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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的世界2·人类》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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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庞特·布迪特说道,跨坐在朱拉德·塞尔根办公室里的马鞍椅上。
塞尔根是第144代的,比庞特年长10岁。他的头发泛着睿智的灰白色,发间宽阔的分路仿佛是头皮上一条深深的河流,倾泻到..
眉脊上面低洼的前额那里。“说吧。”
“当时我觉得别无选择。”庞特边说边垂下眼睛,这样他就能躲在自己的眉脊下,不用直视塞尔根那碧玉般的双眸。“那时我想我必须得那么做,但是……”
“但是你现在后悔了?”
“我——我说不准。”
“如果能重来一次,你还会那么做吗?”
庞特笑了一声。
“什么这么有趣?”塞尔根问道,话语中的好奇更甚于恼怒。
庞特抬起眼睛,“我过去以为只有像我这样的物理学家才会整天在脑子里做这种实验。”
塞尔根微微一笑,“咱们没有那么天差地别,你和我。我们都试图找出真相,揭开奥秘。”
“我想是吧。”庞特说道,注视着这个圆柱形房间里那光滑的、微微有些弧度的木头墙壁。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塞尔根说,“如果可能,你还会那么做吗?”
庞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塞尔根也没有追问,任他考虑要如何回答。“我不知道。”庞特最后说道。
“你真的不知道?还是你只是不想说?”
庞特又一次沉默了。
“我想帮你,”塞尔根边说边在自己的马鞍椅上旋转着,“那是我唯一的目的,我不会说你是对还是错。”
庞特又笑了,不过这一次是悔恨的苦笑。“这就是问题所在,不是吗?没有人评判我们。”
塞尔根皱起了眉:“你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在另外那个世界——另外那个地球——他们相信有一个……呃,我们没有合适的词来称呼,但他们称之为上帝。一个至高无上的、没有实体的生物,它创造了宇宙。”
塞尔根摇了摇头:“宇宙怎么可能是被谁创造的?要创造,就要有开始。而宇宙没有开始。它一直都在。”
“你知道这一点,”庞特说道,“我也知道。但他们不知道。他们认为宇宙只有——嗯,他们说它有120亿岁,大约是1500亿个月。”
“那在这之前有什么?”
庞特皱着眉,回忆起他和格里克辛女物理学家露·贝努瓦的谈话——他真希望自己能把这些名字正确地念出来!“他们说在那之前没有时间,时间就从宇宙被创造时开始藏书网。”
“这个想法可真够惊人的。”塞尔根说道。
“是挺惊人,”庞特赞同道,“但如果他们相信宇宙一直都存在,那他们的这个上帝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你的男伴是个物理学家,对吧?”塞尔根问。
“阿迪克·胡德,”庞特说出了他的名字,“没错。”
“嗯,我想你一定经常和阿迪克谈到物理方面的话题。至于我,本人对其他事情兴趣更大。既然你提起了这一点——这个‘上帝’——与评判的概念有关,那就跟我多说一些。”
庞特安静了片刻,试图想清楚要如何阐释这个概念。“似乎他们——另外那些人类——中的大部分人,相信有所谓的‘来世’——死亡之后的一种存在方式。”
“可是这很荒唐,”塞尔根说道,“这种说法自相矛盾。”
“哦,是这样,”庞特微笑着说,“但是这种事在他们看来没啥反常——很平常,他们还特地给这些命了名,好像起了名字就不矛盾了。我没法像他们那样念出这个词:好像叫什么矛盾修‘粗’法。”
塞尔根笑了,“我很乐意请他们中的哪位吃顿饭——了解一下这样的大脑是如何工作的。”他顿了顿,“那么这种死后的存在方式,他们觉得是什么样的?”
“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庞特说,“有两种方式,取决于你生前的所作所为。如果你一生品行高尚,那死后就会获得生活在极乐世界的奖赏。但如果你的一生——或者甚至仅仅是你一生中所做的一件大事——是邪恶的,那死后的生活就是一种折磨。”
“那由谁来决定呢?”塞尔根说道,“嗯,等等,我明白了。那个上帝来决定,对吗?”
“没错,他们就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原因何在?他们为什么愿意相信这么古怪的事情?”
庞特轻轻地耸了耸肩。“据说有历史记载说某些人和这个上帝进行过沟通。”
“历史记载?”塞尔根说,“那现在有谁和这个上帝沟通过吗?”
“有些人自称可以。但据我了解这并没有得到证实。”
“那这个上帝,还担任每一个人的审判官?”
“据说如此。”
“但这个世界上有1.85亿人,每天都有数千人死去。”
“那是在这个世界。在那个世界,有60多亿人口。”
“60亿!”塞尔根摇着头,“而且每一个在死去时都被分派到了一种继续存在的方式,就是你所说的那两种可能之一?”
“是的。他们会受到审判。”
庞特看见塞尔根做了个鬼脸。很显然,这位人格塑造师被格里克辛信仰的一个个小细节勾起了好奇心,然而他真正感兴趣的还是庞特的想法。“‘受到审判。’”他重复道,仿佛这是一块肉,精挑细选出来,值得细细品尝。
“没错,受到审判,”庞特说道,“你看不出吗?他们没有植入机侣,也没有远程信息档案,他们并没有把一生中的所作所为都完整、精确地保存在记录里,也没有任何类似的东西,因为他们相信自己并不需要这个。他们认为这个上帝在看管着一切,他无所不知——还注意着他们,保护着他们;并且他们认为人要是做..坏事,是无法逃脱的——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
“但你刚才说,你做了件可怕的事?”
庞特看着窗外,看着他自己的这个世界。“是的。”
“在那边?在另一个世界?”
“是的。”
“而你并不相信他们那个上帝是存在的?”
庞特嘲弄地哼了一声。“当然不信。”
“所以你相信,尽管你知道自己做了那件坏事,也不会因此而受到审判?”
“一点不假。我不敢说那是完美犯罪,但在那个世界里,不可能会有谁怀疑到我身上,在这个世界,也不可能会有人提出理由要求调阅我远程信息档案里的有关部分。”
“你称之为犯罪。那是以你待过的那个世界的标准来衡量吗?”
“哦,是的。”
“那么如果你是在这儿做了这件事,我们会认为那是犯罪吗?”
庞特点了点头。
“你做了什么?”
“我——我没有脸说。”
“我告诉过你,我不会评判你是对还是错。”
庞特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这就是关键所在!”他喊道,“没有人会评判我——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我犯罪了。我犯下这桩罪行时很享受。而且,用你的头脑尽情想象一下,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
塞尔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显然是在等待庞特平静下来。“我可以帮你,庞特,只要你愿意。可是你得跟我谈谈。你必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犯罪?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庞特又坐了下来,在马鞍椅上晃着双腿。“这要从我第一次去那个地球时说起,”庞特说道,“我在那儿遇到了一个女人,她叫玛尔·沃恩……”
第一章
这是玛丽·沃恩在萨德伯里的最后一晚,她一定是百感交集。
她毫不怀疑离开多伦多对她有好处。在发生了那种 4e8b." >事之后——“我的上帝,”她想,“那真的只是两周之前的事吗?”——离开城里,逃离那些会让她想起那个可怕夜晚的一切,无疑是做对了。虽然在这里她和庞特·布迪特共度的时光结束得很伤感,但这段时光对她而言却是千金不换的。99lib?
回想起来她还觉得很不真实,这一切看来是如此难以置信。但是有无数的照片、视频甚至X光片证明,那是真的。一个现代尼安德特人,不知怎么从地球的另一个平行宇宙溜进了这个宇宙。而现在他走了,就连玛丽自己也很难相信他来过。
但这确实发生了。庞特真的来过,而她的确……
是她夸大其词了吗?在她心里夸大了这一切?
不!不是的,这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她渐渐开始喜欢上庞特,也许还爱上了他。
如果她还未受侵犯、冰清玉洁,也许情况会不一样。哦,她还是为了这个大个子着迷——对此她确信不疑,可那天晚上他们一起仰望着群星时,他伸出手来碰到她的手,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她本不该这样的。
就因为才发..生过那样的事,第二天她告诉了他。她才刚刚被……
她恨这个字眼。讨厌去想,讨厌去说。
她才刚刚被强奸。
而明天她就得回家了,回到她被强奸的地方,回到多伦多约克大学的校园里,继续过原先教授遗传学的生活。
她原先的生活很孤独。
萨德伯里有很多东西会让她难以忘怀。她会想念并不拥挤的交通;想念她在这儿认识的朋友,包括雷本·蒙特戈,是的,甚至还包括露易丝·贝努瓦;她会想念小小的劳伦森大学里那轻松的氛围,在那里她完成了对线粒体DNA的研究,从而证明了庞特·布迪特确实是尼安德特人。
可当她站在乡村公路边仰望着清澈的夜空时,她意识到,最重要的是,她会想念这一切:想念数也数不清的群星;想念仙女座星系,那是庞特指给她看的;想念那如拱门般藏书网立于头顶上方的银河。
还有——
是的!
是的!
她会特别想念这个:北极光,摇曳着在北方的天空中蜿蜒而过,片片浅绿色的光芒,如同朦胧的光幕。
玛丽真的希望今晚能再看一眼极光。她刚从雷本·蒙特戈位于莱弗利的家中踏上归途,在那里她和雷本还有露易丝共进了最后一顿烤肉晚餐。她特意把车开到路边,抬头看着夜空。
天公作美,极光美得令人窒息。
想到极光,她就永远都不会忘记庞特。在今天以前,她只见过一次极光,那次就是和他在一起。她觉得胸中有种奇怪的感觉,敬畏越来越强烈,压倒了越来越微弱的悲伤。
极光很美。
他已经走了。
极光仍在摇曳轻舞,所有的景物都沐浴在暗淡的冷冷绿光下,白杨和桦树的轮廓显现在这壮观的景象前,它们的树枝在八月的和风中轻轻摆动。
庞特说过他经常看见极光。一个原因是他们的种族已经适应了寒冷的气候,和这个世界的人类相比,他们更加喜欢生活在偏北的纬度上。
另一个原因是,尼安德特人有着超凡的嗅觉,而他们的植入机侣时刻保持警戒,人们即使身处黑暗的室外也不会有危险。庞特的家乡萨尔达克,在他的世界里所处的位置就相当于萨德伯里在这个世界的位置,那儿的街道在晚上是没有照明的。
还有一个原因是,尼安德特人使用清洁的太阳能,以满足他们对能源的多数需求,这使得他们的天空远不像这儿的天空那样污染严重。
玛丽今年38岁了,在这之前她从未见过极光,她也想不到会有什么理由让她再回到北安大略,所以她知道,今晚恐怕是她最后一次看见这如波涛般起伏的北极光了。
她陶醉在美景里。
庞特说过,在这两个平行的世界里,有些东西是一样的:地形的大致细节、大部分动物和植物的物种(不过尼安德特人因为从不曾沉溺于过度杀戮,所以在他们的世界里仍然有猛犸和恐鸟)、气候的大概分布。但玛丽是一名科学家,她非常了解混沌理论,完全明白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如何影响到半个地球外的天气系统。这儿是一片晴空,并不意味着庞特的世界里也是如此。
但如果碰巧天气确实一样,也许庞特此刻也在仰望着夜空。
也许他也在想着玛丽。
当然,庞特看见的星座和这个地球所看见的毫无二致,尽管他是用不同的名字来称呼它们——陆地上没有东西能够干扰到遥远的群星。然而极光也是一样吗?蝴蝶或者人类对于北极光的舞蹈编排会造成什么影响吗?也许她和庞特正在看着完全相同的景象——一层光幕来回摆动,明亮的北斗七星(或者如他所称呼的,象头星)在上方排开。
哦,也许他此刻甚至看见极光同样地向右摆动,同样藏书网地向左摆动,同样地——
天哪!
玛丽吃惊地张大了嘴。
极光幕的中间从上至下地裂开了,仿佛是海蓝色的绵纸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撕开。裂缝越来越长、越来越宽,自顶上向地平线移动。玛丽第一次看见北极光那晚并没见到这光景。
那薄薄的光幕最终一分为二,就好像红海在摩西面前分开。有一些——看上去像火花的东西,但那真是火花吗?——在两半光幕之间形成光弧,暂时填补了缺口。接着,右边的那一半似乎自下而上卷起,仿佛是遮光帘被缠绕在销钉上,而与此同时,它变幻着颜色,忽而绿色,忽而蓝色,忽而紫色,忽而橙色,忽而青绿色。
然后,刹那间——那光仿佛爆炸开来——极光的右半部分消失了。
剩下的那一片光幕现在旋转起来,好像被吸进了天空的下水道里。它转得越来越快,同时抛出一团团冷冷的绿色火焰,宛如夜色衬托下的焰火轮。
玛丽看着这一切,吃惊得无法动弹。尽管这才是她第二次亲眼看见极光,但是多年来她在书本和杂志上见过无数张极光的图片。她知道那些静态图像无法表现出这壮观的景象;她也读到过极光是如何像波浪般起伏,像旗帜般飘动。
但她完全没想到今天会看见这样的景象。
旋涡越来越小,随之也越来越亮,直到最后,随着——她真的听见了吗?——随着听起来好像是“砰”的一声,它消失了。
玛丽踉跄着向后退去,撞到了她租来的道奇霓虹车上冷冰冰的金属。忽然间她发觉,四周那森林的声响——昆虫与青蛙、猫头鹰和蝙蝠——都陷入了沉默,仿佛每一个生物都在看着这奇观。
玛丽的心怦怦跳着,当她爬进安全的车里时,脑海里萦绕着一个念头。
不知道这是不是应该……
第二章
朱拉德·塞尔根从他的马鞍椅上站起身来,绕着他那圆形办公室的周围踱来踱去,庞特·布迪特正在说着他的第一次格里克辛世界之行。
“所以你和玛尔·沃恩的感情结束了,这令你很不满意?”塞尔根说道,最后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庞特点了点头。
“感情的问题通常都不好解决,”塞尔根说,“如果不是这种情况,那就最好不过了。但这不是你头一回这样了吧,陷入一段感情,可它结束了,令你很失望。”
“对,不是头一回了。”庞特说道,声音很轻。
“你在想着某个人,对吗?”塞尔根说,“告诉我吧。”
“我的女伴,克拉斯特·哈宾。”庞特答道。
“噢,你和她的关系结束了,是吗?谁提出分手的?”
“谁也没提出分..手,”庞特提高了声音说道,“克拉斯特去世了,在20个月以前。”
“哦,”塞尔根说,“我谨表示哀悼。她是——她是名年长的女性吗?”
“不,她是第145代的,和我一样。”
塞尔根眉脊上的眉毛拧在了一起。“她是死于事故?”
“是白血病。”
“噢,”塞尔根说道,“这真让人伤心。不过……”
“别说了,塞尔根。”庞特的声音很尖锐。
“别说什么?”这位人格塑造师问道。
“别说你打算说的。”
“那你认为我是要说……”
“你要说的是我和克拉斯特的感情是突然结束的,就像我和玛尔的感情突然结束一样。”
“你是这么感觉的?”塞尔根问道。
“我知道自己不该来这儿,”庞特说,“你们这些人格塑造师认为自己拥有深刻的洞察力。其实并非如此,你想得太简单了。‘第一段感情结束得很突然,于是第二段感情的结束方式就令你想起了第一段感情的结束。’”庞特嗤之以鼻。
塞尔根沉默了几拍的时间,也许是在等等看庞特是否愿意再多说一些。很显然他并不愿意,于是塞尔根又开口了:“但你确实在争取让这个世界和玛尔那个世界之间的通道再度开启。”这句话说完,他就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庞特才接了话茬。
“你认为那就是我争取的原因?”庞特说,“我不在乎可能会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和可能有的衍生后果,我所关心的只是去解决那段尚未结束的感情——你是这么想的吗?”
“那你告诉我是为什么。”塞尔根轻声说道。
“不是为了这个。哦,当然,我和克拉斯特之间的事,同我和玛尔之间的事,表面上是很相似。但我是一名科学家,”他愤怒地瞪起金色的眼睛盯着塞尔根,“一名如假包换的科学家。我知道真正的对称何时存在——它不在这里,我也懂得什么叫错误类比。”
“但你的确敦促最高长老院这么做。我在我的展示器上看见的,还有其他几千人也看见了。”
“嗯,是的,但是……”
“但是什么?当时你在想什么?试图达成什么目的?”
“什么也没有——只想到如何才是对我们种族最好的。”
“你确定是这样?”塞尔根问道。
“我当然确定!”庞特高声道。
塞尔根不说话了,让庞特听着他自己的话回荡在光亮的木头墙壁上。
庞特不得不承认,在他所经历的事情中——实际上,也许在他这个种族的任何人所经历过的事情中——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他整个人从这个世界被传输到另一个古怪的世界,到达那里时伸手不见五指,还差点淹死在一个巨大的水槽里。
不过,尽管如此,在这个世界、这个宇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里,几乎没有什么比向最高长老院讲话更让人胆战心惊。毕竟,这不仅仅是地方长老院。最高长老院管理着这个星球,而它的成员们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萨尔达克,就为了见见庞特和阿迪克以及那台量子计算机,到现在他们已经两次用它打开了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通道。
最高长老院的成员至少是第143代,这一代比庞特年长20岁。他们的智慧、经验,哦,还有,如果他们存心的话,这个岁数老人家的顽固不化和故意刁难,可是顶难应付了。
庞特本可以不再提起这个话题。没有人敦促他和阿迪克重新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实际上,如果庞特和阿迪克一口咬定打开通道是侥幸成功,无法重来,那么除了依维索伊的女性团体,谁也不能反驳他们。
但庞特无法忽视两个人类种族之间进行交换的可能性,这一点至关重要。信息当然是可以交换的:比如说,庞特的种族关于超导电性的知识,可以用来交换格里克辛人的太空飞船技术。不过除此之外,还可以有文化上的交流:这个世界的艺术和那个世界的,也许用一首迪巴拉特迭代史诗去换一部莎士比亚的戏剧,他在那边听说过这个人;用伟大的凯伊达斯创作的雕塑去换格里克辛画家的作品。
毫无疑问,庞特认为,这些高尚的想法就是他唯一的动机。重新打开通道,他个人当然不会有什么所得。是的,玛尔在那边。不过,很可能玛尔对一个和她自己截然不同的生物并不是真正感兴趣,这个生物长着浓密的毛发,而她那个种族的男性则皮肤光滑;这个生物又矮又壮,而大多数格里克辛人身材修长;这个生物的眼睛上方有着隆起的两道眉脊,眼珠是金色的,而不像玛尔那样是蓝色,或者像她的种族里其他很多人那样是黑褐色。
庞特相信,玛尔所说的创伤真的让她痛不欲生,但那无疑只是她抗拒他亲近的诸多理由中最突出的一个。
哦,不。
不,那不是真的。
他们之间的的确确曾相互钟情。超越了时间的界限,超越了物种的界限,那种吸引是真真切切的。他对此深信不疑。
如果恢复联系,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会越来越好吗?与她共度的时光给他留下了美妙无比的回忆,他对此非常珍视,但那仅仅是头脑中的回忆而已。因为他的植入机侣无法从另一边的世界向他的远程信息档案里传输任何东西,所以>.玛尔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中、意识中和梦中,没有任何客观的现实可以参照。阿迪克为了召唤庞特回家派了个机器人穿过通道,只有它对玛尔有过惊鸿一瞥。
这样当然更好。进一步接触会毁了他们已经拥有的一切。
可是——
可是通道看来会重新打开。
站在小小的休息室里,庞特向他的男伴阿迪克·胡德看过去。阿迪克鼓励他似的点了点头。该进会议厅了。庞特拿起他带来的尚未展开的德克斯管,他们两人走过了一道道巨大的门,准备面对最高长老们。
“布迪特学者能站在这里,”阿迪克·胡德边说边指着庞特,“就是最直接的证明,人可以穿过通道到达另外一个宇宙,并且毫发无损地回来。”
庞特看着那二十位长老,其中有男性和女性各十位,这个世界共分为十个地区,每个地区政府都有两名代表。在有些会议上,男性和女性会分别坐在房间的两边,不过最高长老院讨论的是与所有物种都息息相关的事务,长老们从全球各地聚集到这里,男女相间围坐成一圈。
“不过,”阿迪克继续说道,“除了庞特的女儿杰斯梅尔在我们的救援行动中把脑袋伸进了通道,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其他人去过那边。最初我们建立起通道,是出于巧合——我们的量子计算机在进行试验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后果。但是现在我们知道,这个宇宙和那个由格里克辛人所统治的宇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通道永远都向那边敞开大门,而我们的物理学研究表明,必然存在着很多个平行宇宙,那个宇宙只是其中之一。而且,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可以确定,只要有一个固体的东西穿过通道,它就不会关闭。”
拜德罗斯,一位来自依维索伊的男性长老,对阿迪克皱起了眉头。“那么,胡德学者,这就是你的建议?我们拿一根棍子杵到通道中间,通道就会一直开着了?”
站在阿迪克旁边的庞特把脸稍稍转开了一点,这样起码拜德罗斯就无法看见他那自鸣得意的笑了。
阿迪克就没这么幸运了:拜德罗斯紧紧地盯着他,如果他旁顾左右,就会显得很不尊敬。“呃,不是的,”他说,“我们想到了更为——呃——一举多得的办法。我们有个熟识的工程师名叫邓恩·科德,他提议可以在通道里放一根德克斯管。”
这话就是在暗示庞特打开德克斯管。他把手指放进狭窄的管口里拉了一下。这个网格结构的金属管子随着棘轮发出的声音膨胀开来,直到它的直径超过了庞特的身高。“这些管子是在紧急情况下用来加固矿道的,”庞特说,“一旦打开就不会被压塌。实际上,在金属线的每一个交叉点上.都有锁定装置,要想把管子还原到本来的尺寸,就只有用解锁器把这些锁一一打开。”
拜德罗斯立刻就明白了,这真是难能可贵。“你认为,用一个这样的管子就可以让通道永远开启,人们只需沿着它走去,就好像是穿过两个宇宙之间的隧道?”
“完全正确。”庞特说。
“那得了病怎么办?”朱拉特问道,她是本地一名第141代的女性。她坐在拜德罗斯的对面,房间的另一头,于是庞特和阿迪克只得转过身来面朝着她。“我听说你在那个世界的时候生病了。”
庞特点了点头。“没错。我在那儿遇到了一位格里克辛物理学家……”他听见有一位最高长老在偷偷发笑,便停了下来。庞特对于格里克辛物理学家这个概念已经习以为常,不过他知道这听来可笑的原因:这就跟他提起“穴居人哲学家”一样可笑。“不管怎么说,”庞特继续说道,“她提出,历史的进程并不是一以贯之的——嗯,她说的是4万年前,也就是50万个月之前。从那时开始,格里克辛人的居住环境就一直很拥挤,还大量饲养了很多种动物来作为食物。我们不具备免疫力的无数种疾病可能就在那儿演化而来。她告诉我,也许我们这里也演化出了一些他们不能免疫的疾病,不过由于我们的人口密度较低,所以这种可能性不大。不管是什么情况,我们都要设置一个净化系统,无论是从那个宇宙来这儿的人,还是从这儿去那边的人,都必须接受净化系统的处理。”
“先等一下。”金杜说道。这是另一名男性,他来自南部大陆,在赤道带的另一边,赤道带本身则是无人居住的。幸好他就坐在朱拉特旁边,所以庞特和阿迪克不需要再转一次身。“两个世界之间的这条隧道必须位于德布拉尔镍矿的底部,距离地面有1000臂展,是不是这样?”
“是的,”庞特说,“你知道,能够打开通道让我们进入另一个宇宙的是量子计算机,它如果受到太阳辐射,就完全无法运行,而上面的大量岩石可以挡住辐射。”
拜德罗斯点了一下头,阿迪克转过去面对着他。“所以人们似乎无法大批大批地在两个世界之间来往。”
“也就是说,”朱拉特接着拜德罗斯的话题说道,“我们不必担心会受到侵略。”阿迪克转身面向她,但庞特还是看着拜德罗斯。“他们不仅要穿过狭窄的隧道,还得一路上到地面才能到达我们的世界。”
庞特点点头。“正是如此。您抓住要点了。”
“我很欣赏你对工作的一腔热忱,”潘达罗说。她是议会的主席,一名来自加拉索伊的第140代女性,刚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她坐在拜德罗斯和朱拉特两人之间的中间点上,于是庞特向左转,阿迪克向右转,直到他俩都面朝着她。“让我看看我理解得是否正确。格里克辛人无法打开通往这个世界的通道,对吗?”
“是这样的,主席大人,”庞特说,“尽管我对他们的计算机技术还没有了如指掌,不过如果要制造一台量子计算机,就像我和阿迪克所创建的那一台,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多长?”潘达罗问道,“要多少个月?”
庞特看了阿迪克一小会儿,毕竟阿迪克才是硬件方面的专家。但阿迪克的神情示意庞特应该继续回答。“我想,至少300个月,也许会更久。”
潘达罗摊开双臂,仿佛她的回答已经不言自明。“好吧,那么我们就不必急着处理这事了。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研究一下这个课题,然后——”
“不行!”庞特喊道。会议厅里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刚才说什么?”主席问道,她的声音冷若冰霜。
“我是说,”庞特说,“我只是想说——我们并不知道这种现象在较长时期内是否会再度发生。一个或者多个条件有可能会改变,而且——”
“布迪特学者,我知道你非常想继续你的工作,”主席说,“但是这可能带来疾病,还有污染,以及——”
“我们已经有技术可以防范这些了。”庞特说。
“那是在理论上,”另一位长老说道,又是一名女性,“但在实践中,卡亚克技术还从未被应用于这方面。我们不能保证——”
“你们太懦弱了!”庞特愤怒地说。阿迪克惊愕地看着他,但庞特并没有理会自己的搭档。“他们就不会像这样畏首畏尾。他们登上了那个世界最高的山峰!他们潜入了深深的海里!他们绕着地球的轨道运行!他们还到了月球!那不是老头儿、老太太们的胆小怕事——”
“布迪特学者!”主席的声音如同雷声在会议厅里劈过。
庞特控制住了自己。“我——我很抱歉,主席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想你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潘达罗说,“不过我们的任务就是小心再小心。我们肩上承担着整个星球的福祉。”
“我了解,”庞特说,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了解,但有很多事情的成败都在此一举!我们不能无止境地等下去。我们必须马上行动起来,你们必须现在就决定。”
庞特感觉到阿迪克的手轻轻地抓住了他的上臂。“庞特……”他轻声说道。
但是庞特挣脱了。“我们还没有去过月球,可能永远都不会去——那意味着我们也不会去火星,或者其他星球。我们的人民唯一有可能到达的另一个世界就是这个平行的地球。我们不能让这个大好机会就这样溜走。”
这也许只是凭空捏造,不过玛丽·沃恩常常听到这种说法,她想没准是真的。据说在20世纪60年代,多伦多决定兴建第二所大学,于是从现在仍然位于美国南部的一所大学手里买来了校园平面图。这在当时看来是个便利的办法,但是却没有人考虑到气候的差异。
这在过去常常带来麻烦,至少在冬天是如此。校园里的建筑物之间本来有很多空地,但多年来已经被新的建筑填满了。现在的校园拥挤而杂乱:到处都是玻璃和钢铁、砖块与水泥。
不过,校园里仍然有东西吸引着玛丽。其中最明显的莫过于商学院的名字,她这会儿正从那里走过:“舒立克商学院”——还有,没错,舒立克的发音和英文中的“舔鞋”(shoe lick)一模一样。
再有一个礼拜才会开学,所以校园里大多数地方都空无一人。玛丽继续往前走,尽管现在分明是大白天,但当她转过拐角、走过围墙、穿过走廊时,还是感觉很不安。
毕竟,那件事就是在这里发生的。她就是在这里被强奸的。
和大多数北美的大学一样,现在约克大学的本科生中,女生其实要比男生多。尽管如此,假设那个禽兽是约克大学的学生,那么在四万多名全日制学生中,恐怕有两万名男生具备作案嫌疑。
哦,不,不对,不是那样的。约克大学在多伦多,这儿各国的人都有,很少有哪个城市能比得上它。强奸她的那个男人是白皮肤、蓝眼睛,像这样的人在约克大学并不算多。
并且他抽烟,玛丽真切地记得他呼气时那股浓烈的烟臭味。她每一次看到学生点起烟都会觉得心痛——这些孩子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而早在60年代,时任美国卫生局局长的卢瑟·特里就宣称吸烟会危害健康——尽管如此,还是有少数女性吸烟,甚至有极少数的男性也吸烟。
所以并不是随便哪个人都有攻击她的嫌疑;他只是少数又少数中的少数:男性,蓝眼睛、白皮肤,吸烟。
如果玛丽能找到他,就能证明他有罪。作为一名遗传学家,她很少有机会将专业知识实际运用到自己的生活中,但在那个可怕的夜晚,这些知识派上用场了。玛丽懂得如何保存那个人的精液样本,而其中所含的DNA可以确定无疑地证实他的身份。
玛丽仍然在校园里穿行,现在还不用费力地挤过人群。可是,如果那样的话,玛丽可能会觉得更安全。毕竟,她就是在人烟稀少的暑假期间被强奸的。人多就意味着安全——不管是在非洲的无树大草原还是在多伦多这儿。
玛丽走着走着,感觉到有个男人向她走来。她的心跳加速起来,但还是继续走在原先的路线上。她这下半辈子总不能一接近男性就绕道而行。不过……
不过,这是名白人男子——这已经显而易见了。
他的头发是金色的。她并没有看见攻击她的人头发是什么样;因为他戴了..t>个滑雪帽兜。但是蓝眼睛的人通常都是浅色头发。
玛丽闭了一会眼睛,不去看明亮的阳光,也不去看她的这个世界。或许她本该跟着庞特穿过通道去尼安德特人的世界。通往他那个世界的通道再度打开时,她跑过劳伦森大学的校园去找庞特,拉着他飞奔到克莱顿矿底,生怕通道忽然又关上了,那时她的的确确有过这个念头。毕竟,在那儿她至少可以确定,攻击她的人不会在周围出没。
那个男人走近了,这会儿离她只有十来米远。他很年轻——可能是一名暑期学生——穿着T恤和蓝色的牛仔裤。
他还戴 4e86." >了墨镜。今天是个晴朗的夏日,玛丽自己也戴上了佛斯特格兰特太阳镜。这就无从得知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不过不可能是像庞特那样的金色——她从未见过其他任何人的眼睛是那种颜色。
那个男人越走越近,玛丽也越发紧张。
但是,即使他没有戴墨镜,玛丽也不会知道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当那个男人走过她身边时,玛丽发现自己移开了视线,无法去看他。
“该死的,”她想,“真是该死。”
第三章
“所以,”朱拉德·塞尔根说,“尽管你……你……”
庞特耸了耸肩。“我极力争取,”他说,“我们不应该害怕正视问题,不是吗?”
塞尔根歪了下头,表示同意庞特的判断。“嗯,那么,尽管你极力争取,最高长老院还是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对吗?”
“是的,”庞特说,“他们没有,我想,他们至少花点时间去考虑清楚也好。很快就要到合欢节了,所以议会休会,直到过完节才会宣布决定……”
合欢节:这个词并不复杂,可是对于庞特和他的人民来说却并不简单,而且意味深长。
合欢节:每月1次、为期4天的假日,所有的生命都是在这4天里孕育出来的。
合欢节:在这段时期里,平日住在城市边缘区的成年男子会来到中心区和他们的女伴以及孩子们相聚。
这并不仅仅是放下工作休息几天,也不只是给按部就班的生活来点小变化。这是让文化薪火相传的火苗,是维系家庭的重要纽带。
一辆悬浮巴士降落在庞特和阿迪克的住所前面。他俩从后门上了车,找到两个挨在一起的马鞍椅坐了下来。司机发动了风扇,巴士从地面上升起,开始向远处的下一所房子驶去。
庞特平常根本不会把悬浮巴士这种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当一回事,可是今天他不禁陷入了沉思,和格里克辛世界的运输方式比起来,这种交通工具真是既简单又智能。在格里克辛世界,大大小小的交通工具都装在轮子上滚来滚去。在那儿,他每到一个地方(虽然他得承认自己没去过多少地方),都能看见又宽又平的小路,上面覆盖着人造的石头,以便于轮子滚动。
而且,仿佛这还不够糟糕,格里克辛人用一种化学反应来驱动他们那些带轮子的交通工具——而这种化学反应会释放出有害气体。这可让庞特吃了苦头,不过很显然并没有让格里克辛人感到很不舒服。这也不奇怪,庞特想,因为他们的鼻子太小了。
这真是大自然的奇妙巧合!庞特知道他的种族是在上一次冰河时期进化出了巨大的鼻子——比任何其他灵长类动物的鼻子都要大得多。而格里克辛医院里曾经照顾过他的辛格医生说,尼安德特人的鼻腔容量是格里克辛人的6倍,这本来是为了让冷空气变得湿润一些再被吸入敏感的肺叶。不过,当巨大的冰层终于消融以后,巨大的鼻子却被保留了下来,因为它们带来了敏锐的嗅觉这一有益的副作用。
如果不是这样,没准庞特的种族也会使用同样的石油化学产品,造成同样严重的大气污染。这其中的讽刺意味引起了庞特的注意:迄今为止,他以为只是化石的人类种族,正在用他们自己称之为化石燃料的东西污染自己的天空。
比那更糟糕的是:每一个格里克辛成年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私人交通工具。这种资源浪费简直无以言表!每天的多数时间里,这些汽车中的大多数都只是坐在原地。在庞特居住的城市萨尔达克有25000人口,却有着大约3000辆立方车,庞特常常觉得这都太多了。
悬浮巴士在下一所房子前停下了。庞特和阿迪克的邻居,陶巴和加达克,还有加达克的双胞胎儿子,上了车。男孩子们长到10岁,就会离开妈妈,搬去和爸爸一起生活。阿迪克只有一个孩子,是个8岁大的男孩,名叫达布,后年就会搬来跟他和庞特一起住。庞特有两个孩子,不过都是女孩:梅加麦格·贝克,第148代,也是8岁,还有杰斯梅尔·凯特,第147代,今年18岁了。
庞特自己则跟他的男伴阿迪克一样,是145代的成员,都是38岁。格里克辛世界还有一点也古怪至极:他们并bbr>?不控制自己的生育周期,不是每10年才有一代孩子出生,而是一直在生,年年都生。所以在他们的世界,一代代人并不是整齐划一、截然分明,而是相差一岁到几十岁的都有。庞特在那儿的时间太短,还没能弄明白他们如何经营相关的经济产业。格里克辛的制造商们不是将重心从婴儿服装转到幼儿服装再到青少年服装,和一代人的成长步伐保持一致,而是得同时为所有年龄的人制作服装。并且他们还有个荒唐的观念叫“时尚”,正如露·贝努瓦告诉他的那样:“就因为审美变来变去,上好的衣服都被丢掉了。”
悬浮巴士又起飞了。陶巴和加达克的住所是边缘区的最后一站;庞特向后靠在椅子上,从乡下到中心区还有很长一段车程。
和往常一样,女人们挂起了装饰品:色彩柔和的巨大飘带从这一棵树挂到那一棵树,白桦和雪松的树干上箍着彩色的圆箍,横幅在屋顶上飘扬,太阳能收集器周围镶着金边,堆肥设备则装点着银框。
过去庞特一直在心里怀疑女人们根本就没有取下过这些装饰品,但是阿迪克说当他上次在临朔日来中心区时,连这些东西的影子都没有看到,那时他是回来找人替他辩护的,以反驳达克拉·波尔贝对他的不实指控。
悬浮巴士降落到了地面。现在还不是落叶的季节,不过下个月的合欢节时,树叶就会开始飘落了,到那时风扇就会把褐色的、红色的、黄色的还有橙色的叶子吹得团团转。庞特会为天气又转冷了而感到高兴。
身为一名计算机科学家,庞特不由得注意到,陶巴、加达克还有加达克的双胞胎儿子是最先下去的:悬浮巴士按照先进后出的体制运行。接下来下去的就是庞特和阿迪克了。阿迪克的女伴鲁尔特向他飞奔过来,身旁跟着小达布。阿迪克一把抱起儿子,将他高高举过头顶。达布笑了起来,阿迪克也笑得合不拢嘴。他放下达布,把鲁尔特搂在怀里。他才见过他们的——在阿迪克的审判期间,他们都在他身边,那是关于阿迪克是否谋杀了庞特的初审,当时庞特溜进了另一个宇宙,于是达克拉·波尔贝以他的失踪为由提起控诉。尽管从那时到现在尚不足整整一个月,但阿迪克见到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显然还是很开心。
庞特的女伴克拉斯特已经不在了,不过他很希望两个女儿来迎接他。虽然他也是不久前才见过她们;实际上,把庞特从格里克辛世界找回来时,杰斯梅尔立了大功。
阿迪克歉疚地看着庞特。庞特知道阿迪克深爱着他——每个月有25天他都将这份爱表露无遗。但现在时间是属于他和鲁尔特还有达布的,而他也很想好好享受其中的每分每秒。庞特点了点头,让阿迪克离开。于是阿迪克走了,一手搂着鲁尔特的腰,一手牵着小达布的左手。
其他男人也都和自己的女人会合了,男孩子则跟同一代的女孩子们一起走了。是的,接下来的4天肯定会春情洋溢,但也不会少了玩耍、娱乐、举家郊游和家庭宴会。
庞特看了看周围。人群渐渐散去了。今天虽然暖和却不宜人,他叹了一口气——不过并不全是因为天气。
“我可以打电话给杰斯梅尔,如果你希望的话。”哈克说。哈克是庞特的植入机侣,嵌在他左前臂的内侧,就在手腕上方。和大多数微型电脑一样,它有一块高对比度的长方形亚光显示屏,大小和一根手指差不多,下面装有六个很小的操作钮,一端还装了个镜头。可是和大多数微型电脑不同的是,哈克不像它们那么笨,它是一个复杂的人工智能体,出自庞特的同事库巴斯特·冈特之手。
哈克从不大声说话,尽管它可以;庞特把它想象成女性,这是因为库巴斯特给它编的程序里使用了庞特已逝女伴的声音。不过,在像今天这样的日子里,这看来实在是可怕的失策:它让他意识到,他是多么地想念克拉斯特。他得跟库巴斯特说说给它换个声音。
“算了,”庞特说道,声音很轻,“不用了,不要打电话给任何人。杰斯梅尔已经有了个小伙子,这你知道的。他也许搭早些的悬浮巴士来了,杰斯梅尔跟他一起走的。”
“悉听吩咐。”哈克说。
庞特看了看周围。中心区的建筑物和边缘区的那些没有什么不同。大多数房子的主体结构都由树木培植而来,把树干种在建筑物的模子里,以后再把模子撤走。很多房子都装有砖制或者木制的附加部分。所有的建筑都有排成阵列的太阳能收集器,要么在屋顶上,要么就支在房子旁边的空地上。在一些气候不好的地方,整栋房子都是人工制造品,庞特总是觉得那样的结构很难看。不过看来格里克辛人就是用这种方法来建造所有的房子,再把它们挤在一块,好像一群群食草动物。
说到动物,为了明天的宴会能有鲜肉,今天下午会有一个捕猎猛犸的活动。也许庞特会去参加那个捕猎派对。他已经很久没有手拿长矛用老式的办法将猎物放倒了。至少这能给他——他,还有其他那些没有女伴可以共度春宵的男人——找点事情做。
“爸爸!”
庞特转过头,杰斯梅尔正向他跑来,旁边是她的男朋友特赖恩。庞特立刻笑逐颜开了。“你好啊,甜心。”他说,看着他们走过来,“你好啊,特赖恩。”
杰斯梅尔和父亲拥抱在一起。特赖恩只有笨拙地站在一边。杰斯梅尔放开庞特以后,特赖恩说道:“很高兴见到您,先生。我听说您经历了一番不寻常的奇遇。”
“没错。”庞特说。对于这个年轻人,庞特的心情很矛盾,他想凡是有个年轻女儿的父亲都是这种心理。是的,杰斯梅尔说起特赖恩尽是好话——她说话时他会听,他在床上很体贴,他正在学习成为一名皮革工人,这样将来就能为社会做出重要的贡献。不过杰斯梅尔终归是他女儿,只要她好,他就别无所求了。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杰斯梅尔说。
“没关系。”庞特答道,“梅加麦格呢?”
“她说一点儿也不喜欢人家再这么叫她,她已经决定了,”杰斯梅尔说,“她只要人家叫她梅加就好。”
梅加才是她真正的名字,梅加麦格是昵称。庞特忽然感到一阵难过。他的大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小女儿也很快就要长大了。“啊,”他说,“那梅加在哪儿?”
“在和朋友们玩儿呢,”杰斯梅尔说,“晚一点你就能见到她了。”
庞特点点头。“你们俩今天上午打算做什么?”
“我们想,咱们可以一起去玩一局拉达扎”。特赖恩主动提出了邀请。
庞特看着这个小伙子。他长得挺帅——庞特想——肩膀很宽,突出的眉脊很漂亮,鼻子棱角分明,还有深紫色的眼睛。可他还是沾染了年轻人特有的一些做作习气。他并没有让自己那微微泛红的金发从中间自然地分开,而是全..部强行梳到左边,可能是用了某种黏糊糊的东西把它们固定在那里的。
庞特打算接受邀请去玩拉达扎——他已经有数十个月没有踢过球了,不过他回想起20年前,那时他18岁,正在追求克拉斯特,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克拉斯特的父亲在周围晃来晃去。
“不了,”他说,“你们两个快去吧。我们今..晚吃饭时再见。”
杰斯梅尔望着父亲,她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庞特也看出来她知道。但特赖恩可不是傻瓜,他赶紧向庞特道了谢,拉起杰斯梅尔的手,带着她走开了。
庞特看着他们走远了。很可能后年杰斯梅尔就会生第一个孩子,到那时第149代也该按计划出生了。情况就会不一样 4e86." >了,庞特想。在合欢节的时候,他至少有个孙儿可以照料。
悬浮巴士早就开走了,回到边缘区去接另一批男人。庞特转过身向城里走去。也许他可以吃点东西,然后——
他被吓了一大跳。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但是——
但是她站在那儿,好像在等他。
达克拉·波尔贝。
“日安,庞特。”她说。
他很久以前就认识达克拉了,这不奇怪。她是克拉斯特的女伴。实际上,如果有人能够明白失去克拉斯特对庞特意味着什么,那么这个人就是达克拉。可是……
可是在庞特离开时,她让阿迪克的日子很不好过,控告他犯了谋杀罪!哦,就这一点来说,如果有人可能杀害庞特的话,不会是阿迪克,也不会是任何人,只会是庞特自己。
“达克拉。”庞特说,省略了平日的客气话。
达克拉点点头,她明白。“你对我不高兴,我不怪你,”她说,“我知道自己伤害了阿迪克,而伤害一个人的伴侣就等于是伤害他本人。”她牢牢盯住庞特的眼睛。“我道歉,庞特,全心全意地道歉。我本来希望能及时到这儿,把这些话也告诉阿迪克,但我看见他已经走了。”
“你说你道歉,”庞特说,“但你所做的——”
“我所做的太差劲了,”达克拉打断了他,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包裹在黑色长裤裤脚处鞋袋里的脚,“但是我在看人格塑造师,也在吃药。虽然治疗才刚刚开始,但我已经感觉自己没那么……愤怒了。”
庞特对于达克拉的遭遇略知一二。她不仅失去了她和庞特共同拥有的女人——亲爱的克拉斯特,在那之前她还失去了她的男伴——佩尔本。有天早上,佩尔本忽然被执法者带走了。哦,他又回来了,但是已经不再完整。他被阉了,于是他们的关系就此破灭。
克拉斯特去世时,庞特悲痛欲绝,但他至少还有阿迪克、杰斯梅尔和梅加麦格帮他渡过难关。而对于达克拉来说,情况肯定要糟糕得多,她没有男伴,而且,因为佩尔本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也没有孩子。
“你感觉好多了,我很高兴。”庞特说。
“我确实好多了,”达克拉肯定地说,再次点了点头,“我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是的,我感觉好多了,而且……”
庞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可最终还是追问道:“什么?”
“嗯,”她边说边躲开了庞特的注视,“就是,我是一个人,而……”她又停下了,但这一次主动又开了口。“而你也是一个人。那么,嗯,合欢节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会非常寂寞的。”她很快地看了看庞特的脸,但接着就移开了视线,也许是生怕会看见什么。
庞特吃了一惊。可是……
可是达克拉很聪明,这对庞特的确很有吸引力。她的棕色头发中夹杂着缕缕漂亮的灰发,还有——
哦,不。不。这太疯狂了。她对阿迪克做了那样的事……
庞特觉得下巴有点刺痛。那里偶尔会痛,不过一般只有在天气寒冷的早晨才会发作。他抬起一只手,透过胡子抚摸着下巴。
大约在229个月以前,他的下巴在一次愚蠢的打斗中被阿迪克打碎了。如果当时庞特没有及时抬起头,阿迪克那一记重拳就会要了他的命。
还好庞特抬起头的速度足够快,而且,尽管他几乎有半个下颌和7颗牙齿都需要换上人造的复制品,他还是活了下来。
并且他原谅了阿迪克。庞特没有控告他,阿迪克因此逃过了执法人的手术刀。阿迪克接受了情绪控制的治疗,从那以后直到现在,他再也没有打过庞特或者其他任何人,没再构成威胁。
宽容。
在那个世界,他和玛尔谈了很多,关于她对上帝的信仰,关于世人公认为上帝之子的那个凡人,这个人试着将宽容的理念灌输给玛尔的民族。玛尔对于他的教诲信奉不已。
而且,再怎么>.说,庞特的确很寂寞。现在还无从得知最高长老院是否会决定重新开启通往玛尔那个世界的通道,还有,即使他们同意了,庞特也没有绝对把握能再度建起通道。
宽容。
这是他在半生以前给予阿迪克的。
这是玛尔的信仰体系里被视为最崇高的美德。
这是达克拉现在需要他做的。
宽容。
“好吧,”庞特说,“但你必须和阿迪克言归于好,根据这一情况,我会让我们之间因为最近的几件事而产生的敌意烟消云散。”
达克拉笑了。“谢谢你。”不过她顿了顿,笑容消失了,“那么你想我陪你吗?——直到你的孩子们都有空,好吗?我是梅加的监护人,她和我还有杰斯梅尔仍然住在一起,但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和她们独处,我不会打扰你们。只是,在那之前……”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很快地看了一眼庞特的眼睛,显然是在请他把话说完。
“在那之前,”庞特说道,他下定了决心,“是的,我很高兴有你陪我。”
第四章
玛丽·沃恩在约克大学的实验室基本上跟她走时一模一样——这不奇怪,尽管她遇到了那么多事,她离开这儿也才23天而已。
玛丽不在的这段日子,达丽娅·克莱恩——玛丽带的一名研究生——很显然来过不少次。她的工作区域重新布置过了,而墙上的图表显示,她正在从事的古埃及人Y染色体测序工作有了很大进展。
德国希尔德斯海姆的佩利扎乌斯博物馆的艾林·艾杰巴德希特最近提出,从尼亚加拉瀑布一处古老的旅游景点所购买的一具埃及人尸体很可能其实是拉美西斯一世,他所建立起的家族里有塞提一世、拉美西斯二世(尤·伯连纳在影片《十诫》里扮演的就是他)、拉美西斯三世和奈费尔提蒂王后。这具标本现存放在亚特兰大的埃默里大学,但是DNA样本被寄到了多伦多进行分析;玛丽的实验室因成功地复原了古代DNA而闻名于世,正是由于这一点,她才和庞特·布迪特结下了缘。玛丽离开期间,达丽娅对于那具据称是拉美西斯一世尸体的研究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玛丽对此赞许地点了点头。
“沃恩教授。”玛丽吓了一跳。她转过身来。一个高高瘦瘦、65岁上下的男人站在实验室门口。他的嗓音低沉而刺耳,他的头发像罗纳德·里根那样笔直向后梳成了一个大背头。
“什么事?”玛丽说。她感觉到自己的胃在痉挛,这个男人挡住了房间里的唯一出口。他穿着一套深灰色西装,戴了条灰色的丝绸领带,领带的结松松垮垮的。过了一小会儿,他走上前来,拿出一个薄薄的银色名片盒,给玛丽递上一张名片。
玛丽接了过来,看见自己的手在发抖,她感觉很丢脸。名片上写着:
协力集团
J.K.(乔克)克瑞格博士
董事
上面还有个图片标志:一张地球的照片,从中间一分为二。在左边的一半上,海洋是黑..t>色的,大陆是白色的;而在右边的一半上,配色刚好相反。上书街道地址在纽约的罗切斯特,而电子邮件地址的后缀名是“gov”,表示这是一家美国政府公司。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克瑞格博士?”玛丽问道。
“我是协力集团的董事。”他说。
“这我看见了。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集团。”
“还没有人听说过,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听说。协力是我在过去几周里组建起来的一个美国政府智囊团。我们跟兰德公司差不多,只是规模要小得多——至少在现阶段是这样。”
玛丽倒是听过兰德公司,但对它却知之甚少。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的主要经费来源之一是移民归化局。”克瑞格说。玛丽抬起了眉毛,克瑞格解释道:“美国移民归化局。”
“哦。”玛丽说。
“你知道,尼安德特人这件事让我们——让每个人都措手不及。整件事情还没开始就几乎已经结束了,起初几天我们只当这又是一个荒唐的小道消息,没有理会——就好像是在一块西梅干丹麦馅饼上发现了特蕾莎修女的脸,或是看见了北美大足野人。”
玛丽点点头。一开始她自己也不相信。
“当然,”克瑞格继续说道,“我们的世界和尼安德特世界之间的通道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打开了。但是,万一它又打开了,我们想事先做好准备。”
“我们?”
“美国政府。”
玛丽微微挺直了脊梁..。“通道是开在加拿大的土地上,而且——”
“实际上,女士,它开在加拿大土地以下一又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在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里,而这个观测站是加拿大、英国和美国科研机构的合作项目,参与的有宾夕法尼亚大学、华盛顿大学、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和布鲁克海文国家实验室。”
“哦。”玛丽说,她以前倒不知道这些,“但是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所在的克莱顿矿,属于加拿大。”
“确切地说,它属于一家加拿大上市公司,国际镍业公司。可是,你瞧,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跟你争论主权问题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美国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而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玛丽冷冰冰地说道:“知道了。”
克瑞格停了一下,很显然他发现有点出师不利。“如果我们的世界和尼安德特世界之间的通道再度打开,我们想事先做好准备。要守住这个通道,看起来并不太难。也许你知道,驻扎在北湾的加拿大军队第22飞行联队指挥部负责保卫通道,抵御侵略或是恐怖袭击。”
“你在开玩笑吧。”玛丽说,尽管她觉得这恐怕是真的。
“不,我没有,沃恩教授。你的政府和我的政府对此都高度重视。”
“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玛丽问道。
“你可以根据庞特·布迪特的DNA辨别出他是一名尼安德特人,对吗?”
“是的。”
“那么你所做的测试能够识别出所有的尼安德特人吗?如果结果显示某个人是尼安德特人或者是人类,这个结论可靠吗?”
“尼安德特人是人类,”玛丽说,“我们是同类,都属于人属。类人猿、直立人、前人——如果.你认为它可以算是独立的物种——海德堡人、尼安德特人、智人。我们都是人类。”
“我承认你说的没错,”克瑞格边说边点了点头,“但是我们应该怎么称呼自己以便和他们有所区分呢?”
“人属智人。”玛丽说。
“不太好记,不是吗?”克瑞格说,“我好像听过有人称我们为克罗马农人,这听上去挺像那么回事儿。”
“从技术的层面来说,这个名词是特指旧石器时代生活在如今法国南部的一种人类,他们在解剖学上属于现代人类。”
“那我又要问了:我们应该怎么称呼自己以便和尼安德特人有所区分呢?”
“嗯,在庞特的世界,有一种人类化石,看起来和我们很像,他们称之为格里克辛人。这样就刚好扯平了:我们用他们那已经成为化石的祖先的名字来称呼他们,而他们也用我们老祖先的名字来称呼我们。”
“格里克辛人?你是这么说的吗?”克瑞格皱着眉说,“好吧,我想这行得通。那么你的DNA技术能够准确地辨别出谁是尼安德特人,谁是格里克辛人吗?”
玛丽皱起了眉。“我不确定。物种会发生很多变异,而且——”
“但是,如果尼安德特人和我们格里克辛人是不同的人种,那肯定有些基因是他们独有的,或者是我们独有的。例如,让他们长着那种眉脊的基因。”
“哦,我们格里克辛人中也有很多人长着眉脊。比如说,东欧的男性就普遍都有眉脊。当然,弯成两道的尼安德特眉脊非常特别,不过……”
“那他们鼻腔里的那些三角形突出部分呢?”克瑞格问道,“我听说这确实可以判断出一个人是不是尼安德特人。”
“没错,你说得对,”玛丽说,“我猜想你是不是要看看每个人的鼻孔……”
克瑞格并没觉得这话很好笑。“我在想,也许你能找出导致这一点的基因。”
“哦,也许吧,但是..他们自己可能早就知道了。庞特暗示说,他们很久以前就进行过研究,和我们的人类基因组计划差不多。不过,当然,我想我能找出一个判断标准。”
“你可以做?大约需要多久?”
“别着急,”玛丽说,“我们只有4个史前尼安德特人和1个现代尼安德特人的DNA。我真希望样本能更多一些。”
“那么你能做吧?”
“也许吧,怎么了?”
“多久能做好?”
“用我现在的设备?而且其他什么事也不做?恐怕要几个月。”
“那如果我们提供你可能需要的一切设备和人手,那样要多久?钱不是问题,沃恩教授。”
玛丽的心怦怦跳着。作为一名加拿大学者,这些话她以前可从来没听过。她大学时认识的一些朋友毕业后去了美国读研;他们经常告诉她说那儿有五六位数的研究经费和最尖端的设备。而玛丽自己的第一笔研究经费只有区区的3200——而且还是加元。
“好吧,如果使用——.99lib?呃——使用资源不受限制的话,我想我能做得快一些。至多几个星期吧,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
“很好。很好。就这么办。”
“呃,恕我直言,克瑞格博士,我是一名加拿大公民,你不能吩咐我做这做那。”
克瑞格立刻就悔悟了。“当然不能,沃恩教授。我向您道歉。我对这个项目的热忱压倒了我的理智。我本来想说的是,您愿意负责这个项目吗?我说过,我们会提供您所需的一切设备和人手,还有一笔数目可观的咨询费用。”
玛丽的脑袋有点晕了。“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项目如此重要?”
“如果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再度打开,”克瑞格说,“也许会有很多尼安德特人来到我们的世界。”
玛丽眯起了眼睛。“而你想要把他们区分出来加以歧视?”
克瑞格直摇头。“完全不是那样,我向你保证。但为了移民、为了提供合适的医疗服务还有等等诸如此类的原因,我们需要知道谁是尼安德特人。一个不省人事的人也许会被用错药,就因为医生不知道他是尼安德特人还是格里克辛人,你也不希望这样吧。”
“你只要看看他是不是有植入机侣就行了。庞特说他们每个人都有。”
“我一点儿也不想贬低您的朋友,沃恩教授,但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说不定,在他那个宇宙,他实际上是一名假释犯,而那个东西是只有他和其他罪犯才佩戴的一种追踪装置。”
“庞特不是罪犯。”玛丽说道。
“就算他不是吧,你一定能够理解,我们宁愿用自己的办法来确定一个人属于哪个人种,而不希望只能依靠道听途说的某种东西。”
玛丽慢慢地点了点头。这有点道理。何况这已经有了先例,并且没有任何负面效果:加拿大政府做了大量工作来定义一个人是不是具有法律地位的印第安人,以便正确地实施社会项目和赋予他们权利。尽管……“我们没理由认为通道也许会再次打 5f00." >开,不是吗?我的意思是,一点迹象也没有,难道不是这样吗?”她很想再见到庞特,可是……
克瑞格摇着头。“没有。但我们相信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我跟你实说了吧。我同意你所说的,你的布迪特先生看起来,可以说,很有特点。但很可能另外一个尼安德特人没有那么鲜明的特征,于是就可以溜进我们的人群中。”
玛丽笑了。“你跟米尔福德·沃尔波夫谈过了。”
“一点不错。还有伊恩·塔特索尔以及你能叫出名字的其他所有研究尼安德特人的专家。关于尼安德特人和我们有多大差别,似乎他们也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
玛丽点了点头,这倒不假。有些人,比如沃尔波夫,认为尼安德特人只不过是智人的一个变种——充其量是一个种族,如果说种族这个词算是科学术语的话,他们和现代人类同属一个人种。而其他人,包括塔特索尔在内,刚好持相反意见:尼安德特人本身自成一个人种,就是尼安德特人。迄今为止,所有的DNA研究似乎都支持后一种观点——但是沃尔波夫和他的那伙人认为,现有的那点少得可怜的尼安德特人DNA样本,包括玛丽亲自从莱茵州立博物馆的尼安德特人种标本中提取的线粒体DNA里那379个核苷酸,要么是发生了畸变的,要么就是被错误地解析了。要说这是整个古人类学界最炙手可热的争论焦点,可是一点儿也不为过。
“我们现在仍然只有一个尼安德特人的完整遗传物质,”玛丽说,“就是庞特·布迪特。要从这一个样本中找出判断标准,恐怕不太可能。”
“这我知道。但是你不试试看的话,我们怎么能肯定这样不行呢?”
玛丽看了看实验室四周。“我在约克大学这里还有本职工作要做,要上课,还要带研究生。”
“这我也知道,”克瑞格说,“但是我保证会安排别人来完成你的工作。我已经和你们大学的校长说过了。”
“你是说这个研究项目是全职工作?”
“是的,我们会付给你这一整个学年的报酬。”
“那么我在哪儿工作?这里?”
克瑞格摇着头说道:“不,我们希望你到我们那里去,那儿有安保设施。”
“在罗切斯特,对吗?”
“纽约的罗切斯特,是的。”
“离这儿没有多远吧?”
“我今天是乘飞机过来的,”克瑞格说,“几乎一转眼就到了。我听说开车大约要三个半小时。”
玛丽考虑了一下,她以后还是可以过来看看妈妈和朋友们。而她也必须承认,现在她最感兴趣的就是研究庞特的DNA;她的教学任务只是个会带来不便的负担。
“那么你打算提供什么——呃——条件呢?”
“我可以给你一份15万美元的一年期咨询合同,立刻生效,还有全额医疗保险。”他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们加拿大人最看重这个。”
玛丽皱起了眉头。她几乎已经准备好回到约克大学了,回到她被强奸的地方,可是……
可是,不。不,她还没有准备好。她希望自己可以将就着待在这儿,但是,如果今天早上有个风吹草动的话,她依然会紧张得要死。
“我在这儿有住房,”玛丽说,“一套公寓房间。”
“你不在时,我们会替你偿还抵押贷款、交税,还有支付公共维修基金。这份工作完成时,你的家会等着你回来。”
“真的?”
克瑞格点点头。“真的。我们这个星球上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事——嗯,从来没有。沃恩教授,我们正在见证的是新生代的终结和下一个时代的来临。地球上已经有大约35000年没有同时存在两种人类了——不过,如果这个通道再度打开,那就又会是两种人类,这一次我们想要确保不出差错。”
“你说得很诱人,克瑞格博士。”
“乔克,叫我乔克。”他顿了一顿,“你看,我以前在兰德公司工作。我学的是数学;我从普林斯顿毕业那会儿,一流大学的数学系毕业生有70%都申请兰德的工作。只有在那儿你才有经费和资源做纯粹的研究。实际上,有个笑话说兰德(RAND)其实是‘研究与不发展’这几个英文单词的缩写——它纯粹只是个智囊班子。”
“那它的全称到底是什么?”
“据说就是‘研究与发展’。不过事实上它是由美国空军资助的,而它存在的原因也让人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它是研究核战争的。我是一名博弈论专家;那是我的专业,所以我会在兰德公司——模拟应对核冒险政策。”他停了一下,“你看过电影《奇爱博士》吗?”
玛丽点点头。“很多年前看过。”
“老乔治·C.斯科特,他在作战室里时紧握着一份布兰德(BLAND)公司的研究报告。下次你看这部DVD时到这里定格一下。那份研究报告的标签上写着大规模杀伤性核武器在全球的打击目标。那刚好就是我们那时的工作。但是冷战结束了,沃恩教授,我们现在研究的是完全积极正面的东西。”他停了一会儿,“你知道,尽管兰德公司由军方设立,它仍然有很多思想是超越时代的。我们的研究课题之一叫作《适宜人类居住的行星》,它研究的是在银河系里其他地方找到类地行星的可能性。1964年,斯蒂芬·多尔将之汇总出版,当时我刚刚开始在兰德工作。即使在那时,在太空计划最辉煌的时期,也几乎没有人认真地想过在我们有生之年能够到达另外一个类似于地球的世界。不过一旦通道再度打开,我们就可以到达。而我们希望双方的接触能够尽可能向着积极的方向发展。等到第一座尼安德特大使馆成立——”
“尼安德特大使馆!”玛丽惊呼道。
“我们这是未雨绸缪,沃恩教授。这就是协力集团要做的——不仅仅是双方共赢,还要实现整体利益最大化。这将会无比激动人心,而我们希望你能一路同行。”
第五章
庞特和达克拉边聊着边穿过了广场。周围有很多孩子,做着游戏,互相追逐,尽情玩耍。
“我一直都想找个男人问问,”达克拉说,“不在合欢节时,你会想念自己的孩子吗?”
一个小男孩——第148代的——刚好跑在他们前面,去接一个飞过来的三角形。庞特从不曾因为有两个女儿而感到失望,藏书网但有时他确实希望能有个男孩。“当然想,”庞特说,“我一直都惦记着她们。”
“杰斯梅尔和梅加,她们都是非常好的女孩。”达克拉说。
“我还以为在我去那个世界时你和杰斯梅尔交过手呢。”庞特说。
达克拉苦笑了一下。“哦,是的,确有此事。她在审判上为阿迪克说话,而我是在指控他。但我不是傻瓜,庞特。很显然我是错的,而她是对的。”
“那么你们俩现在已经和好了?”
“还需要些时候,”达克拉说,“你了解杰斯梅尔的性子。她固执得像钟乳石一样——尽管大家都想把她拉下来,她还是坚持着挂在那里。”
庞特笑了。他确实了解杰斯梅尔——而且看来达克拉也了解她。“她有时候是很执拗。”庞特说。
“她就快要有225个月大了,”达克拉说,“当然会很执拗。我在她这个年纪时也是这样。”她停了一下。“年轻女孩子的压力很大,这你知道的。冬天来临以前,她就该和两个人结成伴侣了。我知道特赖恩很可能成为她的男伴,但她还得找个女伴。”
“她一定不成问题的,”庞特说,“人家会发现她的好。”
达克拉微微一笑。“她当然好。她继承了克拉斯特所有最优秀的品质和……”她又停下不说了,也许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冒昧了,“还有你的全部优点。”
庞特听了这话很开心。“谢谢你。”他说。
达克拉低下了头。“克拉斯特去世时,杰斯梅尔和梅加非常伤心。梅加麦格太小,还不明白,但是杰斯梅尔……没有妈妈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太残酷了。”她不说话了,庞特觉得她是在期待着自己能主动说杰斯梅尔有个很好的代理母亲。庞特已经渐渐意识到了可能确实是这样,但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我试着成为一个好监护人,”达克拉继续说道,“但这和亲生母亲来照顾她们还是不一样。”
庞特仍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算明智。“是的,”他最后说道,“是不一样。”
“我知道她们不可能去跟你和阿迪克一起生活,”达克拉说,“她们两个是女孩儿,到城外的边缘区……”
“是的,”庞特没有反驳,“那是不可能的。”
“你是否曾经……”达克拉的声音小了下去,又一次低下头看着广场上那仔细修剪过的草皮,“你是否曾经很讨厌由我来照顾她们?”
