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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里是大雪天吗》
第一章 每场偶遇皆由命中注定
也许真的命中注定要遇上这么一个人,因为他微笑而喜悦,因为他悲伤而难过,他动一发自己便情不自禁动全身,说好不去想他却怎么也忘不了,说好从此陌路却一直偷偷关心着他的讯息……
许宝凝的心里咨询室在19楼。
有一扇大大落地窗,常年拉着厚重的纱帘。洁白的墙,淡紫的布艺沙发,特别硕大和柔软,简洁的小几,精致的茶具。
台前小妹江朵朵也很美貌,关键的是异常乖巧。许宝疑看见她的时候,正值黄昏,夕阳美不胜收,女孩蹲在一个倾倒了的垃圾筒旁边,急切地翻找着食物。头发像乱草,衣衫破且脏。
许宝凝把她带回家,帮她放热水洗澡,在门边搁干净睡衣,给她煮碗面,里头窝两只黄澄澄的鸡蛋。
后来,她就成了许宝凝的不贰之臣。
每次许宝凝对她说:“好了,你先下班吧。”
她自会乖乖离开,临走体贴地在屋内燃起薰香。
许宝凝对她很满意。
前来咨询需要预约。她收费高昂,因此客人大都是有钱人,出手大方。宝凝所获颇丰。因此在城中最奢华景泰华园小区置有一套复式楼。一屋子的白。像梦一样不切实际。
请勿怀疑,她参加过心理咨询专业培训辅导,确持有真实的资格证书。她又擅长察言观色,对某些客人只收一点所谓的“成本价,”人家不好意思,她尚宽慰,“觉得好,多给我介绍点客人来就OK了。”
呵,美名便是这样传播开来的。生意因此总是不错。再加上表哥丁迟又喜带她奔赴各式各样的聚会或酒晏,然后不着痕迹地把她推至前方,“哎呀,我表妹,许宝凝,是一个出色的心理医生。”
许宝凝长得美,带一点不太多见的纯真气质,一颦一笑总不由人心动。
不多日,总有男人会陆续打电话前来预约。宝凝温言软语,努力给他们以精神的慰藉,渐渐地,又陪他们喝一点茶,吃餐把饭,或者泡几次吧。
他们最后都爽快地开出支票。金额皆不菲。
宝凝很原谅自己,在这弱肉强食的社会,她倚靠着一点点子的投机和心机,为自己攒一点安身立命的资本。
最近经常来的客人叫顾思存。人如其名。若是不说,谁也猜不到他心里有诸多烦恼。这真让宝凝有点意外。有钱,有健康,有让人倾羡的容貌与身材,想来更不缺少女人的殷勤与示好。有什么可烦恼的?
他来的时候总是黄昏。
一开始其实没什么规律,第一次与第二次之间,相隔了二十天。许宝凝差点以为,他不会再出现。
这个客人仍然是丁迟介绍的。他们在茶庄偶然碰到,丁迟照例介绍,“我表妹许宝凝。顾总可有烦恼,我表妹是个中高手。”
顾思存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笑容很亲切,但目光疏远。她微微有些动容,男子瘦高清秀,眼珠子奇黑,唇角紧抿,眉头习惯性地微蹙,只穿一件简单白衬衣,却已显得丰神儒雅,让人难以忽略。
不久之后他们又有过一次偶遇。
纯良酒吧。
很好听的名字。许宝凝喜欢这两个字。
她在酒吧里看到顾思存。
一个人。
她多看几眼才确定是他。最后才迎上前去,关切询问,“顾总,你没事吧?”
他微眯了双眼打量她,像是良久才认出她来,“噢,你好。”
她识得他身份,非常不应该一个人出现在此地。但他显然并无所谓,喝了一杯又一杯。灯光略嫌灰暗,让她看不清他面上表情,但毫无疑问,他有心事。
她递一张名片给他,“我有事先走一步。”
几天后,他的电话打过来,约好时间。
后来他来得渐有规律,基本都在周五。
他的话很少,说得最多的是他的梦。他说他总做一个梦,梦里他正年轻,爱穿白衬衫。他有辆很旧的老式自行车。他看到自己欢快地骑着它疾驰,后座上载着心爱的女孩。
许宝凝淡淡一笑,说,“你对现在的生活不满。你不快乐。”
他疲惫地靠到沙发上,“能给我一杯水吗?白开水就好。”
许宝凝端着水杯靠近他,别的男人会趁机摸摸她的手臂,宝凝呢,也总会恰到好处地抛给男人一个媚笑。
但顾思存安静地喝了水,然后对她说:“让我睡一下吧。”
他真的倚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轻蹙着,让人有抚摸的冲动。
宝凝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她已经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男人对于她来说,不亚于房间里的一件摆设。
她拿本书来看。除了专业书,她热爱言情小说。越虐越钟爱。常常看得入了神,一双腿渐渐发麻,抬起头来,总有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顾思存睡了很久。窗外天光渐黑。许宝凝唰地拉开窗帘,城市将暗未暗的天光,稀稀落落亮起来的灯光,霍地扑进眼帘里来。
她站在窗旁吸烟,安静地等待他醒来。
最后还是手机铃声吵醒了他。
他先接了电话,才向她道歉,“不好意思……”
她莞尔一笑,“没关系。”
当然没关系,反正是按钟点收费。
他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解释道,“这段时间有点累。”
她笑吟吟地看着他,“就只有这一段时间有点累?”
他凝视着她,微笑起来,“你说对了。并非只有这段时间有点累,而是一直都有点累。呵,奇怪,竟然在你这里睡得这么香。”
她调皮起来,促狭地说:“我在这屋子里下了盅。”
他笑,目光再次扫过她。
“许医生住哪?我送你一程?”他礼貌地询问。
还不是时候。她委婉地拒绝,“呵,不用,我有开车。”
他也并不强求,“那么我就先走了。再见。”
“再见。”
他走了。门轻轻被磕上。
她独自在屋子里又坐良久。
她想起刚才他说过的梦,“我那辆自行车,是永久牌哦,现在好像已经找不到这牌子了。同学卖给我的二手车,很破,很旧,骑起来哐啷响……她就坐在我身后,手臂轻轻搂着我……”
呵。每个人都曾有过美好的过往。她也曾有过,但是已经很久很久不去想起了。
手机响起来,江朵朵发来了短信,“煲了鸡汤,要不要来喝一碗?”
她回过去,“好。”
她稍稍整理屋子,转身离开。
在路上接到金栀来电,“你的稿子什么时候给我?”
宝凝抚住额头,“呃,明天一早。”
金栀很是不满,“不提醒又忘掉。”
宝凝答,“我忙。”
金栀冷笑,“全世界只有你忙。”她任职于N市传媒集团,这集团刚由几家报社与出版社合并组成,事务繁多,人手不够,她身兼数职,还负责《N市晨报》的社会新闻版编辑,自觉天下最忙不过她金栀一人。
宝凝轻咳一声,“有鸡汤,要不要过来喝?”
金栀立刻欢呼一声,“好!”
咄,什么白领精英,完全吃货一枚。
江朵朵的住处其实距她不远,但仅这咫尺,便已失之千里。一个奢华,一个简陋,房价自也一个天一个地。许宝凝觉得这其实便是人生的最好诠释:同人不同命。她并非轻视朵朵,她之今日,也靠拼博争取而来。
江朵朵甚至备好糯米酒。据说千辛万苦自附近农郊购得,质纯异香,还不打头。斟酒的杯子美貌无比,许宝凝忍不住多看两眼,江朵朵便解释,“刚买的。”
许宝凝说:“太奢华了。”
江朵朵笑,“总得有一件像样的东西。”
许宝凝觉得抱歉,“工资开得太少。”
江朵朵赶紧说:“哪有,你已经照顾我太多。”
再怎么照顾也不过是手长衣袖短,远水解不了近渴的那种,出人头地太难,碰上白马王子的概率又太低——这人生还真像一张茶几,上面摆满的都是杯具!
江朵朵盛汤时金栀恰好赶到,一进门就嚷热,顺手脱下小小外套,只穿一件及腰小吊带背心,丰满的胸像两只活泼的兔子,争先恐后地蹦跳起来。
许宝凝轻佻地捏上一把,混乱地发问:“怎么长的?”
金栀迅速答,“天生的禀赋,持之以恒的牛奶,外加男人的抚摸。”
许宝凝无奈地看她一眼,对江朵朵说:“占尽天时地利的人,说话才会这么放肆。咱不能跟她比,咱们喝汤。”
江朵朵笑嘻嘻地恭维许宝凝,“宝凝姐,你也拥有一切。”
金栀纠正道,“她还差个男人。”
她认真起来,“我说,你还是找个男人吧。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
许宝凝说:“把你那匹白马拉出来本姑娘瞅瞅再说,也不知道你眼光到底如何。”
金栀便躲闪起来,“我去盛饭。”
许宝凝啐她,“每次一说到他,你就这副死相。”
不是不奇怪的。她们交情也算深厚,金栀和这个男人交往也有大半年,但愣是不肯带出场来。许宝凝追问过几次,她只支吾着答,“他不方便。”
哪有什么不方便的。如果真爱,怎么都方便。不方便不过是爱的不够。可是偶尔看到他俩煲电话粥,不是不甜蜜的,也不是不痴缠的,许宝凝又觉自己的判断有误。
饶她是个心理医生,最近又与金栀所在的报社新开辟一栏目,以恋爱婚姻专家身份出镜,为芸芸众生解答恋爱与婚姻其中之疑难,但金栀唱的哪一出,她还真没看出来。
喝了汤,喝了酒,她们齐齐告别江朵朵,并肩走到楼下,金栀稍迟疑一会才说:“他公司前些日子出了点问题,所以不愿见人。”
许宝凝笑,“不是另有爱人,不算大事。”
金栀也笑,“我走了,你今晚务必把稿子发我邮箱,不然明天仔细你皮子。”
许宝凝推她,“知道知道!”
她独自开车回家。
车子驶近小区,附近便是友谊百货。花枝招展的广告牌下站着一个流浪歌手。
宝凝停下车,打开车门下去。流浪歌手身前搁着干净的笔记本,宝凝轻轻打开扉页,夹进去一张十元钞票。
歌手微微晗首,以示谢意。
这是一个奇怪的歌手。眉目周正,衣着打扮甚为整洁,身上挂把吉他,总是旁若无人地自吟自唱。每天更换一本笔记本,有心人赐予的纸币,无论多少,皆夹在本子里。
每天晚上,他总在这里。
宝凝其实觉得,如果他挑间酒吧驻唱,收入应该会更多,生活也足以应付。他为什么不?呵,又或许人各有志,她毕竟不是他。
他的歌确实唱得不错,许多时候宝凝会得站立良久,安静听他唱完一整首。
此时的他在唱:
……
哭了一晚的你的样子
从此都种在我的脑海
月亮下的对白
单纯的像小孩
你有好几次问我 那是什么
这就是爱 ? 这就是爱
以为得到时间的青睐
以为旅途没有意外
以为每天都会说晚安
……
突然间她悲恸难名,转身上车疾驶而去。
她到家后又看许久电视,专挑婆婆妈妈的家庭伦理剧看,夜深了才打开电脑。
这是她的习惯,窗外万籁俱寂,她热爱在此时听到手指敲打键盘的轻盈声响。开机后照例三件事,上Q,上微博,打开邮箱。
她看到了金栀转发过来的邮件,“我想离婚。最过,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他不喜欢洗脚,每晚都要我催来催去,两人都快翻脸了他才肯动弹;他睡觉打呼噜,我越来越难以忍受;我们一天说不到几句话……”
许宝凝敲下一行字:每人一个离婚梦。
有句最经典的话是这么说的:婚姻就是这样一座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去。婚后对婚姻的想象落空,想跳出婚姻是谁都避免不了的事。女人想,离婚有多好,离了婚就不用再看丈夫的脸色,不用夜晚12点还为他留着门,不用再有翻看丈夫短信的猥琐念头,不用把他妈妈当皇太后一样敬着,不用再为5块钱的事思量半天……总之,一个已婚女人,离婚就是这么美丽的一个梦。
每个梦都有所预示,离婚这个梦预示着婚姻出了点儿问题。这问题真到了只能用离婚去解决的地步吗?不是。只是我们故意把它想得比天塌还要重要罢了。这时候,在婚姻里面的修补,可比到婚外去修补强好多。
建议:给自己放个假。独自出游三五天。重新审视这一场婚姻,也许会有不同感受。
……
QQ头像晃动起来,“嗨!”
