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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坏》
一
如果说路平是个无色无味的坏人,那我一定也是个坏人,坏得咕嘟咕嘟冒泡泡的那种。
我和路平的性格属于两个极端,一个是地底火,一个是峰顶冰,彼此都不是多么能接受对方性格中有棱角的一面,按理说,本不太可能成为至交。
我后来回忆,真正拉近我和路平之间距离的,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叫心心,苹果一样鼓的脸蛋,又乖又好玩儿。
她从长春来,妈妈爱她,怕她遭遇感冒打喷嚏流鼻涕然后命丧云南,于是用东三省娘亲之心度云南昼夜温差之腹,秋衣毛衣保暖衣羽绒衣……把她包裹成了只粽子。
里三层外三层再捆上一根羊毛围脖。
她胳膊根本放不下来,只好整天像只鸭子一样挓挲着翅膀,踉踉跄跄的,用两条小细腿捣来捣去地跑。
孩子还在不知冷热的岁数,也还没学会自己脱衣服,一出汗满头腾腾的热气,微型空气加湿器一样,毛茸茸的刘海儿下面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一般的小孩子只会用手背横着擦汗,她却早早地学会了像老农民一样地,摊开手掌从上到下地胡噜满脸的汗水。
胡噜完了还知道往后腰上抹抹。
妈妈爱她,怕她喝可乐等饮料患上糖尿病命丧云南,只喂她喝矿泉水。
她不爱喝,口渴了就自己偷大人的普洱茶喝去,那么酽的茶,咕嘟咕嘟两声就吞下去了,还知道咂吧咂吧嘴。
这么点点大的孩子喝了浓茶后,立马精神成了猴儿,眉飞色舞地撵鸡逗猫,还满大街地骑哈士奇,吓得半条街的狗慌慌张张地找掩体。
她蹦到打银店里跳舞,陀螺一样地转着圈蹦跶,惊得鹤庆小老板一锤子砸在自己手上。她又去找纳西族老太 592a." >太聊天,话说得又密又快,快得几乎口吃,路过的大人担心她咬着自己的舌头,一脸问号的纳西老太太冲她摆着手说:不会不会,我听不会外国话嘎。
这孩子对普洱上瘾,喝了茶以后是个货真价实的响马。
见我第一面时,她刚通过自己的搏斗,从一家茶舍的品茶桌上生抢了一壶紫鹃普洱,对着嘴儿灌了下去。老板都快哭了,说:我不心疼这壶茶,喝就喝了,可你不能把我的茶壶盖儿也给捏着拿跑了啊……
她逃跑的时候>藏书网一脑袋撞在我肚子上,让我给逮住了脖子。
我逗她,让她喊我爸爸,她犹豫了几秒99lib?
钟然后扑上来抱着我的大腿往上爬,一边揪我的胡子一边喊粑粑巴巴粑粑……还拽我的耳朵往里塞草棍儿,又从兜里掏出那个茶壶盖儿送给我当礼物。
我是真惊着了,这个满身奶糖味儿的小东西,猴儿一样的小姑娘,大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地看着我,一下子就把我的心给看化了。
……
这不是个长得多么漂亮的孩子,我做过七八年的少儿节目,粉嫩乖巧的小演员小童星见得海了去,有些比他爹妈还聪明,有些比洋娃娃还漂亮,但哪一个也没给我这种心里藏书网融化的感觉。
我和她妈妈说:礼都收了,认个干女儿好了。
话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
妈妈爱她,怕不征求她的意见冒昧做决定会让她苦恼抑郁命丧云南。
但她妈妈也是个奇葩,把她提溜起来问:这个哥哥帅不帅,给你当干爹好不好?
旁边的人笑喷茶,我抬手摸了摸早上刚刚刮青的下巴。
小东西扭过头来很认真地问我:……那你疼我不?
我心里软了一下,说:疼啊……
于是我在二十啷当岁的时候,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有了个.六岁的女儿。
二
女儿叫心心,一头卷毛小四方脸儿,家住长春南湖边。
心心的妈妈叫娜娜,雕塑家,孩子生得早,身材恢复得好,怎么看都只像个大三大四的文科大学生。
那时候小喆、苗苗、铁成和我在古城组成了个小家族,长幼有序姊妹相..称,娜娜带着心心加入后,称谓骤变,孩子她姑、孩儿她姨地乱叫,铁成是孩儿他舅,我是孩儿他爹,大家相亲相爱,认认真真地过家家。
娜娜几个姐妹淘酷爱闺密间的小酌,彼此之间有聊不完的小娘们儿话题。她们怕吵着孩子睡觉,就抓我来带孩子。
我说我没经验啊,她们说反正你长期失眠,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我,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负责哄孩子睡觉。
我发觉现在的孩子也太强悍了,讲小猫小狗小兔子的故事根本哄不出睡意,讲变形金刚黑猫警长葫芦娃反被鄙视。逼得没办法,我把《指月录》翻出来给她讲公案,德山棒临济喝赵州茶地胡讲一通。
佛法到底是无边,随便一讲就能给整睡着了。
讲着讲着,我自己也趴在床头睡着了,半夜冻醒过来,帮她擦擦口水掖掖被角,夹着书摸着黑回自己的客栈。
月光如洗,漫天童话里的星斗。
娜娜觉得我带孩子有方,当男阿姨的潜力无限,于是趁我每天早上睡得最香的时候,咣咣咣地砸门。
在古城,中午12点前喊人起床是件惨无人道的事情,我每次都满载一腔怨气冲下床去猛拽开门,每次都逮不住她,每次都只剩个粽子一样的小人儿乖乖坐在门口等我,说:干爹,你带我吃油条去吧。
我说:我还没洗脸刷牙刮胡子呢……
她说:那干爹你带我吃馄饨去吧。
我说:恩公,您那位亲妈哪儿去了……
她掰着指头说:我吃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馄饨,我只吃皮皮儿,剩下的你吃好不好?
我能说不好吗恩公!
妈妈爱她,怕她不吃早饭发育不良命丧云南,但同时妈妈也很爱自己,怕自己睡觉不够脸色不好看然后命丧云南,于是把这块小口香糖粘在了我的头上。
我顶着黑眼圈生生喝了好多天馄饨馅儿,差一点命丧云南。
……一直到今天,一看见馄饨摊儿就想骂娘就想掀。
小东西没喝普洱茶的时候还是很乖的,软软小小的爪子握住我一根指头,蹦蹦跳跳在古城的石板路上,左一声干爹,右一声爸爸,喊得我浑身暖洋洋懒洋洋的。
路过的熟人问,这是哪儿捡的漂亮小孩儿啊?
我说是我女儿啊,不信你听她喊我,来,姑娘,喊一个。
这番对话见一个熟人就重复一次,然后细细欣赏对方脸上的骇然,洒家心下居然萌生着一丢丢骄傲的感觉。
骄傲?人性里的有些东西是不可论证的,明知道不是自己的孩子,可还是愿意各种炫耀献宝。
好比拿着别人的泰勒吉他跑到第三个人面前炫耀:你看,泰勒!
这其实和我哪儿有什么关系啊……
我有时候一边炫耀我的小干女儿,一边觉得自己心智真他喵的幼稚,等扭过脸来看心心的时候,又觉得这种幼稚是完全可以解释的。
既然喜欢,就恣当是亲女儿去疼吧!要喝可乐给买可乐,要吃巧克力给买巧克力,要骑哈士奇我去给你满世界撵狗!
一整天一整天的,带着我从天而降的小女儿混古城。
她腿短走不快,走累了就放在肩头驮着,夹在腋下挟着,横抱在胸前捧着。
更多的时候,让她揪着我衣襟角,我记得我小时候就是这么揪着大人的衣角走路的。
但她很固执地把手硬塞进我手心里让我牵着她走,小小的爪子在我掌心里捏成一只核桃样儿的小拳头,关节硌着我收拢的掌心。
窝心的一幕,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我瞒着她妈妈带她去吃海鲜比萨饼。她走着走着忽然自己唱起歌儿来: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
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小牛的哥哥,带着他捉泥鳅哦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她声音里丝毫做作都没有,干净得要死,我的心慢慢变成了一坨儿豆腐脑儿,一撮儿棉花,一小块儿正在平底锅里滋滋融化的猪油。
我对天发誓,这孩子的歌声,真的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这种天籁后来我只听过两回。
一回是洱海边放猪的几个白族小阿妹,她们唱:娘娘有个小公主喂……歌儿你唱不完……
一张嘴,就引得一道神光穿过乱云飞渡的大理长空,结结实实地锤在洱海上。
那是一群头上有光环背后长翅膀的孩子,我想尽办法采来她们的声音,放在一首歌的开头当人声solo。其中一个小孩子唱尾句时被口水呛了一下,煞是有趣,每次听都不禁莞尔。..
还有一回是新加坡吹萨克斯风卖艺的残疾老人,他吹了一曲When A Child Is Born。
彼时乌节路行人熙攘,我傻在马路牙子上,难过得发抖。
闷热的新加坡午后,所有坚硬的光芒都向我涌来,所有的盔甲都失去重量。
A ray of hope, flickers in the sky
A tiny star lights up high
All across the land dawns a brand new morn
This es to pass when a child is born
……
当“This es to pass when a child is born”那句响起时,一瞬间什么都绷不住了。我不过是个丢盔卸甲的败军之将,胃里的肉骨茶在翻腾,满世界铺天盖地地黯然神伤。
那个老人是个头上长角手中擎叉身穿黑披风的,让人心碎的。
可这两回的触动再猛再强,都不如心心当时有口无心的哼唱。
三
那时,我们俩站在王家庄巷和文治巷的交叉路口,离D调酒吧不过十几米,没等她唱完,我抄起她来夹在腋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找路平。
一脚踹开D调酒吧的小木门,我喊:路平,你别告诉我你没有录音笔!路平正在泡面,受了惊,开水烫了手。
他用嘴噙着烫伤的地方,另一只手在电脑桌上扒拉了半天,然后道:如果我说我忘了放哪儿了,你会不会很生气?
我说:再见!
他问:你要录什么?
我打小有个毛病,一着急就大舌头,话说也说不清楚,他却听得眼里放光。他蹲下身子用西安话问心心:女子,你敢不敢再唱一遍?
心心被莫名其妙地抄起来,莫名其妙地钻进一个洞穴一样的屋子,面前又莫名其妙地伸过来一个莫名其妙的脑袋……她人小脾气不小,正没好气地拿脚跺地呢。
她冲着路平的脑袋张开爪子,伸出两只胳膊,路平以为她要索取一个拥抱,刚想也伸手抱她,我忽然意识到什么,还没来得及提醒……
说时迟那时快,孩子的两只爪子“啪”的一声同时贴在了路平的脸上,估计力道很大,路平斗鸡眼了一下,愣住了。
小女儿两只手掌夹着路平胡子拉碴的脸,端详了一下,扭头问我:大驴?
路平的脸瘦长……
女孩子都一样,不论多大多小,一旦真来劲了,是怎么哄都不好使的。
我和路平折腾了半天,喂这位较劲的小姑娘吃了薯片姜片香蕉片鱿鱼丝……就差请她喝点儿啤酒了,人家怎么着也不唱,光闷着头吃。
我恨得直挠头,头皮屑掉了一肩。
到底怎样才肯唱啊?!我指着路平问:如果让你骑大驴的话你唱吗?
路平立马把她面前的零食胡噜胡噜抱走了,慌慌张张很愤怒地往厨房躲,我揪着裤腿儿把他拽回来,差点儿把他裤子拽下来。
小女儿嘎巴嘎巴地嚼完香蕉片儿,终于开金口了:我要听故事……
好嘛!吃饱了喝足了要听故事了是吧,听了故事就肯唱歌了是吧,等着,爹来了!
我拽过来一个墩子,盘腿一坐:话说,六祖慧能在承接衣钵后,为了躲避追杀,一路隐姓埋名迤逦南下……
小女儿拿香蕉片儿捂住耳朵眼儿:不听不听,不听这个。
我扭头求助路平,他居然在啃指甲!
路平道:大冰,他们总说你少根筋,我本来还不太信……
他琢磨了一下,坐在了墩子上,幽幽地开口:他没爸也没妈,有一天,忽然从石头里蹦出来,一身的铁毛,哎哟,是个猴儿!这个猴儿太了不起了,他光着屁股,打死了一只狗熊,然后他有皮裤穿了。
小女儿停止了咀嚼。
……这只猴儿遇见了其他一大帮的猴儿,他领着他们找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洞,洞口有条从上往下淌的河,他们在里面建了个游乐场,还可以做饭吃,还可以想聊什么天儿就聊什么天儿,一般人根本不知道里面住着一群特别开心的猴儿……
那个故事讲得好长,那只厉害的猴子掀了桌子打了公务员,被压在了巨山下。有个骑马的人救了他,给他戴上了金箍。他又迷惑又开心,他没的选择,于是违心地跟着那人走向西方,一边走一边想:会好的,会好的吧……
路平越讲越进入状态,语调开始抑扬顿挫,手势越来越多,但西安口音也越来越重。小女儿捧着脸,听得入神,手指上的点心渣子沾了一脸腮。
冬阳西斜,一道黄色的光斑铺在小酒吧门口。
我走出D调的小木门,点上一根兰州,心里念起一个名字。
你看,如果不是命运的捉弄,我们应该也有一个小小的女儿蹲在膝边,听你我给她讲故事了吧。
背后,路平讲故事的声音若隐若现:
……那只猴子跪在马前,人啊,你怎么会怀疑我的真心,我忍却委屈追随在你身边,到头来,你却这么轻易地放我离去,如果我的心是石头做的,那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我在门外听着另一个门外的故事。
手插进兜儿里,跳了会儿踢踏舞。
……
孩子的妈妈来接她,我在门口拦住她不让进,我说:你听——
……八戒,你不要再说了,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我要晚两天才行……我心里面还在难受哦,等我的难受再减少那么一点点,我立马就出发。只要他肯让我回去,我怎么会不回去。你知道吗?不管他怎么对我我都不恨他哦,我只是有点难过……
我和娜娜掀开门帘偷偷往里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对坐着,中间一盆炭火,小女儿依旧是捧着脸,认真地静静地听,满脸的点心渣。
娜娜说:路平会是个好父亲。
我说:那我呢?
她抿着嘴,笑着看我一眼,又收敛起微笑,在我肩头轻轻拍了拍。
拍你妈×拍啊!才不需要安慰呢!我扭过头去继续跳我的踢踏舞。
路平唱歌从没唱哑过嗓子,那天却说哑了嗓?
