大分裂(Western Schism)发生了,一时间,自称教皇的竟多达3人。罗马教廷在西欧的影响力再未达到鼎盛时期的状态。 教会的骑士团也受到了拖累。他们原本是为了守卫圣地而组建的,十字军国家灭亡后,他们也失去了目标。三大骑士团不得不迁移新址,重新寻找存在的理由。圣殿骑士团在法国设立了总部,利用庞大的资产成为西欧最大的借贷机构之一。由于他们财富极多,不用交税,与各国都有联系,因此本质上是一个拥有武装力量的国中之国。负债者怨恨他们,政府害怕他们,几乎没有人信任他们。 在这样的环境下,圣殿骑士团得不到什么同情。阿卡陷落十余年后,骑士们成了债台高筑的法国国王和他在阿维尼翁的驯服主教的牺牲品。国王不担心反抗,因为他精心选择了大部分骑士前往西班牙参战的时机。还留在法国的都是接近退伍的老兵或伤员。在酷刑之下,他们被迫承认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莫须有罪名:在十字架上小便,崇拜伪装成木乃伊的恶魔,举行亵渎神明的秘密仪式,图谋摧毁欧洲的基督教势力。接下来的一系列逮捕和迫害在对团长雅克·德·莫莱(Jacques de Molay)的处刑中达到了高潮。 这位70岁的团长被拖到塞纳河(Seine)中央小岛搭建的一座平台之上,面对着嘲弄的人群和他们身后哥特式的巴黎圣母院(Notre Dame)。教廷使节宣读了团长的罪孽,描述了他种种令人发指的细节。紧接着,行刑者把莫莱拴在木桩上,点燃了他脚下的柴火。圣殿骑士团的最后一位团长就这样被烧成了灰烬。他临死前坚称自己无罪。事后,教皇宣布正式废除圣殿骑士团,尚未被法国国王侵吞的财富则被分给了其他骑士团。?99lib? 医院骑士团吸取了教训,没有站在公众的对立面,因此境遇要好得多。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持医院,建立学校,为穷人分99lib?发金钱和食物。在三大骑士团中,他们的经历最为传奇。十字军国家灭亡后,他们撤退到罗得岛(Rhodes),在那里阻止穆斯林对基督教世界的进一步入侵,直到1522年被奥斯曼帝国的土耳其人赶走。接下来的8年里,他们四处游荡,居无定所。西班牙国王为感激骑士团为慈善事业做出的贡献,把马耳他岛(Malta)租给了他们,每年只收取一枚马耳他鹰币(Maltese fal)作为象征性的租金。几年后,他们以700名骑士英勇抗击4 000名入侵的土耳其人并取得胜利,赢得了赫赫威名。尽管从政治上说骑士团灭于拿破仑(Napoleon)之手,但他们依旧以人道主义组织的身份在马耳他存续至今。 条顿骑士团避免了迫害和穆斯林的骚扰。他们在波罗的海东部建立了一个国家,致力于劝说中世纪的立陶宛皈依基督教。几年后,他们发展成一股强大的势力,开始行使传统国家的职权。不过在一系列政治交锋中,他们遭到了波兰和立陶宛联军的重创。宗教改革后,条顿骑士团的团长皈依路德教派(Lutheranism),骑士团失去了绝大部分领地。拿破仑和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都将其定为非法组织,但他们仍旧幸存下来。如今,骑士团变成了慈善机构,并分设天主教和新教分部。 虽然这些骑士团并未随着十字军国家消亡,但在众人眼中,他们已是前朝的古董。纵使医院骑士团依旧在与穆斯林奋战,他们也纯粹是出于自卫。无论西方的君王之前如何赞美骑士们抗击穆斯林的英勇行为,实际上到14世纪初,他们已经完全放弃了收复遥远的耶路撒冷的念头,把全部精力投入了更靠近本土的事务。还有一些零星的个人试图帮助留在东方的基督徒,但西方再也无意发动大规模东征了。 