是一个叫“南方以南”的网友。记不太清楚是怎么加上的了,但每个深夜,但凡宝凝上线来,他必跳出来,打个招呼,或者闲闲地聊两句天气。
她百忙之中回过去一个笑脸。
他并不多话,只邀请她共享一首歌:《heartbeats》。
……
Cause I don't have another heart for breaking 我已经没有另一颗心为你破碎
Please don't let me go 请别让我离开
I just wanna stay 我只愿为你停留
't you feel my heartbeats 难道你没有听到我的心跳
Giving me away 出卖了我
I just want to know 我想知道
If you too feel afraid 你是否也感到担心
I feel your heartbeats 我能听见你的心跳
……
歌声清灵,带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忧伤。许宝凝心神俱醉,不由得怔怔发起呆来。
这一耽搁,最后直磨到凌晨一点才收工关闭电脑。
窗外下了雨,夏末的躁热立即消失了,扑窗而入的风有点异样的沁凉。许宝凝踱到阳台上收衣服,一只空衣架在夜风里晃荡,许宝凝忍不住叹息一声,该死的,又丢了一件内衣。
景泰华园明明是高档住宅区,但鱼目里也有混珠。许宝凝一直疑心附近就住着一个变态。阳台风大,她如若偶有一次忘掉收衣服,必定会遗失内衣。有一天,她甚至在阳台的隐性防盗网线上发现一根细细竹竿,一头的折痕很明显地昭显这是一个惯犯使用的工具,在作案时意外被折断。她报告过物业,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
所以说,衣冠禽兽,这个成语不无道理。这小区里头,来来去去的,皆衣冠楚楚之类,谁看得到里头包裹的是否烂棉絮。
还是黛安芬呢。宝凝只酷爱这个牌子。她有点憎恨自己的固执与偏爱,觉得一个人总要淡然一点地好,对物品,对人,不应只钻牛角尖。
比如至今午夜醒来,周身悄无声息,黑暗像潮水,孤单也像潮水,她想起来的,还是他。
呵。
他离开她已经十年整。三千六百五十天。她不得不惊讶自己的记忆力。读书的时候又不觉得。
她去洗澡,对着浴室镜子发半天呆。手指轻轻抚过精致面孔——他如果再见到她,是否还能认得出来?
她又独自喝杯葡萄酒才爬上床去睡。
酒精有酒精的好。容易让人入睡。
梦里仿佛听到那个流浪歌手忧伤的吟唱:
……
哭了一晚的你的样子
从此都种在我的脑海
月亮下的对白
单纯的像小孩
……
她清晰记得,他们一起去跑步,自山脚奔向山顶,她脚下一滑,直接摔倒,足足滚落十几级台阶,膝盖跌破了,疼得要死。但她没哭,他倒哭了。
她因此怎么也不能明白,他这么心疼她,怎么会一声不吭抛下她离开。
在梦里也落下泪来。
第二天起得晚了,江朵朵的电话打来才醒。
她提醒她,“十点半约了人。”
哦。
她想起来,约了丛书。
听说是官二代,某次与丁迟吃饭时碰到他,第二天便打来电话预约。那样子哪有什么烦恼与心理疾病。反正照常付钱,对于他的插科打诨,周宝言并不以为诩。名字斯文,人却典型的花花公子一枚,穿着讲究,只擅长吃喝玩乐。因为长得一副好皮相,人也大方,不至于让人讨厌。
吃过几次饭,打过几次网球。
上周一块去超越健身房,傍晚便在楼下餐厅吃饭。她有点累,有点心不在蔫,想起身去洗手间,却碰倒了碟子,汤汁全溅到衣服上。
丛书顺势说:“附近有家酒店,我朋友开的,不如先上去清洗一下。”
她答应了。
他又建议她暂时先穿他的衬衣,把她的衣服烘干了再说。
她答应了。
他们坐在窗边喝咖啡,他着迷地凝视着她,“你真美。”
他伏过身来试图亲吻她,她不由自主地往后倾倒,凳子顿时侧翻,两人一齐摔倒在地毯上。
突然间耳际异声震响,房门被大力踢开来,三四个男人蜂拥而入,手里拿着手机像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为首的正是丁迟。
他铁青着脸骂,“许宝凝!你这是干什么?我朋友说看到你和男人上酒店开房!你疯了啊!”
她一把推开丛书,站起身来,两手拼命扯直衬衣,脸色苍白。
丁迟又转头骂丛书,“你玩谁不好,别来招惹我表妹!我可记得丛少你已经有老婆了哈!”
丛书也被这意外吓得面无人色,半天才回过神来,脸上挤出一丝苦 7b11." >笑,“小丁哥……”
丁迟一把攥过许宝凝,喝道,“跟我走!”回过头恨恨道,“小子,你等着,这事没完!”
一出门丁迟便松开她手臂,冲她赞许地微笑,“很好。”
她淡淡一笑,垂下眼帘,“我先走了。”
聪明一点的总会知道这是一个局,这么老套的伎俩。一切当然早有预谋,初识直至事发。丛书最后也会知道。那又怎么样,他们每一次都手脚干净俐落。怪只怪他确实也心怀鬼胎。
她还得打电话向丛书哭诉,“我表哥骂死我……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结婚了……”
多么柔情蜜情。委屈又隐忍。
丛书自己先行心虚,又被宝凝哭得心软,“别哭,小丁哥那里我去解释。”
约在国色天香。
一看见丛书她便微红了双眼,丛书其实不算太坏,一直道歉,“对不起……”
宝凝又善解人意地替他叫屈,“没吃到羊肉倒先惹了一身骚……”
丛书甚感安慰,感激地看她一眼,踌躇道,“就是担心小丁哥……”
他没说下去。
他奉父命早早结婚,妻子与他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爱得不算刻骨铭心,但也是真感情。妻子对他放任自流,他也一直谨遵“墙外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之原则,不是为着顾虑妻子,惧怕的其实是位居权重的老丈人。
宝凝宽慰他,“等会表哥来了你好好跟他聊聊……”
手机很适时地响起来,宝凝接起来,“啊,金栀……好,等会见。”她站起来,“我有事需要先走……”她探询地看着他,“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连她也佩服起自己来。演戏的天份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丛书再疑虑也无法责怪于她。
丛书赶紧说:“没事没事。小丁哥不会为难我。”
许宝凝点点头,“也是,他好像提过,还有事麻烦你帮忙呢。”
丛书完全放松下来,“呵,是吗?”
许宝凝微笑着离开。
任务完成,功成身退。
出了门便拨打手机“1”键,拨号音响上三次,挂断。
她回工作室。
江朵朵已然体贴地把《N市晨报》搁在她桌上。她顺手先翻到专栏,昨晚连夜赶的稿子赫然已经刊登其上。
在这里,她有一个新身份和新名字:婚恋专家金银。
她记得当初金栀问:“取个什么新名字好?”
她顺口答:“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就是RMB了,但总不能叫得这么粗俗,那就叫金银好了。”
没想到金栀拍手叫道:“这个好。”
结果报纸出来,连她的这番话也一并登出来。如此标新立异的婚恋情感专家,顿时引来众多关注。再加上回答问题态度中肯,用词犀利,常常一语中的,此栏目很快站稳脚跟,连金栀也脸上增光不少。
她把报纸搁到一边。
这便是她的今时今日。有时候连她自己也模糊起来,仿佛一直以来便是如此光鲜生活。
整个下午颇为平淡,只接待了一位中年女子。她青春渐逝,衣食无忧,孩子寄宿,与老公长年累月无交流,只觉生活无趣。
许宝凝耐心开导她,“多少人在你这年纪,还需为每日的柴米油盐奔波。买件新衣还要踌躇良久。快不快乐,关键是心态是否良好。”
女子妆容精致,穿衣甚为低调,但许宝凝也算识货,看得出来皆是不菲名牌,“我是否仍然美丽?”她突然问。
许宝凝绽开笑容,“当然。”
女子笑笑,“当年也曾是他掌中宝,如今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一月下来,一起吃饭都是难事。我疑心他外头有人。”
许宝凝宽慰她,“许是您多心了。男人既然要忙于事业,对感情总不免疏忽。”
女人摇摇头,“他如果愿意,永远有空陪伴……”她站起身来,“先走一步,下周见。”
许宝凝把她送至门外,多嘴道,“生活是自己的,快乐总要自己寻找。”
女人侧头微微一笑,离开。
江朵朵好奇问:“又一怨妇?”
许宝凝叹息,“你最近话多了。”
她审视江朵朵,“脸色奇好,让我猜猜,恋爱了?”
江朵朵涨红了脸,立即否认,“哪有!”
许宝凝笑笑,“这种反应足以证明我的猜测足够准确。”
江朵朵讷讷说不出话。
许宝凝说:“小心点。”
走进房里她特意再看一眼适才女子的个人资料,衣可仁。真是人如其名,动人异常。那又怎么样,照样不获永恒爱情。
江朵朵在外头轻轻敲门,许宝凝扬声道,“进来。”
江朵朵有些迟疑,“到点了。”
许宝凝一怔。时间怎么这么不经打发。她看一眼桌上时钟,果然已经五点半。
“你先走吧。”
江朵朵得令,顿时满面容光,“那我先走了。”连语气都雀跃几分。
不是恋爱是什么。
她有点羡慕。也许她也应该像朵朵一样,把灰暗的那段过去遗忘,把受过伤的心稍加修缮,未必不能迎来艳阳天。
她独自倚靠在窗边的躺椅上,傍晚的风放肆地把窗帘吹得到处飞扬。
她睡着了一会。
醒来的时候听到桌上座机在响,心里奇怪,这种时段,怎么会有人打座机。
还是接起来,“喂,您好。”
显然那头其实也没料到会有人接听电话,语气十分诧异,“你在?”
她立刻听出来,是顾思存。
心里轻轻咯噔一下。
“呵。你好。”
她一直留意着自己的态度,矜持却不拒人千里,温和却不卖好。她手执听筒,再度看一眼桌上闹钟,啊,已经九点。她竟然睡了快四个小时。
“我多喝了一点,想找个人说话……”顾思存说。
他那头有点嘈杂,声音有点模糊不清。
许宝凝问:“怎么不打我手机,万一我不在呢?”
顾思存说:“以为你不在的……”
她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就是以为她不在所以才会特意打来。呵,也许他也在挣扎,不该与她太过靠近。
她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那怎么办好,我偏偏在。”她顿了顿,“而且,我还没吃饭。”
顾思存吃了一惊,“嗯?这可不是好习惯。”
宝凝趁机道,“乐意请我?”
顾思存迅速答,“当然。”他言简意赅,“我在楼下等你。”
“好。”
宝凝稍事收拾,离开时接到丁迟电话,“很顺利,下周会把钱打入你账户。”
宝凝动动嘴唇,“谢谢。”
丁迟询问道,“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宝凝拒绝了,“不了。我累,只想回家睡觉。”
丁迟有点惆怅,“宝凝你与我越来越疏远。”
宝凝一口否认,“哪有的事。”
丁迟无声笑笑,提醒她,“无论如何记得,这世上,只有我丁迟真心对你。”
宝凝默默挂掉电话。
男人说的好话,所谓的真心,她已然见过不少。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懂得再好听的情话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男人的真心到头来都只是一片浮云。
但丁迟,他总拯救过她。仅为这个,她也将终生感激他。
刚走出大厦,前方立刻频闪几下车灯,许宝凝快步走上去,早已准备好笑容,“嗨。”
他下车来,亲自为她打开车门。
“您太客气了。”她笑着说。
他不语,只淡淡一笑。待她坐好,又微微俯下身子,替她系好安全带。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她胸前衣襟,她顿觉呼吸急促,全身都似僵硬。
直至车子启动,她才悄悄松口气。
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他直接将她带至一处茶庄。许宝凝认出来,这便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场所。
服务生看到他,皆微微躬身行礼,宝凝猜想这应该是他名下产业。于是抬眼细看,发现茶庄原来名叫相思树。这名字可真够矫情的,宝凝不禁有些好笑。
顾思存发觉她在笑,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我老家的院子里,有棵相思树。”
许宝凝看他一眼,“你还真眷念从前。”
顾思存笑笑,转开话题,“跟我来。”
他把她引至一处小屋,屋里燃了薰香,悬挂白纱,门边体贴地搁着两双干净毛拖,细碎且婉转的音乐在小小室内迂回游荡。他示意她把鞋换上,轻轻扯动白纱,窗外竟然是一片湖泊。淡淡月光下,湖面泛着晶莹波光。
许宝凝不由得惊叫一声。
顾思存有丝得意,孩子气地问她,“好看不好看?”