子,我们叫了外卖,边吃边听他给心心讲故事。
晚上八九点钟开始上客人的时候,他也不肯停。有些客人待了一会儿无聊地走了,有些客人盘腿坐下,和我们一起听。
炭火时明时暗,瓜子皮在火盆里酿出青烟。
小女儿困了,歪在我怀里睡去,路平帮我把她放到背上,踩着星光,我背她回客栈睡觉。
路过大石桥的时候,她半睡半醒的,在我背上轻轻地唱起那首歌: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
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我说:姑娘,没有下午唱得好听呢。
她呢喃道:爸爸99lib.,明天我们还去找大驴玩儿好吗……
从那天开始,每天早上她吃完馄饨皮儿,我喝完馄饨馅儿后,我们都会溜达到D调酒吧门口,晒着太阳,并排坐在台阶上,等着路平起床讲故事。
路平迅速爱上了这个小人儿,除了讲故事,他还给心心弹吉他。
那时他在整理专辑,弹着吉他唱一首歌,然后停下来,客客气气地问心心:您觉得这首怎么样?
小女儿永远回答他:没有我爸爸的歌好听。
他就很淡定地,接着唱下一首歌,接着问同样的问题。
晚上酒吧营业的时候,路平会在台上演绎的间隙穿插唱两首儿歌给心心听,慢慢地竟养成了习惯,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不论这个小人儿是不是在台下坐着。
后来,D调酒吧九年间三次搬迁,这个习惯他却一直没改。
D调酒吧变成了新的根据地,我们开玩笑说,心心是史上最年轻的泡酒吧的姑娘。
大人喝酒,她喝养乐多,她觉得养乐多很好喝,经常往我们的酒瓶里挨个儿倒点儿,没人会拂了她的好意,都继续接着喝,但味道实在是很怪。
她一般到晚上十点左右开始犯困,一困了就自觉把脑袋枕在我大腿上,半分钟左右就能打呼噜,吓得整个酒吧的人关了音响,压低了嗓子说话。
有些好心的姑娘怕她着凉,解下外套,左一件右一件盖在她身上。
……她睡觉爱流口水,我没少付干洗费。
四
娜娜改签了机票,拖到没办法再拖的那一天才离开古城。悠长的假期结束了。
我和苗苗、小喆、铁成、路平一起去送她们,车停在忠义市场,上车前我们挨个儿抱了抱她们,小女儿很奇怪地看着我们,问:你们怎么不上车?
她喊:爸爸过来……爸爸你怎么不上车?
她喊:路平路平,开车了快上来啊……
有人和我打招呼,我递给那人一根烟,转过身去和他聊天。
再回头时,车已经开走了。
心心扒在车玻璃上,眼睛看着地面,眉头皱着,挤扁了小小的小鼻子。路平说:还好,没哭。
……
心心离开两年后,我路过长春,打电话给娜娜:
孩儿她娘,咱姑娘还记得我吗?
打这电话时是有那么一点忐忑的,那两年我的人生起起伏伏,诸事扰心状况百出,又本是个疏于靠电话线联络感情的人,已许久没有听到过她们娘儿俩的声音了。
奇葩妈妈说:她都八岁了,上小学了,如果不记得你了,你可别伤心。我说:那算了,不如不见,保重99lib?
保重。
她说:你看你,还是那么孩子气……不如>.我们和心心玩儿个游戏,咱们制造一次偶遇,看看你在孩子心里分量有多重。
她很认真地说:如果认不出你来,你擦肩而过就是了。
我闻此语甚为伤心,是真的特别伤心,但还是讪讪地按约定去等她们娘儿俩。
远远地,我看见人群里娜娜卓越依旧的身姿,左手牵着我可爱的小女儿,唉,抽穗的小玉米秸子一样,都长高了快一头了。
娜娜冲我眨眨眼,径直朝我的方向走来,小女儿完全不知情地蹦跶着,嘴里好像还哼着歌。
我放慢脚步,努力想严肃,却抑制不住地浮起一个微笑。
距离五米的时候,小女儿猛地扎住了脚步。
她死死盯着我,先是往后倒退了一步,而后一下子张开两只胳膊扑了上来,搂住了我的脖子。
我抱着她原地打了两个转儿,我说:姑娘姑娘你快勒死我了。
她小声喊:爸爸粑粑巴巴我的好爸爸。
……头埋在我颈窝里,呜呜哭出声儿来。
我说:娜娜你别光自己个儿抹眼泪,赶紧找张面巾纸给咱姑娘擤擤鼻子,鼻涕都蹭我衣服领子上了。
我说:姑娘姑娘我的好姑娘,你想我吗想我吗?
我的小姑娘噙着眼泪,捧着我的腮帮子说:本来不想的,一看见你就开始想了,现在这会儿最想最想了……
我一手抱着她,一手掏出手机,哆嗦着打电话给路平。
电话很久才有人接,路平应该是刚刚睡醒。
老路,我估计是没戏了……你赶紧结婚赶紧生个孩子去吧!要生就生个女儿!
(后来)
路平后来没生成女儿,生了个儿子,叫路过,现已上小学。
路过先生最热爱的事情,是趴在他亲爹路平大腿上听故事。
目前故事里的那只猴子刚走完火焰山。
我后来生了5个女儿,小乖小哒阿好阿不……大女儿此刻就在你手中,叫小坏蛋(原名阿福)。
未来若有机缘,计划再生两个,凑成七龙珠。
娜娜一直住在长春,已荣升吉林省工艺美术大师。
每次路过长春,大家都会小聚,老雪花一开,土豆炖茄子,铁锅大鹅。
娜娜bbr>..亦曾和当年老友们故地重游,一起来找我过年,我微博里有她在我家客厅地板上手书的铁线篆(2017.1.31那条)。
心心呢?
心心现已成年,目前在德国的Bad Neuenahr留学,已有男朋友。
我们经常会微信聊天,关于求学、择业、情感等等诸般事宜,她妈妈说不动她时,我出马总没问题,和小时候一样,一样的信任和依赖。
说好了的,她出嫁那天,我会以父亲的身份送她走上红毯。
像小时候那样牵着她的手……
把我的小姑娘,交给她的另一半。
藏书网的人是谁,我都想告诉你我打这段文字时双手有多么颤抖,呼吸有多么急促和粗重。 十余年过去了,我已从一个单纯莽撞的青年变成了个圆滑世故的中年人,我早已失去了我的西藏我的拉萨。可十余年前的那一幕,一直在灸刺着我,一直在提醒着我这一辈子该去坚持哪些放弃哪些,该如何走接下来的路,到死之前该成长为一个怎样的人。 十余年前的日喀则午夜,那个孩子掏出了薄薄的一沓毛票,橡皮筋扎着,有七八张。 又黑又脏的手,抽出里面最新的一张,递到我面前,放在我手里。 他对我说:吐金纳。 每一个孩子都学着他的样子掏口袋,往我们手心里一毛一毛地放钱。 他们对我们说:吐金纳。 他们要捡多少垃圾才能换回这么一点点钱…… 我在拉萨见过一群和他们一样的小孩子,在街头跟着游客走出去好几条街只为了等一个可乐罐。他们捡起空罐子,你争我夺地放在嘴边舔上半天。 他们要捡几蛇皮袋垃圾才能换来一毛钱,他们要挣多少个一毛钱才能挣够一罐可乐…… 可他们听我唱完歌后布施了我一毛钱。 还对我说谢谢。 我嗓子发干眼眶生疼,心口和胃里火烧火燎。 我看看站在我左前方的她,她低着头在掉眼泪,手捂在嘴上,又在不出声地哭。 贡觉松,若我来世复为人身,护持我,让我远离心魔,永远是个善良的人。 让我永远做个像孩子一样的人吧。 …… 孩子慢慢都变得安静,他们围在她左右,有的蹲在她脚边抬头看她。 我和那群孩子一起,看着她哽咽到上气不接下气。 我沉默地看着她,孩子们奇怪地看着她,简易路灯的黄色光晕铺洒下来,我们站在一幅中古的油画里,画外是海拔四千多米的蓝色日喀则,以及满天神佛海会诸菩萨。 我们离开的时候,她手里多了一个带花的头绳。 是那个小小的小女孩子递给她的,应该是从垃圾里捡到的。 她噙着眼泪边走边戴,后来一直戴着一直一直戴到了珠峰,从她那天晚上戴上起我就没见她摘下来过。 …… 十几年过去了,那个头花你现在还留着吗? 四 一口真气过萨迦。 一路向西走向萨迦,萨迦再往西是拉孜,然后才是定日。 越往西走投宿点越少,当时中尼公路正在修建,能搭的车也少。 我们有时候沿着路基走,有时候绕着走,满身的灰土,脏得像两只土狗。 蹭过工地的帐篷,晚上一
?起吃大锅饭,吃完了给道班的人唱歌。 都是些年轻的小伙子,我每唱完一首他们都问:还会不会其他的现在流行的歌? 他们用干电池帮我们充电,已经关机数天的爱立信大鲨鱼一开机短信箱立刻就满了,嗯,那还是一个手机只能储存30条短信的年代。 拉萨的同学们在短信里对我抛店舍业的不辞而别表示了由衷的感慨和强烈的怀念。 他们纷纷用一些生动的语气助词表达了他们心中激荡着的情愫,并对我重新回归后的情形做出了美好的畅想,情感之强烈,措辞之生猛,对我惨死的场景的动人描述,让我实在难以复述。 事实上,我当时立马选择了拆电池关机。 我问她:你要不要打个电话找个人报个平安什么的。 她说:不必了,我不用手机。 事实上,我当时唯一的这台家用电器在离开我之前,起到的最后一次作用并不是通信。 接下来的旅途中要不就是有电有插座的地方没万能充,要不有电有插座有万..能充的地方没信号,再不然就是什么都没有。 有一段路没吃没喝没车没找到地方住,我们并排坐在石头后面,差点儿冻死在凌晨。 我怕她当真睡着了被冻死了,就老找她说话还一个劲儿讲鬼,还讲了凶恶的念神喜欢出没的红色山崖、恐怖的赞神恐怖的盘羊角。 后来把她给说烦了,狠狠跺了我一脚。 反正脚都冻木了,我也不觉得太疼。 我们走路慢慢走出了点儿默契,有了个固定的节奏和方式。 一般是我在前面走,她跟在我右后方,大约每走一个小时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没车的时候路上安静得要人命,有车经过的时候老远就可以听到响动让人精神一振,等车屁股都望不见的时候,又是要人命的安静。 有时候我实在闷得慌,非常想找人扯扯淡聊聊天磨磨牙,但很明显她不是个好的交流对象。 我后来想,她真是个难得的话很少的女人。 这点很罕见,值得肯定。 其实她值得肯定的地方还有不少,比如体力和耐力。 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长时间行走绝对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尤其是对一个女孩子而言。不过说来也怪,这一路我们走走停停翻山越岭,她居然一次高反都没出现过,皮实得要命。 我腿长一点儿,有时候会把她落下十几米,她就捡小石子儿丢我,养成习惯了以后人家懒得每次弯腰捡,就揣了一口袋。 我又好气又好笑,我说:你不嫌沉啊?你张嘴喊我一声又能怎么的! 陕北人赶羊时有个羊铲,头羊领着羊群乱跑时,放羊娃用羊铲铲起一铲土石,准确地甩到乱跑的头羊的前面,挡住它让它按正确路线前进。 陕北民歌《五哥放羊》里不是唱过嘛:……怀中又抱着放羊的铲。 藏区放羊的时候也喜欢用石头,但不是铲子,而是一种叫“鳄多”的甩石鞭,有牛皮做的有牛毛做的,可以将鸡蛋大小的石头甩出去一两百米。 这种鞭子神奇得很,不仅能拦羊,还是不错的武器。 一百年前抗击英军的江孜保卫战中,鳄多曾大显神威,击碎过一个又一个盎格鲁-撒克逊强盗的脑袋瓜子。 ……我不是羊也不是英国流氓,所以我被石子儿砸中的时候会很委屈。 她有一回丢石子正好打在我后脑勺正中心,太疼了,疼得我虎躯一震“菊花”一紧。 我是真被打急了,扭头噔噔噔跑回去抽她,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连蹦带跳地往旁边的青稞地里跑。 我追了两步就不追了,看她好像弯腰在地上找什么东西。 我冲她吼:你几个意思啊!还打算捡块砖头扔我啊?! 她抬起脸来,一脸铁青。 她也冲我吼:你追什么追追什么追!我踩着屎了! …… 在萨迦附近休息的时候,她袜子大脚趾的地方磨破了个洞。 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也没解决这个难题,后来从衣服上想办法拽出来一根线把窟窿扎了个疙瘩。她走了一会儿嫌脚尖难受,又自己把那个窟窿给掏开了。 弄到新袜子之前,她走路都别别扭扭的,像崴了脚一样。 那时候有车就搭,搭上藏族司机的车好几次语言不通,只要大方向没错人家去哪儿我们去哪儿,于是时常莫名其妙地投宿在一个离大路很远的地方。 第二天想尽办法重新找回主路一看…… 我去!怎么又倒回前天路过的地方了? 都路过了哪些村子,太多年了,我都已记不太清,话说当时也没记清,那时营养不良口腔溃疡,高反眼花记性很差。 但热萨乡的强工村,这个地名儿我一直没忘。 我们在强工村附近闯入了一次聚会。一群人傻乐傻乐地围着,我傻乐傻乐地敲鼓,有人傻乐傻乐地弹后藏六弦琴,几个半老不老的藏族老人傻乐傻乐地跳起了踢踏舞。 全部的人里面只有她不是傻乐傻乐的,她坐在藏榻后,一直忙着埋头往嘴里塞油炸馃子吃……丢死我的人了,怎么就没噎死她? 我躲开她远远的,去跟老人们学了一会儿踢踏舞。 我没藏袍穿,跳不出那个味儿来。 后来2007年看CCTV的春晚,这才知道那就是著名的拉孜堆谐舞。 我从沙发里站起来,跟着节奏踏出舞步,一踩一跺,一踩一跺…… 2007年除夕的夜里,身后没有人在吃油炸馃子,只有一扇开满烟花的落地窗。 五 海拔5248米的嘉措拉山垭口是我一直无法忘却的地方。 到达嘉措拉山垭口的时候,我们已经完全没有个人样儿了,又瘦又脏又窝囊,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刷牙洗脸梳头了,头发早结成板了,两个人头上顶着两块毡,手都撕不动。 嘉措拉山垭口是中尼公路的最高点,站在垭口处已经能很清楚地看到喜马拉雅群山了,一大堆雪白的峰峦横陈在眼前完全一览无余,让人很有 6210." >成就感,让人高兴得直想笑。 翻过这个垭口就是定日县,也就意味着我们的珠峰之旅进入倒计时。 有人站在垭口玛尼堆那儿往经幡上绑哈达,大风把哈达吹成一条直线,特有仪式感,特让人眼馋,这把我们俩羡慕坏了。 她问我:咱们去把别人系上去的哈达解下来,然后咱们再系上去,这样算数吗? 我说:你别说得那么可怜行不行,你让我想想办法行不行…… 让我想想办法行不行…..… 她在拉萨浮游吧里哭的时候,我没有感觉到心酸。 一路上不论她看起来有多么饥寒交迫,我都没有感觉到心酸。 唯独嘉措拉垭口她可怜巴巴的这一句话,忽然一下子让我心酸得无以名状。 我说不清缘由,我说的是实话。 ……她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吃剩下的捏好的糌粑,她像个赶集卖鸡蛋的农民一样站在我面前。