庞特微微耸了耸肩。“你是克拉斯特的女伴。她指定你来担任监护人是天经地义的。”
达克拉稍稍歪下了头。她轻声说:“我问的不是这个。”
庞特闭上眼睛,吁了一口气。“是的,你问的不是这个。没错,我想我曾经很讨厌这样——请原谅我这么说。我的意思是,我是她们的父亲,从遗传学上讲,我是她们的亲人。而你……”
达克拉等着他说下去,但是显而易见他不愿意再说了,于是她替他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的确不是她们的血亲,”她说,“她们不是我的孩子,但还是由我来照顾她们。”
庞特什么也没说。无论怎么回答,都不礼貌。
“这样很正常,”达克拉说,碰了一下庞特的胳膊,“你会有这种感觉不奇怪。这很自然。”
几只鹅从他们头顶飞过,草地上原本还停着几只画眉,在他俩走近时,也振翅飞走了。“我很爱我的孩子们。”庞特说。
“我也爱她们,”达克拉说道,“我知道她们不是我亲生的,但自打她们一出生,我就和她们住在一起,而且,我爱她们就好像是爱自己的孩子。”
庞特停下脚步看着达克拉。他以前从未真正深究过这种类型的关系;他总是觉得别人的孩子有点烦人——阿迪克的儿子达布就是个淘气鬼。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达克拉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第148代的女儿或是儿子仍然跟妈妈以及妈妈的女伴住在一起,第147代的女儿也还住在家里,尽管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和自己的男伴以及女伴在一起了。
“你看上去很吃惊,”达克拉说,“我真的很爱杰斯梅尔和梅加。”
“呃,我——我想我从未想过这一点。”
达克拉微笑着说:“你看,我们有很多共同点。我们都爱同一个女人,我们也爱同样的孩子们。”
庞特和达克拉决定先去一家圆形露天剧场看场戏剧。庞特一直很喜欢看现场演出,而今天演的这一部又是他最喜欢的戏剧之一:《瓦姆勒与寇拉帕》。这部历史剧讲的是一个打猎的男子和一个采果实的女子之间发生的故事。这种戏剧只能在合欢节的时候上演,因为只有这时男演员和女演员可以在一起工作。剧情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波折:有人走失了,其他人因为距离太远无法沟通,还有些人无法证明他们于某时去过某地,于是对事件的叙述就各执一词。这些在如今这个有植入机侣的时代里是不可能发生的。
庞特和达克拉盘着腿肩并肩坐在露天剧场里时,庞特发现自己的膝弯压在达克拉的膝盖上。
这的确是部不错的戏剧。
看完戏以后,庞特和达克拉去看小梅加麦格,她正和朋友们一起玩儿呢。看见爸爸她非常高兴,穿过院子向他跑来。
“嗨,甜心。”庞特边说边把她举了起来。
“嗨,爸爸!”她朝达克拉看过去,说,“嗨,达克拉!”庞特觉得这话和她喊“爸爸”的口气一样热烈。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有点不高兴,他希望能够明显看出她更偏爱他,偏爱他这个生物学上的父亲甚于她这个法律上的监护人。不过他很快就不生气了。他知道,他的小女儿有大把大把的爱可以分给大家。他又用力地抱了她一下,然后把她放了下来。
“我变个把戏给你们看!”她说。她从他们身边跑开几步,翻了个后空翻。
“哇!”庞特边说边自豪地笑着。
“棒极了!”达克拉说道,鼓起掌来。庞特看着达克拉笑了。达克拉也微笑地看着他。
梅加麦格显然想再玩个把戏,不过庞特和达克拉没看她。“爸爸!妈妈!看啊!”她喊道。
庞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梅加麦格看起来很难堪。“哎呀!”她用她那细细的声音说道,“我是说,爸爸,达克拉——看!”
才到下午两三点钟,庞特就越来越紧张了。毕竟,今天是合欢节,而他不是傻瓜。可是,他很久没跟女人做爱了——他首先想到的是,自从克拉斯特去世以后,他就没跟女人做爱了,那是20个月之前的事。但99lib?实际上比这还久。哦,他深爱着克拉斯特,一直到她去世那天,但是在那之前她就发病了。那已经有……实际上,他也不能确定。庞特从不允许自己去想这是他最后一次和克拉斯特做爱,这是他最后一次进入她的身体,但是……
但是确实有最后一次,最后的一次结合,后来她的身体就太过虚弱不能再做了。那之后过了整整10个月,她去世了。
所以,至少有30个月了。是的,在此期间,他从阿迪克那儿得到了满足,但是……
但是那不一样。两个男人——或者两个女人之间的肉体关系——尽管同样是爱的表示,但那更多的是为了玩乐与享受。而男女之间的性关系则是一种有可能诞生生命的行为。
不管是达克拉,还是其他任何女人,都不可能在这次合欢节期间怀孕。因为女人们都生活在一起,互相感染着彼此的外激素,所以她们的月经周期是同步的。在每个月的这个时候,她们没有人能怀孕。不过,等到了明年,该孕育第149代时,最高长老院就会调整合欢节的日期,使之与受精率最高的时间相吻合。
可是,即使达克拉不会怀孕,那也已经有很久……
“咱们带孩子们去达森广场吃点东西吧。”达克拉说。
庞特觉得自己的眉毛都挑到眉脊上面了。孩子们。毋庸置疑,她指的是那些孩子。他的孩子。
她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
她很清楚怎样去讨人喜欢。如果她表现出对做爱有所期待,那只会让庞特感觉紧张和没信心。但是和孩子们一起外出……
这正是他需要的。
“可以啊,”他说,“当然可以。”
庞特招招手让梅加麦格跑过来,然后他们一起去找杰斯梅尔——这并不难,因为她的植入机侣和哈克可以互相联络。很多孩子还在外面玩耍,不过好多成年人都到家里亲热去了。只有少数成人——有男人也有女人——还待在户外。
在格里克辛世界,庞特没怎么看见孩子们像这样在外面玩耍,他猜想那儿的大人不会这样丢下孩子不管。从两个方面来说,格里克辛的社会都有很严重的问题。首先,他们从未对基因库进行净化,除去那些最不受欢迎的心理特质。其次,朗维斯·特洛波没有到那个世界解放他们。因为没有植入机侣和远程信息档案,所以格里克辛人还是经常受到人身伤害;而且,根据他在格里克辛的影像系统里所见到的那点皮毛知识,可知儿童常常是攻击的目标。
但是在这儿,在这个世界,孩子们可以一天到晚自由地到处闲逛。庞特觉得在格里克辛世界做父母的人没有疯掉简直令人称奇。
“她在那儿!”达克拉说道,她比庞特自己还要先看见他女儿。杰斯梅尔和特赖恩正在一个露天小摊上看着摆出来的剥皮用具。
“杰斯梅尔!”庞特边喊边挥着手。他的女儿抬起头来,随即就露出了笑容,并没有因为她和特赖恩在一起的时光受到打扰而一脸失望,这让庞特很是开心。
庞特和达克拉走了过去。“我们打算到达森广场去,也许会吃点儿牛肉。”
bbr>“我也该去跟我自己的父母待上一会儿了。”特赖恩说道。庞特不知道他是从自己的态度中发现了暗示呢,还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这么做。特赖恩凑过去在杰斯梅尔脸上舔了一下。“晚上见。”他说。
“咱们走吧。”梅加麦格说,她用自己的左手够到庞特的手,又用右手拉着达克拉的手。庞特身边是杰斯梅尔,他搂着大女儿的肩膀,四人一起走了。
第六章
尽管玛丽本来很希望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好想想,到明天再做决定,但是她却不假思索就接受了乔克·克瑞格提供的工作:这么好的事怎么能放过呢。
今天要召开学年开始前唯一的一次全系会议,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出席——有些教师仍然待在自己的乡下小屋里,或者就是固执地不愿意在九月的第一个周二以前来到学校。不过她的大部分同事都会来,而这也是安排他们替她代课的最好时机。玛丽知道自己很走运:作为一个女人,她生逢其时,刚好约克大学和许多其他大学都在雇佣女性以纠正以往的男女比例失调问题,尤其是在理科院系。她没费什么力就先得到了一个能够取得终身教职的职位,之后也终于获得了长期聘用,而很多和她年龄相仿的男性还在一学期一学期地教课以勉强维持生活。
“欢迎大家回来,”卡伊瑟·雷姆图拉说,“但愿你们这个夏天都过得很愉快。”
围坐在会议桌旁的十几个人点了点头。“那很好。”卡伊瑟说。她是巴勒斯坦人,五十来岁,穿着时髦的米色衬衣和同色的宽松长裤。“不过,”她笑着说,“我相信没有谁的假期像玛丽的那样令人激动。”
玛丽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烧,科尼留斯·拉斯金和其他几个人还鼓了几下掌。“谢谢大家。”她说。
“但是,”卡伊瑟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能想办法安排好玛丽的教学任务,她很希望能请假一段时间。”
坐在桌子那头的科尼留斯坐直了身体。玛丽笑了,他知道机会来了,而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抓住。
“安排给玛丽教的课是等级为2000的遗传学课程、三年级的基因表达调控,以及四年级的真核生物遗传学课程,”卡伊瑟说,“另外她还带了两个博士生:达丽娅·克莱恩,在研究古代人类的DNA,还有格雷厄姆·斯迈思,他是做——他在研究什么,玛丽?”
“以线粒体DNA研究为基础,给鸣禽重新分类。”
“没错,”卡伊瑟点着头说,她从自己的半框眼镜上面看着大家,“如果谁有兴趣多教几门课……”
“谁”字还没落音,科尼留斯·拉斯金就高高举起了手。玛丽很是为了可怜的科尼留斯而难过。他大约35岁,8年前就获得了遗传学博士学位。但是系里没有全职工作可以提供给白人男性。如果是10年前,他已经快要获得长期聘用了;可是现在,他教一门半学分的课程才能拿6000块钱,教一门全学分的课程才12000块,他住在德里夫特伍德一所又脏又乱的公寓大楼里,那儿虽然不远,但是就连学生们都避而远之——科尼留斯称自己的住处为“贫民窟顶层公寓”。
“我愿意教基因表达调控,”科尼留斯说,“还有真核生物遗传学。”
“你可以教真核生物遗传学和等级为2000的入门课程,”卡伊瑟说,“好事不能都让你一个人占尽了。”
科尼留斯明智地点了点头。“成交。”他说。
“好吧,要是这样的话,”德文·格林说,他也是一名白人男性,同样是短期教师,“我能教基因表达调控吗?”
卡伊瑟点着头说:“交给你了。”然后她看了看卡伦·克里,她是名黑人,和玛丽同岁。“你来指导——我来看一下——克莱恩小姐怎么样?”
短期教师不能指导博士生,这个工作必须得由全职教员来承担。“我更愿意指导那个研究鸟类的家伙。”卡伦说。
“好,”卡伊瑟说,“那谁愿意指导克莱恩小姐?”
没有人回答。
“那我这么说吧,”卡伊瑟说,“谁愿意要克莱恩小姐和玛丽的旧办公室?”
玛丽笑了。她的办公室确实位置绝佳,窗外的风景很美,刚好可以俯瞰玻璃温房。
“成交!”海伦·莱特说。
“解决了。”卡伊瑟说。她转过头对着玛丽微笑道:“看来没有你我们也能把今年对付过去。”
开完全系会议,玛丽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她希望达丽娅和格雷厄姆——她带的两个博士生——今天都在,她的确有必要亲自对他们解释一下。
但是她要怎么解释呢?最显而易见的原因是——在美国有人提供了一份很棒的工作——但这并不是全部。以前也有美国的大学向她抛来过橄榄枝,她并不是没有行情。可是她全部都拒绝了,她对自己说比较喜欢多伦多,这儿的气候让人“精力充沛”,她会想念加拿大广播公司和精彩的现场演出,还有加勒比游行、贝克街侦探书店、约克维尔区、乐择酒馆、皇家安大略湖博物馆、禁烟餐厅、蓝鸟棒球队、《环球邮报》、公费医疗制度以及哈博芳读书会。
当然,她可以告诉他们这份工作的福利很好——但是她想离开最主要还是因为强奸事件。她知道哪儿都有强奸事件发生,即使在另一个城市,她也未必更安全。就是因为想要离开这个总是让她想起痛苦经历的地方,她才到萨德伯里去调查那桩关于发现了一名活着的尼安德特人的离奇新闻,所以,看来她现在又要因为这事再次离开多伦多。也许,如果达丽娅在的话,她就会告诉她这些——但是她不可能和格雷厄姆·斯迈思说起这样的事……也不可能和其他任何男人说,至少在这个世界不可能。
玛丽开始动手给实验室里属于她个人的物品打包,把它们放进一个旧塑料牛奶箱里,这个箱子在系里常年被人踢来踢去的。她有一本挂历,上面是廊桥的图片;还有她两个侄儿的一张镶在镜框里的快照;一个印有《加拿大早晨》节目标志的咖啡杯——大约10年前她上过这个节目,那时她从在育空地区永久冻土层里发现的一头3万年前的熊身上复原了DNA。实验室里书架上大部分的书都是学校的,不过她拿回了她自己的那几本,其中还有一本美国科学研究协作委员会的新版《理化手册》。
玛丽双手叉着腰,四下看了看实验室。会有其他人来,接着给一只旅鸽的DNA测序——她在离开这儿去萨德伯里之前就一直在做这个。实验室里大部分的植物是玛丽自己买的,不过她知道可以拜托达丽娅给它们浇水。
所以,一切都搞定了。她拿起现在已经很沉的牛奶箱,向门口走去,而——
不。不对,还有什么事没有做。
她想可以把它们留在这儿。她不在时,没有人会把这些东西扔掉。哦,这儿还有老丹尼尔·科尔比留下的标本,尽管他去世已经两年了。
玛丽放下箱子,向过去用来储存生物标本的冰箱走过去。她打开冰箱门,一阵寒气扑面而来。
它们就在那儿:两只不透明的标本瓶,上面的标签都写着“沃恩666”。
一只里面是她那天晚上穿的内裤,而另一只——
另一只装着他在她身体里留下的脏东西。
可是不行。不,她不能把它们带走。它们在这儿会很好,而且,她连碰都不想碰它们。她关上冰箱的门,转过身去。
就.99lib.在这时,科尼留斯·拉斯金的头从实验室的门外探进来。“嗨,玛丽。”他说。
“嗨,科尼留斯。”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们在这里一定会想念你的,还有——嗯,我要谢谢你让我有了额外的课可以教。”
“这不算什么,”玛丽说,“我不知道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她不是在说客套话,她知道这是事实。科尼留斯也算是年轻有为;他是在多伦多大学读的本科,可是却从牛津拿到了博士学位,他在那儿的古代生物分子中心做过研究。
玛丽向牛奶箱走去。“我来拿吧,”科尼留斯说道,“你要把它搬到你的车里是吧?”
她点点头。科尼留斯弯下膝盖,就像任何人会做的那样,抬起了箱子。他们一起走进了走廊。杰瑞米·班颜迎面走来,他是一名研究生,不过不是玛丽带的。“你好,沃恩教授,”他说,“你好,拉斯金博士。”
玛丽看见科尼留斯勉强挤出一个紧绷绷的微笑。玛丽和其他全职教员都被称为“教授”,但是科尼留斯没有资格得到那样的尊称。在大学校园里仅仅被称为“博士”只不过是一种安慰奖而已,从他的表情里,玛丽看得出科尼留斯对教授这个头衔垂涎三尺。
玛丽和科尼留斯走下楼梯,走进了外面那闷热的八月酷暑。他们向约克巷旁边的停车场走去,他帮她把东西放进她那辆本田车的后备厢里。她跟他道了别,上了车,发动引擎,驶向她的新生活。
第七章
“你这么快就开始了另一段感情,这可真有意思。”塞尔根说道,语气很平淡。
“我没有开始一段感情,”庞特急忙说,“我认识达克拉·波尔贝到现在已经200多个月了。”
“哦,是的,”塞尔根说,“毕竟,她曾是你的女伴的女伴。”
庞特把双臂交叉在胸前。“一点不错。”
“所以你当然认识她。”塞尔根点头表示同意。
“是这样。”庞特的语气里有一丝戒备。
“那么,自从你认识她以来的这么长时间,你是否曾经对她想入非非?”
“什么?”庞特说道,“你是说性幻想?”
“是的,性幻想。”
“当然没有。”
塞尔根微微耸了耸肩。“这其实很正?
常。很多男人都对和自己的女伴结合的女人有过幻想。”
庞特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轻声地赞同道:“好吧,但是闲来无事随便想想和幻想又不一样……”
“这是当然,”塞尔根说,“当然不一样。那99lib?么你以前常常会闲来无事想想达克拉吗?”
“没有。”庞特提高声音说道。他再一次沉默了,随后又说道:“嗯,‘常常’是个很主观的词。我是说,当然,时不时地,我想,但是……”
塞尔根微笑着说:“正如我刚才说的,这没有什么不正常。有很多色情作品都是以此为主题。你有没有参与过……”
“没有。”庞特说。
“虽然你这么说,”塞尔根说,“我还是感觉到你心里很不安。你和达克拉之间关系的这种变化中有什么事情让你很困扰。是什么事?”
庞特又不说话了。
“那么,”塞尔根问道,“是因为克拉斯特新近才去世,所以你总觉得这样不对吗?”
庞特摇摇头。“不是那样的。克拉斯特去世了,她不在了。事实上,和达克拉在一起反而会让我想起克拉斯特。毕竟,达克拉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像我一样这么了解克拉斯特的人。”
“那好,”塞尔根说,“我再问你个问题。”
“你要问的话,我恐怕也拦不住。”庞特说。
“这话不假。”塞尔根微笑着答道,“现在,你还不知道最高长老院会不会决定重新开启与格里克辛世界之间的通道。你的不安是不是因为你觉得和达克拉在一起是对玛尔不忠?”
庞特不以为然地笑了。“你是这么想的?我跟你说过,你们人格塑造师能想到的答案永远都是简单的陈词滥调。我跟玛尔·沃恩没有关系。我没有给她任何承诺。我的不安——”
庞特忽然停下不说了,塞尔根等了一会儿,大概是在看他是否会继续说。但他没有。“你不肯说了,”塞尔根说道,“这个想法已经在你的脑子里成型了,但是你决定不说出来。究竟是什么想法?”
庞特深呼吸了一下,毫无疑问他是在吸取塞尔根的外激素,试图搞清楚这个设给他的陷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塞尔根能够将自己身体的气味控制自如,正因如此他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临床医学家。他耐心地等着,最终庞特又开口了,“我并不是对玛尔不忠,而是对阿迪克。”
“你的男伴。”塞尔根说,好像在试着把名字和人对上号。
“没错。”庞特说。
“是你的男伴把你从另外那个世界里一把拉了回来,从玛尔·沃恩……”
“是的。不。我是说,他——”
“他做了他必须做的,毋庸置疑。”塞尔根说,“但是,在你心底,有一点……嗯,怎么说来着?”
庞特闭上了眼睛。“有一点怨恨他。”
“因为他把你带回了家。”
庞特点点头。
“因为他把你从玛尔身边带走。”
庞特又点了点头。
“因为他把你从一个有可能替代克拉斯特的人身边带走。”
“没人能替代克拉斯特,”庞特厉声说,“没有人。”
“当然没有。”塞尔根赶紧说道,他举起双手,手掌向外,“对不起。但是,和达克拉调情,和这个在你离开时差点让阿迪克被阉的女人调情,对你——在某种程度上对你——还是有点吸引力的。你下意识地想要惩罚他,对吗?让他因为把你从另外那个世界夺回来而付出代价。”
“你说得不对。”庞特说道。
“啊,”塞尔根满不在乎地说,“我经常都是错的,当然……”
合欢节过99lib?完了,庞特和阿迪克以及其他男人们又回到了边缘区。乘悬浮巴士回家时,庞特没有跟阿迪克提起他跟达克拉在一起的事。阿迪克并不会因为庞特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而难过;嫉妒你的男伴和异性的亲密关系是最无礼的行为。
但是达克拉和随便哪个女人不一样。
庞特和阿迪克刚刚从停在他们房子外面的悬浮巴士上下来,帕勃——庞特养的红棕色大狗——就从前门冲出来迎接他们。有时候帕勃会跟庞特和阿迪克一起去中心区,但这一次他们把这个大姑娘留在了家里;庞特和阿迪克不在时,它不用费力就能捕猎到自己的食物。
他们一起进了屋,庞特在起居室里坐下了。准备晚饭一般是他的事,他通常是一到家就去做饭,可是今天他想先跟阿迪克谈一谈。
阿迪克去了盥洗室,庞特坐立不安地等着他出来。最后他终于听见了冲水的声音。阿迪克出来了,看见庞特坐在沙发上。他对着庞特扬起了眉毛。
“坐下吧。”庞特说。
阿迪克照做了,爬上一个马鞍椅面对着庞特。
“我希望你先从我这里听说这件事,而不是先听其他人说起。”庞特说。
庞特想,阿迪克本可以催促他说下去,但他只是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这次合欢节的大部分时间,我都跟达克拉在一起。”
阿迪克在马鞍椅上明显身子一沉,伸出来的两条腿松松地垂在身体两边。“达克拉?”他重复道,然后,仿佛还会有另外一个达克拉似的,他说,“达克拉·波尔贝?”
庞特点点头。
“在她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以后?”
“她想要宽容,”庞特说,“你的宽容,还有我的宽容。”
“她试图让人家阉了我。”
“我知道,”庞特柔声说,“我知道。但是她并没有成功。”
“没有动刀,所以就没有人受伤,”阿迪克厉声说,“是这样吗?”
庞特很久没有说话,让自己镇定下来。在乘悬浮巴士从中心区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在头脑里预先想好了这一切,然而,正如发生这种事情时的一贯情况,现实早已与计划好的脚本南辕北辙。
“你看,我还要考虑我的孩子们。她们的父亲跟和她们住在一起的女人不和,这对她们没好处。”
“我很在乎梅加麦格和杰斯梅尔,”阿迪克说,“但冲突并不是我挑起的。”
庞特慢慢点了点头。“那是当然。但是,最近这20个月她们经历了这么多事。”
“我知道,”阿迪克说,“克拉斯特去世了,我很难过。不过还是那句话,冲突不是我挑起的,而是达克拉·波尔贝。”
“这我了解,”庞特说,“但是……但是宽容并不仅仅对被宽容的人有好处。这对宽容别人的人也有好处。与其让仇恨与愤怒在你心里萦绕……”庞特摇摇头,“远不如放手,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放手。”
阿迪克似乎在考虑这些话,过了一小会儿,他说:“200多个月以前,我伤害过你。”
庞特紧紧闭上了嘴。他们从未说起过这件事——从来没有。他们能一直走到现在,这也是部分原因。
“而且,”阿迪克继续说道,“你宽容了我。”
庞特无动于衷。
“你从来没有跟我要求过回报,”阿迪克说,“我知道你现在不是在跟我要求这个,但是……”
帕勃,很显然是对这种有违于日常规律的行为很不安藏书网——现在该做晚饭了!——跑进起居室,用鼻子擦着庞特的腿。他俯下身抓了抓狗狗的头顶。
“达克拉确实希望能得到宽容。”庞特说。
阿迪克看着长满青苔的地面。庞特知道他在想什么。阉割是法律所允许的最重刑罚,而达克拉试图让没有犯罪的人遭受这个重刑。她自己的不幸遭遇就是她这么做的动机,或者说是理由。
“你打算和她结成伴侣?”阿迪克头也不抬地问道。虽然庞特自己挺喜欢阿迪克的女伴鲁尔特,她是一名化学家,但是法律并没有规定你必须和伴侣的另一个伴侣保持良好关系。
“现在考虑这个还为时过早,”庞特说,“但这4天我跟她相处得很愉快。”
“你们做爱了?”
庞特并没觉得这个问题冒犯了他。作为伴侣的两个男人之间讨论他们和女人的艳遇再正常不过了——实际上,每个男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喜好,要讨论这些难以说出口的念头,这是最常见的方式。
“没有,”庞特说,他耸了耸肩,“我也许会,如果真的有好机会的话,但是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和杰斯梅尔还有梅加麦格在一起。”
阿迪克点点头,好像庞特在揭露一个巨大的阴谋。“要赢得一个男人的爱,就要对他的孩子们好。”
“她是她们的监护人,你知道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也是她的孩子。”
阿迪克没有答话。
“那么,”庞特最后说道,“你会原谅她吗?”
阿迪克抬起头看了一会儿房间天花板上的画,然后说:“真讽刺啊,不是吗?我们现在之所以会讨论这个话题,只是因为你在那么久以前对我的仁慈。如果当时你就我对你的所作所为提起公开控诉,我在那时就会被阉了。这样一来,你不在时,我也就没有睾丸让达克拉死盯不放了。”他耸起肩膀,“我没有选择,只有原谅她,既然你希望这样。”
“你可以选择。”庞特说。
“你也可以,在很久以前。”阿迪克点着头说,“我会原谅她。”
“你是个好人。”庞特说。
阿迪克皱起了眉,好像在思忖这句老掉牙的话。“不,”他说,“不,我是个还算不错的人。而你,我的朋友……”
庞特微笑着站起身来。“我该去做晚饭了。”
合欢节才刚刚过完,庞特和阿迪克就已经一头扎了回去,回到了会议厅。最高长老们宣布说他们即将就是否重新开启通道做出决定。
会议厅里挤满了男男女女的观众。阿迪克看上去很不安,庞特过了一会儿才搞清楚原委。上一次阿迪克看见这间会议厅里像这样挤满了人,是在这里举行审判时。但是阿迪克并没有把心里的不安说出来——毕竟,这么做就会再一次提起他和达克拉那段不愉快的往事——看到他这样,庞特更加爱他了。
观众里有11名展示人,穿着银色的衣服。庞特一直不太习惯格里克辛世界里关于“新闻”的概念:一直在播报——有些频道每天有一辰的时间都在播新闻——发生在世界各地的各种坏事。自从有了植入机侣,这儿的公民安全就得到了保障,到现在已经快要有1000个月了,偷窃、谋杀和袭击几乎已完全绝迹。不过,这儿的人也同样渴望着信息——庞特曾经读到过这样的话,对于人类来说,说说闲话所达到的目的,跟其他灵长类动物互相从皮毛里捉虫子的性质是一样的,都是要把大家联系在一起。所以,有些公民就主动把实况通过自己的机侣进行展示,任何人都可以接收;人们可以把自己的监视机转到他们想看的任何一个展示人那里。
有几个展示人是只要有会就一直都在场的,但是今天要宣布的事项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所以就连平日里只会去出席体育赛事和诗歌朗诵会的展示人们也都来了。
最高大会主席潘达罗站起来向与会者发言。她拄着一根精雕细刻的木头拐杖。“我们已经研究过了胡德学者和布迪特学者向我们提出的议题,”她说,“仔细审阅了布迪特学者那篇叙述格里克辛世界之行的长篇大论,也检查了从那儿带回来的仅有的一点物证。”
庞特摸了摸他有时会戴在脖子上的一个小小的金色物件。他很讨厌人家把这个拿去进行分析,能拿回来他觉得很高兴。就在他要离开玛尔的世界时,她把这个递给了他,两根金色长条互相垂直重叠在一起,其中一根比另一根略长一些。
“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潘达罗继续说道,“我们认为,进入地球的另一个世界,与另一种人类进行接触,交流科学知识,进行货物交易,其潜在价值之大不容忽视。”
“这是错的!”对面顶层楼座上有个男人的声音喊道,“不能这样做!”
潘达罗主席身旁的拜德罗斯议员镇定地盯着刚才大喊的那个人。“如果你投了票的话,你的意见就已经被记录下来了。不过,无论如何,只有长老院才有资格做出决定,请你等一下,先听完我们的决定。”
潘达罗继续说道:“最高长老院,以14票赞成、6票反对的投票结果,同意胡德学者和布迪特学者尝试再次打开通往那个平行宇宙的通道,他们要每10天向长老院提交一份报告,长老院会每3个月复查一次以决定是否继续进行这一工作。”
庞特站起来微微鞠了一躬。“谢谢您,主席大人。”阿迪克现在也站了起来,他们两人拥抱在一起。
“以后再庆祝吧,”潘达罗说,“我们这就来讨论重中之重的安全与健康问题……”
第八章
“欢迎来到协力集团,沃恩教授。”
玛丽对乔克·克瑞格笑了一下。她真不知道这儿会有些什么设施。原来,协力集团是坐落在——呃——一栋房子里:这是罗切斯特海风区一栋富豪世家的旧宅,就在安大略湖边。庞特会很喜欢这个地方。玛丽见过一只苍鹭沿着沙滩向前走去,鸭子、鹅和天鹅在港湾里与游艇排成一溜。
“我来带你四处转转吧。”克瑞格继续说道,领着玛丽向这所旧房子的里面走去。
“谢谢你。”玛丽说。
“我们目前已经有了24名工作人员,”克瑞格说,“以后还会更多。”
玛丽吃惊得目瞪口呆。“24个人都在研究尼安德特人移民的课题?”
“不,不,不是的。协力集团还参与了许多其他工作。DNA项目是尤其至关重要的一个,因为一旦通道再度打开,我们可能立刻就会用到它。在协力,我们还研究尼安德特事件的方方面面。美国政府对于植入机侣特别有兴趣,还有——”
“这样国家就能进行监视了,‘老大哥在看着你呢’。”玛丽说。
可是克瑞格摇了摇头。“不,亲爱的,完全不是这样。仅仅是因为,如果我们相信庞特所说的,那么这种植入机侣就可以360度全方位地详细记录下个人周围所发生的一切。是的,现在我们有4名社会学家正在对此进行评估,看看尼安德特人用这种监测所派上的特殊用场是否可能在这个世界得到应用——尽管,说实话,我对此表示怀疑:我们太重视隐私了。不过,还是那句话,如果通道再次打开,我们希望可以和对方平起平坐。如果他们的使者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记录下每时每刻的所见所闻,那么显而易见我们希望我们的使者去他们那边时也能有同样的有利条件。这全都是为了交易,说到底——为了平等交易。”
“哦,”玛丽说,“不过庞特说他的植入机侣无法从这儿传输任何东西到远程信息档案,他看见的所有影像都没有被记录下来。”
“是的,是的,但我相信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技术问题。记录可以放在我们这边嘛。”
他们走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现在已经快要走到头了。克瑞格打开了一扇门。房间里有三个人——一名黑人男子、一名白人男子,还有一名白人女子。那个黑人正向后靠在椅子上,把揉成团的一张张纸往废纸篓里扔。白人男子则盯着窗外的沙滩和远处的安大略湖。那个女人在一块白板前踱来踱去,手里握着一支签名笔。
“弗兰克,凯文,莉莉,来认识一下玛丽·沃恩。”克瑞格说。
“大家好。”玛丽说。
“你是研究成像学的?”问话的肯定是莉莉。
“什么?”
“成像学。”弗兰克说。凯文也重复道:“成像学。”——也可能玛丽刚好把他俩认反了。“你知道,”那个黑人又说道,这句话很有帮助,“就是拍照之类的。”
克瑞格做了解释。“我们之所以在罗切斯特,”他说,“原因之一就是柯达、施乐和博士伦的总部都在这儿。正如我说过的,复制植入机侣技术是当前的首要任务。世界上没有哪个城市有像这儿这么多的成像学和光学专家。”
“藏书网哦,”玛丽说,她看了看房间里的三个人,“不,我是一名遗传学家。”
“啊,我知道你!”那个黑人说。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背回归原位时如释重负地响了一声。“你就是那个一直和尼人在一起的女人。”
“尼人?”
“尼安德特原始人。”克瑞格说。
“他的名字叫庞特。”玛丽说,不知为什么有点生气。
“对不起,”黑人说道,他伸出手,“我是凯文·比洛德,以前在柯达公司特殊团队里做研发。听我说,我们很想知道你眼中的植入机侣是什么样的。毕竟你近距离地看到过它。它的镜头是用什么方式排列的?”
“只有一个镜头。”玛丽说。
“你看吧!”莉莉得意地喊道,用责备的目光看着那个白人男子,玛丽通过排除法肯定他就是弗兰克。
“庞特说那是使用传感器来记录影像的。”玛丽说。
“他有没有说过是哪一种传感器?”“他提起过电荷耦合器件吗?”“全息摄影术——他曾说过全息摄影术吗?”“传感器采用的是哪一种分辨率?”“他说过像素是多少吗?”“你能否形容一下——”
“诸位!”乔克大声说,“诸位!玛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和我们在一起。你们有大把机会和她聊天。她现在要继续去熟悉环境了。”
三个人道了歉,大家又闲聊了一小会儿,然后克瑞格带着玛丽走出了房间。“他们真是满腔热忱。”门一关上她就说道。
克瑞格点点头。“这儿的每个人都是。”
“可是我不明白他们怎么才能完成你要求的事情。我是说,我听说过逆向开发,但是没有植入机侣的样本,他们怎么才能做出复制品?”
“只要知道这是可能实现的,就足以让他们走上正确的路子。”克瑞格打开了大厅另一头的一扇门,玛丽不觉睁大了眼睛。
“露易丝!”她吃惊地喊道。
有个人坐在一张工作台前,面前放着一个打开的笔记本电脑,那是露易丝·贝努瓦,当庞特最初出现在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核心部位的重水罐里时,就是这位物理学博士后救了他的命。
“你好,玛丽。”露易丝说,带着玛丽渐渐开始熟悉的法国口音。她站起身来,一头浓密的棕发垂到了腰际。玛丽今年38岁,她知道露易丝是28岁——不过玛丽也知道,她自己即使在18岁时也没有这么漂亮。露易丝身材丰满,双腿修长,还有一张模特般的面孔。她们初次见面时,玛丽曾经本能地讨厌她。
“我忘了你认得贝努瓦博士。”克瑞格说。
玛丽吃惊地摇了摇头。“乔克,你把人一个一个都挖走了。”她又看了看露易丝,心里在好奇怎么会有人不化妆都这么容光焕发。“见到你很高兴,露易丝。”这时,她的顽皮心理又出来作祟了,“雷本还好吗?”
雷本·蒙特戈是克莱顿矿井驻场医生。当玛丽、庞特、雷本,还有露易丝一起在萨德伯里被检疫隔离时,露易丝和他打得火热。玛丽本以为他们那只是在打发时间,所以露易丝的回答让她很吃惊。“他很好,”她说,“是他帮我把东西搬过来的,我打算下个周末再去看他。”
“哦,”玛丽说,意识到她在自讨没趣,“你在这儿做什么工作?”
“贝努瓦博士负责我们的通道小组。”克瑞格说。
“没错,”露易丝说,“我们想找到一种技术,以便能从我们这边打开通往另一个宇宙的通道。”
玛丽点点头。露易丝那时并不是整天都在跟雷本做爱,她也常常和庞特·布迪特长谈到深夜。在这个世界里,毫无疑问没藏书网有人比她更懂得尼安德特人对于物理学的见解。玛丽很是为自己惭愧;露易丝从未对她做过任何坏事——她唯一的错就是生得太漂亮。“能再次和你一起工作太好了。”玛丽说。
“哎,”露易丝说,“我很想在这儿找个室友。你觉得怎么样?我们在雷本那儿检疫隔离时看来相处得还不错。”
“呃,不用了,”玛丽说,“不用了,谢谢你。我,呃,我还是比较喜欢自己一个人。”
“那好吧,你在罗切斯特这里要找个住处很容易。”露易丝说。
克瑞格点了点头。“最近几年施乐和柯达裁了很多人,这两家公司是这个城市里最主要的用人单位。所以现在买房子非常便宜,而且有几百所公寓?99lib.随你挑。”
“这可太好了。”玛丽说。
“去布里斯托港村找找看,”露易丝说,“到那儿要一个小时,但它毗邻芬格湖群中的一个湖。那儿太美了。有很多鹿,晚上还能看见星星。”
“说到夜空,”玛丽说,感觉到露易丝也许会问起这个,“我在萨德伯里的最后一晚,看见北极光很反常。这是什么原因?”
露易丝盯着玛丽看了好几秒钟,仿佛不相信她会这么问。“你没有看报纸?”
玛丽摇摇头。“我在忙着为搬到这儿来做准备。”
“地球磁场表现得很反常,”露易丝说,“全球各地的仪表读数都证实了这一点。地球发电机的能量有很大波动。”
“那是什么原因呢?”
露易丝耸了耸肩。“没人知道。”
“这有危险吗?”
“也许没有吧。”
“也许?”玛丽说。
“嗯,”露易丝说,“没有记载表明以前曾经发生过这样的情况。有些专家认为地球的磁场正在坍塌,这是磁极逆转的前兆。”
玛丽听得迷迷糊糊,不过她很高兴克瑞格提出了问题:“那是什么?”
“地球的磁场会时不时地改变极性——你知道,就是北极变成南极,反之亦是如此,”露易丝说,“地质记录表明这发生过300多次,但都不是在人类有史以来,所以我们对于具体过程知之甚少。不过,人们一直认为磁场坍塌时极性才会逆转,然后会再一次建立起磁场。”
“你说这没什么好担心的,”克瑞格说,“这和生物大灭绝没有关联,对吧?”
露易丝摇摇头。“没有。恐龙灭绝时,其实磁场与现在的方向相反,但是这种状态维持了100多万年,一直到白垩纪结束。”她露出了她那无比灿烂的笑容,“最糟糕的就是我们得重新画一下指南针了。”
“那就可以放心了。”玛丽说。
露易丝点了点头。“就连指南针可能都不需要重新画,”她说,“据我们所知,哪一极最终成为北极,哪一极会变成南极,取决于量子力学,也就是说是完全随机的——那就意味着,磁场重新建立时极性逆转的可能性只有50%。”
克瑞格扬起了眉毛。“不过如果这是真的,恐龙灭绝时磁场曾经发生过坍塌,而磁场重建时仍然和以前的极性一样,那么我们就不会知道它曾经坍塌过。”
“你这是杞人忧天,乔克,”露易丝说,“我们所确知的磁场坍塌都和物种灭绝毫无关联。所以,如果说,有些磁场坍塌因为重建时刚好和以前的极性一样而为我们所忽略,那么,假设这些磁场坍塌对生物界有什么影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她微笑地看着克瑞格。玛丽注意到他似乎仍然沉浸在思考中。“别担心,”露易丝说,“我敢肯定我们都能安然度过。”
第九章
“你告诉过我,”朱拉德·塞尔根说,“你希望再次打开通道,完全是为了给我们世界的人民带来实惠。”
庞特敷衍地点了点头。“是这样。”
“既然是只有你和阿迪克·胡德研究出来的那台量子计算机可以和另一个世界取得联系,那么想必你会留在这儿,在这个世界,帮助监视量子计算机设备。”
“嗯……”庞特欲言又止。
“你的确说过提出这个议题并不是你个人要从中获利,不是吗?”
“没错,不过——”
“但你还是又一次跟最高长老院据理力争,是吧?你坚决要求他们允许你本人回到那个世界。”
“这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啊,”庞特说,“我们这个世界没有别人去过那边。我在那儿还认识几个人,对他们的世界了解了很多。”
“并且你拒绝把你的植入机侣所收集的格里克辛语言数据库传给任何人,除非你得到保证,你将随同下一批团队一起去那个世界。”
“不是那样的,”庞特说,“我只是提议说有我在场会有很大帮助。”
塞尔根温和地说:“不仅仅是提议吧。和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一样,我在我的展示器上看到了其中很多场景。如果你自己对于这些事情的记忆已经模糊了,我们不费力就能查到你那天以来的远程信息档案。这就是我把治疗中心建在这儿的原因,因为离远程信息档案中心很近。我们可以去那边然后——”
“不,”庞特说,“不用了,那倒没有必要。”
“所以你确实是对他们——说‘胁迫’会不会言重了?——以便让你自己重返那个世界?”
“我想尽我所能地做出最大贡献。文明法则要求我们每个人都这么做。”
“是的,是这么规定的,”塞尔根赞同道,“不过,如果这贡献——如果更大的好处——是可以被利用来实施犯罪,那么……”
“你错了,”庞特说,“我连想都还没想过我犯的罪。我唯一的目的……”他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说道,“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帮助两个世界之间的交往得以延续,还有,当然,见见我的朋友玛尔·沃恩。可是,如果我早知道自己后来会那么做,我当时根本就不会去那边。”
“并不完全如此,对吧?”塞尔根说,“你说过,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你还是会犯罪。”
“是的,不过……”
“不过什么?”
庞特叹了一口气。“没什么。”
最高长老院最终默许了庞特的请求,同意他把量子计算机交给阿迪克照看,这样他就可以重返格里克辛世界。庞特预料到他们即使不情愿但还是会同意——事实也果真如他所料——但他没有料到会被安上“公使”这个头衔。
尽管他很想回去,也很想再见到玛尔,但他此刻还是有点五味杂陈。他上次去那边,完全是出于偶然,他还一直害怕再也回不了家了。虽然他和阿迪克都相信通道会再次打开,并且能一直开下去,可是谁也不能保证。上一回庞特差点就失去了阿迪克、杰斯梅尔和梅加麦格,他不敢肯定自己能承受再度失去他们的风险。
不。他会去。尽管忧虑重重,庞特还是想去。是的,他很想看看自己和达克拉·波尔贝的关系会如何进展。不过,他要到下一次合欢节才有机会再见到她——差不多是一个月以后了——而且,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时他早就已经回来这边了。
再说了,这次不会只有庞特一个人去。图卡娜·普拉特会和他同去,她是一名第144代的女性,比庞特大10岁。
通道第一次打开,是意外事件。第二次打开,是孤注一掷的救援行动。这一次,将会是计划周全、井然有序的运作。
即使是这样,还是有可能会出错:比如通道打开后是通向另外的世界,比如庞特误解了格里克辛人,其实他们在等待机会好从那边蜂拥过来。为此,拜德罗斯,最高长老院的成员之一,将会手拿一支雷管。在地下量子计算机研究所的房间周围,采矿炸药已经安装好了。如果情况不对,拜德罗斯就引爆炸药,上千佩塔的石头会塌下来,把这个房间给填满。尽管拜德罗斯的植入机侣无法从这里传输信号到地面,但是可以发信号给炸药。万一拜德罗斯死了——如果格里克辛人或者其他生物一拥而入还用武器开火——他的植入机侣就会引爆炸药。
与此同时,阿迪克也控制着一个紧急按钮,以应对稍微缓和一些的状况。如果有哪里出了问题,他可以关闭量子计算机的全部电源,这样就能切断联系。如果他死了,他的植入机侣就会代劳。而在地面上,德布拉尔镍矿的入口处也同样装设了炸药,执法者们会站在那里进行监视,时刻准备着在情况紧急时采取行动。
当然,庞特和图卡娜不会突然闯到那边。首先会伸过去一支探测器,上面装有摄像机、麦克风、空气采样装置等。探测器涂成了醒目的橙色,上面还装了一圈小灯。他们希望格里克辛人不要误会,以为有人想要偷偷摸摸进行窃听——庞特对他们解释过,格里克辛人对于保护个人隐私有种奇怪的偏执。
跟以前被送过去帮助救回庞特的机器人一样,探测器会通过光纤电缆把数据反馈到这边。不过,和那个倒霉的机器人不同的是,探测器会被固定在一根很结实?99lib?的人造纤维绳索上。
尽管探测器有很高的技术含量,从工程机械学方面来看,用来迫使通道一直保持打开的德克斯管也相当复杂,不过把管子伸进通道里去的实际操作却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
庞特和阿迪克修建量子计算机是为了对非常巨大的数字进行质因数分解的。在进行分解时,它会进入已经有其他量子计算机存在的平行宇宙,而每个量子计算机都会尝试处理一个可能的质因数。把所有宇宙的运算结果结合到一起,就能同时得出上百万个有可能的质因数。
但是如果要进行质因数分解的数字实在是太过巨大,可能的质因数数目超过有量子计算机研究所的平行宇宙数目时,它就会被迫尝试进入那些还没有量子计算机的宇宙。可是一旦它接通了其他宇宙中的一个,质因数分解的过程就会突然停止,然后建立起通道。
量子计算机研究所本来是由四个房间组成的:旱厕、用餐室、控制室,以及体积巨大的计算机室本身。但是现在又加了三个房间:一间很小的医务室、一间卧室,还有一个庞大的杀菌消毒室。不管是去那边,还是从那边过来,人们都必须通过杀菌消毒室,从而降低把有害物带到那个世界的风险,也除去人们身上可能携带回来的任何病原体。格里克辛人的杀菌消毒技术还很不发达:要么就是因为他们几乎没有体毛,所以保持清洁很容易;要么就是因为他们的鼻子太小,所以闻不到自己身上的肮脏气味,这可真是幸福啊。不过,尼安德特世界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使用可调协激光设备对人体进行杀菌消毒了——这种设备能识别并跳过人体的皮肤、肌肉、器官和毛发等特定的蛋白质结构,却能蒸发掉细菌和病毒。
量子计算机研究所从没来过这么多人。庞特和阿迪克在这儿,普拉特大使在这儿,还有最高长老院的三名成员,其中包括两名地方代表。机器人专家邓恩也来了,他负责操控探测器。另外还有两名展示人,他们装置了录像元件,这样就可以把画面记录下来,一回到地面就进行展示。
现在,时间到了。
房间的一边是阿迪克站在他的控制台前,在另一边,庞特也站在自己的控制台前。邓恩也有个单独的控制台,放置在一张桌子上。
“你们此行所需要的一切都就绪了?”阿迪克问。
庞特最后检查了一遍。哈克自然是一直都戴着的,它已经进行了升级,有了完善的内科或外科数据库,以防止庞特和图卡娜在格里克辛世界遭到什么不测。
庞特腰上系了一根很宽的皮带,上面有好多个小袋子。他已经按照清单把东西都装好了:抗生素、抗病毒药物、免疫系统加强剂、消毒绷带、激光手术刀、手术剪,还有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些药物,包括解充血药、止痛药和安眠药等。图卡娜也戴着根类似的皮带。他俩都带了个手提箱,里面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一切就绪。”庞特说。“一切就绪。”图卡娜也说道。
阿迪克看了看邓恩。“你呢?”
这个胖子点点头。“准备好了。”
“你想开始的时候,就说一声。”阿迪克对庞特说道。
庞特对阿迪克做了一个五指张开的手势。“咱们这就去走走亲戚吧。”
“好,”阿迪克说,“10!”
一个展示人站在阿迪克身边,另一个在庞特身边。
“9!”
三名最高长老院的成员互相看了看对方。本来还有其他人想来,但是议会认为最多只能让三个人来冒险。
“8!”
邓恩在他的控制台上拉起了几个操作钮。
“7!”
庞特向普拉特大使看过去。就算她有一点儿紧张,也掩饰得很好。
“6!”
他又回过头去看看阿迪克那宽阔的脊背。昨晚他俩有意没去絮絮叨叨说些道别的话,因为谁也不想承认,万一哪里出了故障,庞特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5!”
他害怕失去的不仅仅是阿迪克。庞特此次重返格里克辛世界,最担忧的就是他的孩子们在早早失去母亲之后可能又要失去父亲。
“4!”
庞特还担心——虽然没那么严重,不过也很要紧——他会再次在格里克辛世界病倒,尽管这里的医生已经替他加强过免疫系统,哈克也经过修改以便连续不间断地监测他血液里是否有异物。
“3!”
庞特也担心他或者 662f." >是图卡娜会对那边的一些东西过敏。
“2!”
庞特对通道是否能长期保持稳定不太放心,毕竟,这是基于量子计算机的工作过程,而这个过程本身就是无法预知的。尽管……
“1!”
尽管,存在这么多可能发生的问题、这么多可能发生的不测,回到格里克辛世界还是有一个很.99lib.t>大的好处……
“0!”
庞特和阿迪克同时拉出了自己面前控制台上的操作钮。
突然间,从计算机室里传出巨大的轰鸣声,透过控制室的窗户可以清楚地看见那边发生的事。庞特知道是怎么回事,尽管他以前从未亲眼见过。计算机室里所有没用螺栓固定的东西都被传输到了另一个宇宙。那些玻璃和钢铁结构的圆柱状寄存器——即使是最不牢固的第69号——都留在原地,但房间里的空气被吸走以后,却换来了另一个宇宙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上一回庞特被意外地传输过去时,那边的这个地方有一个充满了重水的巨大丙烯酸球体——那是格里克辛世界里一个中微子探测器的心脏部位。
但是这一次,没有重水喷涌而来。在庞特上次回到尼安德特世界以前,那儿的重水就被排空了,以便修理他到达时损坏的丙烯酸球体。
正如所料的那样,装饰得俗里俗气的探测器——大约一臂展长的圆柱体——跌跌撞撞地穿过了蓝色火焰,这就是通道了,与此同时,火光从侧面映出了探测器的轮廓。现在能看见的就只有连接在探测器上的固定用电缆和通信电缆拉得紧紧的,消失在大约半人高的空中。庞特迅速转过身看着控制室墙壁上的巨大监视器,这是后来加上的,用来显示探测器所看到的图像。
它看见的是——
“格里克辛人!”普拉特大使惊叫道。
“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拜德罗斯议员说。
阿迪克转过头看着庞特,咧着嘴笑道:“有你认识的人吗?”
庞特眯起眼睛看着这画面。和以前一样,通道出现在地面上几人高的半空中,似乎量子计算机研究所比中微子探测器室的中心还要稍稍偏高和偏北一些。房间里还没有充上重水,十几个格里克辛人正在这里工作。他们都穿着有袖子的工作服,头上戴着黄色的塑料龟甲。这些格里克辛人中的大多数和庞特他们一样,肤色苍白,不过还有两个人的皮肤是深棕色的。在庞特印象中,几乎所有的工人都是男性,但是格里克辛人的事可不好说。当然,他最希望看到的那个面孔是女性,可她不可能在矿井的底部做修理工作。
所有的面孔都直视着探测器,还有几个人用他们那骨瘦如柴的胳膊在指指点点。
“不,”庞特说,“我一个也不认识。”
探测器的麦克风所采集到的声音在这个有很多隔间的房间里发出奇怪的回响。庞特不太能听懂他们的话,但是有一次他的的确确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哈克,”庞特对自己的机侣说道,“他们在说什么?”
哈克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嗓音。在给自己的机侣进行升级时,庞特让库巴斯特·冈特给它编入了一个欢快的男声,这个声音和庞特认识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哈克通过他的外置扬声器说话,这样房间里所有的人都能听得见。“屏幕上右边的那个男人刚刚祈求过他们称之为上帝的那个东西——在这个语境下,很显然那是表示吃惊的感叹词。他旁边的男人提到了那个公认为上帝之子的人。他旁边的女人说:‘真是见鬼。’”
“太奇怪了。”图卡娜说。
“右边的那个男人,”哈克继续说道,“刚才在喊画面之外的某个人去打电话给马博士。”
哈克说话间,有几个人类走近了探测器。庞特很高兴听见三名最高长老院成员和普拉特大使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格里克辛人那怪模怪样的清瘦面庞,还有他们那小得可笑的鼻子。
“好,”机器人专家邓恩说道,“看来我们已经重新建立了通道,而且那边的情形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三名最高长老院成员商量了一小会儿,然后拜德罗斯点了点头。“我们这就开始吧。”他说。
庞特和邓恩各自拿着尚未展开的德克斯管的一端。阿迪克打开了通往计算机室的门。那儿并没有由于两边的气压不平衡而引发的嘶嘶声,耳膜也没有气压突然改变的异样感觉,尽管现在计算机室里的空气差不多都是来自格里克辛世界的,同样体积的空气也交换到了那边。格里克辛人对中微子探测器室里的空气进行了仔细的过滤,所以庞特现在呼吸到的空气一点儿异味也没有。
探测器上的两根电缆消失在半空中一个有着蓝边的洞里,显而易见,那儿就是另一个宇宙99lib?的入口处。邓恩——上一回庞特被救回来时他也在场——巧妙地移动着折叠起来的德克斯管,让它的尖端碰到了固定探测器的电缆。庞特摇摆着德克斯管,让它的长度完全伸展开来——足足有八臂展长——和固定电缆平行排在一起。
“准备好了吗?”邓恩问,回过头看着庞特。
庞特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好,”邓恩说,“现在轻轻地来。”
邓恩开始把折叠的管子送进通道,通道的宽度刚好足以容纳管子那并不宽的直径。庞特在后面轻轻地推。阿迪克拿来了一个便携监视器,上面显示的同样是探测器传回的画面。他把监视器斜着放在那儿,这样邓恩和庞特就可以看见那边的情况了。探测器已经降到了中微子监测室的底部,所以连在它上面的两根电缆一穿过通道就垂了下去,德克斯管也和电缆并排伸向远远低在下面的地面。格里克辛人还够不着它,它比他们的头顶高出太多了。不过他们在对着它指手画脚,还互相大声喊叫着。
“那么远就够了。”邓恩说,管子已经有一半进入了通道——他事先量着管子的长度,在适当的地方做了个小小的参照符号。庞特没再继续把管子往通道里送。邓恩也走到了管子的这一头,帮助庞特一起把它拉开。
起初,庞特和邓恩只能各自勉强把一只手放进狭窄的管口。他们把管口向相反的方向拉,管子开始变形,直径越来越大,它的棘轮装置在扩张时发出巨大的咔嗒声。
庞特把另一只手也放进了已经变大的管口,邓恩又把他的左手放了进去,他们继续把管口拉开。没过多久,管子的直径就有整整一臂展长了——不过这仅仅是它最大宽度的三分之一,于是他俩继续动手,把管口拉得越来越大。
普拉特大使和三名最高长老院成员现在也来到了计算机室里。展示人中有一个跟着他们一起来了;另一个则站在通往控制室的最高一级台阶上——很显然,他是想一看情况不对就能马上逃走。
老拜德罗斯似乎很想伸手帮他们一把——毕竟,这就是在创造历史。庞特点头示意他过来。很快,六只手一起拉着那越来越大的管口。在便携监视器上,庞特可以看见格里克辛人那怪里怪气的尖下巴吃惊地掉了下来。
最后,终于完成了:管子达到了最大直径,它的底部支撑在计算机室的花岗岩地面上。庞特看了看图卡娜,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先走。“你是大使。”他说。
这位头发灰白的妇人摇了摇头。“但他们认识的是你——你那张一眼就能认出的亲切面孔。”
庞特点点头。“就如您所愿吧。”阿迪克紧紧地拥抱了庞特一下。然后庞特走回到管口那儿,深吸了一口气——尽管透过探测器的眼睛他看见了那边的情形,可他还是禁不住想起了上次穿过通道去格里克辛世界时的遭遇。他开始沿着管子向前走。从里面向外望去,透过管子上纵横交错的金属部件之间展开的半透明薄膜,可以看见一团微弱的蓝光,这就是表明通道存在的唯一迹象——让通道强行扩张到这么宽,他们在走过通道时就不必心神不宁地看着自己的横截面。
庞特向蓝色的光环走去,然后,随着脚下迈出的一大步,他跨过门槛进入了格里克辛世界。透过隧道的出口,他能看见中微子监测室另外一头的墙壁,离这里还颇有些距离。他没花几拍时间就走到了隧道的尽头,因为阿迪克..和邓恩在另一头稳稳地抓住了管子,所以它并没有被庞特的重量压得太过下垂。
庞特把脑袋探到管子外面,俯瞰着远在地面的格里克辛人,他知道自己脸上一定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他说了几个字,然后哈克用外置扬声器所能发出的最大音量把这句话翻译了出来。“有哪位愿意帮帮忙搬个梯子过来?”
第十章
其>实庞特在通道这边有一个梯子刚好合适——不过要搬着它通过计算机中心那狭小的地方,实在是很不方便。所以他等着格里克辛人到中微子探测器室的那一头去搬梯子过来,这似乎还是上次他回家时爬的那个梯子。
试了好几次之后,梯子终于搭在了德克斯管那打开的管口上,庞特知道,在格里克辛人看来,这管子就好像是从半空中伸出来一样。
回过头,庞特看见邓恩和阿迪克正在用电动工具把德克斯管的那一头固定在量子计算机室的花岗岩地面上。
梯子一就位,庞特就沿着管子退了回去,让阿迪克和邓恩到他刚才所在的位置上来。他们盯着外面中微子监测室里的有趣场景和底下的奇异生物看了一会儿,然后便开始干活了,卖力地用绳子把梯子的顶端和德克斯管的管口紧紧地绑在一起。庞特听见阿迪克在喃喃自语,“真是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他就这么边忙活边嘀咕个不停。
阿迪克和邓恩干完活就回到了管子那一头,庞特和普拉特大使沿着管子走了过来。庞特转过身去,顺着梯子往下爬,小心翼翼地下到中微子监测室的地面上。就在他快要接近地面时,庞特感觉到格里克辛人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扶着他下来。他的两只脚一先一后地踩到了地面上,然后转过身来。
“欢迎回来!”其中一个格里克辛人说,哈克把他的话翻译过来,传送给庞特的耳蜗内置耳机。
“谢谢。”庞特说。他看了看周围的面孔,可是一个也不认识。这并不奇怪。即使他们一看到探测器就去通知了他认识的什么人,那个人也还在从地面到这儿的途中。
庞特从梯子旁走开,歪过头向上看着管口。他朝普拉特大使挥挥手,喊道:“下来吧!”
大使也转身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嗨,看!”一个格里克辛人说?,“这是位尼安德特女士。”
“她是图卡娜·普拉特,”庞特说,“是我们派来你们世界的大使。”
图卡娜到了地面,转过身来。她拍了拍双手,好把从梯子上沾到的灰尘拍掉。一名格里克辛人——那两名黑皮肤男子之一——走上前来。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对着图卡娜鞠了一躬,说:“欢迎来到加拿大,女士。”
尽管让哈克来做翻译很可靠,不过麻烦的是,任何话都得带上他的幽默感。“我们本来打算请你们带我们去见你们的手雷,”哈克通过外置扬声器说,“但是我看见你们已经叫人去请了。”
庞特听得懂一些格里克辛的语言,明白目前大致是什么状况。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左前臂。“哎哟!”哈克对庞特的耳蜗内置耳机说道。接着他通过扬声器说:“对不起。我的意思是,‘带我们去见你们的首领’。”
走上前来的黑皮肤男子说:“好的,我叫格斯·霍恩比,是这儿的首席工程师。我们已经给渥太华的马博士打了电话——她是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的站长。需要的话,她今天晚些时候能到这里。”
“玛尔·沃恩在这里吗?”庞特问。
“玛尔?哦——玛丽·沃恩教授。不,她已经走了。”
“那露·贝努瓦呢?”
“你是说露易丝?她也走了。”
“还有雷本·蒙特戈呢?”
“那位医生?当然,我们可以请他下到这儿来。”
“其实,”庞特说,哈克在替他翻译,“我们更愿意上去见他。”
“呃,当然。”霍恩比说。他抬起头看着那从半空中伸出来的隧道。“你认为那通道会一直打开吗?”
庞特点点头。“我们希望如此。”
“这样你只要走过去就能回到——回到,呃,你们那边?”另一个格里克辛人说。
“没错。”
“我能过去看一眼吗?”还是刚才那个格里克辛人问道,他有着白皙的皮肤和橘红色的头发,眼睛是像天空一样的蓝色。
庞特看着图卡娜,她也看着他。最后,图卡娜开口了,“我们的政府希望见一见你们人民的代表。”
“哦,”橘红色头发的人说道,“嗯,我想我代表不了,真的……”
庞特和图卡娜从巨大的房间里走过,身边跟着那一群格里克辛人。这个房间的中间本来有一个丙烯酸树脂球,现在球体的碎片靠着圆形的墙壁堆在那儿,还有无数个像太阳花一样的光电倍增管配件也同样放了一堆。
他们走到房间另一头,看见那儿还有个梯子,比现在搭在德克斯管上面的梯子还要高。这个梯子以前通往中微子监测室的活板门,上一回当庞特和量子计算机室里所有的空气一道被传送过来时,这个正方形的活板门被炸开了。霍恩比第一个爬上了梯子,然后从活板门出去了。图卡娜也打算开始往上爬了。
庞特回头看了看通往他那个世界的隧道,看见阿迪克就站在管口里边俯视着他,他的心不禁怦怦直跳。庞特想对他挥挥手,可是这么做就太像在道别了,于是他只是微笑了一下,尽管阿迪克在那么远的地方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这样也许是件好事,因为庞特知道,那个微笑是硬生生挤出来的。他抓住梯子的两侧开始往上爬,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看见他心爱的男伴。
庞特用肩膀挤过活板门,吃力地站了起来。突然间,五名身穿一模一样绿色衣服的格里克辛人向他走来,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支能发射子弹的巨大武器。
庞特曾经读过一些关于冒险的文学作品;他知道一些关于平行世界的故事,同样的一个人,在熟悉的宇宙里是好人,在别的宇宙就可能是坏人。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被传输到了别的宇宙去了。
“布迪特先生。”一名士兵说道。是叫士兵吧,对吗?“我是陆军中尉唐纳森,隶属于加拿大军队。请你离开活板门。”
庞特照做了,普拉特大使也从活板门口露出头来,爬上了金属隔板。隔板周围的墙壁上覆盖着墨绿色的塑料护墙板,天花板上挂着导线管和塑料管。墙边几处摆放着像是某种计算机设备东西。
“女士?”唐纳森看着图卡娜说道。
庞特说话了,哈克替他进行翻译。“这位是图卡娜·普拉特,是我们派来你们世界的大使。”
“大使,布迪特先生,我得请你们两位跟我走一趟。”
庞特一动也没动。“这儿不欢迎我们吗?”
“完全没有这回事,”唐纳森说,“实际上,我相信我们的政府会非常乐意认识大使,并且给予两位最高的外交礼节。但是现在,你们得跟我走。”
庞特皱起了眉头。“你要把我们带去哪儿?”
唐纳森指了指通向金属隔板之外的门,现在还是关着的。庞特耸耸肩,和图卡娜一起朝那扇门走去。另外一名士兵走在前面,打开了门。他们走进了一间又小又窄的控制室。“请快些继续往前走。”唐纳森说。
庞特和图卡娜照他说的做了。“你也许还记得,布迪特先生,”走在他们身后的唐纳森说,>?“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位于地下6800英尺,要让它正常运转,就得在绝对无尘室的环境里,以避免有灰尘或者其他污染物进入,从而影响到监测设备。”
庞特很快地回头看了唐纳森一眼,可是并没有停步。
“嗯,”唐纳森继续说,“我们已经对这些设施进行了改进,想着你或者你们其他人可能会回来。不过你恐怕得在这儿进行隔离检疫,直到我们确信让你上到地面是安全的。”
“不要再这样了!”庞特说,“我们可以证明自己没有携带污染物。”
“那不是我所能判断出来的,先生,”唐纳森说,“不过我们说话这工夫,能做出判断的人已经在来这儿的路上了。”
第十一章
玛丽·沃恩正在她位于协力集团的这间实验室里埋头看着显微镜,这时有人猛地推开了门。“玛丽!”
她抬起头,看见露易丝·贝努瓦站在门口。“怎么了?”
“庞特回来了!”
玛丽的心怦怦跳了起来:“真的吗?”
“真的!我刚才在广播里听到的。两个宇宙之间的通道又在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打开了,庞特和另一个尼安德特人到我们这边来了。”
玛丽站起来看着露易丝。“咱们开车去萨德伯里怎么样?”
露易丝笑了,好像她早料到玛丽会这么说。“去了也没用。尼安德特人还在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里隔离检疫,我们不可能下去见他们。”
“哦。”玛丽说,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望之情。
“不过他们一解除隔离,就会来纽约城,在联合国发言。”
“真的?那儿离这儿有多远?”
“不知道。我想有五六百公里吧。至少比从这儿到萨德伯里要近一些。”
“我一直想到纽约去看音乐剧《制作人》……”玛丽说着咧嘴一笑。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可是,我在那儿也许还是见不到庞特。各种各样的外交活动会让他脱不开身的。”
露易丝的口气却很乐观。“你忘了你是在为谁干活,玛丽。咱们的头儿乔克好像是个神通广大的人。你就跟他说,你要去纽约从跟庞特一起来的尼安德特人身上采集一些DNA样本。”
玛丽的笑容又回来了。此时此刻,她真是爱死了露易丝。
“庞特·布迪特,我的老伙计!”
雷本·蒙特戈走进了这间由两个房间组成的隔离室,他伸出一只握紧的拳头。庞特用自己的指关节和雷本的碰了碰。“雷本!”他没有通过哈克翻译就自己说出了这个名字。然后,哈克代表他继续说道:“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我的朋友。”
庞特转过头,用尼安德特语飞快地对图卡娜说:“雷本是克莱顿矿上的医生。上一回我到这儿时差点淹死,是他最先来给我进行治疗的,玛尔·沃恩、露·贝努瓦和我原本就是被隔离在他的房子里。”接着他转向雷本,哈克又一次开始了翻译:“雷本好朋友,这位是图卡娜·普拉特大使。”
雷本笑容满面——作为一个格里克辛人,他的嘴已经咧得不能再大了——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大使女士,”他说,“欢迎您!”
“谢谢。”图卡娜通过她自己的植入机侣说。这个机侣也进行了升级,和哈克有着同样的功能。“很高兴来到这个世界。”她看了看周围这个狭小而简陋的房间,“不过我本来希望能多看到些东西。”
雷本点了点头。“我们正在努力。渥太华疾病控制实验中心的专家们正在往这儿赶,亚特兰大疾病控制中心的专家们也在路上了。我知道你们使用的是某种激光杀菌装置。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新生事物,它的功效会让我们的专家们满意的。”
“那是当然,”普拉特大使说,“尽管我们希望和你们的世界进行平等交易,不过我们也知道这项技术是必须无偿提供的。欢迎你们的专家到我们那边仔细考察一下这个设备。它的设计者,达普波·卡亚克就在现场,她会很乐意向你们解释机器的工作原理,并让它执行你们所需的任何测试。”
“太好了,”雷本说,“那么我们应该很快就能解决这件事了。”
庞特等了一小会儿,确信雷本已经说完了这个话题,这才开口,没有通过翻译机自己说道:“玛尔在哪里?”
雷本笑了,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她被美国的什么智囊机构雇用了。现在人在纽约州的罗切斯特。”
庞特皱起了眉。他本来希望玛尔会在萨德伯里,尽管庞特离开以后她也就没有理由在这儿拖着不回去了。毕竟,她的家不在这儿。“你最近好吗,雷本?”庞特问。格里克辛人有一点很奇怪,动不动就会问问别人的健康状况,不过庞特知道这就是句普通的客气话。
“我吗?”雷本说,“我很好。我已经出过名了,虽然那名声只有15分钟,不过说实话,我很高兴这事已经过去了。”
“15分钟?”图卡娜重复道。
雷本笑着说:“我们这儿有个艺术家曾经说过,在未来社会,每个人都能当上15分钟的名人。”
“哦,”庞特说,“这是哪方面的艺术家?”