这样的他,她从未见过,不由得呆了一下,目光停驻在他面上。他回转头,两人的目光相碰到一起,许宝凝先自心虚,赶紧掉过脸,寻找座位坐下。
“很好看。”她衷心地说。
服务生陆续进来,全都轻手轻脚,杯杯盘盘皆精致无比,菜肴也格外五彩斑澜,让人眼见之下,食欲大振。
顾思存说:“饿了吧,快吃。”
许宝凝笑道,“我可不客气了。”
确实也真的饿了,她拿起筷子,毫无形象地只顾大快朵颐。顾思存失笑,“没人跟你抢,慢点。”
她百忙之中抬起头来冲他一笑,唇角还沾着葱末。顾思存伸出手来,小心为她拭去。又把面前剥好的蟹肉推到她面前,“很肥美的,尝尝。”
许宝凝眨眨眼睛,玩笑道,“别对我这么好,我会浮想连翩。”
顾思存凝视着她,“宝凝,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许宝凝的心一跳,不由得伸手抚上面孔,“是吗?哪儿像?眼睛?鼻子?还是嘴唇?呀,你这套过时了!”
顾思存笑笑,“其实细看起来,没有一处特别想相像。可是又仿佛,眼梢眉角,到处都像。而且……那种感觉……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处处让我想到她……”
许宝凝打断他,“是否与现在女友的关系不好?”
顾思存叹道,“许医生……”
他从未提起过身边女伴。但许宝凝自丁迟处得知,他与女伴在一起足有十年,看上去情深意笃,关于婚期的小道消息传过N次。女伴身家背景雄厚,人也年轻貌美。老天待他不薄。
许宝凝说:“多少人想做顾思存。”
顾思存微笑,“谢谢。”
他开了一瓶葡萄酒。
许宝凝闻到酒的醇香,摇摇头,“太奢侈了。”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早把杯子递了过去。
顾思存失笑,“会醉。”他恐吓她。
她抬起头看他,双目亮晶晶,“不怕。”一仰手,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勇气顿生,“有你在,不怕。”她近似耳语一般轻声说。
他显然吃了一惊,手停在半空。
她有点后悔,正想调笑着化解这一点尴尬,他已果断放下杯子,不容拒绝地抓住她的手。不等她反应过来,他的唇已覆过来。尝试地、怜爱地、却又坚决地吮住她的。..
所有的血都冲到了脑子里。这些年来,她与男人们圆滑周旋,但总谨记丁迟教导,男人需要的,有时候仅仅只是一点甜头。
是的,她一直很小心。谨记着只付出一点甜头,决不会糟蹋自己。
摸摸手,擦擦肩,不不不,那都算不得什么。她有分寸,不容人过界时便已把事办妥。
但顾思存……
她好像太纵容自己了。这个男人,真正让她盅惑。
她想推开他,手臂抵住他胸膛,却被他执意挪开。他搂紧她,双臂强劲有力,唇齿温热。她渐渐不支抵抗,只好任他趁机肆意虏掠。
音乐声轻盈至不可闻,但大雨倏忽而来,一阵急急敲打窗棂,窗户被风吹得狠狠磕上。
响声让许宝凝恢复了意识,她浑身燥热,手脚并用,狠狠把顾思存推开。顾思存猝不及防,坐倒在榻榻米上。
她哑着嗓子轻声嚷,“你疯了!”
他微微仰起头看她,两手支在身后,目光专注,“我也觉得我疯了。”
许宝凝抓起包,掉过头,“我要回去了。”
顾思存并无异议,“我送你。”
他倒率先出门去。她跟在他身后,心神恍惚,脚步飘浮。不不不,是我疯了。她在心里绝望地想。
两人行至大厅,突然听得身后一声召唤,“咦,宝凝!”
两人齐齐回头。
丁迟已然笑吟吟地迎上前来,“呀,顾总。”
他与顾思存握手寒喧,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宝凝面上一剜。
宝凝笑吟吟地,“咦,表哥!”
今日的她不想多作解释,只想快点回家。
幸好他俩只闲聊数句便再次握手道别,宝凝松口气。
还在车上丁迟已发来短信,“我想听你的解释。”
她合上手机。
真的有点厌倦了这种日子。
她转头对顾思存说:“停在小区外头就好。”
顾思存道:“到你楼下。”
她动动身子,“真的不用。”
他看她一眼,“若是想要知道你住在哪里,真正易如反掌。”
她涨红了脸,急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笑了笑,还是在小区门口停下来。
她担心他会下来给她开车门,急急忙忙地自己解了安全带,跳下车子。
“我走了!拜拜!”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他。不用回头也能想像得出他脸上那失笑的表情。
她替自己感到羞惭。她多年不曾尝试过如此失态。
把自己泡进浴缸里时心仍然在狂跳。她把手搁在面颊上,烫得惊人。她微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便想起突如其来的那个吻。
真的疯了。她怅惘地想。
刚洗好澡,丁迟便来了。
一进门便一阵酒气,许宝凝不禁皱皱眉头。
他径直在沙发坐下,扬手叫宝凝,“过来。”
许宝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醉了。”
丁迟笑了笑,“你看,现在连坐都不肯与我一起。”
她不愿与他继续此话题,“丛书那儿谈好了?”
丁迟懒洋洋地答,“当然。”
许宝凝突然好奇起来,“到底要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丁迟道,“消息。可以让人赚钱的消息。”他看她一眼,“你不用知道。反正下周钱一定会打入你账户。”
他微微瞌上眼帘,良久也不再做声,许宝凝以为他睡着,于是关掉大灯,打开手提。他却又在微暗中开了口,“顾思存怎么样?”
宝凝说:“男人,不就那样。”
丁迟便说:“宝凝你总不会让我失望。”
宝凝无声地笑笑,燃支烟。
丁迟睁开眼,“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不能动了凡心。”
宝凝嘴硬,“放心。”
丁迟伸出手来,“给我一支。”
宝凝把烟递给他,他“噗”地打燃火机,“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宝凝答,“八年。”
丁迟微微叹息一声,“我还记得那一天下很大的雨……”
宝凝也记得。
那天她十八岁生日。天气寒冷,她已经饿了两天。口袋里只剩下最后五十块,她不舍得也不敢动用。
她走了整整两条街,最后终于被寒冷和饥饿打败,决定去酒吧应征做酒推。虽然模样狼狈,但胜在容貌秀美,要求也不高,很快找到落脚点。
她叮嘱自己忍耐,忍耐,再忍耐。领班叫她换个超短裙,她历来怕冷,也不敢说不。客人趁着酒意,不怀好意地开她玩笑,她也只低眉顺眼地笑笑。直到某位客人得意洋洋地用手撩起她的短裙,她再隐忍不住,拿起桌上的酒杯就向客人泼去。客人勃然大怒,挥手就是一耳光。
她嘴角顿时渗出血迹。
客人抓住她手臂,厉声道,“你活得不耐烦了啊你!”反手又是一耳光。
是丁迟抓住了男人的手。
他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说:“算了。”
男人大约是认识他,悻悻住了手,“看小丁哥面子……”
丁迟把她带回了家。指给她淋浴房。
她在他家住了下来。
他很少在家,但每次回来,她必把家里整理干净,笨手笨脚地准备简单饭菜。
他并不追问她的来历,又教她去寻找正当工作。她为此对他充满感激。
她想当然地以为,唯有用身体报答他。
于是在某个深夜一直等待他回来。他那晚回来得比平时更晚,样子像刚与人争执斗殴,额角还有乌青。她小跑着拿来热毛巾,替他洗脸,找药酒帮他擦拭伤痕。
他摆摆手,“你去睡你的罢。”
她站在屋子中央,缓慢地脱下衣服。
他怔怔地看着她。
她期待地看着他。
他突然问她,“想不想赚钱?”
当然想。做梦都想。
他示意她,“把衣服穿起来。”
他们倏忽变成了生意搭档。许宝凝每每觉得不可思议。她渐渐地学习得乖巧,从不追问他究竟干点什么,只要把他定下来的目标和任务搞定,她就可拿到不菲的金钱。
咄,她一点也不觉得悲哀。当然偶尔会觉得失笑,她差点以为,丁迟之所以对她伸出援手,是因为对她动了感情。却原来,他只需要一个合伙人。
慢慢地,她越发确定,爱情,那是二十岁之前才可以相信和偶尔追逐的梦想。
她决定去学心理课程,丁迟颇为赞许,“宝凝,你长大了,越来越能干。”
到最后她有了自己的房子,又终于开办咨询室,他着人送来花蓝。他说:“这样更好。”
她没有拒绝他。他们仍然是最佳拍挡。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她。
她现在的梦想,除了金钱,还是金钱。它们能让她感到安全。
丁迟把烟摁到烟灰缸,站起身来,“我走了。”
宝凝送他出去,直至电梯口。
他看她一眼,“去睡罢。”
她真的不了解这个男人,这么多年,他仿佛只执着于赚钱。他们之间的关系,亲密又疏远,他们彼此了解得不算多,但却又互相依赖扶持。每年除夕,他们必定去香江大厦的旋转餐厅吃年夜饭。
电梯来到,他走进去,冲她挥挥手,示意她进屋去。
她突然有点难过。
这个男人,她知道他已经三十有五,但从来没见过他谈过恋爱,没有亲戚来往。
普天之下,他只有他自己。而她,也只有她自己。他们原本就是同道中人,应该同病相怜。
她取出手机给他发短信,“你放心。”
他没回复。
她在网上留连许久,“南方以南”照例发过来一首歌:
……
反正层层的浪拍打
也打不醒
我的傻
曾经疯狂都已暗哑
对你思念却
停不下
……
许宝凝来了兴致,“你很喜欢音乐?”
“是啊。”
“为什么?”
“它让我心灵宁静。”
“我只觉得它让人伤感。”
“呵,那是你有心事……”
许宝凝突然有倾诉的欲望,“我认识了一个男人。”
“嗯。”
“他很好。”
“那么问题在哪儿?”
“我怕。”
“曾经受过伤害?”
许宝凝有些惊异,平素很少与他这么倾心交谈,从来不知道他原来如此聪慧。
“哪里会有永恒的爱啊。”她发过去一个叹息的表情。
他取笑她,“还没开始就已经在担心未来。”
她反问他,“你有爱着的人吗?”
他良久才答她,“有。”
她追问,“很爱她?”
他发个流汗的表情,“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
最后还是拗不过她,告诉她说他爱的女人,其实就距他咫尺。头发浓密且长,脸色有点苍白,眼睛很大。他看到过她只穿男式衬衣,下面赤着的小腿光洁迷人。
听得宝凝也有点向往。
他又安慰她,“每个女人都有男人深爱。”
她笑着下线。
窗外大雨已停,静悄悄地,云层里竟然闪出一线冷月来。
第二日金栀不请自来,宝凝有点讶异。平日里三邀四请,她死活不肯上来,说是踏进此地,便觉得自己精神立添问题。
宝凝亲自给她冲咖啡,凝视她半晌,她打扮一如往常之精致,妆容也恰到好处,看不出来有何不妥。
宝凝问:“咖啡怎么样?”
金栀反问:“丁迟这人,可信得过?”
宝凝微微吃惊,“怎么问起这个?”
金栀道,“昨晚碰到他,他让我尽快去中山路老街盘一铺子。”
宝凝皱起眉头,“嗯?”
她对时事政治虽不关心,但很喜欢看晚间八点档的新闻在线节目,知道中山路老街因为卫生问题屡被附近居民投诉,这条老街原本由一些零散的小摊贩占地经营各类项目,处而久之,自发形成小吃一条街,热闹是热闹,但因为没有系统管理,整条街道脏乱不堪,有消息说政府将大力整治此街,把所有经营商户关闭,还街道一个清静与安宁。
“那条街的铺子近来不是越发不值钱了嘛?马上就不得从事商业经营,盘下来干嘛?”宝凝惊疑道。
突然间心念电转,立刻说:“金栀,照他说的做。”
金栀犹豫,“昨晚看他那模样,也蛮有醉意了,不会是随口说说的罢?”