闪耀的圣地,基督的绿洲,耶稣的复临……所有的梦想,就此化作梦幻泡影,只留下几座荒城,一段往事。 尾声 余波 “在沉睡中我们麻木,狼群已把畜栏闯入……” ——塞巴斯蒂安·布兰特,《愚人船》,1494年出版 十字军东征造成了相当复杂的影响,这种影响往往为人们所深深误解。现代的观点普遍认为:东征影响了东西方的关系,让穆斯林拿起了武器,引发了之后数个世纪的怀疑与怨恨。这一系列披着伪善外皮展开的荒谬远征破坏了伊斯兰教的启蒙时代,令对方变得冷酷无情,选择诉诸圣战来暴力解决问题。换句话说,十字军东征给当今世界的恐怖主义播下了仇恨的种子。 不幸的是,这种顽固的观点是错误的。伊斯兰教世界并未受到东征的破坏,而且认为它们无关紧要。除了一些地名和少数民间故事外,它们很快就被淡忘。直到19世纪下半叶,“十字军”这个词才有了阿拉伯语的对应说法;直到19世纪末,第一部有关十字军东征的阿拉伯文历史作品才问世。这是因为在穆斯林眼中,“十字军”和其他异教徒没什么区别,他们未能阻挡伊斯兰教的进军,且遭遇了悲惨的失败。在不可避免的信仰之胜利面前,与其他螳臂当车的失败异教徒相比,他们没有更多值得记住的地方。 短期来看,十字军东征在战术上取得了一定胜利。他们占领耶路撒冷近一个世纪,迫使伊斯兰教世界把更多资源用于争夺圣地,而不是征服其他地区。但穆斯林还是再次攻陷了耶路撒冷,继续着他们无情扩张的脚步。 借助前4个世纪的圣战,穆斯林征服了大部分基督教世界,在被十字军东征打断之后,他们开始吞噬剩余地区。在奥斯曼土耳其人(这个剽悍的亚洲民族因他们创始人的名字而得名)的领导下,伊斯兰教之剑直指亚洲仅剩的基督教势力拜占庭。1331年,他们攻破了拜占庭在安纳托利亚的最后一个大城市尼西亚,把对方赶出了一千多年来居住的土地。1348年,奥斯曼人开始了对欧洲的入侵,迅速吞并了希腊、马其顿和巴尔干半岛的大部分地区,曾经强盛的东罗马帝国只剩下君士坦丁堡周围的一小片领土。 为了拯救君士坦丁堡,基督徒曾有过两次严肃的用兵。1396年,匈牙利国王西吉斯蒙德(King Sigismund of Hungary)组织了一场类似的“东征”。因为一旦拜占庭被灭,他就是穆斯林的下一个目标。他们与奥斯曼人在希腊的尼科波利斯(Nicopolis)即现今的普雷韦扎(Preveza)遭遇。尼科波利斯意为“胜利之城”,14个世纪之前,屋大维就在这附近击败过马克·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但万分讽刺的是,这一次绝大部分基督徒都战死沙场,只有少数人逃进了附近的森林。那些不幸当了俘虏的人被迫浑身赤裸地跪在苏丹面前,然后被砍下头颅。当年年底,保加利亚的剩余地区都被奥斯曼人收入囊中。 1444年,基督徒组织了第二次反抗。以特兰西瓦尼亚(Transylvania)为首的一系列国家试图通过入侵奥斯曼帝国来保护匈牙利,但他们在进入保加利亚后遭遇了灭顶之灾。被俘的士兵不是被杀掉就是成了奴隶。 这次失利让东欧的基督徒元气大伤,也注定了拜占庭的命运。1453年5月29日,在巨炮的浓烟之中,绵延近2 000年的东罗马帝国走到了尽头。千年来抵御无数次进攻的君士坦丁堡城墙被轰塌,伊斯兰教大军冲了进去。基督徒最壮观的圣索非亚大教堂被改建成了清真寺,东正教基督徒的首都变成了崛起的伊斯兰教势力的中心。 西欧对此大感震惊。尽管穆斯林的入侵已经持续了几个世纪,但欧洲人依然相信奇迹会出现,情况不会像传闻所说的那样糟糕。君士坦丁堡濒临绝境已有多次,但经受了无数进攻依然屹立不倒,这一次想必也是如此。总之,威胁还很遥远。 然而情况已经不同了。奥斯曼的大军横扫了阿尔巴尼亚和波斯尼亚(Bosnia),歼灭了一切抵抗势力。