起皮的嘴唇,深陷的两腮,和在拉萨时的那个美丽女孩子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让我如何想办法?我只是个站在嘉措拉垭口大风里和你一样灰头土脸的流浪汉bbr>,身无分文只有那半袋子糌粑,我该上哪儿去弄条哈达…… 我说:不一定非要系哈达啊!你见过康巴人过垭口是怎么敬山神的吗?他们朝天上使劲儿抛撒印满经文的彩色纸片,一边高声喊着阿拉索索,也就是所谓的抛龙达。龙达多有气势啊!比哈达更有形式美感!况且龙达不一定非要用经文纸片儿,白纸片儿也行,没白纸片儿树叶子也行,实在不行石头子儿也行啊。 我自己从没听说过抛石头子儿也算抛龙达。 可我那会儿连一张白纸也没办法给她。 我想山神是会原谅这种善意谎言的吧,总不至于晴天打雷劈死我吧。 连忽悠带扯,她却还真信了,她立马连石子带土抓了一把朝天抛撒,一边高喊“阿拉索索……” 话说还真就那么巧,还真就遭报应了,眯眼了。 风横着吹!眯的??是我的眼! 我立马用一个亲切的语气助词问候了她的大伯父,然后使劲揉眼。 我揉得眼泪哗哗的,我说:等着!回头回拉萨了我非给弄来十斤龙达让你抛不可,我累不死你个倒霉催的…… 她没理我,只是认真地看着天。 我隔着指头缝看见她又朝天空抛了一把石头子龙达,又喊了一声“阿拉索索”。 六 我当时唯一的家用电器爱立信蓝色大鲨鱼R320在离开我之前,起到的最后一次作用并不是通信,我和它分离在定日边检站,它跟?着一个开三菱越野的司机走了。 它用离去换来了我们最后的上山盘缠,和过边检站的机会。 没有这条大鲨鱼的话,我们指定会功亏一篑在珠穆朗玛前,所以我永远缅怀它。 在大鲨鱼离开我的同时,她右脚靴子的鞋底部分也发出了离她而去的警告。 我把手鼓的皮背带裁下来一长条,用罗马式绑腿打法帮她捆住整只右脚。 快到绒布寺的时候,已经能看到珠峰的全貌,还拍到了日照金顶。 我想庆贺一下,就跑去花20块钱买了一罐不知道什么年份的健力宝,我们分着喝,从舌头爽到了脚指头,居然有了一种极致奢华的感觉。 晚上,我们住到了绒布寺对面的旅馆,服务员不肯还价,我们赖着不走,磨了半天,被安排到一间烧着柴火的屋子过夜。 夯土地面冰凉冰凉的,我们和一屋子的藏族马夫围着火堆默默烤火。 火烤得每个人的脸都是红通通的,背后和屁股底下却是冰凉的,我轻轻拍起手鼓唱歌,人们安静地听,有个扎着红色英雄结的康巴汉子走过来拽起我。 然后往我下面铺上一方卡垫儿。 那是个漫长的夜晚,屋里是噼噼啪啪的柴火,屋外是呜呜咽咽的喜马拉雅山风。 围着火堆的人们跟着我的鼓点儿摇晃着身体,分抽着烟,似睡似醒地眯着眼睛。 她抱着膝盖坐在我身旁,乱成毛线球一样的头发被火光映成酒红色。 一整夜,我没唱那首惹哭了她的歌。 半夜,我拉她出来看星空。 珠穆朗玛的星空之瑰丽,不是笔墨可以诠释的…… 忽明忽暗,所有99lib?的星星都在闪烁,亮得像亿万颗钻石,让人惊喜的是,我们居然看到了流星。 货真价实的流星,像是有生命一样地跑过天空,然后不知道落入哪一国的红尘中。 我说:你相信流星许愿这回事儿不? 她说:曾经信过。 她问:你说,一颗流星,意味着一个人死去了,还是一个人出生? 山风扑面,我听不清她说的是“出生”还是“重生”。 我们在星空下站了许久,抬着头,各自审视自己短暂的半生,空气艰涩难咽,很冷。 我后来写了首戾气很重的歌,用来反衬绒布寺那夜的星空和流星。 href='/article/8843.htm'>《流星》 撕开夜色阑珊时的稳重 制造点沧海桑田后的风 回望稍纵即逝的路径?99lib? 条条有始无终的爱情 茫然时就喜欢眯起眼睛 我记得我是一颗流星 挥舞昙花一现的谜底 刺探这世界的云淡风轻 棱角渐渐消磨的瞬间 做一片因寒冷而凝固的水晶 我向来逃避所谓的光明 我记得我是一颗流星 传说中我注定败絮其中 外表心如止水内心玩世不恭 堕落在这个明媚的人间 然后在堕落中自作多情 来吧电光石火,滚吧安静的平庸 我只记得我是一颗流星 …… 天亮后,好心的马夫请我们吃了昂贵的方便面,又把我们塞进小马车,一路马铃踱向珠峰。 山路曲回,空气干冷且硬,那时珠峰刚被重新测量过高度,8844.43米,我们摇晃在马车上,海拔每攀升一截,心跳就加快一点儿。 我知道,那不是因为高原反应。 终于,我们抵达了珠峰大本营。 我们走过一顶顶帐篷,爬上大本营旁的玛尼堆,在风马旗旁迎风抛撒了一把石头龙达。 矮矮胖胖的珠穆朗玛峰从丝绸地图上遥远的一点变成了触手可及的庞然一坨,一口长长的气从胸中叹出来,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填充。 好的,我终于履行了承诺,带她站在了当初手指所点的那一点上。一个“比拉萨再远一点的地方”。 然后呢?接下来呢? 她忽然问我:你记不记得咱们有多少天没洗过脸了? 还洗脸呢,我整个人早都馊了好不好…… 我看看她那锈色斑斑的脸颊,看看她草垛子一样的头发,以及那朵日喀则的花,看看她已经分辨不出本来颜色的 8863." >衣服和用皮条子绑着的靴子。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看看她一路上曾流淌过的眼泪和曾带给我的心酸,还有她眼中的我自己。 我说: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抱着手鼓在这儿唱歌的流浪歌手,也不确定咱们算不算第一对一路卖唱来珠峰的神奇组合。我甚至不确定在这个高高的玛尼堆上应该献给你一首什么样的歌。 她说:你给我唱《流浪歌手的情人》吧,哎呀好开心呀,好难为情啊,赶紧唱吧赶紧唱吧…… 她不是这样说的。 她站在猎猎风马旗下,微笑着对我说:再给我唱一次《冬季》吧。 她孩子一样背着手,对我说:这次我不会再哭了。 七 4f60." >你还好吗? 你一直到现在都还不用手机吗? 我一直都不知晓你的真实姓名。 中尼公路早就修好了,听说现在拉萨到珠峰只需要一天。 这条路我后来不止一次地坐车经过,每过一个垭口,都迎风抛撒一把龙达……想起与你的同行,如同大梦一场。 07年火车开进高原,08年我告别了风马藏地,09、10、11、12、13、14、15、16、17、18…… 我背着的那只手鼓早就已经丢了。 十几年过去了。 那个头花你现在还留着吗? 许多人问过我,你我是否曾重逢。 他们并不明白,许多事情并不需要重逢,就像他们不会明白,那其实并不是一场旅行。 你知道的哦,我不爱你,真的咱俩真谈不上爱,连喜欢也算不上吧。 我想,你我之间的关系比陌生人多一点儿,比好朋友少一点儿,比擦肩而过复杂点儿…… 一场历久弥新的萍水相逢。 就像秋天里两片落下的树叶。 在空中交错片刻。 然后一片落入水中随波逐流,一片飘在风里浪荡天涯。 我再没遇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儿。
藏书网就像敲鼓一样,敲着敲着手指灵活了,该是什么节奏也就自然明白了。 他说,要能耐得住寂寞才行,不然全是扯淡。 他对二十出头的我说: 也要能回得去才行哦,要不然,只不过是给自己捆了另外一条锁链。 …… 他走后第二年,忌日那天,我背着他的鼓去拉萨河,往水里丢花祭他。 那么湍急的流水,花却滞留在水面,魔术般地原地打转。 你好兄弟,我不敢敲响这面鼓,怕惊扰你永久的酣眠,亦怕扰了众人的沉默。在岸边石头上我点燃一排烟,低着头,和大家一起低颂金刚度亡咒,嗡嗡的,嗡嗡嗡,于是花顺流直下,径入忘川。 兄弟,后来我背着你的鼓走到了珠穆朗玛峰,在日喀则它让我收获了
..使我内心得以强大八年的一次感动。 兄弟,后来我背着你的鼓又浪荡了一次川藏线,敲鼓给康巴姑娘听,敲鼓给支教义工听,敲鼓给格萨尔王说唱艺人听。 我在德格八帮乡借来唐卡师的笔,在鼓面上画了七宝花纹写了一行字:伴我行天涯。 兄弟,后来我背着你的鼓去阿尼玛卿去锡林郭勒去德令哈去巴音布鲁克去那拉提草原去喀什格尔去塔什库尔干……敲给血性的巴盟人听,敲给骄傲的撒拉老人听,敲给弹冬不拉的哈萨克阿肯听。 我背着你的鼓去到了狮城新加坡,坐在克拉码头的桥上唱哭了一个叫小钻石的不良少女,让她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我打了一排银钉护住鼓边儿。 我做了一个牛皮大包把它装在里面。 我画画的时候我主持节目的时候都会带着它一起去。 我偶尔停下来写写东西的时候它陪着我,石头一样蹲在我腿边,沉默而威严,护卫着那些茶冷石凉的寂寞午夜。 兄弟,我并不是经常想起你,我的鼓已经敲得比你好了,也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节奏。 你说过的,很多事情就像敲鼓一样,敲着敲着手指灵活了,该是什么节奏也就自然明白了。 你说得没错,要能耐得住寂寞才行,不然全是扯淡。 兄弟,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人类依旧讨厌,但如你所说的,当选择从有光的方向看过去时,总能隐约看到些可爱。 可有些时候,也是真的看不见呢。 …… 就这样吧,你已经死了那么久了,我也没办法去问问你是不是随口说说。 我背着你的鼓在不同的世界里往复穿梭,旁观过一万段人生,游历了一整个中国,一直游历到冥冥之中的阳朔。 然后,我在西街上遗失了它。 四 丢鼓的位置是一座石板桥的桥头。 我开工半个小时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手鼓就并排放在身旁。等我挂了电话,它已经不见了。 我把电话回拨过去,迁怒于那个远在连云港的熟人,再挂了电话时,我为自己的无礼而懊恼无比。后来过年过节,他给我发过短信,我没脸回复。 鼓丢了以后,我沿着西街找了几个来回,又找了县前街,一直找到天黑,冰雨纷落。 我去派出所报案,一个民警问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长得像盘子吗? 我画图给他看,另一个中年民警问这只手鼓值多少钱,当他知道大体的价位后很善意地宽慰我说:要不你别找了,再买一个好了。 我有买,后来我买了不止一只,最远的有从西非海岸漂洋过海而来的整块木头雕的,最贵重的有从突尼斯订购的骆驼皮鼓,可就算是金子打的又怎样呢?都没办法替代它。 2010年的时候,我托尼泊尔的朋友给我搞一只一模一样的,千恩万谢。 她们给我捎回来一对金属坎布拉手鼓,告诉我说:不好意思,你要的那种材质的手鼓,几年前就已没人在加都兜售了。 第二天离开阳朔前,有新认识的朋友请我吃啤酒鱼。 我被鱼刺扎得嗓子生疼,停了筷子慢慢梳理满心的懊恼,好像是丢失了朋友托管在我这里的一件贵重东西,满心内疚,失信于人一样。 不知道是谁拿走了这只鼓,或许只是一次恶作剧吧,后来出于种种原因没有找到我还给我。 我不怪你,要怪只怪我。 可是怪我什么呢? ……就怪我不知不觉间给自己捆了另外一条锁链好了。 我不止一次和人说,多希望能再敲响它……不少人笑我矫情,唯独我的兄弟丽江鼓王大松表示理解,大松后来送我一只尺寸相近的托宁手鼓。 漂亮的托宁声音清脆又通透,有一种涉世未深的干净,和深沉忧郁的它完全是两极。 我再没找到一只鼓,有那样安魂的音色…… 丢了就丢了吧,当是松绑了,这小半生不停地自缚又不停地松绑,一条条的路,也就一条条地走明白了。 只是,我希望拥有它的人能够善待它,别蘸水擦洗它,潮湿的天气莫用吹风机烘干它,鼓皮会开裂。它或许还在阳朔吧,可能被人倒过来当了花盆,又或许沦落在天涯海角的某一个小酒吧,像块石头般蹲在角落。 也不知它后来伴谁行天涯。 …… 过了些年,我又去阳朔,又坐在了曾经的桥头,没再背鼓而是背了一只Hang drum。 正是盛夏时节,没有令人心有余悸的冰雨,偶尔过路的雨水微热,我的朋友王八蛋老张坐在旁边弹吉他,成捆啤酒和我们的碟片摆在面前,一个叫大狮子的深圳帅哥帮我们收银子,听我们重操旧业,玩票卖唱找乐子。 那天晚上热闹到爆棚,几十个人类围在一起合唱。 我们唱: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一家 第一个他是混丽江的人呢,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二家 第二个他是混拉萨的人呢,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三家 第三个他是混阳朔的人呢,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四家 第四个他是个老流浪歌手哦,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五家 第五个他是个小客栈老板哦,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六家 第六个他是个破酒吧掌柜哦,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七家 第七个他多么地有安全感啊,但是他不爱我呀 (哎)第七个有车有房有信用卡!但是他不爱我呀 …… 第二天就要出嫁的可笑同学在一旁笑,笑得脸都要烂了,她当时的老公法师在一旁唱得比谁都要起劲。法师在阳朔开懒人窝客栈已多年,他已经不记得我。 我曾推开他家客栈的门,问:请问你们见过一只很丑的手鼓没有,上面有一行字。 当年的法师对我说:兄弟,别着急,喝杯水先歇一歇。 他递给我一杯水,我喝完后什么也没说,就匆匆跑去下一家了。 法师应该早就忘记了这一幕,他在合唱的间隙递给我一瓶啤酒,问我:大冰,第一次来阳朔吧,觉得阳朔怎么样? 