宝凝道:“不不不,丁迟这个人我最了解,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乱说话。你下午就去看铺子,咱俩一人盘一间。”
金栀半信半疑,“我今早才去看过,现在可是萧条得紧啊。到处都是招租转让消息……”
宝凝打断她,“正好。这样价钱才便宜。”
金栀呶呶嘴,“那条街那么破,又不让做生意,更不值钱。”
宝凝说:“你不要我可自己去要了。”
金栀说:“好好好,我去。”她笑起来,“要是我钱不够,你借我?”
宝凝白她一眼,“滚!敢情你那匹白马是白养的啊。”
金栀讪讪一笑,“我们的感情是纯洁的。”
宝凝粗鲁地斥她,“放屁。”
金栀正经起来,“真的,到现在为止,我没拿过他一毛钱。他若送我礼物,我必回赠他相等价值的礼物。”
宝凝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有毛病啊你。”
金栀道,“我不想他认为我是为了他的钱。”
宝凝冷哼一声,“这么清高的爱情,小心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金栀笑了笑,“我本来就没啥指望。”
宝凝疑惑起来,“此话怎讲?”
金栀不肯再说,站起身来,“我走了,先去看铺子。”
宝凝提醒她,“喂,我好歹是个情感专家。”
金栀轻蔑地看她一眼,“那你先谈场恋爱我看看。还真以为自己可以帮别人排忧解难了啊。电脑上敲敲打打那种事,我比你还老练。”
宝凝气结,“那你不干脆自己写专栏好了。”
金栀狡黠一笑,“我懒。”
宝凝哭笑不得,挥挥手,“滚滚滚。”她坐下来,打开手头资料夹。
金栀眼尖,一瞥眼间看到资料夹上名字,“衣可仁?”
宝凝随口道,“你认识?”
金栀答道:“城内名媛之一,当然认识。”她靠近宝凝,“她有什么烦恼?”
宝凝警惕地往后一仰身子,“喂!”
金栀白她一眼,“不说我也猜得到,无非是老公有外遇!心头郁结难解……”
正说着,宝凝的手机响,金栀说:“你忙,我真走了。”
她转身离开。宝凝把手机接上。有点意外,竟然是衣可仁。
她语气有点激动,但显然在努力保持着平静,“许小姐,你不介意的话,我直接叫你宝凝吧。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许宝凝迅速答,“当然可以。你过来吧,我只等你。”
衣可仁道,“不不不,我们在外头约个地方吧。我现在在白沙大道。”
许宝凝稍犹豫一刻,便答:“好。白沙大道上有间向日葵茶餐厅,我们就在那儿见吧。”
“好。我等你。”
许宝凝匆匆收拾一下,出门叮嘱江朵朵,“我有点事,客人都约在三点以后好了。”
“好。”
宝凝自行驱车前往纯良酒吧。
车子很快驶入白沙大道路口,红灯亮了。宝凝踩下刹车。身旁悄无声息地开上来一辆黑色宝马,看着有点眼熟,宝凝不禁侧过头多看两眼。
恰好对方轻轻摁下车窗,宝凝看到了顾思存。他戴着灰黑墨镜,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这城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
宝凝下意识地想冲他微笑一下,立即看到他身边副驾座上坐着一个美貌女子,与他戴着同款墨镜,天气其实尚嫌微热,她却披着黑色貂毛小坎肩,仅一眼便已觉得富贵逼人。
宝凝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所幸绿灯很快亮起,她轻踩一脚油门,疾驰离开。
心头忍不住一阵激荡,又是一阵酸楚。
昨夜他才霸道地亲吻过她。
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一下,身后超上来一辆小QQ,车窗大开,年轻的司机小伙探头出来厉声喝,“你会不会开车啊!”
宝凝吃了一惊,赶紧握紧方向盘。
原来仍然没有修炼成金刚不坏之身。她自嘲地想。她取出手机,想把顾思存的电话号码删掉,立刻又觉得自己是在欲盖弥彰,于是又把手机塞回包里。
车窗外闪过无数广告招牌,高大的梧桐树,她深吸口气。前面不远就是纯良酒吧,她集中精神,把车泊好。
衣可仁比她先到。
她坐在窗边,正微微仰头向窗外张望,指尖挟着支烟,已经燃了老长的烟蒂。
许宝凝走近,微咳一声,“您好!”
衣可仁仿佛受了一惊,手指微颤,长长的烟蒂掉落在桌上,她伸出手拿过纸巾擦拭,许宝凝注意到她手指修长,肌肤白润,一眼就能看出她天长日久惯于养尊处优。这样的一个女人,再忧愤也无法离开豢养她的男人,缺乏经验,是她的致命伤。
许宝凝自行拉开凳子坐下,这才打量一眼衣可仁,她仍然精致妆容,但眉目间却流露无法遮掩的焦虑与疲惫。
“您……怎么了?”许宝凝小心翼翼地问。
衣可仁自身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到许宝凝面前。
许宝凝疑惑不已,“嗯?”
衣可仁突然红了眼睛,“我今天收到这个。”她示意许宝凝打开来看。
信封里是一迭照片。宝凝手指掠过前头几张,心里已然明白大半,“照片里的这位男主角……”
衣可仁微微苦笑,“我老公。他叫斯然。”
这个名字颇为熟悉。宝凝皱皱眉,想起来,仿佛某位商界人士,听丁迟提起过,他俩有生意上有往来。
宝凝把照片重新装好,“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
衣可仁重新燃支烟,手指颤抖得厉害,半天也打不着火。宝凝拿过火机,“啪”地替她点上火。
“我不知道……我找不到人说话……我可以想起来的,就是宝凝你了……”衣可仁有点语无伦次。
“这些照片怎么来的?你请人跟踪他?”许宝凝问。
衣可仁摇摇头,“在信箱里。他虽然不常在家,但我每天都会自信箱里为他取出晨报……习惯了……”
许宝凝皱起眉头,“谁会给你寄这个?”
衣可仁撑住额头,泪盈于睫,“我不知道……”她惶乱地摇头,小声抽泣起来,“其实我早猜想得到,但一直欺骗自己,他不会……他不会背叛我……”
宝凝打断她,“你打算怎么办?”
衣可仁道:“我不知道!”
泪水让她的妆有点花掉,宝凝提醒她,“要不要去洗手间补个妆?”
衣可仁吃了一惊,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脸颊,“啊?很丑吗?”她立即掏出化妆镜,“啊呀!不好意思,我上下洗手间。”她匆匆站起来,像是担心被人看到自己的糗样,一只手还半遮着面孔。
许宝凝放下心来。
还懂得注意自己容貌,说明尚未被击垮。
衣可仁去了很久。
许宝凝有点无聊,恰好金栀打来电话,语气兴奋,“铺面搞定!人家还以为我疯了,拿了个便宜价钱!”
许宝凝嗔怪地道,“就这么点小事,看你兴奋的!小样!!”
金栀转而又担心起来,“你确定……”
宝凝抬眼一瞥,一个熟悉人影轻轻推开玻璃门,宝凝的心顿时轻且狠地一跳,他怎么来了?
脑海里蓦然记起,他曾经漫不经心地询问过她,“平时多在哪儿午餐?”
她顺口答,“白沙大道上,有间向日葵茶餐厅。物美价廉。”
他点点头。
那么,他是故意的吧。刚才那偶遇,他定猜测她在此地,因此追随而来。
她有点失笑。许宝凝,你真多情且想像力丰富。
金栀在那头叫,“喂喂……”
许宝凝回过神来,微微侧过脸,轻声说:“放心,我最了解丁迟,不是吗?”提到丁迟,她的心又是一迟疑,如果这事确有便宜可占,丁迟怎么会肯有丝毫遗漏,让别人拣了便宜去——除非,他是故意的。
宝凝心头不禁一暖。他毕竟还是肯顾念着她。他算准金栀会得把消息报与她。
“我有事,先这样。挂了。”
她挂了电话,目光情不自禁地偷偷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而去。他一个人,就距她不远,微低俯着头,神情专注地翻阅着报纸。
衣可仁匆匆走了回来,“宝凝,不好意思,我有点事需要先走一步。账我已结清。”她期待地看着宝凝,“我还可以给你打电话吧!”
宝凝赶紧站了起来,脸上带起一丝微笑,“当然!”
衣可仁放心地笑了笑,“那我先走。再见!”
“再见!”
宝凝把杯中咖啡饮尽,也想离开。手机轻轻“叮”地一声响,“请留步!”
是他。
神经!宝凝心里暗暗嘀咕。马上走!马上离开!她对自己说。
她毫不迟疑地向门外走去。
刚抵达办公室,江朵朵立即趋近前来报告,“预约了五点钟。”
明明没有步行,无端竟然觉得脚痛,许宝凝躬下身子换上拖鞋,信口问:“哪位?”
“顾思存。”
许宝凝的手僵了一会。
“哦。”她伸手摸一摸冰冷的脸颊,“我好像感冒了,打电话过去,说声抱歉,下次再约,不计费。”
江朵朵看她一眼,拿起电话,“你脸色确实不好,我这就打电话,你回去休息吧。不舒服别开车了,留在停车场吧。”
许宝凝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江朵朵点点头,“回去煮点姜糖水喝。”
许宝凝白她一眼,“真无情,不是应该说,晚一点去替我煮姜糖水吗?”
江朵朵涨红了脸,嗫嚅道,“我……我今天……”
许宝凝笑了,“啊哟,知道了知道了,你今天有约人了嘛!”
江朵朵更是不好意思,“那我……打电话跟他说改天好了!”
许宝凝吓一跳,“不用不用。你这傻姑娘!好了好了,我走了。”
她甚至没有打车,换了两趟公交才回到小区。
友谊百货的广场上,那个流浪歌手仍然站在那儿低吟浅唱。许宝凝信步走近他,他连头都没抬。长长的流海几乎遮住大半面孔,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拨动着吉它,唱的是一首老歌,故意地吐字不清,像在自言自语。
许宝凝默默地站立一会,很突兀地请求,“可以专门为我唱一首吗?”
音乐声嘎然而止,歌手的手指停留在琴弦上。
“我只记一点点歌词……反正层层的浪拍打……”许宝凝思索着说。
歌手已经轻弹起吉它,轻声唱:
……
反正层层的浪拍打
也打不醒
我的傻
曾经疯狂都已暗哑
对你思念却
停不下
……
许宝凝惊喜道,“啊,就是这首。”
她怔怔站着聆听。歌手反复吟唱,也不嫌烦。一直到手机霍然响起,她才如梦初醒,从包里取出钱夹,便要掏出钞票。歌手伸出手来,轻轻摁住她,“今天不用,送你的。”
许宝凝吃了一惊,“不行不行,这怎么好意思……”
毕竟人家是靠这个讨生活。
她微躬下身便想直接把钱夹到笔记本里。
歌手淡淡地开了口,“我说了不用。”
不知为何,他平淡的语气里竟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与严厉,顿时让许宝凝停住了手。
她踌躇一刻,终于说:“那就谢谢你了。”
歌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开始弹唱起另一首歌。
宝凝走出老远,忍不住回过头再看一眼歌手,他身形高挑,长长的T恤像随意挂在身上,有两个穿着时髦的女孩在他面前停住脚步,“给我们俩也唱一首吧,嗯,就唱SHE的《我不想长大》!”
只听得歌手冷冷道,“不点歌。”
两女孩面面相觑,“给你钱呗。什么了不起。”
歌手冷了脸,不予理睬。
女孩嚷起来,“喂!刚才那老女人你又肯唱!”
歌手粗鲁地回敬一句,“我喜欢,关你屁事!”
许宝凝尽数听在耳里,虚荣心顿时大涨。
回到家里慢条斯理地烘培一点小饼干,配以香浓咖啡,上网看小说。她并不嫌弃自己俗气,最热爱狗血的王子与灰姑娘桥段,看到他们历经重重无足轻重的误会与所谓的艰险,最后才在一起腻歪,她便骤然觉得这人生尚有一点希望与生趣。
然后,电是突然停掉的。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吓了一跳,自从入住此地,从来未发生过停电停水之现象,她第一反应便是自己是否欠缴电费,但即刻迅速记忆起来,就在上周,去“金枝玉叶”做美容,才在附近的电力局预缴了一千块的电费。
往窗外看看,四处灯火通明,看来只是自己的家里出了事故。
到此刻她才惊觉,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在此刻求救的男人。
她独自在黑暗中呆坐许久,物业处早已下班,打电话求救保安,保安为难,“我也不懂得电工……”
最后只得强撑着去摁邻居门铃。邻居所为何人,在此居住甚久,她其实只与她打过两三次照面,依稀记得是个年轻时髦之女子。
邻居处无声无息。宝凝转而思忖,同是女孩,估计她能帮的也不多。于是步下一层楼去,再摁门铃。
房门很快打开,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谁啊?”