很显然雷本在试着不让自己笑出来。“呃,他以在画作中描绘汤罐而著称。”
“听起来,”庞特说,“似乎15分钟的名声就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雷本又笑了。“我一直都很惦记你,朋友。”
加拿大疾病控制实验中心的团队来了,没过一会儿,美国疾病控制中心的团队也来了。这两个组织各派出了一名女性,组成了前往尼安德特世界的第一批人属智人。时不时地,她们两人中的这一个或是那一个把脑袋从隧道口探出来,要求运送一些设备到那边去。
庞特试着耐心等下去,可是情况很令人泄气。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等待着他们。他和图卡娜已经提供了各种各样的血液和组织样本,雷本还对他们进行了全面的身体检查。
尽管还在隔离检疫期,仍然有人来探访庞特和图卡娜。第一位来访的非医学界人士是一名肤色苍白的格里克辛女性,她留着棕色的短发,戴着圆圆的小眼镜。“你好。”她说,庞特听出了她的加拿大法语口音,他和露·贝努瓦在一起时就听过这种口音,“我是海伦·加涅,在加拿大外交与国际贸易部工作。”
图卡娜走上前去。“图卡娜·普拉特大使,代表——呃,地球的——最高长老院。”她冲着庞特点了点头,“这位是我的同事,学者兼公使庞特·布迪特。”
“你们好,”海伦说,“很高兴见到两位。布迪特公使,我们保证情况会比你上次来访时顺利一些。”
布迪特微笑着说:“谢谢。”
“在我们进入正题之前,大使女士,我想问您个问题。我听说你们世界的地形和这儿的一模一样,对吗?”
图卡娜·普拉特点了点头。
“那就好。”海伦说。她打开带来的小公事包,拿出一张简明的世界地图,上面只显示出了地貌,却没有标出国境线。“您能指给我看看您是在哪儿出生的吗?”
图卡娜·普拉特接过地图,草草看了一遍,然后指着北美洲西海岸的一个地方。海伦递给她一支已经去掉笔帽的签字笔。“能请您把那个地方做上标记吗?越精确越好。”
图卡娜对这个请求很是吃惊,不过还是照做了,在温哥华岛的北端点了个红点。“谢谢您,”海伦说,“现在,可以请您在这个地点旁边签名吗?”
“签名?”
“呃,就是写下您的名字。”
图卡娜·普拉特照做了,画了一串有棱有角的符号。
海伦从公事包里拿出一个公证人印章盖在地图上,然后加上了她自己的签名和日期。“好了,这样正合我们的意。您出生在加拿大。”
“我出生在波德尼拉克。”图卡娜说。
“是的,没错,但是在这个世界,那儿的位置相当于加拿大——相当于温哥华岛,准确地说,是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根据现有的所有法律,您就是加拿大人了。我们还知道布迪特公使出生在安大略的萨德伯里附近。所以,如果您和布迪特公使不反对的话,你们结束隔离检疫期以后,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授予你们加拿大公民身份。”
“为什么要这样?”图卡娜·普拉特问。
海伦还没来得及回答,庞特就先开口了。“我第一次来这儿时,也提出了这个问题。在这个世界里,谁如果想去别的国家旅行,就需要一些公文。而其中最重要的——”他停了一下,哈克正在提醒他这个东西的名称,“就是护照,可如果您哪个国家的公民也不是,就办不了护照。”
“正是如此,”海伦说,“上次您来这儿时,其他国家的政府对我们多少有点情绪,特别是美国,因为您一直都没离开加拿大。这一次你们的隔离一结束,我们立刻就带你们去渥太华——那是加拿大的首都——在那儿,你们将成为加拿大公民,因为根据《加拿大公民法》第五节第四条,在特殊情况下,总理有权将公民身份授予任何人。别担心,在你们自己那个世界里,你们该归哪国管还归哪国管,加拿大一向承认双重国籍的。只不过当您去加拿大以外的国家时,会被登记为加拿大外交官,这样就可以享有完全的外交豁免权和外交礼节。在我们这儿所有的国家都和你们的世界正式建交以前,这会替咱们省去各种各样的烦琐手续。”
“你们的所有国家?”图卡娜说,“现在我们那儿有统一的世界政府。你们还不是这样吗?”
海伦摇摇头。“不是。我们这儿有‘联合国’——你们会先在渥太华和我们的总理一同出席国宴,然后我们就带你们去联合国总部。不过那并不是一个世界政府,它只是一个论坛。在那儿,各国可以讨论共同关心的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贵政府的合法性必须得到联合国所有成员国的正式承认。”
“那么一共有多少个成员国?”图卡娜问。
庞特微笑着说:“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目前一共有191个成员国,”海伦说,“因此,贵政府和这些国家一个一个地商订条约和协定等,要花上好几年的时间。不过,加拿大当然已经和他们全部签订了协议。所以如果成为加拿大外交官,至少在名义上,这些国家你们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可以和他们的政府领导人进行谈话。”
图卡娜看起来很不解。“我想,要做的就是这些了吧。”
“没错。”
“很好,”庞特说,“那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儿?”
“我希望很快就可以,”海伦说,“现在我自己也不能离开中微子探测器室了,直到你们俩出去,我才能出去。不过医生们已经见识到了你们的杀菌消毒技术,似乎对此非常钦佩。”
这个消息让庞特为之一振,从这一点听来,他们可能很快就能出去了——他上一回来加拿大时,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隔离检疫。他再怎么说也不希望这次还是这样了,特别是在这深深的地下。
下午,图卡娜到隔离套间里的另一个房间去休息了。和她这一代的很多人一样,她似乎很喜欢打个盹。庞特则忙着在哈克的帮助下练习英语,直到雷本·蒙特戈回来,他还带来了一个身材矮小、头发浓密的黄皮肤格里克辛男性,他的模样跟雷本的黑皮肤和光脑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嗨,庞特,”雷本说,“这位是阿诺德·摩尔,他是一名地质学家。”
“你好。”庞特说,握住了阿诺德伸出的手。
“庞特博士,”阿诺德说,“非常荣幸能见到你。真的非常荣幸!”
庞特顿生一丝厌倦。他忍不住嘲讽了一句:“你确信和我握手没有任何危险?”
可是阿诺德完全没有听出这话的意思。“啊,我一听说你在这儿,就想立刻过来!这真是太棒了。实在太棒了!”
庞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谢谢。”他说。
“请坐,”阿诺德指着庞特刚才坐着的椅子说,“请坐吧。”
庞特坐下了,阿诺德也转过身跨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两只手交叉着放在面前的椅背上。庞特扬起了眉?99lib.毛,看上去这样坐更舒服。于是他又站了起来,转了一下自己的椅子,然后像阿诺德那样坐在上面。虽然这还不如正宗的马鞍椅,不过这个姿势确实舒服一些。
雷本说了声“失陪”就走开了,去和遍布在这儿的免疫学家们商讨些事情。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阿诺德说。
庞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们注意到,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一件很不寻常的事,”这位地质学家说,“我很想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在你们那儿是否也有同样的现象?”
“什么事?”
“嗯,是北极光——还有南极光——近来都有点反常。”
庞特很吃惊。“不,我们那儿目前没有这样的事。实际上,我昨晚还看见了极光,完全没有一点异样。”
阿诺德看上去很失望。“我们本来希望你们也会看见同样的景象。我们猜想,地球的磁场正在坍塌,也许极性就要逆转了。”
庞特的眉毛又挑到了眉脊上面。“上一次发生这种事是什么时候?”
“我说不准。大概是好几千年以前吧。”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磁场坍塌?”
“没有。”
“有意思。我们有过一次——哈克?”
“在6年以前。”哈克通过外部扬声器说。
“你的意思是磁场坍塌是在6年前结束的?”
“是的。”
“那它一定是在几个世纪前就开始了。”
庞特摇了摇头。“它是从25年前开始的。”
“让我来把这个理理清楚,”阿诺德睁大了眼睛说,“你们的磁场坍塌全过程只用了——什么?——19个年头?”
“非常正确,”庞特说,“一直到25年前,磁场的强度都很正常。然后,它坍塌了;接下来的19年里,在这个星球上完全察觉不到磁场的存在。后来,6年前,磁场忽然又出现了。”
“忽然出现?”阿诺德吃惊地重复了一遍,“不,你肯定是在开玩笑。”
“如果我是开玩笑的话,”庞特说,“我就会努力让自己比这样滑稽得多。”
“可是……可是……我们一直都以为,磁场坍塌要花上几百年,也许几千年。”
“为什么?”
“嗯,你知道,因为地球的尺寸有这么大。”
“太阳的磁场大约是每140个月就逆转一次——也就是每11年——而太阳的尺寸大约是地球的100万倍。”
“是的,可是……”
“我不是想要显摆自己的年纪比你大,”庞特说,“我们对磁场坍塌也知之甚少,直到自己亲身经历了一次。我们有一些地质学家也对它的速度之快感到非常吃惊。”
“地磁坍塌和重建只花了不到20年时间,”阿诺德说,“简直难以置信!”
“在那段时间里研究物理学很有意思,”庞特说,“我们知道了很多关于——磁场是通过什么过程……你们一定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吧?”
阿诺德点点头。“地球发电机。”
庞特皱起了眉;又是一个“ee”发音的音素。不过他让哈克在必要的时候注意补上这个音素;只有在说到专有名词时,庞特才会让植入机侣原封不动地重复他的话。“是的。我们对地球发电机有了很多了解。”
“我们很想听听你所知道的情况。”阿诺德说。
庞特很高兴图卡娜还没睡醒,因为他可能已经透露了太多信息。不过作为一名科学家,用资料进行交易的观念让他很不舒服。所有的资料都应该免费交流才对。不过,他还是决定稍稍转移一下话题。“是不是国际镍业公司担心在磁场坍塌期间,对镍的需求会有所减少?”镍在地球的这两个世界里都被广泛用于制造指南针——而萨德伯里是世界上储量最丰富的镍矿之一。
“什么?嗯,我压根没有想到这一点。”阿诺德说。
庞特很是困惑。“雷本说你是一名地质学家?”
“没错,我是,”阿诺德说,“但我不是国际镍业公司的。我在加拿大环境部工作。我刚一听到消息说又重新建立起了和你们世界的联系,就从渥太华飞到这儿来了。”
“哦。”庞特说。他还是没有弄明白。
“我的职责是保护环境。”阿诺德说。
“难道那不是每一个人的职责吗?”庞特说。他自己也知道这有点明知故问。
可阿诺德还是没有听出他话里有话。“是的,没错,”他说,“是这样的,没错。但我想了解的是,你们知道磁场坍塌会对环境造成什么影响吗?我原本希望你们也许从化石记录中获得了一些资料——但居然是对最近的一次坍塌有全面的研究!这太棒了!”
“对环境并没有明显的影响,”庞特说,“有些候鸟被这种现象弄得找不着北,但并没有受到很大影响。”
“我料到它们会这样,”阿诺德说,“那它们是如何适应的呢?”
“那些受到影响的鸟儿脑子里都有着磁性很强的物质……”
“磁铁矿,”阿诺德补充道,“天然磁石。三个铁原子和四个氧原子。”
“没错,”庞特说,“其他种类的鸟儿是通过星辰来领航,而在利用大脑磁铁矿来指引方向的鸟类中,有些个体也能用星星导航。这就是一贯的自然法则:当环境发生变化时,一群生物中的变种就会带来活力,而最最重要的天赋都有一套备用系统。”
“有意思,”阿诺德说,“有意思。那么,告诉我,你们原来是如何发现地球的磁场实际上会周期性逆转的?我们还是最近才发现的。”
“地球磁场极性的交替更迭在流星撞击过的地方会有记录。”
“是这样吗?”阿诺德说。他那条长长的眉毛扬到了前额上,见到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人——至少在这方面很普通——这样,可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是的,”庞特说,“当铁镍陨石撞到地球上时,撞击的路线和陨石的磁场在一条直线上。”
阿诺德皱起了眉。“我猜也是这样。就好像是用锤子敲打一根铁棒,从而使之成为磁铁。”
“完全正确,”庞特说,“不过,如果你们不是通过陨石才了解到这一点,那你们是怎么知道地球磁场会周期性逆转的?”
“通过海底扩张。”阿诺德答道。
“什么?”庞特说。
“你知道板块构造学说吗?”阿诺德问,“你瞧,就是大陆漂移。”
“大陆漂移?”庞特说,做出一脸渴望的表情,不过紧接着他就举起了一只手,“不,这次我确实是开玩笑的。是的,我们知道。毕竟,拉尼拉斯和波德拉的海岸线曾经是连在一起的。”
“你指的肯定是南美和非洲。”阿诺德点着头说,他苦笑了一下,“是的,你们会认为这在每个人看来都是再明显不过的,可是我们花了好几十年才相信了这个说法。”
“为什么?”
阿诺德摊开双手说道:“你是一名科学家,你肯定明白的。保守派认为,他们知道这个世界是如何运转的,而且也不打算放弃他们的理论。因为这牵扯到很多思维方式的转变,所以并不是随随便便说服哪个人去改变想法就能了事的,而是要等待前一代的人都去世以后再说。”
庞特试图掩饰起自己的惊讶之情。这些格里克辛人对科学所采取的态度还真是非同一般!
“不管怎么说,”阿诺德继续说道,“我们最终还是发现了大陆漂移的证据。在大洋中间的某些地方,岩浆从地幔中涌出来,构成了新的岩石。”
“我们猜想肯定有这种事,”庞特说,“因为在有些地方,旧的岩石被挤到了下面——”
“这些叫俯冲带。”阿诺德补充道。
“正如你所说的,”庞特说,“如果在某些地方旧的岩石沉了下去,那么我们就知道,在某些地方必然有新的岩石升上来,尽管我们从未亲眼见过。”
“我们从这些岩石中提取了岩心样本。”阿诺德说。
这一次庞特的的确确露出了一脸的渴望。“在大洋的中间?”
“是的,千真万确,”阿诺德说,他这边终于占了一次上风,显然他很高兴,“岩浆从裂缝中涌出,如果你看看裂缝两边的岩石,就会发现它们的磁性是呈互相对称状排列的——在裂缝两边都是正向的,往左右两侧各延伸同样的距离后两边都是反向的,再往远处两边又都是正向的,以此类推。”
“了不起。”庞特说。
“我们也有自己的词句。”阿诺德说。他咧开嘴笑着,显而易见是在请庞特也这么做。
“你说什么?”庞特说。
“这是个音同字不同的双关,一种文字游戏。你瞧:‘磁矩’——磁铁上两个磁极间的距离和其中任意一极磁场强度的乘积。”
“哦。”庞特说。格里克辛人对文字游戏的这种着迷……他永远也不会懂。
阿诺德看来很失望。“不管怎么说,”他说,“你们的磁场在我们之前坍塌了,这让我很吃惊。我是说,我明白贝努瓦提出的模式:我们这个宇宙大约在4万年前和你们的宇宙分道扬镳,那时人类刚刚才开始产生意识。这我同意。但我不明白的是,在过去这400个世纪中,你们或是我们也许做过什么事可能影响到地球发电机,它是如何影响的?”
“这的确很让人困惑。”庞特赞同道。
阿诺德吃力地从他的椅子上爬起来。“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你才能够解答我特别关心的这个问题,本来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庞特点了点头。“我很高兴能帮到你。你们应该会——你们怎么说那个词来着?你们会一帆风顺地度过磁场坍塌这段时期的。”他眨眨眼睛,“毕竟,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
第十二章
玛丽想集中精力工作,可她却总是想到庞特——这不奇怪,她猜想,因为她所研究的正是庞特的DNA。
每一次玛丽读到科普文章中试图解释为何线粒体DNA只能从母亲一方继承而来时,她都会觉得很厌恶。因为最普遍的解释就是,只有精子的头部穿透了卵子,而 7ebf." >线粒体只存在于精子的腰部和尾部。虽然线粒体在精子中的确是这样分布的,但并不是只有精子的头部进入卵子。显微镜观测和DNA分析都证实,来自精子腰部的线粒体DNA确实使哺乳动物的卵子受精了。实际上没人知道为什么来自父亲的线粒体DNA不像来自母亲的那样>融入受精卵;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它就这么消失了。把这解释成它压根没有进入过卵子虽然是顺理成章、信手拈来,可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的。
不过,由于每个细胞中线粒体有上千个,而细胞核只有一个,要从古代标本中复原线粒体比复原细胞核DNA要容易得多。在玛丽这个世界所知的任何尼安德特人化石中,从来都不曾提取到细胞核DNA,因此玛丽一直在致力于研究庞特的线粒体DNA,把它和格里克辛人的线粒体DNA进行比较和对照。然而,在从庞特身上以及从已知的尼安德特人化石中所提取的线粒体DNA中,她所能指出来的任何一个序列,似乎也都存在于格里克辛人的线粒体DNA中,反之亦然。
于是,玛丽最后将注意力转向了庞特的细胞核DNA。她原本以为,要从这儿找出不同点,肯定更加困难,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尽管她进行了很多探索,却一直没有发现尼安德特人和现代人之间有哪个核苷酸序列的不同之处可以作为可靠的证据;她所有的基因引物都和这两种人类DNA中的字符串相匹配。
玛丽既厌烦又泄气,她在等待着庞特的隔离检疫结束,同时也等待着重拾他们的友谊,这时候她决定给尼安德特人的DNA做一个染色体组型。这就意味着要对庞特的一些细胞进行培养,直到它们快要分裂(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见染色体),然后把它们放到秋水仙碱中,让这些染色体不再活动,就停留在这个阶段。等这些完成,玛丽就给这些细胞染色——说到底,“染色体”这个词的意思是“染了色的身体”,就是指他们很容易便会染上颜色。然后,她按照尺寸从大到小的次序给这些染色体分类,这是用数字给它们编号时通常所采用的顺序。庞特是男性,所以他既有X染色体,也有Y染色体,而且,和玛丽这个人种的男性一样,他的Y染色体只有X染色体的三分之一那么大。
玛丽把所有的染色体一对一对地排列起来,拍了照,再用爱普生的喷墨打印机把照片打出来。接下来,她就开始给每一对染色体写标签,先从最长的开始,一直写到最短的:1,2,3……
这个工作很好做,每一年她都会让她那些细胞遗传学的学生们做这种练习。不过,此刻她在做这项工作时有点走神了,她不由得想到了庞特、阿迪克、猛犸、一个不发展农业的世界,还有……
该死!
显然她是有点搞砸了,因为庞特的X和Y染色体是第24对,而不是第23对。
除非……
上帝啊,除非他确实有3个21号染色体——在这种情况下,他——也许还有他的整个民族,都有这些染色体,而在玛丽的种族中,这会导致唐氏综合征。这是说得通的:患有唐氏综合征的人在面部形态上和其他人是有一系列不同之处,而且——
天哪,玛丽想,难道就这么简单?唐氏综合征患者的白血病发病率确实是越来越高……庞特不是说过他的妻子就是死于白血病吗?还有,唐氏综合征和甲状腺激素水平异常是联系在一起的,而众所周知这会影响到形态——特别是面部形态。如果庞特他们都有3个21号染色体——而这一个小小的变化,体现在尼安德特人身上和体现在现代人种现代人身上时略有不同,这是否解释了这两个人种之间的所有区别?
可是不对。不,这说不通。唐氏综合征最重要的后果——至少在现代人种现代人身上最重要的后果——是肌张力发育不良;而庞特他们的情况却恰恰相反。
此外还有,在玛丽面前展开的染色体数目是偶数的,而唐氏综合征是由奇数数目的染色体引起的。如果不是她无意间从另一个细胞中带来了一些染色体,那么就是庞特的确有24对染色体,而且……
哦,上帝,玛丽想。哦,天哪。
这甚至比她原本想的还要简单。
是的,是的,是的!
她知道了!
她知道答案了。
现代人种现代人有23对染色体。可是和他们关系最近的亲戚——至少在这个世界里关系最近的——是两种黑猩猩,而——
这两种黑猩猩都有24对染色体。
黑猩猩属(所有的黑猩猩)和人属(所有的人种,包括过去的和现在的)有一个共同的祖先。尽管人们普遍认为人类是从猿进化而来,但这是个误解,实际上,猿和人是表亲。而这个共同的祖先——这个缺失的环节很难找到,在化石记录中也还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明——确实存在。研究表明,在非洲,人和猿的基因大约从500万年前开始走上了不同的进化道路。
既然黑猩猩有24对染色体,而人类只有23对,那就没人能说得准他们共同的祖先有多少对染色体。如果它有23对,那么在分裂成猿和人两个物种之后的某个时候,黑猩猩那一支必然有一个染色体一分为二了。从另一方面来看,如果它有24对染色体,那就是人类这一支不知在什么时候有两个染色体合二为一了。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直到这一秒——在玛丽这个世界里,没有人确切地知道究竟是哪一种情况。但是现在真相大白了:普通黑猩猩有24对染色体;倭黑猩猩——黑猩猩属的另外一种——也有24对染色体。如今玛丽知道了尼安德特人的染色体数目也是这么多。所以,在分裂成猿和人两个物种之后过了很久,两个染色体才合二为一;而人类这一支后来又分成了玛丽正在.
研究的这两个家族,染色体合并其实是发生在这之后的某个时候,也不过就是几十万年前的事。
正是由于这一点,庞特他们仍然有着猿的巨大力气,而不是像人类这般弱小。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们的脸形和猿一样,有眉脊却没有下巴。从遗传学方面来说,他们和猿更相像,至少在染色体数目上是如此。至于两个染色体的合并——玛丽多年前读过关于灵长目动物的遗传学研究,她从中得知是第2个和第3个染色体——导致了形态上的区别,而这些区别造就了人类成年体的外形。
实际上,导致这些不同之处的特殊原因一目了然:这就是幼态持续,将幼年期的特征保持到了成年期。婴儿时期的猿、尼安德特人和格里克辛人的头骨都差不多,前额几乎是垂直向下的,也没有眉脊,脸的下半部分并没有明显的突出。另外那两个物种随着年龄渐渐长大,头骨的形状也发生了变化。只有玛丽这一支到成年以后还保留着幼儿时那样的头盖骨。
但是庞特他们的头盖骨确实是成年的形态,可能就是由于染色体数目的不同所引起。
玛丽在面前合起了双手。她做到了!她找到了乔克·克瑞格想要的答案,而且——
而且……天哪。
如果染?t>色体数目不同,那么尼安德特人和她习惯说的“智人”就不仅仅是不同的种族,甚至不仅仅是同一个物种下面的不同亚种,而是完全独立的物种。要把玛丽的人种和庞特的人种区分开来,现代人种现代人根本就不需要大费周章,因为庞特他们不可能是智人尼安德特种。他们很显然自成一类,就是尼安德特人。玛丽能够想到,有哪些古人类学家会对这个消息兴奋无比——而另外一些压根就会不屑一顾。
但是……
但是……
但是庞特居然属于另外一个物种!以前,《演艺船》(Showboat)这部音乐剧在多伦多上演时,玛丽去看过;剧中帕西一角是由克洛莉丝·利奇曼扮演的。玛丽知道不同种族间通婚曾经是个争论焦点,但是……
但是种族通婚并不藏书网适合用来定义人和其他物种的成员间婚配——当然玛丽和庞特还没有这么做。
不,适合的词是……
上帝呀,玛丽想。
这是人兽通奸。
可是……
不,不。
庞特不是兽类。那个强奸了她的人——他和玛丽同属一种,是智人的一员——才是禽兽。可庞特不是。
他是一个绅士。
一个绅士。
不管染色体数目是多少,他都是人类——玛丽渴盼着能再次见到的一个人。
第十三章
3天以后,疾病控制实验中心及其美国同行——疾病控制中心的专家们终于一致认为图卡娜·普拉特大使和庞特·布迪特公使没有传染病,可 4ee5." >以结束隔离检疫。
庞特和图卡娜,在5名士兵跟蒙特戈医生的陪同下,沿着矿道慢慢地走向如同金属笼子一般的升降机,乘着它又长途跋涉了一番才到达地面。显而易见的是,早在他们上来之前,这个消息就已经先传了出来。很多矿工以及国际镍业公司的其他工人们都聚集在上面那个升降机站所在的大房间里。
“停车场里有一大批记者等在那儿,”海伦·加涅说,“普拉特大使,您肯定得发表一个简短的声明。”
图卡娜扬起了眉毛。“哪一种声明?”
“致辞问候一下。你知道,就是那种司空见惯的外交辞令。”
庞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这并不是他分内的事。海伦领着他和图卡娜走出巨大的房间,穿过一道道门,走进了萨德伯里的秋色中。这儿比庞特离开的那个世界要热一些,气温至少高了2度,也许还不止;不过,他们在地下已经待了3天,而且气温的差异也不一定就意味着什么。
可庞特仍然吃惊地直摇头。以前他从没有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离开过这个地方,唯一一次从矿里上来也因为头部受伤昏了过去。但现在,他有机会亲眼看看这个巨大的矿场,看看这些人把地面撕开的大口子;在大片大片的陆地上,所有的树木都被清除掉了;在那个巨大的——他们称之为——“停车场”上,几百辆私人交通工具停得满满当当。
还有那个气味!这个世界里臭气熏天,那种令人作呕的恶臭让庞特头昏脑涨。阿迪克的女伴鲁尔特根据庞特的描述,曾经解释过这些臭味可能是源自何处:二氧化氮、二氧化硫,以及由于燃烧石油化工产品而排放出的其他有毒物质。
庞特事先已经就这个情况提醒过图卡娜,她现在正小心翼翼地想要用手捂住鼻子。庞特在回忆起这里的人时,总是满怀深情,但是他忘记了——或者说他隐瞒了——他记得的一件事,这些人可真是没有照看好这个地球,他们干得糟透了。
乔克·克瑞格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正在两个不同的网络上浏览网页——一个就是对大众公开的,另外一个则是通过光纤专线连接的一大串机密的政府网站,只有获得了相应的安全许可的人才能够访问。
乔克非常不喜欢有什么他毫不知情的情况突然发生,唯一让他感觉到无法掌控的事情就是无知。他试图弥补自己的无知,于是就开始搜索关于地球磁场坍塌的信息,尤其是从萨德伯里传来的消息,据说地球磁场很快就会坍塌了。
乔克本以为输入这个话题会搜出好几千个网页,可是尽管所有的新闻网站都在上周草草进行了更新,但绝大多数都只是把那三四个所谓“专家”的意见照搬过来而已,对这一现象的具体研究却少之又少。他在万维网上点开的网页中,有将近一半都是所谓的创世论科学家试图把曾经发生过史前地磁逆转的证据搪塞过去,显然是因为如果地球只有几千年历史的话,那么就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发生那么多次地磁逆转。
不过,一段出自纸质刊物的摘录引起了乔克的注意。在1989年的《地球与行星科学通讯》上有一篇文章,名字是《在地磁极性逆转时,磁场发生极快变化的99lib?证据》,列出来的作者是罗伯特·S.科尔和米歇尔·普雷沃,前者在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后者则是蒙彼利埃科技大学的——乔克猜想这指的是法国的蒙彼利埃,而不是佛蒙特的那个蒙彼利埃。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当然是一家正统的研究机构,至于另外一个——只要轻点几下鼠标就能知道——是的,这也是一所发展势头越来越好的大学。但是在网上却找不到这篇该死的文章。和这世界上那些1990年之前的智慧成果一样,显然没有人花工夫去把它们输入电脑。乔克叹了一口气。他只有去真正的图书馆里找这篇文章了。
玛丽穿过走廊,走下楼梯,来到乔克·克瑞格位于一楼的办公室。她敲了敲门,等到他喊了声“请进”,这才走了进去。
“我找到了。.99lib.”玛丽说。
“很好,那就不用再找了。”乔克说,关上了他的网页浏览器窗口。
玛丽太兴奋了,这会儿完全没有听出来他在开玩笑,不过这天晚些时候她倒是明白了。“我找到区分格里克辛人和尼安德特人的方法了。”
乔克从他的艾伦椅上站了起来。“你敢肯定?”
“是的,”玛丽说,“这简直是小菜一碟。尼安德特人有24对染色体,而我们只有23对。这个差别太明显了,从基因的层面来看,简直就跟男女之间的差别一样明显。”
乔克皱起了眉头,灰白色的眉毛都快要碰到他的大背头了。“如果是这么明显的话,为什么还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发现?”
玛丽解释说那是因为她之前弄错了方向,总是围绕着线粒体DNA兜圈子。
“哦,”乔克点着头说道,“干得好。干得漂亮极了。”
玛丽笑了,不过这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再过几个星期,古人类学协会就要召开年会了,”她说,“我想在那儿公布我的尼安德特人染色体组型。迟早都会有其他人研究出来,但我想做第一个。”
克瑞格皱着眉说道:“很抱歉,玛丽,但是你得遵守这儿的保密协议。”
玛丽准备要奋力争取。“是的,不过——”
乔克举起一只手。“好吧,你是对的,对不起。要跳出兰德模式对我来说是很困难。是的,当然,你可以公布你的发现。这个世界有权知道。”
海伦·加涅看着外面聚集在克莱顿矿停车场上的几百名记者。“女士们,先生们,”她通过一个安装在可伸缩立柱上的麦克风说道,“谢谢大家来到这里。我代表安大略人民、加拿大人民,还有全世界人民,很荣幸地欢迎来自地球上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这两位特使。我知道你们传媒界有些人已经很熟悉庞特·布迪特博士了,不过他现在的头衔是‘公使’。”她朝着庞特做了一个手势,过了一小会儿,庞特才意识到他也许应该有所表示。于是他举起右手热情地挥动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让格里克辛记者们觉得很有趣。
“还有这位,”海伦继续说道,“是大使图卡娜·普拉特女士。我想她肯定有些话想对我们大家说。”海伦充满期待地看着图卡娜,而她在海伦又做了好几个手势以后,才走到了麦克风前面。
“我们很高兴来到这儿。”图卡娜说,然后礼貌地从麦克风前退了回来。
海伦看起来很难堪,但她立刻就站到了图卡娜刚才的位置上。“普拉特大使的意思是,”她说,“她很高兴能代表她的人民,同我们的人民正式建立联系,并且盼望着能够就双方共同关心的问题进行富有成效的、互惠互利的谈话。”她转过头看着图卡娜,好像在祈求她对这些话给予肯定。图卡娜点了点头。海伦继续说道:“她也希望她的人民和我们的人民能够找到很多机会来进行贸易与文化的交流。”她又看了看图卡娜,这名尼安德特女性至少看上去没有想要反对的意思。“她还想感谢国际镍业公司、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萨德伯里市的市长和市议会、加拿大政府以及联合国的盛情款待,明天她还将在联合国发言。”她再一次看着图卡娜,还对着麦克风做了个手势,“这样可以吗?”
图卡娜犹豫了片刻,然后走回到麦克风前。“呃,是的,她说得对。”
记者们欢呼了起来。
海伦向图卡娜探过身去,用一只手挡住了麦克风,但庞特还是能听见她说的话。“在明天以前,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她说。
玛丽离开他的办公室以后,乔克·克瑞格向窗外望去。这间办公室的位置是他自己挑选的。大部分人会选择有湖景的地方,但那就意味着房间朝北,背向美国。乔克的窗户是朝南的,不过因为协力集团所在的这所大宅子坐落在一块伸入湖中的长条形土地上,所以乔克还是能看见一个美丽的港口。他在面前合拢起指尖,向窗外凝视着他的世界,陷入了沉思。
加拿大军队派喷气式飞机>藏书网送图卡娜和庞特去渥太华,他们两人都吃了一惊。尽管他们的人民已经造出了直升机,但是尼安德特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过喷气式飞机。
图卡娜从飞行在空中的震惊中回过神以后,就转过头来对着海伦。“很抱歉,”这位大使说道,“我想,在今天早些时候,我没有做到你所要求的事情。”
海伦皱起了眉。“嗯,咱们直说吧,这儿的人希望场面和仪式能更隆重一点。”
图卡娜的翻译机“哔哔”地响了两声。
“你知道,”海伦说,“就是仪式再多一些,多说些客套话。”
“但是你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也没有说。”图卡娜说道。
海伦笑了。“正是如此。总理的脾气很随和,今天晚上你跟他会面是不会有什么麻烦的。但是明天你要面对联合国大会,他们会希望你的发言时间能长一些。”她停了一下,“请原谅,不过我想你是一名职业的外交家吧?”
“是的,”图卡娜辩白道,“我作为萨尔达克的利益代表,在依维索伊、拉尼拉斯和纳尔卡努工作过。但我们在讨论问题时,总是试着尽可能快地说到重点。”
“难道你不担心这么唐突会冒犯到别人?”
“所以大使们才亲赴各地,而不是利用通信手段进行谈判。这样我们就可以闻到和我们谈话的人身上的外激素,他们也能闻到我们的。”
“你在对一大群人发言时,也这么做吗?”
“哦,是的。我曾经同时和10个人甚至11个人谈判过。”
海伦吃惊得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明天你会在1800个人面前发言。在这么一大群人中,你能发觉到是否在冒犯谁吗?”
“不能,除非这个被冒犯的人碰巧在离我最近的人中间。”
“那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很乐意给你一些忠告。”
图卡娜点点头。“我相信你会的,所以我洗耳恭听。”
第十四章
玛丽回到了她在二楼的实验室,坐在一张黑色的皮革转椅上,这种豪华的家具一看就是经理们用的,绝不可能在大学的教授办公室里看到。她坐在椅子上转了起来,从桌旁转开,透过朝北的巨大窗户,看着外面的安大略湖。她知道多伦多和罗切斯特隔湖相望,不过即使是在晴朗的天气里,从这儿也看不到多伦多;湖的对岸远在地平线的另一边。世界上最高的独立式建筑物——多伦多电视塔,就伫立在多伦多那边的湖岸上。她本来还抱着几分希望,至少可以看见这座电视塔从地平面的弧线上露出头来,可是……
可是,她想起庞特说过,当初不应该给他的植入机侣哈克输入他亡妻的声音。这不仅没有给他带来安慰,反而还总让他痛苦地想起失去的一切。所以,玛丽透过窗子完全看不见多伦多,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听说海风区在夏季是一个很宜人的地方,不过现在是初秋了,这儿变得很是萧索。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在本地有家分公司——WROC电视台,玛丽如今已经喜欢上了WROC的新闻节目,她每次都能在天气预报中听见“湖泊效应”这个字眼——可是她以前住在这个湖的北边时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词。多伦多的冬天基本上是不下雪的,不过很显然罗切斯特这里的雪可不少,这都是因为来自加拿大的冷空气从安大略湖上经过时带来了湿气。
玛丽拿来一只咖啡杯,冲了一杯麦斯威尔咖啡,又按照她最喜欢的比例掺上巧克力牛奶,然后小小地呷了一口。她现在已经迷上了北部乳制品公司的特浓巧克力牛奶,而这个跟和露华好食品公司那好吃得不得了的法式洋葱蘸酱一样,在多伦多都买不到。她想,这就是背井离乡的一点补偿吧……
玛丽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打断了她的遐想。她放下了咖啡杯。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在这儿的电话号码——而这也不是协力集团的内部来电;内部来电的铃声和这个是不一样的。
她拿起了黑色的电话听筒。“喂?”
“是沃恩教授吗?”一个女性的声音说道。
“是我,你是?”
“我是达丽娅。”
玛丽的精神为之一振,是达丽娅·克莱恩——她在约克大学带的研究生。玛丽当然把新号码给了她原先工作的院系;她在开课前一走了之,让他们焦头烂额,而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留下电话号码。
“达丽娅!”玛丽惊呼道,“你打电话来我真高兴!”玛丽眼前浮现出这个苗条的棕发女孩那瘦削的笑脸。
“听见你的声音我也很高兴,”达丽娅说,“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打电话来。我不想只发个电子邮件就了事。”玛丽似乎听见达丽娅在蹦上蹦下。
“是什么事?”
“是拉美西斯!”
玛丽的第一个念头是跟她开个玩笑,“你知道,即使用了安全套,也还有3%的几率会怀孕。”不过她没有这么说。显而易见达丽娅指的是她正在进行DNA研究的那具古埃及尸体。“我猜结果已经见分晓了吧。”玛丽说。
“是的,是的!它的的确确是 62c9." >拉美西斯家族的成员——八成是拉美西斯一世!沃恩技术又一次取得了成功!”
玛丽可能有点脸红了。毕竟,付出艰辛劳动进行测序工作的是达丽娅。“太好了,”她说,“祝贺你。”
“谢谢,”达丽娅说,“埃默里大学的人也很高兴。”
“棒极了,”玛丽说,“干得漂亮!我真为你骄傲。”
达丽娅又说了一句谢谢。
“那么,”玛丽说,“约克那边怎么样了?”
“还不是老样子,”达丽娅说,“助教们谈论着要罢工,约克狮队在比赛中遭遇惨败,还有省政府又宣布削减开支了。”
玛丽苦笑了一下。“听到这些我很难过。”
“嗯,没关系,”达丽娅说,“你知道的。”她停了一下。“真正可怕的消息是,这个礼拜早些时候,有个女人在学校里被强奸了。《神剑报》上登了报道。”
玛丽的心脏仿佛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跳动。“上帝呀。”她说道,又把椅子转回去,看着窗外,想象着约克的情形。
“嗯,”达丽娅说,“就在离法夸尔森很近的地方,离这儿也不算远。”
“他们有说谁是受害者吗?”
“没有。没有公布细节。”
“那强奸犯抓住了吗?”
“还没有。”
玛丽深吸了一口气。“你要小心点,达丽娅。千万要小心。”
“我会的,”达丽娅说,“每天下班后乔什都来这儿接我。”乔什——玛丽总是记不得他姓什么——是达丽娅的男朋友,在奥斯古德厅法学院学法律。
“很好,”玛丽说,“那就好。”
“总之,”达丽娅说,从她的语气可以听出她想让谈话重新变得轻松起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拉美西斯的事。我敢肯定会有一些新闻对此进行报道。明天加拿大广播公司的人要来实验室。”
“那太棒了。”玛丽说道,不过她的思绪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我也很激动,”达丽娅赞同道,“这真是太酷了。”
玛丽笑了。这确实很酷。
“那就这样吧,我不打扰你了,”达丽娅说道,“我只是想把最新的消息告诉你。回头再联系!”
“再见。”玛丽说。
达丽娅也说了声“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玛丽想把听筒放回去,可是她的手抖得厉害,居然没能把听筒放到叉簧上。
又一个人被强奸了。
但这意味着又有一名强奸犯?
或者……或者……或者……
或者还是那个可恶的家伙,那个禽兽,那个她没能告发的人,又出来作案了?
玛丽觉得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仿佛她是在一架一直向下俯冲的飞机上。
该死的。真是该死。
如果她报了案——如果她让警方有所警惕,让学校的报纸发出警告……
是的,自她遇袭以来,已经过去好几个星期了,没道理还认为那是同一个强奸犯。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强奸别人所带来的刺激和快感会持续多久?而要鼓起勇气——那种可怕的、让人恨之入骨的勇气——再度犯下同样的罪行,又需要多久?
玛丽早就提醒过达丽娅。不只是刚才,她在早些时候从安大略的萨德伯里给她发的邮件里也警告了她。但达丽娅仅仅是约克大学的几千个女人之一,几千分之一……
玛丽曾经和女性学系有过合作教学;她知道,根据男女平等主义者的正确措辞,所有的成年女性都是女人。可是玛丽现在已经39岁了——她的生日来了又走,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而约克大学的一年级新生们却只有18岁。啊,她们才是真正的女人……但她们也是女孩,至少跟玛丽比起来,她们还是孩子。她们中有许多人是第一次离开家,刚刚开始寻找自己的人生道路。
可是却有个禽兽在把她们当成捕猎的目标。也许就是她放走的那个禽兽。
玛丽又看着窗外,不过这一次,看不见多伦多却让她很高兴。
过了一会儿——玛丽也不清楚究竟是过了多久——实验室的门开了,露易丝·贝努瓦把头探了进来。“嗨,玛丽,一起去吃晚饭怎么样?”
玛丽把皮椅转过来看着露易丝。
“我的上帝,”露?99lib?易丝用法语惊呼道,“发生了什么让你难过的事情吗?”
玛丽懂一些法语,她听得懂这个问题。“没有啊,怎么啦?”
露易丝换成英语说道:“因为你在哭。”她似乎并不相信玛丽的回答。
玛丽心不在焉地举起一只手放到脸上,随后却又缩了回去。她感觉到自己吃惊地扬起了眉毛。“哦。”她轻声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打破这寂静。
“发生什么事了?”露易丝又问道。
玛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把它慢慢地呼了出来。在美国,露易丝是这儿唯一能算得上她朋友的人。而凯莎,她在萨德伯里咨询过的强奸援助顾问,似乎远在几光年之外。但是……
但是不。她不想谈这个,不想说出她的痛苦。
或者她的负罪感。
不过,她还是得说些什么。“没事,”玛丽最后说道,“只是……”她看见桌上有一盒魏格曼牌的纸巾,于是抽出几张来擦了擦脸。“只是因为男人而已。”她说。
露易丝聪明地点了点头,好像玛丽在说某桩——该怎么称呼这个呢?——某桩出了问题的风流韵事。玛丽猜测,露易丝这些年来一定交过很多男朋友。“男人啊,”露易丝用她那棕色的眼睛翻了个白眼,赞同道,“有了也麻烦,没有也麻烦。”
玛丽正准备点头表示同意,不过却想起听庞特说过在他的世界里,事情并不是像露易丝所说的那样。而且,天哪,玛丽已经不是什么女学生了——露易丝也不是。“世界上好多问题都是他们惹出来的。”玛丽说。
露易丝又点了点头,似乎是顺着这个转移过来的重点继续说道:“嗯,发动大多数恐怖袭击的,也都是男人。”
玛丽不得不同意露易丝的这个观点,不过……“不过那也不只是外国男人。在这儿也有——美国,还有加拿大。”
露易丝关切地皱起眉头。“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最终,玛丽答话了,至少是部分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刚才约克大学有人给我打电话。她说那儿有人在学校里被强奸了。”
“哦, 4e0a." >上帝,”露易丝说,“是你认识的人吗?”
玛丽摇摇头,不过她明白自己其实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上帝呀,她想,如果这是她认识的人——她以前的某个学生——怎么办?
“不,”玛丽说道,仿佛摇头还不足以表达她的意思,“但这让我很难过。”她看着露易丝——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然后又低下头看着地面。“这种罪行太可怕了。”
露易丝点了点头,这还是那种世故的、聪明的点头,就像她早先——玛丽觉得胃里不舒服时——那样,也许露易丝真的知道玛丽在说的是什么?99lib.事。但玛丽要想深究下去,就得透露自己的过去,而她并没有准备好要这样——至少现在还没有。“男人有时候真是可怕极了。”玛丽说。这听起来愚蠢又肤浅,很像布里奇特·琼斯的调调,不过这却是事实。
这竟然是真的,真该死,见鬼去吧。
第十五章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庞特·布迪特和图卡娜·普拉特在加拿大议会大厦变成了加拿大公民(或者说是有人再次声明他们是加拿大公民——法律界对此有多种不同意见)。仪式由联邦政府的公民与移民部长主持,世界各地的记者们都来了。
庞特在宣誓时很是尽力,他事先在海伦·加涅的指导下把誓词背了下来,所以只念错了几个词而已。“我郑重声明:我将忠诚地效忠加拿大女王伊丽莎白二世陛下以及她的后嗣和接任者;我将切实遵守加拿大的法律,履行作为加拿大公民的责任。”海伦·加涅对庞特的表现非常满意,他的话刚一落音,她就忍不住鼓起掌来,结果让部长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图卡娜念誓词时更费劲一些,不过也总算都念出来了。
仪式结束以后有一个欢迎会,提供酒和奶酪等——海伦注意到庞特和图卡娜在招待会上既没有喝酒,也没有吃奶酪。他们不喝牛奶,也不吃任何奶制品;对于由谷物制成的食品也丝毫不感兴趣。还好海伦很明智,在仪式前已经让他们吃了东西,以免他们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一盘盘水果和冷盘。庞特似乎对蒙特利尔熏肉情有独钟。
两个尼安德特人不仅每人拿到了一张加拿大公民卡,还拿到了安大略省医疗保险卡和护照。明天,他们就将飞往美国。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在加拿大还有一桩公务要办。
“和加拿大总理共进晚餐的感觉好吗?”塞尔根坐在他那间圆形办公室里的马鞍椅上问道。
庞特点点头。“很好。那儿有很多有趣的人。我们吃了又大又厚的牛排,产自艾伯塔——显然这也是加拿大的一个地方。还吃了蔬菜,有些我认得,有些就不认得了。”
“我很想亲口尝尝这种牛肉。”塞尔根说。
“味道真的很好,”庞特说,“不过他们似乎不怎么吃其他哺乳动物的肉——除了牛肉,还有一种可以食用的公野猪,是他们通过选择育种培育出来的。”
“哦,”塞尔根说,“将来我也想尝尝这种猪肉。”他停了一下。“那么,咱们来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安全地回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是环境还不允许你见玛尔。不过,你见到了所到国家的最高官员们。你吃得很好,而且你感觉……怎么说呢?很满意?”
“是的,我想你可以这么说。可是……”
“可是什么?”塞尔根问。
“可是满意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
在位于萨塞克斯路24号的总理官邸吃过晚餐以后,庞特乘车来到了劳里尔堡酒店,回到了他那间巨大的套房里。这些房间真是——豪华,对,就是这个字眼,他想;这里装饰得比他那个世界里的任何地方都要华丽。
图卡娜和海伦·加涅一起走了,再去研究一下明天在联合国要说些什么才合适。庞特不需要在那儿发言,不过他仍然花了一晚上时间来熟读关于这个机构的介绍。
其实,说“读”是不确切的:无论他还是哈克,都还读不了英语。不过加拿大政府提供了一台跟哈克功能很像的计算机给他用,里面装了某种百科全书。这个百科全书有文本朗读的功能,用一种刺耳的、机械的腔调把内容读出来——关于语音合成,庞特的人民肯定能给格里克辛人指点一二。总之,是哈克听了计算机读出来的英语单词,再把他们翻译成尼安德特语给庞特听。
在关于联合国的这篇文章一开头,提到了这个组织的“宪章”,显然这记录了该组织为何而成立。宪章的第一句就把庞特吓坏了:
我联合国人民同兹决心,欲免后世再遭今代人类两度身历惨不堪言之战祸……
两度战祸——发生在一个人类一生的时间里!在庞特那个世界的历史上也有过数次战争,不过最近的一次是在将近2万个月以前。虽然这次战争是毁灭性的,它所带来的惨痛也绝不至于难以言表(哈克把这个词翻译成了“数不清的”)。当然,每个年轻人都知道这个可怕的事实,在那场战争中,一共有719人丧生。
死了这么多人,真是太惨了!而这些格里克辛人在区区1000个月里就打了不是一次而是两次战争。
不过,谁又知道这个联合国成立多久了呢?也许这个“一生”是在很久以前了。庞特让哈克继续听文章,看看是否能找到它成立的日期。他真的找到了:1-9-4-5。
今年,根据格里克辛人的计年,是2000多年,不是吗?“这具体是多久以前?”庞特问。
哈克告诉了他答案,庞特感到自己在椅子上一沉。所说的一生——发生了两次而不是一次给人类造成严重创伤的战争——就是这个一生。
庞特想多了解一些格里克辛人的战争。在和图卡娜一起离开之前,海伦替他打开百科全书找到了联合国的条目,但是庞特现在慢慢弄明白了那个一点也不直观的界面。“他们用来指‘战争’的是哪个词?”他问。
哈克对它听到的文本和计算机屏幕上显示的文字进行了分析。“是文章第九行从右数第六个字符串。”
庞特用指尖在平面屏幕上把这个地方找了出来。“这肯定不对,”他说,“这个字符串里只有三个符号。”在尼安德特语中,“战争”这个词是“mapartaltapa”。自从来到这儿以后,庞特就常常希望自己能对语言学多懂一些——这一定会大有帮助的!不过有一个原则他还是知道的,比较短的词通常用来表示常用的概念。
“我想我没有弄错,”哈克说,“这个词就念‘战争’(war)。”
“可是——哎。”
庞特低头看着——键盘,就是这个词。他设法找到了和第一个符号相同的那个键——w,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看起来像是a或是r的。“如果你选中这个单词,”哈克说,“我想会有交叉注释显示出来的。”
庞特在键盘前面的触..摸感应区域费力地操作着,把屏幕上那个小松树的顶点移动到这个单词上,接着又试了几种方法,让这个单词高亮显示出来。在屏幕的左侧,出现了一列标题,然后——
哈克把这些名字念出来时,庞特吃惊地张大了嘴。
海湾战争。
朝鲜战争。
西班牙内战。
美西战争。
越南战争。
南北战争。
1812年之战。
玫瑰战争。
没完没了。
越来越多。
还有……
还有……
庞特的心怦怦直跳。
第一次世界大战。
第二次世界大战。
庞特想骂人,但是他会说的就只有他们尼安德特人所想出的一些描述语:指的是肉类腐烂和体内人体废物的排泄。现在用这些词都不合适。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为什么格里克辛人的诅咒方式是向一个公认的最高神灵祈求,请求高高在上的神灵弄明白人类的这些愚蠢行径意义何在。庞特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种脏话。整个世界都在打仗!庞特几乎有些害怕看这些文章,害怕听到死亡人数。唉,死亡人数一定达到了好几千……
他在触摸感应垫上移动着手指,让百科全书读给哈克听。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有1000万名士兵阵亡。
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共有5500万人——既有士兵,也有平民——丧生。死因有很多种:“战斗”、“饥饿”、“轰炸”、“瘟疫”、“屠杀”,还有“辐射”——不过庞特完全想不出最后这个词怎么可能会跟战争扯在一起。
庞特觉得浑身难受。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酒店房间的窗户旁边,看着外面这个城市在夜晚的全景,这里是渥太华。海伦告诉过他,他在国会山这里能看见的那座高大宏伟的建筑叫做和平塔。
他把窗子开到最大——最大也没有多大——把外面那怡人的冷空气放了一些进来。尽管有气味,这总算让他的胃觉得舒服了一点,但他还是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来回摇着脑袋。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又回去以后,他深爱的阿迪克问过他一个问题:“他们是好人吗,庞特?我们应该和他们接触吗?”
而庞特的回答是肯定的。而和这个种族——既有杀人犯,又有武士——进一步接触的这一事实,就是他一手造成的。上一次,他对这个种族的世界99lib?了解得太少了,而且……
不。他目睹了很多事。他看见了他们是如何危害环境,如何毁坏了大片大片的土地,又如何毫无节制地繁衍后代。他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人,那时就知道,可是……
庞特又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这让他感觉好受了一些。
他那时想再和玛尔见面。这种渴望让他变得盲目,对格里克辛人的缺点视而不见,而这些缺点他早已一清二楚。他知道,他之所以会觉得恶心,并不是因为刚刚了解的事情而感到震惊;而是因为他意识到,他那时是故意压抑自己不去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他又看了一眼和平塔,它高高耸立,在夜幕的笼罩下变成了褐色,接近顶端的地方还装有一个计时装置,它就坐落在他所在这个国家政府所在地的中心。也许……也许格里克辛人已经变了。他们建立了他明天要去访问的这个组织,这个联合国是特别为了——正如它的宪章所说——使后世免遭战祸而成立的。
庞特让窗子就这样开着,走到了他的床边——他怀疑自己永远不会习惯格里克辛人所喜欢的这些架起来的软床——他在床上躺下来,手臂枕在脑袋下面,凝视着天花板上旋涡般的石膏图案。
庞特和图卡娜,还有海伦·加涅和担任保镖的两名加拿大皇家骑警队便?衣警官,乘着豪华轿车来到了渥太华国际机场。早先从萨德伯里乘飞机到渥太华时,这两名尼安德特人就已经兴奋不已了。他们谁也不曾在这么一个妙不可言的有利位置上看过北安大略的地貌——和他们那个世界的差不多,同样都有松树、有湖泊,还有地盾岩。
起初,看到格里克辛人拥有的这些先进技术——飞机,甚至是航天飞机,庞特一度觉得自己的民族低人一等。但是昨晚他又回过头来对百科全书里的各类文章进行了仔细探究,这让他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类在上述领域进步得如此之快。
这些发展都源自一个核心概念,而这个概念也当之无愧它那很短的名称。
战争——
甚至就连他们用来描述这些突破性进展的短语也都和战争脱不了关系。
战争让他们征服了天空,也许还征服了太空。
他们的车停在航站楼(terminal)前,哈克注意到这个词具有颇为讽刺的双重含义:既是起点,也是终点。庞特本以为矿工们用来换衣服的建筑物已经很大了,可是这个庞然大物才是他见过最大的封闭室内空间,而且这里挤满了人,还有他们的外激素。庞特觉得头昏眼花,还有点难堪:很多人毫不掩饰地盯着他和图卡娜看。
他们填了几张表办手续——庞特搞不太懂这些细枝末节——然后就被带到了一个怪里怪气的特大号三柱门前。海伦让他和图卡娜把他们的医用腰带解下来放到一个传送带上,还要把衣服上贮存袋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他们照做了。接下来,在海伦的示意下,庞特从三柱门里走了过去。
顷刻间警铃大作,把庞特吓了一跳。
有个穿着制服的男人突然冒了出来,拿着某种探测器在庞特身上晃来晃去。探测器晃过庞特的左前臂时发出了尖锐的响声。“把你的袖子卷起来。”那个男人说道。
庞特以前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不过他猜到了这是什么意思。他解开袖子的封口,把织物往后折,露出了一个金属和塑料制成的长方形,这是他的植入机侣。
那个男人盯着这个看了一会儿,然后,仿佛是自言自语般地说:“这我们也能做出来。我们有这个技术。”
“你说什么?”庞特问。
“没什么,”那个男人说道,“你可以走了。”
飞到纽约城没花多久——连半辰时间都不要。在今天和昨天的飞行之前,海伦都事先提醒过庞特,飞机降落时,气压会急剧变化,他可能会觉得有点不舒服,但是庞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也许只有格里克辛人才会遭这份罪,因为他们的鼻窦太小了。
根据广播里的通告,这架飞机为了给其他飞机让路,将不得不转而向南,直接从一个名叫曼哈顿的岛上空飞过。就连空中也这么拥挤,庞特想。真是惊人啊!不过,庞特还是很高兴。昨晚在听够了关于战争的文章以后,他把百科全书转到了纽约城的条目下。他发现,人类在这里修建了很多伟大的地标性建筑,从空中看来将会非常壮观。他盼望着,也确实盼到了,那座巨大的绿色女人雕像,她表情严峻,高高举着一只火炬。可是,他再怎么找,也找不到原本应该从周围的建筑中脱颖而出的那两座高塔,每座都有110层,简直难以置信。
终于,他们降落到了地面上,庞特向海伦问起那两座消失的——他发现这个词很有诗意——“摩天大楼”。
海伦看来很不自在。“哦,”她说,“你指的是世贸中心双塔。那曾经是这个星球上最高的两座建筑物,但是……”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这让庞特很是吃惊。“我——我很遗憾不得不由我来告诉你这个消息,但是……”她又犹豫了,“但是它们被恐怖分子摧毁了。”
庞特的机侣“哔哔”地响了起来,但是图卡娜,很显然事先也自己做了功课,对庞特歪过头去说道:“格里克辛人中的亡命之徒,他们使用暴力,试图要强行促成政治或者社会变革。”
庞特摇了摇头,又一次被他所到的这个世界惊呆了。“这些建筑物是怎么被摧毁的?”
海伦在回答以前又犹豫了一下。“他们劫持了两架油箱里装满燃油的大型飞机,然后故意撞向那两座建筑。”
庞特无言以对。但他很高兴自己是安全地回到地面以后才知道的这件事。
第十六章
玛丽18岁时,她的男朋友多尼和全家一起去洛杉矶消暑。那时电子邮件还没有普及,打长途电话也很不便宜,但是他们通过信件往来保持着联系。起初,多尼寄来的信写得很长,每次都是厚厚的一封,信里都是些新鲜事和他的表白,他如何如何想她,如何如何爱她。
可是,宜人的六月过去了,炎热的七月来临了,接着又是酷热潮湿的八月,信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薄。玛丽清楚地记得那天来了一封信,在信的末尾只有多尼的名字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前面少了“爱你的”。
有人说别离情更深。也许在某些情况下确实如此。也许,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玛丽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庞特·布迪特了,而她觉得自己对他的爱还是跟他刚刚离开时一样,即使没有增加,至少也丝毫没有减少。
但是这有区别。庞特离开以后,玛丽又回到了孤单的生活——可她并不是独身,因为她和科尔姆只是分居而已;对于他俩来说,离婚就意味着会被逐出教会,而让婚姻自动失效看来是个能让他们假装虔诚的好办法。
可庞特只有在这儿时才是孤单的。是的,他是个鳏夫,尽管他说起这一点时用的不是这个词,但是他回到自己的世界以后,就会有家人围绕在身边:他的男伴阿迪克·胡德——玛丽已经记住了这个名字,还有他的两个女儿,18岁的杰斯梅尔·凯特和8岁的梅加麦格·贝克。
玛丽待在联合国秘书处大楼第18层的一间休息室里,等着庞特开完会出来,她总算能和他见上面了。她坐在椅子上,紧张不安,什么也看不进去,胃里翻江倒海的,各种念头在她脑子里如走马灯一般来来去去。庞特还能认出她来吗?他在纽约一定见过很多快40岁的金发女人;在他看来,是不是头发和皮肤颜色相近的格里克辛人长得都差不多呢?另外,从萨德伯里回来以后她剪短了头发,如果还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胖了一两磅,真该死。
更何况,上一次是她拒绝了他。也许她是庞特回到这个世界以后最不想见的人。
可是,不。不是这样的。他知道她还没有从被强奸的余痛中恢复过来,她还没有办法回应他的亲近,但这和他并不相干。是的,当然,他知道的。
还有,那是——
玛丽的心狂跳起来。门开了,里面含糊的说话声忽然间变得清晰可辨。玛丽猛地站了起来,双手不安地紧握在身前。
“——我会把那些图表找来给你的。”一名亚洲外交官说道,他正回过头和一位满头银发的尼安德特女性说话,这一定是图卡娜·普拉特大使。
又有两个智人外交官从门里挤了过来,接下来——
接下来就是庞特·布迪特,他那棕褐色的头发从正中间分开,引人注目的金色眼睛即使从这么远的地方也能一眼就看见。玛丽扬起了眉毛,但是庞特还没有看到或者闻到她。他正在跟其他外交官中的一位说话,谈论着地质勘查什么的,然后——
然后他的目光落到了玛丽身上,她紧张地笑了笑。他巧妙地往旁边走了一小步,绕过前面的人,脸上笑逐颜开,嘴咧得仿佛有一英尺那么宽,玛丽对这笑容再熟悉不过了。他走到她面前,一把用胳膊搂住了她,将她紧紧拥抱在他那厚实的胸前。
“玛尔!”庞特用他自己的声音惊呼道。然后,哈克替他翻译说:“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欢迎你回来,”玛丽说,她的脸颊和他的贴在一起,“欢迎你回来!”
“你在纽约做什么?”庞特问道。
玛丽本来可以说她过来是希望从图卡娜身上采集DNA样本;这是实情,但并不是全部,而且这给她提供了一条很轻松的退路和一个能保全面子的理由,但是……
“我来看你。”她直截了当地说。
庞特又紧紧拥抱了她一下,然后放开,退后一步,双手搭在她肩上,看着她的脸。“我太高兴了。”他说。
玛丽这才察觉到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在看着她和庞特,她有点不自在。过了片刻,图卡娜清了清嗓子,就像格里克辛人在这种时候会做的那样。
庞特转过头看着大使。“啊,”他说,“请原谅。这位是玛尔·沃恩,我跟你提起过的遗传学家。”
图卡娜握住玛丽的手,用惊人的力气摇了摇。玛丽琢磨着,如果她足够狡猾的话,单单在握手的过程.中就能采集到图卡娜的几个细胞了。“很荣幸见到你,”这位年长的尼安德特人说,“我是图卡娜·普拉特。”
“是的,我知道,”玛丽微笑着说,“我在报纸上读到了关于您的消息。”
“我有种感觉,”图卡娜说,宽大的面庞上露出了会意的笑容,“没准你和布迪特公使想单独待一会。”还没等玛丽回答,她便转过头对一名格里克辛外交官说道:“我们能不能去你的办公室查看一下那些关于种群扩散的图表?”
那名外交官点点头,然后这一群人里的其他人都离开了房间,只剩下了玛丽和庞特。
“那么,”庞特说,又把玛丽抱在了怀里,“你还好吗?”
玛丽弄不清究竟是她的心,还是庞特的心,如同手提电钻一般在狂跳不止。“你在这儿,”她说,“我就很好。”
联合国大会堂的中心是一个讲台,一排排半圆形的会议桌围绕着这个中心排列着。庞特看着各种各样的面孔,觉得有点困惑。在加拿大时,他注意到人类有不同的肤色和脸型,而且,一直到现在,他在美国看到的也是这样。在这个大厅里,他同样看见了肤色各异的人。鲁尔特告诉过他,假设这些人类如同玛尔所声称的那样种族间可以通婚,那么肤色不同这种现象几乎可以肯定是各个肤色的族群在地理上长期与外界隔绝所致。
可是在这儿,来自各个国家的所有代表们都有着同样的肤色——就连加拿大和美国在这个联合国也只有浅肤色的代表。
另外,庞特看到他那个世界的议会要么就是由清一色的男性或者女性组成,要么议会里男性和女性的数量就刚好相等,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而在这里,恐怕有95%的人都是男性,只有零星几名女性。庞特想,难道正如玛丽所说,种族也分为三六九等,而肤色浅的人手握大权?同样地,难道格里克辛的女性们被赋予了较低的地位,鲜少有人能获准进入级别最高的阶层?
还有一点让庞特吃惊的就是,大多数外交官都非常年轻。天啊,有些甚至比庞特还要年轻!玛尔曾经提过,她给自己的头发染色以掩饰白发,这个念头在庞特看来简直难以置信,掩饰白发就是掩饰智慧。他注意到,格里克辛男性不像女性那样喜欢染发——这没准是因为他们的智慧比女性更常受到质疑。不过,在他现在所见到的这一群人当中,头发花白的还真没有几个。
庞特看到那位最高官员以后,担心才稍稍减轻了些。这位官员的称号很是莫名其妙,叫什么“做记录的高级武士”(秘书长),他是一名深色皮肤的男子,少说也有些岁数了。海伦·加涅小声对庞特说,这个人最近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可这个奖又是什么东西呢。
庞特和加拿大代表团坐在一起。让人难过的是,玛尔是不允许坐在一楼的,不过她此刻应该是坐在上面高处的观众席上旁听。庞特看见讲台上方有一个巨大的浅蓝色联合国徽章。尽管理智上庞特已经接受了自己身在地球这一现实,不过在情感上,他还是觉得这个奇怪的世界和他的地球没什么关系。可是,这个徽章的中心是一幅从北极上方看下来的世界地图,和庞特在自己的世界里看过的地图很是相似。在这幅地图周围,是某种植物的树枝。庞特向海伦问过这些树枝是什么意思,她说那些是象征着和平的橄榄叶。
和平塔。和平奖。和平叶。尽管他们发动了很多战争,可是似乎和平在格里克辛人心目中很有分量。当庞特注意到和平和战争这两个词的音节数一样时,他就更相信这一点了。
在那位做记录的高级武士发.表完长篇大论的开场白之后,终于轮到图卡娜发言了。她站起来,向讲台走去,与此同时,与会的格里克辛人在进行所谓的“鼓掌”。图卡娜拿着一个抛过光的木头小盒子,她把它放在了讲台上。
秘书长和她握手以后就从台上下去了。
“这个世界的全体人民们,你们好。”图卡娜的机侣替她翻译道。海伦之前很费了些工夫才让机侣弄明白了“全体人民们”这个概念,“人民们”已经是复数形式了,却还要加上另一个表示复数的“全体”。“我代表我们世界的最高长老院和人民向你们问好。”
图卡娜边继续说边冲着庞特所在的方向点了一下头:“我们人民中的一员第一次来到这儿时,完全是一次意料之外的事故。但是这一次,我们有备而来,而且我们的人民对此期望很高。我们盼望着和你们所代表的每一个国家都建立起长久的和平关系……”
她又说了一会儿,还是这种风格,几乎言之无物。但是庞特发现格里克辛人对她的每一个字听得都很仔细,尽管在离庞特最近的这些人当中有几个在悄悄地打量他,显然是觉得他的长相很有意思。
“现在,”图卡娜说,显而易见是言归正题的时候了,“我很荣幸能负责进行我们两个世界人民之间的第一笔交易。”她回过头看着站在讲台旁边的黑皮肤男子。“可否请您……”
那位做记录的高级武士回到了台上,手里也拿着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图卡娜打开了她的盒子,这是最近才从通道那边送过来的。
“在这个盒子里,”图卡娜说,“是一个颅骨的精确模型,这个颅骨是我们那个世界里的人类学标本,你们的世界里也有个和它一模一样的颅骨,它的绰号叫AL288-1,属于你们所说的南方古猿阿法种的一员,在这儿,它又被称为露西。”——图卡娜事先已经让她的机侣把“ee”这个读音加到这个专有名词里。
一阵低语声在大厅里响起。这件事的重要意义,先前已经有人对庞特解释过了。在地球上的两个世界里,这个成年女性头盖骨的原物都是在侵蚀作用下出土——在这个世界,它出土于格里克辛人称为哈达的地方,位于埃塞俄比亚境内,这在庞特那个世界里则对应着卡卡拉纳的东北部。但是两个地方的天气形势则大相径庭。在有着纽约、多伦多和萨德伯里的这个世界里,唐纳德·约翰逊于格里克辛人所说的1974年才发现这个化石,在这之前,它的头盖已经被严重侵蚀损坏了。可是在图卡娜和庞特的世界,这具骨骼被发现时还没受到多少侵蚀。庞特知藏书网道,送这个礼物是很聪明的做法,这是在强调两个世界有着完全一样的矿藏和化石,而交流已确定的地理位置无疑对双方都有好处。
“我代表这个世界的全体人民们,充满感激地接受这个礼物,”黑皮肤的男人说道,“作为交换,请收下我们的礼物。”他把自己的盒子递给了图卡娜。她打开盒子,举起了一个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块用塑料薄膜包起来的岩石,“这块角砾岩样本是由詹姆斯·艾尔文在哈德利溪采集的。”他停了一下, 4eff." >仿佛在有意吸引人们的注意,他看到图卡娜不解的样子,显然很高兴。“哈德利溪,”做记录的高级武士解释道,“是在月球上。”
图卡娜的眼睛睁大了,庞特也同样感到震惊。月球上的一小块!和这些人类建立关系是正确的决定,他以前怎么能怀疑这一点呢!