阳朔……阳朔挺好哦,因为它,我才没有路径依赖,被捆绑在某一个世界?99lib?。 某种意义上,这个小城算是我往昔某一段人生的终结者,应该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不再?99lib?卖艺游历,告别了年轻时代最后一段流浪歌手式的生活。 遗憾和庆幸交织在一起,怎么说呢,提起阳朔,心里忽冷忽热,一会儿很烦,一会儿又总感觉好像我欠着一笔债一样。 走了走了,转场喝酒去吧,不用努力假装听,应该没人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弹吉他的老张当天晚上酩酊大醉,拽着我讲他即将开始的新生、即将面临的命运转折。我努力假装听着,一边听旁边“小马的天空”里的鼓声。 现在的阳朔,已经有很多人开始玩儿手鼓了,整条街上鼓声密密麻麻,如群蝗过境般的音波。 我幻想,如果每一只手鼓背后都有一段或深邃或崎岖的故事,我的天,这座热闹的小城是否能承载得了呢? 我认真地想,如果那只手鼓还在,以它的音色,会不会被这方红尘淹没。 第二天,可笑同学和法师同学婚礼。 他们人缘好,全国各地飞过来观礼的朋友有一二百个,我主持完毕仪式后,指挥大家把法师扔进了游泳池里。 他刚爬上来,又把他举起来丢进去。 水花溅湿了池边的人类,大家高兴得哈哈大笑,法师在水里一起一浮,白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发达的胸大肌,两点全露。 他捂着胸口也高兴得哈哈大笑。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法师,当年的一杯水今天用一游泳池水来报,够不够?不够的话再扔一次好了…… 来来往往的人世变幻,如月圆缺,法师和可笑没能走到最后,几年后分道扬镳,当下各自安好。 弹吉他的老张回到重庆后辞去了设计师的工作,在江北开了一家叫“末冬末秋”的艺术酒吧,那家酒吧后来倒闭夭折。 那家酒吧刚开业的时候,我去重庆找他玩儿,他未能免俗,在酒吧里也放了两只手鼓。 老张又喝得大醉酩酊,摇摇晃晃抱着吉他唱一些三俗的歌。 我搬起其中一只手鼓,坐在舞台边上舞起双手…… 依旧不是期待中的音色。 灯红酒绿的重庆夜晚,酒吧里满满当当的人类,并不怎么听歌,都在开开心心地喝酒聊天划拳扯淡。 真羡慕他们这么开心,我如果也能随时随地地装出来这种开心就好了。 没有什么开心,也并没有什么难过,只不过一如既往地有一些平平静静的厌倦罢了。 所以,有鼓敲,多好哦。 指头连着心呢,一敲一微震,敲着敲着,重新步入人间烟火。 人群里有一束目光久久地看着我。 我抬头,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立马转去了别处,少顷,又转回头来,冲我微笑了一下。 和昔年一样,她抱着膝盖,坐 5728." >在角落。 瘦骨伶仃的,就那么静悄悄地抱着自己。 ……我早就习惯了拖着拉杆箱跑来跑去,早就不使用登山包自称背包客,对那条曾经的路径也早已渐淡了缅怀。 我还没变老,但心里已经装满了,很多东西满得已经溢出来了,很多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很多人也已经模糊了长相或姓名。 我甚至都快忘了,关于鼓,我还有份债没还清。 我就不上前和你打招呼了。 抱歉,你为他买的那只鼓,被我遗失在了阳朔。 五 关于阳朔,我并没有动人的故事发生在那里。 今朝落笔,信马由缰,散文而已。 散录一些散装的片段。 散叙一些散养的记忆。 好比敲手鼓,一首曲子节奏框架再分明,总要有些散拍才好听。 我还会再去阳朔,那方曾经的转折地。 同样是知名旅行目的地,阳朔没有腾冲香醇,没有平遥古拙,没有兴城质朴,没有敦煌肃杀,没有大理侠气,没有沙溪清幽,没有元阳别致,没有兴义原始,没有荔波秀丽,没有喀纳斯壮丽,没有涠洲岛亲切,没有曾厝垵亲民,没有鼓浪屿矫情,没有台儿庄雕饰,没有丽江浮华,没有凤凰艳俗…… 剔却屏绕的山景,它甚至没有北京后海银锭桥畔来得耐人寻味。 它哪儿都不如,但哪儿的特点它都兼容一点儿。 五味杂陈的阳朔,或许这也是某些人中意它的原因吧。 酒喝干,又斟满。 人生本无定数,回首已是天涯,五味杂陈的劣酒,总好过温暾水一杯吧。
99lib?…… 这当然是句鼓励,这句冷不丁钻入眼帘的“鼓励”,可真让人伤感。 我礼貌地给她回复了一句谢谢,然后难过得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这是我第一次和她说谢谢。 说是惜缘随缘不攀缘,终究还是远了的时候,怎么能不难过。 曾经的她和我,本不需要说出口的加油和谢谢。 她的这句加油,我品得出个中的距离和温度。 好吧,我们已经彼此疏远了很久了,我没想到她居然还愿意给我留言。 她早已对我屏蔽了朋友圈。 六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 来如寒露几多时?起初是不曾察觉的,待到察觉,早已冰凉凉地打透了衣衫。 靳松巡演到北京在蜗牛酒吧演出的时候,大家还..是好好的。 那时候我们坐在蜗牛的门口,一起帮忙卖票验票,分着喝同一杯冰茶。 她笑笑地劝我:你进去啊,上去给松捧捧场。 她开玩笑说:快点进去,观众肯定会觉得值回票价。 我不,我不想进去,喧宾夺主的事我不干,我上台去装什么大头蒜,我还是压低帽檐在门口把票卖好了就行了。 一开始是笑着说,接着开着玩笑说,她那天变得很唠叨,反复说了好几遍。 她扒拉我,从凳子上拽我起来,她说:今天来的人里肯定也有你的读者,你如果上台帮忙敲敲鼓,松脸上也有光…… 我说:快拉倒吧,我又不算啥名人,再说,松又不是虚荣的人,咱别整这些没用的……卖票也是帮忙哦,干吗非进去,大家这么多年的朋友了,用不着的。 她看我一眼,咬着吸管想了想,笑了笑。 我以为她会损我来着。 她说:好吧,也对。 一直到几天之后,我才忽然想到,她其实是想让我更加直接地去挺一下靳松吧。 靳松那时清苦,空有满腹才华,尚未被众人所认知,而我已经有了百万读者百万册的销量,按世俗的界定法貌似已经过得好了起来…… 就像是我翻栏杆的时候,她在楼上给我打的那束手电追光,虽然就算没有那束光我也翻得过去,可是每当那束光从天而降,总会心里一暖,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翻栏杆。 我本可以也为靳松打一次手电的…… 这种后知后觉让我惭愧了一会儿,我不好意思给靳松发信息,想给月月打个电话,后来却没打。 她是月月,她会谅解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你和一个人太熟悉了,莫名其妙地会做出许多无脑的举动,比如会自然而然地替他原谅自己,比如会理所应当地忽视他的感受,比如会越来越少地主动沟通,总认为他会理解的他会明白的他会无所谓的。 那些无所谓,往往不是一般地有所谓。 很多端倪,都被那时候的我无所谓了。 …… 我出到第二本书的那一年,各个平行世界重新恢复平衡。 艰难的时光已经过去,各方面的状况都已好转,再路过北京时已不住月月家,重新住得起酒店。 但只要去北京,和以往一样,总要和月月约着吃几顿饭。 她不和我抢单,只是偶尔对吃饭的地点有些不以为然,有两次她放下镀银的刀叉,似笑非笑地说还是去吃小火锅吃小烧烤比较自在。 我白她一眼,矫情了不是,咱俩吃啥不是吃,今时不同往日,快别老琢磨着给我省钱了…… 有一次吃饭,我给她夹菜,露出手腕时,她扫了一眼,问:高仿的? 我索性把手腕戳到她鼻子底下,说:是正品,好看吗?新买的。 她不看,拄着筷子笑了一下,损我道:等你买了百达翡丽了,再给我炫吧。 炫?有点过了哦!怎么这么说我。 她眼睛不看我,慢慢地吃着饭,半晌,丢过来一句话:大冰,别变…… 我应该给她解释一下的—— 你认识我这么久,应该知道我他妈并不是在炫,也永不会是个靠名车名表来自炫的人,之所以买这块绿水鬼,是因为…… 可当时的我没解释。 我白了她一眼。 之所以买这块劳力士,是因为曾经有过一块劳力士。 当主持人时买的,素日里不戴,上台时撑撑场面。那块表见证了我最后一段主持生涯。 当了写书人后的第一年,为了预备100场读书会的路费,卖了。 我应该把这些都原原本本地告诉她,我不说,她又怎会理解。 可那时候的我懒得说,认为并不需要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只是白了她一眼。 你是月月哦…… 很多话我没和她说。 可笑千里迢迢赶来排练室探班,我没和大家一起给她接风,原因我没去说。 好几次因为突发状况或紧急工作而临时取消的见面,原因我没详说。 …… 该说的没说,很多原本可以避免的误解…… 误解积水成潭,堰塞成湖,又猛地破堤,骤然变成我和她之间的一条河,一个陪伴过你最艰难岁月的朋友忽然就站到了河对岸,任你不服不解不知所措河水也奔涌不停歇,隔岸傻站着,很多话再想说,她也听不清了。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我是在那一年最荣光的那一天失去她的。 七 所谓荣光,从不是曾经的首席主持人名号,后来的野生作家图书销量。 最荣光的那天,也不是指任何一条红毯或任何一方领奖台。 2015年我最荣光的那天,有一场梦幻般的音乐会。 歌者不是我。 2015年8月8号,北京北展馆,人们从天南海北赶来,听一群完全没有任何名气的歌手给他们唱歌。 台下3500个观众掌声雷动,台上是我那群流浪歌手弟兄,全都来自我曾经当过歌手的那个平行世界。 那天追光踩在脚下,我拎着沉甸甸的麦克风来到舞台中间。 我说谢谢你们来,我说谢谢你们给的机会,很多年后,一群曾经的街头流浪歌手会记得,普普通通的一生中,他们曾有尊严地站上过千人大舞台。 我说我手也残疾嗓子也烂,这辈子也不可能是个好的歌手…… 既然当不了好的歌手,那就当块上马石好了——今天起,我不再当什么民谣歌手了,我只当个民谣推手就好了……跟情怀无关,什么狗屁情怀,我只是想完整了我的这个平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实现不了的音乐理想,我的兄弟们会替我去实现。 我说这是一场接力赛,我和我的兄弟们跑第一棒,咱们试试看,看看能不能跑赢所谓的出身和命运,看看能不能跑赢这个所谓的机遇匮乏的时代,自己给自己跑出一个世?99lib.界。 …… 那是一场让我永生难忘的音乐会。 藏书网我听到的是此生最热烈的掌声,不是给我的,是每首歌的间隙鼓给歌者们的,一群默默无闻的流浪歌手被一群普普通通的人鼓励和认可着。 如此扯淡的世界里,如此梦幻的场景。 我站在台侧掉泪,巨大的骄傲和荣光无法言说。 没人知道这场演出冒了多大的风险,历经了多艰辛的博弈,以及承受了多少
.99lib?明刀暗箭。 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去说,咬紧牙关扛下来就好。 扛住那些紧张和焦虑,扛住那些忐忑和心慌,扛住那些怕!怕出错怕疏漏怕有舞台事故怕被勒令叫停怕有人提前退场……怕观众们给我的兄弟们鼓倒掌,不喜欢那些歌。 从项目启动那天开始怕,一直怕到演出结束大幕落下。 越怕越扛,你不是最擅长扛吗?! 你能扛起2013,难道就扛不了2015吗? 终于扛下来了,这只手电没脱手掉地,这束光柱终于亮到了最后,照着大家翻过了栏杆。 一并翻过去的,还有我自己。 翻过了这个栏杆,还有什么栏杆是不敢去翻的呢? 庆功宴上我喝大了,十几张桌子,和每.一个人碰杯,每一杯都干了。 月月月月,你在哪儿?你怎么坐到最角落这桌来了? 月月,你说什么?今天是可笑的生日?她一个人先回去了?唉该死!我给忙忘了,我一会儿给她打电话…… 月月,你是问为什么没安排小植上台吗?这场演出有好几个合作方,时长和编排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回头有时间再和你详说。 月月,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四周太乱了,我回答不清…… 还是喝酒吧月月,今天先不聊别的,别那么严肃了咱们高兴一点,好吗? 月月月月,你觉得今天牛×吗? 我跟你 8bf4." >说今天只是个开始将来会有一系列的全国巡回演出还会有无数场完全免费的音乐会去他妈的行业规则吧老子不信这个邪我们一定会自己给自己创造一套完全不同的游戏规则…… 新的游戏规则啊,月月,多牛×啊! 月月月月,这份牛×也是属于你的。 ……月月,你怎么不喝了? 月月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没能送她,我喝成王八蛋了。 听送我回酒店的朋友说,我从箱子里翻出笔记本,抱着,吆喝着要改稿子。 他们说我在房间里横冲直撞,满世界找一张餐台。 我没有再在那张熟悉的餐台上写过东西。 那天晚上之后月月再没主动联系过我。 八 过了很久,我才发现她的朋友圈屏蔽了我。 那段时间我闭关整理书稿,中断了几乎所有与外界的联络,为免琐事扰心,很久没有翻过微信,偶bbr>尔得空翻了一翻,讶异地发现她的朋友圈是一片空白。 起初以为是误操作,信息发过去提醒她,她没回,于是也就明白了并非是无心的。 憋了一肚子的费解,再路过北京时约她见面,电话里说是忙,改天吧。电话里语气平淡,些微的冷漠。 发了一串省略号过去,几天后才再回复我,只一句话:知道你也忙,好好忙吧。 那时的我尚未想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只以为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并不知道已经失去了她。 