门后露出一张年轻清秀的面孔,刘海用一只橙色发夹高高夹至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眼角微微上翘——好一双美貌的丹凤眼!身上随意搭着一件粉色睡袍,半裸露着精赤胸膛。
宝凝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自己楼下竟然住着个妖精模样的小男生,顿时卡壳起来,“呃,呃,我那,我家不知道怎么搞的,停电了,你……能不能……”
小男生立刻明白发生什么事,爽快答道,“好。”
他转身回屋,稍倾已然换上运动服,手里提着小工具箱,用眼神示意宝凝前头带路,宝凝心下甚是忐忑,到得家门口伸手一指,小男生也不多话,进屋三下两下鼓掏一会,屋内哗地大放光明。
小男生微笑,“OK,搞定。”
宝凝一迭连声说:“谢谢谢谢!”
小男生拎着工具箱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前还朝宝凝微笑了一下。
宝凝掉过目光,心头还在颤栗。她很肯定自己的视力没问题,刚才小男人的房门打开的刹那,她眼尖地看到了屋内沙发扶手上随意搭着几件女人内衣。当然这不应该让人感到奇怪,热血男儿总要结交几个温柔女友,一齐打发漫漫长夜。问题是,那内衣,怎么看着,恁地眼熟,像是自己遗失的那些??
她重新登录Q。恰好“南方以南”在线,她像抓着海中飘流瓶,急欲倾诉:“突然发现楼下邻居像是偷藏我内衣!”
“南方以南”发来一个惊异的表情。
许宝凝有点懊恼,“如果暗恋我不如找我直说,我反正缺少人爱。”
“南方以南”发来一个微笑,“好女孩永远不会缺少人爱。有人爱你,不过不为你知。”
许宝凝说:“你真是个好人。”
但凡肯给别人安慰的,在许宝凝看来,都是好人。
“南方以南”问:“是否很憎恶他?”
许宝凝想了一下才说:“不,我愿意谢谢他。谢谢他肯迷恋我。”
“南方以南”忽然笑了,他说:“呵,可爱的姑娘,我爱你。”
许宝凝调皮地发个害羞的表情过去,“南方以南”的话让她顿觉与之亲近不少,于是贸然发问,“那个,你是干嘛的?”
“南方以南”答,“失业很久,最近刚找到工作。”
“哦。新工作怎么样?”
“很好。从此居有定所,衣食无忧。”
“你很满意……”
“南方以南”说:“不。我只是向现实妥协。”
许宝凝安慰他,“世上不如意之事有八九,肯妥协说明尚有余地。加油加油。”
“南方以南”又笑,“你真的可爱。”
宝凝说:“他们说,可爱的意思其实是,可惜没人爱……”
“南方以南”大笑。
宝凝笑吟吟地下线。一思忖间,踱到阳台上,夜空明净,星光灿烂。她的内衣今日完好无损。
顾思存再度出现,已是一周后。
乍听到江朵朵报上他的名字,许宝凝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其实每日都有想起他。
像想起刚掠过的那阵风,刚下过的那场雨,刚读过的那则新闻,刚嗅到的那缕馨香……
非常浅淡,却又不容忽略。
她有点气馁。
她曾经发过誓,这一生都不要再为任何人牵肠挂肚。但他。但他。许宝凝在心内叹口气。也许这世上真的有命中注定这回事,命中注定要遇上这么一个人,因为他微笑而喜悦,因为他悲伤而难过,他动一发自己便情不自禁动全身,说好不去想他却怎么也忘不了,说好从此陌路却一直偷偷关心着他的讯息……
约了三点钟,但事实上他快四点钟才到。
电话直接打到许宝凝的手机上来,许宝凝很客气地答:“不好意思,现在有客人。”
他说:“我在停车场等候。时间空了请拨我电话。”
哪有什么客人。因为他要来,一下午许宝凝都拒绝了别的预约。
她独自在窗前眺望风景。
这城市不算大,但如若想要得到一场偶遇,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一直撑到四点多钟,顾思存的短信进来,“可以上来了吗?”
她有点羞赧。他那么聪明,不定能猜到她的故意推拒,这让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小家子气。呵,真的不像平素的许宝凝。
“啊,正准备给您打电话,刚刚才有时间。您上来吧。”她很注意地使用了“您”字。这是一种亲疏的分别,距离的设定。
顾思存很快来到,他今日穿了深灰风衣,颈上随意搭条黑色围巾,整个人显得帅气不羁。许宝凝一瞥之下,不禁有些失神,黑灰两色,应是他之大爱。
“冰水,谢谢。”他解下围巾。
她并未照做,倒了温开水。他接过杯子,感觉到热度,看她一眼,她温和有礼,“这季节已经不适宜喝冰水。温开水比较好。”
他微笑,询问,“这么关心我?”
他应该意不在调笑,许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但她很认真地回答,“我对来客皆一视同仁。”
他垂下眼帘,唇角略微上扬,“生我的气?”
她反问他,“为什么?”
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她面上,良久才掉过,径直在沙发上坐下,喝掉大半杯水,才缓缓道,“有兴趣听一个故事吗?”
她微微晗首:“职责所在。”
他不介意她刻意打的官腔,头靠在沙发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厌倦的疲惫来。但是该死的,他即便这副模样,仍然深具性感的慵懒。
她给自己也倒杯水,在他对面矜持坐下。
他微微瞌着眼帘,缓缓说起故事:“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住在同一条街上。男孩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生活贫困,但他们彼此相依为命,过得很快乐,而女孩呢,她有一对会赚钱的父母,因为忙着赚钱,她一个月见不上他们一面……她是个孤单的女孩。男孩很同情她,经常叫她去自己家里吃饭……他们成了朋友……”
他把水杯搁在桌上,许宝凝很体贴地为他续上水。
“后来,他们相爱了。你相信吗?十岁的孩子也懂得爱?”他微微睁开眼睛,询问的目光投向她。
她点点头,“我相信这世上有可能发生任何事。”
他淡淡一笑,继续说下去,“整整六年里,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女孩十六岁生日,父母亲没有回家,电话也没有一个,女孩十分伤心,男孩陪着女孩,在河边的沙滩上,度过了一生之中最美的夜晚……那晚的月光,格外柔美明亮,星光也特别晶莹……”
他的声线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室内安静得只剩下呼吸。
许宝凝打破了沉默,“后来呢?”
他bbr>..像似被惊醒了一般,茫然地睁开眼睛。
许宝凝重复问:“后来呢?”
他已恢复常态,唇角扬一抹彬彬有礼的微笑,“呵,时间过得真快。下次再跟你讲故事。”
他站起身来,“可有荣幸与你一块共进晚餐?”
她拒绝,“啊,不好意思,我还有约。”
他看着她,突然间语气变得无比恳切,“别这样……”
她宁可他冷漠,至好无情,再不然形同陌路,但偏偏受不了他这样温情脉脉的一句哀求,眼泪顿时不争气地冲进眼眶。怕他发觉,赶紧别过身子,假装去整理桌上杂物,一边说努力冷淡地说:“您请回吧。”
他的手机响起来,她情不自禁地尖起耳朵,听到他轻声近似冷淡地说:“嗯,好,嗯,这样。拜拜。”
等他挂上电话,她已经摆出一副送客的姿势。
他苦笑一下,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来,轻轻为她把耳际的发拨至脑后。她心里吃了一惊,屏住了呼吸,身体也不觉地僵硬起来。他的手掌留连在她颊边,不舍得拿走。
“一分钟。一分钟就好。”他喃喃说。
她的心一软,忍住了别开脸的念头。
但他得寸进尺,期盼地看着她,“喝一杯好吗?”
想着要拒绝他的。老早就想好,从此后不管他怎么样,不不不,这三个字,就是对待他的最好办法。但目光一触及到他的,那个字无论如何出不了口。
他已率先走出门去,“我去开车。”
她身不由己地跟在他身后。
他仍然带她至相思树。她敏感地发觉,服务生不等吩咐,自觉前头引路,仍旧上次那间美妙小屋。一瞥眼间,她已看到门扉上挂一小小门牌,上书一个小小警示标志。她有些疑惑,不禁多看两眼。
顾思存已察觉她心思,轻声解释,“意即只对许宝凝小姐一个人开放。”
她并不觉欣喜,反而略为动怒,硬邦邦地说:“我并不需要。”她加重语气,“一点也不需要。”
他不以为诩,只说:“我需要。”
她愠怒地看他一眼,“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不动声色,“进来。”
他握住她的手。
她想甩开他,但他立刻更紧地抓住她。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像是比她更迷惘,热热的呼吸喷在她耳际,“我以为我的心早就死掉了,它不会动了,不会思念,不会疼痛。我想,那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我认了。可是,你出现了,突然间,心会疼了,一见到你——不,哪怕仅仅听到你的名字,它就会悸动。宝凝,我怎么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间惊愕得不知所措。
窗外很突兀地下起急雨来,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框,仿佛连溅在湖面的声响都清晰可闻了。
他的唇覆下来,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她下意识地想要侧过头,但丁迟的面孔倏地闪过脑际——她答应过他的……
她瞌上眼帘。
风大起来,雨丝斜飞到屋子里来,像是飘拂到了脸上,凉凉的。他温柔地亲吻着她,她僵硬的身体渐次柔软下来,情不自禁地回应着他。全身像发了烧,不,着了火。热。她原本应该见好就收,对于这些男人,她所信守的原则不就是浅尝辄止吗?但为何此刻,她不舍得把他推开?
他的唇轻轻擦过她耳际,像是异常苦恼,“我怎么了?宝凝?”
为她情动的男人她见得多了。但没有一个人记得这样动情地问她,“我怎么了?”
她没答话,只是配合地把自己更紧地贴到她怀里去。
他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他一手搂着她,一手伸进袋里去摁断电话,但不及片刻,嘈人音乐又再奏响。
她推推他,“先接电话。”
他懊恼地松开手,背过身去接电话,“嗯?”
不知那头说了些什么,他身子略微震动,但很快便低声嘱咐,“送她至酒店。嗯。好。就这样。”
他回转身来,不等她询问,已主动提起,“她喝醉了,砸坏人家杯子……”
他的语气很是轻描淡写,但神色与刚才大有不同,宝凝体贴地建议,“我们回去吧。”
他抱歉地看她一眼,“对不起。”
她突然俏皮地调笑,“其实女人最不喜欢男人说对不起。”
他笑了笑,“那么其实喜欢的是什么?”
她答,“下次告诉你。”
她刻意要让他轻松,他不由得深深感激,手臂上微一用力,便把她再度搂在怀里,嘴唇微微略过她耳际,让她浑身又是一阵不自觉的颤栗。
她太煞风景了,竟然冲口而出,“她好像也不快乐,你们怎么了?”
她真是个情感专家啊。一点点风吹草动她都要疑心别人的爱情患了病。
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她只好继续,“不如介绍她来……”
他默不作声。
他好像十分贪恋她身体上的微温,良久也不舍得松手。
最后还是她动了动身子,“走罢。”
刚走出门,他的手机又响起来,他神情不悦,压低了声音,“怎么搞的?……”
宝凝插上嘴,“你赶紧去看看她吧,我打个车回去就好。”
他的手机兀自放在耳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嘴唇动了动,像是又准备道歉,显然一转念间想到了她刚才说过的话,于是又改了口,“路上小心点。”
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他的车疾驶过她身际。
短促的一声汽鸣,她脸上立刻浮现出礼仪性的微笑。车子驶远,她的表情才垮下来。
雨一直在下。好不容易等到车的时候,她全身湿了大半。偏偏踏进大堂,才蓦然发现电梯坏掉。她又冷又饿,气急败坏骂声,“见鬼!”