第十七章
玛丽沿着曲线形的楼梯跑下来,来到了联合国大楼的门厅里。庞特和图卡娜正在从联合国大会堂往外走,周围是四个身穿制服的警官,很显然他们是保镖。玛丽朝着两名尼安德特人跑去,可是一位警察走过来挡在她前面。“对不起,女士。”他说。
玛丽大声喊出庞特的名字,庞特抬起头看见了她。“玛尔!”他用自己的声音应道,然后通过他的机侣说,“她可以过来,警官。她是我的朋友。”
这位警察点点头,站到了一边。玛丽赶紧跑过来,到了庞特身边。“你觉>?得进行得怎么样?”庞特问。
“棒极了,”玛丽说,“把你们的露西头骨模型拿来是谁的主意?”
“是国际镍业公司的一位地质学家提出来的。”
玛丽惊叹得直摇头。“这真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普拉特大使转过头对玛丽说:“我们打算离开这栋大楼去吃点东西。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吗?”
玛丽笑了。这位年长的尼安德特人也许不是最老练的外交>99lib?家,但她确实是个很和善的人。“乐意之至。”玛丽说。
“那就来吧,”图卡娜说,“步行不多远有一家小餐馆,我们已经在那儿——你们怎么说来着?——预订了座位。”
玛丽很庆幸她随身带了一件外套,不过似乎庞特和图卡娜没觉得需要再另外加衣服。他俩都穿着玛丽以前就看见庞特穿的那种裤子,裤脚的地方是一个小袋子套在脚上。庞特的裤子是墨绿色的,图卡娜的则是褐红色。他俩也都穿着在肩膀处封口的衬衣。
玛丽抬起头看了一眼联合国大楼,这栋高层建筑在太阳下映出的轮廓就好像一块巨大的厚板。除了玛丽,还有两位美国外交官以及两位加拿大外交官也和这两个尼安德特人在一起。那四个警察就簇拥着这一小群人沿着林荫大道向前走。
图卡娜在和外交官们说话。庞特和玛丽跟在他们后面,边走边聊。
“你的家人都好吗?”玛丽问。
“他们都很好,”庞特说,“但是你如果知道了我不在时发生的事,一定会大吃一惊。有人控告我的男伴阿迪克谋杀了我。”
“真的吗?”玛丽说,“为什么会这样?”
“用你的话来说,这事说来话长。不过幸运的是,我及时回到了我的世界,从而证明了他是无罪的。”
“那他现在已经没事了吧?”
“是的,他很好。我希望你将来能认识他。他是——”
有三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庞特“哦”了一声,一名警官大喊起来,还有一记响亮的爆裂声,好像是一声雷鸣。
庞特倒在地上时,玛丽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在他身边跪下来,在他那被血浸透的衬衣上摸索着,想找到子弹射入的伤口,这样她才能替他止血。
打雷?图卡娜想。可是没有啊,不可能打雷。尽管天空臭气熏人,却晴朗得一丝云彩也没有。
她转过头看着庞特,他——这太让人吃惊了!——趴在人行道上,鲜血流个不停。那个声音是——一种能发射子弹的武器——一把枪,就是这个词——开了火,而且——
突然间图卡娜自己也向前摔了下去,脸朝下摔倒在地面上,她的大鼻子狠狠地撞到了人行道。
刚才是一名格里克辛执法者跳到了图卡娜背上,把她推倒在地,用他自己的?99lib.身体来保护她。很高尚,是的,但是图卡娜宁愿他不这么做。她把手伸到背后,抓住那名执法者的上臂,猛地拉着他做了个前滚翻,这样他就躺在了她前面,一脸茫然。图卡娜一跃而起,尽管鼻子还在流血,她还是毫不费力就闻出了枪里化学品爆炸的气味。她扭头向左右两侧看了看,然后——
在那儿。有个人影跑了,他手里拿着——
那件还在散发出臭味的武器。
图卡娜抬脚便追,她那粗壮的双脚重重地踩着地面。
“庞特的右肩被击中了,”哈克通过外置扬声器对玛丽说,“他的脉搏很快,但是很弱。他的血压在下降,体温也在降。”
“他休克了。”玛丽说。她继续在庞特的肩上摸索着,发现了子弹击中的地方,她把手指伸进了伤口里,一直伸到第二个指关节处。“你知不知道子弹是否还在他体内?”
其他警察中的一个在玛丽身边转来转去,另一个在用他胸前别着的无线电对讲机叫救护车。还有一个警察正在把美国和加拿大的外交官们推到室内去。
“我不能确定,”哈克说,“我没有发现它从身体里出去。”他停了一下。“他在大量失血。他的医疗用品里有一把可以止血的激光手术刀。打开右手那边的第三个小袋子。”
玛丽抽出了一个像是绿色粗钢笔的装置。“是这个吗?”
“是的,旋转手术刀的下半部分,直到两点和一杠的标志跟指示用的三角形对齐。”
玛丽仔细地看着这个装置,照哈克所说的做了。“这样对吗?”她边说边把手术刀举到机侣的镜头前。
“对的,”哈克说,“现在,完全按照我的指示来做。”
“怎么做?”玛丽说。
“衣服是沿着肩膀封口的。从两边同时往中间捏的话,封口就会裂开。”
玛丽试了一下,封口确实弹开了。她继续打开封口,直到庞特的整个左肩和胳膊都露了出来。子弹射入的伤口周围是梯田一般一层层的鲜红的血,渗透了他那向下倾斜的肌肉组织。
“要激活手术刀,就按下那个蓝色方块——你看见了吗?”
玛丽点点头。“看见了。”
“如果你把那个方块只按下一半,会发出激光,但是能量比较小,这样你就能看清光线是照在什么地方。把那个方块完全按下去,激光的能量会开到最大,它应该能通过烧灼作用把被截断的动脉血管封闭起来。”
“我明白了。”玛丽说。她用手指拉开伤口,这样就能看见里面了。
“你看见动脉了吗?”哈克问。
伤口里的血太多了。“没有。”
“把激活按钮按下去一半。”
一个明亮的蓝点出现在伤口的凝血中。
“好了,”哈克说,“动脉的伤口距离你所照着的地方有11毫米,在你现在所照的地方和庞特左边的乳头之间。”
玛丽重新调整了光线的位置,对哈克的感应区域所具备的透视功能很是惊奇。
“再远一些,”哈克说,“就是那里!停下。现在,把功率开足。”
那个小圆点突然亮了起来,玛丽看见一阵烟从伤口里冒了出来。
“再来一次!”哈克说。
她又一次按下了方块。
“再远2毫米——不对,是往另一个方向。就是那儿!再来!”
她打开了激光。
“现在再往那边移动同样距离。对。再来!”
她用力地按下蓝色方块,人体组织被蒸发的气味又钻进了她的鼻子。
“这样应该就够了,”哈克说,“要等医生来给他治疗了。”
庞特金色的眼睛眨了几下睁开了。“坚持一下,”玛丽说,她凝视着庞特的眼睛,同时握住了他的手,“救护车马上就到。”她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图卡娜·普拉特还在追那个人。一名格里克辛执法者大喊了一声“站住”,图卡娜后来才意识到那是在对她发号施令,而不是对那个逃跑的人。可是没有哪个执法者可以跑得像图卡娜这么快;如果她放弃追捕,那个拿着枪的人就会逃脱了。
图卡娜的脑子里有一角正在试着分析目前的情况。她已经知道枪支是可以致命的,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吃惊了;看来那个……攻击者——就是这个词——好像不会转身再度开枪。实际上,他似乎只想逃脱,而且,考虑到他是格里克辛人,所以他可能不会想到,只要他还紧紧握着这支才开过火的枪,图卡娜就能毫不费力地追踪到他。
街上挤满了人,但是图卡娜从密集的人群中穿过却并不困难;事实上,这些人类看来很乐意为这位正在猛冲的尼安德特人尽快让出路来。
她正在追赶的这个人——是一个男人,一名格里克辛男性——看上去比他这个人种的大多数人要矮一些。图卡娜在迅速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眼看就能伸手抓到他了。
这个人一定是听见了身后那强有力的脚步声。他冒险回头看了一眼,拿着枪的胳膊挥向了身后。“他在向我们瞄准。”图卡娜的机侣通过她的耳蜗内置耳机对她说。
图卡娜压根没有想到自己的鼻子里有血;她的呼吸道为了能容纳她在跑步时吸入的大量空气,扩张得很大很大。事实上,她能感觉到力量在体内汹涌,肌肉的氧化越来越剧烈,而不是越来越微弱。她并拢双腿站在地上,然后用力蹬起向前一跳,追上了那个格里克辛人。这个人开了枪,子弹打偏了,不过人群中还是传来了尖叫声。图卡娜真心希望人们尖叫只是因为恐惧,而不是原本想打她的子弹击中了其他人。
图卡娜撞到那个人身上,把他撞倒在人行道上,他俩向前滑了几步。图卡娜听见执法者的脚步声在身后越来越近。她身下的这个男人试图要翻过身来再开一枪。图卡娜用她的大手从后面抓住了他那怪模怪样的后脑勺——他的脑袋样子很怪,棱角分明、又瘦又长,然后——
她没有别的选择。当然,只有……
把这个男人的脑袋向前撞去,撞上了铺在地面上的人造石头,颅骨摔碎了,他的脑袋像熟西瓜一样从前面裂开了。
图卡娜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突然间,她察觉到那四个执法者中有三个已经赶了上来,这会儿正站在她面前,每个人都双手握枪,瞄准了那个已经被打倒在地的男人。
可是,当图卡娜站起来时,她看见其中一个格里克辛人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站在中间的那个执法者弯下腰呕吐起来。
还有一个执法者睁大了眼睛,说道:“上帝啊。”
图卡娜低下头看了看那个死得透透的人,就是他刚才开枪击 4e2d." >中了庞特。
她站在那儿,听见救护车的声音呼啸而来。
第十八章
“紧急状态!”乔克一边大喊着一边匆匆忙忙地走过位于罗切斯特的协力集团大楼的走廊,“所有人都到会议室去!”
露易丝·贝努瓦从她的实验室里探出头来。“怎么啦?”她说。
“到会议室去!”乔克回过头喊道,“现在就去!”
五分钟不到,所有的人就都集合到了会议室里,当初这个宅子里还有人住的时候,这儿原本是个富丽堂皇的起居室。“好吧,伙计们,”乔克说,“现在该去大赚一笔了。”
“发生什么事了?”莉莉问。她是成像部门的。
“尼安德特人刚才在纽约中了枪。”乔克说。
“庞特中枪了?”露易丝睁大了眼睛问道。
“是的。”
“他有没有——”
“他没有死。他的情况我目前只知道这么多。”
“那大使怎么样了?”莉莉问。
“她没事,”乔克说,“但她杀死了枪击庞特的人。”
“哦,上帝。”凯文说。他也是成像部门的。
“我想你们都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乔克说,“我研究的领域是博弈论。现在,风险非常高。很快就会有情况发生,而我们要弄清楚会发生什么情况,这样才能给总统提出建议,然后——”
“给总统……”露易丝说道,她那褐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没错。玩乐的时间结束了。他需要知道,尼安德特人会如何应对这一事件,而我们又应该如何应对他们的行为。好吧,女士们,先生们——我们要想出主意来。开动脑筋吧!”
图卡娜低头看着自己杀死的这个人。海伦·加涅已经追了上来,现在正用双手轻轻扶着她的手肘。她扶着这名尼安德特女性向前走去,把她从尸体旁边带走。
“我本来没想杀他。”图卡娜轻声说道,茫然不知所措。
“我知道,”海伦用安慰的语气说道,“我知道。”
“他……他想杀死庞特。他也想杀我。”
“所有的人都看见了,”海伦说,“你这是自卫。”
“是的,可是……”
“你别无选择,”海伦说,“你必须阻止他。”
“阻止他,是的,”图卡娜说,“但是这……这……”
海伦把图卡娜的身体转过来,双手握住她的上臂。“这是自卫,你听见了吗?没有别的说法,哪怕是暗示也不行。”
“但是……”
“听我说!现在这事已经很棘手了。”
“我……我得跟我的上级报告。”图卡娜说。
“我也是,”海伦说,“而且——”海伦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甩开翻盖用法语说道,“喂?是的。是的。我不知道。我——请你稍等片刻。”她捂住话筒用英语对图卡娜说:“总理办公室。”
“什么?”
“这是从总理办公室打来的。”她又转向话筒,还是用法语,“没有。没有。但是……是的——流了很多血……没有,她在这里,没有受伤。好的。没有,没问题。好的。不..是,就现在。是的,现在……皮尔森机场,是的。好的,是的。再见。”海伦把电话合起来放好。“这儿的警察问完话以后,我就立刻带你回加拿大。”
“问话?”
“那只是个形式而已。然后我们送你去萨德伯里,你就能回去向你们的人报告了。”海伦看着这个尼安德特女人,她的脸上沾着一道血迹,“你觉得你的上级会怎么……怎么处理?”
图卡娜·普拉特回头看了看那个已经死掉的男人,又看了看远处,庞特仰面躺在地上,救护人员正在俯身给他治疗。“我不知道。”她说。
“好吧,”乔克·克瑞格边说边在海风区这栋大宅的气派起居室里来回踱着,“他们只有两个立场可以选择。第一个,他们,尼安德特人,是受害方。毕竟,我们的人无缘无故向他们的人发射了一颗子弹。第二个,我们是受害方。诚然,我们的人向他们的人开了一枪,但是他们的人还活着,而我们的人已经死了。”
露易丝·贝努瓦直摇头。“我认为,一个恐怖分子,或者说一名刺客,不管那家伙是什么该死的东西,他都不是‘我们的人’。”
“我也没说他是,”乔克说,“但事情就是这样。现在游戏的双方是格里克辛人和尼安德特人,我们对他们。必须有一方先踏出.下一步。”
“我们可以道歉,”凯文·比洛德说,向后靠在他坐的椅子上,“尽最大的努力把我们的歉意告诉他们。”
“要我说,我们还是等等,看他们怎么处理。”莉莉说。
“那如果他们的处理就是‘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呢?”乔克边说边转过身来看着她。“如果他们拔掉量子计算机上那个该死的插头怎么办?”他又转向了露易丝。“你还要多久才能掌握他们的这个技术?”
露易丝“噗”地出了一口气。“你开什么玩笑?我才刚刚开始呢。”
“我们不能让他们关闭通道。”凯文说。
“那你有什么好建议?”一个社会学家嘲弄道。他是个50来岁的白人男子,矮矮胖胖的。“难道我们派军队过去,不让他们关闭通道?”
“也许我们是应该这么做。”乔克说。
“你不是说真的吧!”露易丝说道。
“那你有更好的主意吗?”乔克提高了声音说。
“他 4eec." >们不是傻瓜,你知道,”露易丝说,“我敢说他们一定在那边装备了某种保险装置,以防我们那么做。”
“也许有,”乔克说,“也许没有。”
“占领通道不亚于一场外交噩梦。”拉斯穆森说。他是不太讲究的那种人,研究的领域是地缘政治学;他一直在试图弄明白尼安德特人有哪些核心政治单元,假设他们世99lib?界的地形和这个世界完全一样的话。“简直就是苏伊士运河危机的重演。”
“该死,”克瑞格说着踢倒了一个废纸篓,“真是该死。”他摇着头说:“博弈论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找出让矛盾双方都获得最大实际利益的办法。可是这跟应对核冒险政策又不一样——这更像是一场校园篮球赛。只有我们采取措施,尼安德特人才能接过球,然后回家,一了百了!”
图卡娜·普拉特先乘坐加拿大航空的班机从肯尼迪国际机场飞到多伦多的皮尔森机场,再从那儿乘坐安大略航空的班机飞到萨德伯里,海伦·加涅全程陪同着她。有一辆车等候在萨德伯里机场,随即把他们送到了克莱顿矿。大使坐上电梯下去,沿着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的巷道来到中微子监测室,穿过德克斯管回去了,回到了另一边——她的那一边。
现在,她正在远程信息档案中心和最高长老院的拜德罗斯议员会面。因为通道是在他的管辖区域,所以与接触格里克辛人有关的一切事宜都由他掌管。
图卡娜的植入机侣——事先经过扩容——在那一边所记录下的影像已经被上传到了她的远程信息档案里,她和拜德罗斯从浮在他们面前的全息影像泡里从头到尾地目睹了这桩令人遗憾的麻烦事。
“我们该怎么做已经毋庸置疑了,”拜德罗斯说,“只要庞特·布迪特康复到足以离开格里克辛人的医院,我们就必须立刻召回他,然后切断和格里克辛世界的联系。”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这样的应对才算正确,”图卡娜说,“庞特会好起来,这是明明白白的。死掉的是格里克辛人。”
“庞特没有死只是因为那个格里克辛人打偏了。”拜德罗斯说。
“是的,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了,大使。我要向议会提出建议,我们把布迪特学者接回来以后,立刻就永久关闭通道。”
“请不要这样,”图卡娜说道,“这是个无比珍贵的大好机会,不容错过。”
“他们从来没有对基因库进行过净化,”拜德罗斯提高了声音说道,“他们中许多人仍然有着最可恶、最危险的个性。”
“这我明白,可是,尽管如此……”
“而且他们还携带武器!不是为了狩猎,而是为了互相杀害。这样的武器转而对准我们种族的成员,才用了多久?”拜德罗斯摇了摇头,“庞特·布迪特对我们说过,我们的种族在他们那个世界的遭遇——记得吗,他上一次去那儿时就知道了。他们——格里克辛人——消灭了我们。现在,想想吧,普拉特大使。想想这件事!从体格上来说,格里克辛人很瘦小。他们的身材瘦弱得跟棍子一样。可他们还是设法在那个世界消灭了我们,尽管我们的力气和脑容量都比他们大。他们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而且,庞特说过,关于我们在他们世界里的遭遇,这只是一种揣测罢了。”
“他们消灭我们是通过背叛,”拜德罗斯继续说道,就当图卡娜刚才什么也没说,“通过诡计。通过难以想象的暴力。他们一定是成群结队,带着石块和长矛等武器,蜂拥进了我们的山谷,用绝对的数量优势战胜了我们,直到我们的种族血染大地,直到我们的最后一个人死去。这就是他们的历史。这就是他们的方式。我们如果还让这两个世界的通道继续开着,那简直就是疯了。”
“通道很深,在岩层的下面,一次只能容纳一两个人通过。我觉得我们真的不必担心——”
“我听见我们的祖先也是这么说的,早在50万个月之前。‘哦,看哪!另一个种族的人类!好吧,我敢肯定我们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我们山谷的入口很窄。’”
“我们并不能肯定那就是事实。”图卡娜说。
“为什么要冒这个险?”拜德罗斯问道,“为什么要继续冒险,哪怕是一天?”
图卡娜·普拉特关上了全息影像泡,慢慢地踱来踱去。“在那个世界,我发现有些事情很难,”她轻声说,“我发现,用他们的标准来衡量,我其实不算一名外交官。我说话太过简洁,太过..t>直接。是的,坦白说,那些人是有很多让人不愉快的地方。你说他们很暴力,这并没有错。他们对环境所造成的伤害也无法估量。但是他们也有伟大之处。庞特说他们会到星星上去,他没说错。”
“谢天谢地,那可总算是摆脱他们了。”拜德罗斯说。
“别这么说。我在他们的世界里看见过艺术作品,非常精美,令人叹为观止。他们和我们不一样,而有些事——有些了不起的事,因为民族的品质和秉性,我们做不到而他们却可以。”
“可是他们中的一员想要杀你!”
“一员,是的。60亿人中的一员。”图卡娜沉默了一会,“你知道他们和我们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拜德罗斯似乎打算挖苦一句,但是他又改变了主意。“你说是什么。”他说。
“他们相信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图卡娜张开双臂,仿佛把周围的一切都包容了进来,“他们相信生命是有意义的。”
“就因为他们哄骗自己相信这个宇宙中有一个神灵在引导着他们?”
“是的,这是部分原因,但不仅仅是这么肤浅。就连他们的无神论者——他们中不相信上帝的那些人——也在寻找意义、寻找解释。我们活着——可是他们生活。他们追寻。”
“我们也追寻。我们从事科学研究。”
“但我们那么做是为了实用。我们想要更好的工具,于是就进行研究,直到能制造出更好的工具。但他们日夜思考的是他们自己所说的那些大问题:我们为什么在这儿?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问题。”
“没有意义吗?”
“当然没有!”
“也许你是对的,”图卡娜说,“但也可能你错了。也许他们就快要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了,很快就要迎来一次新的启蒙了。”
“然后他们就会停止互相杀戮?就会停止糟蹋他们的环境?”
“我不知道。也许吧。他们还是有优点的。”
“他们仍然在杀人。我们要想和他们接触以后还能继续生存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他们在设法杀掉我们之前,就先杀光了他们自己。”
图卡娜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拜德罗斯议员,而且——”
“不要用这种高人一等的态度跟我说话。”
“我没有。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我们人民的最高利益。但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是从一名外交官的角度。”
“一名不称职的外交官,”拜德罗斯高声说道,“就连格里克辛人都这么想!”
“我——”
“还是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杀死当地人?”
“好了,议员大人,对这件事我和你一样难过,但是——”
“够了!”拜德罗斯喊道,“够了!从一开始就不该让布迪特唆使我们这么做。现在该由岁数更大也更明智的老家伙来做主了。”
第十九章
玛丽悄悄地走进庞特的病房。外科医生没怎么费事就取出了子弹——毕竟,尼安德特人的颅后解剖结构跟智人的很相近,而且看样子哈克在手术的全过程中也和他们说了不少。庞特失了很多血,正常情况下应该要给他输血,不过在对尼安德特人的血液学有更多了解之前,恐怕最好还是别这么做。庞特的胳膊上吊着一瓶生理盐水,哈克还时不时地跟医生说说庞特的情况。
手术以后,庞特多数时候都昏迷不醒。实际上,在手术时,医生给庞特打了一针好让他睡着,这药是根据哈克的指导从庞特装医疗用品的腰带上找到的。
玛丽看着庞特宽厚的胸膛一起一伏。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那也是在医院的病房里。那时,她满怀惊奇地看着他。因为她以前从不相信会有现代尼安德特人。
不过,现在在她眼中,他不再是古怪的标本,不再是一个畸形人,也不再是什么不可能存在的生物。现在,她是满怀爱意地看着他,心都要碎了。
突然间,庞特睁开了眼睛。“玛尔。”他轻声唤道。
“我没想吵醒你的。”玛丽说着走到了床边。
“我本来就醒着,”庞特说,“哈克在放音乐给我听。然后我就闻到了你的气味。”
“你感觉怎么样?”玛丽问道,她将一把金属框椅子拖到了床边。
庞特拉下被单,露出了毛茸茸的胸膛。一块很大的纱布衬垫,上面还沾着血迹干了以后的赤褐色,用白色的医用胶带固定在他的肩膀上。
“死不了的。”他说。
“发生这种事,我很难过。”玛丽说。
“图卡娜怎么样了?”庞特问。
玛丽扬起了眉毛,庞特居然还不知情,她很是吃惊。“她去追那个向你开枪的人。”
庞特的大嘴勉强笑了一下。“我怀疑他这会儿情况还不如图卡娜好。”
“你说对了,”玛丽轻声说,“庞特,她把那人给杀了。”
庞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我们很少擅自动手履行正义。”
“你动手术时,我听见他们在电视上就这件事进行辩论,”玛丽说,“大部分人的意见都认为这是自卫。”
“她是怎么杀死他的?”
玛丽耸了耸肩,不得不承认这事怎么说都不好听。“她把他的脑袋撞到人行道上,然后他的头……他的头裂开了。”
庞特沉默了一会。“哦,”他最后说道,“那她会怎么样?”
玛丽皱起了眉。她曾经读过一部被《环球邮报》大加赞赏的法庭剧,剧中有一名外星人在洛杉矶受到了审判,有人指控他谋杀了一名人类。但是那跟这件事有个本质区别……
“得到认可的外国大使可以豁免多数法律,这叫‘外交豁免权’,而图卡娜享有这种权利,因为她在联合国露面时,打着加拿大外交官的名号。”
“你指的是什么?”
玛丽皱着眉头举了个例子。“2001年,安德烈·科尼亚泽夫——一名驻加拿大的俄罗斯外交官——喝醉酒之后开车撞倒了两名行人。在加拿大,他不用面临指控,因为他代表着一个得到法律认可的外国政府,尽管被他撞倒的人中有一个死了。这就是外交豁免权。”
庞特那深陷的眼睛睁大了。
“而且,不管怎样,有几百人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家伙开枪打中了你,他还对图卡娜开枪,在她还没有……呃,做出……那样的反应以前。就像我所说的,这很可能被视为自卫。”
“尽管如此,”庞特轻声说道,“图卡娜是一个品行很端正的人,这件事会让她背上很沉重的思想负担。”他停了一下。“你敢肯定图卡娜现在没有危险了?”他歪过脑袋,“我不在时,阿迪克遇到了那种事,打那以后,我想我还是对法律制度小心点儿为妙。”
“庞特,她已经回家了——回到你们的世界去了。她说她必须向……你们叫它什么?长老院——报告。”
“最高长老院,”庞特说,“如果你说的是那个世界政府的话。”他又停了一下。“那个死掉的人怎么样了?”
玛丽皱起了眉。“他姓科尔——鲁弗斯·科尔。他们还没有查出他的身份以及到底为什么会反对你和图卡娜。”
“有哪些可能?”
玛丽蒙了一下。“什么?”
“可能性,”庞特重复道,“他想杀我们可能是出于哪些原因?”
玛丽微微耸起了肩膀。“他可能是一名宗教狂热分子:反对你们的无神论立场,甚至反对你们的存在,因为这和《圣经》里的创世说相抵触。”
庞特的眼睛睁大了。“可杀了我并不能抹杀我曾经存在的事实。”
“当然不能。但是,好吧——这只是我的猜测——科尔也许认为你是受撒旦摆布的工具——”
玛丽听到“哔哔”声时吓得一缩。
“就是魔鬼。恶魔。上帝的敌人。”
庞特很是兴奋。“上帝还有敌人?”
“是的——呃,我的意思是,《圣经》是这么说的。不过,除了宗教激进主义者——他们对《圣经》的一字一句都深信不疑——大部分人都已经不再相信有魔鬼了。”
“为什么不信?”庞特问。
“呃,我猜是因为这个想法很荒谬吧。你知道,只有傻瓜才会拿这个当真。”
庞特张开嘴想说什么,但他想了一想,又把嘴闭上了。
“也许,”玛丽紧接着说道,她实在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他是外国政府的一名特工,又或者是恐怖组织的成员。再不然……”
庞特扬起眉毛,示意她继续说。
玛丽又耸了耸肩。“再不然他就是个疯子。”
“你们允许疯子拥有武器?”庞特问。
作为加拿大人,玛丽自然而然想到的就是只有疯子才会想要武器,不过她没有说出口。“这其实是我们期待的最好结果,”她说,“如果他是个疯子,自己单独行动,那就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担心这样的事会再度发生。可如果他是某个恐怖组织的一员……”
庞特向下看去——他的目光当然是落在了他那裹着绷带的胸膛上。“我本来希望到这个世界来是没有什么危险的,我的女儿们也可以来。”
“我真的很想认识她们。”玛丽说。
“这个——这个鲁弗斯·科尔会受到什么处理……”庞特皱着眉说道,“想象一下吧!我毫不费力就能念出这个格里克辛人的名字,而这个名字的主人竟然想要杀了我!不管怎么说,如果这个鲁弗斯·科尔没有被杀的话,他会受到什么处理?”
“他会受到审判,”玛丽说,“如果裁定他有罪的话,他可能会进监狱。”
哈克又发出了“哔哔”声。
“呃,这是一个受到严密把守的机构,犯人就被关在里面,以便和普通大众隔离开来。”
“你说,‘如果裁定他有罪的话’,而他的的确确开枪击中了我。”
“是的,但是……好吧,如果他是个疯子,那就有辩护的借口了。因为他有精神病,所以就有可能判他无罪。”
庞特又扬起了眉毛。“在让人拥有枪支以前就查出他是否有精神病,应该比等到他们使用了枪支以后再来搞清楚这一点更合乎情理吧?”
玛丽点点头。“我非常赞同你的意见。但是,尽管如此,事实就是这样。”
“如果……如果我被杀了怎么办?或者图卡娜被杀了?这个人又会怎么样?”
“在这儿?在美国?他可能会被处决。”
又是熟悉的“哔哔”声。
“处死。杀死他,以惩罚他所犯下的罪行,对盘算着要这么做的其他人也是一种威慑。”
庞特左右挪了挪他的脑袋,他那棕褐色的头发在枕头上发出“嘶嘶”的声音。“我不会希望这样,”他说,“没有谁的生命应该提前终结,哪怕他是想让别人遭受到这种事。”
“好了,庞特,”玛丽说,尖锐的语气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难道你真的能像……像基督那样吗?这个残忍的家伙想杀了你。你这是真的担心他的遭遇吗?”
庞特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说——尽管玛丽知道他原本可以这么说——以前也曾经有人想要杀了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他就告诉过玛丽,在他年少时,他的下巴被一记重拳打碎了。相反,他只是扬起眉毛说道:“不管怎样,这都没有意义了。这个鲁弗斯·科尔已经不在了。”
但是玛丽并不打算让这事过去。“当你被打中时,在那么多——那么多年以前——打你的人并没有事先预谋,而且他立刻就后悔莫及了;你自己是这么跟我说的。但很显然鲁弗斯·科尔事先就计划要杀了你。这当然是不一样的。”
庞特在病床上稍稍挪了个地方。“我会活下去,”他说,“除此以外,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都会带着这个伤疤,没有什么能把它抹去,因为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玛丽摇了摇头,但她还是尽量好声好气地说道:“庞特,有时候你实在太好了,好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我对此不做回应。”庞特说。
玛丽笑了。“那刚好证明了我的观点。”
“但我确实想问个问题。”
“什么?”
“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玛丽说,“医生告诉我有一个从萨德伯里空运过来的外交邮袋是给你的。我想那边那个就是,在桌上。”
庞特转头看了看。“哦。可以请你替我把它拿过来吗?”
玛丽把它拿了过来。庞特打开邮袋,取出一个大东西,看来像是信封,不过看设计是尼安德特式样,方方正正的。他把它打开——它就像花儿盛开那样伸展开来——从里面拿出一个颜色像红宝石一样的小圆球。
“这是什么?”玛丽问。
“一个记忆珠。”庞特答道。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机侣,然后玛丽吃惊地看见它忽然弹开了,露出内部单元,上面有一小组附加控制钮,以及一个凹进去的小洞,直径跟一支铅笔差不多。“它是放在这里的,”他边说边把那个小圆球放了进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这就走,”玛丽说,“我知道你需要隐私。”
“不,不用。不要走。但是请恕我失陪片刻。哈克会通过我的耳蜗内置耳机把录音放给我听。”
玛丽点了点头,接着就看见庞特歪过头去,他习惯这样听哈克说话。他紧紧皱起了眉,脸上的皱纹都出来了。又过了一小会儿,庞特再一次弹开机侣,拿出了那颗小珠子。
“它说什么?”玛丽问。
“最高长老院希望我立刻回去。”
玛丽的心一沉。“哦……”
“我不会那样的。”庞特干脆地说。
“什么?为什么?”
“如果我回去了,他们就会关闭我们这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
“他们是这么说的?”
“没有直接说——但我了解长老院。我们的人民知道自己不是永生的,玛尔——我们知道没有什么来世。所以我们不会进行不必要的冒险。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以后,长老院会认为没有必要继续和你们的人民接触。已经有很多人在反对重新打开通道了,而这件事会为他们提供新的说辞。”
bbr>“你能这样吗?就这样决定留在这里?”
“我会这样的。也许会有后果,但我会承担的。”
“哦。”玛丽轻轻地说。
“只要我在这儿,我们的人就不会关闭通道。这就能为那些人——那些像我一样相信应该和你们保持接触的人——争取到时间来反对那种观点。如果通道关闭了,那紧接着就是拆除量子计算机,然后确保再也不可能和你们有任何的联系。”
“好吧,你不走的话,出院以后想做些什么?”
庞特径直看着玛丽。“多花点时间和你在一起。”
玛丽的心又怦怦直跳了,不过这一次是因为高兴。她微笑着说:“那可太好了。”随后她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下个礼拜,我要去华盛顿,在古人类学协会的会议上公布我对尼安德特人DNA进行研究的成果。你要不要一起来呢?沃尔波夫跟塔特索尔在堪萨斯城那次会议上差点打起来,而你会成为自那之后最热门的人物。”
“这是研究古代人类的专家们在一起开会吗?”庞特问。
“没错,”玛丽说,“在世界各地进行这种研究的大部分人都会去那儿。相信我,他们会很乐意认识你。”
庞特皱起了眉,有那么一会儿,玛丽担心自己刚才冒犯到他了。“我怎么能到那儿?”
“我带你去,”玛丽说,“你什么时候出院?”
“我想他们希望我在这儿再多待一天。”
“那就没问题了。”玛丽说。
“我们这么做,难道不会碰上什么障碍吗?”
“哦,会的。”玛丽微笑着说,“不过我刚好认识一个人,他可以让这些障碍统统消失……”
第二十章
图卡娜·普拉特大使知道,这个人渴望不受外界打扰,这本身就是个讽刺。但谁又能因为他独居避世而埋怨他呢?他名满天下,不管去哪儿都是荣耀加身。更何况,全世界很快..就要为他那伟大的发明问世1000个月而举行庆典。他到时应该会在公众前频频露面——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免不了这些,如果到那时他还在世的话。他是第138代的成员,那一代人现在只剩下1000个不到,他就是其中一员——而更早的世代已经全部作古了。
图卡娜曾经见过第138代的人,但那是很久以前了。自打她上一次见到第138代的人,肯定有50个月了,在那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看起来那么老的人。
人家说白发象征着智慧——但这位伟人的头发已经全部掉光了,至少他那颗著名的、奇异的长脑壳上是一根毛也没有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胳膊上依然覆盖着几乎无色的纤细汗毛。他的模样很是古怪:一个皱巴巴的老头,皮肤灰一块棕一块的,却有一双精光四射的人造蓝眼睛,这眼睛由磨光的金属球和分割成一瓣一瓣的虹膜组成,从里面散发出光芒。当然,他本可以装上和他原先的眼睛一致的人造代替品,这样会好看一些,不过,这个男人是所有人中最没有理由对移植器官遮遮掩掩的。图卡娜知道,其实他身上还有其他移植器官在控制着心脏和肾脏的运转,而他那七零八碎的骨架上的主要部分都已经被人造骨骼取代了。尽管是这样,有一回她却听见他在和一名展示人谈话 65f6." >时风趣地说,人们到了他这个岁数,最好还是让其他人看出来他们换过眼睛,免得以为你已经老得什么都看不见了。..bbr>?
图卡娜走进了宽敞的起居室。这屋子的主人年岁太大,用来建造他家的这棵树已经长到粗得惊人,随着岁月渐渐流逝,他也 628a." >把屋子里面越掏越大。
经过了多少岁月啊!到现在,第138代的成员已经活过了1300多个月——也就是108岁,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日安。”图卡娜边说边坐了下来。
“到了这个份上,”他的声音异常地洪亮深沉,“我有一天就算一天,好不好都得过。”
图卡娜弄不清楚这句话的本意究竟是幽默还是沮丧,所以她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过了一小会儿,她说:“先生,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我简直高兴得无以言表。”
“表来听听看嘛!”老人说道。
图卡娜紧张了起来。“呃,您为我们做出了如此大的贡献,而且——”
他却举起手。“我是开玩笑的,小姑娘。”图卡娜这次是真的笑了,已经有很多年没人叫过她“小姑娘”了。“事实上,如果你能不提那些荣誉,我就感到最荣幸了。相信我,那些话我以前全部都听过了。考虑到我的时间所剩无几,如果你不浪费时间来说这些,我会非常感激。这就请告诉我你的来意吧。”
图卡娜又笑了。作为一名外交官,她见过很多有影响的世界首脑,但她从没想过能和他们之中最伟大的发明家——著名的朗维斯·特洛波——面对面。尽管如此,看着他那对人造眼睛还是叫人勇气顿失,所以她把视线落在了他的左前臂上,那儿有植入机侣,这当然不是朗维斯很久以前发明出来的第一个机侣。正相反,这是最新的型号——而且,图卡娜惊奇地发现,那上面所有的金属部件都是用黄金制造的。
“我不知道您对地球上有个平行世界的事情知道多少,但是——”
“我什么都知道,”朗维斯说,“很有意思。”
“嗯,那你一定知道我是最高长老院选中的大使——”
“那群吵个不停的淘气包!”朗维斯说,“笨蛋,他们一个个都是笨蛋。”
“嗯,我能理解——”
“你知道,”朗维斯说,“我听说他们中有些人把头发染白,就为了看起来聪明点儿。”
图卡娜发现,朗维斯似乎对于自己浪费自己的时间没什么不满,但她想他应该得到这个优待。“总之,他们想关闭我们的世界跟格里克辛世界之间的通道。”
“为什么?”
“他们害怕格里克辛人。”
“你见过格里克辛人,但他们没有。我更想听听你的意见。”
“呃,你一定知道,有一个格里克辛人想要杀死布迪特公使,还用武器向我发射子弹。”
“是的,我听说了。但你们俩都活下来了。”
“是的。”
“你知道,我的朋友古萨——”
图卡娜忍不住打断了他。“古萨?”她重复道,“古萨·库斯克?”
朗维斯点点头。
“哦。”图卡娜轻声说。
“我敢肯定,古萨能找出办法来防范格里克辛人使用的射弹武器。根据我的了解,那些子弹是由化学爆炸来推进的——那就意味着,它们远不可能达到光速,所以有大把?99lib?
时间可以用激光来瞄准并且使其汽化。毕竟,我的机侣发出的激光已经可以覆盖到以两个半臂展为半径的范围。就算子弹的速度达到了声速,也还有——”他很短地停了一下,图卡娜不知道他是在自己进行运算还是在听他的机侣运算;她比较相信他是自己在算。“——0.005拍的时间用激光瞄准并开火。你得装一个球形发射器——转动机械部分是来不及的——也许装在帽子顶上就行。这不成问题。”他看着她,“那么,这就是你需要的吗?如果是的话,我就代表你去跟古萨联系,然后继续过我的日子。”
“呃,不是,”图卡娜说,“我是说,是的,有这种东西真是太棒了。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个。”
“那就有话直说,小姑娘。你到底想要什么?”
图卡娜咽了一下口水。“这不仅仅是需要您帮忙,还需要您那些可敬的朋友们。”
“做什么?”
图卡娜对他说了,随后她满意地看到老人家的脸乐开了花。
第二十一章
露易丝·贝努瓦没有说错:凡是想得到的关系,乔克·克瑞格都能动用。他的协力集团有一名研究人员要花一个多礼拜向尼安德特人好好请教一下,这个想法对他很有诱惑力;然后玛丽就发现,她此次和庞特同行可能遇到的所有障碍都迎刃而解了。乔克和庞特一致认为,他在这个世界待得越久,他们也就有越多的时间来说服尼安德特人不要关闭通道。
玛丽打算开车去华盛顿,和庞特一起,这样似乎比较省事,不会给机场和所有的安保人员添麻烦。而且,这样她也有机会带庞特看看沿途名胜。
玛丽租了一辆银色的福特风之星小型客货车,车窗玻璃上贴了膜,这样路过的人们就看不清楚谁坐在她车上了。他们先开往费城,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护卫车小心地跟在后面。玛丽和庞特看见了独立厅与自由钟,在“帕特牛排王”吃了原汁原味的费城牛肉三明治;尽管里面有奶酪,庞特还是吃了三个——呃,玛丽想说他是“坐在那儿一口气”吃完了三个,但是在“帕特牛排王”只有站着的地儿,而且他们还是在外面站着吃的。玛丽觉得向庞特讲解美国历史有点怪怪的,不过她相信自己干得还是不错的,总比美国人讲解加拿大历史要来得强。
庞特似乎已经完全从他的痛苦经历中恢复过来了——看来他不仅像公牛一样强壮,还有公牛一样的性情。这就对了,玛丽笑着想:毕竟,他们正在参观的地方有着世界上最强的宪法……
图卡娜·普拉特大使大步走上位于联合国大会堂前部巨大的半圆形舞台。她身后跟着一个尼安德特人,然后又一个,然后再一个,然后还有一个,越来越多,直到她那个人种的十个成员在她身后一字排开。她走上讲台,对着麦克风俯下身去。
“联合国的女士们、先生们,”她说,“我很荣幸地向各位介绍我们这个来到你们世界的新代表团。尽管我上一次来访时发生了很不幸的事件,但我们这次是带着和平与友谊而来,张开双臂而来。不仅仅是我——不仅仅是一名政府官员——还有我们的人民中最优秀、最聪明的十位。他们不是非来不可,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自愿来到这里。他们来到这里是因为心怀理想,相信可以进行无偿的文化交流。我们知道你们本来设想的方法是——我想你们称之为‘有来有往’:你们给我们一些东西,作为回报,我们也给你们些什么。不过,建立起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这事不应该交给经济学家或者商人,当然更不应该由武士们来进行。不,这样的交流应该由理想主义者和梦想家们来承担,由那些拥有崇高目标的人——那些拥有人道主义目标的人来承担。”图卡娜对着众人微微一笑,“这是我职业生涯中最长的一次发言了,所以,废bbr>话少说,现在就介绍我们的代表们。”
她转过身指着身后十名尼安德特人中的第一位,那是个岁数高得罕见的老人家,眉脊下的蓝色人造眼睛炯炯有神。
“这一位,”图卡娜说,“是朗维斯·特洛波,我们最伟大的发明家。他发明了植入机侣和远程信息档案记录技术,从而使我们世界的全体人民时时刻刻都生活在安全之中。他拥有这些发明的知识产权——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专利’,并且打算让你们无偿地分享。”
人们吃惊地窃窃私语起来。大会堂的扬声器里开始播放音乐,令人一听就难以忘怀的、激动人心的音乐,尼安德特音乐。
“这位,”图卡娜边说边指着那一排中的第二位——她是按照尼安德特人的方式从右往左数的——“是波尔·卡达斯,我们最杰出的遗传学家。”一位第138代的年长女性向前走了一步。图卡娜继续说道:“我在这儿听人说起获得人类基因组专利权的事。大约在50年前,我们也进行过和你们的人类基因组计划相同的研究,负责领导这一项目的正是卡达斯学者。她来到这里,是准备让你们无偿地分享这项研究成果,以及我们从中获得的一切好..处。”
图卡娜看见许多与会代表吃惊地张大了嘴。
“这位,”她指着一位胖胖的男子说,“是道尔·法勒,邦塔省的桂冠诗人,公认最伟大的在世作家。他带来了我们的人民在过去创作的所有优秀戏剧和诗歌、小说和纪实作品、历代史诗以及想象文学的抄本,全部都已经输入了计算机档案,他还将协助你们把这些翻译成多种语言。”
法勒对与会代表们热情地挥了挥手。音乐变得深沉起来,又有一些乐器加入了演奏。
“他旁边是德芭·荣克。我们能够运用干细胞技术选择性地克隆身体各个部分,她就是这一领域的首席专家。我们知道你们在该领域的研究才刚刚起步;而我们已经研究了4个世代——也就是40年,荣克学者很乐意帮助你们世界的医生们飞跃过这个阶段。”
很多与会代表惊喜地呼喊起来。
“她身旁的,”图卡娜说,“是库巴斯特·冈特,我们首屈一指的人工智能专家。你们当中那些跟庞特·布迪特或者跟我交谈过的人已经见识了冈特学者的杰作——就是他给我们的智能机侣进行编程的。还是那句话,他打算让你们世界的人民无偿分享他的知识。”
现在就连那位做记录的高级武99lib?士也低声说起了感激之词。音乐编排中加入了立方鼓的声音,一声声鼓点仿佛敲出了满怀的自豪感。
“冈特学者旁边的是加尔斯克·拉尔普伦,他之所以享有盛名是因为他是目前跑得最快的人类——我相信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如此。昨天我们给他计了时,他能够在3分11秒内跑完你们的一英里。加尔斯克将和你们分享他的运动训练方法。”
加尔斯克咧着嘴笑了。音乐的节拍快了起来,节奏感也强了。
“加尔斯克旁边的是拉芭·哈布隆。她是我们最顶尖的法律专家之一,是我们的文明法则在当代最首要的解释者。我们没有高人一等的神灵却依然能够保有是非原则和道德标准,对此你们很多人都感到疑惑不解。哈布隆法官会很乐意解答你们就这一方面提出的所有问题。”冰号三重奏也加入了交响乐。
哈布隆很有威严地歪了一下头。尽管大会堂里有规定,但还是有几名代表拿出手机打起电话来,大概是在跟他们国家的首脑通话。
“站在她身旁的,”图卡娜说,“是得雷德·克里米尔克,我们哲学学院的院长。你们不要被他的棕色头发糊弄了,他是我们世界公认最有智慧、最有洞察力的思想家之一。从他和哈布隆法官那里,你们将了解到有关我们思维方式的一切。”
克里米尔克说话了,他的嗓音低沉而洪亮:“我对此非常期待。”交响乐重复着前面的一个乐章,但是音量更大,也更有活力。
“克里米尔克旁边的是柯瑞克·多纳尔特,我们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现在你们所听到的就是她的作品——曲名叫《合欢节》。”
多纳尔特鞠了一躬。
“最后一位——不过,正如你们说的,并不是最不重要的一位——是达普波·卡亚克,你们有些人已经跟她很熟99lib?悉了。她发明了可调谐激光设备,从而对来往于我们这两个世界之间的人进行杀菌消毒。卡亚克学者愿意和你们分享她对于人体杀菌和量子级联激光物理学所掌握的知识。”
音乐的声音忽然增大成为渐强音,立方鼓、冰号、打击晶球还有许多乐器的声音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图卡娜继续说道:“所有这十个人——科学家与工程师、哲学家与艺术家、运动员和学者——来到这儿,是为了和你们无偿地分享他们在各自的专业领域里所知的一切。”她向大会堂里四处看了看,“朋友们,让我们实现梦想吧。让我们在两个世界之间建立起一种让人人都能受惠的、以和平为基础的关系。过去已经过去,现在我们要关心的是未来。让我们尽力为所有人都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
图卡娜·普拉特看见,最先开始将双手拍在一起的应该是一名奥地利代表,不过几乎立刻就有十几个人和他一起拍了起来,然后是几百人,很快所有的代表都站了起来,用他们的手掌和嘴巴发出了热烈的响声。
不称职?图卡娜边想边对众人露出了微笑,他们正为了她今天在这儿所发起的事情而激动不已。不称职你个毛蛋……
第二十二章
“我们在华盛顿只有一天时间能到处看看,然后就要开会了,”玛丽说,“我想带你看的地方有很多,不过还是想从这儿开始。关于这个国家,关于作为人类的意义——我们这种人类,没有哪儿比这里能让人了解得更多了。”
庞特向眼前这奇特的景致远远望去,一脸不解。绿草茵茵的美景中有一道疤痕,像一道深深的鞭痕,绵延大约八十步以后,和另一道类似的疤痕以一个钝角相交在一起。
这黑色的疤痕反射出光线——一种……那个词又想不起来了?一种矛盾修“粗”法,就是这个词;意思是说法上存在矛盾。黑色,就意味着吸收了所有的光线;反射,则是将光线反弹回去。
可是它确实是这样,一面黑色的镜子,映出庞特的面孔,也映出了玛丽的面孔。这是两种人类——不仅仅是男人和女人,而是两个独立的物种,以人类为主旋律的两个不同版本。从她的映像中可以看见一个人,她称之为智人,他则称其为格里克辛人:有着怪里怪气、笔直向下的前额、小得可怜的鼻子,还有——在庞特的语言里没有这个词——她的下巴。
从他的映像中也能看见一个人,她叫他尼安德特人,他称之为巴拉斯特人,这个词在他的语言里是“人类”的意思:有着尼安德特人的宽面孔、两道弯弯的眉脊,不大不小的鼻子占据了脸部的三分之一。
“这是什么?”庞特问道,凝视着这个黑色的长方形,凝视着他们的倒影。
“这是一座纪念碑。”玛丽说,她把视线从这堵黑墙上移开,向着远处挥了挥手,“这一整条林荫大道上到处都是纪念碑,这儿的两道墙对着其中最重要的两座。那个尖顶是华盛顿纪念碑,纪念的是美国第一任总统。那边的是林肯纪念堂,为了缅怀解放了奴隶的那位总统而建。”
庞特的翻译机“哔哔”响了起来。
玛丽叹了一口气。显然还有更复杂的事情,还有更多的——她以前怎么称呼这个的?——家丑要晾出来。
“我们以后再参观那两座纪念碑,”玛丽说,“正如我所说的,我想先从这里开始。这是越南战争老兵纪念碑。”
“越南是你们的国家之一,对吧?”庞特说。
玛丽点了点头。“它在亚洲的东南部——也就是你们那里加拉索伊的东南部,刚好在赤道的北边,是一小块S形的土地,”——她用手指在空中画出这个字母,这样庞特就能明白了——“坐落在太平洋的海岸线上。”
“这个地方在我们那儿叫霍尔塔纳坦。但是在我们的世界里,那儿非常炎热潮湿,经常下雨,到处是沼泽,昆虫肆虐。没有人住在那儿。”
玛丽扬起了眉。“这个世界有8000多万人在那里生活。”
庞特摇了摇头。这个世界的人类实在是太……太没有节制了。
“而且,”玛丽继续说道,“那儿发生了一场战争。”
“为了什么?争夺沼泽?”
玛丽闭上了眼睛。“为了意识形态。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冷战吗?这场战争就是冷战的一部分——但是打得热火朝天。”
“热火朝天?”庞特摇着头说,“你指的不是温度,对吧?”
“不是。热火朝天。指的是枪战。指的是有人死去。”
庞特皱着眉问:“死了多少人?”
“全部算上,包括双方?没有人能说清楚。南越方面死了100多万人。而北越的死亡人数介于50万和100万之间。还有……”她指了指那堵墙。
“什么?”庞特问,还是没弄明白这个黑色的反光体到底是什么。
“还有58209个美国人。这两堵墙就是为了纪念他们而建的。”
“怎么纪念?”
“看见黑色花岗岩上雕刻的文字了吗?”
庞特点点头。
“那些是名字——确认阵亡者的名字,以及在战斗中失踪者的名字,他们再也没有回来。”玛丽停了一下,“这场战争于1975年结束。”
“但根据你们的计算,今年是……”庞特说出了这个年份。
玛丽点了点头。
庞特低着头说道:“我想那些失踪的人不会回来了。”他向墙走近了一些。“这些名字是怎么排列的?”
“按照死亡日期的先后顺序。”
庞特看着那些名字,他看出这些都是用所谓的大写字母写的,一个小小的记号——一颗子弹——他们就是这么叫它的。这是他们那许许多多具有双重意思的单词之一——把每一个名字和旁边的名字分隔开来。
庞特看不懂英文字母,他才刚刚开始明白国际音标这个奇怪的概念。玛丽走到他身边,轻轻地为他念出一些名字。“迈克·A.马克辛。布鲁斯·J.莫兰。波比·乔·芒茨。雷蒙德·D.麦克格罗辛。”她指了指另一行,很显然是随手选的,“塞缪尔·F.霍利菲尔德。小鲁弗斯·胡德。詹姆斯·M.因曼。大卫·L.约翰逊。阿诺尔多·L.卡里罗。”
更往下的又一行。“多尼·L.杰克逊。波比·W.乔比。波比·雷·琼斯。小哈尔考特·P.琼斯。”
“他们有58000多人。”庞特说,他的声音和玛丽的一样轻。
“是的。”
“但是——但是你刚才说这些是阵亡的美国人?”
玛丽点了点头。
“那他们干吗要到半个地球之外去打仗?”
“他们去帮助南越的人民。1954年,越南被一分为二:北越和南越。依照和平协议的规定,他们各自都有自成一派的政府。两年后,也就是1956年,将在北越和南越的所有地方举行自由选举,由一个国际委员会进行监督,使越南统一在一个由人民选举出来的政府之下。但是1956年过完了,南越领导人却拒绝按照预定计划举行选举。”
“我们参观费城时,你对我说了很多关于这个国家——美国——的事情,”庞特说,“我知道美国人非常重视民主。让我来猜猜看:美国派出军队迫使南越遵守诺言参加民主选举。”
可是玛丽摇了摇头。“不,不是的,美国支持南越不举行选举的想法。”
“那是为什么?难道北越的政府很腐败?”
“不,”玛丽说,“不是,北越的政府相当廉洁,也很友好,至少在有望进行的选举——他们是想要选举的——被取消以前,他们都是在进步的。但是确实有个政府很腐败——就是南越的政府。”
庞特摇着头,非常困惑。“可是你说美国人支持的是南越这一方。”
“没错。南越的政府是很腐败,但99lib?它是资本主义的,它和美国有着同样的经济体制。而北越的政府是共产主义的,它所采用的经济体制跟苏联还有中国是一样的。北越政府远比腐败的南越政府更得人心。而美国担心的是,如果举行自由选举,共产主义者们就会获胜,从而控制越南全境,这又会导致加拉索伊东南部的其他国家也落入共产主义的统治。”
“所以美国人就派士兵去了那里?”
“是的。”
“然后阵亡了?”
“很多人都阵亡了,是的。”玛丽停了一下,“这就是我希望你能理解的,对我们来说,信念是如此重要。我们会为了维护一种意识形态、为了支持一项事业而献出生命。”她指了指那堵墙,“在这里的这些人,这58000多人,是为了他们的信念而战。他们听从命令奔赴战场,去将一个弱小的民族从共产主义的巨大威胁中解救出来,他们就是这么做的。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很年轻——18岁、19岁、20岁、21岁。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开家。”
“现在他们死了。”
玛丽点了点头。“可是没有被忘却。我们在这里纪念他们。”玛丽悄悄地指了一下。庞特的警卫们——乔克·克瑞格安排的联邦调查局职员——不让人们靠近他,但是这两堵墙很长,长得简直难以置信,远处有个人趴在黑色的墙面上。“看见那边那个人了吗?”玛丽问,“他在用铅笔把他认识的某人的名字拓在纸上。他——呃,他看上去有50多岁,是不是?可能他自己就参加过越南战争。而他在拓印的也许就是某个在那儿阵亡的朋友的名字。”
庞特和玛丽静静地看着这个人做完了拓印,他把这张纸折起来放进胸前的口袋里,然后说起话来。
庞特稍稍摇了摇头,很是疑惑。他指着自己左前臂上的机侣说道:“我想你们身上没有植入通信设备吧。”
“我们是没有。”玛丽说。
“可是我也没有看见任何外置的电话听筒,任何——你们怎么叫它来着?——任何移动电话。”
“你没看错。”玛丽轻声说。
“那他是在跟谁说话呢?”
玛丽微微耸了耸肩。“和他死去的战友。”
“但那个人已经死了。”
“是的。”
“人是没有办法跟死者说话的。”庞特说。
玛丽又指了指墙,挥起手臂的动作映在了黑曜石的墙面上。“人们觉得他们可以。他们说在这儿感觉离这些死者最近。”
“死者的遗体安放在这里吗?”
“什么?不,不是,没有。”
“那我——”
“是名字。”玛丽说,听起来有点生气了,“这些名字。这里有这些名字,我们是通过名字来与人沟通的。”
庞特皱着眉说道:“我——请原谅,我不是有意要说这些话来让你讨厌。但你们这样肯定不对。我们——我们的人民——是通过面孔来与人沟通的。我认得无数人的面孔,却从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还有,呃,我认识你,我知道你的名字,但我却无法清楚地把它念出来甚至是想出来。玛尔——我至多只能念成这样。”
“我们认为名字是……”玛丽耸起肩说道,似乎是承认她说的话听起来会很可笑,“……有魔力的。”
“可是,”庞特又开口了,“你们没有办法和死者交流。”他不想这么顽固不化,真的,他不想。
玛丽闭了一会儿眼睛,好像是在鼓起勇气——又或者,庞特想,好像是在跟别处的某个人进行沟通。“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有来世。”玛丽最后说道。
“来世,”庞特说出这个词,仿佛这是一块上好的肉,“这是种矛盾修‘粗’法。”
“对我们来说不是。”玛丽说。接着,她又加重语气说道:“对我来说不是。”她看了看四周,起初庞特认为这只是她内心思想的表露;他以为她是想找个法子来说出她的感受。可是她看见了什么,随即眼睛一亮,开始向前走去。庞特跟在她后面。
“你看见那些花了吗?”玛丽问。
他点点头。“当然。”
“那是由活着的人留在这里的,留给某个死去的人,死者的名字就刻在这块石板上。”她指着面前那块光滑的花岗岩说。
玛丽弯下了腰。这些花——红玫瑰——仍然连在长长的花梗上,用一根细绳绑成了一束。花束上用丝带系着一张小小的卡片。“给威利,”玛丽说,显然是在念卡片,“深爱他的妹妹赠。”
“哦。”庞特说,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回答。
玛丽继续向前走。一张浅黄褐色的纸靠在墙边,她走过去捡了起来。“亲爱的卡尔……”她念了一句就停下了,在她面前的那块石板上查找着。“这一定就是他,”她说,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一个名字,“卡尔·鲍文。”她一直看着这个刻在上面的名字。“这封信是给你的,卡尔,”她说——这句话显然不是信上写的,因为她并没有低头看那张纸。然后,她垂目凝视,大声地从头念了起来。
亲爱的卡尔:
我知道我应该早点来。我想来的。真的,我早就想来。可是我不知道你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我知道我是你的初恋,你也是我的初恋。对我来说,没有哪个夏天像1966年的夏天那么美好。你走了以后,我每天都想你。当你阵亡的消息传来,我哭了很久很久。就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又哭了。
我不希望你觉得我已经不再为你伤心了,因为并非如此。但我必须让生活继续下去。我嫁给了巴基·塞缪尔斯。你还记得他吗?那个从东部来的家伙。我们有两个孩子,现在都长大了,比你阵亡的时候还要大。
你认不出我了吧,我想你认不出的。我有白头发了,我想把它们给藏起来,而我的雀斑早就没有了。可是我依然想着你。我很爱巴克,但我也爱你……我知道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
永远爱你的,
简
“再见面?藏书网”庞特重复道,“但是他已经死了。”
玛丽点了点头。“她的意思是,等她也死了,就会见到他。”
庞特皱起了眉。玛丽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又有一封信靠在墙上,这封信用透明的塑料封了起来。她把它拿起来,开始念道:“亲爱的弗兰基……”她在面前的墙上扫了一眼。“在这里,”她说,“弗兰克林·T.穆伦斯三世。”她大声读了出来。
亲爱的弗兰基:
人家说父母不应该比孩子活得久,可谁能想到一个孩子才19岁就被带走了呢?我每天都想你,你爸也是。你知道他的——在我面前,他总是试着表现得很坚强,可是直到今天,每当他以为我睡着了以后,我都听见他轻声哭泣。
母亲的职责就是照看她的孩子,而我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现在上帝在亲自照看你了,我知道你在他慈爱的怀抱中是安全的。
我们会再相聚的,我亲爱的儿子。
爱你的,
妈
庞特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感情是如此地情真意切、毫无掩饰,但……但这是荒谬的。难道玛丽看不出来吗?难道写这些信的人看不出来吗?
玛丽继续向他读着被人们留下来靠在墙边的信件、卡片、徽章和卷轴。字字句句都让庞特久久难以忘怀。
“我们知道上帝在照顾你……”
“我期待着我们再度相聚的那一天……”
“有这么多已被忘记/有这么多还未说起/但我许诺会全部告诉你/等到我们死去后再度相遇。”
“睡吧,亲爱的……”
“期盼着我们再度团聚……”
“……到了那个美好的日子,上帝会让我们在天堂里团圆……”
“别了——上帝与你同在!——直到我们再见……”
“保重,兄弟。我下次来华盛顿时再来看你……”
“安息吧,我的朋友,安息吧……”
玛丽有好几次不得不停下来擦掉眼泪。庞特同样很难过,他的眼睛也湿了,但并不是——他认为——出于和玛丽同样的原因。“所爱的人死去总是让人很难过的。”庞特说。
玛丽微微点了点头。
“可是……”他欲言又止。
“什么?”玛丽问。
“这个纪念碑,”庞特说道,挥起手臂将这两座巨大的墙都包罗进来,“是为了什么而建的?”
玛丽又扬起了眉毛。“为了向死者致敬呀。”
“不是所有的死者,”庞特温和地说,“这些只是死去的美国人……”
“嗯,是的,”玛丽说,“这座纪念碑是为了纪念美国士兵所做出的牺牲而建,美国人民通过这种方式来表示,他们感激这些死者。”
“感激过。”庞特说。
玛丽看起来很不解。
“是我的翻译机发生故障了吗?”庞特问,“你可以感激——现在时——还活在人世的;但你只能感激过——过去时——已经不在人世的。”
玛丽叹了一口气,显然是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庞特轻声说,“这个纪念碑是为了什么而建?”
“我告诉过你了,为了向死者致敬。”
“不,不是,”庞特说,“就算你是对的,这可能只是个附带的结果。而设计者的目的肯定是——”
“林璎。”玛丽说。
“什么?”
“林璎。她就是设计这座纪念碑的那名女性。”
“哦,”庞特说,“呃,她的目的肯定是——任何人设计纪念碑的目的都是——确保人们永远不会忘记。”
“是又怎样?”玛丽说,似乎很不高兴,她觉得庞特是在吹毛求疵。
“而不忘记过去的原因,”庞特说,“是为了避免再度犯下同样的错误。”
“好吧,是的,当然。”
“那么这座纪念碑达到这个目的了吗?从那以后,同样的错误——导致所有这些年轻人死去的错误——得以避免了吗?”
玛丽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想没有。战争依然在打,而且——”
“美国在打仗?建起这座纪念碑的人民在打仗?”
“是的。”玛丽说。
“为了什么?”
“为了经济情况。为了意识形态。还有……”
“还有什么?”
玛丽耸起肩膀。“为了复仇,报复。”
“当这个国家决定开战时,是在哪里宣战的?”
“呃,在国会。我稍后会带你去那儿。”
“在那儿能看见这座纪念碑吗?”
“这一座?不,我想看不见。”
“他们应该就在这儿宣战。”庞特直言不讳道,“他们的领导人——总统,对吧?——他应该就在这儿宣战,就站在这58209个名字前面。这才应该是建起这样一座纪念碑的目的:如果一名领导人能够站在这里,看着因为以前有一名总统宣战而死去的这些人的名字,仍然号召年轻人动身去在另一场战争中牺牲,那么也许这场战争才是值得打的。”
玛丽把脑袋歪到一边,但是什么也没说。
“毕竟,你说过你们打仗是为了维护你们最重要的价值观念。”
“理想是这样的,没错。”玛丽说。
“但是这场战争——在越南的这场战争,你说过是为了支持一个腐败的政府,为了阻止选举的举行。”
“嗯,从某个角度来说,是的。”
“在费城时你让我看到了这个国家是在哪儿建立的、如何建立的。美国最珍视的信念不就是民主,不就是人们的意愿得到倾听与实现?”
玛丽点了点头。
“那么他们就应该为了维护这个理想而战。到越南去,确保那里的人民有机会进行投票,这才是美国的理想。而如果越南的人民……”
“越南人。”
“如你所说。如果他们通过投票选择了共产主义体制,那么美国的民主理想就实现了。你们当然不能只在投票合你们的意时才珍视民主。”
“也许你说得对,”玛丽说,“很多人都认为美国不该卷入越南战争。他们说这场战争亵渎了神灵。”
“亵渎?”
“呃,就是对上帝的侮辱。”
庞特把眉毛挑到了眉脊上面。“据我所见,你们的这个上帝肯定皮糙肉厚。”
玛丽歪了一下头,不情愿地承认了这一点。
“你告诉过我,”庞特说,“这个国家的大部分人都是基督徒,像你一样,是这样的吧?”
“是的。”
“大部分是多大?”