不明就里的气,最气人,尤其是来自朋友的,我捏着手机立在登机口,气得哆嗦。 于是,很久没再有联络。 又是一个春天,我在大理小住,无意中从另外一个朋友的朋友圈里看到了她,她也在,应该是过来旅行的。 我发信息给她,编辑了长长一条,没发,删了。 我问那个朋友,月月知道我也在大理吗? 他说知道啊,上个星期还说起你来着,怎么,你们没联系吗? 嗯,已经来了一个星期了,没有联系我。 是不想见我不想搭理我吧,嗯,好样的。 此后这种情况出现了不止一次,有云南,有贵州,有泰国,我们知道和对方身处同一片天空下,却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想起身处同一个屋檐下的时光,再比对当下,心里也就凉了。 慢慢也隐约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好吧,怪我,我把我的朋友弄没了。 每过一段时间就点开看看..,看看能不能看到她的朋友圈。 看不到,总是一片空白。她屏蔽了我,但没删我,于是朋友变熟人,逢年过节发条泛泛祝福的那种。 她发的很简单:月月拜年。 我发:新年好,代问阿姨好。 然后,也就没有什么然后了,一年,两年。 中间她回复过我的朋友圈,晒手伤的那条,她说:哦,加油。 她的这句加油,我品得出个中的距离和温度。 我礼貌bbr>..地给她回复了一句谢谢,然后难过得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这是我第一次和她说谢谢。 怎么能不难过,终究还是远了。曾经的她和我,本不需要说 51fa." >出口的加油和谢谢。 虽然变成了普通熟人,没了什么联系,但关于她的消息还是有的。 传来的消息里,她家里的那个小客房依旧惯常收留着拮据的朋友们,她还帮朋友们担负起了经纪人的工作,有了她的直接帮助,好几个朋友的巡演之旅顺畅了很多。 我明白她应该是义务帮忙,并不会收钱分账,应该只是希望能让朋友过得好一点。 她向来有侠气,永远习惯站在弱者身边,就像当年站在我身旁一样,雪中送炭不着痕迹地,让我过得好一点。 她还和以前一样,没变。 月月你没变,我就变了吗? 我重新过得好了,就意味着我变了吗? 这他妈不扯××淡吗。 这句话,我一直期待着有机会见面时吼给她听。 可真到了见面的那天,并没说得出来。 九 后来我在成都遇见了月月。 宏济巷MD酒吧的一角我们对坐,仿如曾经对坐在北京初春的那张餐台。 …… 曾经有些晚归的午夜,她穿着睡衣蹦出来,抱着枕头,站在餐台边,问一句:饭用不用热热? 她说,不用的话我就去睡了。 然后嗒嗒嗒跑了。 留我一个人慢慢地咀?99lib?嚼,吞咽,不需要把那些落寞和苦涩展示给任何人看。 曾经有些凌晨,她歪坐在桌子对面,捏着牙刷,慢慢地刷牙。 她抬起眼,冲我点点头,说:哎哎,您好您好,您还活着呢? 边说边刺啦刺啦地刷牙,咕嘟咕嘟地漱口,语气轻松平淡,撵着熬夜多时的我滚去睡觉。 曾经有些时候,我从笔记本里抬起头,发现她盘踞在桌子对面,捧着一本书,慢慢地读。 面前一堆小山一样的瓜子壳。 她放下书,抓一把瓜子,无声地放到我电脑旁,暗示我停一停歇一歇,换换脑子,聊聊天。 …… 那些曾经恍如隔世,永不再来,只留下两个礼貌客气的熟人。 可我他妈的不想当熟人,我想找到一个话题当穿梭机,和她重温一下往日时光,我想听她说说近况,过得好不好,想和她聊聊自己这几年获得了些什么面对了些什么…… 我想和她聊聊那些捧杀,那些打压,那些绊子,那些攻击和谩骂,那些憋屈在心里不想和别人倾诉只想和她说说的话…… 我开不了这个口,不知道她是否还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问:阿姨身体好吗? 她说:挺好的,有时候会念叨一下你,听说你过得挺好的,她很高兴。 我说:有机会我看看阿姨去吧…… 她点点头,没有接话。 我们沉默着喝酒,偶尔碰杯,喝完第四杯时我反扣杯子,硬着头皮问她:还没消气吗? 她笑笑,手指在杯口画圈儿,她道:什么气不气的,早过去了,大家缺乏沟通而已,本来也没什么原则问题…… OK,那后来为什么一直不联系? 她想了一会儿,说:你书里不是写过的嘛,大家在路上走着,遇到了就结伴一程,该分手就分手,该重逢就重逢……同路人而已,能不远不近地彼此陪伴过一程,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OK,既然彼此陪伴过,那后来为什么不联系了? 她看着我,慢慢地说:不管联不联系,我都希望你走的那条路,能走得好。她告诉我说:只是你要明白,我从不是个锦上添花的人。 …… 明白,你都这么说了,我想不明白都不..行了。 来吧,咱们再碰个杯吧,像两个朋友一样。 我和我曾经的朋友月月对坐了半宿,一口一口把瓶中仅剩的回忆喝光。 临走时我跟她说,你就别屏蔽我了……我都没屏蔽你。 她扑哧一声笑了,笑着挥挥手送我离开,我沿着宏济巷走到九眼桥,又穿过灯火阑珊的太古里,走到东门大桥时,从手机里找出很年轻的时候听过的一首歌,边走边听: ……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 如果你正享受幸福,请你忘记我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记起了我
藏书网她恨恨地说:你没见你兄弟有难吗?! 我瞎,我看不出我兄弟难在哪儿,但出于善良的本质,还是拎着啤酒硬着头皮坐过去,很诚恳地说:老板娘怕老板喜欢上你们,派我过来四两拨千斤…… 她们笑了,自我介绍叫诗雯和Kiti。 我们聊得很开心,诗雯还给我看手机里的照片……都是些热辣沙滩照,还有结婚照。 诗雯和Kiti来自台湾,两个人已是已婚人士。 好了,警报解除,我迅速就接受了这一让人略感遗憾的现实,喊小钟拿酒过来我请客。 小钟颠颠儿地跑过来说:老板娘下令了——她请,未来几天二位可以在D调酒吧免费畅饮。 我扭头看吧台里的小南京,她正善解人意知书达理地,向这个方向微笑着。……我他喵! 我他喵由衷地赞叹她超人的听力。 小南京很爱路平,但实话实说,我不看好他俩。 不论后事如何,她和路平的缘起是太典型的艳遇故事了,典型的滇西北艳遇都是花火,烧得越炙热,越易见灰烬,灰飞烟灭在这座古城中。 这座奇异的古城。 小南京经济独立,习惯了都市生活,我不信她真能习惯这座古城里箪食瓢饮的清贫。 以她过往的职业履历,她能沉下心来打理一家破破烂烂不挣钱的小酒吧? 或许她和那些蝴蝶般的女人无二吧,只是来采集点儿新鲜的故事,过过当老板娘的瘾而已。我不信她有决心和恒心去真正面对这座复杂的古城。 …… 对这座古城浸淫不深的人们总习惯把这里夸成世外桃源,幻想这里一切都是云淡风轻,误以为这里没太多尔虞我诈,只有闲云野鹤白云清风。 又或者,他们走另外一个极端,张嘴就惋叹古城的商业化,民风糜烂,纯粹不再,情欲纵横! 其实真的看清这里了吗? 十几年的往来盘桓,当下我不夸它也不骂它——本质上,它和你我的家乡又有什么不同? 若说此地神奇,谁的家乡又找不到神奇之处呢? 不论大理或丽江,若非要细述滇西北的神奇,窃以为,显性上是因其对多元价值观的包容、对各色游子过客浪人散人的收容——自负又自卑的本土文化和自恋又自渎着的游民文化在这里互为寄生,放纵和深邃交织在一起,迷人的分裂,迷人的融合。 它自我构架了一个现代版的稷下学宫,却是不规避世俗烟火的,自我酝酿了一座真正国际性的城邦,却懵懂而促狭地自我解构。 若用拟人化的修辞,在我心里,它是个貌狎实狷的孩子气的老人。 深一点的层面,这个地方有心无意地吸纳、生产着一种凌驾于世俗审美之上的大巧大俗。重建审美后带来的欢愉,有心的人皆可于此体验得到。 我们是黑白灰世界里碌碌半生的一群人,有心破局,无缘觅境,偶然遭遇一个貌似可以重建光谱排序的地方,当然会心动,自然会钟情。或许正因如此吧,很多人会驻足此地真的假的散发扁舟,也有人会流连此地或沦落此地,真真假假地爱它胜过爱自己的故乡。 另一层面,它的神奇,构架在其独特的江湖属性上。 当下的中国,古风江湖早就荡然无存,都市的节奏太快,只容得下精致,唯在滇西北地,还能寻摸出那点儿久违的粗糙江湖。 天高皇帝远,这里素来是方映山映月,却又深不见底的江湖。 人海即江湖,个中有恩义,亦暗潮涌动,这方江湖边自我建筑边自我修复,甚至缜密地预留了自我毁灭涅槃重生的种子。 鱼龙混杂的古城,纷繁复杂的江湖,十年滇行,我迷恋这个江湖,亦可窥见月阙风摧的那一天,但不确定能驻守到涅槃的那一日。 故而,我把大冰的小屋的招牌特饮起名为:相忘于江湖。 也就是说,随时做好准备,和它永别。 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小南京和路平的故事,也逃不过相忘和永别。 我当她是过客,并不和她深交。 ……直到那场从天而降的逃亡。 事情来得很突然,路平需要跑路了。 三 路平经历的是一场很奇怪的逃亡,无妄之灾。 那时候D调酒吧生意清淡,为谋稻粱故,他还需日间卖唱街头。 路平铁嗓子,颇受看客欢迎,围观的人多了,难免有酒鬼游客扒拉开人群挤进来看。 酒醉的人有种奇异的存在感,仿佛醉酒了即是拥有了某种特权,可以肆无忌惮妄语乱言,加之你不过是个流浪歌手罢了,就评头论足你了怎么着?就欺负你了怎么着?你一个街头撂地的而已,也配和我说尊严? 平日里也就罢了,能忍也就忍了,那日那群醉鬼强行点歌不成,认为没了面子,脚踩翻琴盒,污言秽语地诋毁了路平的唱功。 他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后凝重起身,放好吉他。 对方见他有作势要动手自御的意思,一下子集体暴怒,一个流浪歌手还敢和穿博柏利衬衫的..还手?你也配?!你也不看看我们多少人?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都是什么来路? 于是有的指着鼻子来抓领子,有的伸腿踹向他的下身。 打街架的要诀不过是以强凌弱……可惜路平当年是野战军的军事标兵。 他膂力过人,一个右摆拳KO了对方,又一个上来,又一个左摆拳…… 不说当下,只说当年。 当年很多在古城挨揍的游客,大都自认为在自己的城市有着不菲的影响力,要么有钱要么有权,甚至朴素地认为这种影响力可以绵延到云南。殊不知在这方化外之地耍横的,只会遭遇更朴素的丛林法则。案例不罕见,光我知道的就有某省长家的衙内、某国家队的体育明星、某老谁家那小谁…… 估计当年在来古城之前,他们不知道挨揍的具体滋味是什么。 短兵相接后,挑衅者们一个托着下巴跪在路边淌口水,一个仰在路面上一动不动。剩下的几个左一个右一个地打着手机搬救兵。其中一个蹲下来,掰开肥肉,探了探那人的脖子……忽然脸色大变。 打死了? 周围的人皆心头一凛,路平转身疾走。 是否被群殴下的防卫过当已不重要,谁先动手也已不重要,死人了! 时逢年底严打,路平被剃光头戴脚镣关单间已成定局,并无什么悬念,等着他的是判刑,然后行刑。 考验小南京的时候到了。 这种关头,多少结发夫妻都不得不忍痛各自飞,何况只是浮云一朵的小南京。再怎么说,她也是个生意场上精明无比的女商人,利害得失间的权衡一定比藏书网普通女生要来得理性,她的离去几乎已是定局。 小南京当机立断做出了选择,她第一时间买了离开的票。 …… 小南京买的是两张票。 她来的时候拉了两个大箱子,走的时候一个都没带。 所有的漂亮衣服都丢下了,她腾出手来帮路平拎乐器,路平夺下她手里的吉他箱子丢开,她又去捡了回来,固执地双手拎着。 听说路平本来也想把她扔下来着,未遂。 两个人带着三把吉他离开了丽江,任何联系方式都联络不上他们,自此消失了很久。 …… 我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个很二的女同桌,她有一对海咪咪,喜欢发花痴,最大的梦想是回到古代,把处女之身献给一个通缉犯,陪着人家亡命天涯。 后来她嫁了一个搞金融的青年才俊,2007年股市崩盘的时候,义无反顾和人家离