幸好只住在6楼。她循着电梯而上。不知道怎么搞的,楼道灯竟然也坏掉了。她两眼完全不能适应这黑暗,只好伸出双手摸索着前行。走了好一会,才渐渐适应了眼前的漆黑,她抬起头,刚想吁口气。突然间,一团黑影罩过来,一双大手臂紧紧勒住了她整个身子。
她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便欲尖叫出声,那人反应更敏捷,立刻腾出一手捂住她嘴。一阵淡淡烟草味道袭来,是个男人!她惊骇莫名,在男人手中使劲挣扎。男人力大,径直把她顶退至墙角,劈头盖脸地便在她脸上乱啃乱亲。
她动弹不得,口里又发不出声音,心头一急,眼泪便急急地滚落下来。男人不管不顾,一手粗鲁地扯开她衬衫,往她胸前的柔软处探去。
突然间她的手机响起来,那声响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男人显然吓了一跳,手上动作顿时一滞,宝凝趁机用手肋狠狠一顶他,他身体不由得往后一退,宝凝顿时大叫,“救命!”
楼下立刻有人警惕应答,“谁,谁在那?”
男人一惊,伸手把宝凝狠狠一推,直往楼上奔去。宝凝此刻倒反应迅速,趁男人跑走之时使劲抓了一把,男人转眼不见人影,宝凝手里却多了一样东西。
一道手电光从楼下扫射上来,“谁?”
宝凝已经没有力气作答,她缓缓滑倒在地上,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楼下显然是保安,手电光闪了一闪,“电梯已经恢复运行……”没得到应答,他狐疑起来,“有人吗?”
宝凝张口想应答一声,却是发不出声来,浑身已经湿透。
“嗯,难道是听错了……”楼下的脚步声蹬蹬远去。
她惊魂未定,手机再度响起来,她这才够力气接起来,“喂……”
终于发出声音,自己都听出来恐惧的颤声。
那边警觉且着急起来,“宝凝?怎么了?还没到家?”顾思存只觉不对,计算这时间,她怎么也该到家了,怎么听上去像遭遇了意外?
她忍不住呜咽哭泣。
“我马上过来!”他言简意赅,挂了电话。
宝凝努力着站起身来,强撑着拾级而上,至拐弯处推开楼道门,眼前顿时一片豁亮,她伸出手去摁电梯。此时所有意识恢复,惊觉手里有异物,摊开一看,竟然是一枚小小扣子。应该是刚才与那男人纠缠时扯下来的。纽扣虽小,质地却上乘,宝凝心里又是一阵忐忑,难道这小区里,真有楚楚衣冠的变态狂?
顾思存来到时她在洗澡。水流过热,她用力过猛,透过氤氲的浴室镜,可以看到肩与胸上被搓出了红印迹。
她听到门铃响,手机响。此起彼伏的铃声打碎了一室静寂。
她匆匆裹件宽大浴巾便出去开门。
门打开,顾思存一脸焦灼,握住她双臂,“你怎么了?”
故意的也好,真的心中仍然恐惧,身体不由自主地贴紧他,眼泪随之浮上眼眶,“刚才电梯坏了,我走楼梯,碰到一个变态……”
听她抽噎着说完,他全身都紧绷起来,眼里怒意勃然,一只手不觉微微扯动她身上浴巾,她的半个肩膀露出来,她隐隐觉得不安,伸手去拢上,却被他的大手紧紧攥住。
他亲吻着她的手,嘴唇竟然也在微微发抖,“要让我查到是谁,我要他好看!”
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几颗字,带着冰冷的怒意。明知道他是在替她担心,她还是轻轻打了个寒噤——这样子的他,她不曾见过。
他的唇一径向下,温柔地亲吻她颈项,裸肩。他的手掌抚过她长发,“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辱你。”
她差点以为他要趁机攻掠城池。
但他只把她搂在怀里,那模样完全把她当成了顽皮孩子。电视机开着,他倒看得专心致志。她不时地偷偷打量他,他察觉了,取笑她,“没见过帅哥?”
她喜欢他开玩笑的样子,于是大着胆子调笑,“帅哥见的多了,这么帅的倒是头一次。”
他怔了一怔,仰头大笑。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笑,摒弃了平日的冷淡与疏离,矜持与重重心事。她微微挺起身子,在他唇上轻轻一啄,“举世无双的帅哥,晚安。”
她蜷在他怀里,心满意足入睡。
第二章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她可以看到他的侧脸,其实他也是个英俊男人。
在从前的某个脆弱的刹那,宝凝总犹豫着要不要依靠这个男人,甚至任由自己爱上他丝毫,但他一直保持着似近又远的态度,终于让她停步在警戒线外。
一转眼便半月过去,这一日的宝凝稍有空闲,信手把桌上档案翻阅整理,这才惊讶地发现,衣可仁已经接连三周未来问诊了。
宝凝有点出乎意料,本以为衣可仁如此之烦恼,即便不至于天天前来叨扰她,至少也会按照约定时间来寻诊。连江朵朵也情不自禁提起,“咦,那个,衣……”看一眼宝凝,名字便没全说出来,“好像好久不来。”
宝凝示意她,“这周再不来,给她打个电话提醒下。”
约好的时间不到,除了不尊重,还平白耽搁了她挣钱的时间。宝凝自诩尽职,但并不真以为要和所有来客皆结下真诚情谊,以至于到不计较金钱的地步。说来说去,她只热爱金钱。这么多年来,她只坚信唯有金钱可值倚靠和信任。
江朵朵答,“这周是明日下午三点。”
宝凝点点头,“届时不到,给她电话。”
不是提醒她要按时来,而是要告知,人不来,钱也照收不误。
傍晚金栀打来电话,喜孜孜地,“晚上一块吃饭!”
宝凝抚住额头,“小姐,你不知道许宝凝同学的时间可贵,秒秒需要预约?”
金栀鬼叫,“少来这一套!我订好位子了。”
宝凝道,“我真的有约。”
金栀不高兴,“我还约了丁迟。”
宝凝道,“那就代我一块谢谢他。”
就在前天,各大媒体已正式刊登新闻要迅,中山路老街已被某商业集团收至縻下,将花费巨资对其对待修缮和整治,预计将在三月后,还市民一个崭新的商业步行街,购物美食,应有尽有。
金栀差点笑掉大牙,与宝凝盘下的铺子一夜之间身价倍涨,无数中介络绎不绝地打进电话,询问租铺事宜。
相较之下,宝凝显得平静多了。这结果,早在她预料之中。丁迟从来不会做毫无利益之事。
金栀还追问,“他到底是怎么弄到这种消息的?”
宝凝只说:“在电视剧里都是这么说的……”她装腔作势起来,“小姐,你的话太多了……”
“切……”金栀悻悻地挂了电话。
趁还有时间,宝凝拿起《N市晨报》看。一版头条很是显眼,“爱如春雨润心田……”报道还附了一张图片,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正在给一位老婆婆发放棉被。
宝凝仔细地看了他一眼。
嗯,没错。这位正是丛少的老岳丈。
宝凝的嘴角微扬起来。
丁迟的消息从哪儿来,当然是从丛少那儿来。当初挑中丛少,正为此意。
宝凝一直觉得丁迟如此玲珑心,没有选择从政真是太可惜了。
才想到他,他的短信便进来了,“时间不多,无需我再多催促。”
她看一眼,删掉。
顾思存的电话打了进来,“可以走了吗?”
“我这就下来。”
“好。”
他赴上海公务足一周,算下来头头尾尾有十天未见她,今晨人一到N市,电话早就打了过来。宝凝细数过,六个整。嘴上虽然嗔怪,“喂,你烦不烦啊!”心里却是甜蜜蜜的。
事至如今,连她自己也快分不清,到底是真还是假?
一上车,顾思存的一只手便抓住了她的,她不安,试图拂开他,提醒道,“你有头有脸……”
他假装不懂,“我什么时候都有头有脸,没有头脸那变成什么了……”
她好笑,进一步恐吓他,“我女友便在晨报工作,要不要她给拍几张私密照?”
他轻轻亲吻她手背,“别吓我,一吓我我就不管不顾了。”
她倒吓了一跳,迅速地缩回手来,自嘲地笑,“好吧。是我害怕。我违反了职责操守,和自己的病人发生私情。”
他凝视她一刻,似笑非笑,问道:“真的?”
她掉过目光,轻轻喟叹一声,“秋天了。我最喜欢秋天。秋天的时光最美。N市也是。”
顾思存眼中晶光一闪,“宝凝不是N市人吧,那么,老家在哪儿?”
宝凝笑笑,“小地方,你可能听都没听过。”
顾思存道,“不愿提起吗?”
宝凝动动身子,笑问,“你呢,你老家在哪儿?”
顾思存微微仰起面孔,“柳城。很小很安静的一个小镇。只有一条街,步行十五分钟就到尽头。”他顿一顿,嘴角不由自主扬起一线微笑,“但是很漂亮。山特别青,水特别绿,有一条河自镇中穿过,河边种植着许多木棉,一到春天,就比赛着开放,特别美……”他看她一眼,“明年春天带你去看。”
她笑而不语。
明年春天?
这个月结束,他们就不会再见面。哪里来的明年春天?
手机轻轻震响,她拿起来看,是丁迟。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接上,电话却已主动挂断。她正疑惑,突然一抬眼间自后视镜里看到紧跟在身后的车,纵然看不清驾车人是谁,但那车,她再熟悉不过,正是丁迟的。
她心中一凛。
他从来没有这样逼她。想必也留意到了她的摇摆不定。
她发短信过去,“再给我一星期。”
她从来没有提过这样的要求。
丁迟没回。但很快地,他的车超上前去,很快便消失在拥挤的车流中。
她定定神,“我们要去哪?”
他答,“天涯海角。”
她笑,“好恶心。”
他看她一眼,“分明窃喜中……”
她被他戳穿心思,干脆笑起来,“那是。”
车子直朝郊外驶去,从一路繁华渐次落入稍嫌苍凉的安静之中,偶尔有鸟儿窜出,停留马路当中,被急促的汽鸣一惊,顿时又扑愣着双翅飞起。
宝凝忍不住心头惊奇,问道:“去哪儿?”
这次他答她,“疗养院。”
宝凝不明白,“嗯?”
他说:“稍等,马上到。”
车子一径驶向半山,深林里不时传来几声鸦鸣,暮色越发深沉,宝凝又问:“你的亲人?”
他点点头。
他的脸色有点凝重,她便说:“我没有亲人。”
他侧头看她一眼,“你的父母呢?”
她努力笑笑,“我没有父母。”
车子驶过一道大弯,阴沉的暮霭里,一幢红砖白瓦的楼房赫然出现。
车子在院门前停下,车灯扫过,宝凝看清楚了,“阳明山疗养院。”
哦,这就是阳明山疗养院。她记起来,有一次与金栀争嘴,金栀力主女人一定要结婚生子,不然老了可怎么办好。她不以为然,说:“大不了去养老院呗。”
金栀狠狠白她一眼,“你以为养老院都像阳明山那个?再说了,有钱还不一定能进去……”
门警小跑着上前,显然认识顾思存,看到他立刻微笑,“您好。”
“您好!”
门警小跑着回去,不一会,路闸缓缓扬起,车子径直驶入。
顾思存停好车,示意宝凝跟着他走。
藉着微弱天光,宝凝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这院子从外头看,像是规模挺小,但步入其中,才发现院落占地颇广。因是夜晚,四处静悄悄的,唯有那些亮着灯光,才让人感觉到了一线温暖气息。
顾思存熟门熟路,直接走进某幢大楼,才至三楼楼道口,已然有护士发现他,“咦,顾先生来了。”
护士脸带微笑,朝他微微鞠了一躬,“您好。”
宝凝忍不住低语,“好大的礼数。”
顾思存微笑着应答护士,“您好。”微微侧头低声回答宝凝,“我给她男朋友介绍了份工作。”
护士走在前头,“今天傍晚阿姨看了一会电视,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发了一阵脾气,闹了好久,刚刚才睡着……”
顾思存的脚步停了一下,“嗯?电视里演的什么?”