“很大,”玛丽说,“其实我来美国时就对此专门做过研究。美国大约有2.7亿人口。”庞特以前听过这个数字,所以这一次并没有被这么大的数目吓一跳。“约有100万人是无神论者——他们完全不相信有上帝存在。还有2500万人不信教;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任何特定的宗教信仰。所有的其他宗教团体包括——犹太教徒、佛教徒、穆斯林、印度教徒——加起来大概总共有1500万人。剩下的所有人——将近2.4亿——声称自己是基督徒。”
“那么这就是个基督教国家了。”庞特说。
“嗯,和我的祖国加拿大一样,”玛丽说,“美国是以其对多种不同信仰的包容而感到自豪的。”
庞特不以为然地一挥手。“2.4亿在2.7亿里占到将近90%了;这就是个基督教国家。你和其他人对我说过基督教徒信仰的精髓。关于那些攻击你的人,基督是怎么说的?”
“山上宝训,”玛丽说道,她闭上了眼睛,大概这样能帮助她回忆起来,“‘你们听见有话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是我告诉你们: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所以,在一个基督教国家的政策中,复仇是没有容身之地的。”庞特说,“可是你却说这是它发动战争的理由之一。同样地,在一个民主国家的政策中,也不应该去阻碍另外一个国家的自主选择,可是它却在越南打了这场战争。”
玛丽没有说话。
“难道你看不出吗?”庞特说,“这才是这座纪念碑、这座越南老兵墙,应该提醒人们不要忘记的:毫无意义的死亡,这个错误——一个严重的错误,严重到把很多人送进了坟墓——我也用你们语言里的词汇来试着玩个游戏吧——错就错在所发起的这场战争和你们最为珍视的原则背道而驰。”
玛丽还是没有说话。
“这就是为什么将来美国的战争应该在这里宣布——就在这儿。只有当开战的理由经受住了考验,确实是为了维护宝贵的基本原则,也许它才是一场应该进行的战争。”庞特再一次让视线掠过了这堵墙、这个黑色的反光体。
玛丽什么也没有说。
“还有,”庞特说,“让我来说得简单一些吧。你念的那些信——我想——都是很有代表性的吧。”
玛丽点点头。“每天都有人把像这样的信留在这里。”
“但是你没有看见问题所在吗?这些信里有一个基本的信念,那就是这些死者并没有真正死去。‘上帝在照顾你’,‘我们会再度相聚的’,‘我知道你在保佑着我’,‘有一天我会再见到你的’。”
“我们以前讨论过这个问题,”玛丽说,“我们这种人类——不仅仅是基督教徒,而是大部分智人,不管他们信仰什么宗教——相信人的精髓并不会随着身体的死亡而终结。灵魂还在。”
“而这个信念,”庞特肯定地说,“就是问题所在。自从你第一次跟我说起以后,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是在这儿、在这座纪念碑前、在这面刻满了名字的墙边,我——你怎么说来着?——大彻大悟。”
“悟到什么?”玛丽说。
“他们死了。他们被杀了。他们不存在了。”他伸出手抚摸着一个他念不出的名字。“叫这个名字的人。”他摸着另一个名字。“和叫这个名字的人。”他又摸着第三个名字。“还有叫这个名字的人。他们不在了。面对这个事实才是这面墙真正要告诉人们的。谁也不能到这儿来跟死者说话,因为死者已经死了。谁也不能到这儿向死者请求原谅,因为死者已经死了。谁也不能到这儿来为了死者而感动,因为死者已经死了。这些名字、这些刻在石头上的字母——就是他们所留下的一切。这才是这面墙要传递的信息、要给人们的教训。只要你们一直认为这一生只是场序幕、更多的还在后头,认为在这儿受到的委屈将在未来的某处得到报偿,你们就会一直看轻生命,就会继续送年轻人去受死。”
玛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把它吐出来,显然是在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用脑袋示意了一下。庞特转头望去。一个人——一个白发男子——正在把他自己的信放在墙的前面。“你能去对他说吗?”玛丽问道,口气很尖锐,“对他说他是在浪费时间。或者是那个女人,在那边——双膝跪下在祈祷的那个?你能对她说吗?消除她的幻想?相信他们所爱的人在某个地方依然活着,这让他们觉得安慰。”
庞特摇了摇头。“就是因为有这个信念,才会发生这场战争。向死者致敬的唯一办法,就是确保不会再有人过早步入死亡的国度。”
玛丽似乎来气了。“那好。你去告诉他们吧。”
庞特回过头看着那些格里克辛人和他们映在墙上的黑色倒影。他的人民几乎从来不曾夺走人类的生命,而玛丽的人民却是这样大规模地、频繁地杀人。他们如此的草菅人命,一定跟对于上帝和来世的信仰有关联。
他向前走了一步,然而……
然而,此刻,这些人看上去并无恶意,并不是嗜血成性,并没有准备杀人。此刻,他们看上去很悲伤,悲痛欲绝。
玛丽还在跟他生气。“去啊,”她说,用一只手指了一下,“你在磨蹭什么?去告诉他们啊。”
庞特想起了克拉斯特去世时自己有多伤心。而……
而这些人——这些陌生的、奇怪的格里克辛人——正在从他们的信仰中获得一些安慰。他凝视着墙边的这些人,他们被武装的特工人员拦住不许靠近他。不,不,他不会对这些哀悼死者的人说他们挚爱的人是真的走了。毕竟,让他们去送死的,并不是这些伤心的人。
庞特转过头看着玛丽。“我明白这个信仰给人们带来安慰,可是……”他摇了摇头,“可是你们要怎么样逃脱这个恶性循环?上帝使杀戮变得合乎人意,杀戮以后由上帝来提供安慰。你们如何避免这样的事一再发生?”
“我不知道。”玛丽说。
“你们必须有所行动。”庞特说。
“我有,”玛丽说,“我祈祷。”
庞特看看她,回头看看那些来哀悼的人,又转过头来看看玛丽,然后低下头,盯着面前的地面,似乎没有办法面对她抑或是面对那几千个名字。“如果我觉得这样做有哪怕一丁点用处的话,”他轻声说,“我就会和你一起祈祷。”
第二十三章
“有意思,”朱拉德·塞尔根说,“真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庞特的声音带着几分恼火。
“你的所作所为,在那座用来缅怀死在加拉索伊东南部的那些格里克辛人的纪念墙前的所作所为。”
“那又怎么啦?”庞特说。他的声音很尖锐,就好像人家被揭到伤疤时说话的口气。
“这并不是你的信仰——我们的信仰,巴拉斯特人的信仰——第一次和格里克辛人的信仰针锋相对。”
“不,当然不是。”
“实际上,”塞尔根说,“这样的针锋相对在你第一次去那儿时就发生过,对吗?”
“我想是的。”
“你能给我举个例子吗?”塞尔根问。
庞特在胸前抱起手臂。“好吧,”他用一种自鸣得意的、仿佛在说“我来告诉你”的腔调说道,“刚开始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这个:格里克辛人有一个可笑的念头,那就是宇宙并不是已经存在了无限久。他们完全误解了红移作用所提供的证据,认为这表示宇宙正在扩张;他们不知道质量会随着时间而变化。而且,他们认为宇宙微波背景辐射是所谓的‘大爆炸’留下bbr>的余晖——他们相信宇宙是起源于一次大爆炸。”
“他们似乎很喜欢东西爆炸。”塞尔根说。
“他们是喜欢。不过,当然,背景辐射的不变性的确是由于不断吸收和发射位于箍缩等离子体磁场旋涡丝中的电子所导致的。”
“我相信你是对的。”塞尔根说,承认这不在他的专业领域之内。
“我确实是对的,”庞特答道,“但我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和他们争论。我上次去那儿时,玛尔对我说:‘我想你不会打算去说服很多人相信宇宙大爆炸并没有发生过吧。’而我告诉她这无所谓,我说:‘觉得有必要说服其他人相信你是对的,这是源于宗教的一种想法;而我只要知道自己是对的就满足了,即使其他人不知道也没关系。’”
“哦,”塞尔根说,“你真的觉得是这样吗?”
“是的。对格里克辛人来说,知识是要通过战斗来保护的!就好像保护领土的战争!要让他们授予你等同于咱们这儿‘学者’的头衔,你就得保护一篇论文。他们用的就是这个词:保护!但科学并不是要保护某人的位置不受来者侵犯;科学是变通的、开放的、尊重事实的,无论这事实是由谁发现的。”
“我同意。”塞尔根说。他停了一会儿又说道:“但是你并没有花很多时间去寻找证据来证明格里克辛人相信有来世究竟是对还是错。”
“不是那样的。我给了玛尔所有的机会去证明这种主张的正确性。”
“你是说,在纪念墙的这次冲突发生之前?”
“是的。但是她什么证据也拿不出来。”
“所以,和他们提出有限宇宙论的时候一样,你就听之任之,知道自己是对的就心满意足了?”
“是的。嗯,我是说……”
塞尔根扬起了眉毛。“什么?”
“我是说,好吧,当然,我和她就相信有来世这一点争论过。但那是不一样的。”
“和那个宇宙学的问题不一样?为什么?”
“因为这牵扯到更多的利害关系。”
“难道那个宇宙学的问题和整个宇宙的最终命运毫不相干吗?”
“我的意思是,这不仅仅是一个抽象的问题。这是——现在就是——一切问题的核心。”
“为什么?”
“因为……因为——软骨头,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个重要得不得了。毕竟,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打了那些战争。”
“我明白。但我也明白这一点构成了他们信仰的基础;你肯定意识到了,这不是他们会轻易放弃的东西。”
“我想是这样。”
“但你仍然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你的观点,希望他们接受。”
“嗯,是的。”
“为什么?”
庞特耸了耸肩。
“想听听我的推测吗?”塞尔根问。
庞特又耸了耸肩。
“你之所以对这个话题步步紧逼,是因为你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确实有来世。也许玛尔,还有其他格里克辛人,一直都把你蒙在鼓里。也许,如果你一直紧逼的话,她就会把证据给你看。”
“压根不存在的东西不可能有证据。”庞特说。
“的确,”塞尔根说,“要么你就是在试着说服他们你是对的——要..么你就是在逼他们说服你他们是对的。”
庞特摇了摇头。“这一点意义也没有,”他说,“相信有灵魂存在,这个念头真是可笑。”
“灵魂?”塞尔根说。
“人的本质中无形的部分,他们相信这是不朽的。”
“哦。而你说相信这个很可笑。”
“当然。”
“但他们当然有权坚持己见,对吗?”
“可能吧。”
“就像他们有权坚持他们那个古怪的宇宙模型是对的,对吗?”
“也许吧。”
“可是,你没法对来世的这个问题听之任之,对吗?甚至在离开那面纪念墙时,你仍然试着逼问这一点,对吗?”
庞 7279." >特把头扭开了。
关闭通道的危机至少暂时是解决了——现在尼安德特人有十几个最有价值的公民在这边,他们是不可能把通道关上的——因而乔克·克瑞格决定继续进行他先前一直在做的研究。
他开着他的黑色宝马车离开海风区来到了罗切斯特大学的大河校区,所谓的大河指的是杰尼西河。他成立协力集团时,只是去找合适的人打来了几个电话,就让他的全体职员获得了使用罗切斯特大学图书馆藏书的绝对优先权。乔克把车停在威尔莫特停车场,走进了棕色砖墙的卡尔森科学与工程图书馆——这是根据切斯特·卡尔森命名的,他是静电印刷术的发明者。乔克知道,期刊在一楼。图书管理员是个矮胖矮胖的黑人妇女,头发用红色的头巾扎了起来。他把自己的大学贵宾身份卡给她看,告诉她自己需要什么书,她便摇摇摆摆地走到后面去了。乔克从来都不是个浪费时间的人,于是掏出自己的PDA来浏览当天的《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上的文章。
大约过了五分钟,图书管理员回来了,把乔克要的三本过期刊物拿给了他——一本《地球与行星科学通讯》和两本《自然》——他在网上搜索发现这两本《自然》里有科尔和其他人所做的磁极快速逆转研究的后续情况。
乔克找到一间空着的小阅览室坐了下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他的惠普手持扫描仪——一个使用电池的手持式文档扫描器。他拿着这个设备在他感兴趣的文章所在的书页上扫过,用200 dpi的分辨率把这些文章扫描进来,这样的分辨率足够以后进行光学字符识别了。乔克真是爱死了这个小小的机器,忍不住对着挂在他座位附近上方的切斯特·卡尔森画像微笑了一下。
扫描完以后,乔克就开始在刊物上看起文章来。最早的那篇——也就是在《地球与行星科学通讯》上的那篇——很有意思,作者很坦率地承认他们发现的结果和传统观念大相径庭。传统观念认为磁场发生坍塌要花上几千年的时间,不过,这个看法很显然并没有多少已经得到证实的事实根据,这只是一种普遍感觉而已,地球的磁场是个笨重的大家伙,不可能一下子就倒立过来。
但是科尔和普雷沃却发现有证据显示磁场坍塌的速度非常快。他们研究了俄勒冈州南部斯亭山的熔岩流,这儿有一座火山在一次磁极逆转期间喷发了56次,就像是用延时摄影给这个动作拍下了快照。尽管他们不能确定喷发的间隔时间,但他们知道每一次喷发出来的熔岩花了多长时间才冷却到居里温度,新生成岩石的磁化强度在这个温度上会稳定下来,跟当时的地球磁场方向和强度相一致。这项研究表明,磁场坍塌也就是几个星期的事,而不是要花上1 000多年的时间。
乔克还读了科尔和同事在《自然》上发表的后续文章,以及一个名叫罗纳德·T. 梅里尔的家伙写的一篇评论文章,这篇评论就像梅里尔自己所说的“最小惊讶原则”一样,一点儿也不让人吃惊。他自以为是地声明说,相信科尔和普雷沃是大错特错的要比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发现要容易得多,尽管他从他们的文章中一点毛病也没挑出来。
乔克·克瑞格背靠在小阅览室的椅子上。如此看来,庞特对加拿大政府的地质学家——阿诺德·摩尔——所说的,似乎没有错。
而这——乔克意识到——意味着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第二十四章
古人类学协会每年举行一次会议,轮流跟美国考古学会和美国体质人类学家协会共同举办。今年刚好是跟考古学会合作,会场设在富兰克林广场的皇冠假日酒店。
会议安排很简单:议程是单线的,大家一个接一个地发言,每人15分钟,偶尔才会有提问时间;约翰·耶伦——协会的主席——像斐利亚·福克那样让一切精确地按照进度表进行。
第一天的论文发表结束以后,很多古人类学家都来到了酒店里的酒吧。“我敢说大家很希望能有机会和你随便聊聊。”玛丽对庞特说,他俩站在通往酒吧的走廊上,“咱们可以进去吗?”
他俩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个严肃的联邦调查局特工,这一路上一直都有特工形影不离地跟着他俩,这就是其中一个。
庞特张开了他的鼻孔。“这个房间里有人在抽烟。”
玛丽点点头。“很多地方的法律都规定——谢天谢地——酒吧是唯一一个还能让人抽烟的地方。而在渥太华和其他一些地方,就连在酒吧里抽烟都是违法的。”
庞特皱起了眉。“这个会议要是在渥太华举行就好了。”
“我知道。如果你受不了,我们就不必进去了。”
庞特想了一下。“我来这个世界以后,想到了很多发明创造的小创意,基本上都是用格里克辛人的技术来进行改造。不过我想,贡献最大的应该是发明鼻用过滤器,这样我们的人民就不会总是被这儿的气味熏到了。”
玛丽点了点头。“我也不喜欢香烟的味道。不过……”
“我们可以进去了。”庞特说。
玛丽转过头问那位联邦调查局特工:“你想喝一杯吗,卡洛斯?”
“我在执勤,女士,”他干脆地答道,“不过您和布迪特公使要做什么我都不介意。”
玛丽走在前面。房间里很暗,墙上还有木头的镶板。大约有十几个科学家坐在吧台边的凳子上,还有三小拨人围坐在圆桌旁边。一台电视机高高挂在墙上,正在放着重播的《宋飞正传》。玛丽立刻就认了出来:这一集讲到杰瑞是个强烈的反牙医主义者。她正要继续往房间里面走,忽然感觉到庞特把手放在她肩上。“那不是你们人民的标志吗?”他说。
庞特用另一只手指着什么,玛丽看了看他指的地方:墙上挂着一个电光指示牌,在替摩尔森加拿大人啤酒做广告。她知道庞特不认识这些字,但他准确无误地认出了那个巨大的红色枫叶。“哦,没错,”玛丽说,“加拿大在这儿最出名的就是这个。啤酒,由发酵的小麦制成。”
庞特眨了眨眼。“你们一定很自豪。”
玛丽领着庞特穿过房间向围着圆桌坐在碗状椅子上的一小群人走去。“卡洛斯,你介意吗?”玛丽回头问那位特工。
“我待在那边就好,女士,”他说,“这一整天我听人说化石已经听够了。”他走到吧台边,在一个凳子上坐下,不过是面对着庞特和玛丽,而不是对着酒保。
玛丽转过头问那一桌人:“可以和你们一起聊聊吗?”
坐着的那三个人——两男一女——本来正聊得热火朝天,但是他们都抬起头来,一眼就认出了庞特。“上帝呀,当然可以。”一个男人说。桌旁已经有一把空着的椅子了,他很快又拿过来一把。
“有什么能为你们效劳的?”玛丽和庞特坐下时,另一个男人说道。
玛丽想跟他们说一半实话,因为这一桌和附近都没有人抽烟,而且这些椅子摆成这样的格局,即使其他人想过来,这儿也实在没有空位能让别人加入他们这一群了——她可不想庞特被熏倒。不过另一半实话她没打算说,因为诺曼·蒂埃里——那个来自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自命不凡、自封为尼安德特人DNA专家的家伙——坐在房间另一边。他想接近庞特一定是想疯了,但是现在却没法过来了。
玛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介绍道:“这位是亨利·奔鹿,”她指着一名40岁上下的美国土著男子说,“亨利在布朗大学。”
“以前在布朗大学,”亨利纠正道,“我已经调到芝加哥大学了。”
“哦,”玛丽说,“还有这位,”她指着一名35岁左右的白人女子,“是安吉拉·布罗姆利,来自纽约的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
安吉拉伸出她的右手。“非常荣幸,布迪特博士。”
“叫我庞特吧。”庞特说,他已经渐渐明白了在这个社会里不应该用别人的名字来称呼他们,除非人家叫你这么称呼。
安吉拉继续说道:“这位是我丈夫,迪特。”
“你好!”玛丽和庞特同时说。“你也是人类学家吗?”玛丽问。
“不,不,不是的,”迪特说,“我是做铝墙板的。”
庞特歪过头说道:“你掩饰得很好。”
其他人看起来一脸困惑,可是玛丽笑了。“你们会习惯庞特的幽默感的。”她说。
迪特站了起来。“我去为你们俩拿点什么喝的吧。玛丽——酒?”
“白葡萄酒,谢谢。”
“庞特呢?”
庞特皱起了眉,显然是不知道该要什么。玛丽凑过去说道:“酒吧里都有可口可乐。”
“可口可乐!”庞特高兴地说,“是的,谢谢。”
迪特走了。玛丽从圆桌上的一个小木碗里拿了些薯条自己吃了起来。
“那么,”安吉拉对庞特说,“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我问你一些问题。你知道,你可让我们这一行闹翻天了。”
“我不是故意的。”庞特说。
“你当然不是,”安吉拉说,“但是我们听到的有关你们世界的所有一切,都对我们原本以为自己知道的事情提出了挑战。”
“比如说?”庞特问。
“呃,据说你们不从事农业。”
“的确如此。”庞特说。
“我们过去一直以为,农业是文明进步的前提。”安吉拉说,从她那杯不知道是什么混合而成的饮料里呷了一口。
“为什么这么说?”
“嗯,”安吉拉说,“你看,我们以前认为,只有通过农业,你才能保证获得可靠的粮食供应。这样才能有人专门从事其他工作——教师、工程师、政府工作人员等。”
庞特慢慢地来回摇着头,好像对这些话很是吃惊。“在我们的世界里,有些人喜欢按照古代的方式生活。你认为他们中的一个人要花多久来为它自己——”玛丽知道,庞特的语言中有一个中性的第三人称代词;哈克试图把这个词翻译出来——“和它要养活的人供应粮食?”
安吉拉微微耸了耸肩。“我想要花很多时间吧。”
“不,”庞特说,“要不了多久——只要你养活的人一直都不多,就要不了多久,大约占一个人全部时间的9%。”他停了一下,要么就是在自己计算,要么就是在听哈克告诉他换算的结果。“差不多是你们的每月60个小时。”
“每月60个小时,”安吉拉重复道,“那就是——我的上帝——每周只要15个小时。”
“一周是指一个七天吗?”庞特看着玛丽问道。她点了点头。“是的,那么这就对了。”庞特说,“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可以用来进行其他活动。打从一开始,我们就有很多的剩余时间。”
“庞特说得没错,”亨利·奔鹿说,“每周15个小时也同样是这个世界里猎人和采集者现在的平均工作量。”
“真的吗?”安吉拉边说边放下了她的杯子。
亨利点了点头。“农业是第一项回报与投入成正比的人类活动。如果你每周花80个小时耕地,那么收获就是你工作40个小时所获的两倍。而打猎和采集果实和这个不一样:如果你像全职工作那样打猎,就会杀光你的领地上所有的猎物;作为一名猎人,工作太努力实际上是有害无益的。”
迪特回来了,把玻璃杯分别放在玛丽和庞特面前,然后又坐了下来。
“但是没有农业的话,你们怎么会有永久居住地呢?”安吉拉问。
亨利皱起眉头。“.你弄错了。带来永久居住地的不是农业,而是打猎和采集果实。”
“可是——不,不是。我记得学校里教的——”
“有多少土著美国人在你们学校教书?”亨利·奔鹿冷冰冰地问。
“一个也没有,但是——”
亨利看了看庞特,又回过头看了看玛丽。“白人们很少懂得这一点,但这是千真万确的。猎人和采集者从不搬家。要靠土地生活就得对它了如指掌:哪儿长着什么植物,大型动物去哪儿饮水,鸟儿在哪儿下蛋。花上一生的时间才能真正了解一片领地。搬到别处就等于是把这些好不容易获得的知识全部扔掉。”
玛丽扬起了眉。“但是农民需要扎下根来——呃,可以这么说吧。”
亨利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其实,农民每过几个世代就会流动到别的地方。猎人和采集者不会让家庭变得太过庞大;毕竟,要多养活几口人,成年人就得增加工作量。但是农民想要大家庭:多个孩子就多个劳力派到地里,你的孩子越多,你自己要干的活就越少。”
庞特饶有兴致地听着;他的翻译机时不时发出轻轻的“哔哔”声,不过他似乎都能听明白。
“我想这有点道理吧。”安吉拉说,但她的口气听起来并不相信。
“这当然有道理,”亨利说,“农民的子女长大成人后,他们就必须搬走,开拓他们自己的农场。问一个农民他的曾曾祖父住在哪里,他会跟你说某个很远的地方;问一个猎人和采集者,他会说‘就在这里’。”
玛丽想起了她自己的父母,住在加拿大的卡尔加里;她的祖父母住过英格兰、爱尔兰和威尔士;而——上帝呀——她压根不知道自己的曾祖父母从哪儿来,更别提她的曾曾祖父母了。
“一片领地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舍弃的,”亨利继续说道,“这就是为什么猎人和采集者们对老年人如此尊重的原因。”
玛丽还在对庞特认为她染发是愚蠢的行为而耿耿于怀。“跟我说说这个。”她说。
亨利喝了一小口啤酒,然后继续道:“农民,他们重视年轻人,因为农业是个需要蛮力的行当。但是打猎和采集果实靠的是知识。你能回忆起来的年头越多,你见过的花样越多,你对这片领地就越是了解。”
“我们确实很尊重我们的长老,”庞特说,“智慧是无可替代的。”
玛丽点了点头。“关于尼安德特人的这一点,我们早就知道了,”她说,“这里的化石记录提供了依据。但我以前不明白是为什么。”
“我是专门研究南方古猿的,”安吉拉说,“你说的是什么化石?”
“嗯,”玛丽说,“被称为圣沙拜尔人的那个标本,身体瘫痪了,患有关节炎,下颌是碎的,牙齿也掉得差不多了。显然是有人照顾了他很多年,因为他没有办法照料自己。实际上,可能还得有人先替他把食物嚼碎。圣沙拜尔人40岁才去世——他那一族的人一般只能活到20多岁,照这个标准来看他算是很老了。他对于自己部落领地的了解一定能称得上是个知识宝库了!几十年的经验啊!在伊拉克发现的沙尼达尔一世也是这样。这个可怜的家伙同样是40来岁,甚至比圣沙拜尔人的情况还要糟糕;他左眼失明,右臂也没了。”
亨利用口哨吹了几个音符。玛丽过了几秒钟才听出来那是《无敌金刚》中的主旋律。她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也是有人照料的,不是出于什么慈悲心肠,而是因为年纪这么老的人有着丰富的狩猎知识。”
“也许是这样吧,”安吉拉像在辩解似的说道,“但是,建立起城市的还是农民,拥有技术的也是农民。在欧洲,在埃及——在有人耕作的地方——城市已经存在了几千年。”
亨利·奔鹿看着庞特,仿佛在请求他的支援。可庞特只是歪过头,将发言权又传回给这个土著美国人>。“你认为,欧洲人拥有技术——冶金术之类的——而我们土著人没有,是因为我们天生不如他们?”亨利问道,“你是这么想的吗?”
“不,不,”可怜的安吉拉说,“当然不是。但……”
“欧洲人有这种技术纯粹只是因为他们运气好。可以采集到的矿石就在地表,还有燧石能制造石器工具。你有没有试过从花岗岩上切一小块下来?我们这儿多的就是花岗岩,用来做箭头太糟糕了。”
玛丽希望安吉拉就此打住别再追究,但是她没有。“欧洲人有的不仅仅是工具。他们还很聪明,驯养了动物——让牛和马这类能负重的牲口替他们干活。而土著美国人从来没有驯养过这儿的任何动物。”
“他们没有驯养动物是因为他们没的驯养,”亨利说,“整个地球上只有14种可驯养的大型食草动物,其中只有一种——驯鹿——是北美土生土长的,而且还是只生活在遥远的北方。5种主要的驯养动物都起源于欧亚大陆:绵羊、山羊、牛、马还有猪。其他9种都是些不重要的小角色,比如骆驼——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地区。你不可能驯养北美的大型动物——驼鹿、熊、鹿、野牛或者美洲狮。它们生性就不适合被驯养。哦,你也许可以在野外捉到它们,但你没法把它们饲养起来,无论你怎么努力试着去驯养它们,它们就是不肯让人骑到背上。”亨利的声音越来越冷酷,“欧洲人做到这些并不是因为他们比人家聪明。实际上,完全可以这么说,北美的土著人既没有金属制品,也没有可驯养的食草动物,但还是生存了下来并且茁壮成长,所以我们才显示出了更高的智力。”
“但以前有些印第安人——对不起,有些土著人——是种地的。”安吉拉说。
“当然。不过他们种的是什么?多数是玉米——因为这里只有这个。和所有来自欧亚大陆的各种谷物相比,玉米的蛋白质含量非常低。”
这会儿安吉拉看了看庞特。“但是——但是尼安德特人:他们起源于欧洲,不是北美。”
亨利点了点头。“而且他们有很了不起的石器工具:穆斯特文化期工艺。”
“但是他们不驯养动物,尽管你说在欧洲有很多动物可以驯养。他们也不种地。”
“喂!”亨利说,“安吉拉,这个世界!尼安德特人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时候,没人驯养动物。那时也没人种地——庞特的祖先没有,你我的祖先也没有。农业始于10 500年前的新月沃土地区。那时尼安德特人早就已经灭绝了——至少在我们这条时间线上灭绝了。谁知道如果他们没有灭绝的话会做些什么?”
“我知道。”庞特坦白地说。
玛丽笑了。
“那好,”亨利说,“你来告诉我们。你们从来没有发展过农业,对吗?”
“没错。”庞特说。
亨利点了点头。“也许你们没有农业反而过得更好一些。农业带来了很多糟糕的东西。”
“比方说?”玛丽说,显然亨利已经冷静了一些,所以她小心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好奇,而不是质疑。
“嗯,”亨利说,“我已经间接地提到了人口过剩。农业对于土地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为了开垦农田就把森林砍掉了。当然,还有驯养动物身上带来的疾病。”
玛丽看到庞特在点头。当初在萨德伯里时,雷本·蒙特戈就对他们解释过这一点。
迪特——这个做铝墙板的家伙头脑很灵光——点着头说:“不只是身体上的疾病,还有文化上的弊病。比如奴隶制度,就是农业劳动力紧缺的直接产物。”
玛丽看了看庞特,感觉有点不安。这是庞特在华盛顿第二次听人家提到奴隶制度了。玛丽知道她得解释一下……
“没错,”亨利说,“大多数奴隶都是种植园的工人。即使你没有实行奴隶制度,农业也会催生类似的东西:佃农、日工之类的。还有等级森严的社会、封建主义、地主等,这些都是农业的直接产物。”
安吉拉在椅子上挪了一下。“但即使是狩猎,考古记录也显示我们的祖先比尼安德特人要强得多。”她说。
庞特似乎在他们讨论到农业和封建主义的时候就有点糊涂了,但他明明白白地听懂了安吉拉最后的那句话。“在哪一方面?”他问。
“嗯,”安吉拉说,“我们没发现有任何证据显示你们祖先的狩猎方法很有效率。”
庞特皱起了眉。“怎么个没效率法?”
“尼安德特人杀动物时一次才一只。”这些话还没落音,安吉拉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庞特扬起了眉。“那你们的祖先是怎么狩猎的?”
安吉拉看来很不自在。“呃,我们过去经常采取的做法是,嗯,我们过去常常把整..群整群的动物赶下悬崖,一次就杀死几百只。”
庞特睁大了金色的眼睛。“但是——但是这样太……太浪费了,”他说,“就算你们有那么多人,也不可能吃掉所有那些肉。而且,这种屠杀方法似乎是懦夫的行为。”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安吉拉红着脸说,“我的意思是,我们认为让自己冒不必要的险是很鲁莽的行为,所以——”
“你们从飞机上往外跳,”庞特说,“你们从悬崖上往下跳。你们还把用拳头打来打去变成了一项有组织的运动。这些我在电视上都看到过。”
“我们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做。”玛丽轻声说。
“好吧,”庞特说,“但是除了危险的运动,我还见过其他一些很普遍的行为。”他指着吧台,“抽烟、喝酒,据我所知这两种行为都有害无益,而且,”他向着亨利点了点头,“巧合的是,这两样都是农业的产物。这些活动理所当然是‘不必要的冒险’。你们怎么能用那样一种懦弱的方式杀害动物,然后再冒这样的险——啊,对了,等一下。我明白了。我想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玛丽问。
“是啊,明白什么?”亨利也问。
“让我想一下,”庞特说,似乎是想要抓住某个难以捉摸的念头。过了一小会儿,他点了点头,像是捉住了他刚刚在追赶的东西。“你们格里克辛人喝酒、抽烟、从事危险运动是为了证明你们尚有余力。就好像你们在对周围的人说,嘿,看啊,在富足的年代,我能用尽自己每一分力气,而且还仍然是好好的,从而向未来的配偶证明我现在没有使出全力。这样,在不景气的日子里,显然我就会有过剩的气力和耐力,仍然能够养活全家。”
“你真的这么想吗?”玛丽说,“这个念头可真有意思!”
“我明白这一点,是因为我们的人类就是这么做的——不过方式不同。我们打猎时——”
玛丽很快地接上他的话。“你们打猎时,”她说,“没有采用省事的办法。你们没有.99lib?把动物赶下山崖,也没有在安全距离之外向它们投掷长矛——这些事我们的祖先做过,但你们的祖先没有,至少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不,你们都是跟猎物短兵相接,和它们一对一地肉搏,徒手用长矛刺中它们。我猜这就是和抽烟喝酒一样的性质:看啊,宝贝,我赤手空拳就能把‘晚饭’放倒。所以,如果日子不好过,我得用比较安全的方式捕猎时,你还是可以放心,我会有能力养家糊口的。”
“正是如此。”庞特说。
玛丽点了点头。“这就能说得通了。”她指着坐在吧台另一头的一个瘦瘦的男子说,“坐在那儿的埃里克·特林考斯发现,很多尼安德特人的化石显示他们的上身都受过同样的一种伤,我们在现代的骑术表演者身上也能发现这种伤,大概是他们在和动物近身肉搏的时候,被动物从背上甩下来了吧?”
“哦,是的,的确如此,”庞特说,“我有时会被猛犸甩下来,而且——”
“你被怎么样?”亨利问。
“被猛犸甩下来……”
“猛犸?”安吉拉激动地重复道。
玛丽咧开嘴笑了。“我看我们还得在这儿待上一会儿。我请大家再喝一轮吧……”
第二十五章
“打扰了,普拉特大使,”一位年轻的男助理说着走进了联合国的休息室,“有一个从萨德伯里寄来的外交邮袋是给你的。”
图卡娜·普拉特朝那十位可敬的尼安德特人瞥了一眼,有些人坐在那里,有些人透过巨大的窗子往外看,有些人则仰面躺在地板上。她叹了一口气。“我早料到会这样的。”她用尼安德特人的语言对他们说道,然后让她的机侣替她翻译向助理道谢,接过了那个印有加拿大盾形徽章的皮革袋。
袋子里有一颗记忆珠。图卡娜打开机侣上的面板,把记忆珠放了进去。她让机侣通过外置扬声器把信息播放出来,这样房间里面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图卡娜·普拉特大使,”拜德罗斯议员大发雷霆道,“你的所作所为是不可原谅的。我——我们——最高长老院——坚决要求你和那些被你哄骗着一起过去的人立刻回来。我们——”他停了一下,图卡娜觉得听见了他咽口水的声音,大概是在试图冷静下来,“我们对他们所有人的安危十分关切。他们为我们社会所做出的贡献是难以估量的。你,还有他们,一收到这条信息就必须立刻返回萨尔达克。”
朗维斯·特洛波摇了摇他那很有年头的脑袋。“妄自尊大的小伙子。”
“嗯,我们在这边,他们就不可能马上关闭通道。”干细胞专家德芭·荣克说。
“这一点毋庸置疑。”诗人道尔·法勒咧嘴笑着说。
图卡娜点了点头。“我要再一次谢谢你们大家同意和我一起来到这里。我想没有人打算理会拜德罗斯议员的要求吧?”
“你开什么玩笑?”朗维斯·特洛波说,他那蓝色的人工眼睛转过去看着图卡娜,“我有十个月没这么开心过了。”
图卡娜笑了。“那好,”她说,“咱们来核对一下明天的日程安排。柯瑞克,你明天早上将在一个名叫《早安美国》的视频节目中进行演奏;他们会承担把冰号从通道那里空运到这儿的费用,还有,是的,他们知道冰号必须冷冻保存。加尔斯克,叫什么‘奥林匹克’的美国田径队明天要到纽约来和你会面,地点是在纽约大学体育中心。道尔,一个名叫拉尔夫·威辛安扎的格里克辛人,他们说他是个文学经纪人,想请您外出共进午餐。哈布隆法官和克里米尔克学者,你们二位明天下午将在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作演讲。波尔,你和一名联合国官员将在什么《大卫深夜秀》中露面,这个节目明天下午进行录制。朗维斯,你和我定于明天晚上在罗斯地球与太空中心发言。当然,在联合国我们还有一大堆会议要参加。”
人工智能专家库巴斯特·冈特笑着说:“我敢打赌我的老朋友庞特·布迪特一定很高兴我们来了。这能给他减轻一些压力,我知道他最讨厌成为关注焦点了。”
图卡娜点了点头。“是的,我相信他想要休息一下,在遇到了那种事以后……”
庞特、玛丽,还有如影随形的联邦特工终于离开了酒店的酒吧,向电梯间走去。除了他们三个就没有别人在等电梯了,十几米外的前台夜班职员坐在那里,一边一言不发地读着一份《今日美国》,一边大口啃着酒店里免费供应的澳洲青苹果。
“现在已经过了我的交班时间了,女士,”卡洛斯说,“布尔斯泰恩特工在你们住的楼层值班,在那儿他会保护你们。”
“谢谢你,卡洛斯。”玛丽说。
他点了点头,对着一个小小的通信装置说:“狐狸精和肌肉派正在上楼。”玛丽笑了。当她得知联邦调查局要为他俩分配代号时——这真是太酷了——她就问他们,她是否可以自己选择代号。卡洛斯把注意力转回到玛丽和庞特身上。“晚安,女士。晚安,先生。”不过他并没有离开酒店,他只是谨慎地退开几步,等待着电梯到达。
玛丽忽然觉得有点脸红,尽管她知道这儿其实没有酒吧里暖和。不,她并不是因为将要单独和庞特乘电梯而紧张。的确,她后半辈子可能会害怕和陌生男子单独相处。但是和庞特?不,她永远不会害怕。
可是,玛丽仍然觉得很暖和。她发现自己的眼睛在竭力避开庞特那金色的双眸。她看着表示五部电梯所在楼层的LED灯;她看着呼叫按钮上方框起来的告示,那是为酒店的周日早、午餐做广告的;她看着给消防员的紧急告示。
有部电梯到了,随着一阵有趣的鼓声,电梯门打开了。庞特很有骑士风度地用胳膊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玛丽走进电梯,对卡洛斯挥手道别,他严肃地点了点头。庞特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看着控制面板。他很擅长读数字——尼安德特人也许从不曾发明字母表,但他们确实有十进位的计数制,其中包括一个用来表示零的占位符。他伸出手在标着12的方块上轻轻敲了一下,看到它亮起来,他露出了微笑。
玛丽希望她的房间不是也在12楼。她已经跟庞特说过为什么没有13楼。不过如果有13楼的话,没准她就会住在那一层了。这无所谓,她并不迷信——尽管,她想,庞特会说她迷信。根据他的界定,凡是相信有上帝的人都迷信。
可是,如果她住在另外一层——只要不是12楼,哪一层都行——他们的道别就会简短而亲切。不管他俩是谁先走出电梯,只要愉快地挥挥手再说一声“明天见”就完事了。
电梯门上方显示8的LED小方块缺了一块,变成了9。
但是像现在这种情形,玛丽想,这样的告别肯定不够。
她感觉到电梯停了下来,电梯门颤动着打开了。布尔斯泰恩特工等在那儿。玛丽冲他点了点头。她比较希望他跟上来走在庞特身边,跟他们一起走过走廊,可是他似乎打算就待在电梯口旁边。
于是,庞特和玛丽走进了走廊,经过了放着制冰机的凹室,经过了一个又一个房间,直到……
“好了,”玛丽说,她的心在怦怦直跳,她从手提包里摸出自己的房卡,“这是我的房卡。”
她看着庞特。庞特也看着她。他从来不会早早把钥匙拿出来;他总是想不起这回事,因为他们那个世界里门上几乎都没有锁,而那些有锁的门是用机侣发信号打开的。
庞特没有说话。“那么,”她尴尬地说,“我想这就晚安吧。”
庞特还是没有说话,他伸出手来碰到她的手,灵巧地抽出房卡,把它贴在锁上,直到LED灯闪了一下。然后,他抓牢把手打开了房门,让门大开着。
玛丽不由得回99lib?头望了一眼,看看走廊里有没有人。当然,FBI的人是一直都在的。这总让她感觉不舒服,但至少那不是一名古人类学家……
庞特的手现在顺着玛丽的胳膊慢慢地、轻轻地向上滑到了她的肩上,接着温柔地摸到了她的侧脸,把她的头发拂到耳后。
随后,这终于发生了。
他的脸凑了过来,他们的唇碰在一起,玛丽感觉到一阵喜悦掠过自己的身体。此刻,他用双臂拥着她,她也抱着他,而——
而玛丽说不清到底是谁在主导,他俩仿佛跳舞一般一起侧身进了门,始终没有松手,庞特轻轻地用脚把门踢上了。
突然间,庞特伸出手将玛丽一把抱了起来,好像她轻得跟个小孩子似的,他抱着她经过浴室走到双人床边,温柔地把她放在床单上。
玛丽的心比刚才跳得更厉害了。她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20年前,那是她的第一次,和多尼在一起,当时他的父母出去度周末了。
庞特停下来俯视着她,询问般地扬起眉毛,让她有机会阻止事情进一步发展。玛丽却微笑了一下,伸出双臂圈住他那粗大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
有那么一会儿,玛丽真希望他们能上演那些场景中的一幕——她在电影里看过很多次了,但是从来没有机会在实际生活中付诸实践——两人在床单上滚来滚去,衣服就仿佛变魔术般地消失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玛丽发觉庞特对于如何解开纽扣毫无头绪,他只能笨拙地摸索着,不过玛丽倒是很喜欢他试着解开扣子时指关节反弹到她胸部这种感觉。
至于她自己,玛丽希望能比庞特强一些,庞特当初中枪之后,哈克曾指导她如何解开尼安德特衬衫在肩膀处的封口。但上一次她这么做是在大白天。而现在她和庞特几乎是在黑暗中。进房间时他俩谁也没有开灯,唯一的照明就是透过窗子洒进来的光线,厚重的棕色窗帘并没有拉拢。
他们翻了个身,所以现在是玛丽在上面了,她巧妙地移动身体,直到自己坐了起来,刚好跨坐在庞特的胸膛上。她伸手摸到自己衬衫上的第一粒扣子,毫不费力地解开了它。玛丽低下头,看见了那个小小的金色十字架——这是她最近才买的,用来代替庞特上次来时她送给他的那个。她的衬衫领口露出一块呈倒三角形的雪白肌肤,小十字架就紧贴在上面。
她解开第二粒扣子,衬衫滑了下来,领口开得更大了,她那纯白色的胸罩也露了出来。
玛丽低头看着庞特,想要读懂他的表情,但她只能看出他正看着她的胸部,他那突起的眉脊让她压根看不见他的眼睛。他看她时是满怀喜悦,抑或充满失望?她不知道尼安德特女性通常有多丰满,不过根据普拉特大使来判断,她们有很多体毛,而玛丽的胸部却很光滑。
半明半暗之间,她听见庞特用他自己的声音说道:“你真美。”
玛丽的担心与拘谨一下子荡然无存。她解开剩下的扣子,又把手伸到背后松开胸罩,任由它从乳房上滑了下去。庞特的手从她的腹部一路向上摸,摸到了她的乳房,托在手中掂着它们的重量。随后,他把她拉下来,沿着自己的躯干将她的身体向上挪,张开大嘴含住她左边的乳房,玛丽倒吸一口凉气,他把它完全吸到嘴里用舌头逗弄着、爱抚着。
接着他的嘴又转向她右边的乳房,舌头在她两个乳房之间的平坦处留下一道湿湿的印迹。他找到了她的另一个乳头,把它含在双唇之间轻轻地吮吸着,玛丽觉得仿佛有一阵电流在她背上来回流过。
尽管庞特还穿得整整齐齐,玛丽却能感觉到他的勃起顶着她的大腿。她突然很想看一看;以前她也见过他光着身子,那是他们一起被隔离在雷本家里时,但玛丽并不曾见过他“性”致勃勃的样子。她用胳膊把自己撑起来,乳头也从庞特双唇间滑出来了,她往他的身体下面又挪了一点,这样她的手就能够随意玩弄他的腰了。可是她却不知道如何解开他的裤子。他一进房间就解下了医用腰带,但他的裤子上并没有扣子——尽管凸起的阴茎非常明显。
庞特笑了起来,伸出手在自己的裤子上动了些什么,它就突然从他腰上松开了。他弓起背把裤子拉到臀部以下,然后——
然后很显然尼安德特人是不穿内裤的。
小庞特是个大家伙——又粗又长。尽管他没有割过包皮,但是现在他那紫色的龟头已经伸到了包皮外。玛丽的手掌慢慢地从上摸到下,感觉它在随着他的心跳一起搏动。
玛丽离开了庞特的身体,替他把裤子完全拉了下来。他的脚包在裤脚上连着的鞋袋里,用带子在两个地方束紧了,不过他很快就解开了鞋袋。现在,他的腰部以下一丝不挂——而玛丽是腰部以上没穿衣服。玛丽从床上溜下来,站起身来,麻利地踢掉鞋子,解开裙子,任它掉落在地板上。庞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身体,她看见他睁大了眼睛。玛丽低头一看,笑了起来。她穿着一条朴素的米色内裤,在暗淡的光线下看来似乎她的下身平坦光滑,完全看不出性别特征。她用两个大拇指钩住有弹性的裤腰,把内裤拉了下来——
她听说最近女人们时兴把阴毛修剪掉很多,她有一回听见霍华德·斯特恩称那里只剩下一条“飞机跑道”了。但玛丽只是在刮腿毛的时候把阴毛的边缘修修整齐而已。她这才第一次意识到,庞特以为格里克辛女性身上也有浓密的体毛。他笑了,显然是很高兴有了个新发现,然后他也从床上翻身下来,站在地上。他碰了一下上衣的肩膀处,上衣便如同绿巨人布鲁斯·班纳的衬衫一样裂开了,散成几片,掉在铺了地毯的地上。
现在他俩站在那儿,中间隔了大约一米远,两人都全身赤裸,除了庞特身上的机侣和被击中的肩膀上裹着的绷带。庞特走上前去,再一次把玛丽拥入怀中,两人一起侧身倒在旁边的床上。
玛丽想要他进入自己的身体——但还不是现在,不要这么快,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玛丽原本觉得有点累,打算这就休息了,但现在这倦意已经烟消云散。可是,尼安德特人是怎么做爱的呢?如果他们有什么禁忌或者厌恶的事情怎么办?她决定让庞特来主导,可是他也在犹豫不决,可能是担心同样的问题。终于,玛丽情不自禁地用舌头从庞特强壮多毛的身体上一路舔下来,舔过了他腹部那洗衣板一样的轮廓,以前她从未主动这么做过。她停了一小会儿——如果庞特不愿意这样的话,就可以阻止她——然后张开嘴含住了他的阴茎。
庞特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玛丽曾经为科尔姆口交过,但从来都只是敷衍了事,她这么做只是因为知道他喜欢这样,她自己从不曾乐在其中。可是这一次,她却急切而热烈地吞下了小庞特,她喜欢他那巨大的阳物有节奏地快速律动,喜欢他皮肤上咸咸的味道。但是她不想就这样让他结束,而且,即使他并没有她这么兴奋,如果她继续这样的话,他肯定很快就会达到高潮。玛丽最后又长长地舔了一下小庞特,让它慢慢从自己嘴里滑出去,然后抬起头露出了微笑。庞特把她的身体翻过来,开始回报她的劳作。他一下子就找到了她的阴蒂,轻轻地用舌头在上面弹?着。她微微喘息起来——要不是她有意克制的话,肯定会大口喘粗气的。庞特一会儿快速地用舌头上下舔着,一会儿又轻轻咬着她的阴唇。
玛丽享受着每一分每一秒,但她并不想就这样达到高潮,不希望和他的第一次就这样结束。她想要他进入自己的身体。庞特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他从她身上抬起脸来看着她,胡子因为沾上了她的分泌物而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她原本以为他只不过会摆动着往上挪,把他的阴茎插进来,可他却猛地把她翻过来脸朝下。玛丽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这次是因为吃惊。她以前从来没有试过肛交,也不确定自己想不想试一下。庞特的双手突然间从她的臀部滑过,伸到前面抱住她,把她拉了起来,让她用四肢蹲伏着,接着用长长的阴茎从后面插入了她的阴道。当玛丽感受到庞特那粗大的物件时,不禁哼了一声,不过她也松了一口气,他们并没有转战到一片新的性爱领域。他在她体内来回抽动着,同时把手从后面伸过来将她的乳房握在手中。玛丽和科尔姆以前很少尝试后进式,当他们采取这种姿势的时候,科尔姆的阴茎就有些不够长了,没法让玛丽真正满意。但是庞特——
棒极了,庞特真是棒极了!
她幻想过这一刻——每一次想到这个的时候,她都努力想要把这样的幻想从脑子里赶出去——想象中他们采用的总是传教士式,他一面吻住她的嘴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一面重重地冲击着她,可是——
可是这种体位被称为传教士式并不是没来由的;即使是在这个世界,这种性交姿势也不是在哪儿都有人喜欢的。
庞特一定也在琢磨同样的事情。他温柔地说了句什么,哈克也同样温柔地翻译了出来。不过,当玛丽意识到庞特的机侣对他们正在做的一切都了然于胸时,她的背僵了一下。她从来不曾在有别人看的时候做过,科尔姆提过两次要把他们做爱的过程拍成录像,不过她都成功地说服他放弃了。
“你们,”哈克的声音替庞特说道,“也是用这样的姿势吗?”
玛丽试着不去想哈克,然后说道:“实际上,我们比较喜欢面对面。”
“哦,”庞特说,玛丽感觉到他抽了出来。她以为他会让她翻过身来躺下,可是他却在床边站了起来,对她伸出了一只手。虽然很困惑,玛丽还是抓住了他的手,他拉着她站了起来,他坚挺的阴茎撞到了她柔软的腹部。接着他伸出了两只大手,分别托起她屁股的两边,把她抱在空中。玛丽的双腿自然地张开了,环绕在他的腰上,他放低她的身体,插入他的阴茎,站在那儿毫不费力地举着她一次又一次地滑上滑下。他们的嘴唇碰到了一起,接吻时玛丽的心狂跳不止,他的胸膛也剧烈地起伏着,就在这时,玛丽达到了高潮,她感到自己仿佛打了一个大大的冷颤,情不自禁地呻吟起来。她刚一结束,庞特就越发加快了上下振荡的速率,玛丽稍稍离他的身体远了一些,看着他的脸,他漂亮的金色眼睛也紧紧地盯着她,他的身体因高潮而扭曲起来。最后,他们向一旁滚倒在床上,他抱着她,她也抱着他。
第二十六章
玛丽和庞特一直没有拉上酒店房间那厚重的窗帘,天亮时玛丽就醒了,她看见庞特也醒了。“早上好。”她看着他说。显然他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他转过头来面对着玛丽,眼泪从他那深深的眼窝中滚了出来。
“怎么啦?”玛丽问道,温柔地用手背替他擦去泪水。
“没什么。”庞特说。
玛丽做了个皱眉的表情。“去你的没什么,”她说,“到底是什么事?”
“对不起,”庞特说,“昨晚……”
玛丽的心一沉。她觉得昨晚棒极了。难道他不是这么认为?“昨晚怎么了?”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这是我第一次跟女人在一起,自从……”
玛丽挑起了眉,她明白了。“自从克拉斯特去世以后。”她轻声替他说道。
庞特点点头。“我很想念她。”他说。
玛丽把一只胳膊放在他胸口上,感觉到他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很遗憾没能认识她。”她说。
“原谅我,”庞特说,“你在这里,而克拉斯特不在。我不该……”
“不,不,没事,”玛丽柔声说,“没关系。没事的。我爱……”她顿了一下,“我爱你这样的一腔深情。”
她用胳膊抱紧了他的胸口,把自己向他身边拉近了一些。她不能怪他还在想念去世的妻子;毕竟,她去世还没有多久,而且——
突然间,玛丽想起了一件事。自从庞特在走廊上把她抱进怀里以后,她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来,想起了仿佛超越时空从过去走来的那个面目模糊、鬼魅一般的人,当她和庞特在一起时,她从未想起过这个人。但是她发现自己很快就不去理会这件事了。此刻,她的胳膊放在庞特的胸膛上,庞特也把一只手放在她光着的背上,她又睡着了,非常平静。
“这么说,你和这个格里克辛女人发生了性关..系?”塞尔根说,显然想要压抑自己的惊讶之情。
庞特点点头。
“但是……”
“但是什么?”庞特问道。
“但是她……她是格里克辛人。”塞尔根停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她属于另一个物种。”
“她是人类。”庞特斩钉截铁地说。
“但是……”
“我不要听什么但是!”庞特说,“她是人类。他们都是人类,另一个世界的那些人。”
“如果你说是,那就是吧。可是——”
“你不认识他们,”庞特说,“你连一个也没有见过。他们是人类。他们和我们一样。”
“你听起来像是在为此辩解。”塞尔根说。
庞特摇了摇头。“不。你在其他事情上也许是对的,但这件事你错了。我对此毫不怀疑。玛尔·沃恩、露·贝努瓦、雷本·蒙特戈、海伦·加涅,还有我在那儿认识的其他所有人——他们是人类。你会慢慢知道的,我们的所有人民都会慢慢知道的。”
“可是你哭了。”
“那是因为我想起了克拉斯特。正如我对玛尔说的那样。”
“你没有罪恶感吗?”
“为什么要有罪恶感?”
“这还没到合欢节。”
庞特皱起了眉。“嗯,我想确实是没到。我的意思是,我根本没有想起这茬。在格里克辛人的世界,男人和女人整个月都在一起,而且……”
“而且要入乡随俗,对吧?”
庞特耸了耸肩。“完全正确。”
“你觉得你的男伴也会同意你这样的看法吗?”
“啊,阿迪克不会介意的。实际上他会挺激动的。他一直希望我能再找个女人,而……”
“而什么?”
“我跟一个格里克辛人在一起,哪怕不是合欢节的时候,也好过我跟达克拉·波尔贝在一起,不管是不是合欢节。他会这么想的,我敢肯定。”
玛丽和庞特终于从酒店的房间里出来了。他们已经错过了当天早上发表的头三篇论文,不过这不要紧;玛丽在离开纽约前,已经下载了包含有这些论文摘要的PDF文档,她知道早上的会议全部都是关于直立人以及试图使匠人重新成为一个合法的独立物种。无论是直立人还是匠人都还没有DNA复原出来,所以玛丽对他们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他们穿过走廊时,一名联邦特工过来了。“布迪特公使,”他说,“你有一封刚刚从萨德伯里寄来的联邦快递。”
这个特工拿出一个外交邮袋。庞特接过包裹打开,取出一颗记忆珠。他把它放在手上滚来滚去。“我得听听这个。”
玛丽笑着说:“好吧,我可不想听见人家对你大吼大叫。我想去看看海报展。”
庞特笑了一下,走向他的房间。联邦特工以立正的姿势站在走廊里,玛丽向电梯间走去。
电梯到了。玛丽来到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夹层楼面,美国考古学会的海报展正在这里进行布展。这个会议要到明天才开始,她和庞特不打算留下来参加,不过有几个参展者已经把他们的海报贴起来了。玛丽站在那儿看着霍皮族陶器的两张照片。
过了一会儿,她有点不放心庞特了,于是便回到了12楼。
那个联邦特工还在走廊里。“您是在找布迪特公使吗?女士?”他问。
玛丽点点头。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那个特工说。
玛丽走到他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过了片刻,门开了。“玛尔!”庞特喊道。
“嗨,”她说,“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
庞特的手提箱——他从那个宇宙带过来的一个古怪的梯形箱子——摊开着放在床上。“你在做什么?”玛丽问。
“我在打包。”
“他们命令你回去?我以为你说你不会回去的。”她皱起了眉头。这是当然的,现在纽约城有十几个尼安德特人,他实在没必要再留在这里让通道无法关闭,但是,在昨晚之后……
“不是,”庞特说,“没人命令我回去。记忆珠是我女儿杰斯梅尔·凯特寄来的。”
“上帝,她还好吗?”
“杰斯梅尔挺好的。她已经同意成为特赖恩的女伴了,她一直在跟这个年轻人约会。”
玛丽扬起了眉毛。“你是说她要结婚了?”
“差不多吧,是的,”庞特说,“我得回去参加仪式。”
“什么时候?”
“5天以后。”
“哦,”玛丽说,“在你们的世界里,事情进展得可真快。”
“其实,杰斯梅尔已经是动作比较慢的了。很快就要孕育第149代了。杰斯梅尔还没有选好女伴,不过这事没那么急。”
“你见过这个——这个特赖恩吗?”
“见过几次。他是个很好的小伙子。”
“呃,庞特,你敢肯定这不是个骗局吗?引诱你回到那边去?”
“这不是骗局。消息确实是杰斯梅尔发来的,她从不对我撒谎。”
“好吧,那我们最好送你回萨德伯里去。”玛丽说。
“谢谢。”庞特沉默了一会,好像在考虑,然后又开了口,“你愿不愿意——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参加结伴仪式?根据习俗,孩子们的父母都会去,但是……”
但是杰斯梅尔的母亲克拉斯特已经去世了。玛丽不由得露出了微笑。“我很乐意,”她说,“不过……等我发表完论文再走,来得及吗?就今天下午两点半。我不是故意要使用军事隐喻,但我真的很想把这颗炸弹投下去。”
“你说什么?”庞特问。
“这篇论文将会产生爆炸性的后果。”
“哦,”庞特说,听明白了,“是的,当然,我们可以留下来。”
玛丽的论文确实是会议上最成功的一篇——毕竟,她明确宣告了尼安德特人本身就是一个物种,从而给人类学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大辩论画上了句号。按照惯例,她本来必须预先发表论文的摘要,这样就会把她的底牌给泄露出来,不过她的论文是最后才临时补充到会议议程里来的,而她的论文题目——“尼安德特人的细胞核DNA与尼安德特人分类问题的解决”——已经足够让会议室里挤得满满当当。
当她将庞特的染色体组型的幻灯片在高处播放出来时,房间里立刻爆发了激烈的辩论。玛丽这15分钟的发表一结束,她和庞特就得动身去萨德伯里,这一点让她很是高兴。庞特发现会议安排的发表时间如此之短,说了句让玛丽大吃一惊的话:“那个画汤罐的家伙会为你自豪的。”
他们离开酒店前夕,玛丽打了个电话到协力集团给乔克·克瑞格。乔克似乎很高兴玛丽和庞特相处得这么愉快,听说她将有机会去尼安德特世界一游更是激动不已。不过,他提了一个要求:“我希望你能在那儿替我做一个简单的试验。”
“什么试验?”玛丽问。
“带一个罗盘——普通的磁罗盘——等你到那个世界以后,用其他的什么方法确定自己的位置,以确保你是面朝北方。如果是夜里就用北极星,白天的话就用旭日找到东方或者用落日找到西方。明白吗?然后看看罗盘指针上有颜色的那一头指向什么方向。”
“应该指北呀,”玛丽说,“难道不是吗?”
“这就是你缺席职员会议的后果,”乔克说,“尼安德特人声称他们的世界已经经历过了极性逆转,而这在我们世界才刚刚开始。我想查明这是不是真的。”
“他们何必就这种事情撒谎呢?”
“我知道他们不会撒谎。但是他们也许会弄错。记得吗,他们没有卫星,而我们对地球磁场的研究大部分都是在轨道上完成的。”
“明白了。”玛丽说。
她没再说话,于是乔克便承担起了结束谈话的任务。“那就这样吧,玛丽。旅途愉快!”
她放下电话。这时,庞特来到她的房间,看看她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我打算把租来的车放在罗切斯特,去那儿并不用绕很远,”玛丽说,“我们可以在那儿拿上我自己的车,开去萨德伯里,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嗯,在去萨德伯里的路上,我想中途在多伦多停留一下,”玛丽说,“那也没有绕路,何况,你也不能和我轮换着开车。”
“这样可以啊。”庞特说。
但是玛丽并没有就此打住。“我有一件……事要去办。”
庞特看起来很不理解她为什么一定要证明自己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就像你们说的,‘没问题’。”
玛丽和庞特来到了约克大学。庞特的身份实在是没法掩饰。在冬天,他也许可以戴上一顶无檐帽拉到眉脊下面,再把滑雪镜围在眼睛上,但是如果他在秋天这副打扮四处转悠,那就跟他什么伪装都不做一样显眼。而且——玛丽有点不寒而栗——她不想看见庞特戴着任何类似于滑雪面罩的东西;她从来都不想把这两个人在脑子里混淆起来。
玛丽和庞特把车停在访客停车场,然后一起向校园里走去。“这儿不需要有人保护我吗?”庞特问。
“手枪在加拿大是明令禁止的,”玛丽说,“这不代表这里没有枪,但是……”她耸了耸肩,“这里和我们刚刚离开的地方不一样。在加拿大,上一次刺杀事件发生于1970年,而且那还是因为魁北克分离问题。说实话,我认为你在加拿大没什么可担心的,起码不用比其他那些名人更担心。根据《多伦多星报》的消息,茱莉亚·罗伯茨和乔治·克鲁尼都在城里拍电影呢。相信我,傻乎乎去围观他俩的人肯定比看我们的人多。”
“很好。”庞特说。他们经过约克巷低矮的建筑继续往前走……
这里是无法避开的。玛丽从一开始就知道;访客停车场曾经热闹过,但是现在已经废弃了。她和庞特很快就要经过那两道混凝土墙相交的地方,在那里……
玛丽伸出手,握住庞特的大手,然后张开手指,和他的手指紧扣在一起。她什么也没有说,甚至看都没看一眼那道墙,只是往前走,眼睛笔直地看着前面。
不过庞特看了看四周。玛丽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她被强奸的具体地点,但是她能看出来他注意到这是个封闭的空间,树木挡住了视线,最近的灯柱离这里也还是很远。即使他全部都想明白了,他也没说什么,但是玛丽很感激他握紧了她的手,这让她很安心。
他们继续向前走。太阳在波涛般的白云后面时隐时现,好像在玩捉迷藏。校园里挤满了年轻人,有一两个还穿着短裤,大部分穿的都是牛仔裤,法学院有些学生穿着夹克、打着领带。
“这里比劳伦森大学大多了。”庞特东张西望着说。庞特第一次来到萨德伯里时所在的地方离劳伦森大学很近,玛丽就是在那儿完成了DNA研究,研究结果显示他是个如假包换的尼安德特人。
“哦,是的,确实大多了,”她说,“这是多伦多仅有的两所——嗯,三所——大学之一。如果你还想看更大的大学,哪天我带你去多伦多大学看看。”
庞特四处张望时,人们也在看着他。有一次,有个女人甚至走到玛丽跟前,就好像她们是久违的朋友,可是玛丽却压根记不起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以前她俩曾经几百次擦肩而过,从来都是当对方不存在一样。这个女人虽然软绵绵地和玛丽握着手,实际上显然是在利用这个机会近距离地看看尼安德特人。
他们终于摆脱了她继续往前走。“我就在那栋楼里面工作,”玛丽指着一栋楼说道,“那是法夸尔森生命科学楼。”
庞特又看了看四周。“在你们世界里我去过的所有地方当中,我觉得大学校园是最好的地方。地方很开阔!还有很多树和草。”
玛丽想了想他说的话。“这里的生活的确很好,”她说,“在很多方面都比现实世界要更文明一些。”他们进了法夸尔森,走上楼梯去二楼。刚一进走廊,玛丽就看见走廊另一头有个熟悉的身影。“科尼留斯!”她喊道。
那个人转过身来张望着。他眯起了眼睛,显然眼神不如玛丽那么好。过了一会儿,他才认出她来。“你好,玛丽。”他说着,朝他们走了过来。
“不要这么担心,”玛丽对他喊道,“我只是过来看看。”
“他讨厌你吗?”庞特轻声问道。
“没有啊,没那回事,”玛丽说,轻轻一笑,“我去协力集团工作这段时间,就是这个家伙替我教课。”
科尼留斯越走越近,当他意识到和玛丽在一起的人是谁的时候,他的眼睛睁大了。不过,值得称赞的是,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布迪特博士。”他边说边鞠了一躬。
玛丽想对科尼留斯说,你看,并不是所有的大人物都被称为“教授”,不过她还是决定不这么说;科尼留斯已经够敏感了。
“你好。”庞特说。
“庞特,这位是科尼留斯·拉斯金。”接着,玛丽像以往一样重复了一遍,在名和姓之间夸张地停了一会儿,这样庞特就能分辨哪个是名哪个是姓了。“他是分子生物学博士——博士是我们这里最高的学术身份。”
“认识你很荣幸,拉斯金教授。”庞特说。
玛丽并不想纠正庞特——他一直非常努力地想要把这些有人情味的细节都弄对;他的努力当之无愧可以得“A”。不过即使科尼留斯注意到庞特说错了,他也丝毫没有追究,仍然对庞特的长相充满了兴趣。“谢谢。”他说,“你们怎么来了?”
“坐玛尔 7684." >的车来的。”庞特说。
“我们是去萨德伯里的,”玛丽说,“庞特的女儿要结婚了,他想去参加仪式。”
“恭喜。”科尼留斯说。
“达丽娅·克莱恩在吗?”玛丽问,“或者格雷厄姆·斯迈思?”
“我一整天都没看见格雷厄姆,”科尼留斯说,“不过达丽娅在你的老实验室里。”
“卡伊瑟在吗?”