99lib?们丈夫的身边,并陪着他们死在那里。 其中一个叫穆拉维约娃的妻子说: 为了我们的爱情,让我失去一切吧,名誉、地位、富贵甚至生命!为了获得这份失去一切的机会,她斗争了一整个月。 美丽的法国姑娘唐迪在巴黎听说前男友伊瓦谢夫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消息,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俄国,并向当局申请到西伯利亚去与情人结婚。几经周折,她得到了这份赴死的许可。他们在牢狱中结了婚,几年后,在冰雪和疾病的折磨下,一对异国情侣倒在了西伯利亚的茫茫荒原上,人们收拢她斑白的头发,回忆着短短几年前的她曾是多么明艳动人。 特鲁别茨卡娅公爵夫人是她们中第一个在西伯利亚监狱里与丈夫相会的。当她在前往西伯利亚的路上经过莫斯科时,人们为她举行了盛大的送行宴会,有一个深深倾慕着她的诗人也在场,两年后,诗人根据她的经历献给她一首长诗,叫作《波尔塔瓦》。 这个诗人名为普希金。 十二月党人妻子中最后辞世的亚历山大拉·伊万诺芙娜·达夫多娃说过一段话: 诗人们把我们赞颂成女英雄,我们哪里是什么女英雄,我们只是去找我们的丈夫罢了。 是哦,她们哪里是什么女英雄,她们只是忠于爱人罢了。 她们未必懂得丈夫们所为之舍生取义的理念和目标,但她们肯摒弃浮华肯用生命去懂得什么叫作爱情。 小南京读书不多,俄国十二月党人妻子们的故事,她一定是不知晓的,但她无意中却步了先人之后尘,她不是贵族,却几乎称得上侠女,并非藐视法律,只是死忠于爱情,在伴君遁天涯这件事儿上,她迸发的侠气和周遭的烟火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所谓时穷节乃现,总要到末路时,方能看清人与人之间的恩义情义。 所以,路平和小南京的故事,真的是关于艳遇的吗? 很高兴,我终于没有打破那个不写艳遇的规矩。 热衷于所谓艳遇的人们习惯把彼此当作过客,既然是过客,就没什么为之驻足的道理。 可路平说,如果方向一致,两个命中注定要结伴同行的过客是不会擦肩而过的。 那是什么样的方向呢? 携手同行的又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呢? 路平给这个腹中孩子起名叫路过,小名过儿。 我起初不懂这个名字的寓意,后来越品越有滋味。 五 最后说说此段公案的尾声。 路平没被枪毙。 一直到过儿落草,都没有警察叔叔拿着通缉令来抓路平。 这让路平和小南京很奇怪,也让我们每一个朋友诧异无比。 后来辗转打听到——原来根本没立案,因为那天根本就没人就此事报案,虚惊一场而已。 更奇妙的是,很久之后听说,那个躺尸的哥们儿只是被路平揍晕了而已,躺了一会儿就自己起来吐酒去了。 不仅没死,而且听说颈椎病还得到了缓解。 好了,双方都逢凶化吉都大吉利市。 我曾建议小南京给那个挨揍的人立个生祠牌位,我说:俗话说试玉要烧三日满,某种意义上他帮忙加了一把柴,不然我们怎会有缘得见你小南京的真本色。 小南京给路过喂着奶,笑笑地,慢悠悠地说:大冰,你还是不肯喊我嫂子吗? 我坚决不肯,她果断掰开过儿的腿,道: 儿子,瞄准了,替你妈滋他! 我撤进吧台里,和路平并排趴在吧台上,抽烟、喝茶、听歌。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D调酒吧,小音箱的声响沙哑低回,如纱如雾,缓缓铺陈在身上。 此刻的古城一点都不喧嚣波荡,一天中难得的风平浪静。 我记得路平那天放的是他朋友的歌。 就是那个在他逃亡期间曾经来D调友情驻唱的来自南京的歌者。 昨天在梦里,我又看见你 宝贝,他们说我不爱你 你拥有我的,不只是今夜 可是,你比我,小了6岁 …… 我想和你在一起,直到我不爱你 宝贝,人和人,一场游戏 …… 我愿意为你死去,如果我还爱你 宝贝,我也只能,这样为你 ……
..阿达是广东佬,在东措青年旅馆开了个骑行主题的“骑行者酒吧”。 他是当时藏区知名的骑行侠,九十年代骑自行车走完全国后,2000年左右骑来拉萨隐在这一隅。 他的酒吧是当时骑行客来拉萨必聚的据点,我在他的酒吧结识过不止一个骑着老式28锰钢漫游中国的老人,车上插满旗藏书网子,驼包上挂着横幅。也认识过许多年轻过客——有满脸黄胡子的间隔年大学生,有扎马尾辫的日本青年,有曲线完美到死的斯堪的纳维亚姑娘,还有一拨接一拨的理工科大学生。 他们都有一个特点,嘴唇干裂发如枯草,眼镜从风干的脸上摘下来,白白的两个眼眶,像底片上的熊猫。 我挺爱和那些熊猫聊天的,和后来那些动不动以骑行过318为傲的人不同,他们中不少人骑车横穿过欧亚大陆,却并没学会以此为谈资拿出来炫耀,偶尔提及,不过三言两语。 玩儿就..好好玩儿,出来玩儿而已,走再远的路也算不上什么壮举。 人间道最搞笑的事情就是急急忙忙地去证明自己,更搞笑的事情是用证明自己来证明自己有多特殊多牛×。 嗯,那时候的背包客和骑行客都还没流行证明自己,都还挺正常。 他们因正常,而牛×。 不正常的也有,简直是神经病,很牛×的神经病。 当年骑行客中最具传奇色彩的怪侠鸡毛也酷爱厮混东措,一身盔甲肩头两根翎毛,背后藏着一把尺长的战术军刀。 我俩初次见面时因为气场相左差点儿打起来,他斜着眼看我,我横着眼瞪他,我们握了15秒的手,他差点捏断我的指骨。接着就是拼酒,他不知道我是山东人,被灌翻在桌子底下。 我爬到桌子底下接着灌他……他后来跟人说我是个神经病。 鸡毛后来发神经,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义字,拔刀捅死了人。 那人或许该死,但在这个时代真的轮不到他去弄死,他才真的是个神经病,总认为自己还活在古代,单车是马,军刀是剑,惩恶扬善快意恩仇,血染金鸡翎。 鸡毛亡命天涯不知所踪,被通缉到今天也没归案。 遇见了也不会认识了,十几年的时光,足以风化掉一个男人的容颜,和英气。 阿达也是个神经病。 阿达当时在拉萨自己做了个非法的音乐电台,经常有事没事操着一口虾饺普通话过DJ瘾。 他收集了400个G的音乐,我百般央求才拷贝出200个G。 阿达收集的音乐全是宝贝哦,除了国内外知名乐队乐手的完整专辑,还有竖琴音乐、印度西塔琴、坎布拉手鼓合集、巴伐利亚约德尔山歌、彼得罗斯山地风笛、老挝禅乐…… 世界各地哪儿的音乐都有,甚至还有罕见的十二木卡姆原始录音。 我把那200个G带回云南,借给一些爱音乐的人拷贝了几份,其中的几个别有用心的人靠那部分音乐为基础,开了盗版淘碟店,并连锁了各个古城,他喵的王八蛋。 当年我问阿达是怎么搞到这些好东西的,他笑而不语,只教我一个小方便法门——他让我给他国的旅行者免单,免费请他们喝,喝大了以后不用掏钱,请用MD机、CD机或MP3里的音乐来换。 他说:现在随身听这么先进,哪个出远门的不带点音乐啊! 我深以为然,但收获颇微,因为等我开始学着做的时候,全世界人民都已开始流行用苹果iPod了。 不要问我iPod是什么。 那是个iPhone还未问世的年代。 浮游吧开业前,我常找阿达喝酒唱歌,他是广东人,需用粤语歌才能虐瘪了他。 我用白话唱《千千阕歌》,他捂着耳朵听,然后龇牙咧嘴地骂人,他说:你个仆街仔,都毋知你唱咩…… 不理他,反复唱着自己最中意的那句: 来日纵使千千阕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 阿达那时已年过三十,是个矫情的文艺大叔,喜欢模仿午夜电台的情感DJ,他用DJ的口吻说: 这就是老歌的魅力,一句老歌,刹那就会掀起铺天盖地的往事,像猛地掀翻的五斗橱,曾经藏匿的、貌似已经遗忘的,忽然一下子就全铺陈在你面前。人一怀旧就容易老,所以……还是不要经常听经常唱为妙。他说,而且,都毋知你唱咩…… 我笑话他道:你说得好像历尽劫波似的,装什么装,装什么鸡毛沧桑哦。阿达笑笑不说话,欲言又止地看看我,抬手又是一口酒。 那时候我还太年轻,刚结束了一段感情,和很多年轻人一样,鄙夷沧桑又期待沧桑,热爱为赋新词强说愁,轻易就能给自己营造出一坨一坨的自我感动,动不动就自己撕开小伤疤往里面滴盐水。 反正,我记得我动不动就唱这首歌。 教会我这首《千千阕歌》的长发姑娘早已不知流落在何方。 她总是把牛奶说成“流莱”,把六说成“陆”,她把白话和重庆话夹杂在一起絮絮叨叨的声音,早已融入了我的心跳声中。 她在广州状元坊的窄巷子里对着我哼唱:来日纵使千千阕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当时有风,她栗色的发丝不时逸到我的眼畔。 我向她求婚,她不说话,垂下眼帘,把耳朵附在我胸口听我的心跳。 她牵着我的手去吃双皮奶,人海中扭头问我: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你会去什么地方发呆? 她消失了以后的多年间,我走过了很多路,爱过了许多人,去过了我所能触及的每一个天涯,没有遇到答案。 可是在24岁时我自以为找到了答案,一度认为那个答案在西藏。 我常驻西藏时,遇到了另外一个姑娘,是个短发姑娘。 阳光灿烂的大昭寺广场上,她摇着头对我说:错了,答案不在这里…… 我反问:那他奶奶的在哪儿? 短发姑娘YOYO不回答,轻轻哼着歌,脚尖敲打着地面,目光悠远,时而绵长。 她说,写首歌吧,今天天气这么好。 她说,写首很幸福的歌吧,假的都行,演的都行。 我说好。 她说,你高兴一点。 我说哦。 《在大昭寺广场晒太阳》 依偎在大昭寺广场晒太阳 拂落满头的格桑花香 下午三点的时候 你说你喜欢玛吉阿米的脸庞 呼吸着拉萨午后的阳光 在这个找不到影子的地方 你的脚尖敲打着不知出处的节奏 喃喃自语,然后顾盼生辉 目光悠远,时而绵长 我听到你在自说自唱 没有旋律,没有歌名 像天赐神授的格萨尔王 我知道你近在咫尺却正在飞翔 无欲无求,然后悲辛交集 如同前世今生的夹缝中来来往往 叠起干洗过的爱情和少许忧伤 缝进一度风尘仆仆的行囊 穿越半个世纪的冬天躲在这儿 有时候,浮起一个微笑 有时候,轻轻吟唱 你说你不敢确定这是否就是幸福 萍水相逢的某年某月 藏地的阳光铺洒在你我身上 三 和阿达喝大酒、唱老歌的那个午夜,我初遇YOYO。 阿达“骑行者”隔壁是攀岩主题的“什么吧”,老板是青岛小哥浪子,他弹着琴唱的永远是许巍。 浪子定居拉萨之前是个海员,他跟我说西藏曾经亦是沧海,我们混迹的拉萨河谷在亿万年前曾是海底平滩。 浪子说,因为有了这个参照系,所以经常觉得当下的我们简直什么都不是,所以实在没必要在乎身内杂念和身外之物。 浪子的酒吧后来被一个香港骗子巧取豪夺,损失惨重,但他好像并不是多在乎。 当年的我想象不出亿万年前的拉萨那是一幅怎样生机勃勃的画面,也不大接受得了我们什么都不是的这个概念。如今我接受了他当年的观点,也已步入他当年的岁数。 那天晚上浪子的酒吧很热闹,隔着大窗子往里看,红男绿女杯光盏影,劝酒声此起彼伏,隐隐入耳。 他那厢莺歌燕舞,我这里俩老爷们儿明月照心,一闹一静,倒也别有一番滋味。藏书网 正自得其乐呢……猛然“砰”的一声巨响,平地惊雷! 伴着巨响接踵而至的是嘈杂的人声,像盆开水似的,结结实实地泼了一身。阿达吓得一哆嗦,我边哆嗦边回头…… 隔壁酒吧大开的门后,有一只慢慢放下的脚。 有病吗这不是!好好的用脚开什么门? 想发作,没发作成,给唬住了——头一次见到一个那么漂亮的姑娘用那么爷们儿的姿势一脚把门踹开,手里还拎着酒瓶子。35码左右的一只小白鞋,整整齐齐的鞋带儿,干干净净的白鞋头。 不打诳语,真的很漂亮。 不论是鞋还是人。 那个奇怪的人微翘着嘴,使劲靠在门框上。 简陋的酒吧木门口,拎着酒瓶子的姑娘,缓缓放下的小白鞋,飘着酥油味儿的晚风,整幅画面荒诞而美丽,像极了某类凶杀片的开头。 …… 半晌无语,小姑娘靠着门框不说话,反手摸着门,缓缓关上…… 那架势,像极了一个?分分钟就要开杀戒的女杀手,杀死比尔那种。 院里就我们仨,气氛着实尴尬了一会儿,半醉的阿达寒暄了一下,邀她来坐,还没等我封住话口,她已经摇晃着爬过栏杆,很豪气地把酒瓶拍在桌上,结结实实地坐得长凳山响。 她是醉着的,上半身轻轻地摇,眼睛从下往上斜睨着看人,似有似无地笑着。人离近了更好看了,是个眉目如画的女孩,艳若桃李,气若酒桶……酒气里夹着桂花香水味,人摇来晃去的,于是复杂的香气也愈发旖旎。 也很久没见过一个姑娘举止这么爷们儿了,心里猜她是个脾性爽直的北方姑娘。 她开口问道:做咩不继续唱了? 居然是白话,也是两广人? 那两年我只要喝酒很少不醉,醉后的操行自己比谁都清楚,所以很迁就其他喝大了的人。 喝大了的人惹不起,尤其是女人,那就继续唱呗,反正我也不认识你你也不认bbr>识我,我唱我的你爱听不听又不是专门唱给你听的…… 于是继续: 临行临别,才顿感哀伤的漂亮bbr> 原来全是你,令我的思忆漫长 何年何月,才又可今宵一样 停留凝望里,让眼睛讲彼此立场 当某天,雨点轻敲你窗 当风声吹乱你构想 可否抽空想这张旧模样…… 她忽然把脑袋硬塞过来,目光如电地瞅瞅阿达,又瞅瞅我,又嗖地一下收回去。 少顷,这姑娘高举起一只手,缓缓放在眼前,又缓缓平伸出去,气贯指尖,结结实实地弹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调门立马拐弯儿了,换谁谁能不跑调! 这算咋回事?这是在干吗? 我吓了一跳,脖子立马硬了,举止也太奇异了吧,大家又不熟。 我梗着脖子不敢动,又过了一会儿一扭头,那个奇异的姑娘已经飘走了,鬼魂一样,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阿达说,这个女仔一边听歌一边有些发抖。 他说,这就是老歌的魅力哦,貌似那个女仔听得很感动…… 呵,她感动?我感动得我都不敢动! 轮到她抖了吗?我这还没抖完呢,刚才一直担心她用瓶子给我爆头……好好一个夜晚就这么毁了,遇到个明显有暴力倾向的神经病。 那时的拉萨正值神经病鼎盛的阶段,大仙儿很多,奇奇怪怪的际遇每天都会上演,倒也没往心上去,抖了一会儿后,继续和阿达唱歌劈酒。一箱子喝完又搬来一箱子,阿达把吉他弹断了琴弦,我站在东措院子中心尿圆圈。 早上从瓶子堆里醒来,露水满头,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 毕竟是高原,怕感冒了惹麻烦,于是蹭车去羊八井泡了两天温泉,然后按原计划直接回北京赶通告。 走的时候没和阿达打招呼,来不接走不送,这是那个时期拉漂们约定俗成的规则,送什么送,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来去如风。 话说阿达并不清楚我频繁地来来回回所谓何求,他也并不知我那时有几个不同的世界需要兼顾,和很多常驻民一样,他们不看电视,尤其是综艺。 看了也认不出来,整个拉萨,没人会把电视屏幕里那个咋咋呼呼的主持人和我联系起来。 四 不务正业这个印象,应该是从那个时期开始给电视同行们留下来的。 那些年中国综艺初兴,主持人稀缺,别人是抢滩市场拼命接节目,恨不得一档节目一录完立马跑到下一个摄影棚接着开工,我是一年只接一档节目,一完成那份工作立马撒丫子消失。 他们笑我笑了很多年,笑我出道不晚,名气不高,笑我有钱不赚,假装清高。笑骂由人,自在由我,我又何尝不笑他们。 主持人不是艺人,一份工作而已,既是工作,自然要做好,我做好了我本分的就好,此外多一分我也不要,省下的时间和精力我还有别的用场—— 谁说我只能有一份工作,一种生活? 谁说我不能自由地给自己选择家人、故乡、方向? 