护士想了想,“没什么啊。嗯,好像是妈妈和女儿吵嘴了……”
顾思存点点头,“哦。我知道了。没事。”
三人在一间病房前停下脚步,护士道,“要不要进去叫醒她?你好久没来,她都念叨好几次了。”
顾思存急忙道,“不,不用……让她睡……”
宝凝跟随着他的目光,透过房门上方的玻璃框,看到洁净的病房里,白色的床上,安静地躺着一个瘦弱的中年女人。室内亮着微弱的灯光,足以让宝凝看清她大半面孔。
“我阿姨。她身体不好,在这里有专业人士护理,比较让人放心。她有点怕黑,所以一到晚上就一定要亮一盏灯……”顾思存缓缓道。
心里莫名的惊恸不已,宝凝情不自禁握紧拳头,浑身也像是在微微颤抖。
他们默默站立良久才离开。
“你只有这个阿姨?”回去的路上,宝凝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
“我是个孤儿。从小跟奶奶长大。我奶奶说,我一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了车祸……”顾思存的面孔被黑暗笼罩,让人无法看不清他的表情。“这个阿姨,是那女孩的母亲……”
宝凝“啊”地一声。
顾思存转过脸来,微笑了一下,“记得我给你讲的故事吧,那个女孩……”
宝凝点点头,“我记得她。你的初恋。”
车子很快驶入市区,瞬间里,五彩斑澜的灯光迎面扑来。
“她呢?她去哪儿了?”宝凝小心翼翼地问。
顾思存沉默良久,收音机里吱吱哑哑地在唱着虽然动听却听不懂的京戏。
“不知道。我找不到她。她父母多年前离了婚,父亲又结了婚,移民了。母亲自她走后,身体一直不好,精神也不好……我后来就把她接到了N市……”
宝凝怔怔地看着他,“出了什么事?”
他轻轻叹息一声,看她一眼,“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她也有一颗玲珑心,立刻答道,“不了,今天已经很累,下次吧。”
他并不勉强,“也好。”
他哪还有心情吃东西。她心里明白。
他送她至小区门口。
回到家里,她只觉得浑身像是虚脱了般。从来没有哪一天,觉得像今天这般劳累。
她泡了个漫长的澡,在温暖的水流里差点睡着。迷糊中听到手机在响,她懒懒地不愿动弹。
安静。她想要一场彻底的安静。
她以为他只是遗忘不了一场初恋,现在看来,他应该是,一直还在深爱着初恋的那个女孩。
她不觉地把手抚在脸颊上,她记得他说过,她与他认识的某个人,长得很相像……
他对她,只因为这个吧。
心里一阵酸疼。
手机反复地响,她只得起身来。
很意外,竟然是衣可仁。
电话那端的她压低了声音,“宝凝,你现在,能过来一下吗?明君大酒店?”
“嗯?”
“真抱歉,麻烦你了……”衣可仁的语气里带了哭腔。
宝凝深呼吸一下,“好,我马上来。”
匆忙套衣服的时候,她自嘲了一下,“许宝凝,嗯,你真的很敬业。”
她可以拒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对衣可仁,她说不出口。
她匆匆下楼打车,明君大酒店距华景,距离颇为遥远,坐在出租车上,衣可仁又再打来两次电话,宝凝只好答,“马上到,嗯……马上!”
等赶到明君大酒店,找到衣可仁,情不自禁大惊失色。套房华丽奢侈,衣可仁却半倒在地毯上,皮包被弄皱了,胡乱地丢在地上,零碎的物品洒得到处都是,身上勉强遮盖着薄毛毯,脸上青肿,肩头伤痕也清晰可见。
宝凝扑过去,惊道,“你怎么了?”
一看到她,衣可仁的眼泪哗然而下。
宝凝帮助着她穿上衣服,又倒杯开水给她,她拿着杯子的手兀自在发抖,宝凝打开电视,试图让气氛显得轻松点。
过了许久,衣可仁才轻声开口,“谢谢你了,宝凝。”
宝凝这才顺势说:“其实一个女人,无论是结婚与否,都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和至少一到两名闺中密友。”
这样也不至于难堪时还得找像她一样的并不算得上朋友的朋友。
衣可仁勉强一笑,“你教育的是。可怜我四十岁了才懂这道理。”
宝凝温和地答,“什么时候都不晚。”
衣可仁微微侧身,拖过手袋来,取出一个透明文件夹,里头装着几个白信封,“你看!”
宝凝接过信来,抽出里头信纸。很普通的A4纸,打印着两行大字:“如果不想你老公身败名裂,请于30号前付款至第三盏路灯下树丛里。”
宝凝抬头看一眼衣可仁,继续打开余下几封信。一样的纸张,一样的字体,一样的内容。
“是谁?”宝凝抖抖手中纸张,“就凭这个?”
衣可仁别过头,“还有一段视频。发到我邮箱里的……能看出是我老公……”她忍不住抽泣起来。
“女的呢,是谁?”
衣可仁摇摇头,“没拍到女人的脸……”
宝凝冷哼一声,“你才是受害者,你怕什么?”
衣可仁道,“可是……可是我……不想这个家……”
宝凝气结。
她做这一行,碰到太多类似女人,身体与情感都受所爱之人摧残,却只遵循逆来顺受之准则,打落了牙齿也只和血吞下。
她皱起眉来,“那么……和今晚,有什么关系?”
衣可仁不敢面对她的目光,“我心情不好,和网友约好了在这见面……”
宝凝失声道,“什么?”
衣可仁掩饰地喝喝水,“我没想到……”
她上网也有多年,自诩也算个颇有经验的网民,这次约见的网友是在某个读书群里认识的,偶尔会聊上一两句,她今晚心情不好,多说了几句,态度也有几许暧昧,那边就趁势而上,约她见个面。她向来把网络与现实划分得清楚明白,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幼稚到要约见网友。但心头真正郁闷难解,鬼使神差地与对方约好地方,稍加打扮便前去赴约。
结果才进酒店房间就傻了眼,对方竟然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根本与交谈时透露的年纪身份不符。没等她反应过来,从洗手间里又窜出一个年轻男孩,两男孩扑上来就抢她的包,她尖叫着不肯,两男孩便冲她拳打脚踢,不由分说地抢下她腕下手表以及颈上首饰,又把她的包翻了个底朝天。幸好她出来得匆忙,随手拿了个小手袋子而已,里头除了一些随身携带的化妆品和有限现金,再无其他。
两男孩走之前还悻悻骂道,“老女人,也不照照镜子,还学人见网友……妈的,还是个穷鬼!”
肆无忌惮地扬长而去。
也是。反正她不敢报警。
宝凝听着,只觉哭笑不得。她摘下颈上丝巾,体贴地系在衣可仁颈上,“走吧,我送你回去。”想一想又有些担心,“或者您在这里休息一晚再说?万一老公觉察你受伤……”
衣可仁苦笑,“不用担心。我哪怕换张脸他也不会留意到。再说了,他也不是一定会得回家……”
宝凝听了,一时竟无言以对。
衣可仁自嘲地说:“听我这么一说,怕了吧。婚姻真是件可怕的事。把爱情变没,把情人变陌生,把生活变成煎熬……”
宝凝扶住她臂膀,“走吧。”
她突然伏在宝凝身上恸哭。
等把衣可仁送回到家,再回到自己家里,已然近十二点。宝凝只觉困倦异常,偏偏金栀又发来短信,“小姐,拜托,不要每次都要我催稿子好啵,拿了钱就尽职点撒!”
宝凝一凛,这才想起今夜又是交稿日。
她强打着精神打开电脑,收发邮件。
一位署名“六神无主的女人”发来邮件:
已经结婚四年,孩子3岁,在这四年中,自认为过得很幸福,老公事业上小有所成,一直很体贴。但是这一切,自从他前些日子参加了一场同学聚会回来,就完全变了模样。
原来老公和我结婚之前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对方是他的大学同学,他们很相爱,因为很相爱又常互相伤害,在一次争吵过后,他们再一次赌气说了分手。这一次,她毅然把自己嫁给一个并不相爱的男人。几年来过得很不幸福,这次同学聚会,她当着我老公的面哭了。我老公感到很难过,觉得是自己造成了她的不幸。
他们开始频繁联系,聊Q,喝茶,说不定还上了床……我质问老公,他说,是他害得她过得不幸福,他现在想做一点什么去补偿她……这些日子以来,老公一直闷闷不乐,对我和孩子不闻不问,让我感觉老公还深爱着旧情人,我好痛苦,感觉自己太悲哀了!他总是说要我理解、体谅他,让我给他时间……我怎么办?我完全失去了主张,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做……
这种问题真的太小儿科了。宝凝本可以长篇大论一番,但心念突转,觉得所谓的大道理,谁会不懂?也许真正有用的,只是当头棒喝!
“这样的男人,不知你留恋他哪一点?比别人更旺盛的性能力?如果这一点他真的有,照这情形,也不只你一人能享用。真正爱你的男人,一定会凡事首先考虑你的感受,他分得清生活里,敦轻敦重。当然,如果您不介意与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的话,大可继续容忍。我祝您好运。不过我还是告诫您一声,他们说,好人终会有好报。但以我的经验却是,好人总不会有好报。尤其是女人。”
写完了才觉得自己有失偏颇,但今晚的她特别任性,不想再作修改。于是,点击“发送。”
等忙完上床,已然快凌晨两点。她实在困,一上床但堕入梦乡。
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在梦里,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激烈争吵,吵到情急处,随手便拿过身边的东西乱摔乱砸。不知道何处,有小女孩的哭声。
在梦里她也觉得累。烦燥。她想找到那个哭泣的女孩。但是怎么也找不着。
然后她听到“嘭”地一声闷响,所有的争吵嘎然而止,女孩的哭声也倏然消失不见。全世界突然安静得不像话。
窗外发出声响,好像是阳台上的花盆落了下来。宝凝蓦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听到墙上的钟,秒针走动的声响。
她不觉伸手摸摸领口,身后,全是汗。
一直到天蒙蒙亮,才又睡着。这一睡,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看一眼时间,竟然快十点了。
宝凝一惊,拿过手机一看,竟然有二十个未接电话。一半来自江朵朵,一半来自金栀。
她匆匆洗漱完毕,出门打车。
电话先复给金栀,“干嘛,大清早那么着急找我?”
金栀笑眯眯地,“话说,你昨晚上的稿子写的不错啊。答得很给力!”
宝凝哭笑不得,“打十个电话,就为了跟我说这句话?”
金栀突然叹息一声,“我也有疑难问题想要咨询。”
宝凝失笑,“不是吧……金大小姐……”
“算了算了,不跟你扯了,我忙去!”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急急忙忙挂断电话。
宝凝虽然略有惊异,但车至办公楼下,整个人不由自主挺起身来。这份工作赐予她丰衣足食,不得不认真对待。
刚走进工作室,江朵朵便迎上来,“小丁哥在里头等你。”
宝凝吃了一惊,“嗯?”
江朵朵悄声道,“一大早就来了。”
宝凝点点头,“你去楼下给我买点吃的来。”
江朵朵会意,转身离开。
宝凝深呼吸一下,才拉开门。
丁迟正舒服地仰坐在懒椅上,窗帘半拉,清冷的秋阳淡淡地穿进屋子里来。他打开了音响,但音量放得极低,听上去隐约且模糊不清。
她可以看到他的侧脸,其实他也是个英俊男人,在从前的某个脆弱的刹那,宝凝总犹豫着要不要依靠这个男人,甚至任由自己爱上他丝毫,但他一直保持着似近又远的态度,终于让她停步在警戒线外。
“你来了。”她平静招呼道。
丁迟如梦初醒般睁开双眼,“哦,你来了。”他站起来。
“昨天睡的晚了点……”她解释道。
他微笑,“我没什么事,心血来潮上来看看。”他走到她身边,轻轻撩起她长发,从桌上拿起一个精致手饰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条耀眼夺目的项链,坠子异常精美,红色,像一颗滴血的心。他温柔地给她戴上,退后两步,微侧着头打量她,满意地笑了笑,“很漂亮。”
她不由自主地抚摸着项链坠子,他解释道,“前些日子去了趟香港,无意中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他再次走近来,轻抚一把她面孔,“我下周要去澳洲,回来后给你电话。”
她不知说什么好,干巴巴地应一声,“哦。”
他转身拿起大衣,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男人有时候表现得很蠢,那是因为他愿意,而不是女人太聪明。”
宝凝不自在地掉过目光,“我明白。”
丁迟离开。
宝凝唰地拉开窗帘,刺眼的白光顿时倾泻满屋,她站在苍茫的光线中,远去的记忆突然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儿时的她,曾经每天都沐浴在这样的阳光里,小声哼唱快乐的歌,偶尔会朝窗外翘首期待,他,怎么还没来?
泪水悄然盈满眼眶。
天知道,她有多憎恨那清晰得不可遗忘的回忆。她为此努力了十年。一个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年?
她吸支烟。电话拨至江朵朵,“取消所有预约。”
再电话至顾思存,“送我份礼物吧。”
顾思存失笑,“好啊。说来听听,想要什么?”
她笑,“想要什么你都肯给吗?”
“不遗余力。”他迅速答。
无论是真是假,她都觉得温馨。
“时间。我想要你的时间。一星期,一星期就好。”她忐忑地问,“会不会太多?”