“她也许在自己的办公室吧。我不清楚。”
“好吧,”玛丽说,“我只是想来取一些东西的。再见了。”
“保重。”科尼留斯说,“再见,布迪特博士。”
“再见。”庞特边说边跟着玛丽继续往前走。他们来到了一间办公室,玛丽敲了敲门。
“谁呀?”一个女人的声音喊道。
玛丽把门打开了一点。
“玛丽!”那个女人吃惊地喊道。
“嗨,卡伊瑟。”玛丽咧开嘴笑着说。她把门开得更大一些,现出了庞特。卡伊瑟睁大了棕色的眼睛。
“卡伊瑟·雷姆图拉教授,”玛丽说,“我想让你见见我的朋友,庞特·布迪特。”她转过头对庞特说道:“卡伊瑟是约克大学遗传学系的系主任。”
“真不敢相信,”卡伊瑟抓住庞特的手握了一下,“这真是太棒了。”
玛丽想说,“是的,他的确很棒。”不过她只是自己偷偷这么想而已。她和卡伊瑟聊了一会儿,补上了系里的所有新闻,然后卡伊瑟就得去给学生上课了。玛丽和庞特继续沿着那条走廊往前走。他们来到一扇有窗户的门前,玛丽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去。
“有人在吗?”玛丽对着埋头于工作台上的一个女人的背影喊道。
那个年轻的女人转过身来。“沃恩教授!”她高兴地喊道,“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还有——我的上帝——这就是那个——”
“达丽娅·克莱恩,我想让你见见庞特·布迪特。”
“哇哦。”达丽娅说,接着,仿佛这还不够似的。“哇哦。”她又说了一遍。
“达丽娅正在攻读博士学位。她的专业和我一样——古代DNA复原。”
玛丽和达丽娅谈了一会儿,而庞特——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一名科学家——在实验室里到处看看,他对格里克辛人的技术总是兴致满满。最后,玛丽说:“嗯,我们要走了,我只是想来取我留在这儿的一些标本。”
她穿过房间走到储存生物标本的冰箱那里,看见上面又用胶带贴上了一些新的卡通画,和她以前亲自选出来贴上去的西德尼·哈里斯漫画以及盖瑞·拉尔森漫画贴在一起。她打开冰箱的金属门,感觉到一股冷气跑了出来。
冰箱里大概有二十几个尺寸各异的容器。有些贴着激光打印的标签;另外那些就贴着长条形的胶带,上面用魔术笔写着字。玛丽没有看见她要找的那些标本;它们肯定是被谁推到最后面去了,她不在时还有其他人在用她的冰箱。她开始移动那些容器,拿出了两个大瓶子——“西伯利亚猛犸皮”、“因纽特人胎盘物质”——把它们放在台子上,这样她就更容易看见里面了。
玛丽觉得自己的心狂跳了起来。
她又在标本里面翻找了一遍,想要确认一下。
可这是不会弄错的。
那两个她标着“沃恩666”的容器——那两个装有她被强奸的物证的容器,不见了。
第二十七章
“达丽娅!”玛丽大喊道。庞特走到她身边,显然是想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但是玛丽没有理会他,又大喊了一声达丽娅的名字。
这个苗条的研究生穿过房间冲过来问道:“怎么啦?”戒备的口气仿佛在暗示:“我做错什么了?”
玛丽从冰箱前走开,好让达丽娅能看见里面,她兴师问罪般地用手指戳戳冰箱里。“我有两个标本罐放在这里,”玛丽说,“它们哪儿去了?”
达丽娅直摇头。“我什么也没有拿。自从你去罗切斯特以后,我甚至没开过冰箱。”
“你敢肯定吗?”玛丽说,试图压抑住自己嗓音中的惊恐之情,“两个标本罐,都是不透明的,标签上用红色墨水笔写的日期是8月2日,”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日子,“还写着‘沃恩666’的字样。”
“哦,对,”达丽娅说,“我看见过一次——那时我在研究拉美西斯。但我碰都没有碰它们。”
“你确定?”
“是的,当然。怎么啦?”
玛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还有谁能接触到这个冰箱?”她问,尽管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我,”达丽娅说,“格雷厄姆和其他所有的研究生、系里的所有老师、雷姆图拉教授,还有楼里的管理人员。我想——只要有这个房间的钥匙,任何人都能接触到冰箱。”
管理人员!玛丽看到过一个管理员在一楼的走廊里干活,那之后……
那之后她就被人侵犯了。
而且——该死,我怎么会这么傻呢?——你不必非得有什么该死的遗传学学位才能认出什么是你要找的东西,那东西上面标着受害者的名字、那个禽兽的号码,还写着强奸发生的日期。
“出什么问题了?”达丽娅问道,“那是旅鸽的什么东西吗?”
玛丽猛地从冰箱里拿出另一个容器。“这才是该死的旅鸽!”她喊道,砰地一下把那个容器放在了台子上。
庞特的机侣发出了“哔哔”声。“玛尔……”他柔声说。
玛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了出来。她全身都在颤抖。
“沃恩教授,”达丽娅说,“我发誓我没有——”
“我知道。”玛丽说,强迫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我知道。”她看了看庞特,他脸上满是关切,又看了看达丽娅,她的表情还是很害怕。“对不起,达丽娅。只是因为——只是因为那些标本是独一无二的。”她微微耸了耸肩,还是对自己很生气,不过尽量没有表现出来,“我不该把它们留在这里的。”
“它们是什么标本?”达丽娅问,她的好奇心这会儿占了上风。
“没什么。”玛丽说。她摇了摇头,大步走出房间,也不去管庞特是否跟在后面。“什么也不是。”
庞特在走廊里追上了玛丽,用手碰了碰她的肩。“玛尔……”
玛丽站住了,闭了一会儿眼睛。“我会告诉你的,”她说,“不过不是在这儿。”
“那我们走吧。”庞特说。他和玛丽走下了楼梯。他们下楼时,有个穿着蓝衬衫、正在上楼的管理员跟他俩擦肩而过,他一次就跨上了两个台阶,玛丽觉得自己的心简直要冲破脑壳飞上天了。不,不,这是弗兰科——她对他很熟99lib?悉——而且弗兰科是意大利人,眼睛是褐色的。
“嗨,沃恩教授!”他说,“我以为你今年都不会回来了。”
“我没有回来,”玛丽说,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只是路过来看看。”..t>
“哦,那祝你愉快。”弗兰科经过他们身边时说道。
玛丽吁了一口气,继续下楼。她走出大楼,庞特跟在她后面,他们往玛丽停车的地方走去,不过这一次玛丽绕了很远,避开了那两堵墙的交叉处,她就是在那儿被侵犯的。他们终于走到了停车场。
他们上了车。车里热得要死。夏天玛丽通常会给车窗留一条缝——说到底,现在也还是夏天;秋天要到9月21日才正式来临——但是这一次她忘记给车窗留缝了。一回到约克大学,太多的其他想法就搅得她晕头转向了。
庞特立刻就出了一身汗,他讨厌天热。玛丽发动了汽车。她按下按钮把车窗降低了一些,然后把空调开到最大。过了一分钟,冷风吹出来了。
车就这样停在停车场里,发动机运转着,庞特开门见山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玛丽关上车窗,担心有路过的人会无意中听见。“你知道我被强奸过。”她说。
庞特点了点头,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胳膊。
“我没有报案。”玛丽说。
“没有植入机侣和远程信息档案的话,”庞特说,“我敢肯定报不报案都不重要。你跟我说过,在这个世界,大多数案件都是不了了之。”
“没错,但是……”玛丽的声音有点嘶哑,她沉默一会儿,想要恢复.?平静,“但我没有想到后果。上个礼拜,又有个人在约克大学被强奸了,就在离法夸尔森——我们刚才进去的大楼——很近的地方。”
庞特睁大了深陷的眼睛。“而你认为这是同一个人干的?”
“没有办法肯定,但是……”
她不必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庞特完全明白。如果她报了案,那个人也许会被抓到,也就没有机会对另外的人犯下同样的恶劣罪行了。
“你不可能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庞特说。
“我本该料到的。”玛丽提高了声音说。
“你认识另外那个受害者吗?”
“不,不知道。他们对姓名保密。怎么啦?”
“你得让这种痛苦得到解脱——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办法就是原谅。”
玛丽的背一下子僵住了。“我永远都没法面对她,不管她是谁,”她说,“在我让她发生了那种事以后……”
“这不是你的错。”庞特说。
“我本来打算做正确的事,”玛丽说,“所以我想在约克大学这里停一下。我打算把我被强奸的物证移交给警方。”
“丢失的容器里装的就是这个吗?”
玛丽点点头。车里现在已经变得有点冷了,但是玛丽没有去碰控制钮。她活该受罪。
过了一会儿,玛丽还是没有反应,庞特说道:“如果你没有办法联系上另外那个受害者请求她99lib?原谅,”他说,“那你就得原谅你自己。”
玛丽想了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把车从车位里倒了出来。“我们要去哪儿?”庞特问,“去你家?”
“不是。”玛丽说。她把车转了个方向,开出了停车场。
玛丽走进那间木头小亭子,跪到围栏前面的垫子上,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十字。她的房间和牧师的房间之间的小窗户打开了,她能够透过交叉的木条看见考尔迪科特神父那特征鲜明的侧面轮廓。
“请宽恕我,神父,”玛丽说:“我有罪。”
考尔迪科特神父稍微有点爱尔兰口音,尽管他在加拿大已经40年了。“你上一次忏悔到现在有多久了,我的孩子?”
“上一次是1月。到现在有8个月了。”
神父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也不做任何评判。“告诉我你犯了什么罪。”
玛丽张开了嘴,但是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神父追问道:“孩子?”
玛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吐了出来。然后说:“我……被强奸了。”
考尔迪科特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在理清自己的思路。“你说‘强奸’。你被侵犯了吗?”
“是的,神父。”
“而你没有同意?”
“没有,神父。”
“那么,我的孩子,你并没有罪。”
玛丽觉得胸口猛地一紧。“我知道,神>.父,我犯的罪并不是强奸。”
“哦,”考尔迪科特说,听起来好像他全明白了,“那你——你因此而怀孕了?你去堕胎了,孩子?”
“不,没有,我没有怀孕。”
考尔迪科特等着玛丽继续往下说,不过她并没有,于是他又试着猜了一下。“那么你没有怀孕是因为你采用了人工的避孕方法吗?也许,在这种情况下……”
玛丽确实服用了避孕药,但她很多年前就不再为这事进行思想斗争了。不过,她并不想对神父说谎,所以她非常小心地选择了下一句话的措辞。“我说的不是这个罪过,”她轻声说,随后又深呼吸了一下,鼓起了勇气,“我的罪过是我没有报案说我被强奸了。”
考尔迪科特在他的椅子上挪了个位置,玛丽能听到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上帝知道这一切,”他说,“而且上帝会惩罚那个对你做了这件事的人。”
玛丽闭上了眼睛。“那个人又强奸了别人,至少,我怀疑是同一个人做的。”
“哦。”考尔迪科特说。
哦,玛丽想,哦?如果他就只能说声“哦”的话……
但是考尔迪科特继续说道:“你很遗憾自己没有报案?”
这个问题恐怕是回避不了的;想要罪过得到赦免,就得先忏悔。但玛丽回答时声音还是不免有些嘶哑。“是的。”
“你为什么不报案呢,孩子?”
玛丽想了想。她可以说她只是太忙了——这基本上是实情。强奸发生后的第二天,她就匆匆赶到萨德伯里去了。但她是先决定了不去报案,然后才接到雷本·蒙特戈打来的电话,得知他要找一位尼安德特人DNA专家。“我很害怕,”她说,“我……和丈夫分居了。这件事如果诉诸法庭的话,我担心他们会怎么对我,怎么说我,怎么说我的品行。”
“但是现在有其他人因为你的……你的袖手旁观而受到了伤害。”考尔迪科特说。
神父的这句评语让她想起了几个月前听过的一次关于人工智能的演讲。来自麻省理工学院机器人技术实验室的讲演者谈到了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大定律,其中第一条好像是这样的,“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袖手旁观坐视人类受到伤害。”那时玛丽就想过,如果人类也遵守这条禁令的话,这个世界也许会更加美好。
可是——
可是——她用来指引自己的那许许多多准则都是劝诫人不要做什么。“十诫”里说的大部分都是你不能做的事情。
玛丽所犯的就是一种疏忽罪。不过,考尔迪科特也许会说这种罪并非不可宽恕,也没有违反道德,但是——
但是,从玛丽被强奸的那天起,她心里有什么东西死了。而且,她敢肯定,那个禽兽的另一个受害者——不管是谁——肯定也是这样的。
“是的。”玛丽最后说道,声音很小,“因为我什么也没做,所以有其他人受到了伤害。”
她看见考尔迪科特的轮廓动了。“我可以指定你读一些祷文或者《圣经》作为自我惩罚,但是……”神父的声音小了下去,显然是在请玛丽来把这句话说完。
玛丽点了点头,终于说出了她早就知道的事实。“但是唯一的真正解决之道是我去警察局告诉他们我知道的一切。”
“你的内心深处有勇气这么做吗?”考尔迪科特问。
“我会有的,神父。但是我被强奸的证据——没有了。”
“即使是这样,你提供的信息还是可能会有帮助的。不过,如果你想要另一种自我惩罚的话……”
玛丽又一次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不。不用了,我要去警察局。”
“那样的话……”考尔迪科特说,“上帝,天上的慈父,因他圣子的死亡和复活,使世界与他和好,又恩赐圣神赦免罪过。”玛丽擦了擦眼睛,考尔迪科特继续说道,“愿他借着教会的服务,宽恕你,赐你平安,现在我……”
尽管最困难的任务摆在她面前,玛丽却感觉卸下了重担。
“……因父……”
她今天就去。马上就去。
“……及子……”
但她不会一个人去。
“……及圣神之名,赦免你的罪过。”
玛丽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阿门。”她说。
第二十八章
庞特坐在教堂里的一张靠背长椅上。玛丽走近他时,吃惊地发现他膝上有一本打开的书,而他正在翻着书页浏览。“庞特?”她说。
他抬起头来。“进行得怎么样?”他问。
“很好。”藏书网
“你感觉好一点了吗?”
“稍微好一点了。但是我还得做一件事。”
“不管需要做什么,”庞特说,“我都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
“你在读《圣经》?”玛丽惊奇地问道,她看见了那本打开的书。
“那我就猜对了!”庞特说,“这就是你们宗教的主要经文。”
“没错,”玛丽说,“不过……不过我以为你看不懂英文。”
“我是看不懂。哈克也还看不懂。不过哈克能把这本书上每一页的图像都记录下来,这样当他能看懂时,就可以替我翻译了。”
“我可以帮你找一部有声版的《圣经》,你知道——要么是让电子设备读出来,要么就是演员朗读的磁带。詹姆斯·厄尔·琼斯读的那套很不错……”
“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代替品。”庞特坦白地说。
“我不知道你想读《圣经》。我,呃,压根没想到你会对这个有兴趣。”
“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庞特说,“所以,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玛丽笑了。“找到你,我真是太幸运了。”她说。
庞特想开个玩笑。“我在人堆里很扎眼的。”他说。
玛丽还在笑着,她摇了摇头。“你确实很扎眼。”她抬起头看着讲坛上方耶稣受难像,又一次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好了,我们该走了。”
“去哪儿?”庞特问。
玛丽吸了一口气。“警察局。”
“‘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塞尔根重复道,“‘所以,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庞特看着这个人格塑造师。“没错,我是这么说的。”
“你查阅这本书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不就是包含有你先前提到的所谓历史记载的那本书吗?这不就是拥有重要证据能证明存在来世的那本书吗?”
“说实话,我是真不知道,”庞特说,“这是本挺大的书——虽然不是非常厚,但是里面的符号很小,使用的纸张是我到目前为止见过最薄的。要把它翻译出来还得好一阵子。”
“但你还是禁不住仔细查看了这本书?”
“嗯,我在那儿等玛丽时,房间里有很多本这个书,似乎长椅的每一个座位前面都有一本。”
“那你有没有听听有声版,就像玛丽建议的那样?”
庞特摇了摇头。
“那么你还是对那些所谓的证据充满了好奇?”
“是的,我很好奇。”
“好奇到什么程度?”塞尔根问,“这个问题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庞特耸了耸肩。“以前你指责过我思想很封闭。但我不是那样的。如果有什么能证明这个奇怪的.99lib?说法是真的,那我很想知道。”
“为什么?”
“只是好奇而已。”
“就只是这样吗?”塞尔根问。
“当然,”庞特答道,“当然只是这样。”
那位警官上上下下打量着庞特。“如果你们尼安德特人有谁想找份新工作,”他说,“我们想要个100人来当警察。”庞特和玛丽现在是在位于诺芬奇路上的第31分区总部,这儿离约克大学只有几个街区。
庞特尴尬地笑了笑,玛丽也笑了一下。这个警察是玛丽这么久以来见过的外表最强壮的智人男性之一了,不过如果他和庞特要打一架的话,玛丽毫无疑问会把钱押在庞特身上。
“那么,女士,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上周在约克大学发生了一起强奸案,”玛丽说,“校报——《神剑报》对这件事进行了报道,所以我想也会有人到这儿来报过案。”
“那归霍布斯侦探的部门管。”这位警官说。他对着另外一个人喊道:“嗨,约翰尼,你能看见霍布斯在不在吗?”
另外那个警察喊了一声“在”。过了一小会儿,一位穿着便衣的警官——这是名红发白人男子,30岁上下——走到前面来了。“怎么啦?”他说。紧接着,他意识到了庞特是什么人,“不会吧?”
庞特勉强笑了一下。
“这位女士想跟你谈谈上周发生在约克大学的强奸案。”
霍布斯指了指走廊。“这边请。”他说。玛丽和庞特跟着他来到了后面的小讯问室,嵌在天花板里的荧光灯把房间照亮了。“请等一下,我去拿卷宗过来。”过了一小会儿,他拿着一个马尼拉纸制的文件夹回来了,他把它放在了自己面前的桌子上,坐了下来,随即睁大了眼睛。“上帝呀,”他对庞特说,“不是你干的,对吧?基督啊,我得跟渥太华联系……”
“不,”玛丽严厉地说,“不是,不是庞特干的。”
“那你知道是谁干的吗?”霍布斯问。
“不知道,”玛丽说,“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也在约克大学被强奸过,同样在那栋大楼——生命科学楼——附近。”
“什么时候?”
“8月2日,星期五,9:30到9:35之间。”
“晚上?”
“是的。”
“跟我说说。”
玛丽想要尽量用她身为科学家的客观态度来对待这个任务,不过在完成任务之前,她已经泪流满面。这种情形在讯问室里显然是司空见惯的;旁边就有一盒面纸,霍布斯把它递给了玛丽。
她擦了擦眼睛,又擤了下鼻子。霍布斯在文件夹里的纸上又记了点什么。“好的,”他说,“我会让——”
这时有人敲门。霍布斯站起来去开门。门口是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他小声地对霍布斯说起话来。
突然间,玛丽吃惊地看着庞特从桌上拿起了文件夹,翻阅里面的一页页纸。霍布斯转过身来,也许是另外那个警察对他示意了什么。“嘿!”他喊道,“这个你不能看。”
“对不起,”庞特说,“不过别担心,我看不懂你们的文字。”
庞特递.上文件夹,霍布斯一把抓了回去。
“你们有多大可能抓住罪犯?”庞特问。
霍布斯沉默了一会儿。“说实话,我不知道。现在我们已经接到两起报案了,两起强奸案几乎发生在同一个地方,相隔不过几个星期。我们会和校园警察合作,对一切加强监视。谁知道呢?没准我们会走好运。”
走好运,玛丽想。他的意思是也许还会有人被侵犯。
“不过……”霍布斯继续说道。
“不过什么?”
“嗯,如果他是约克社区的成员,他一定知道校报上对此进行了报道。”
“你就没指望能抓住他。”庞特直截了当地说。
“我们会尽力而为。”霍布斯说。
庞特点了点头。
庞特和玛丽回到了她的车上。这一次她事先给车窗留了一点缝,但车里还是很热。她转动钥匙启动了空调。
“怎么样?”她问。
“什么怎么样?”庞特说。
“你浏览了卷宗。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
“有什么方法能让我看看哈克看见的东西吗?”
“这里不行,”庞特说,“他当然做了记录,我们给他增加了存储容量,这样他在这里所看见的一切都会存储下来。但是我们只有把他的记录上传到我在萨尔达克的远程信息档案里才能看到,在那之前是没有办法看见的,不过哈克可以把他记录的内容描述出来。”
玛丽低下头看着庞特的左前臂。“哈克,可以吗?”她说。
这个机侣通过外置扬声器说道:“文件夹里有11张白纸。纸张的长宽比例是1:0.77。其中6张好像是预先打印好的表格,空格里有一些手写的文字。我不是笔迹专家,不过这些看起来和霍布斯执法人所做记录中的笔迹是一样的,尽管墨水的颜色不同。”
“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表格里填的是什么?”玛丽问。
“我能够形容给你听。你们是从左往右读的,对吗?”玛丽点了点头。“第一页上第一个单词的第一个字符由一条垂直线上面加上一条水平线组成。第二个字符是个圆圈。第三个——”
“这份报告里总共有多少个字符?”
“52412个。”哈克说。
玛丽皱起了眉。“就算我教会你字母表,一次一个字母也太费事了。”她耸了耸肩。“好吧,等到了你们的世界,我会很想看看它到底说了些什么。”她看了看仪表板上的时钟。“不管怎么说,到萨德伯里还有很长一段路。咱们最好现在就走。”
第二十九章
上一次玛丽和庞特乘着这个铁笼升降机一起下去时,玛丽努力想让他明白,她是真的喜欢他——真的,她非常喜欢他——但是她还没有准备好开始一段感情。她对庞特说了她在约克大学遇到的事,她除了跟凯莎——那个强奸援助顾问——说了这件事以外,就只告诉过庞特了。当时,庞特的情绪和玛丽一样激动:对这件事不知所措,对强奸犯怒火中烧,不管这家伙是谁。那次下去时,玛丽以为她就要永远失去庞特了。
现在他们俩又一次历经漫长的旅程下降到克莱顿矿的6800英尺层,玛丽不禁回忆起了这一切,她猜想庞特之所以尴尬地不言不语,是因为他也想了起来。
曾经有人讨论过安装一部高速新电梯直达中微子监测室,但在组织工作方面很是棘手。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打通厚达2000米的辉长花岗岩挖出一条竖井来,而国际镍业公司的地质学家们并不确定这些岩石能否承受得了。
也有人讨论过把国际镍业公司那部旧的开放式铁笼升降机换成一部更豪华、更现代化的电梯——不过前提是只能用于来往通道。然而,克莱顿矿是一家镍矿开采业务很活跃的公司,尽管国际镍业公司已经不在合作中占主导地位了,但他们每天还是得运送几百名矿工通过竖井上上下下。
实际上,这次跟上一次不同,那时升降机里只有玛丽和庞特他们两个,而这次他们是和六个矿工一起乘升降机,这些人是去5200英尺层的。这六个人里有三个礼貌地看着沾满泥巴的金属地板——这儿不比办公大楼的电梯里,没有楼层指示灯让人可以装作很认真的样子盯着看——另外三个则毫不掩饰地盯着庞特。
升降机在粗粗凿成的竖井里呼啸而下,经过了4600英尺层—bbr>—从外面画着的牌子可以看出这是哪里。这一层已经开采尽了,所以现在就开发成了萨德伯里周边重新造林项目的一个植物园,种上了树木。
稍后,升降机颤巍巍地停在矿工们要去的这一层,门嘎吱嘎吱地打开了,好让他们下去。玛丽目送着他们离开,她以前以为这些男人就是标准的壮汉了,但是往庞特身边一站,他们看起来简直就弱不禁风。
庞特按了下铃,发信号给地面上的升降机操作员,让他知道矿工们已经下完了。升降机又一次“隆隆”地发动了。这儿实在太吵,没有办法谈话——上一回他俩说话时几乎是喊出来的,尽管谈话的内容很是微妙。
升降机终于到达了6800英尺层。这儿的温度永远是让人窒息的41℃,气压则是地面气压的1.3倍。
至少这儿的运输状况得到了改善。他们用不着沿着水平方向走上1200米才能到达中微子监测室,有一辆相当漂亮的全地形车辆——某种像是沙滩汽车的东西,前面贴有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的标志——正在等着他们。这里还停了另外两辆这样的车,其他的一定是停在别的地方。
庞特示意玛丽坐在驾驶座上。玛丽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这个大个子知识很渊博,但却不知道怎么驾驶车辆。他上了车坐在她旁边。玛丽花了一分钟时间来熟悉仪表板,又读了一下上面贴着的各种须知和说明。这看来并不比高尔夫球车难开。她转动钥匙——钥匙是用一条链子系在仪表板上的,这样就不会有人无意中把它带下车了——他们驶下隧道,避开了用来运行矿石车的铁轨。从升降机步行到中微子监测室一般需要20分钟,而这辆车4分钟就把他们送到了那里。
讽刺的是,现如今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被用于通往另一个世界了,所以设备也就没有再继续保持在无尘室的环境里。以前人们是必须要经过淋浴设施的,现在从地面上长途跋涉下来以后如果有谁觉得太脏了,还是可以洗一下,但庞特和玛丽只是径直走了过去。通往真空吸尘室的两道门都被撑开了,进入观测站的人原本都要在这里吸去身上的尘土。庞特先挤了过去,玛丽跟在后面。
他们经过曾经用于检修重水罐的管道设备——这些设备就跟鲁布·戈德堡漫画中那些小题大做的机器差不多,穿过控制室,现在这儿总是随时都有加拿大军队的两名武装士兵在担任警戒。
“你好,布迪特公使。”其中一名卫兵边说边从他坐着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好。”庞特没有通过翻译机说道。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掌握了几百个英语单词,这些单词他可以运用自如——如果他能念出来的话——而不需要哈克介入帮忙。
“你是沃恩教授,对吗?”那个士兵问道——他的制服上肯定有什么东西可以表明军阶,但是玛丽完全不知道怎么看。
“是的。”玛丽说。
“我在电视上见过您,”那个士兵说,“这将是您第一次穿过通道,对吗,女士?”
玛丽点点头。
“那好,我相信已经有人事先向你详细说明程序了吧。我要看看您的护照,还得采集一份DNA样本。”
玛丽的确有一本护照。她第一次办护照是去德国,到莱茵州立博物馆去,从那儿的尼安德特人种标本中提取DNA,从那以后她一直都在给护照延期——为什么加拿大护照的有效期只有5年,而不是像美国护照那样有10年呢?她从手提包里摸出护照递给了那个人。说来好笑,她在照片上没有生活中看起来年轻;拍这张照片时,她还没开始用染发来遮掩白发。
接着她张开嘴,让那个士兵把一支棉棒顺着她右边脸颊的内侧放进去——这个家伙的手法有点粗鲁,玛丽想;你不必擦得那么用力也能让细胞脱落下来。
“可以了,女士,”那个士兵说,“祝您一路平安。”
玛丽让庞特走在前面,两人走出控制室来到金属隔板上,这层隔板的下面是一个十层楼高的圆桶状洞窟,那里以前就是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的所在地。上一回玛丽来这里时,得通过一个一米见方的活板门才能下去,现在就不用这样了,隔板上凿了一个巨大的开口,还装上了一部电梯——庞特说这是他最近一次来了之后才有的。电梯的四壁是透明的丙烯酸板;这是由Polycast公司专门为这里生产的,用来装重水的大球也是由这家公司制造的丙烯酸板组装而成的,不过现在已经拆除了。
电梯是计划对这个监测室进行的诸多改进中的第一项。如果通道真的保持长年打开,那么这个监测室里将会装上十层楼的设施,其中包括海关和病房,甚至还有几间旅馆套房。不过,这部电梯现在只停靠两个地方:监测室的岩石地面,还有这之上三层楼的地方,那里是围绕着通道建起的军队集结待命地区。庞特和玛丽在集结待命区下了电梯,这儿是一个宽敞的木头平台,还有两个士兵驻守在这里。沿着平台的一侧有联合国以及共同出资建立观测站的三个国家的旗帜:加拿大、美国和英国。
在她面前的,就是——
它似乎已经被普遍称为“通道”,但是因为德克斯管从中穿出,它看起来更像是一条隧道。玛丽的心怦怦直跳,她能够看得到那边——看得到尼安德特世界,还有——
我的上帝,玛丽想,我的上帝呀。
一个强壮的身影从隧道那头走过,那是某个在那边工作的人。
另一个尼安德特人。
玛丽时常见到庞特,也见过图卡娜几次,可她仍然很难真正接受还有几百万其他尼安德特人这个事实,但……
但是隧道那头又有一个尼安德特人走了过去。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庞特很有骑士风度地示意她先走,于是,玛丽·沃恩,这个世界的公民,开始沿着这座圆柱形的桥梁,向另一个世界走去。
德克斯管的底部特地装上了一块平坦的衬垫,这样走起来更顺畅一些。透过半透明的白色管壁,玛丽能够看见围绕着这根管子的蓝色光环:这就是那个真正的通道、那个入口,也是两个世界的断点。
玛丽走到断点的入口,停下了脚步。是的,庞特从这里来过也回去过,而且,是的,在她之前已经有一些智人走了过去,但是……
玛丽满头都是汗,但这并不只是地下太热的缘故。
庞特把手放在她肩上。有那么一秒钟,玛丽很害怕,以为他要把她推到那边去。
不过他当然没有那么做。“慢慢来,”他低声用英语说道,“等你觉得自在了再走。”
玛丽点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往前走。
走过门口时,她感觉好像有一圈蚂蚁从前到后爬过她的身体。她起先是慢慢地迈开脚步,但很快就往前跳了过去,以消除这种让人不安的感觉。
现在她——距离她所熟悉的那个世界只有几厘米,但是历史分道扬镳却已经有好几万年。
她一直走到隧道的尽头,庞特那重重的脚步声跟在后面。然后她跨出了隧道,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来到了量子计算机室。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的洞窟已经没了最初的用途,派上了新用场,但是这儿不同,庞特的量子计算机仍然在全面运转。其实,玛丽已经得知,如果没有它,通道就会立刻关闭。
她面前站着四个尼安德特人,清一色是男性。其中一个穿着一身耀眼的银色衣服,其他人则穿着无袖衬衫和庞特穿的那种奇怪的连脚裤。他们所有人都像庞特一样,浅色的头发刚好从中间分开;都有着大块的肌肉和短小的四肢;都长着起伏的眉脊;都有个土豆一般的大鼻子。
庞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说的是尼安德特语。玛丽吃惊地转过了身。她总是听见庞特用那种语言低声说话,哈克再把那些话用大得多的音量翻译成英语,但是,直到此刻,她还从来没有听过庞特用他的母语清楚地大声说话。他刚才所说的一定是什么玩笑话,因为那四个尼安德特人都发出了犬吠一般低沉的笑声。
玛丽从隧道的出口处走开,让庞特走了过来。然后——
她当然经常听庞特谈起阿迪克,也理智地明白庞特有一个男性爱人,但是……
尽管她有自由主义倾向,尽管她做了所有的思想准备,尽管她在自己那个世界也认识同性恋男子,但是,当庞特和那个无疑是阿迪克的尼安德特人拥抱在一起时,她还是觉得胃里一紧。他们抱了很久,抱得很紧,庞特宽阔的脸紧紧贴着阿迪克那毛茸茸的脸颊。
玛丽立刻就意识到了她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是,上帝呀,她已经几十年没有体会过这种特别的情感了,这让她很羞愧。她并不是讨厌同性之间的爱意流露;一点儿也不——见鬼,当你周五晚上在多伦多电视台的各个频道之间跳来跳去时,肯定能碰到什么同性恋色情电影。不,她这是……
这真是丢人,而她知道,如果她想跟庞特维持长期的关系,她就得尽快克服这种感觉。
她这是嫉妒。
庞特放开了阿迪克,然后举起自己的左臂,把手臂内侧对着阿迪克。阿迪克也用相应的姿势举起了手臂,玛丽看见他俩的植入机侣上的显示屏之间有信号闪来闪去;庞特大概是在从阿迪克那里接收积累至今的信息,他不在时,给他的这些信息都是转到阿迪克那里的。
他们同时放下了手臂,但是庞特的手臂只放下了一半,他以手肘为中心把前臂转过来指着玛丽。“Prisap tah Mare Vonnnn daballita sohl.”他说。但因为他不是在对她说话,所以哈克没有翻译。
阿迪克微笑着走上前来。他的脸很亲切,比庞特的脸还要宽——真的,跟餐盘一样宽。他深陷的圆眼睛是一种令人吃惊的蓝绿色。整体效果就是摩登原始人版的皮尔斯伯利面团宝宝。
庞特的声音小了下去,变成了低语,哈克则用正常的音量进行翻译。“玛尔,这是我的男伴,阿迪克·胡德学者。”
“你后。”阿迪克说。玛丽困惑了一会儿,随即意识到阿迪克是想说“你好”,只是元音念得不太准确。但是,他试着学了一些英语,这一点让她深为感动。
“你好,”玛丽说,“我经常听到你的事。”
阿迪克歪过头,大概是在听他的机侣通过耳蜗内置耳机进行翻译,然后,他微笑着用带有口音的英语说道:“我希望说的都是好事。”这个回答简直标准到令人吃惊。
玛丽忍不住笑了。“哦,都是好事。”她说。
“这位,”哈克的声音替庞特说道,“是一名展示人。”
玛丽吓了一大跳。庞特指的是那个穿一身银色衣服的家伙。如果这个陌生的尼安德特人在她面前把那个东西掏出来的话,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呃,很高兴认识你。”她说。
这个陌生人还没有掌握技巧,不知道在他的机侣大声翻译时要把自己的声音压低,所以玛丽不得不费力地把尼安德特语的噪声和英语区分开来。“我听说,”她听出来的是,“在你们的世界,我也被称为记者。我到有趣的地方去,让人们把频率调到我的机侣播送的画面上。”
“所有的展示人都穿银色的衣服,”庞特说,“其他没有人穿。如果你看见有人穿成这样,那就是在提醒你有几千人在看着你呢。”
“啊哈!”玛丽说,“展示人。是的,我现在才想起来你跟我说过他们。”
庞特也介绍了另外两位尼安德特人。一位是执法人,显然是某种类似于警察的人,另一位是个胖胖的尼安德特机器人专家,名叫邓恩。
有一刹那,玛丽脑中的女权主义者被激怒了,量子计算机研究所里一个女性也没有,但是这附近自然是哪里都不会有女人;因为这座矿——据她所知——坐落在萨尔达克的边缘区之外。
庞特领着玛丽走过固定在地上的圆柱状栅栏,上了一小段楼梯,来到外面的控制室。玛丽冷得直发抖;尼安德特人不喜欢天热,在离地面这么远的地下,这里本来应该跟玛丽的世界一样热。他们肯定是在设施的其他部分装了空调。玛丽低下头,尴尬地发现自己的乳头凸了出来顶着上衣。“你们是怎么让这儿保持这么凉爽的?”她问。
“超导热泵,”庞特说,“它们的功效已经在科学上得到了证实。”
玛丽四下看了看控制室。她吃惊地发现控制台看起来都奇怪极了。她以前想都没想过人类的工业设计师们会这么随随便便地决定仪器的外观,也没有想过他们的“高科技”设计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人类那么多的设备都是磨光的金属色、黑色和灰色,而这里的控制台不一样,大部分是珊瑚一般的粉红色,没有尖锐的拐角,那些起到控制作用的小玩意儿似乎要拉出来而不是按下去,没有LED灯、刻度盘,也没有拨动式开关。指示器好像是反射式的,而不是发光式的,文字在柔和的灰色背景上现出深蓝色符号;她本来以为这些符号是事先贴上去的标签,但是所显示的这一串串字符始终在变化。
庞特推着她迅速地穿过这个小房间,来到杀菌消毒室。她还没有明白过来究竟是什么情况,庞特已经解开他肩膀处的扣子,将衬衫脱了下来,接着又脱下了裤子。他把自己的衣服塞进一个圆柱状的洗衣篮里,走进那个有着圆形地板的房间。庞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地板慢慢地转动起来,他宽阔的后背呈现在她面前,——当然还有下面的一切。她看见房间的一边有激光发射器,激光的光点照在对面那边,仿若无物般穿透了庞特的身体,但是,她知道,激光穿过时就摧毁了外来的生物分子。
过了几分钟,转了几圈之后,这个过程就结束了。玛丽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向下看。庞特却一点也没有不自然。前几次她看见他没穿衣服都是在昏暗的光线下,可是这里——
这里照着他的光线强烈得像是在拍色情电影。他身体上大部分地方都覆盖着纤细的金色体毛,他腹部的肌肉很结实,他的胸肌让他看起来几乎算得上丰满了,还有……
她移开了视线,她知道自己不该盯着他看。
终于,庞特结束了。他从房间里走出来,示意玛丽轮到她去了。
突然间,玛丽的心狂跳起来。她事先已经得知会有杀菌消毒的步骤,但是……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她进行这一步骤时庞特会看着她。当然,她可以坦白地告诉他这让她很不自在,可是……
玛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入乡随俗……
她解开衬衫,把它放进庞特刚才用的洗衣篮里;又脱下黑色的鞋子,在看到庞特的点头肯定之后,也放进了那个洗衣篮;然后她脱下了裤子,现在——
现在她站在那里,穿着米色胸罩和白色内裤。
如果激光能够穿透她的皮肤摧毁细菌和病毒,那也一定能够穿透她的内衣杀死他们,但是……
但是她的内衣,还有她所有的衣服、手提包以及行李,都得进行声波清洗并且暴露于高强度的紫外线下。激光能很容易地杀死微生物;但是要对付那些可能潜伏在织物皱褶里的大得多的螨虫和扁虱,激光就有些无能为力了。庞特说,所有的东西都会在彻底的清洁处理之后送回他们手中。
玛丽伸出手解开了胸罩。她回想起在大学时自己还是能通过铅笔测试的,但那些日子已经是很久以前了。现在她的胸部已经垂了下来。玛丽本能地在胸前交叉起手臂,但是她还得放下手臂去脱内裤。她不知道把内裤剥下去时究竟是面对着庞特还是背对着庞特比较优雅;不管哪一种都会露出很多形状并不讨人喜欢的肥肉。最后,她转过身去,飞快地脱下内裤,然后尽可能快地站直了身体。
庞特还在看着她,鼓励似的微笑着。即使这儿的灯光比较刺眼,让她看来不如在酒店房间的昏暗光线下诱人,他也并没有表示出来。
玛丽把内裤放进洗衣篮里,走进那个房间,房间旋转起来,这可真是让人丢脸。是的,她刚才看了庞特,但她的凝视是带着赞赏的——毕竟,他的肌肉很发达,而且,坦率地说,也非常匀称。
但她是一个年近40的女人,长着20磅多余的肥肉,阴毛的颜色充分证明了她的头发是染过的。庞特怎么可能会喜欢他所看见的这些软趴趴、白花花的东西呢?
玛丽闭上眼睛,等着这个过程结束。她什么也没感觉到,激光对她的内脏所做的一切毫无痛苦。
终于结束了。玛丽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庞特带着她去了另外一个房间,在那儿他们就可以穿衣服了。他指了指一堵墙,墙上满是方方正正的壁橱,每一个壁橱里都有衣服。“试试上面右边的那件,”庞特说,“这些衣服是按照尺寸从小到大排列的,那一件应该是最小的。”
最小的,玛丽想,她稍微振作了一点。在这个世界,她似乎可以去商店的娇小区了。
玛丽尽可能快地穿好了衣服,庞特领着她来到电梯站。玛丽又一次被格里克辛技术和巴拉斯特技术之间的显著区别吓了一跳。电梯轿厢是圆形的,通过地板上的几个踏板来操作。庞特重重地踩下其中一个,电梯开始上升了。这在人的双手拿满东西时该有多方便呀!玛丽就曾经有一回失手把一大堆食品杂货——其中还有一盒鸡蛋——掉在她那所公寓的电梯地板上。
电梯里有四根垂直的柱子分布在周围,柱子之间的距离刚好相等。起初玛丽以为这些是承重柱,但其实不是。他们开始了漫长的上升之旅——大概有2000米,就和在她的世界里一样——之后没有多久,庞特就靠在其中一根柱子上摆动起背部来。这是个背部搔痒装置,似乎也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办法。
不过,玛丽还是问起了为什么设计成圆形。难道它在竖井里还能旋转吗?
庞特点了点他那硕大的脑袋。“就是这个目的,”哈克替他翻译道,“这个电梯的举升机构是在竖井的墙壁里,而不是像你们的升降机那样在头顶上。电梯的导向槽也不是绝对垂直,而是在周围逐渐盘旋上升。在这个竖井里,电梯从底下出发时是面朝东方的,但是等我们到顶时就会朝西了。”
在上升的途中,玛丽还注意到了所使用的照明设备。“上帝,”她看着上面说,“这是荧光素吗?”
圆柱形轿厢上缘有一圈玻璃管,里面充满了闪烁着蓝绿色光芒的流体。
哈克“哔哔”地响了起来。
“荧光素,”玛丽重复道,“就是萤火虫用来让它们的尾巴发光的物质。”
“哦,”庞特说,“是的,这是类似的催化反应,是我们室内照明的主要来源。”
玛丽暗自点了点头。尼安德特人比较适应冷一些的环境,当然不会喜欢散热多于发光的白炽灯泡。荧光素或荧光素酶反应几乎完全没有效率损失,发光却极少发热。
电梯继续上升,蓝绿色的照明让庞特苍白的皮肤呈现出古怪的银色,他金棕色的虹膜看上去几乎是黄色的。轿厢的顶上和地上有通风设备孔,带来了一点微风,玛丽冷得紧紧抱着自己。
“对不起。”庞特说,他注意到了她的举动。
“没关系,”玛丽说,“我知道你们喜欢冷一点。”
“不是因为那个,”庞特说,“在这样的封闭空间里,外激素会很快积聚起来,而电梯上升的过程又很漫长,这些通风孔可以确保乘客不会被彼此的气味过度影响。”
玛丽惊奇地摇了摇头。她甚至还没有离开矿区,就已经对如此多的巨大差异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而且她事先就知道自己将来到另一个世界。她又一次对庞特同情起来,当他第一次踏足她的世界时,完全没有得到任何警告,但还是想方设法没让自己发疯。
电梯终于到达了顶点,门开了。可就连开门的方式也那么奇特,门上本来一丝缝也看不见,这会儿却像手风琴一样折叠起来。
他们现在是在一个大约5米见方的正方形房间里,墙壁是浅黄绿色的,天花板很低。庞特走到架子边,拿回来一个扁扁的小盒子,像是用蓝色硬纸板之类做成的。他打开盒子,取出一个由金属和塑料制成的亮闪闪的物件。
“最高长老院看清了现实,不让你们世界的人来到我们这里是不可能的,”庞特说,“但是阿迪克告诉我,他们有一个强加的条件,那就是你必须戴上这个。”他举起那个物件,玛丽看出来那是一个金属条,上面有个面板,和哈克的极为类似。
“机侣通常都是植入身体的,”庞特说,“不过我们知道,要求一个只是临时来到这里的人去做外科手术有点太过分了,但这个金属条只有在这儿才能拆下来;因为内置的计算机能识别出它所在的地点,只有在这里才会允许扣环再次打开。”
玛丽点点头。“了解。”她伸出了右臂。
“一般来说,”庞特说,“机侣都是装在左臂的,除非主人是个左撇子。”
玛丽把右臂缩了回去,又伸出另一只胳膊,庞特忙着把机侣固定上去。“我一直都想问问你这个问题,”玛丽说,“大多数尼安德特人都习惯使用右手吗?”
“是的,大约有90%都是这样。”
“我们根据化石记录也是这么猜想的。”
庞特扬起了眉毛。“你们怎么能从化石中得知人习惯用哪只手呢?对于这个世界里的古代格里克辛人中有多少人喜欢用哪只手,我想我们一无所知。”
玛丽笑了,还是她这 4e2a." >个物种比较机灵一些,这让她很高兴。“是根据牙齿的化石来判断的。”
“牙齿跟习惯用哪只手有什么关系?”
“我们研究了分别属于20个尼安德特人的80颗牙齿。根据你们那巨大的下颌,我们推测你们可能是用自己的牙齿当成夹子,把兽皮固定住好将上面的肉剥下来。兽皮是很粗糙的,会磨损牙齿的前面,留下一些小缺口。那20个尼安德特人中有18个人牙齿上的缺口都是向右倾斜的——这样的话,情况就应该是,你们用右手拿着刮刀来刮削兽皮,把兽皮拉向右边。”
庞特做了个鬼脸,把嘴唇往里面吸,同时将眉毛往眉心拧在一起,玛丽知道这是尼安德特人“印象深刻”的表情。“很出色的推理,”庞特说,“实际上,直到今天,我们还会举行剥皮盛会,使用的剥皮方法就是这样的;当然,还有其他一些使用机器剥皮的方法,但是这样的剥皮盛会是一种社会性的仪式。”
庞特停了一下,然后说:“提到兽皮……”他走到房间另一边,那面墙上挂着一排皮衣,看上去是肩膀那里有夹子固定在一根横杆上,“请选一件吧,”他说,“还是右边的那些最小。”
玛丽指了指其中一件,她还没看见庞特操作了什么,那件皮衣就从夹子上松开了。她不太清楚怎么才能把它穿上——它似乎是从侧面打开,而不是从双肩处,不过庞特帮着她穿上了。玛丽其实是有点想拒绝穿皮衣的;她在家时从来不穿天然毛皮,但在这儿当然得另当别论。
这肯定不是什么华贵的毛皮,比如水貂和紫貂;这种皮很粗糙,颜色是一种不均匀的红棕色。“这是哪一种动物的毛皮?”玛丽问,庞特正在替她系上扣子,让上衣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猛犸。”
玛丽睁大了眼睛。这也许没有水貂皮那么漂亮,但是在她那个世界里,猛犸皮外套肯定会比水貂皮外套不知贵多少倍。
庞特自己并没有穿上外套。他开始朝门口走去。这扇门倒是普普通通,固定在一根垂直的管子上,这样它就可以像在铰链上那样旋转。庞特打开了门,然后——
然后他们来到了地面上。
突然间,所有的陌生感都烟消云散了。
这里就是地球——她所熟悉的地球。太阳,低低挂在西边的天空,和她以前经常看见的毫无二致。天空还是蓝色的。这儿也有松树、桦树和其他各种各样她认得的树木。
“真冷呀。”她说。这里感觉起来比他们刚才离开的萨德伯里地面温度大约低了4度。
庞特笑了:“真宜人呀。”
忽然,一种声响引起了玛丽的注意,有一小会儿,她以为可能有一头猛犸正在向他们冲过来要为它的亲属报仇。不过还好,那不是猛犸,而是某种气垫车,形状方方正正,但拐角是圆的,正飞过有很多岩石的地面向他们驶来。玛丽刚才听见的声响似乎是夹杂在一起的两种声音,一种声音是几个风扇在向下吹,让气垫车能悬浮起来,离地面有一小段距离;还有一种声音是一个大风扇,就像佛罗里达大沼泽地里用的那些船上面的风扇在往后吹。
“哦,”庞特说,“是我叫来的立方车。”玛丽猜他是通过哈克叫来的,而且并没有把这些话翻译成英语。这个怪模怪样的车停在他们面前,玛丽能看见里面有个尼安德特人司机,是个大块头的男人,看起来比庞特年长20岁。
立方车那透明的侧面打开了,司机对庞特说了几句话。这些话还是没有翻译给玛丽听,但她猜想这些尼安德特语就等同于英语的“上哪儿去呀,老兄”。
庞特示意玛丽先上车。“现在,”他说,“我来带你看看我的世界。”
第三十章
“这是你的家?”玛丽问。
庞特点了点头。他们刚才花几个小时游览了一些公共建筑物,不过这会儿天色已经晚了。
玛丽很是吃惊。庞特的家不是用砖石建起来的,而是主要由木头构成。玛丽以前当然看过很多木屋——尽管在安大略的很多地方,建筑法规都明令禁止建造木屋——但她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的木屋。庞特的家似乎是长出来的,就好像是把一棵很粗很矮的树种在一个巨大的模子里,模子是像房间那么大的立方体或者圆柱体,等这棵树长大把模子填满后,再把模子移走,只留下这棵树,接下来用某种方法把树的里面掏空一部分,但是并不把树弄死。屋子的表面仍然覆盖着黑褐色的树皮,显然这棵树还是活的,树枝从中间那个已成型的树干上伸展出来,不过树枝上的叶子因为秋天的到来已经开始变黄了。
显而易见,木匠对这房子进行过一些加工。窗户是正方形的,大概是在树干上切割出来的。屋子的一边还伸出来一个平台,是用几块厚木板做成的。
“这太……”各种形容词在玛丽的脑子里打架,都想占上风——奇怪、漂亮、古怪、有趣——不过最后胜出的那个词是,“……美了。”
庞特点点头。如果是玛丽那个世界的人听到这样的赞美,就会回答“谢谢你”,但是玛丽知道,如果别人称赞的东西没有自己的功劳,那么尼安德特人就不会例行公事般地道谢。前不久,她评价说庞特有一件肩膀封口的衬衫非常好看,可他却一脸困惑地看着她,就好像弄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愿意穿上不好看的衣服呢。
玛丽指了指屋子旁边地面上的一个巨大黑色方块,它大约有20米见方。“那是什么?停机坪?”
“只是偶尔当停机坪使。那实际上是一个太阳能收集器,把太阳光转换成电能。”
玛丽笑了。“我猜冬天时你必须要把上面的雪铲掉吧。”她说。
但是庞特摇了摇头。“不需要。送我们去上班的悬浮巴士会停在上面,着陆时就会用它的喷射器把雪吹干净。”
玛丽痛恨铲雪,她和科尔姆分居以后之所以选择住在公寓里,这就是原因之一。她想,在她的世界里,多伦多公车局肯定不会痛痛快快派一辆前面带有除雪机的巴士在每次下雪以后转一圈,把每个人的家都照顾到。
“来吧,”庞特说着,向屋子走去,“我们进屋去。”
庞特家的门打开了,里面的木头墙壁磨得很光滑——这可是他们周围这棵树的真材实料。玛丽以前见过几百间木板房,但从没见过有哪一个房间里面的木纹刚好是绕房间一圈的连续图案。如果刚才没有先从外面看见这所房子,她一定会大为困惑,不知道这木纹是怎么做出来的。墙上的好几个地方有小小的壁龛嵌进墙中,里面摆着小雕像和小摆设。
起初玛丽以为地上铺的是绿色的织物,但她很快就意识到那是货真价实的苔藓。她现在似乎是在类似于起居室的地方,这里有两把形状很奇怪的独立式椅子,还有两个长沙发从墙壁里伸了出来。墙上没有挂什么艺术品,但是整个屋顶上画着一幅错综复杂的壁画,还有——
突然间,玛丽的血仿佛凝固了一般。
屋子里有一匹狼。
玛丽动弹不得,她的心却跳得很厉害。
那匹狼发起了攻击,它向庞特冲了过去。
“当心!”玛丽喊道。
庞特转过身,仰面摔倒在一个沙发上。
那匹狼在他身上,张大了嘴,然后——
庞特笑了,那匹狼在舔他的脸。
庞特用他自己的语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几个单词,但是哈克并没有把他们翻译过来。而庞特的口气既充满疼爱又觉得好笑。
过了一会儿,他把那匹狼从身上推下去,然后站起身来。这个动物转过头来看着玛丽。
“玛尔,”庞特说,“这是我养的狗,帕勃。”
“狗!”玛丽惊呼道。在她看来,这个动物完全是狼的模样:生性凶猛、饥肠辘辘、掠夺成性。
帕勃在庞特身边蹲了下来,然后高高抬起口鼻,响亮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嗥叫。
“帕勃!”庞特用告诫的口气说道。他说的第二个词肯定是尼安德特语的“规矩点”。他抱歉地对玛丽笑着说:“它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格里克辛人。”
庞特带着帕勃走到玛丽身边,玛丽的背不由得僵住了。当这个尖牙利齿的动物——它至少有一百磅重——在她身上嗅上嗅下时,她努力地想让自己别发抖。
庞特跟这只狗说了一会话,他的话没有被翻译过来,但他的语调抑扬顿挫,和玛丽这个世界的人对自己的?宠物说话时用的语调是一样的。
这时,阿迪克经过一扇拱门走了进来,他是从另外一个房间过来的。“你好,玛尔,”他说,“你的参观还愉快吗?”
“非常愉快。”
庞特走到阿迪克身边,把他拉到怀里搂住了。玛丽转开了脸,但是,当她过了一会儿又把脸转过去时,看见他俩并肩站在一起,手拉着手。
玛丽又一次感觉到了嫉妒的痛楚,可是——
不,不。她这样肯定是很不得体的。庞特和阿迪克肯定只是像他们一贯做的那样,直白地表达出他们对彼此的爱意。
但是——
但是,刚才是阿迪克先张开怀抱的,还是庞特?她真的不知道。而且他们是在她看别处的时候握起了双手;她不知道是谁先向谁伸出手的。也许阿迪克这是在界定自己的地盘,把他和庞特的关系秀给玛丽看。
帕勃这会儿 663e." >显然满意地发现玛丽不是什么大魔头,轻轻地走开了,跳上一个从墙壁里长出来——这个词可真是贴切——的沙发上。
“你想看看屋子的其他地方吗?”庞特问。
“当然想。”玛丽说。
庞特领着玛丽来到一个房间——算不上完全独立的单间,这儿一定是厨房了,苔藓地上覆盖着一层玻璃。这里的用具玛丽一件也认不得,但她猜想那个小小的立方体可能是微波炉之类的东西,还有那个大家伙,由两个一模一样的蓝色立方体上下组合而成,也许是冰箱什么的。她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阿迪克笑了。
“实际上,那是个激光炉,”他指着那个小用具说,“它跟你所通过的杀菌消毒室使用的是相同的激光调谐设备,只不过用在这里时可以让肉的里面和外面一样熟。而且我们已经不再使用冰箱来储存食物了,尽管以前用过。那是一个真空箱。”
“哦。”玛丽说。她转过头,又被吓了一跳,有一面墙被四个方方正正、扁扁平平的显示器屏幕填满了,分别显示着尼安德特世界里的四个完全不同的场景。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尼安德特社会有些类似于奥威尔的专制世界,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处于控制之下。她对这一点非常关注,但她压根没想到庞特也会跟监视邻居这样的事扯上关系。
“那是展示器,”阿迪克说着也走到他们身边来了,“我们就是通过它收看到展示人所播送的画面。”他走到那四个展示器前面调节了一下。突然间,那四个分开的方块合到一起,成了一个大方块,将原本在右下角的展示人播送画面放大显示了出来。“我最喜欢这一个,”阿迪克说,“豪斯特总是在看好玩的事情。”他看了一会儿那个画面。“哦,他这是在戴贝托尔比赛的现场。”
“好了。”庞特说道,示意他俩都跟他走。从他的口气中能听出来,一旦阿迪克开始看戴贝托尔比赛,就很难让他离开展示器了。
玛丽跟在庞特后面,阿迪克也是,下一个房间显然是他俩的卧室兼浴室。房间里有一扇大大的窗户,俯瞰着外面的小溪;房间的地上凹下去一个四方形的坑,里面放着几块方方正正的垫子,构成了一个很大的床面,床上还摆了几个圆盘形的枕头。在房间的一边有一个圆形的坑,也是陷进地下的。“那个是浴池吗?”玛丽问。
庞特点点头。“你可以来这儿洗澡,如果你愿意的话。”
玛丽摇了摇头。“以后再说吧。”她的视线落回到床上,脑海中出现了庞特和阿迪克全身赤裸交缠在一起做爱的画面。
“就是这样了,”庞特说,“这就是我们的家。”
“来吧,”阿迪克说,“咱们回起居室去。”
他们往起居室走去,庞特走在前面。阿迪克“嘘”了一声把帕勃从沙发上赶下来,然后自己在上面躺下了99lib?。庞特向玛丽示意她可以躺在另外一张沙发上。也许尼安德特人在闲暇时通常都是这样躺着的吧;当然这也是观看天花板壁画的最佳姿势。
玛丽坐到了另一张沙发上,以为庞特会坐在她身边,可是他却走到阿迪克躺着的沙发旁,在他头顶上疼爱地拍了一下。阿迪克坐起身,玛丽还以为他要把脚放下来,正儿八经地坐在沙发上;可庞特刚一在沙发另一头坐下,阿迪克就又躺下了,把脑袋枕在庞特的大腿上。
玛丽觉得自己的胃仿佛绞成了一个结。也许,庞特以前从来没有请正在跟他恋爱的女性到家里来过。
“那么,”庞特说,“到现在为止,你觉得我们的世界怎么样?”
玛丽抓住这个机会把目光从庞特和阿迪克身上移开,就好像她需要想象一下她已经看过并记在脑子里的一切。“这里……”她耸了耸肩,“很不一样。”她紧接着就意识到这样可能听起来很无礼,于是很快又加上一句,“但是很美。非常美。”她停了一下,“很干净。”
这评价让玛丽自己在心里暗暗发笑。干净。美国人来多伦多时总是这么说。你们的城市好干净呀!
但是玛丽在看过萨尔达克之后,觉得多伦多和这里比起来简直就是猪圈。她原先一直认为,庞大的人口要想不对环境造成毁灭性的后果,从经济角度来说是不可能的,但是……
但是糟蹋环境的并不是庞大的人口,而是不断增加的人口。尼安德特人则是截然分明的十年一代,维持人口零增长似乎已经有好几百年了。
“我们喜欢这样,”躺在那儿的阿迪克说,显然是想让谈话继续下去,“所以一切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庞特抚摸着阿迪克的头发。“他们的世界也独具魅力。”
“我听说在你们那儿,城市要大得多。”阿迪克说。
“哦,是的,”玛丽说,“很多城市都住着几百万人;多伦多,我的家乡,有将近300万人口。”
阿迪克摇了摇头,脑袋在庞特的大腿上转来转去,“太惊人了。”他说。
“吃过晚饭我们带你去中心区,”庞特说,“那儿比这里紧凑一些,建筑物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十步远。”
“结伴仪式就在那儿举行吗?”玛丽问。
“不,仪式将在中心区和边缘区的中间点举行。”
玛丽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我——我没带什么好看的衣服来。”
庞特笑了。“别担心。没人知道哪些格里克辛衣服是平时穿的,哪些是特殊场合穿的。在我们看来,它们全都怪里怪气的。”说完,庞特低下头,看着阿迪克的脸。“说到这个,你明天要跟弗卢克萨坦·孔瑟提尔姆会面,是吧?你打算穿什么去?”哈克并没有把玛丽排除在谈话之外,而是继续翻译着。
“我不知道呢。”阿迪克说。
“那件绿色的无袖短上衣怎么样?”庞特说,“它能衬托出你的二头肌,我很喜欢,而且——”
突然间,玛丽再也受不了了。她猛地站起身,径直向前门走去。“对不起。”她说,同时尽力屏住呼吸,想要平静下来,“真是对不起。”
然后,她走进了外面的黑暗之中。
第三十一章
庞特跟着玛丽走出来,随手关上了门。玛丽在发抖。庞特似乎对晚风毫不在意,但他肯定察觉到了玛丽这是因为风太凉的缘故。他走到她身边,像是要把她抱在宽广的怀抱里,但是玛丽猛地一耸肩,不让他碰,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他,看着外面的乡村。
“怎么啦?”庞特问。
玛丽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呼了出来。“没什么。”她说。她知道这话听起来很任性,所以非常痛恨自己这样。怎么啦?她早就知道庞特有一个男性爱人,但是——
但是,仅仅在脑子里知道是一回事,而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玛丽自己也很吃惊。她在和科尔姆分手以后第一次看到他和新女友在一起时都没现在这么嫉妒过。
“没什么。”玛丽又说了一遍。
庞特用他自己的语言说了一句话,声音听起来既困惑又难过。哈克翻译时就没那么有感情了:“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我很抱歉。”
玛丽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你没有让我不高兴,”她说,“只是……”她顿了一顿,“我还不太习惯。”
“我知道我们的世界和你们的不一样。我家对你来说太暗了?太冷了?”
“不是因为这些,”玛丽说,她慢慢地转过身来,“是……阿迪克。”
庞特的眉毛挑到了眉脊的上面。“你不喜欢他?”
玛丽摇了摇头。“不,不是。不是那样的。他看起来很不错。”她又叹了一口气,“问题不在阿迪克身上。而是你和阿迪克。是看到你们俩在一起。”
“他是我的男伴。”庞特坦率地说。
“在我的世界里,人只有一个伴侣,至于是同性伴侣还是异性伴侣,我并不在意。”她本想加上一句“真的,我不在意”——但又怕自己这样太过激了会过犹不及,“但我们是——嗯,不管咱俩的关系是什么——而你还同时跟另外一个人有亲密关系,这让人很……”她的声音小了下去,然后耸了耸肩,“……很不好受。更何况还得看着你们俩卿卿我我……”
“哦,”庞特说,接着,仿佛这一声还不够似的,他又说了一声,“哦。”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对你说什么才好。我爱阿迪克,他也爱我。”
玛丽很想问问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她这么小心眼可能会惹他讨厌的。
“再说,”庞特说,“在家庭里,这是不会让人反感的。如果我是向我的兄弟、女儿或是父母表达爱意,你肯定不会觉得受到了伤害。”
玛丽默默地思考着这句话,过了一会儿,庞特继续说道:“我们有句话,也许这句话已经说滥了:爱像满腹肚肠那么长,永远有大把的爱可以和人分享。”
玛丽忍不住笑了出来,但这笑声并不愉快,而是有如鸿雁哀鸣一般,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但是自从我们来到这儿以后,你连碰都没有碰过我一下。”
庞特睁大了眼睛:“还没到合欢节呢。”
玛丽很久没有说话。“我——格里克辛女人,还有格里克辛男人——我们每天都有情感需要,而不仅仅是一个月4天。”
庞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徐徐吐了出来。“一般来说……”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两人都没有接上话茬说下去。玛丽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一般来说,在这儿一个人会有两个伴侣,一个男伴和一个女伴。尼安德特女人并不会感情空虚——但是每个月有大部分的时间,感情是来自她的女伴。“我知道,”玛丽说着闭上了她的眼睛,“我知道。”
“也许这是个错误。”庞特说,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玛丽说的。不过哈克还是尽职尽责地翻译着他的话。“也许我不该带你来这儿。”
“不,”玛丽说,“不是那样,我想来的,我也很高兴来到这里。”她看着他,盯着他那金色的眼睛。“还有多久到下一次合欢节?”她问。
“还有3天,”庞特说,“不过……”他停了一下,玛丽眨了眨眼。“不过,”他继续说道,“我想,在那之前我对你热情一些也不会让我有什么损失的。”
他张开了粗壮的臂膀,过了一会儿,玛丽才投入他怀中。
玛丽不能和庞特住在一起,因为庞特住在外围的边缘区,这里是男性的专属领地。阿迪克提出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让玛丽和他的女伴——鲁尔特·弗拉德罗——住在一起。她是一名化学家,而尼安德特人对这个词的定义是——研究分子的人。根据这个定义,玛丽就是化学家里面比较专业化的一种,她是专门研究脱氧核糖核酸的。
鲁尔特立刻就同意了——不管是格里克辛人还是尼安德特人的科学家,如果有机会款待来自对方世界的同行,谁都会跳起来抓住这个机会吧?于是,庞特让哈克叫了一部立方车,玛丽乘上车往中心区去了。
司机刚好是名女性——也许这是哈克要求的;..毕竟,庞特知道的关于玛丽被强奸的一切,这个人工智能体也都一清二楚。玛丽的活动机侣已经转存了哈克的数据库,这会儿玛丽就利用这一点和司机在路上谈话。
“为什么你们的车形状像个立方体?”玛丽问,“这似乎不太符合空气动力学。”
“那它们应该是什么形状的?”司机问道。她的嗓音几乎和庞特的一样低沉,而且还有共鸣,就像迈克尔·比尔唱起《老人河》时的共鸣一样。
“嗯,在我们世界里,它们是圆的,而且——”有一小会儿她想起了巨蟒剧团,“一端很薄,中间比较厚,另一端又很薄。”
这名司机一头短发,发色很深,玛丽还没见过有哪个尼安德特人的头发颜色这么深,就跟牛奶巧克力的颜色一样。她摇了摇头。“那你们怎么把它们堆起来呢?”
“把它们堆起来?”玛丽重复道。
“对呀。你知道,就是不用这些车的时候。我们是把它们一个摞一个地堆起来,再把一堆一堆并排放在一起。这样一来,要留出来存放它们的空间就可以减少一些。”
玛丽想起了在她那个世界里停车场浪费了多少土地。“但是——但是当你需要用车时,怎么才能把自己的车弄出来呢,如果它在一堆车最底下的话?”
“自己的车?”那个司机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就是属于你的那辆车。”
“这些车都属于这座城市,”司机说,“为什么我自己要有一辆呢?”
“嗯,我不知道……”
“我的意思是,造这些车是很贵的,至少在这里很贵。”
玛丽想了想她每月要还的汽车贷款。“在我们的世界也很贵。”
她看着外面的乡村。远处,另外一辆立方车正在从对面往这边飞。玛丽在想,如果有人告诉亨利·福特,在福特T型车问世后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城市里有一半的地面区域都用来供汽车行驶或是停放,车祸是造成25岁以下的人死亡的首要原因,汽车对大气所造成的污染比世界上所有的工厂和锅炉加起来的还要多,不知道福特会作何感想。
“那为什么要拥有一辆车呢?”那个尼安德特女人问。
玛丽微微耸了耸肩。“我们喜欢拥有东西。”
“我们也是啊,”她说,“但是你不可能一整天都在用车。”
“难道你不担心在你前面用车的家伙,嗯,把它弄得一团糟吗?”