你有你的专注努力,我有我的平衡精进,都是第一次当人,为什么我没有权利选择去用自己的方式活出个人样? 理想如果落不了地,和放屁又有什么两样? 落地的过程复杂艰辛,但并非不可能,从那时到现在,同时平行着数份bbr>..工作,同时生活在数个地方,其中一个是西藏。 拿起话筒我是个嬉皮笑脸的主持人,回到西藏我是个压低帽檐的画师、歌手、酒吧掌柜。别人在接商演时我在藏医院路卖唱,别人在拓展人脉攒饭局时我和一帮拉漂兄弟挤在光明甜茶馆里稀里呼噜地吃藏面。别人在北京买房置地和小明星谈恋爱,我在拉萨开着我那赔得一塌糊涂的小酒吧…… 如是多年,所谓的媒体圈电视圈谁都懒得圈我,觉得我脑子坏了,既不努力上进,又不金盆洗手。 如是许多年,所谓的旅行圈民谣圈酒吧圈大都觉得我莫名其妙,愤愤于我的跨界,痛恨我的不一样,有的误以为我鼓励流浪,有的误以为我是个诚心搅局的同行。 如是许多年后,我写的书略有销量,时不常会有人光翻了目录就跑来请教旅行的意义。 大都被骂了回去: 什么狗屁意义?什么生活在别处?什么诗和远方?谁告诉你爷是在写旅行文学? 什么狗屁说走就走的旅行?——你有穷游的勇气,那你有穷游的能力吗?你对自己负责任了吗? 什么狗屁世界那么大你要去看看?——你不就是不想上学不想上班光想玩儿吗?我呸,没种的人才逃避。 不做单项选择会死吗?做一做多项选择会..死吗? 为了选择一种生活,就一定要把其他的生活和它对立吗? 自由选择的前提是能力,有能力别浪费了能力,没能力就先去建筑能力,光BB有个蛋意义? 平行世界,多元生活,平行是我的能力,多元是我的权利,我只想在平衡中选择我想要的生活而已。 看不看得惯随你,我只是在对我自己负责任而已。 我撞我的南墙而已,我开开心心地犯错而已。 我又不是活给你看的。 不用和我说什么标准答案,我只是想自己去找个答案而已。 …… 很多年后,我可以系统而完整地阐述和申明,而在当年,谁又不是边摸索边前行。 摸索的过程漫长而曲折,荆棘遍地,好在并不孤单,虽有讥有讽,亦有人同行。 当然,我说的摸索前行,不仅仅是这套关乎平衡的价值体系。有许多东西需要去摸索,边摸索,边抠开那些死结。 其中有个死结,是她帮我抠开的。 她是个神经病,叫YOYO。 五 向来没什么严重的高原反应,但每次回北京的时候富氧反应都很厉害,俗称醉氧。常常是人一下飞机就开始打哈欠,恨不得搬过一个纸箱子就当枕头直接在行李传送带上睡觉。 2005年的那天,我哈欠连天地刚坐上机场大巴,阿达的电话就追来了。他吆喝:坏了,有人盯上你了,小心啊。 昏昏沉沉间小惊讶了一下,哥们儿在拉萨混得人缘那么好,一下子还真想不出得罪的是个什么人物。 阿达在电话那头操着一口虾饺普通话唠唠叨叨: 你个衰仔,跑哪里去了?有个姑娘满世界找了你好几天,还从我这儿要走了你的手机号码,那叫一个跩哦,很凶! 什么姑娘?干吗的?好怕怕哟,我告诉他我不知情,我在北京。 阿达说:哦哦,你回北京了?什么时候回来?你那天晚上在东措院子里尿尿,把人家花盆里好不容易养开花了的仙人掌给浇死了,人家让你赔呢。 我说:“他们怎么知道是我尿的?你那天不是也尿了吗,咱俩还一块儿在东措大门上比赛谁尿得高呢……” 挂了电话,整车的人都好怕怕地看着我,车上人不多,有男的也有女的。本来坐在我旁边的大婶子起身换了个座位,一脊梁很恶心的表情。 更巧的是,要死不活那天机场大巴上的车载电视里放的是我主持的一期节目…… 我耳朵发烧,从机场直到公主坟,一路如坐针毡。 更让我耳朵发烧的事情还在后面。 我有吃夜宵的习惯,当天录完节目,和同事一起溜达到马兰拉面吃拉条子,面还未入口,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短信。 很简单的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回拉萨?有事和你聊聊。 我回复:您谁,想干吗? 对方回复:我是那个女孩子,我要对你负责任。 这这这这是怎么个情况这是?!哪个女孩子?什么“负责任”?! 汗一粒两粒滴答在我的爱立信大鲨鱼手机上,我挺没出息地紧张得直眨眼。 同事见我神情有异,劈手抢过手机,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电闪雷鸣地翻阅完毕。 那同事素来以热心肠好人品闻名,他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当男人就应该敢做敢当。 又说:大家都是男人,这种事儿也难免……大不了就结婚! 结婚?哪儿跟哪儿啊这都是。 我冤死了,我想用面碗砸死他。 这个叫殷伦的同事后来有段时间给周杰伦当巡回演唱会的御用摄像师,爱上一个小导演,然后奉子成婚。 那条短信把我吓着了,所以没回复。 第二天同样的午夜时分同样的拉面馆,同样的号码又来了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是《千千阕歌》的大段歌词。仿佛又被弹了个脑瓜崩,我后脑勺上一痛,手一滑,手机一头栽进面碗。 幸好是条爱立信防水大鲨鱼,浸透了面汤依然能用。 把手机捞出来仔细再看一遍,发现有不少错别字,标点符号也是乱的。 我依稀在脑海中组织出一幅画面:那个酒醉的小神经病歪坐在酒吧栏杆上,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慢慢地打字,屏幕上的字迹忽大忽小,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钴蓝色的拉萨午夜里,她伴着晚风晕晕地摇晃着,晃来晃去的小白鞋。 这幅臆想中的画面让我心里动了一下。 甩干手机键盘上的面汤,我修改完所有的错别字,把完整的歌词回复了过去。 然后…… 然后没有然后了,这个奇怪的姑娘再没发来过短信。 一周以后我几乎忘记了这码子事,因为当年的手机>最多只能储存30条短信,那真是个美好的时代,不像现在,手机短信功能主要用于接收验证码和垃圾广告放贷信息…… 转瞬两周过去,阿达打电话说:还不快点回来,那个姑娘天天坐在我酒吧栏杆上发呆装酷守株待兔。 我说哪个? 他说就是很跩很凶那个,就是貌似要泡你的那个。 我说放屁!我又不是方便 9762." >面……到底是哪个姑娘? 他说:仆街仔!就是那个饮酒至酩酊大醉的女仔的啦! 呸呸呸,和我有蛋关系。 阿达说:她见人就打听你,说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找你。消息都传开了,东措、吉日、亚宾馆、八朗学……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了,大家翘首以盼你赶紧回拉萨来演偶像剧呢。 这才知道她叫YOYO。 幽幽、悠悠、呦呦、优优,还是柚柚? 不清楚,只知叫YOYO。 神经病! 六 再回拉萨已是大半个月后。 再次见到了YOYO,清醒时候的她和酒醉时有截然不同的两面。她清醒时像盆君子兰,礼貌而文静。 回去的当天,一脑袋扎进浮游吧去进行最后的装修。 彬子先前是通州农民,会垒鸡窝,他用垒鸡窝的工序垒好了吧台,人坐在里面像在孵蛋。孵蛋就孵蛋吧,白手起家,钱能省就省点。彬子后来在浮游吧开业的第二天去了珠峰,陪一个土豪大哥去的,去帮人背包扛行李,挣酒吧的酒水杯子钱,悄悄走的,怕我拦他,怕我动用当主持人挣来的钱,他知道我有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他是个吃得了藏书网苦的人,当年在北京后海银锭桥卖唱时曾因没钱租房,睡过绿化带,和衣而眠……雷子那时还小,也苦,和他一起搭伙卖唱,听雷子说,彬子睡绿化带时枕的是砖头,琴盒他是不枕的,怕压坏。 他是从小苦到大的人,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也不会过。 十几年间,浮游几度倒闭重开,最终于2016年再度摇旗立柜,扎根在西藏拉萨城关区林廓路17号喜马拉雅饭店对面的巷子口订座电话15889094204…… 2016年夏天,在 href='9550/im'>《好吗好的》出版前,我飞上去帮他搞装修,帮他画墙面。 他依旧老话重提,唠叨说浮游依旧还有我的一半,我没搭理他,依旧当他扯淡。 过去的就过去吧,快40岁的人了白头发都有了,总要学会告别少年,你好好过你的,如今我只是个游客而已了,偶尔会回来走走看看…… 他领我去太阳岛吃青菜丸子,和以前一样一样的,脸盆大小的锅仔,丸子吃完,汤也一滴不剩地喝完。 已经是惯性了,他不浪费一分钱。 饭后我们溜达回酒吧,站在画好的墙面前欣赏打量,我打量画儿,画得真赞!他打量颜料,说太好了,还剩下不少,以后还可以用。 我递给他一支烟,和以前一样,这抠货自然而然地把烟夹到了耳朵上面,然后伸出手来又要走了一根。 我和以前一样,说奶奶个腚的,整盒给你得了! 他和以前一样,不要整盒的,说如果拿了我还要重新买,太浪费钱。 好吧,算有良心,没变…… 我点上烟,他也点上烟,然后自自然然地,把我的打火机揣到了他自己的口袋里面。 …… 当年浮游吧招牌初立时,我的任务也是装饰墙面。 那时经费有限,墙漆刷完后,除了两瓶墨汁三根毛笔,我们已经买不起其他耗材。省钱的方法倒也有,画画呗,在墙壁上把混在拉萨的朋友们的卡通头像画满。 此法一举两得,一来给大家造像留念,二来预防欠款逃单。 不是我的主意,是彬子的,他悲壮地说,如果有人赊账不还,就把欠款写在头像旁边! 我挨个儿打电话,一个个地叫人来比着画,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地跑过来,先摆pose搔首弄姿,再指手画脚一番,都埋怨我把他们画丑了。 成子命令我帮他多画点头发,我给他多画了对耳朵。 石榴嫌我把她画胖了,我帮她补上双下巴。 阿达让我把他画高大点,我把他画成了只圣甲虫。 彬子说我光画了他的脑袋不帅气,我给他安上一个驴身子驴 5c3e." >尾巴。 …… 他们骂我犟,说我叛逆期还没结束,挨个儿踹桌子想让我掉下来。 其实,人如果自己长得丑,就应该勇敢去面对现实的。 一整天,即将开业的浮游吧里人来人往热闹无比,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一张张年轻的脸。 从那一天起,到第一代浮游吧倒闭,那群好玩的人和浮游吧一起,被后人唤作拉萨的一个时代。 ……那一天我的人生几乎是圆满的,热爱整个世界。 除了心里放不下的那个名字。 我把那个名字写在浮游吧的门楣上,一并画上一个侧影,想起她背着手不说话的模样,想起她垂下眼帘,附在我胸口听我的心跳。 她问过我的,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你会去什么地方发呆? 嗯,我在人群中发呆算吗? 和那些喜欢的人在一起发呆,算不算? 我还年轻,还没有真正学会消化和承担,此刻我只有在人群中才不难受不孤单。 总要去填充,总要去置换,你懂的啊,那种无尽头的孤单黑洞一样地存在,如果没了这些阳光灿烂的当下,我该拿什么堵住那黑洞拿什么往里塞。 蹲下身来,再蘸一蘸墨,小音箱刺刺啦啦地响bbr>..,《千千阕歌》循环播放,我们七嘴八舌地合唱着: 徐徐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红红仍是你,赠我的心中艳阳 如流傻泪,祈望可体恤兼见谅 明晨离别你,路也许孤单得漫长 一瞬间,太多东西要讲,可惜即将在各一方 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 拉萨的晚上9点方黑天。 黄昏8点的时候,有个女孩子倚在酒吧门口,安静地靠在那儿不说话。 夕阳从她背后绵延而出,肩头、发梢、身体的轮廓……都是金黄色的,她双手抱肩一动也不动。 逆光,我看不清楚她的面孔。 她发觉我在盯着她看,立刻把大半个身子藏在了门后,手抓着门板,只露出半张面孔,一副随时要逃走的样子。 心里微微一动。 我迟疑了一下,冲她招招手,说:YOYO,进来坐吧。 …… 我并未料到,这句简单的邀请会是一个故事的开始,一个温暖的弥散着光芒的故事。 若当年25岁的我能对后来发生的一切先知先觉。 我想我会跳下桌子。 我会大步走过去。 我想我不会犹豫不会迟疑,不会在乎所有人的诧异,不会理会所有人的哄笑…… 我会张开双臂,揽起满怀的夕阳余晖。 用力地,给这个陌生的姑娘一个拥抱。 (未完待续,有缘再续)
?但这一波原子化的思潮过去之后,我们终将又要回到联结的问题上来。 心理学知识告诉我们,寻求联结是人的本能。人的自觉意识 8d4b." >赋予人选择自由的同时,也带给人孤独和荒谬的感受。这种局面迫使人去寻求与世界联结的各种方式,而且我们需要的,是笃定的、永恒的联结。 最为成熟健康的联结方式,是爱一个人、与她在一起,俩人共同努力,建立一种既不破坏自身的独立和完整、不失去自由和个性,又和谐、笃定、牢不可摧的关系。 我们在这种关系中体会相互的关心、责任、尊重与了解,这种种经验帮助我们完善自己,最终,凭借这种关系,我们在享受自由的同时,确认与世界的联结、与无限的契合,也享受对世界与他人自发的肯定、关怀和馈赠。 正因为我们追求笃定和永恒,所以我们追求的爱,是与“这个人”的爱,经由这个人,我得到安放,经由这个人,我热爱生命,经由这个人,我从人性中跃起,又扎根进人性,经由这个人,我从蒙昧中获得自由,又不孤独惶惑。 这,才是婚姻的本质。 它是两个独立、自由、成熟的人,两个都具备爱的能力的人表达并实践一种契约,这契约直接回应人类的存在之惑。 这是舒适而美满的婚姻,但大多数人因为不够成熟,尚不能进入。 无论历经几次婚姻,如果最终能跟某个人安居于那种笃定的、永恒的承诺中,都是善终。 而如果一个人在他当下的婚姻中就已然得益于种种亲密关系,尤其得益于他的伴侣,他从匮乏变得充盈,从依赖变得独立,从紧张变得平和,从躁动变得安适,从抑郁变得积极,从自恋变得爱人,总之,他从幼稚走向成熟,那他一定是极其幸运的。 对,我就是幸运的。 经历了五年的婚姻之后,我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人,一个现实、理性、达观的人,而我并没有失去她。 我们的婚姻是从2012年开始的,我们离开北京的时候,双方父母刚见过面,按照生活的一般套路…… (余文长1万字,请扫码,免费阅读)