苏丹如今控制了亚历山大港、耶路撒冷、安条克和君士坦丁堡,基督教王国的五大城市有四个已在掌握之中,而他也丝毫不隐瞒接下来进攻罗马的打算。1480年,苏丹的军队登陆意大利南部,攻占了奥特兰托(Otranto)。城中的800位居民拒绝皈依伊斯兰教,被斩首示众,余下的人则沦为奴隶。 恐慌在意大利半岛蔓延开来,人们疯狂呼吁东征,但欧洲的其他地区昏昏欲睡,依旧不为所动。当时的德意志作家塞巴斯蒂安·布兰特 5728." >在讽刺性的长篇诗歌《愚人船》中对这种情绪进行了绝妙的概括。“在沉睡中我们麻木,狼群已把畜栏闯入……”在列出已经被伊斯兰教力量征服的四大城市后,他阴暗地预测了一件看起来注定要实现的事:“但是它们都已陷落,遭到洗劫,很快首脑也不能幸免。” 苏丹的意外死亡让奥斯曼人未能利用好这个意大利的据点,但他们在东欧继续稳步推进。1521年,塞尔维亚人最后的抵抗力量被打垮,穆斯林大军进入了匈牙利。次年,他们把医院骑士团赶出了罗得岛,开始了对地中海东部的征服。到16世纪20年代末,他们已经吞并了匈牙利,踏进了奥地利的领土。1529年,他们来到了维也纳的门口,中欧近在眼前。 讽刺的是,最终拯救欧洲的是西部的十字军。在东欧纷纷屈服于奥斯曼人之时,伊比利亚半岛抵抗伊斯兰教入侵的700年斗争,即再征服运动,以胜利告终。1492年,半岛上最后一个伊斯兰酋长国投降,新统一的西班牙王国决定出资赞助克里斯托弗·哥伦布(Christopher bus)的航海事业。海外流入的财富,加上文艺复兴带来的科学和经济的飞速发展,让欧洲跃入了新的时代。哥伦布航海后100年的时间里,西班牙国王统治的领土让苏丹也相形见绌,而停滞不前的奥斯曼人正在逐渐成为“欧洲病夫”。 尽管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在1492年祈祷时表示,他发现的所有财富都将用于解放耶路撒冷,但他是最后一批有这种想法的人。启蒙运动(Enlighte)造就的新一批理性的欧洲人无暇怀念十字军。他们大力抨击那些在信仰的驱使下犯罪的暴徒,伏尔泰(Voltaire)对这种迷信的终极形式发出了“踩死败类”(E>crasez L'Infame)的呼吁,而败类指的则是天主教会。 继续流传的十字军事迹都是一些幻想故事。“狮心王”理查等家喻户晓的名字,或是被美化成攻无不克的战神,或是被丑化成遭到误导的宗教狂徒,用于对比萨拉丁等开明的伊斯兰世界人物。到19世纪,这些事迹又被帝国主义势力利用,用来表明他们很早就试图启发中东的“愚民”,给他们带来文明。 伴随着西欧的殖民,遭到篡改的东征故事重新传入了伊斯兰教世界。欧洲人煞费苦心地指出了这群被遗忘的东征者所背负的开化使命和浪漫身份。这种说法遭到了对方深深的怨恨。对伊斯兰世界而言,16—17世纪是一段困惑的时期。穆斯林仍然抱有虚幻的优越感,在文化上停滞不前甚至倒退,而西方人已经迎头赶上并超越了他们。穆斯林无助地看着奥斯曼帝国逐渐变成无力的傀儡,只因为欧洲人没决定好如何瓜分其领土才免于彻底的崩溃。 这种屈辱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变得更加明显。中东的命运是在伦敦和巴黎的办公室里定下的。这群异教徒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信徒。在遭到轻视乃至无视的伊斯兰世界,十字军东征忽然变得重要了起来。在这段激动人心的历史中,西方人被成功驱逐。萨拉丁的库尔德人血统和短暂却光辉的胜利,让他从大部分阿拉伯的史书中脱颖而出,突然成了泛伊斯兰国家的英雄。bbr> 这一新的认知,让伊斯兰世界将新成立的以色列视作新的十字军国家,尽管以色列的居民主要是犹太人。