司机操作了一下她刚才握着的几个控制杆,让立方车转了个方向,好避开前方的一片树林。然后她只是不言不语地举起了她的左臂,好像这就解释了一切。
玛丽想,这的确解释了一切。没有人会留下垃圾,也没有人会损坏公共车辆,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正在用影像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并自动传输到远程信息档案里的话。不会有人把车偷走,更不会有人开车去犯罪。植入机侣可能还会记录下你带进车里的每一样东西;所以,无意中把帽子丢在车上,然后不得不去追查你以前用过的那辆车,这也是不太可能发生的。
天色暗了。玛丽吃惊地发现车已经不是行驶在荒芜的乡间,而是在比较拥挤的萨尔达克中心区。这里几乎没有人工照明;玛丽看见司机并没有透过立方车透明的前部往外看,而是一边驾驶一边查看一个方方正正的红外线监视器,就安装在她面前的面板上。
车在地面上停下,车身一侧折叠着打开了,把冷飕飕的夜风放了进来。“你到了,”司机说,“就是那栋房子,在那儿。”她指了指一栋奇形怪状的房子,隐隐约约能看见是在十几米开外。
玛丽向司机道了谢,然后下了车。她本来打算径直走到房子那里去,大晚上的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待在野外让她觉得很不安,但她突然停住脚步,抬起了头。
头顶上群星灿烂,银河清晰可见。那天晚上在萨德伯里,庞特怎么称呼它来着?“夜之河”,没错。
还有那儿,那是北斗七星,象头星。玛丽通过那两颗指极星画出一条假想的线,很快就找到了北极星,这意味着她现在面朝正北。她从手提包里掏出根据乔克·克瑞格的要求带来的罗盘,可是光线太暗了,看不清表盘。因此,在看够了美丽的星空以后,玛丽朝鲁尔特的房子走去,让她的机侣通知屋主她已经到了。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又是一个尼安德特女人。“日安。”那个女人说,或者说,至少玛丽的机侣是这么翻译她发出的声音的。
“你好,”玛丽说,“呃,请稍等一下……”明亮的光线从开着的门里洒了出来。玛丽低下头盯着罗盘的指针,惊奇地扬起了眉毛。指针上有颜色的那一头——金属蓝,与另一头的本色银形成对照——正指向北极星,和它在玛丽还没穿过通道来这边时所指的方向一样。尽管乔克是那么说的,但似乎这个世界的确还没有经历过磁场逆转。
玛丽在鲁尔特家度过了愉快的一晚,认识了阿迪克的幼子达布,以及鲁尔特家里的其他成员。唯一尴尬的时刻是她用洗手间时。鲁尔特把她带到了房间里,但是玛丽看着面前的这组设备,完全是一头雾水。玛丽默默地盯着它看了差不多一分钟,然后从房间里出来,把鲁尔特喊了过去。
“对不起,”玛丽说,“但是……嗯,这和我们世界的马桶完全不一样。我不知道要怎么……”
鲁尔特笑了。“真是抱歉!”她说,“这里。你把双脚放在这两个马镫里,然后像这样抓住头顶上的这些环。”
玛丽意识到她得把裤子完全脱掉才能做成这事儿,但是墙上有个钩子,似乎是用来挂裤子的。这样其实挺舒服,不过玛丽完事以后有一块湿湿的、像海绵一样的东西主动过来替她擦干净,这让她吃惊地尖叫了一声。
玛丽发现洗手间里并没有什么可以读的东西。在多伦多她自己家的洗手间里,最新的《大西洋月刊》、《加拿大地理》、《乡村音乐》和《填字游戏世界》就放在马桶水箱上。不过,尽管这里的管道系统很是发达,她猜想尼安德特人也不会在洗手间拖延时间,因为他们的嗅觉太敏锐了。
这天晚上玛丽睡在地上摆着的一堆垫子上。起初,她觉得很不舒服;她还是习惯睡在比较均匀的平面上,但是鲁尔特教她怎么样摆放枕头,这样就能给脖子和后背提供支撑,再把膝盖分开,等等之类的。尽管很不适应,玛丽还是很快就睡着了,她是真的累极了。
第二天早晨,玛丽和鲁尔特一起去她工作的地方,那里是完全用石头建造的,和中心区的大多数建筑物都不一样——鲁尔特解释道,这是为了在万一有实验出错时便于遏制火灾和爆炸。
鲁尔特似乎是跟其他6名女化学家一起工作,玛丽现在已经养成了习惯,把她们归到不同的世代,不过玛丽是把她们分别看成快到30岁、40岁、50岁、60岁、70岁的女人,而不是像庞特那样称呼她们为146代、145代、144代、143代和142代,这是自从现代纪元开始以来的世代数目。尽管尼安德特女人显老的样子跟智人女性不太一样——眉脊把前额的皮肤拉紧了,所以前额上的皱纹就不太明显——玛丽还是能够毫不费力地看出谁是哪一代的。实际上,代与代之间如此截然分明,每隔10年才会有一群人出生,尼安德特女人肯定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年龄上含糊其辞。
玛丽很快就不再把鲁尔特实验室里的这些人当成尼安德特人了,而是开始就把她们当作女人。的确,她们的外表是会让人吓一跳——这些女人看上去就像橄榄球中后卫球员,脸上还长着绒毛——但她们的神态无疑是……嗯,不能说是有女人味的,玛丽想;这个词会让人产生太多期待。但肯定是女性化的:和蔼可亲、愿意合作、叽叽喳喳,乐于助人而不是争强好胜;而且,总体来说,有着说不完的趣事。
当然了,就玛丽这一代人而言,在科学领域工作的男性人数远远超过女性——但愿他们是她那个世界里最后一代遇到这种情况的人。她从来没有在一个女性占多数的院系里工作过——尽管约克大学的情况正在往这个方向靠拢——更别提由女性来担任所有的职务。如果是这种情况,她那个世界里的工作环境没准也会是像这样的。玛丽在安大略长大,由于历史原因,那里有两个各自独立的教育局,都是政府资助的,一个是“公立的”——是美国那种,而不是英国那种——另一个是天主教的。因为只有在宗教机构才允许进行宗教教育,所以有很多信天主教的父母把孩子送进了天主教学校,但是玛丽的父母——主要是由于她父亲的坚持——选择了公立教育体系。不过在她14岁时,他们还是谈过要把她送到天主教女校去。玛丽那时学数学很是吃力;有人告诉她的父母,在一个没有男孩子的环境里也许她能学得好一些。但最终她的父母还是决定继续让她念公立学校,因为,她父亲说,高中以后她就不得不和男人打交道了,还是早一点习惯为好。所以玛丽是在东约克学院念的高中,而不是在附近的圣特里萨中学。尽管是在男女同校的环境中学习,玛?99lib.丽最终还是克服了她在数学方面遇到的困难,但她有的时候很想知道全是女孩子的学校会有哪些好处。她在约克大学教过的一些最好的理科生就是从这样的学校念上来的。
实际上,也许真的可以讨论一下把这个理念继续推行到成年人的生活中去,在工作场所进行实践,让女性生产者们——这个词对于女性来说具有双重意义,玛丽觉得真有意思——处在一个 6ca1." >没有男性也没有男性自我意识的环境里。>?
尼安德特人计时的方法很自然地把一天分成十个等份,从春分这天的黎明开始算起。不过玛丽还是依靠她的斯沃琪手表来计时,而不是她的机侣所显示的神秘符号——毕竟,虽然她来到了另一个宇宙,但她还是跟原来在同一个时区。
玛丽已经习惯了原先的生活节奏,早晨和下午各有一次工间休息,还有一个小时的午餐时间,但是尼安德特人的新陈代谢让他们没有办法坚持那么久不吃东西。他们的一个工作日有两次很长的休息时间,一次是在早上11点,还有一次是下午3点,每次休息时,他们都会吃很多食物,包括生肉——激光技术能杀死人体内的传染病,也能让没有煮过的肉吃起来很安全,以尼安德特人的牙口来说,要把生肉吃下去,简直是小菜一碟。但玛丽的胃可没这个本事;当鲁尔特和她的同事们大快朵颐时,她就坐在她们旁边,努力控制着不去看她们的食物。
在她们吃饭休息时,她本来可以走开的,但这个时候鲁尔特不用工作,玛丽想和她说说话。她对尼安德特人的遗传学知识很有兴趣——而鲁尔特似乎也很乐意无偿地把一切都告诉她。
玛丽虽然才和鲁尔特相处了很短的时间,但是她已经从中学到了很多。她开始觉得一切皆有可能——尤其是没有男人在旁边的时候。
第三十二章
这些年来玛丽参加过的婚礼有十几场了——几场天主教的、一场犹太教的、一场中国传统式的,还有几场市政婚礼,所以她以为自己大概知道杰斯梅尔的结伴仪式会是个什么样子。
可是她错了。
她当然知道这个仪式不可能在什么神殿里举行——尼安德特人压根没有这种地方。她还以为会有某种官方的举办场所。可仪式却是在乡下的露天地方举行的。
当一辆立方车把玛丽送到这里时,庞特已经到了;他俩是最早到的,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所以他俩纵情拥抱了很久。
“哦,”他们分开后庞特说道,“他们来了。”野外的阳光很明媚。玛丽早就发现自己把墨镜忘在那一边没有带过来,所以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来看看走过来的这些人是谁,是三个女人——玛丽估计,有一个快到40岁了,另一个是十几岁的姑娘,还有一个8岁的小女孩。庞特看看玛丽,再看看走过来的这几个女人,然后又看看玛丽。玛丽想弄明白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如果他和她同属一个人种的话,她会觉得这表情非常不安,就好像他发现自己意外地陷入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那三个女人是步行来的,她们从东边——中心区的方向——往这边走来。年纪最大的和最小的那两个什么也没拿,可是中间的那个却在背上绑着一个很大的背包。他们越走越近,那个小女孩喊了起来:“爸爸!”然后向庞特跑过来,庞特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另外两个走得慢一些,年长的女人不紧不慢地走在那个年轻姑娘身边,因为背着很重的背包,那个姑娘的脚步似乎很沉重。
庞特这会儿已经放下了8岁的小女孩,拉起她的一只手,转过身来看着玛丽说:“玛尔,这是我女儿,梅加·贝克。梅加,这是我的朋友,玛尔。”
这时梅加才发现除了她爸爸之外还有别人。她上下打量了玛丽一番。“哦,”她最后说,“你是一个格里克辛人,对吧?”
玛丽笑了。“是的,我是格里克辛人。”她说,同时让绑在她胳膊上的机侣把她的话翻译成尼安德特语。
“你愿意到我们学校来吗?”梅加问,“我想让其他小朋友看看你。”
玛丽有一点吃惊,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展示和讲述”课上的展览品。“呃,如果我有时间就去。”她说。
另外两个女人现在走到跟前来了。“这是我的另一个女儿,杰斯梅尔·凯特。”庞特指着那个18岁的姑娘说。
“你好。”玛丽说。她看着这个女孩,但是完全不知道根据尼安德特人的审美标准她算不算漂亮。不过,和她父亲一样,她也有着引人注目的金色眼睛。“我是——”她决定不为难这个姑娘,免得她要念一个她不会发音的名字,“我是玛尔·沃恩。”
“你好,沃恩学者。”杰斯梅尔说,她以前肯定听说过她;否则的话,她不会知道玛丽的名字里哪一部分是名、哪一部分是姓。的确如此,杰斯梅尔的下一句话就证实了这一点。“那一小片金属就是你给我爸爸的。”她说。
玛丽愣了一会,然后恍然大悟。她说的是那个小十字架。“对。”玛丽说。
“我以前见过你一次,”杰斯梅尔说,“我们救我爸爸时,我在监视器上看见你了,但是……”她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好吧,”玛丽说,“现在我来了。”她停了一下,“希望你不会介意我来参加你的结伴仪式。”
不管她介不介意,杰斯梅尔还是很有礼貌的,这一点跟她父亲很像。“不,当然不介意。我很高兴你能来。”
庞特很快又开了口,也许,玛丽心想,他发现女儿暗地里有点不高兴,所以想要趁这个话题还没有说开时赶紧岔过去。“还有这位是——以前是——我女儿的监护人。”他看着那个38岁的女人。“我,呃,没想到你会来。”他说。
那个尼安德特女人的眉毛挑到了眉脊上面。“你显然没想到。”她盯着玛丽说。
“哦,”庞特说,“对了,这位是玛尔·沃恩——她是从那边世界来的,我跟你说过。玛尔,这位是达克拉·波尔贝。”
“上帝呀。”玛丽说,她的机侣发出了“哔哔”声,不知道这个词怎么翻译。
“你说什么?”达克拉问,敦促玛丽再说一次。
“我——嗯,我是说,很高兴见到你。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我也听了很多关于你的事。”达克拉毫不让步地说。
玛丽挤出一个微笑,然后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达克拉,”庞特解释道,“是我的女伴克拉斯特的女伴,所以她曾经担任过杰斯梅尔的监护人。”他别有用意地转过脸看着达克拉,“直到杰斯梅尔今年春天年满225个月为止,也就是说,达到成人年龄。”
玛丽想要看清这股汹涌的暗流。庞特似乎是在说,因为达克拉在杰斯梅尔的生活中已经没有任何法定的名分,所以她不应该来这儿。玛丽完全可以理解庞特为什么会不安。毕竟,达克拉曾经想让阿迪克受到阉割的处罚。
不过,不管庞特为什么觉得尴尬,另一些人的到来打了个岔:那是一对尼安德特男女,看起来都快到50岁了。
“这两位是特赖恩的父母,”庞特说,“巴尔·德班,”他又指着那个男人,继续说道,“还有亚布拉·珀尔。巴尔、亚布拉,这是我的朋友玛尔·沃恩。”
巴尔的声音很是洪亮。“没必要介绍她了,”他说,“我一直在我的展示器上看你呢。”
玛丽想要控制住自己别打寒战。她偶尔看见过穿一身银色衣服的人,不过从来没想过自己就是这些展示人的关注目标。
“看看你!”亚布拉说,“都瘦得皮包骨头了!在你们的世界里东西不够吃吗?”
玛丽生平从未听过别人说她是“皮包骨头”。她倒是挺喜欢听到人家这么说。“是不够啊。”她说着都有点脸红了。
“那好,今晚咱们大吃一顿,”亚布拉说,“一顿饭肯定填不饱饿了几十个月的肚子,不过咱们会让它成为一个好的开端!”
玛丽礼貌地笑了。
巴尔转过脸看着他的女伴。“你儿子怎么还不来?”他说。
“谁知道呢?”亚布拉半开玩笑地说,“显然他是遗传了你的时间观念。”
“他来了。”杰斯梅尔喊道,她依然背着那个沉重的背包。
玛丽看了看这个姑娘指的方向。有个身影出现在远处,脚步沉重地朝他们走来,肩上扛着一个大家伙。看来他要走到这里还得花上好几分钟。玛丽歪过头问庞特:“你女儿的未婚夫叫什么名字来着?”
庞特皱了一会眉头,显然是在听哈克试着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呃,”他最后说道,“特赖恩·鲁加尔。”
“我弄不懂你们的名字,”玛丽说,“我的意思是,‘沃恩’是我的姓:我的父母、我的兄弟,还有我的姐妹,都姓‘沃恩’。”她用一只手遮住双眼,好再看看这个走过来的男孩。
庞特也在看着那个方向,但他有眉脊挡住眼睛就够了。“后一个名字是用在外面社会上的,由父亲来取;前一个名字是给那些熟悉的人叫的,由母亲来取。你看出名堂了没有?父亲住在外围,母亲住在市中心。我的父亲给我取了‘布迪特’这个名字,意思是‘英俊得不得了’,而我的母亲给我取名‘庞特’,意思是‘聪明得不得了’。”
“你在开玩笑吧?”玛丽说。
庞特露出了他那大大的笑脸。“是的,我是开玩笑的。抱歉,我只是想让名字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而已,就像你的名字那样,意思是‘上帝的母亲’。说正经的,‘庞特’的意思是‘满月’,‘布迪特’则是依维索伊一个城市的名字,那儿因为有伟大的画家而闻名。”
“哦,”玛丽说,“那么——我的上帝!”
“嗯,”庞特还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他肯定不是我的。”
“不是这个,你看!”她指着特赖恩。
“怎么啦?”
“他扛着一头死鹿!”
“你看到了?”庞特笑了,“这是他猎来送给杰斯梅尔的。而杰斯梅尔在背包里装着她采来送给他的果实。”
杰斯梅尔终于动手把背包放下来了。也许,玛丽心想,根据传统,要等男人看到是这个女人亲自把东西带来的,才能把东西放下来。特赖恩越走越近了,庞特走上前去帮助他把鹿从肩膀上放下来。
玛丽的胃里一阵翻腾。鹿皮血淋淋的,有好几处刺破的伤口。当特赖恩弯下腰来时,玛丽看见他自己背上也因为沾了鹿血而滑溜溜的。
“得有谁来主持这个仪式吗?”玛丽问。
庞特一脸困惑。“不用啊。”
“我们是让法官或者教会的代表来主持的。”玛丽说。
“杰斯梅尔和特赖恩对彼此立下的誓言将自动记录在远程信息档案里。”庞特说。
玛丽点点头。这是当然的。
现在特赖恩已经把死鹿放了下来,向他所爱的人跑去。杰斯梅尔张开双臂抱住他,他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互相舔着对方的脸颊,满怀激情。玛丽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开了。
“好了,”特赖恩的父亲——巴尔说道,“把那只鹿烤熟得花上好几辰时间呢,我们应该赶紧动手了。”
那两人松开了怀抱。玛丽看到杰斯梅尔的手现在也染红了,因为她刚才把手放在特赖恩的背上。这让玛丽一阵恶心,可是杰斯梅尔注意到这一点时却只是笑了。
什么开场白也没有,仪式就已经开始进行了。“好了,”杰斯梅尔说,“我们开始吧。”她转向特赖恩。“我承诺,每一天,我都会把你放在心里;在合欢节的日子里,我都会把你搂在怀里。”
玛丽看了看庞特。他宽阔的下颌上的肌肉收紧了,显然他很受感动。
“我承诺,”杰斯梅尔继续说道,“我将把你的健康与幸福看作我自己的健康与幸福。”
显而易见达克拉也感动了。毕竟,根据玛丽的理解,杰斯梅尔从出生到现在都和她住在一起。
杰斯梅尔又说道:“任何时候,如果你厌倦了我,我承诺会平静地放你自由,并将我们子女的最大利益视为最重要的事情。”
这句话让玛丽很感动。如果她和科尔姆当初也是这么承诺的,那她的生活会简单得多。她又看了看庞特,然后——
天哪!
达克拉已经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而且——玛丽简直无法相信——他俩竟然手牵着手!
现在轮到特赖恩说话了。“我承诺,”他说,“每一天,我都会把你放在心里;在合欢节的日子里,我都会把你搂在怀里。”
合欢节,玛丽想。在庞特第一次回到家之后和再度出现在玛丽的世界里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这儿肯定已经有过一次合欢节了。她以为他是一个人过的合欢节,不过.……
“我承诺,”特赖恩说,“我将把你的幸福与健康看作我自己的幸福与健康。”
“如果你厌倦了我,”他继续说道,“我承诺会毫无痛苦地放你自由,并将我们子女的最大利益视为最重要的事情。”
在平时,玛丽会很高兴听到夫妻的婚姻誓言是如此地绝对平等——科尔姆曾经认为,天主教的婚礼誓词中没有“与顺服”这一句真是太糟了。不过,这个想法完全不敌她的震惊,震惊于发现庞特和达克拉互相爱慕——而且是在她对阿迪克做了那种事之后。
小梅加拍了一下手,把玛丽吓了一跳。“他们结伴了!”她尖叫道。有很短的一刹那,玛丽以为这个女孩说的是庞特和达克拉,但是,不,不,那太荒谬了。
巴尔用手拍着自己的肚子。“现在我们就算完事了,”他说,“咱们着手准备宴会吧!”
第三十三章
“你是什么?”塞尔根吃惊地摇着脑袋问道,“笨蛋吗?”
“达克拉不应该去的!”庞特说,“结伴仪式只有将要结为伴侣的两个孩子和他们的父母参加。父母的同性伴侣是没什么事儿的。”
“可达克拉是你女儿的监护人。”
“她并不是杰斯梅尔的监护人,”庞特说,“杰斯梅尔已经成年;她不再有法定监护人了。”
“但是你把玛尔带去了。”塞尔根说。
“没错。但我不必为此道歉,我有权带个人来替代克拉斯特的位置。”庞特皱起了眉,“达克拉不该来。”
塞尔根挠了挠自己那发间宽阔的分路所露出来的头皮。“你们这些搞物理学的人啊,”他说着又摇了摇头,“你们希望人类的一举一动都不出所料,都遵从永恒的定律。但他们偏不这样。”
庞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我早就知道了。”
让玛丽又惊又怕的是,每个人都要参与给鹿剥皮的工作。巴尔和亚布拉,那位,那位“新郎”——玛丽没法不用这个词——的父母,带来了锋利的金属刀具,巴尔把鹿切开了,从喉咙一直切到尾巴。玛丽原本没想到会看见这么多血,于是她说了声抱歉,稍微走远了一些。
尼安德特世界很冷,而且现在越来越冷。太阳快要下山了。
玛丽背对着那一群人,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有人踩着秋天第一波落叶走到了她身后。她以为那是庞特,过来安慰她一下……并且解释清楚。可当她听见达克拉那低沉的嗓音时,着实吓了一跳。
“给鹿剥皮好像让你很不舒服。”她说。
“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玛丽答道,同时转过身来。她看见亚布拉和小梅加现在去捡木柴了,等下好生火。
“那倒没关系。反正我们这儿多出来一双手。”
玛丽起初以为达克拉指的是她自己的到来,因为这显然让庞特大吃一惊。随后玛丽才想到,没准达克拉这是在挖苦她。“是庞特邀请我来的。”玛丽说,她不喜欢自己这种辩解的口气。
“我看出来了。”达克拉说。
玛丽尽管知道自己会后悔但还是忍不住逼问道:“在你对阿迪克做了那样的事以后,我不知道你怎么还能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来到这里。”
达克拉好一会没有说话,而玛丽也看不懂她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我发现,”这个尼安德特女人最后说道,“我们庞特跟你说了不少事情。”
玛丽不喜欢“我们庞特”这种说法,但是她并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达克拉继续说道:“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听说当庞特在我们世界的时候,你控告阿迪克谋杀了他——阿迪克!那是庞特所爱的人!”
达克拉扬起了眉毛。“他有没有告诉你,对阿迪克不利的一条最主要的证据是什么?”
玛丽知道达克拉只是个采集者,并不是猎人,但她却感觉自己好像在被人巧妙地带进陷阱里去。她微微地摇了摇头。“没有证据,”玛丽说,“因为没有犯罪。”
“不是那一次,不是的。是以前。”达克拉停了一下,她的腔调听起来有点傲气逼人,又有点居高临下,“我敢肯定庞特没有对你说他的下巴受过伤。”
玛丽想要显示一下她和庞特已经很熟悉了。“他全部都跟我说了。我还看过他下巴的X光片。”
“那么你就应该明白。有一次阿迪克曾经想要杀了庞特,所以——”
达克拉突然住了口,她睁大了眼睛,显然是读懂了玛丽脸上的表情。“你不知道那个人是阿迪克,对吧?庞特还没有把你当成那么知心的人,不是吗?”
玛丽的心怦怦跳着,跳得很快。她怕自己答错话。
“嗯,”达克拉说,“那么我确实比你知道的多一些。没错,就是阿迪克·胡德一拳打在了庞特脸上。我把庞特的远程信息档案里显示这次攻击的图片提交出来作为证据。”
玛丽和科尔姆之间出现过问题——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他从来都没有打过她。尽管她知道这种事再寻常不过,她还是无法想象和一个会动手打人的配偶一起生活,但是……
但是这只有一次而已,而且——
不。不对,如果庞特是女性的话,玛丽永远都不会原谅阿迪克对他动手,哪怕只有一次,就像……
她讨厌想起这件事,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她很讨厌。
就像她永远不会原谅父亲在几十年前打过母亲一次。
但庞特是个男人,跟阿迪克体力相当,而且——
没什么而且——没什么——能够让这种行为得到原谅。动手打一个你应该去爱的人!
玛丽不知道怎么回答达克拉,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尼安德特女人看出了这一点,又继续说道:“所以,我对阿迪克的指控是有根据的。没错,我现在后悔了,但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一直到刚才,达克拉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丝毫的勉强,所 4ee5." >以玛丽很想知道她没有说出口的到底是什么。随即她就想明白了。“但是你想到会失去庞特,所以就被蒙蔽了。”
达克拉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是玛丽知道自己说中了。“好吧,算了。”玛丽说。她完全不知道庞特对达克拉是怎么说的,关于第一次去玛丽的世界时他和玛丽的关系,而且……
……而且他肯定还没有机会告诉达克拉,从那以后他俩的关系更进一步了,但是……
但是达克拉是个女人。也许她的体重有两百多磅,也许她仰卧推举时能举起四百多磅,也许她脸颊上还长着软毛。
但她是个女人,人属的女性,而且毫无疑问她能看清事实,就和玛丽一样。如果达克拉在今天以前并不知道庞特对玛丽有兴趣,她现在肯定知道了。不仅仅是因为这事连瞎子都能看出来——庞特把玛丽带来,以替代他逝世的女伴参加他女儿的结伴仪式——而是因为他看她的眼神,还有他站在..她身边的样子。他的姿势,他的肢体语言,玛丽看得一清二楚,达克拉肯定也是。
“好吧,那么,确实如此。”达克拉说,.99lib?附和着玛丽的话。
玛丽回过头看着参加婚礼的那群人。庞特和杰斯梅尔、特赖恩,还有巴尔在鹿的尸体上忙活着,但他时不时就往这边看一眼。如果他是格里克辛人,也许玛丽在这么远的地方没法看清他的表情,但是庞特的面貌,还有他的情绪,在他那张宽阔的脸上一览无余。他显然对玛丽和达克拉的谈话很紧张——他紧张就对了,玛丽想。
她把注意力转回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尼安德特女人身上,这个女人在她那宽广却并不特别丰满的胸前交叉着双臂。玛丽早就发现,她所见到的尼安德特女人没有哪一个像露易丝·贝努瓦那样波涛汹涌。她猜想这是因为男性和女性基本上是分开生活的,所以第二性征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是我的同类。”达克拉直截了当地说。
他的确是,玛丽想,但是……
但是。
她没有去看达克拉的眼睛,然后,一言不发地,玛丽·沃恩——女人——加拿大人——智人——走回去加入了那一群人,他们正在把红棕色的皮从动物尸体上剥下来,这只动物是被他们中的一员杀死的,而且很明显是被长矛刺死的。
玛丽不得不承认这顿饭棒极了。肉汁多味美,蔬菜也很可口。这让她怀念起两年前去新西兰开会的那次旅行;所有人都去参加了毛利人的石头火锅宴会。
这顿饭很快就吃完了,玛丽惊讶地看见,特赖恩是和他父亲一起离开的。玛丽凑近庞特。“为什么特赖恩不跟杰斯梅尔一起?”她问。
庞特看起来很是吃惊。“还有两天才到下一次合欢节呢。”
玛丽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和科尔姆一起沿着教堂过道往前走时心里在担忧些什么。如果她能有几天时间再重新考虑一下,也许她会打退堂鼓;毕竟,如果他们没有完婚的话,她就可以得到罗马天主教会宣布她的婚姻无效的正式声明——而不是她将来不得不拿到的那种冒牌货之一。
但是……
两天!
“那么……”玛丽慢慢地说,随后鼓起了勇气,“那么在合欢节过完之前,你不想回我的世界,是吧?”
“合欢节非常重要,对……”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玛丽很想知道他本来究竟是想怎么把这句话说完,是说“对我的家庭而言”,还是“对我们而言”——对他们这种人类而言。毕竟,这在两个世界里都是关系重大。
玛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你希望我在那之前就回家吗?”
庞特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
“爸爸,爸爸!”小梅加麦格跑到她父亲身边来了。
他弯下腰平视着她的眼睛。“怎么啦,宝贝?”
“杰斯梅尔现在要带我回家了。”
庞特抱了抱女儿。“我会想你的。”他说。
“我爱你,爸爸。”
“我也爱你,梅加麦格。”
她把两只小手叉在小小的腰上。
“对不起,”庞特说着举起了一只手,“我也爱你,梅加。”
小姑娘笑了。“等合欢节时,我们还和达克拉出去野餐好吗?”
玛丽的心狂跳起来。
庞特抬起头看了玛丽一眼,然后很快低下头用他的眉脊挡住眼睛不让她看见,“到时再看吧。”他说。
杰斯梅尔和达克拉走了过来,庞特直起腰来转过头看着他的大女儿。“我相信你和特赖恩会非常幸福的。”
玛丽又一次被这种措辞吓了一跳。在她的世界里,人们在表达这种态度时都会加上“在一起”这三个字,可是杰斯梅尔和特赖恩,尽管现在已经结成伴侣,却几乎要一辈子分开。将来,当杰斯梅尔选好女伴以后,她想必还会有另一次结伴仪式。
玛丽摇了摇头。也许她应该这就回家去。
“走吧,”达克拉向前走了一步对玛丽说道,“我们可以共乘一辆立方车回中心区。我猜你还是和鲁尔特住一起吧。”
玛丽看了庞特一会儿,可是今晚就连新娘跟新郎都不会睡在一起。“好啊。”她说。
“那好,”达克拉说,“咱们走吧。”她走到庞特面前,庞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给了她一个离别的拥抱。玛丽把头扭开了。
玛丽和达克拉在回去的路上几乎都没有跟对方说话。尴尬地沉默了一阵子以后,达克拉跟司机聊了起来。玛丽则看着外面的风景。在她居住的安大略,已经再没有剩下什么古老的森林了,但是这儿却有很多。
终于,她下了车,又回到鲁尔特家。鲁尔特的女伴,以及鲁尔特本人,对结伴仪式的一切都很感兴趣,玛丽也尽量说给她们听。今天小达布似乎非常规矩,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不过鲁尔特后来解释说他是在聚精会神地听他的机侣给他念故事。
玛丽知道自己需要听听别人的建议,但是——见鬼!——这些家庭关系太复杂了。鲁尔特·弗拉德罗是阿迪克·胡德的女伴,阿迪克·胡德又是庞特·布迪特的男伴。但是,如果玛丽理解得没错的话,鲁尔特和庞特之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就像……
就像庞特和达克拉·波尔贝——他俩一个是克拉斯特·哈宾的男伴,一个是克拉斯特·哈宾的女伴,彼此之间是不应该有什么特殊关系的。
可是很显然,他俩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庞特第一次去玛丽的世界时,并没有对她提起此事,尽管他常常说觉得失去了很多,因为他从自己的世界被送到了这里,而且不知道怎么回去。他多次谈起已经离开他的克拉斯特,还有杰斯梅尔、梅加麦格和阿迪克。但是从来没有说起bbr>过达克拉——至少,没有说过他想念她。
难道他俩是最近才有了关系?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那庞特还会离开自己的世界那么久吗?
不,等等。等一下。其实也没有那么久,这才三个星期都不到——一前一后两个合欢节之间的三个星期。在此期间即使他待在家里,也不可能见到达克拉。
玛丽摇了摇头。她需要的不仅仅是建议——她需要的是问题的答案。
下一次合欢节很快就要到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给她建议或答案的人似乎就只有鲁尔特。但她得把鲁尔特单独叫出来——那要到明天早上在鲁尔特的实验室里才有机会。
庞特躺在从他家的木头墙壁上伸出来的一张沙发上,瞪着天花板上的绘画。帕勃在庞特身边的青苔地上摊开四肢睡着了。
屋子的前门打开了,阿迪克走了进来。帕勃站起来冲过去迎接他。“好姑娘。”阿迪克边说边伸出手挠了挠狗狗的脑袋。
“嗨,阿迪克。”庞特说,依然躺在那里。
“嗨,庞特。结伴仪式怎么样?”
“让我这么说吧,”庞特说,“有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
阿迪克皱起了眉。“特赖恩刺伤了自己的脚?”
“不,没有。特赖恩很好,仪式本身也很好。”
“那还能有什么?”
“达克拉·波尔贝也来了。”
“软骨头,”阿迪克说着爬上了一把马鞍椅,“那一定很尴尬。”
“你知道,”庞特说,“人们说只有雄性才会争抢地盘,可是……”
“发生了什么事?”
“我还不知道呢。玛尔和达克拉好像没有吵架,也没怎么样,但是……”
“但是她们都知道对方是谁了。”
庞特的口气就连他自己听起来都像是在辩解:“我对她们俩都没有隐瞒。你知道,达克拉对我有兴趣把我吓了一大跳,而且,我那会儿也不知道还能再见到玛尔。但是现在……”
“后天就是合欢节了。我敢担保你不会见到杰斯梅尔。我记得在我和鲁尔特结伴以后的第一个合欢节,我们俩甚至都没出来透透气。”
“我知道,”庞特说,“不过还是可以和梅加待上一阵子……”
“但你还是得决定要跟谁在一起——以及要去谁家里睡觉。”
“这太荒唐了,”庞特说,“我又没有对达克拉承诺什么。”
“你也没有对玛尔承诺什么。”
“我知道。但我不能在合欢节期间丢下她。”庞特停了一下,希望阿迪克不会因为他说的下一句话而生气,“相信我,我知道那有多寂寞。”
“也许她应该在那之前回到她的世界去。”阿迪克说。
“我想她不会愿意的。”
“那你想跟谁在一起?”
“玛尔,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她有她的世界,而我有我的。这道障碍是难以逾越的。”
“恕我冒昧,老朋友,那我的位置在哪里?”
庞特在沙发上坐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我的男伴。我永远都不会让这一点有所改变。”
“哦?”
“当然不会。我爱你。”
“我也爱你。但是你跟我说过格里克辛人的习俗。玛尔要找的不是每月只有几天可以见面的男伴,我恐怕她也压根就没想要找个女伴。”
“好吧,不错,她们那种人类的风俗习惯和我们不同,但是……”
“这就好像猛犸和柱牙象,”阿迪克说,“当然,它们看起来很相像,但是你让雄性猛犸和雌性柱牙象杂交试试,然后你就当心吧!”
“我知道,”庞特说,“我知道。”
“我不知道你要怎么才能办好这件事。”
“我知道,但是……”
“我能说句话吗?”这是哈克的声音。
庞特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臂。“当然可以。”
“你知道我一般都不参与这些事情,”机侣说道,“但是有一个因素你没有考虑到。”
“哦?”
哈克切换到庞特的耳蜗内置耳机:“你也许希望我私下说这事。”
“胡说,”庞特说,“我对阿迪克没有秘密。”
“那好,”哈克说,切换回外置扬声器,“沃恩学者有过一次痛苦的经历,目前还在恢复当中。她最近的情绪和行为也许是不正常的。”
阿迪克歪过了头。“什么痛苦的经历?我是说,我知道吃一顿庞特帮着准备的饭菜可能会要了人的命,不过……”
“玛尔被强奸了,”庞特说,“在她自己的世界。就在我去那儿之前。”
“哦,”阿迪克说,他立刻严肃了起来,“那他们是怎么处置强奸她的那个家伙的?”
“什么也没有。他逃脱了。”
“他怎么可能——”
庞特举起了自己的左臂。“没有机侣。没有正义。”
“没髓的骨头,”阿迪克说,“那是怎样一个世界啊。”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玛丽沿着实验室大楼的走廊往前走去,她向旁边跨了一步,给一个细长的机器人让路,尼安德特社会各个角落都有这样的机器人在冲来冲去。有一阵子玛丽对这个世界的经济学很是好奇。他们有人工智能,他们还有机器人。但是他们也有类似于出租车司机的职业;显而易见,并不是所有可以自动操作的工作都自动化了。
玛丽继续往前走,一直走进鲁尔特工作的房间。“你有没有打算过一小会儿休息一下?”玛丽问,她知道自己有多痛恨工作进展顺利的时候被人打断。
鲁尔特看了一眼机侣的显示屏,大概是在看时间。“好啊。”她说。
“好,”玛丽说,“咱们出去走走好吗?我有话想说。”
玛丽和鲁尔特走到外面的阳光下。鲁尔特微微向前歪过脑袋,这样她的眉脊就能最大限度地挡住眼睛,玛丽现在经常看见有尼安德特人采取她这样的姿势。玛丽举起一只手挡在她自己那平坦的额头上,想要达到同样的效果。尽管她心里还想着更重要的事,但是有件事也很讨厌,那就是她忘记把自己的佛斯特格兰特太阳镜带到这边来了。“你们用太阳镜吗?”玛丽问。
“如果需要的话就用。我们也会给女儿们买这些东西。”
玛丽笑了。“不,不,不是,”她向上指了指,“太阳镜。镜片覆膜、用来挡住一部分阳光的眼镜。”
“哦,”鲁尔特说,“有的,这样的东西能买到的,不过我们称之为——”她说话时没有停顿,不过玛丽的机侣翻译时停了一下,因为它要考虑如何翻译鲁尔特的话,“雪眩光防护罩。”
玛丽立刻就明白了。用眉脊挡住从上面照下来的光线当然没问题,宽大的脸和巨大的鼻子可能也会替深陷的眼睛挡住从地面反射上来的光线,但有时覆膜眼镜还是会派上用场。
“我能弄到一副吗?”
“你需要两个?”鲁尔特问。
“呃,不是的。我们,嗯,我们说起眼镜时会用这种复数形式——你知道,因为它有两个镜片。”
鲁尔特摇了摇头,不过并没有恶意。“那你们也可以说一副‘裤子’,”她说,“毕竟,它们有两条腿。”
玛丽决定不再纠结于此。“不管怎么说,有什么办法能替我弄到一个‘雪眩光防护罩’吗?”
“当然有。那边就有一个镜片研磨工。”
可玛丽却犹豫了。“我没有钱——没办法付钱。我的意思是,买下它。”
鲁尔特指了指玛丽的前臂,过了一会儿,玛丽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绑在玛丽胳膊上的机侣。玛丽把自己的手臂伸给鲁尔特检查,她把机侣上面那几个小小的控制钮拉起来,然后看着符号在显示屏上舞动。
“如我所料,”鲁尔特说,“这个机侣是和庞特的账户绑定的。你想要什么就能买什么,他会收到账单的。”
“真的?哇哦。”
“来吧,镜片研磨工的商店在那边。”
鲁尔特穿过了一片宽阔的草坪,草长得很高,玛丽跟在她后面。玛丽考虑到自己想要跟鲁尔特说的事情,觉得花庞特的钱有点内疚,不过她的头已经开始痛了,而她又不想在鲁尔特的同事们能听见的距离之内谈这么敏感的问题。不,不止如此:玛丽已经渐渐知道了尼安德特人的习惯。她知道,当尼安德特人身处室内或者没有风的室外时,只要吸入对方的外激素,他们就能大致知道和自己在一起的这个人有什么想法或感觉。在这样的环境下,玛丽觉得自己的处境很不利,就像没穿衣服一样。不过今天有很舒服的微风,当她和鲁尔特散步时,鲁尔特就只能对玛丽的话信以为真了。
她们走进了鲁尔特刚才指的那所房子。这里很大,由三棵定了型的树建成,这三棵树相距很近,所以它们的树枝在头顶上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具树冠。
玛丽对自己所见到的景象吃了一惊。她原本以为这儿会是“亮视点”在另一个世界的某种代替品,专门经营护目镜,不过护目镜这个行当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变来变去的流行镜框式样推动的,而尼安德特人天性保守,不喜欢时尚。另外,由于他们的人口比较少,显然也就不可能让工作无限制地专业化细分。这个镜片研磨工会制造各种各样的光学装置。她的商店里满是望远镜、显微镜、照相机、投影机、放大镜、手电筒等,这些东西一眼就能认出来。玛丽试着把这些都记下来,等她回到协力集团以后,莉莉、凯文和弗兰克肯定会就此提出连珠炮似的问题。
一个上了年纪的尼安德特女人走了出来。玛丽考了考自己,试着要认出这个女人是哪一代的。她看起来快到70岁了,这样她就是——等等——第142代的。看见玛丽时,这个女人睁大了眼睛,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说道:“日安。”
“日安,”鲁尔特答道,“这是我的朋友,玛尔。”
“是的,没错,”第142代说道,“从另一个宇宙来的!自从你来了以后,我最喜欢的展示人就常常在看你。”
玛丽打了个冷战。
“玛尔想要一个雪眩光防护罩。”鲁尔特说。
那个女人点点头,然后去了商店的后面。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拿着一副深色镜片——似乎是深蓝色,而不是玛丽习惯的绿色或者琥珀色。镜片装在一条很宽的带子上,那带子看起来活像是水果织布机牌内裤上的松紧 5e26." >带。“试试这个。”她说。..
玛丽接过她递来的镜片,但是不太清楚要怎么戴上。鲁尔特笑了。“像这样。”她说着,从玛丽手里拿过这个稀奇玩意儿,把松紧带拉开,直到她能毫不费力地把它套在玛丽头上。“一般来说,松紧带在这儿刚刚好。”鲁尔特边说边用手指摸着她自己那突出的眉脊和前额之间的皱纹,“那样它们就不会往下滑了。”
可是,这根带子眼看就要滑下来了。那个镜片研磨工显然看出了这一点。“我去替你拿儿童戴的那种。”她说着走到后面去了。
玛丽不 60f3." >想觉得难为情。格里克辛人的脑袋是细长的;尼安德特人的脑袋则比较宽大。那个女人又拿了一副回来,这一副的松紧带要小一些,戴上似乎正合适。
“你可以把镜片翻上去或者翻下来,根据你的需要。”那个女人边说边示范给玛丽看。
“谢谢你。呃,我怎么……”
“付账?”鲁尔特微笑着说道,“走出商店就行了,你的户头会收到账单的。”
这倒是对付商店扒手的一个办法,玛丽想。“谢谢你。”她说,然后她和鲁尔特又来到室外。把镜片翻下来以后,玛丽发现舒服多了。不过她本来已经觉得冷了,现在一切都染上了蓝色,让她觉得更冷。玛丽边和鲁尔特边往前走边提起了她想要说的话题。
“我不知道这儿有什么礼仪,”玛丽说,“我不是政治家或者外交家,也不是类似的什么人。我绝对不想冒犯你,或者让你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但是……”
她们正走过另一片宽阔的草坪,这片草坪上每隔一段就装饰着真人大小的雕像,大概是些尼安德特伟人,全部是女性。“什么事?”鲁尔特追问道。
“嗯,我对庞特和达克拉·波尔贝之间的关系很是好奇。”
“达克拉是庞特的女伴的女伴。我们专门有一个词来称呼这种相互关系:tulagark。庞特是达克拉的tulagarkap,而达克拉是庞特的tulagarlob。”
“这种关系通常很……很亲近吗?”
“可以很亲近,但并不是一定要这样。庞特是我的tulagarkap,毕竟——他是我的异性伴侣阿迪克的同性伴侣,庞特和我碰巧就很亲近。但有很多人就是普通的朋友,还有些人互相敌视。”
“庞特和达克拉似乎很……亲近。”
鲁尔特冷笑了一声。“庞特不在时,达克拉对我家阿迪克提出了指控。现在庞特和达克拉之间不可能有什么感情。”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玛丽说,“但是他们有感情。”
“你一定是误解了某些迹象。”
“是达克拉自己告诉我的。”
鲁尔特停住了脚步,可能是吓了一跳,也可能是想要闻一闻玛丽的外激素。“哦。”她最后说。
“真的。而且……”
“而且什么?”
玛丽顿了一顿,然后示意她俩继续走。太阳被云彩遮住了。“上次合欢节以后你就没见过阿迪克了,对吗?”
鲁尔特点了点头。
“那你跟他说过话吗?”
“说过几句。谈的是关于达布的一件事。”
“但是没有谈到……谈到庞特和……和我?”
“没有。”鲁尔特说。
“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一定会和阿迪克分享一切?我不是说财产,我说的是见闻。闲话。”
“不,当然不是。我们有句俗话:‘合欢节以外发生的事,最好就留在合欢节以外。’”
玛丽笑了。“那就好。我真的不想这事传回到庞特那里,但是……好吧,我,呃,我喜欢他。”
“他的性情很好相处。”
玛丽忍住没有笑出来。庞特自己告诉过她,根据他们那种人类的审美标准,他不算好看,玛丽并不在乎这一点,也不知道他是好看还是不好看。不过鲁尔特的话让她想起了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人们通常怎么评价长相平平的人。
“我的意思是,”玛丽说,“我非常喜欢他。”上帝,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14岁。
“喜欢又怎么啦?”鲁尔特说。
“但是他喜欢达克拉。上次合欢藏书网节时他们有一段时间——也许全部时间——是一起过的。”
“真的吗?”鲁尔特说,“这太让人吃惊了。”她向旁边跨了一步,让路给两个手拉手走过她们身旁的年轻女人。“上一次合欢节是在和你们的世界重新建立起联系之前。那么在庞特第一次去你们那儿时,你和他发生关系了吗?”
玛丽有点不知所措。“没有。”
“在那之后,你们发生关系了没有?虽然还没到合欢节,但是我知道庞特过去几十天在你们的世界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玛丽听庞特说过,讨论与性有关的事情在他们世界里并不是禁忌。不过,她还是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发生了。”
“感觉怎么样?”鲁尔特问。
玛丽想了一会,然后简单地说道:“很热情。”她不知道翻译器会怎么翻译这个词,但是她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词了。
“你爱他吗?”
“我——我不知道。我觉得是。”
“他没有女伴,我想你知道这一点。”
玛丽点点头。“我知道。”
“我不知道咱们这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会开启多久,”鲁尔特说,“也许是永远,也许明天就会关闭——尽管我们有那么多伟人在另一边,但是通道本身可能不太稳定。不过,就算它永远开启的话,你打算设法和庞特共同生活吗?”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这样。”
“你有孩子吗?”
“我?”玛丽说,“没有。”
“那你没有男伴吧?”
玛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仔细看了看他们经过的三辆堆在一起的立方车。“好——吧,”她说,“这有点复杂。我和一个名叫科尔姆·奥凯西的男人结了婚——结了伴。我的宗教——”哔哔声,“——我的信仰体系不允许轻易解除这样的结伴关系。科尔姆和我不住在一起有很多年了,但是严格按照法律来说,我们仍然是伴侣。”
“住在一起?”鲁尔特重复道,非常吃惊。
“在我的世界,”玛丽说,“男人和他的女伴是住在一起的。”
“那他的男伴呢?”
“他没有男伴。结伴关系里只有两个人。”
“不可思议,”鲁尔特说,“我很爱阿迪克,但是我肯定不会想和他住在一起。”
“这是我们这种人类的习惯。”玛丽说。
“但不是我们的,”鲁尔特说,“如果你要继续和庞特在一起,你们俩要住在哪里?他的世界,还是你的?他在这儿有孩子,这你知道,还有男伴,以及他喜欢的工作。”
“我知道,”玛丽说,她的心很痛,“我知道。”
“你跟庞特谈过这事吗?”
“我打算谈的,但是……但是紧接着,我就知道了达克拉的事。”
“这很难办,”鲁尔特说,“你一定明白的。”
玛丽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我明白。”她停了一下,“但庞特和我认识的其他男人不一样。”玛丽想起了一个很荒谬的比照:简·波特和人猿泰山。简为了泰山神魂颠倒,他真的跟她以前遇到的男人都不一样。而泰山,桀骜不驯,自从他的父母——格雷斯托克勋爵和夫人去世以后,就由类人猿抚养长大,的确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但是庞特说过他的世界里有1.85亿人,也许,这儿所有的男人都和庞特一样,而不是像玛丽世界里的男人那样粗鲁无礼、卑鄙狭隘。
但是过了一会儿,鲁尔特点了点头。“是的,庞特也和我认识的其他男人不同。他特别聪明,非常善良。而且……”
“而且什么?”玛丽急切地问。
鲁尔特过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庞特曾经发生过一件事。他受过……伤……”
玛丽轻轻地碰了碰鲁尔特结实的前臂。“我知道庞特和阿迪克之间发生了什么,我知道庞特下巴的事。”
玛丽还没来得及把注意力转回到他们面前的小路上,就看见鲁尔特那条连在一起的眉毛挑到了眉脊上面。“这是庞特告诉你的?”鲁尔特问。
“关于受伤的事,是的——我在他的X光片里看见了。但他没有告诉我是谁干的。我是从达克拉那里听说的。”
鲁尔特说了藏书网一个词,不过没被翻译出来,然后说:“好吧,你知道庞特原谅了阿迪克,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原谅。这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她又停了一下,“而且,我猜想,鉴于他在这类事情上有着令人钦佩的历史,如果他已经原谅了达克拉也一点不会让人吃惊。”
“那么,”玛丽说,“我该怎么做呢?”
“我听说你们那种人类相信在这一生结束以后还会以某种方式存在着。”鲁尔特说。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显然让玛丽吃了一惊。“呃,没错。”
“我们不信,我想庞特一定告诉过你。如果我们相信这一生过完以后还有生命,也许我们的人生哲学会完全不同,不过让我跟你说说我们的指导原则是什么吧。”
“请讲。”玛丽说。
“我们是为了让临终时的遗憾减到最小而生活着。你是第145代的,对吧?”
“我39……岁,是第145代吧。”
“没错。那么也许你已经走完人生的一半了。你问问自己如果……如果还有39年,用你的话来说,当你的生命走到尽头时,你会不会后悔没有努力让你和庞特的感情修成正果?”
“是的,我相信会后悔的。”
“仔细听好我的问题,玛尔朋友。我不是在问你,如果这段感情成功的话,你会不会后悔没有继续。我问你的是,假如它失败了,你还会不会后悔没有继续下去。”
玛丽眯起了眼睛,尽管它们在蓝色的镜片后面并没有不舒服。“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
“我目前是在化学方面贡献自己的力量,”鲁尔特说,“但我最初选择的并不是这个。我想要写故事、创作小说。”
“真的吗?”
“是的,但我没有成功。我写的故事没有读者,我的作品也没有得到积极的响应,所以我不得不通过另外的方法贡献力量。我在数学和理科方面很有才能,于是我成了一名化学家。但我并不后悔曾经尝试过写小说而且失败了。当然,我宁可选择成功,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从来不曾尝试过,从来不曾考验过自己能不能在这一方面成功,那么在临终时会比尝试过和失败过更加伤心。所以我试着去做了——而且的确失败了。但是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自己努力过。”鲁尔特停了一下,“很显然,如果你和庞特的感情有个好结果,你会非常幸福。但是,玛尔朋友,当你临终时,知道自己尝试过却没能和庞特长相厮守,会不会比根本从来没有尝试过更加快乐?”
玛丽思考着这番话。她们在沉默中继续走了几分钟。终于,玛丽说道:“我必须尝试一下。如果我连试都没有试的话,我一定会痛恨自己的。”
“那么,”鲁尔特说,“你要走的路就明明白白了。”
第三十五章
还有一天才到合欢节,不过庞特和玛丽已经在远程信息档案中心碰面了。庞特带她走进了大楼的南翼,现在他们站在一面墙前,墙上满是小小的分格,每一分格里面都有个人造花岗岩小方块,约有排球大小。玛丽已经学会读尼安德特人的数字了。庞特举起自己的机侣所对着的那个小方块是第16321号。它并没有其他的方式可以识别,不过,和其他所有的小方块一样,它一侧中心有只发亮的蓝眼。
玛丽惊奇地摇着头。“你的整个一生都记录在这里?”她问。
“没错。”庞特说。
“所有的事情?”
“嗯,所有的事情,除了我在量子计算机研究所的工作——机侣发出的信号没有办法穿透上面几千臂展的岩石。哦,还有我第一次去你们世界的全过程也都丢了。”
“但是第二次的没有丢?”
“没有,当我们从矿里上来时,远程信息档案重新接收到了哈克的信号,那些内容立刻就开始上传了。那次旅行的全部记录..就存储在这里。”
玛丽说不清自己对此是什么感觉。她绝对不是那种老套的天主教乖乖女孩,但是现在这里面可是存着一部非常色情的电影……
“太惊人了。”玛丽说。协力集团的莉莉、凯文还有弗兰克为了站在这儿,会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的。她又看了一眼那个人造花岗岩块。“你能对存储的记忆进行编辑吗?”
“你为什么想这么做呢?”庞特问,但他随即就转开了视线,“对不起。这真是个蠢问题。”
玛丽摇了摇头。尽管他们是来调查强奸案的,但玛丽刚才没在想这件事。“其实,”她说,“我只是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婚姻。”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的脸红了。她以前从来没有称之为自己的第一次婚姻.。“总之,”她说,“咱们继续干活吧。”
庞特点点头,带着她来到前台,他在这儿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说道:“请让我看看自己的档案。”
“身份?”那个女人说。庞特在桌面的扫描板上挥了一下前臂。那个女人看了看正方形的监视器屏幕。“庞特·布迪特?”她说,“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好笑,”庞特说,“你真是个有趣的女人。”
那个女人咧着嘴笑了。“跟我来。”她把他们带回到庞特的远程信息档案方块那里。庞特举起哈克对着蓝眼,“我,庞特·布迪特,出于个人好奇,想要看看自己的远程信息档案。立即执行。”
蓝眼变成了黄色。
接着,那个年长的女人也举起了她的机侣。“我,马布拉·达布达尔布,远程信息档案的管理员,特此证明庞特·布迪特的身份已经在我面前进行了确认。立即执行。”黄眼转红了,然后发出一个声音。
“一切就绪,”达布达尔布说,99lib?“你可以使用7号房间。”
“谢谢你,”庞特说,“日安。”
“日安。”那个女人说着急匆匆地跑回了她的桌子。
庞特带路朝观看室走去,玛丽跟在他后面。她这才第一次真正明白了庞特在她的世界里会是什么感觉。她能够感觉到,在这个空旷的地方,每一只眼睛都瞄准了她,呆呆地看着。她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不太紧张。
庞特走进了房间,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黄色壁挂式控制板和两把马鞍椅,尼安德特人很喜欢这种椅子,大概是因为他们的臀部比较大。他走到控制板前面,开始把控制这个设备的操作钮拉出来。玛丽从他肩头上张望着。“你们怎么不用按钮呢?” 739b." >玛丽问。
“按钮?”庞特重复道。
“你知道,就是那种按下去的机械开关。”
“哦。我们在有些地方用的。不过不多。如果有人绊倒的话,他们的手可能会无意中按下按钮。但是操作钮必须要拉出来;我们认为这样比较安全。”
玛丽很快想起了在 href='4641/im'>《星际迷航》的一集里,众人中的斯波克在用力站起身来时,无意间按下一些按钮,从而让罗姆兰人警觉到了进取号的存在。“有道理。”她说。
庞特继续把那些操作钮拉出来。“好了,”他终于说道,“你看吧。”
玛丽吃惊地看见,房间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球体,自由地飘浮着。它分裂成一个个越来越小的球体,每一个的颜色都不太一样。它继续不停地分裂,直到玛丽发现眼前出现了多伦多警察局里讯问室的三维图像。那是霍布斯侦探,背对着他们,在跟谁说话。画面上也有玛丽自己,看上去比她想的还要胖,还有庞特。庞特的手像蛇一样爬了出去,抓住霍布斯刚才放在桌上的文件夹,很快地翻了起来。里面一页页的图像放得太快,玛丽看不见,不过庞特倒回到开头,然后慢慢地回放所有的图像。让玛丽感到惊奇的是,完全没有运动模糊;每一页翻过时,她都可以毫不费力地读出来,尽管她得把脑袋歪到一个古怪的角度才能看见。
“可以吗?”庞特说。
“稍等一下……”玛丽说,她在寻找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信息,“不,这一页没有。请前进到下一页好吗?就是这一页!别动。好,我们来看看……”
突然间,玛丽觉得腹中一阵翻腾。“哦,上帝,”她说,“哦,上帝。”
“你看见什么了?”庞特问。
玛丽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她撞上了一把马鞍椅,然后用它支撑着自己。“另一个受害者。”玛丽说……
“是谁?是谁?”
“是卡伊瑟·雷姆图拉。”
“这是谁?”
“我的上司,我的朋友,约克大学遗传学系的系主任。”
“我很难过。”庞特说。
玛丽闭上了眼睛。“我也是,”她说,“只要我……”
“玛尔,”庞特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胳膊上说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对过去无能为力,但是你也许能为将来做一些事情。”
她抬起头来,但是什么也没说。
“读一读报告的其余部分,也许会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玛丽过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回来继续读全息图,不顾眼睛的刺痛,直到——
“有了!”她喊道,“是的,有了!”
“有什么了?”
“多伦多警方,”玛丽说,“他们有卡伊瑟遇袭的物证,强奸的一整套证据。”她停了一下。“也许他们终究会抓住那个浑蛋。”
可是庞特皱起了眉。“霍布斯执法人似乎并不确定。”
“我知道,可是……”玛丽叹了一口气,“不,也许你是对的。”她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再次面对卡伊瑟。”
玛丽本来没想提起回家的话题——她真的没想过。但是如果她要再见到卡伊瑟,就必须回去,于是现在这个问题就出现了,但他俩谁也没有说出口。
“她会原谅你的,”庞特说,“基督徒的美德就是宽容。”
“卡伊瑟不是基督徒,她是穆斯林。”玛丽皱起了眉,对自己的无知有点难为情。穆斯林也很重视宽容吗?可是,不,不。这不重要。如果情况相反的话,玛丽能真正原谅卡伊瑟吗?
“我们怎么办?”玛丽说。
“对那个强奸犯?能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时候都行。”
“不,不是。不是对那个强奸犯。是明天。合欢节。”
“啊,”庞特说,“是了。”
“杰斯梅尔会整天都跟特赖恩在一起的,对吗?”
庞特咧着嘴笑了。“哦,是的,确实如此。”
“而你刚刚才见过梅加麦格。”
“我对她是永远也看不够的——不过我同意你的看法。”
“那就只剩下……”
庞特叹了一口气:“只剩下达克拉了。”
“你打算怎么办?”
庞特考虑了一下:“我提前一天来到中心区,已经违反了惯例。我想,如果现在去见达克拉的话,也不会错上加错得太严重吧。”
玛丽的心狂跳起来:“你一个人去?”
“是的,”庞特说,“一个人去。”
庞特站在达克拉办公室的门外,想要鼓起勇气。他觉得好像回到了格里克辛世界;他在路上经过的每一个女性都盯着他看,就好像他不是这里的人。
而实际上,他的确不是——至少明天以前他都不应该在这里出现。但这事等不得。尽管他在从远程信息档案中心走到这里的很长一段路上,已经在脑子里反复想了又想,但他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也许——
突然,通往达克拉办公室的门折叠着打开了。“庞特!”她喊道,“我就觉得我闻到你来了!”
她张开双臂准备抱他,然后他走进了她的怀抱,但她一定感觉到了他的背很僵硬。“怎么啦?”她说,“出什么事了?”
“我可以进来吗?”庞特问。
“可以,当然可以。”她退回到办公室里——半圆形的,一棵大树的中心部分被掏空了一半——庞特跟在她后面,随手关上门。
“我不会在这里,在这个世界,过合欢节。”
达克拉睁大了眼睛。“是有人叫你回到那个世界去吗?那儿出什么问题了?”
庞特知道出问题的地方数不胜数,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的女儿们会惦记你的。”
“杰斯梅尔除了特赖恩之外不会想见任何人。”
“那梅加呢?”
庞特点点头。“是的,她会伤心的。”
“那——我呢?”
庞特闭了一会眼睛。
“对不起,达克拉。我非常抱歉。”
“是因为她,对不对?”达克拉说,“因为那个格里克辛女人。”
“她的名字叫——”庞特强烈地希望自己能正当地替她辩护,希望自己能正确地念出她的名字,“叫玛尔。”
可是达克拉抓住这一点不放。“你自己听听!你甚至没法叫出她真正的名字!庞特,你们俩不可能成的。你们来自不同的世界——她甚至不是我们的同类!”
庞特耸起了肩膀。“我知道,但是……”
达克拉重重地出了一口气。“但你还是打算试一试。软骨头,庞特,你们男人从来没有停止过让我吃惊。你们什么都不会放过。”
庞特的思绪闪回到229.99lib?个月以前,想起了他和阿迪克在科学院时,想起了他们那场愚蠢的打斗,想起了自己激得阿迪克如此愤怒,结果他对着庞特的脸挥起了拳头。他很久以前就原谅了阿迪克,但是此刻,他终于懂了,懂得了在这么愤怒的时候除了使用暴力,别无他法。
他转过身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大楼,去找个东西来摧毁。
第三十六章
玛丽和庞特回到量子计算机研究所。那儿有一个仪表堂堂的143代男性在等他们,庞特一眼就认出了他。“古萨·库斯克,”他说,声音里充满了惊奇,“很荣幸见到您。”
“谢谢,”古萨说,“我听说在那个世界发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你被某种射弹武器击中了什么的。”
庞特点点头。
“好吧,朗维斯·特洛波跟我联系了,他提出了一个点子以阻止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他的建议很有趣,但我决定采用另一种方法。”他从桌上拿起一个扁长的金属物件。“这是一个力场发生器,”他说,“任何发射过来的子弹一旦进入你的机侣的感应场,它就能立刻侦测出来,然后,在一纳秒的时间里,它就会迅速建立起一个强电子力屏障。这道屏障只有大约三个掌距,只会持续四分之一拍——超过这个时间就会消耗太多能量。但它一点弹性都没有,完全无法穿透。不管是什么打中它,都会弹开。如果有人用那种金属子弹向你射击,这道屏障就会侦测到子弹。它还能侦测到刺过来的长矛、匕首和快速的重拳之类的。它有一个预先设置的速度值,任何东西移动的速度只要低于这个预设速度,就不会触发屏障,所以它不会妨碍人们碰到你或者你碰到他们。但是这就意味着,如果再有格里克辛人想。但我不需要保护。我带了一个防护装置,它会保护我不再受到伤害。所以:我不是在冒险,我也不是罪犯。我是一个自由的公民,我希望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要人陪。”
“我——呃,我得联系我的上司。”唐纳森说。
“咱们不要在中间环节浪费时间了,”庞特说,“我最近才跟你们的总理一起吃过饭,他说如果我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给他。咱们这就来请他听电话吧。”
玛丽和庞特乘着矿区升降机来到地面,上了玛丽的车,自从她去了通道另一边以后,她的车就一直停在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的地面大楼。现在还早得很,他们可以开车回多伦多。尽管一开始玛丽还是觉得有人跟着他们,但很快路上就只剩下他们这一辆车了。“太让人吃惊了,”玛丽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让你自己离开。”
庞特笑了。“如果咱们去哪儿都有人跟着,那这还算哪门子的浪漫之旅呢?”
回多伦多余下的旅途一帆风顺。他们来到了玛丽那间位于里士满山天文台路的公寓,一起冲了澡、换了衣99lib?服——庞特把他的梯形手提箱带来了,里面装满了他的衣服,然后他俩驱车去了第31警察分局。玛丽要先把没做完的那点事情处理掉,她说只有这样做了才能觉得轻松。她带上了自己的剪贴簿。
到警察局的路上,他们先开车穿过约克大学的校园,然后进入了邻近的居民区,就连庞特都能看出这儿很乱。“咱们第一次来这儿时我就注意到了,”庞特说,“这个地区的东西似乎都得修修了。”
“这里是德里夫特伍德,”玛丽说,好像这就能说明一切了,“是这个城市里的贫困地区。”
他们继续往前开,经过了几栋破旧的公寓大楼和一小排路边小店,所有的商店橱窗上都装着铁栏杆。他们最后把车停在了警察局隔壁的一个小停车场。
“你好,沃恩教授。”霍布斯侦探说,人家把他叫到前台来了,“你好,布迪特公使。我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们两位。”
“咱们能私下谈谈吗?”玛丽说。
霍布斯点点头,把他们带回了以前去过的那件讯问室。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吧?”玛丽问,“我指的是与这个案件无关的身份。”
霍布斯点了点头。“你是玛丽·沃恩。最近常在报刊上出现。”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霍布斯猛地用大拇指指了指庞特。“因为你一直和他在一起。”
玛丽不屑地挥了一下手。“是的,是的,是的。但是你知道为什么一开始会有人叫我去见庞特吗?”
霍布斯摇了摇头。
玛丽拿起她的剪贴簿放在霍布斯面前的桌上。“看看这个。”
霍布斯翻开了硬壳封面。第一页上用胶带贴着从《多伦多星报》上剪下来的剪报:“加拿大科学家获得了日本的奖项。”他翻到下一页,是《麦克琳》杂志上的一篇文章:“打破坚冰:育空地区的古代DNA复原成功。”迎面页上则是《纽约时报》的一条短讯:“科学家从尼安德特人化石中复原了DNA。”
他又翻了一页。约克大学的一篇新闻简报映入眼帘:“约克大学的教授创造了史前史:沃恩从古代人身上复原DNA成功。”这一页的对面是从《发现》杂志上撕下来的一张纸:“降解DNA泄露的秘密。”
霍布斯抬起了头。“这些怎么了?”他困惑地说。
“我是……嗯,有些人说我是……”
庞特插话道:“沃恩教授是一名遗传学家,也是复原降解DNA的世界一流专家。”
“然后呢?”