藏书网意走羌塘,她二话不说荷起行囊,她本藏女,不会不知前路意味着什么…… 即便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安抵汉地,今生今世她也无缘再度重返藏地。 她需要为他放弃的,除了记忆和语言,还有父母和故乡。 没有什么犹豫或迟疑,如往昔一样,她绷紧了弦,舍命相保羌塘死地。 一百年前的人不说爱,只讲怜惜,她用她的方式怜惜着他。 那个年代的女人没有太多的方式可选。 除了心,只有命。 三 真正的绝境中,男人女人的界限会迅速被打破,所有人的优势劣势一股脑地被挤99lib?压在一个水平线上。很多时候,对于高海拔的生存之道,汉地来的军士们反而不如她一个普通的藏女。 可危急关头她依旧是挺身而上,不论艽野之上人性沦丧到何等龌龊的地步,都无法改变她的丁点儿本色。 饿极了的汉兵要杀藏兵果腹,相对健壮的人要啃食同袍,她不畏刀斧挺身为弱者呼号。可苟延残喘的人已近兽,哪里还管她苦苦恪守的人性底线。 她冒死带人去猎来野驴野狼,作为交藏书网换,为羸弱者续命,让他们多残喘几日。野驴野狼不常有,弱者终究被同类撕碎嚼烂吞咽进腹中。 西原所做的一切,终成徒劳。 她为死者垂泪,为保不住的他的亲随而垂泪。 抹干泪水后她誓死保住她的丈夫,她早已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瘦小纤细的女人。 当人人自危,人人求自保,一切都无法掌握控制的时候,她用她唯一可以运用的方式——自己的这一命来?99lib?护持她的男人。 陈渠珍几度透支到衰竭,倒地难起,西原护犊一样卫其左右,端着枪,弹药上膛,不眠不休。 她自己少吃或者不吃,省下口粮给他吃,还假装自己已经吃过。 她逼他吃最藏书网后一块干肉的时候说: ……可以没有我,不可以没有你。 她用人性中最朴素纯洁的一切怜惜着他,爱得就像始祖的先民一样笨拙。 不论是一百年前,还是一百年后,没有人能比她更配得起“爱人”这个称谓。 情之所至,缘定三生。 相依为命到奄奄一息时,他们俩订下三世盟约:六道轮回中,愿永为夫妻。 一个汉族落魄军官,一个藏 65cf." >族贵胄女儿,茫茫雪原上依偎 5728." >在一起,呢喃着的声音被风刮散又聚拢,落下又吹起。
藏书网旁边是死去的人和没有任何生机的世界,不是长生殿。 死就死吧,又有何惧。 反正天上地下与君相随,死又何惜。 …… 情之所至,或许打动了雪域护法,艽野中的神祇网开一面,没有收走他们的命。 西原悬起一口真气,终于护送陈渠珍安抵汉地。 整整七个月,梦魇一样的艽野,走出来了。 彼时已是1912年的初夏,从出发时的百二十人,到最后只剩六七子。 故土在望,劫后余生者却怯于继续前行。 每路过一座寺庙就停留下一两个人,不走了,心枯了,走不动了。 剃头出家了此残生吧。 不想再入这烟火人间。 四 西原 4e5f." >也不再前行了。.99lib. 西原一到了汉地就没了。 用尽最后一丝心力的西原油尽灯枯,逝去在西安城。 临终前,她遗言道: 西原万里从君,一直形影相随,不想竟然病入膏肓,不得不与君中道而别…… 愿君南归途中,一路珍重,西原已不能随行了。 她用一种超越了爱的爱来爱他,用她所有的一切赠他一段恩义。 仿佛她这一生一世的任务只是来伴君一程,现任务完成,已然到了规定离去的时间。 她展露出最后一丝微笑,告诉她的男人:一路珍重,西原不能随行了…… 然后她走了。 这一年死去的还有一个叫大清的王朝。 一个叫明治的日本天皇。 以及1523个“泰坦尼克”号的乘客。 他们被收载在史书中记录在电影里,供无 6570." >数后人凭吊或猎奇,落泪或叹息。 那个叫西原的女人死去时,为她悲恸的只有一个落魄的男人。 除了这个男人,无人能记得她曾在枪林弹雨中举起双臂冲他喊: 跳吧,我接住你。 无人能记得她曾在茫茫艽野上捧着干肉对他说: 可以没有我,不可以没有你。 彼时西风鸣络帷,秋乌夜啼,瓮牖绳枢,环..堵萧然。 瘦骨穷骸的陈渠珍呆立灵前,凑不出一副最粗陋的棺椁钱。 他穷困潦倒到无法扶灵南下。 无法背着她的骨殖,去淋一淋南方温润的雨丝。 一切都随风逝去了。 希望和前途,荣誉和信念,以及爱人。 陈渠珍立在西风里,茕茕孑立。 哪里仅仅是落魄,分明是一颗心被生生剜去,人生的大悲凉,莫若如斯。 …… 五 按理说故事结束了,但或许故事还没结束。 多年后,那个叫..陈渠珍的男人重新崛起于湘西老家,广聚披甲人,割据一方。可以说他是东山再起,可以说他是否极泰来,总而言之,当时他的声名之隆,几与自治山西的阎锡山比肩,人们把他唤作:湘西王。 他似乎不明白圆融妥协为何物,硬桥硬马地守着一些东西,在一锅汤水的民国官场里硬得像块石头。他耿直高傲,屡次开罪于蒋介石,明知会被打击报复依旧屡次与蒋介石斗气。 陈渠珍一生的仕途历经清廷、孙中山、蒋介石、毛泽东四个时代,终其一生也不屑于去磨砺棱角,圆滑处世。 这个经历过羌塘大悲死地的男人…… 他无畏的,又岂止是权势二字。 这人间道,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去畏惧的呢? 人过中年的陈渠珍把西原接来湘西,从西安大雁塔下迁葬至自己的故乡,小城凤凰。 他叱咤半生后,于新中国成立之初的1952年得善终。 6年后,1958年,西原在凤凰的坟冢被推平。 遗骸无觅处! 陈本儒将,晚年居长沙时动笔记叙生平,前尘往事付诸笔端,故而有了一本奇书—— href='554/im'>《艽野尘梦》。 当年十八军进藏时,他的旧交贺龙令连级以上干部人手一书,以资参考。 当年贺中、马原、马丽华、扎西达娃的西藏文学时代,此书以手抄本的形式流通在那一代的拉漂间。 从遥远的八十年代至今,拉漂一茬茬迭代,走马灯一般,那个不成文的约定却传承了下来——是否真正的拉漂,只需问一个问题就好:通读过 href='554/im'>《艽野尘梦》吗?.. href='554/im'>《艽野尘梦》当然不是圣经。 它不过是一壶青稞酒,一座残碑,一抹停留在神山雪顶上永远的旗云。 当然,你也可以只把它简简单单地理解成一本百年前的乏味传记,艰涩难咽,不知所云。 这本书自陈渠珍少年得意时起笔,从26岁驻军四川,调防西藏讲起,山川人物,藏地风土,工布奇恋,辛亥风云,羌塘生死…… 于西原逝去的那个夜晚戛然而止。 西原离去后发生的事情,无论是东山再起的传奇,抑或种种丰功伟业,陈渠珍只字未提。 这个跌宕一生的暮年老人在为生平作传时,执拗地只肯记叙一半。 全书最后一句话是—— 余述至此,肝肠寸断矣。 六 …… 陈渠珍雄踞湘西时颇重文教,兴学建校泽被乡里。 他己身也勤于修学,行军帐中累牍的书画古籍,不仅自己读,也让贴身的人读。 ..t>他的一个贴身中士小书记,本是乡痞浪荡子出身,受其熏陶爱上了读书,乃至终生笔耕不辍,后得其资助赴京求学,做了文人。 那个小书记名为:沈从文。 终沈从文一生,提及陈渠珍,皆是以恩师相敬,虽著述中涉及陈渠珍的文字寥寥,但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芸芸世人只津津乐道于沈从文,不知其师者陈渠珍。.. 芸芸世人只知经典名 4f5c." >作 href='2747/im'>《边城》,不知有 href='554/im'>《艽野尘梦》这本奇书。?99lib?.. 芸芸世人只知道小说里虚构的边城翠翠,不知有一个藏族女子,有血有肉,名唤西原。 …… 七 我曾做过一场长达十年的梦。 梦游一样,把年轻时代最美好的时光,留在了风马藏地。 当我于都市的水泥丛林里醒来时,发现玻璃幕墙倒影里的自己已年届不惑,却依旧保留着二十岁时的眼睛。 那场大梦里汲取到的千般滋味藏书网,足够我咂摸一生。 它赋予我一层金钟罩,不论周遭的世事如何风急雨骤,始终护持着我慢一点儿生锈。 我24岁时初读 href='554/im'>《艽野尘梦》。 那时的我是个混迹在拉萨街头的流浪歌手,天天坐在大昭寺广场的矮墙旁晒太阳。 藏地的阳光铺洒在我身上,煨桑的烟气袅袅在我身旁。 阅读的过程就像是在大雾里开车,周遭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最后一行字读完, 52aa." >努力地扬起头,眼泪慢慢地游弋到耳畔。 我心说:你是个爷们儿哦,不能哭哦。 然后慢慢地哭出声音来。 之后的每一年,这本书都会被我翻出来重读一遍。 2008年的3月,我收拾好行囊做好了一切准备……但终究没能成行。 那个春天我没能去往羌塘,且被迫告别了我的西藏。 …… 写下这篇文章时我32岁,2012年。 还在唱歌还在画画还在游历开始写作,但已经失去了我的艽野我的西藏。 重整这篇文章时我38岁,2018年。 不再唱歌还在画画还在游历还在写作,但早已失去了我的艽野我的西藏。 我去了南极去了北极,走完了大半个地球,蹚过了每一片海洋。 却再也回不去我的西藏。 鱼和洋流,酒和酒杯,我和我的西藏。 我写了五本书,每本书交稿时都有这篇文章。 我的每一个责编都对我说:这个故事已经发表过了,而且太遥远了,现在的读者未必买账,还是从你的书稿里去掉吧。 我说:去。 他们说:就是,去了得了,不然会影响销量。 我说:去你奶奶的。 我不是个道德上多么高大上的人,总戒不掉酒和粗口,有时候自己也常懊恼,懊恼完了接着混账。 我不过是个走江湖的野生作家、说书人,本不配来写这个故事,但整整十年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我不配写这个故事,但这个故事难道真的不配被这个时代的人们听一听吗? …… 湘西凤凰古城开收门票之前,我不止一次地去过。 坐在岸边发过呆,冲沱江上的卡拉OK画舫扔过石头。 有时候包里背着哈达,有时候嘴角叼着兰州,有时候夜雨落下来,眉梢眼角冰凉。 我游走在这座边城,边边角角,一步步丈量。 我想象着百年前那双踏过羌塘的脚是如何踱在青石板路上,想象着那双脚的主人是如何伫立在湘西烟雨中,追忆藏北大风大雪,以及一个叫西原的女人。 我拎着酒瓶子在凤凰晃荡。 这里是陈渠珍的故乡,是背井离乡的西原死无葬身之地的地方。 而今这里是灯红酒绿的所在,是只有尘梦没有艽野的南方。 我站在凤凰街头拦人,向他们提陈渠珍,找他的故居……没人知道。 更不知有一个藏族女子,有血有肉,名唤西原。 凤凰古城的街头有一群流浪歌手在唱歌,一大帮游客嘻嘻哈哈地围着。 他们唱了好几首我很熟悉的歌。 他们唱:数你的皱纹数我的白发,一生一世这样过去吧…… 他们唱:我想造一栋小木屋,面朝雪山背靠着湖…… 他们唱: 谁说月亮上不曾有青草 谁说可可西里没有海 谁说太平洋底燃不起篝火 谁说时间尽头没人听我唱歌 谁说戈壁滩不曾有灯塔 谁说可可西里没有海 谁说拉姆拉措吻不到沙漠 谁说我的目光流淌不成河 陪我到可可西里看一看海,不要未来,只要你来 陪我到可可西里看一看海,一直都在,你在不在 陪我到可可西里看一看海,我去划船,你来发呆 陪我到可可西里看一看海,姑娘啊,你来不来 …… 歌名《陪我到可可西里去看海》,24岁时写的。 这首歌是写给西原和陈渠珍的。 现在的千里荒原可可西里,昔年亦曾被人唤作羌塘。 我抱着肩膀站在人群外,耳中没有吉他伴奏,满是羌塘的风声,眼里没有嬉闹的人们,只有两个静止的灵魂从藏地到湘西的百年孤独。 你这样的男人,她那样的女人,不会再有了。 上一个一生一世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个一生一世,你和西原又重逢在何方?又结发在何方?是否又踏上了另一方羌塘? …… 风起云涌的大时代,蝇营狗苟的小时代,皆为艽野,皆为羌塘。 艽野不只是羌塘,凤凰也不是凤凰。 人间道,尘梦一场。 我们都是跋涉在人性艽野上的赴死客。 忽风忽雨,烈焰冰窖,忽暗忽明,肃杀荒辽。 昙花般的世俗欢愉、烟花一样的世事更迭、复杂且不可论证的人心人性、蒙昧自负的信马由缰…… 艽野无常,人性无常。 但人性艽野之上总有些东西是累世劫不变的,亘古长生的。 这种东西有时候会化名为爱情、真情、恩义、忠诚,有时候被人唤作真理或?信仰。 有时候也会被解构成其他的名词,被不同国度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文明的有情众生顶礼膜拜或遗弃又捡起。 天上或者泥土中,被追捧被践踏被伏藏被雪藏,却始终无碍人性中最干净的光泽披覆在它的身上。 它无垢无净,不增不减,慈悲喜舍,苦集灭道,弥散着温润的光。 西原,西原。 你是否会涅槃在时代更迭的夹缝中,反反复复不停涅槃? 时时常示人,世人常不识。 八 2012年时藏书网,听说凤凰当地有关部门重修了陈渠珍的坟冢,景点一样地立在凤凰南华山上,还在墓旁塑了个铜像,簇新簇新的,上书四字:藏女西原。 据说西原的铜像俯身半卧在墓上。 和遍布全国各地的景点雕塑一样,姿态优美,造型别致,据说个中寓意深刻。 这么艺术化的坟冢景点,我没他×什么道行去观赏。 我不打算再去凤凰,就算不收门票了也不打算再去。 若要祭拜西原和陈渠珍,只应携一本 href='554/im'>《艽野尘梦》,豁出一条命来,亲身横穿羌塘藏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