在叙利亚,萨拉丁的头像出现在邮票和货币上,而他的骑马铜像——后面拖着两名基督徒俘虏——则竖立于首都大马士革之外,上刻铭文“解放耶路撒冷”。伊拉克的独裁者萨达姆·侯赛因(Sadaam Hussein)也不甘示弱。他自称为新时代的萨拉丁,铸造了4座自己的铜像,每一座都戴着类似圆顶清真寺外形的头盔,向当年重新征服耶路撒冷圣所的苏丹致敬。 讽刺的是,“谋财害命的野蛮西方人对爱好和平、更加开化的东方发动了无端的入侵”这种对十字军东征讽刺性的描绘,反过来影响了西方。也许最著名的言论是美国前总统克林顿(ton)2001年所说的:恐怖袭击可能是十字军东征带来的报应。 这样的观点十分危险,不仅是因为它通过扭曲历史来满足当今的政治需要。古罗马诗人西塞罗(Cicero)和维吉尔曾写道:“历史是生活的老师……”“小树枝被掰弯了,整棵树也会随之倾斜。”人们很容易受到无处不在的强大诱惑去误用历史,这种行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来遏制。拿破仑曾说:历史就是众口一词的谎言。我们不必表示赞同,就足以看出创造过去来控制现在的危险性。十字军东征并非东西方的第一次大碰撞,甚至也不是基督教世界与伊斯兰教世界的首次交锋。它们既没有引发两种信仰的对立,也没有引发一方的消亡。 尽管如此,十字军东征依旧至关重要。在十字军时代初期,中世纪的教会乃是基督教世界的核心组织力量。乌尔班二世仅通过一次演说,就煽动了15万人离开故土,设法长途跋涉近3 000英里(约合4 830千米)前往耶路撒冷。而十字军时代末期,教皇的影响力大大减弱,为宗教改革铺平了道路。 十字军东征削弱的不仅是教皇。考虑到其宣扬的目标,讽刺的是,基督教世界本身也受到了影响。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对君士坦丁堡的占领,把基督教世界撕成了天主教和东正教两半。双方渐行渐远已有几个世纪,不过在1204年以后,他们再也不认为对方是真正的基督徒了。 在西欧,十字军东征推动了“骑士”这个词在概念上的转变。1066年在黑斯廷斯(Hastings)与“征服者”威廉作战的骑士,只不过是勇敢、强大、残忍,骑在马背上的雇佣兵。而乌尔班二世在演讲中表示,他们应该用武器完成更崇高的使命。他的言论受到了认真的对待,人们开始渐渐认为,骑士还应当有一系列相配的行为准则。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后不到一个世纪,骑士精神就在《罗兰之歌》(Song of Roland)和亚瑟王的传说中定型。这两大著名的文学作品都诞生于12世纪初,在中世纪十分畅销。换句话说,十字军东征帮助塑造了身穿闪亮铠甲的骑士的标志性形象,这种形象成了中世纪的象征。 最后,十字军东征促进了意大利海上共和国热那亚和威尼斯的发展。他们得以在地中海东部的市场上自由贸易,尽管穆斯林和拜占庭人的利益往往因此受损。贸易不仅给欧洲带来了新奇的商品,还催生了手握大量财富的商人阶层,这些人的后代成了意大利文艺复兴的赞助者。 为什么我们要在正确的时代背景下探索十字军东征的世界,我想以上这些理由应该足以说明。轰轰烈烈的东征充分体现了人类的愚蠢和理想主义,展示了一系列圣者、恶棍,以及无数平凡人的表现。它们证明了虽然历史无法重复,但人性大抵相同,并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与当今世界大相径庭的视角。 这当真趣味无穷。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