“然后,”玛丽说,现在她的声音有底气多了,因为话题已经转移到别人身上,“我们知道你们有卡伊瑟·雷姆图拉被强奸的一整套证据。”
霍布斯猛地抬起头。“我对此无可奉告。”他说。
“这当然是真的。”玛丽说,就连说这话时她都觉得内疚,“除了卡伊瑟她本人告诉我,难道我们还能有其他办法知道这事吗?她和我是朋友,也是同事,看在上帝分上。”
“就算是这样吧。”霍布斯说。
“我想调查一下强奸的物证。”玛丽说。
霍布斯似乎被这个提议惊呆了。“我们自己有专家。”
“是的,不错。但是,嗯——”
“他们中没有人能比沃恩教授更有资格称为专家。”庞特说。
“也许是吧,但是——”
“你们已经对强奸物证进行研究了吗?”玛丽问。
霍布斯深呼吸了一口,等待着时机。最后,他说:“如果真有强奸物证的话,在我们有与之进行DNA匹配的物体之前,我们不会轻举妄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DNA降解得很快,”玛丽说,“尤其是没有储存在绝对理想的环境里时。如果你等下去,也许就连得到DNA指纹都没可能了。”
霍布斯的语气很坚定:“我们知道如何冷藏标本,我们过去取得过相当大的成功。”
“这我知道,但是——”
“女士,”霍布斯温和地说,“我了解这个案子对你很重要。每个案子对它的受害者都很重要。”
玛丽试着克制住自己,以免让人觉得她很恼火:“但是如果你让我把强奸物证带到我在约克大学的实验室,我敢保证我能复原的DNA会比你们多得多。”
“我不能这样做,女士。很抱歉。”
“为什么不能?”
“嗯,首先,约克大学没有获得批准从事法医工作,而且——”
“劳伦森,”玛丽立刻说道,“把物证送到劳伦森大学,我会在那儿进行研究。”玛丽最初就是在劳伦森大学研究庞特的DNA,这所大学的实验室确实跟皇家骑警队和安大略省警局订有合同,替他们进行法医工作。
霍布斯扬起了眉。“嗯,那么,”他说,“劳伦森的实验室又是另一回事了,但是……”
“不管需要什么文件、手续都无所谓。”玛丽说。
“也许行吧,”霍布斯说,不过他的口气很不确定,“这非常不合常规,尽管……”
“求你了。”玛丽说。一想到这唯一留下的物证可能会有什么不测,玛丽就无法忍受。“求你了。”
霍布斯摊开双臂。“我来看看我能做些什么,不过,说实话,我不会抱太大99lib?希望。我们对于物证的保管链有很严格的规定。”
“但你会试试看吧?”
“是的,没错,我会试试看的。”
“谢谢你,”玛丽说,“谢谢你。”
庞特开口了,把玛丽吓了一跳。“她至少能在这里看一眼强奸物证吧?”
霍布斯看起来很吃惊,玛丽也是。“做什么?”侦探问道。
“她应该看一眼就能辨别出物证是否足够让她的技术发挥作用。”他看了玛丽一眼,“是这样吧,玛尔?”
玛丽不知道庞特这是在干什么,不过她对他是完全信任的。“嗯,是的。没错,是这样的。”她转过头看着侦探,露出了她最迷人的微笑,“只要看一下就好。也许还能提前发现是否值得这么做。如果这些标本已经降解了,就不用让你受罪去办那些烦琐的手续了。”
霍布斯皱起眉盯着眼前不远的地方,想了一会儿。“那好吧,”他最后说,“我去拿过来。”
他离开了房间,几分钟后拿着一个鞋盒大小的纸板箱回来了。他打开盖子,给玛丽看盒子里的东西。庞特站了起来,从她的肩头上张望着。盒子里有一些玻片标本和三个密封塑料袋,每一个都标着不同的信息。一个袋子里装的像是一条女士内裤。另外一个袋子里面是一把小小的阴毛梳,上面夹了几根毛发。第三个袋子里有几个管瓶,大概装的是阴道拭取物。
“这些一直放在冰箱里,”霍布斯辩解道,“我们知道自己在——”
突然间庞特猛地伸出了右手。他抓起装内裤的塑料袋撕开来,然后把内裤拿到自己的鼻子跟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玛丽羞愧难当:“庞特,住手!”
霍布斯忍不住发作了。“还给我!”他想要从庞特手里抢回塑料袋,不过庞特毫不费力就把他挡开了,然后又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天啊,你是什么人?”霍布斯喊道,“变态吗?”
庞特从鼻子跟前把塑料袋拿开,然后一言不发地递给霍布斯。霍布斯一把从他手里抓了过来。“从这里滚出去。”霍布斯厉声说道。讯问室门口又来了两个警察,大概是听到叫喊声以后过来的。
“对不起。”庞特说。
“滚出去吧!”霍布斯说。然后,他对着玛丽说道:“我们会照看好自己的物证的,女士!现在请你走吧!”
第三十七章
玛丽怒气冲冲地走出警察局,火冒三丈。但是她一个字也没有说,一直等到和庞特回到她停在停车场的车里,才开了口。
玛丽转过头看着他。“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质问道。
“我很抱歉。”庞特说。
“现在我再也不可能把那些标本拿来分析了。”玛丽说,“上帝啊,我敢肯定,他不控告你的唯一原因是因为那样就必须报告他自己干的蠢事,竟然让你接近证物。”
“我再次道歉。”庞特说。
“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庞特没有说话。
“说呀!说呀!”
“我知道了,”他直截了当地说,“是谁强奸了卡伊瑟,强奸你的可能也是他。”
玛丽惊呆了,向后靠倒在驾驶座上,“是谁?”
“你的同事——他的全名我念不准,叫什么科—内—雷—斯。”
“科尼留斯?科尼留斯·拉斯金?不,这太荒唐了。”
“怎么荒唐了?他的外表有哪里和你那天晚上的记忆相抵触吗?”
玛丽依然在因为刚才的喊叫而喘着气。但是她的口气已经不再愤怒了,取而代之的是惊奇。“嗯,没有。我是说,当然,科尼留斯的眼睛是蓝色的——但是很多人都是。而且科尼留斯也不抽烟。”
“不,他抽>烟。”庞特说。
“我从来没见他抽过烟。”
“我们遇见他时他身.99lib?
上有烟臭味。”
“他也许是刚刚去过一间校园酒吧,在那儿沾上了烟味。”
“不是。臭味在他的呼吸里,尽管他似乎想用某种化学品来掩盖。”
玛丽皱起了眉,她确实认识几个偷偷吸烟的人。“我什么也没闻到。”
庞特没有做声。
“而且,”玛丽说,“科尼留斯不会伤害我或是卡伊瑟。我是说,我们是同事,还有——”
玛丽沉默了。庞特最后追问道:“还有什么?”
“嗯,我以为我们是同事。但他——他只是个短期教师。他有博士学位——在牛津获得的,看在上帝的分上。但他能得到的只有短期教学任务——而不是全职的职务,更没有终身在职权。而卡伊瑟和我……”
“你们怎么?”庞特又说道。
“我是个女人,但卡伊瑟确实撞了大运,当时各个学科刚刚开始有预备终身教职的职位。她是个女人,而且明显属于少数种族。人家说强奸不是性犯罪,而是暴力犯罪、权力犯罪。科尼留斯显然是觉得他一无所有。”
“他也可以接近放标本的冰箱,”庞特说,“而且,他自己就是一名遗传学家,他肯定能猜到在这种情况下一名女遗传学家可能会做什么。他知道要找到所有的证据进行销毁。”
“我的上帝,”玛丽想,“但是——不,不。这都是间接的推测而已。”
“在以前全都是间接的推测,”庞特说,“直到我调查了卡伊瑟被强奸的物证——这些物证安全地保存在警察局里,拉斯金没法拿到。我们第一次在你实验室外面的走廊上遇见他时,我闻到了他的气味,而那些标本上也有他的臭味、他的气味。”
“你确定吗?”玛丽问,“百分之百确定吗?”
“我从来不会忘记一种气味。”庞特说。
“我的上帝,”玛丽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可以告诉霍布斯执法者。”
“可以,但是——”
“但是什么?”
“这里不是你们的世界,”玛丽说,“你不能要求谁把远程信息档案拿出来。警方也不能根据你所说的就要求拉斯金提供一份DNA样本。”她已经不再喊他“科尼留斯”了。
“但我可以就他的气味作证……”
玛丽摇了摇头。“以前没有接受过类似申明的先例,一例都没有。而且,即使霍布斯相信你是对的,他也不能以此为根据叫拉斯金来问话。”
“这个世界……”庞特边说边厌恶地摇着头。
“你百分之百确定吗?”玛丽说,“在你的脑子里连一丝怀疑的影子都没有?”
“一丝——影子?哦,我懂了。没有,我百分之百确定。”
“不仅仅是没有合理的怀疑?”玛丽说,“而是没有任何怀疑?”
“我一点儿都不怀疑。”
“完全没有?”
“我知道你们的鼻子很小,但我的这种能力不是什么特异功能。我这个人种的所有成员,还有很多其他物种,都有这种能力。”
玛丽想了想,狗就可以通过气味认出人们,她的确没有理由认为庞特弄错了。“那咱们能怎么办呢?”她问。
庞特沉默了良久。最后,他轻轻地说:“你告诉过我,你之所以没有去报案说被强奸,是因为担心会在调查和审判等司法程序中遭遇到的事。”
“是的,怎么了?”玛丽高声问道。
“我不是有意要惹你生气,”庞特说,“我只是想确定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如果进行公开调查的话,你或者你的朋友卡伊瑟会发生什么事?”
“即使DNA证据得到了认可——也可能不被认可——拉斯金的律师会试着证明卡伊瑟和我是自愿的。”
“你不应该受这份罪,”庞特说,“谁也不应该。”
“但是如果我们无所作为,拉斯金可能会再次作案。”
“不,”庞特说,“他不会的。”
“庞特,你什么也做不了。”
“请开车带我去你们大学。”
“庞特,不。不要,我不想这样。”
“如果你不愿意,我就走过去。”
“你甚至不知道怎么走。”
“哈克知道。”
“庞特,这太疯狂了。你不能杀了他了事!”
庞特碰了碰自己肩膀上被子弹击中的伤口。“这个世界的人随时都在杀害其他人。”
“不,庞特。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我必须阻止他再去强奸别人。”庞特说。
“但是——”
“尽管你今天也许能阻止我,明天也能,但你不可能永远都能替他求情。总有一天,我能躲开你,回到校园里,然后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他金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是否会在他再次犯下强奸案之前。你真的想拖我的后腿吗?”
玛丽闭了一会眼睛,像她一贯做的那样努力倾听着上帝的声音,听听看他是否会出面干涉。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庞特。我不能让你冷血地杀人。即使是他也不行。”
“必须有人去阻止他。”
“答应我,”玛丽说,“答应我你不会那样做。”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不配活着。”
玛丽深深地吸 4e86." >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了出来。“庞特,我知道,当我说起来世时你觉得我是在犯傻。但是如果你杀了他,你的灵魂会受到惩罚。如果我让你杀了他,我的灵魂也会受到惩罚。拉斯金已经让我尝过了地狱的滋味。我不想在那里度过永生。”
庞特皱起了眉。“我想这么做,是为了你。”
“不要这么做。不要杀人。”
“好吧,”庞特最后说道,“好吧。我不会杀他。”
“你答应了?你发誓吗?”
“我发誓,”庞特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软骨头。”
玛丽点了点头,庞特就只会这一种赌咒。不过紧接着,她又摇了摇头。“还有一种可能性你没有想到。”她最后说。
“是什么?”庞特说。
“卡伊瑟和科尼留斯先是在双方自愿的情况下发生了性关系,然后她才被别人强奸了。一起工作的男人和女人在办公室里做爱也不是头一回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庞特说。
“相信我。这种事常有。那样不也会把他的气味留在——嗯,留在她的内裤和其他东西上面吗?”
哔哔。
“内裤,”玛丽说,“就是,呃,穿在里面的衣服,也就是你在标本袋里看见的那个东西。”
“没错。你说的也有可能。”
“我们得弄清楚,”玛丽说,“我们必须百分之百地确定。”
“你可以问问卡伊瑟。”庞特说。
“她不会告诉我的。”
“为什么不会?我以为你们是朋友。”
“我们是朋友。但是卡伊瑟结婚了——结伴了——和另一个男人。而且,相信我:这种事也常有。”
“哦,”庞特说,“那么……”
“我不知道咱们能做些什么。”玛丽说。
“我们能做很多,但你让我发誓不要去做。”
“没错,但是……”
“我们应该让他知道他已经被发现了,”庞特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我没有办法面对他。”
“不,当然不用。但我们可以给他留个便条。”
“我不敢说这会有什么用处。”玛丽说。
庞特举起了左手。“这就是植入机侣背后的一整套哲学。如果你知道有人在监视你,你的所作所为都被记录了下来,你就会规矩起来。这在我们的世界非常有效。”
玛丽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我想……我想这不会有什么坏处。你是怎么想的?就是一张匿名的便条?”
“没错。”庞特说。
“你的意思是,让他知道从现在开始有人在一直监视着他?他如果再犯的话,绝无逃脱的可能?”玛丽想了一下,“我想,如果在知>..道有人识破他以后,他还去强奸的话,那他就是个傻瓜了。”
“一点不错。”庞特说。
“我想可以把便条塞进他在约克大学的信箱里。”
“不,”庞特说,“不应该在约克大学留便条给他。毕竟,他已经在那儿设法销毁了证据。我想他是以为你整整一年都不会回来,所以他可以安全地把你留下的标本处理掉,没有谁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不,这个便条得留在他的住处。”
“他的住处?你是说他家?”
“是的。”庞特说。
“我明白了,”玛丽说,“没有什么比别人知道你住在哪儿更有威胁了。”
庞特做了个困惑的表情,不过却说:“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吧。”
“离这儿不远,”玛丽说,“他没有车——他一个人住,而且是真的买不起车,暴风雪的时候,我有几次捎他回家。他的公寓就在简街附近——不对,等等。我知道他住在哪一栋楼里,但我不知道他的公寓门牌号。”
“他那栋大楼里住了很多人家,就像你那栋楼一样?”
“是的。嗯,远不如我住的地方整洁。”
“在入口处附近没有姓名地址来分辨谁住在哪套房子里吗?”
“我们现在已经没有这个了。我们有代码编号和传呼板——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人们做到咱们正在说的这事:发现谁到底住在哪儿。”
庞特摇了摇头,很是惊讶。“你们格里克辛人还要过很久很久才会有植入机侣……”
“走吧,”玛丽说,“咱们在开车回我家的路上从他住的地方过一下。我去看看就知道了,至少咱们能知道街道的门牌号。”
“好的。”庞特说。
当他们开车沿着芬奇大道然后转到拉斯金的公寓大楼所在的这条街上时,玛丽不由紧张起来。她发现自己害怕的并不是撞见他——尽管这肯定会让她行动有点反常。她害怕只是因为想到了最后可能会到来的强奸案审判。你知道你所控告的这名男子住在哪里吗,沃恩女士?你去过他家吗?真的?但你仍然说你不是自愿的?
德里夫特伍德位于简街和芬奇大道西附近,神志清醒的人都不会想在这里久留。这里是多伦多——见鬼,也是全北美——犯罪行为最为多发的地区之一。这儿离约克大学很近,学校为此很是犯难。而且,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尽管已经游说了多年,但士巴丹拿地铁线始终都没有延伸到校园来。
不过德里夫特伍德有一个好处:房租便宜。而对于想要依靠短期教师计件工资来维持生计的人,对于买不起车的人,这儿是在步行到大学的距离之内唯一可以负担得起的住处。
拉斯金的公寓大楼是一栋白砖大厦,生锈的阳台上堆满了废旧杂物,有三分之一的窗户上用胶带贴着报纸或者铝箔。这栋大楼看上去有十五六层那么高,而且——
“等一下!”玛丽说。
“怎么啦?”
“他住在顶楼!我这会儿记起来了:他过去常把住处称为‘贫民窟顶层公寓’。”她停了一下,“当然,我们还是不知道房间号码,不过他在这儿至少住了两年了。我敢肯定他的信件投递人认识他——我们这些大学老师喜欢让人家寄很多期刊之类的东西过来。”
“嗯?”庞特说,他显然还是没有搞懂。
“如果我们寄一封信给‘科尼留斯·拉斯金博士’到这个地址,仅仅是写上‘顶楼’作为地址的一个部分,我敢肯定他会收到的。”
“哦,”庞特说,“很好。那咱们在这儿就没什么事了。”
第三十八章
人格塑造师塞尔根打量了庞特一会儿。“我发现,你说起反话来很有天赋。”
“你什么意思?”
“‘咱们在这儿就没什么事了。’你跟我说过你在格里克辛世界犯下了一桩罪行——要猜出来是什么罪行可是轻而易举。”
“是吗?我才不相信你已经搞清楚了。”
塞尔根微微一耸肩。“也许还没有吧。不过我倒是看出来一件你可能没发现的事情。”
庞特听上去有点恼火。“那又是什么事?”
“玛尔猜到你打算对拉斯金做什么了。”
“不,没有,她对此一无所知。”
“是吗?她是那么聪明的女人——但她还是相信了你那个站不住脚的借口,带你去看了拉斯金的住处?”
“我们的确打算寄一封警告信!就像我们讨论过的那样。玛尔很纯洁,毫无罪过——她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那是她所信仰的上帝化身之母的名字,这个女人是童贞受孕,所以她没有原罪。我第一次去她的世界就知道这些了。她永远都不会——”
塞尔根举起了一只手。“冷静些,庞特。我不是有意要让你生气。请继续说你的事吧……”
“庞特?”哈克通过庞特的耳蜗内置耳机说道。
庞特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
“根据玛尔的呼吸模式来判断,她已经睡熟了。你如果现在走的话,不会惊扰到她。”
庞特轻轻地从玛丽的床上起来了。床头柜上小钟那发光的红色数字显示1:14。他走出房间,沿着狭小的走廊来到玛丽的起居室。和以往一样,他系上了自己用来装医疗用品的腰带,并且检查了其中一个袋子,确认他带着玛丽给他的备用房卡;他知道自己需要这个东西才能回到她的公寓大楼里。
然后,庞特打开玛丽家的前门,进了走廊,向电梯走去,乘着电梯下到一楼——他知道这儿的人类有时候会把数字一写成“1”,有时候又会写成“L”;这个电梯里控制面板上的1就是写成“L”这种样式的。
庞特穿过宽敞的门厅,走出那组双扇门,消失在夜幕中。
这儿和他那个世界的夜色简直天差地别!这里到处都是照明:窗户里是亮的,垂直的杆子上高高吊起的电灯是亮的,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交通工具也是亮的。如果这儿一片漆黑的话,也许还更省事一些。他知道,尽管从远处看起来他和格里克辛人的差别不太大——至少,和一个格里克辛举重运动员的差别不太大——他还是更愿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走完这一趟。
“好了,哈克,”庞特轻声说,“走哪边?”
“往你的左边走,”哈克答道,仍然是通过耳蜗内置耳机,“玛尔从约克大学回家时经常走的那条路是专为机动车辆设计的,而不是让行人走的。”
“407道,”庞特说,“她是这么称呼它的。”
“不管怎么说,咱们得另找一条和它平行的、更安全一点的路线。”
庞特开始慢跑起来。从这儿到他的目的地大概有5000臂展——如果他一直保持中等速度的话,到那里应该花不了一辰时间。
夜里很凉——凉得很舒服。尽管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看见有很多树叶已经变黄飘落,但是这儿的树叶似乎依然一片翠绿——是的,翠绿;尽管是半夜,但在这么亮的照明下,要看出颜色并不费力。
在此之前,庞特这辈子从没想过杀人,但是……
但是以前没有人曾经那么严重地伤害过他那么在乎的人,而且……
而且,即使有人这么做了,在一个文明的世界里,政府肯定会轻而易举地抓住这个人然后进行处罚。
可是在这儿!这儿,在这个疯狂的镜像世界里……
他不能仅仅寄一封匿名信就了事。他必须要确保,拉斯金不仅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发现了,而且还知道是被谁发现的。他必须要让拉斯金明白,如果他再次犯下同样的罪行,就绝无可能逃脱。庞特相信,只有到那时,玛尔才能获得她一直在追寻的平静。也只有到那时,他才能知道哈克以前所说的是不是真的,哈克以前说过,玛尔目前待他的这种态度对于她那种人类来说有点反常。
庞特来到了一条街上,这条街的两边有很多两层住宅,好些房子前面的草地上还种了树。他继续往前跑,看见有一个人——一名格里克辛男性,白皮肤,几乎没有头发——在朝他走来。庞特跑到了街道对面,这样他就不会在近距离下和那人擦肩而过。然后,他又继续往西跑。
“在这里左转,”哈克说,“这个住宅区的尽头似乎没有路可以出去。”
庞特照做了,然后沿着垂直的这条路继续轻松地跑着。他才跑过一个街区,哈克就让他再次右转,重新回到了向西前往约克大学的路线上。
一只小猫在庞特面前穿过马路,它的尾巴朝天竖着。庞特 5f88." >很奇怪有些人竟然会选择养猫,这种动物不能用来打猎,并且就连去把棍子捡回来都不会。不过,他想,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他还在往前跑,扁平的脚掌拍打在石头的路面上。
又跑了一小段,庞特看见一只大黑狗轻轻地向他走来。现在,他总算明白狗是宠物了!他注意到格里克辛人有很多种狗——显然是选择育种的产物。有些狗看起来很不适合打猎,不过他猜想这些狗的主人很喜欢它们这样的外表。
庞特仿佛又一次听见古人类学家们在华盛顿的会议上谈起他自己的外表。显而易见,他的相貌就是所谓的“典型尼人”——而且还是一种极端形式。庞特这种人类的眉脊没有变平,鼻子没有变小,下颌骨的前部也一点都不突出,这让那些学者们很是惊讶。
大约在50万个月以前,庞特的人类有了真正的意识,然后这个宇宙就走上了分裂的道路,从那一刻起,人们就开始谨慎地选择伴侣,从而将他们这种人类认为漂亮的特征保留下来并进一步放大。
“累了吗?”哈克问。
“没有。”
“很好。你大概已经跑了一半了。”
忽然间庞特被很大的一声犬吠吓了一跳。又一只狗——一只咖啡色的大狗——朝他走来,它看起来很不开心。庞特知道自己跑不过这个有四只脚的动物,所以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好啦,好啦,”他用自己的语言说道,希望这只狗就算听不懂这些词至少能听出来他那是安慰的口气,“你是只好狗狗。”
这只咖啡色的畜生还在咆哮着往庞特这边跑。附近一所住宅的二楼有个窗户亮起了灯。
“真是只漂亮的狗狗。”庞特说,不过他却感觉到自己很紧张——他知道这样很愚蠢。和巴拉斯特人一样,狗也可以闻出来其他动物在害怕……
庞特不知道这只狗为什么要朝自己冲过来。他相信它不会攻击走在这条街上的所有人,不过就像他可以通过气味来分辨格里克辛人和巴拉斯特人一样,这只畜生可能也行——尽管它以前肯定没有见过庞特这种人类,但它的地盘上有外来的东西时,它是知道的。
这只狗蹲下去往庞特身上跳了过来,庞特做好准备去抓它的脖子,这时——
一道光在半明半暗之间闪过。
还有一声像是湿的皮革打在冰上的声响。
然后,这只狗就痛苦地叫了起来。
它跳向庞特的力道很大,触发了古萨·库斯克给庞特的防护盾。这只狗惊魂未定、晕头转向,而且——庞特闻到——它的鼻子和嘴巴在流血,耷拉下尾巴跑开了,和它向庞特跑来时一样快。庞特深呼吸了一下,平静下来,重新开始慢跑。
“好了,”过了一会儿哈克说道,“咱们得在这儿过马路,这就是407道。向左转,然后跑过桥去,就在那儿。小心不要被车撞到了。”
庞特按照哈克的要求做了,很快他就到了公路bbr>..的另一边,在往南跑。他看见加拿大国家电视塔顶上的灯光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闪烁着,那儿是多伦多的湖岸。玛尔告诉过他,在塔上看到的景色美极了,可是到目前为止,他还只在远处看过这座建筑。
庞特又穿过了一条宽阔的马路,即使到了夜里这个时候,路上仍然是每过几拍就有车辆穿梭而过。过了一小会儿,庞特来到约克大学,哈克引导着他穿过校园到另一头去,他经过一栋栋大楼和一座座停车场,跑过了一处处空地。
又跑了几百臂展以后,庞特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肮脏的小街上,不远处就是拉斯金住的那栋大楼。庞特弯下腰把手放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想我是老了……他想。一阵宜人的风吹到他脸上,让他凉快了下来。
到这会儿玛尔也许已经醒过来了,并且发现他不在。他和她同床共枕的时间不长,不过他知道她一直睡得很安稳,而且太阳还有将近两辰才会升起,在那之前他就回到家了,尽管不会早太多,并且——
“中。”有个嘶嘶的声音在庞特背后说道,他感觉到有个坚硬的东西刺中了自己的肾脏。>庞特猛然间意识到了古萨·库斯克的防护盾在设计上的缺陷。哦,是了,它可以让远处射来的子弹改变方向,但是如果有人被直接抵在身上的枪击中,它对子弹就无能为力了。
可是,这里是加拿大——玛尔说过这儿几乎没有手枪。不过,即使想到刺中自己肾脏的只是一把小刀,庞特也并不觉得安慰。
庞特不知道要怎么办。此时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不管是谁从背后走过来跟他说话,大概都不会知道庞特是尼安德特人。但是如果庞特开口用自己的语言说话,然后让哈克进行翻译,就算他的声音很轻,他的身份也一定会败露,而且——
“你想要什么?”哈克主动用英语说道。
“你的钱包。”那个声音说。这是一名男性,而且听起来——庞特沮丧地发现——一点儿也不紧张。
“我没有钱包。”哈克说。
“那就太糟了,”这个格里克辛人说道,“要么给钱——要么就给命。”
庞特毫不怀疑自己可以在赤手空拳的搏斗中打败任何一个没有武器的格里克辛人,但是这一个显然是有武器的。这个时候,哈克一定意识到了庞特看不见这是什么武器。“他拿的是一把钢制的小刀,”他对着庞特的耳蜗内置耳机说,“刀身长约1.2个掌距,上面有锯齿,还有一个刀柄,根据热信号特征来判断,那是用磨光的硬木做的。”
庞特想迅速地转过身,希望那个格里克辛人看到他这张巴拉斯特人的面孔会吓一大跳,但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被人目击到他去过拉斯金的家。
“他在向左侧倾斜……现在是右侧……左侧。你掌握这个节奏了吗?”
又一次轻微的点头。
“这事要怎么办?”那个格里克辛人恶狠狠地说道。
“好,”哈克对庞特说,“听到我说‘现在’,你就用全力把右手肘向后面的上方抬。你应该打在那个男人的心口上,然后,他多少会踉跄着往后退一点,这样一来,当他再用刀刺过来时,你的防护盾就应该能保护你了。”哈克切换到他的外置扬声器。“我真的一点钱也没有”——就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庞特发现哈克犯了一个错误,因为“一”这个音是把一个格里克辛人的声音录下来以后拿来用的,和哈克自己的声音不一样。
“这是?”那个格里克辛人说道,他显然对这种声音很是迷惑,“转过来,你这个——”
“现在!”哈克对着庞特的内耳说。
庞特用尽全身力气把手肘猛地向后一推,他感觉碰到了那个格里克辛人的肚子。格里克辛人“嗷”了一声,听上去好像是他肺里的空气被挤了出来,庞特迅速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上帝!”那个格里克辛人说道,他看见了庞特的眉脊和毛茸茸的脸。格里克辛人向前猛冲过来,速度很快,一道亮光闪过,庞特的防护盾随之建立起来,挡住了刀刃。庞特猛然伸出自己的右手,抓住了格里克辛人那骨瘦如柴的脖子。这个人看起来大约只有庞特年纪的一半。有那么一小会儿,庞特想握紧拳头,挤碎这个年轻人的喉头,但是不,他不能这么做。
“把刀放下。”庞特说。那个格里克辛人低下头,庞特也向下看去,发现刀刃在防护盾上撞弯了。庞特稍稍收紧手指,与此同时,那个格里克辛人松开了紧握的手。小刀哐当一声掉在马路上。
“现在离开这里,”庞特说,哈克替他翻译道,“离开这里,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事。”
庞特放开了藏书网这个格里克辛人,他立刻就喘起气来。庞特举起胳膊。“滚!”他说。格里克辛人点点头,一溜小跑逃走了,一只手还抱着肚子,刚才庞特的手肘就打在这里。
庞特没有浪费时间。他沿着一条开裂的混凝土小路向那栋公寓大楼的入口走去。
第三十九章
庞特在大楼入口处静静地等着,他身后有一扇玻璃门,面前也有一扇。过了几百拍,终于有人走近了;透过里面那道玻璃门,庞特可以看见大楼里的电梯,那人就是从电梯那边走过来的。庞特转过身把脸藏了起来,等着。走过来的格里克辛人离开了门厅,庞特毫不费力就在玻璃门关上之前进了大楼。他迅速地走过铺着地砖的地面——他在格里克辛建筑里唯一能看见正方形的地方就是地砖——按下按钮让电梯下来。刚刚把那个格里克辛人送下来的电梯还没有走,庞特走了进去。
楼层按钮排成两列,最上面的两个分别标着“15”和“16”这两对符号。庞特按下了右边的那个。
电梯——这是他在这个世界里用过的最小、最脏的电梯,甚至比萨德伯里的矿用升降机还要脏——“隆隆”地启动了。钢制的电梯门被撞得凹了进去,庞特看着电梯门上方的指示数字,等着它和他刚才按下的那对符号相一致,然后终于等到了。庞特从电梯里出来,走进过道,过道里铺着朴素的米黄色地毯,有些地方已经磨穿了,没磨穿的地方大多都弄得很脏。墙上衬着一张张很薄的纸,纸上的图案是绿色和蓝色的旋涡;有一些纸的一部分已经从墙上剥落下来。
庞特看见自己左侧的走道两边各有4个门口,右侧也是两边各4个:总共有16间公寓。他走到最近的门口,把鼻子凑到铰链对面的门缝处,迅速地从上嗅到下,想要把里面散发出的气味和走道里到处都有的地毯霉味区分开来。
不是这间。他走到下一个门口,又在门缝那里从上嗅到下。他在这儿闻出了一种气味——当雷本和露·贝努瓦一起待在雷本·蒙特戈家里的地下室时,他有时就闻到过这种刺鼻的燃烧气味从下面飘上来。
他来到第三个门口。里面有一只猫,不过,这会儿没有人。
在下一间公寓,他闻到了尿味。他永远都搞不懂为什么这些格里克辛人不是每次都冲马桶;人家一告诉他有这种技术,他就从来没有忘记过冲马桶。他还闻到了四五个人的气味。不过玛尔说过拉斯金是一个人住的。
庞特已经到了走廊的尽头。他转到对面,在第一个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里面最近煮过牛肉,还有些辛辣的蔬菜物质。不过他没有闻出人的气味。
他又试了下一个门。抽烟的味道,还有一个——不,两个——女人的外激素。
庞特走到下一个门口—.99lib.t>—这扇门和其他的门不一样,既没有套房号码,也没有装锁。打开这扇门,他看见了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有一扇小了很多的门,铰链装在下面,小门向下打开着,门里是某种滑道。他向下一间公寓走去,同时用张开的手在面前挥着,想要把从滑道里散发出的恶臭清除掉。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后——
更多的烟味,还有——
还有一个男人的气味……一个瘦瘦的男人,不怎么出汗。
庞特又嗅了嗅,把鼻子凑在门缝上从上闻到下。也许这就是……
是的,就是这里。他很确定。
这是拉斯金。
庞特是一名物理学家,不是个工程师。不过他在这个世界里处处留心,哈克也是一样。站在拉斯金公寓门外的走廊上,他俩商议了一小会儿,庞特在低语,哈克则是通过耳蜗内置耳机说话。
“这扇门无疑是锁着的。”庞特说。这种事情在他的世界里很罕见;把门关紧通常只是为了保护儿童远离危险。
“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哈克说,“就是让他自愿把门打开。”
庞特点点头。“但是他会开门吗?我想——”他指了一下,“这是个镜片,让他看见谁在外面。”
“虽然他的品质很卑劣,但他终究是个科学家。如果有个来自其他世界的生物出现在萨尔达克边缘区的你家门口,你会拒绝开门吗?”
“这倒值得一试。”庞特用指关节在门上轻轻敲了敲,他看见玛尔有时就是这么做的。
哈克听得很仔细。“这扇门是空心的,”他说,“如果他不让你进去,你应该能毫不费力就破门而入。”
庞特又敲了几下。“也许他睡得太死了。”
“不,”哈克说,“我听见他走过来了。”
门上用于观察的镜片后面的光线强度发生了变化:大概拉斯金正在透过它看看是谁在夜里这个时候来敲门。
终于,庞特听见了金属锁定机构动作的声音,门稍稍打开了一点,露出了拉斯金那张清瘦的脸。齐肩的高度上有一根细细的金色链条似乎把门牢牢地拴着,不让它开得更大。“布迪特博——博士?”他说,显然非常吃惊。
庞特本来打算编造一个故事,说他有多么多么需要拉斯金的帮助,希望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他的公寓,不过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用礼貌的口气和这个……这个灵长目动物说话。他突然举起右手,手掌向外放在门上。链条“啪”的一声断了,门猛地打开,拉斯金跌跌撞撞地直向后退。
庞特迅速走了进去,并且关上了门。
“这到底是——”拉斯金喊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庞特看见拉斯金穿的就是日常的衣服,尽管已经这么晚了——这让他觉得,拉斯金是刚刚才回到家,可能是又强奸了一个女人。
庞特走近了他。“是你强奸了卡伊瑟·雷姆图拉。是你强奸了玛尔·沃恩。”
“你这是在说什么?”
庞特仍然压低着声 97f3." >音。“我徒手就能杀了你。”
“你疯了吗?”拉斯金边喊边往后退。
“不,”庞特边说边往前走,“我没有疯。疯狂的是你们这个世界。”
拉斯金的眼珠子在这个凌乱的房间里左冲右突,很明显是在寻找逃跑的路线……或者是一件武器。他背后的墙上开了个孔——一个送菜口,玛尔不就是这么称呼她公寓里的这个孔吗?——这个开孔看上去跟送菜口很像,它的另一边也许是准备食物的地方。
“我来审判你,”庞特说,“代表正义。”
“你瞧,”拉斯金说,“我知道你对这个世界还不熟悉,但我们有法律。你不能就这样——”
“你犯过不止一起强奸案。”
“你这是在演哪一出?”
“我能证明你有罪。”庞特说,同时仍然在向他靠近。
突然间,拉斯金很快地转过身,拱起身体,把手伸到了送菜口另一边。他又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平底煎锅——庞特以前在雷本·蒙特戈家里隔离检疫时见过这种东西。拉斯金在他面前举起平底锅,双手紧紧握着锅柄。“不要再过来了。”他说。
庞特继续往前走,丝毫不为所动。当他距离拉斯金只有一步之遥时,拉斯金挥起了锅。庞特举起左手来挡住了自己的脸。一定是空气阻力让平底锅的速度变慢了,防护盾并没有发挥作用,结果哈克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力。庞特猛地伸出右手抓住拉斯金的喉头。
“把这玩意放下,”庞特说,“要不然我就捏碎你的喉咙。”
拉斯金想说话,但庞特的手指箍得紧紧的。这个格里克辛人还是设法用平底锅在庞特的肩膀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一记——幸好,不是中枪的那边肩膀。庞特掐着拉斯金的脖子把他从地上举了起来。“把这玩意放下!”庞特咆哮道。
拉斯金的脸变成了紫色,他的眼珠子——他的蓝眼珠——凸了出来。最后他终于扔下了平底锅,它随着“哐啷”一声巨响砸在硬木地板上。庞特迅速把拉斯金的身体转过去,猛地将他推向送菜口旁边的墙面。墙体材料在撞击的作用下陷下去了一点,还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你有藏书网没有看过媒体报道说普拉特大使杀了攻击我们的人?”
拉斯金还是没有喘过气来。
“你有没有看过?”庞特逼问道。
终于,拉斯金点了点头。
“普拉特大使是第144代的,我是第145代的,我比她年轻了10岁,尽管我的智慧还不能与她所懂得的相提并论,但我的力气比她大。如果你进一步激怒我的话,我就把你的脑袋按到墙里去。”
“你——”拉斯金的声音听来粗哑地惊人,“你想要什么?”
“首先,”庞特说,“我要真相。我要你承认你所犯下的罪行。”
“我知道你胳膊上的那东西是个录音机,看在上帝分上。”
“认罪。”
“我从来没有——”
“多伦多的执法者们从卡伊瑟·雷姆图拉强奸案的证物中发现了你的DNA样本。”
拉斯金困难地吐出一句话。“如果他们知道那是我的DNA,那在这里的就该是他们,而不是你。”
“如果你坚决不认罪,我就杀了你。”
拉斯金勉强摇了摇头,尽管庞特仍然把他的脖子死死地握在手里。“逼供认罪根本就不算数。”
哈克发出了哔哔声,不过庞特猜到了逼供的意思。“好吧,那就让我相信你是无罪的。”
“我没有必要让你这个矮胖子相信。”
“你没有得到晋升,也没有稳定的工作,这全是因为你的肤色和性别。”庞特说。
拉斯金没有说话。
“其他人——那些女人——在你之前得到了晋升,你对此恨之入骨。”
拉斯金挣扎着想要摆脱庞特,但庞特毫不费力地控制着他。
“你想要伤害她们,”庞特说,“侮辱她们。”
“你就继续套话吧,穴居人。”
“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所以你就抢了唯一能抢到的。”
“不是这样的……”
“那你告诉我,”庞特狠狠地说道,同时把拉斯金的一条胳膊向后弯,“告诉我这是哪样的。”
“我应该得到终身职位,”拉斯金说,“但他们一直在欺骗我。这些娼妇一直都在骗我,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就让她们见识一下男人的本事。”
“你真给男人丢尽了脸,”庞特说,“你强奸了多少人?多少?”
“只有……”
“除了玛尔和卡伊瑟?”
沉默。
庞特把拉斯金从墙边拉开,然后又一次把他撞在墙上。裂缝更长了。“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只有……”
他继续把拉斯金的胳膊往后弯。“只有谁?只有谁?”这个禽兽痛苦地哀号起来。“只有谁?”庞特又问了一遍。
拉斯金痛得直哼哼,然后从紧咬的牙关中蹦出几个字:“只有沃恩。还有那个巴基斯坦婊子……”
“谁?”庞特困惑地说,哈克也哔哔了一声。他又扭了一下拉斯金的胳膊。
“雷姆图拉。我强奸了雷姆图拉。”
庞特的手稍微松开了一点。“到此为止,你听懂了吗?不要再犯。我会盯着你。其他人会盯着你。不许再犯。”
拉斯金口齿不清地哼了一声。
“永不再犯,”庞特说,“你发誓。”
“永——永不……再犯。”拉斯金说,仍然紧紧咬着牙。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里。如果你这么做的话,就会为了你犯下的罪行而受到你们社会的惩罚。你明白吗?懂吗?”
拉斯金勉强点了点头。
“好了。”庞特说着松了一下紧握的手。但是紧接着他又一次把拉斯金往墙上撞去,这一次墙上有一块东西掉了下来。“不,不,还没好,”庞特咬牙切齿地说道,“这还不够。这不公平。”他把自己的重量压在拉斯金身上,他的腹股沟撞到了这个格里克辛人的臀部。“你得尝尝当女人是什么滋味。”
拉斯金的全身绷紧了。“不,伙计。上帝啊,不——别那样——”
“这才公平。”庞特说着伸手到他的医疗用品腰带里拿出一个压缩气体注射器。
这个东西抵在拉斯金的脖子旁边发出了嘶嘶的声音。“他妈的这是什么?”他喊道,“你不能就这样……”
庞特感觉到拉斯金倒了下去,就把他放在地上。
“哈克,”庞特说,“你还好吗?”
“刚才那一下真够呛,”机侣说道,“不过,没事,我没被打坏。”
“对不起你了。”庞特低下头看着拉斯金,他躺在地上,瘫成一团。庞特抓住这个男人的腿,把它们拉直。
接着,庞特把手伸到拉斯金的腰部。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腰带是怎么回事。一解开腰带,庞特就看见了系起裤子的扣子和拉链,他把这些也都解开了。
“你应该先把他脚上穿的东西脱下来。”哈克说。
庞特点点头。“没错。我总是忘了这些和裤子是分开的。”他走到拉斯金的脚边,经过一番试验以后,解开鞋带,脱下了鞋子。他脚上散发出的臭味让庞特往后一缩。庞特膝行回到拉斯金的腰部那里,把他的裤子拉下来脱掉了。然后他又把拉斯金的内裤拉了下来,顺着他那两条几乎不长毛的腿往下拽,最后从脚上脱下来了。
终于,庞特看见了拉斯金的生殖器。“有点不对劲……”庞特说,“他这东西不知怎么被弄得很难看。”他把胳膊移过来,让哈克的镜头可以一览无遗。
“真让人吃惊,”机侣说,“他没有包皮罩。”
“什么?”庞特说。
“他没有包皮。”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格里克辛男人都这样?”庞特说。
“别的灵长目动物都不像他们这样。”哈克答道。
“好吧,”庞特说,“这对我要做的事情没有影响……”
第二天的某个时候,科尼留斯·拉斯金恢复了知觉;看着穿过公寓窗户照进来的光线,他知道这是早上。他的脑袋很痛,喉咙生疼,胳膊肘如火烧火燎一般,屁股也痛得很,感觉就像睾丸被人踢中了。他想从地上抬起头来,但却一阵恶心,难受得紧,于是他又把脑袋放回硬木地板上。过了一会儿,他又试了一次,这一次他设法用一只胳膊肘把自己撑了起来。他穿着衬衫和裤子,也穿着袜子和鞋子。不过鞋带没有系。
该死的,拉斯金想,真该死。他听说过尼安德特人是同性恋。可是,上帝,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这种事。他翻身侧卧着,把手放到裤子上臀部那里,希望上面不要有血。呕吐物顺着他生疼的喉咙爬上来,他痛苦地咽了一口,又压了下去。
“公平。”布迪特这么说过。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才叫公平,而不是晋升时落在一伙达不到资格的女人和少数种族后面……
拉斯金的脑袋突突地疼,他觉得庞特一定还在这里,正在用那个平底煎锅一下又一下猛打他的脑袋。拉斯金闭上眼睛,想要积蓄一些力气。到处都在疼,非常地疼,他没有办法集中精神。
让猿人那诗情画意的公平念头见鬼去吧!就因为他强奸了沃恩和雷姆图拉,让她们见识了谁才是老大,布迪特似乎就认为只有鸡奸了他,这事才算公平。
这无疑也是一个警告:警告他闭上嘴;警告他如果敢对庞特提出任何指控的话,等着他的会是什么;警告他如果因为强奸罪入狱的话,他在监狱里会有什么遭遇……
拉斯金吸了一大口气,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喉咙上。他感觉到那里有那个猿人的手指留下的凹痕。上帝,那里可能已经紫了,而且肿得很厉害。
终于,拉斯金的脑袋不那么天旋地转了,他用力把自己拉了起来。他抓住送菜口的边缘稳住身体,然后站在那儿,等着眼睛里的一道道闪光渐渐消失。他没有弯下腰去系上鞋带,而是踢掉了鞋子。
他又等了整整一分钟,等到脑袋不再疼得那么厉害,等到他觉得即使不抓着东西支撑身体自己也不会晕倒了,才沿着短短的走廊,一瘸一拐地向公寓里那间肮脏的单人浴室走去,里面被以前的某个房客涂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绿色。他走进去,关上门,露出门背面的穿衣镜,镜子的一角在用螺栓装到门上时裂开了。他解开皮带脱下裤子,转过身背对着镜子,为可能看见的场面做好思想准备之后,他脱下了内裤。
他本来担心屁股上会有同样的手指压痕,但那儿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侧有一块很大的瘀青——他意识到那一定是一开始跌的,那时庞特弄断了链条破门而入,然后就撞得他穿过房间往后退。
拉斯金抓住屁股的两边往旁边拉,让自己能够看见括约肌。他不知道会看见什么——也许是血?——但是那里也没什么异样。
他无法想象这样的侵犯居然会不留痕迹,但事实看来就是如此。实际上,据他到目前所知,他的屁股一点事也没有。
他一头雾水,拖着脚走到马桶边,长裤和三角裤都耷拉在脚踝周围。他面对着陶瓷马桶,摸到自己的阴茎,抓住,瞄准,然后——
不!
不,不,不!
我的上帝呀,不!
拉斯金摸了摸阴茎的周围,弯下腰,又直起身子,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回到镜子那边去看个究竟。
上帝,上帝,上帝……
他看见了自己,看见自己的蓝眼睛因为极度惊恐而圆睁着,看见自己张大了嘴,还有——
他逼近了镜子,想要看清楚自己的阴囊,上面有一条自上而下的竖线,看起来好像——
这可能吗?
——好像是被烧灼着合上的。
他又在周围摸了摸,摸到了松松垮垮、皱皱巴巴的阴囊,希望自己刚才弄错了。
可是他没有弄错。
感谢上帝怜爱,他没有弄错。
拉斯金踉跄着往后退,撞到洗脸池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长号——
他的睾丸没有了。
第四十章
朱拉德·塞尔根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庞特告诉他的当然要绝对保密。病人及其人格塑造师之间的讨论盖了时间码。塞尔根永远都别想把任何一个病人告诉他的事情透露出去,也没有人能给自己或是自己的病人在每一次治疗时的这一部分远程信息档案解除锁定。不过,庞特的所作所为……
“我们不会无视法律而擅用私刑。”塞尔根说。
庞特点点头:“正如我一开始就说过的,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感到骄傲。”
塞尔根的语气很温和:“你也说过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还会这么做。”
“他做错了,”庞特说,“远比我对他所做的要错得多。”他摊开双手,似乎在设法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他伤害了女性,而且还打算继续下去。但我让这事一了百了。不仅仅是因为他现在知道我能够根据气味认出他来,而且还因为他被阉割了。对于那些使用暴力的男性,我们一直用这种特殊的方法来使他们绝育。毕竟,这样不仅让他们的基因无法代代相传,而且,通过摘除睾丸,还可以使他们的睾丸素酮水平大幅降低,从而减弱他们的攻击性。”
“而你觉得如果你不采取行动的话,就没有人会采取行动了?”塞尔根问道。
“正是如此!他本来就能逃脱的!玛尔·沃恩原先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以为强奸她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强奸的是一名遗传学家。但是她错了。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知道如何确保自己永远不会被证明有罪。”
“就好像,”塞尔根轻声说,“你知道永远没有人能证明你阉割了他这桩罪行。”
庞特没有说话。
“玛尔知道吗?你跟她说了没有?”
庞特摇摇头。
“为什么没说?”
“为什么没说?”庞特重复道,他对这个问题很是吃惊。“为什么没说?我犯罪了——很严重的攻击罪。我不希望把她牵扯进来,我不希望她有任何过失。”
“这就是全部原因吗?”
庞特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周围的木头墙壁和墙上磨得很光滑的纹理。
“是吗?”塞尔根追问道。
“当然,我不希望她看不起我。”庞特说。
“她也许会更看得起你,”塞尔根说,“毕竟,你这么做是为了她,为了保护她,以及其他像她这样的人。”
但是庞特摇了摇头。“不。不会的,她会对我很生气,对我很失望。”
“为什么藏书网?”
“她是一名基督徒,”他说,“她遵从一名哲人的教导,而这位哲人认为宽容是最重要的美德。”
塞尔根那灰色的眉毛挑到了眉脊上面。“有些事情是很难宽容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点吗?”庞特提高了声音说道。
“我不是说你所做的不能宽容;我是说他——那个格里克辛男人——对玛尔所做的不能宽容。”
庞特深呼吸了一口,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拉斯金是——是你阉割的唯一一个格里克辛人吗?”
庞特猛地把目光收回来盯着塞尔根。“当然!”
“哦,”塞尔根说,“只是……”
“只是什么?”
塞尔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对其他人说过你所做的事吗?”
“没有。”
“连阿迪克也没有?”
“是的。”
“但是你肯定能够信任他吗?”塞尔根说。
“能,但是……”
“你知道吧?”塞尔根在庞特的声音渐渐消失以后说道,“在我们的世界,我们并非仅仅让暴力罪行的犯罪者本人绝育,不是吗?”
“嗯,是的。我们……”
“我们什么?”
“我们让罪犯以及和他或者她的遗传物质至少有50%相符的所有人绝育。”
“那就是?”
“兄弟姐妹。父母。”
“是的。还有呢?”
“还有——是的,还有同卵双胞胎。所以我们说至少有50%相符;同卵双胞胎的DNA是100%相符的。”
“是的,没错,但是你忘记了另外一类人。”
“兄弟。姐妹。罪犯的母亲。罪犯的父亲。”
“还有……”
“我不知道你在……”庞特忽然不说话了。“哦。”他轻声说,他又看了看塞尔根,然后低下头,“孩子。子女。”
“你有孩子,对吗?”
“我有两个女儿,杰斯梅尔·凯特和梅加·贝克。”
“所以,如果有人知道了你犯的罪,又无意99lib?中说漏了嘴,或者法庭下令调阅她们的远程信息档案,那么就不光是你会受到惩罚了。你的女儿们也会被绝育。”
庞特闭上了眼睛。
“是这样吗?”塞尔根说。
庞特的声音非常轻。“是的。”
“我刚才问过你,你在那个世界有没有让任何其他人绝育,而你却对我大吼大叫。”
庞特没有吭声。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大吼大叫吗?”
庞特口中发出一声战栗的长叹。“我只阉割了那个确实犯了罪的人,没有阉割他的亲人。你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仅仅为了改善基因库,就要让无辜的人绝育,这种行为是否正当……但是哈克和我已经读完了格里克辛人的那本《圣经》。在第一个故事里,因为最初的那两个人犯下了罪行,所以他俩所有的子女都受到了诅咒。这看来很有问题,很不公平。”
“所以尽管你想要从格里克辛人的基因库中把拉斯金的罪恶彻底清除掉,却没有办法下定决心去追查他的近亲。”塞尔根说道,“因为如果你这么做了,就等于承认你的近亲——你的两个女儿——也应当为了你所犯下的罪行而受到惩罚。”
“她们是无辜的,”庞特说,“不管我做了什么样的错事,她们都不应该为此而遭受痛苦。”
“但是如果你站出来认罪的话,她们就会为此而受苦。”
庞特点点头。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庞特耸起他那宽大的肩膀。“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然后呢?”
“你——你说什么?”
“你死了以后,然后怎样?”
“然后……然后就不怎么样了。”
“你敢肯定吗?”
“当然。我是说,是的,我研究过那本《圣经》,而且我知道玛尔神志清楚、头脑聪明,而且从没有什么妄想,但是……”
“你肯定她是错的吗?肯定在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嗯……”
“什么?”
“没什么。算了。”
塞尔根皱起了眉,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步步紧逼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有没有想过玛尔为什么对你有兴趣?”
庞特把目光移开了。
“先前我听你说过关于他们也是人类的那一席话。但是,尽管如此,她在此之前所遇到的任何其他人都比你更像她。”
“身体上,也许是这样,”庞特说,“但是智力上和情感上,我们有很多共同点。”
“可是,”塞尔根说,“因为玛尔曾经被她自己那个人种的一名男性伤害过,所以她也许——”
“你以为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吗?”庞特厉声说道。
“大声说出来吧,庞特。打开天窗说亮话。”
庞特轻蔑地哼了一声。“她之所以对我有兴趣,也许是因为在她看来我不是人类——不是伤害她的那些人之一。”
塞尔根沉默了几拍。“这个想法倒是值得考虑一下。”
“这不要紧,”庞特说,“这一点都不要紧。我爱她。她也爱我。除了这两件事,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很好,”塞尔根说,“很好。”他又停了一下,然后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有点漫不经心,就好像是刚刚才想到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而不是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把它提出来。“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对她有兴趣?”
庞特翻了个白眼。“你们这些人格塑造师啊!”他说,“你接下来会对我说,她在很多方面让我想起了克拉斯特。但是你大错特错了。她的样子和克拉斯特一点儿也不像。她的个性也完全不一样。玛尔和克拉斯特丝毫没有相同之处。”
“我相信你说得没错,”塞尔根说道,同时做了个手势仿佛要把这个想法抛在脑后,“我是说,她们怎么可能相像呢?她们甚至不属于同一个物种……”
“是的。”庞特说着在胸前抱起了双臂。
“而且她们来自完全不同的信仰体系。”
“一点不错。”
塞尔根摇了摇头。“真是个奇怪的念头,不是吗?那个关于死后还有来世的想法……”
庞特没有说话。
“你有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一点?想过是否,只是也许……”塞尔根的声音越来越小,耐心地等着庞特来填补这个空白。
“好吧,”庞特最后说道,“这个概念对我很有吸引力。自从玛尔第一次对我说起之后,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庞特举起双手,“我是说,当然,当然,我知道没有什么来世——至少对我来说没有。但是……”
“但是她住在另外一个物理次元,”塞尔根补充道,“另一个宇宙。在那个宇宙里,事情也许是不一样的。”
庞特以最轻微的点头动作在竖直的方向上动了动脑袋。
“而她甚至不是巴拉斯特人,对吗?她属于另一个物种。就因为我们没有那些——他们怎么说的来着?那些不朽的灵魂?就因为我们没有不朽的灵魂,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庞特提高了声音说道。
“还是那句话,”塞尔根说,“你在20多个月以前失去了自己的女伴。”他顿了一下,然后尽可能用温和的语气说道,“玛尔不是唯一一个正在从创伤中恢复的人。”
庞特扬起了眉毛。“就算是这样吧。但是我不明白克拉斯特的去世怎么会把我推到一个来自其他世界的女人怀里。”
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最后,哈克——在整个治疗期间一直到现在为止他都很安静——通过外置扬声器对塞尔根说道:“你希望我来对他说吗?”
“我来吧,”塞尔根说,“庞特,请别把这个看得太重了,不过……你跟我说过格里克辛人的信仰。”
“那些信仰怎么啦?”庞特说,他的口气还是很不客气。
“他们相信死者并没有真的死去。他们相信,在身体死去以后,个人的意识还会继续存在。”
“所以呢?”
“所以也许你想让自己从此远离克拉斯特去世时你所承受的那种痛苦。如果你的女伴相信这一点……相信精神是永生的,或者如果你认为——不管这有多么不合理——她也许的确拥有这种永生,那么……”塞尔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让庞特来替他把这个想法说完。
庞特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那么如果这种难以想象的事情还会发生,而我又会再次失去女伴,我也许就不会那么悲伤了,因为她可能并没有真的离开。”
塞尔根扬起眉毛,又稍稍耸了耸肩。“就是这样。”
庞特站起身来。“谢谢你为我抽出这么多时间,塞尔根学者。再见。”
“我想咱们还没谈完呢,”塞尔根说,“你到哪儿去?”
“去做一些我很久以前就该做的事。”庞特说着,毅然走出了这个圆形的房间。
露易丝·贝努瓦走进了乔克·克瑞格在协力集团的办公室。乔克手下的全体职员中一个地质学家也没有,不过露易丝是一名物理学家,而且她以前一直都在克莱顿矿的底下工作,所以乔克把这个任务派给了她。
“OK,”她说,“我想我已经弄明白了。”她把两张巨大的图表摊开在乔克办公室里的工作台上。乔克从他的桌子后面站起来,走到工作台前和露易丝站在一起。
“这一张,”她说,同时用一只涂着红指甲的手指指着左边的图表,“是我们的人类制作的标准古地磁年代表。”
乔克点点头。
“还有这一张,”她指着另外一张表,表上满是奇形怪状的符号,“是我们从尼安德特人那里得到的类似图表。”
尽管玛丽·沃恩没有找到证据表明尼安德特世界的磁场确实逆转过,但乔克还99lib.是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使得古地磁学资料的交流成为头等大事。如果尼安德特人弄错了,磁场没有快速消失,那么乔克就会知道自己是在杞人忧天。但他想确保万无一失。
“OK,”露易丝说,“正如你所看见的,我们在地图上表示出的地磁逆转比他们要多得多——过去的1.75亿年里有300多次。这是因为从海底岩石中发现的记录要比从陨石中发现的记录更加全面。”
“咱们这边加一分。”乔克冷冰冰地说。
“于是……”露易丝继续说道,“我就把那些确实相匹配的逆转——也就是他们和我们都有证据表明发生过的逆转——都配成对。正如你看见的,尽管他们的记录里存在很多漏洞,但是一直到现在,几乎都能和我们的一一对应。”
乔克看着这两张表,视线跟随着露易丝的手指。“OK。”
“那么,”露易丝说,“这就明明白白了。你知道我的理论:长期以来只有一个宇宙,直到4万年前的意识起源。”
乔克点点头。尽管一次次量子力学事件让这个宇宙发生过无数次短暂的分裂,可能自时间起源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如此,但这些分裂并没有在宏观上造成差异,所以分裂的两个宇宙总是在一两纳秒以后又再度收缩在一起。
但是具有意识的生物所做出的举动让分裂无法再愈合了,所以,当巨大飞跃在4万年前发生时——当意识出现时——就有了第一次的永久分裂。在一个宇宙中,智人获得了最初的意识;而在另一个宇宙中,尼安德特人也是这样——然后他们就此分道扬镳。
“稍等一下,”乔克凝视着那张尼安德特图表说道,“那边那个是不是我们已知的最后一次有记录的磁极逆转——”
“是的,”露易丝说,“那在他们的表上大约是1000万个月以前,也就是78万年前。”
“OK,”乔克说,“可是如果这就是我们图表上最近的一次,那这边的这个又是什么?”他指着尼安德特图表上标出的一次时间更近的逆转,这显然又是另外一次了。“这就是他们说在25年前开始的那次?”
“不是。”露易丝说。她的学究气太浓了,很不对乔克的胃口。显而易见,她是想引导他自己去发现,尽管她已经知道答案了。而他却希望她直接告诉他就好。
“那么这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50万个月以前。”露易丝说。
乔克毫不掩饰自己的恼火。“那就是?”
露易丝咧开丰唇一笑。“4万年前。”
“4万!但是在那时……”
“完全正确,”露易丝说,她对这个学生很是满意,“在那时发生了人类大跃进,在那时出现了意识,在那时宇宙永远地一分为二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们知道那时有一次地磁逆转而我们却不知道?”
“你还记得头一回我们谈起这事时我是怎么说的吗?在磁场消失以后,新的磁场会以什么样的极性建立起来是各有一半可能的。有一半的机会,它会和原先一样,还有——”
“还有一半的机会,它会和原先相反!所以这肯定是在两个宇宙分裂以后发生的——因为两个宇宙的步调不再严丝合缝,而刚好尼安德特世界的磁场极性建立起来以后与原先相反——”
露易丝点点头,“在陨石上留下了记录。”
“但是在我们的世界,建立起来的极性和磁场消失以前是一致的——于是就没有留下记录。”
“没错。”
“有意思,”乔克说,“不过等一下——等一下!他们的世界在4万年前有过一次磁极逆转,对吗?可是玛丽说,她在尼安德特世界时,看见罗盘显示出那里现在的极性和我们的世界是一样的,所以……”
露易丝鼓励地点点头;他走上正轨了。
“……所以,”乔克继续说道,“在尼安德特世界里,最近确实有过一次快速的磁场坍塌,而这一次,当磁场重新建立时,也就是6年以前,它的极性又翻了个筋斗,于是就重新和我们这个世界的极性相一致了。”
“完全正确。”
“那好,”乔克说,“这就是我想知道的。”
“但是这事还不止如此,”露易丝说,“远远不止。”
“说痛快点,丫头!”
“OK,OK。是这样的。地球——那时存在的唯一一个地球——在4万年前经历了一次磁场坍塌。磁场消失时,意识出现了——我认为这不可能是一个巧合。”
“你是说,我们之所以能发展出艺术,与磁场坍塌是有关系的?”
“是的。还有文化、语言、符号逻辑和宗教,也有关系。”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知道,”露易丝说,“但是别忘了,从解剖学上来说,10万年前就开始有现代智人了,但是他们一直到4万年前才有了意识。6万年来,我们有着同样的人脑,却既没有制造出艺术品,也没有显示出任何其他迹象表明我们具有真正的感知能力。然后——咔嗒!——有什么事发生了,我们就有了意识。”
“没错。”乔克说。
“你知道有些鸟类用脑子里的磁石来识别方向吧?”
乔克点点头。
“我们——智人——脑子里也有磁石。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我们很显然没有把它当成是一个内置指南针来使用。但是当磁场在4万年前坍塌时,我认为脑子里的这个磁石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启动了’——可以这么说吧——意识。”
“那么磁场再度坍塌时会发生什么事呢?”
“在尼安德特世界里,他们最近的这次磁场坍塌期间什么事也没发生,”露易丝说,“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们不使用化石燃料。他们没有数十亿辆汽车。他们的空调也不用氟利昂。”
“是吗?所以呢?”
“所以他们的大气层——臭氧层——完好无损。我们的却不是。”
“这个跟磁极逆转又有什么关系?”
“地球有两种方法可以屏蔽太阳辐射和星际辐射。一是大气层,二是磁场。如果一个失败了,另一个就会取而代之……”
乔克睁大了眼睛。“可是咱们的防护罩已经有一个失效了。”
“一点不错。咱们的臭氧层已经耗尽了;大气层也发生了化学变化。等到磁场再次坍塌的时候——这会儿似乎已经开始了——咱们就不会有任何备用防护罩就位了。”
“那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不知道,”露易丝说,“我们还得再做很多建模才能确定。不过……”
“又是不过!不过什么?不过什么?”
“嗯,意识是在一次磁场坍塌期间出现的——就其影响而言,这将是所有领域坍塌的开始。这一次,意识也许会……嗯,我不想说得太夸张了,但是这一次意识也许会突然消失。”
尾声
庞特向立方车司机道谢以后下了车。他感觉到女人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感觉到她们的眼神很不满。尽管再有一天就到下一次合欢节了,但这事不能等。
在玛丽的世界待了将近一个月之后,两人于三天前回到了尼安德特世界。他说,这个时候回来一趟的话,他既能见到阿迪克,又能见到孩子们,这当然是实话。不过,既然合欢节以前玛丽还是得去和鲁尔特住在一起,他也还能去见见人格塑造师,希望可以摆脱一直在折磨他的失眠和噩梦。
不过.这会儿庞特正在朝鲁尔特的实验室走去——哈克给他指的路;庞特以前从未去过那儿。走进了这栋完全由石头建成的大楼,他向见到的第一个女人问路,请她告诉他到玛尔·沃恩工作的地方怎么走。这个吃惊的146代女人给他指了路,然后庞特沿着走廊快步走去。他走进人家告诉他的那个房间,看见玛丽和鲁尔特一起凑在工作台上。
就是现在,庞特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
“庞特!”玛丽抬起头来说道。她很高兴见到他,不过——
不过,不对。这是他的世界——而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试着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发生什么事了?”
庞特看了鲁尔特一眼。“我想跟玛尔单独谈谈。”他说。
鲁尔特扬起眉毛。她在玛丽的前臂上捏了一把,然后走出了房间,在背后关上了门。
“怎么啦?”玛丽问道。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你没事吧?是杰斯梅尔出事了,还是——”
“没有。大家都很好。”
虽然还是很紧张,不过玛丽尽量满不在乎地说道:“你不该来这儿,你知道。现在还不是合欢节。”
但是庞特的语气却很尖刻。“让它见……见鬼去吧。”他说。
“庞特,怎么啦?”
庞特深呼吸了一口,然后用他自己的语言对她说了一些话。这是第一次,他的话没有被立刻翻译出来,玛丽看见庞特歪着脑袋,那样就表示他在通过耳蜗内置耳机听哈克说话。
庞特又说话了,非常严厉,玛丽听见了尼安德特语的“ka”,她知道这代表“是”的意思。可能哈克刚才是说,“你确定你真的想这么说吗?”如果他是这么说的,庞特一定是告诉他是的,他确定,也许还责备机侣不该横加干涉。沉默了几秒钟以后,庞特又开了口,显然这已经足够暗示哈克把庞特刚才说的话最终用英语说出来。“我爱你。”这个机器合成的声藏书网音说道。
玛丽多么盼望着听到这几个字啊!“我也爱你,”她说,“多么爱你。”
“我们应该一起生活,你和我,”庞特说,“也就是说,如果——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的话。”
“是的,是的,当然!”玛丽说。不过紧接着她就开始泄气了。“可是……可是这很不容易,让这样的感情修成正果。我是说,你在这边有你的生活,而我在那边有我的生活。你有阿迪克,有杰斯梅尔,还有梅加麦格,而我……”她停了一下。她本来想说“一无所有”,但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她有丈夫,虽然已经分居了,但他仍然是.99lib.她正式结婚的合法配偶。耶稣啊,她想,如果上帝不同意离婚的话,那么他会怎么对待跨越了物种界限的爱情呢?
“我想试一试,”庞特说,“让它修成正果。”
玛丽笑了。“我也是。”可是随即她就觉得自己的笑容暗淡了下去。“但是还有很多事情要考虑。我们要住在哪儿?阿迪克怎么办?怎么——”
“我知道这会很难,但是……”
“但是什么?”玛丽说。
庞特走到玛丽身边,凝视着她的眼睛。“但是你们的人民登上了月球,而我们的人民打开了通往另一个宇宙的通道。困难的事情是能够实现的。”
“要做出牺牲的,”玛丽说,“咱们俩都是。”
“也许要,”庞特说,“也许不要。也许咱们能把骨髓提取出来但仍然留着骨头制作工具呢。”
玛丽皱了一会儿眉头,然后明白了。“‘鱼和熊掌,可以兼得。’我们的人会这么说。但我想你是对的:咱们这两种人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别。想要十全十美,哎,这就是……”玛丽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她找不到适合的词。
但是庞特明白。庞特完全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这就是人类。”他把玛丽拥入怀里说道。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