他喉咙有些干涩,沉默半晌,才喃喃说:“我想给你一生。”
但她早已挂了电话。他的呓语,她没听到。
夜幕降临,许宝凝才离开工作室。江朵朵显然走得匆忙,一个小小的粉红化妆盒子还搁在门边的鞋柜上。
许宝凝觉得那颜色粉得很可爱,情不自禁拿起来看。没想到盒子没盖好,哗地倒开来,里头的东西也洒了一地。许宝凝这才发现,原来里头装的不是化妆品,而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小纸条,创可贴,还有一个分明是在天桥下的地摊上买的廉价戒指。
许宝凝暗自失笑,果然,这丫头在恋爱啊。连这些东西都保存着随身携带。那创可贴分明是用过的样子,还当成宝贝,说明不是爱人用过的,就是爱人亲自为自己贴上的。
她好奇心起,忍不住小心拆开小纸条。小纸条分明只是由普通纸张裁成,主人显然很珍爱它,折得很整齐。
“今天有点冷,要穿外套。”
“晚上炖排骨。”
“记得喝牛奶。”
“冰箱里有蜂蜜水。”
最后一张是打印稿,是一幅四格漫画。一个男孩深情款款地对女孩说:“我要给你一个家。”女孩回答他,“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真甜蜜。真矫情。
许宝凝脑子一转,顿时明白过来。这应该是随手贴在家里的即时贴。是爱人的关心和嘱咐。
天哪,原来不仅仅是恋爱啊,已经住在一起了。
宝凝吃了一惊,江朵朵这丫头的保密工作做得可真好。
还是为她感到高兴了。这茫茫人海,要碰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并非易事。
突然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她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是哪里不对劲呢。怎么也想不出来。
她摇摇头,决定放弃。
她把化妆盒放好,换上鞋,正要出门,突然想起来,刚才那张那印稿,有些异常。她急忙再次打开化妆盒子,找到那张打印稿,细细看了一下,发现右下角有四个朱红字:恒记出品。
她记起来,衣可仁给她看的那封恐吓信,那纸下方有也如是字样。
宝凝急忙打电话寻找衣可仁,“您好……”
“咦,宝凝?”
“见一面可好?”
“我托你查的事有进展了是吗?”衣可仁急问。
“见面了再说。嗯,我在纯良酒吧等你。嗯,好,稍会见。”
她自行驾车前往纯良酒吧。
一个人叫杯冰冰啤,如是天气,实在不是喝这冰啤的好时机。一杯下肚,整个人都随之冰凉起来。
她喜欢这种感觉。
她讨厌心热起来。她需要的是清醒,绝对的理智。
等了许久,衣可仁也没来到。她有些疑惑,再打电话过去,那头却提示“该用户不在服务区。”
许宝凝有些惊异,又等了良久,衣可仁还是没出现。宝凝只好给她发去短信:还没到?大概还要多长时间?
衣可仁一直没回复。
许宝凝有些懊恼,喝光杯中酒,站起身打算离开。突然间身边有人吵嚷起来,只听其中有个女人在歇斯底里地嚷,“别管我!给我拿酒来!快点!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宝凝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藉酒装疯的女人,厌恶地瞥一眼,登时却呆住了。
女人打扮精致,只颈上那串珠链,便价值不菲,证明她是个有钱人。披肩半耷拉着——就是这披肩,让宝凝认出了她来。她便是那天宝凝偶然看到在顾思存车里的美貌女子。
宝凝心下暗惊,不由便挤进人群中,只见那女子攥住身边小侍者的衣袖,不依不饶地叫嚣,“多少钱,你说,我有的是钱!”
她手脚迟钝地打开身边的包,直接甩出一沓钞票,钞票顿时像雪花一样,漫天飞舞,引得围观人群一阵喧哗。女子哈哈大笑,叫道,“钱!看哪,钱!!”
宝凝再看不过眼,上前去一把攥住女子的手,厉声喝道,“起来!”
女子吃了一惊,妆已乱掉大半,一双美目盯着宝凝,“你是谁?关你什么事?走开!”
宝凝一言不发,大力拉着女子就走。女子原本比她稍嫌壮实,但醉后无力,只得任由宝凝拉了走。
“喂,喂……你有病啊!喂!”女子挣扎着叫道。
眼看走出了纯良酒吧,夜色沉静,街道安宁,冷风一吹,女子好像清醒了一点,直起身来问道,“你是谁?干嘛要管我?”
宝凝冷冷地看着她,“不然怎么样?打电话叫你男朋友来?”
女子一怔,突然嘻笑起来,“男朋友啊。呵呵……”她凑近了宝凝,细细打量她,“我告诉你啊,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不不不,最好就是千万不要对任何男人抱有希望……”她仰仰精致面孔,像是陷入沉思,“也不是……呀!总之,要找一个真心相爱的……”
看她语无伦次,宝凝心下叹息,“你醉了。”
她搀扶住她,“你住哪,我送你吧。”
女子顺势靠在她肩上,“我不想回家。”
许宝凝无奈,只好半拖着把她弄上车,女子倒在车后座上,很快入睡。宝凝真正哭笑不得,有心打个电话给顾思存,又觉得很是不妥,最后咬咬牙,干脆把女子带回了自己家。
半拖着女子走进电梯时,一个男人匆忙地挤了进来。看到宝凝便笑了笑,“嗨,你好!”
宝凝认出他来,是楼下那美貌男生。
“你好。”见他目光落在女子身上,神情惊疑,于是解释道,“我朋友,喝多了。”
美貌男生“哦”了一声,看宝凝吃力的模样,建议道,“不如,我帮帮你?”
宝凝委实累惨了,听美貌男生这么一说,顿时大喜过望,“好啊好啊,谢谢你啦。”
这世界千奇百怪,难保人有奇好,别说那天看到的那些内衣有可能是他的女友的,即便真是他有此怪癖,就冲他肯热心助人这一点,她也该待见他。
美貌男生露齿一笑,“不用谢。不过,得请我喝杯咖啡。”他笑容可爱,模样俏皮,让人立生好感。
许宝凝一口答应,“那是必需的。”
两人齐心合力把女子弄到客房里,宝凝替她脱了鞋,拿了热毛巾替她擦拭脸颊,又盖上薄被,这才回到客厅。
“你家里很漂亮。”男孩称赞道。
“你家也不赖。”宝凝说。
男孩笑了笑,“不是我家。我表姐家。”
宝凝说:“那你表姐很有钱。”
男孩笑了,“不带这么自我夸耀的。”
宝凝立刻意识到失口,不由得羞赧起来。她轻咳两声,瞪男孩一眼,“不许这么取笑前辈。”
她只和他不过才见第二次,但只觉随便亲和,不用太过顾忌。
男孩抿嘴笑,两颊露两只深深酒窝,煞是可爱。
“稍等会,我给你煮咖啡。”
男孩站起身来,“今天太晚了,改天吧。”他像是不放心,叮嘱道,“记住哦。你欠我一杯咖啡。”
宝凝答,“楼上楼下,多少杯都是小意思。”
男孩立刻趁势而上,“你说的,你说的哦。”
宝凝笑,哄孩子似地答:“好好好,我说的我说的。”
男孩笑,“那就拜拜了。晚安,姑娘。”他转身要走,像是突然想起来,又回头叮嘱,“我叫林熙和。记住哦。”
他笑着离开。
宝凝却怔忡半天。他刚才叫她什么?姑娘?呵呵。多么可爱多么亲切的称呼啊。
临睡前她又进客房看一眼那女子,这才上床去睡。
还以为会睡不着,但头一挨着枕头,立即睡了过去。
堕入梦乡之前,她记得自己尚还欣喜地想,真好。就这样平静入睡,真好。
第二天,许宝凝是被女人的尖叫声惊醒的。
“啊!啊!”一迭声的尖叫从客房窜来。
宝凝拖着步子过去张望,“喂,你鬼叫什么?”她没好气地说。
女子蓬头垢面,惊骇万状地看着她,“你是谁?我怎么在这里?”她手指不客气地指着许宝凝。
许宝凝上前几步,拨下她手指,不客气地说:“喂,对你的救命恩人,不能这么没礼貌。”
女人惊疑不定,“什么救命恩人?”
许宝凝冷哼一声,“昨晚你喝醉了,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正摇摇摆摆地走在街道中间,差点被一辆轿车撞到,是我啊,亲爱的,是我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了你,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躺的就不是床,而是坟墓了。”
女子受了惊吓,捂住了嘴,“啊?真的?”
许宝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的新风衣都被刮破了。”
女子立刻说:“我买件新的给你。”她转身去找包,“你救了我,要多少钱?我给你!”
许宝凝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只会用钱说话?”
女子怔怔地看着她,许宝凝趁机教育她,“钱不是万能的。一看你这模样,从来没吃过苦吧。没吃过苦的人就不会得到乐趣,因为一切来得太容易了。大约身边呢,又都是些趋炎附势之人,只说你好,总肯接受你的钱,所以呢,才惯坏了你。”
女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快起床吧。估计你家人都在找你呢。”宝凝说。
女人“哎呀”一声,在包里四处翻找手机,“我不高兴,就把手机关了。”
宝凝叹息一声,“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做事如此幼稚?”她摇着头出房。
她套上大衣,扬声道,“走的时候替我关好门。”
她再次拨打衣可仁的手机,这次衣可仁很快地就接了电话,“宝凝……”
许宝凝叹息一声,“大姐,拜托你,有事也好歹说一声好啵,我担心一整晚。”
衣可仁很是抱歉,“不好意思。”她微微犹豫一下,“我丈夫已正式向我提出离婚。”
许宝凝惊讶,“嗯?”
衣可仁轻笑一声,“昨晚他接到一电话,便匆匆出门。我忍不住跟踪他。眼看他径直进了酒店,我控制不住自己……”
“怎么也是他理亏,他还敢提离婚?”许宝凝不敢相信。
衣可仁道,“不。他不是在约会,而是与合作伙伴约好谈公务。我一冲进去就知道自己错了……我们狠狠地吵了一架,他说,我既不信任他,那么这婚姻也没持续的必要了。我气狠了,把勒索信和邮件给他看,你猜他说什么,他说,这些东西就让我怀疑我们之间多年的感情,更不用多说了,离婚吧。他连多一句的解释都觉得疲倦。”
许宝凝“啊”了一声。
这样的男人,衣可仁自然不是他对手。
“你打算怎么办?”宝凝问。
“我不会离婚。”衣可仁斩钉截铁道。
挂了电话,宝凝觉得头疼。
才走进大厦,江朵朵自身后赶了上来,喜悦地叫声,“宝凝姐!”
宝凝回过头,凝视她红扑扑的脸颊,“朵朵!”
江朵朵搂一把宝凝的肩,“今天天气真好。”
“是吗?”宝凝笑笑。她真的不敢相信,衣可仁收到的勒索信会与江朵朵有关。她细细回想,衣可仁初来做咨询,江朵朵接待的她。当时并不觉异样,是自己太过愚钝,还是江朵朵掩饰的好?她应该一早就知道衣可仁的身家背景,却一直不动声色。这本事,许宝凝自愧不如。
电梯缓缓升至19楼。
“朵朵,衣可仁那个,嗯,可以整理存档了,估计她不会再来了。”宝凝说。
江朵朵“哦”了一声。
许宝凝停住脚步,目光落在江朵朵脸上,“朵朵……”
“嗯?”江朵朵诧异地抬起头来。
“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
江朵朵不明白,“嗯?”
“我可能要结束工作室……”
“为什么?”江朵朵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做得好好的,为什么?”
“你自己也要有心理准备。”许宝凝示意她别再追问。
江朵朵眉眼间的失望昭然若揭,“我已经习惯和你在一起。”
许宝凝微微一笑,“你总不能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她指指江朵朵手里的资料夹,“你看,你都要买房子了。”
江朵朵羞赧起来,赶紧缩了缩手,辩解道,“就是看看罢了。”
宝凝点点头,“会为自己打算,总是好事。朵朵你比我能干。”她伸手为朵朵拨一拨耳际头发,“凡事都要自己当心点儿。”无论如何,她总盼望她有好结果。
但真的不是不疑心的,除了年轻,江朵朵还真没有轻易胜过了衣可仁的地方。难道男人真的只看重貌美的青春?他为此还要离婚。
她做这行,自诩见识不浅,但每每仍然感叹。
傍晚她给金栀电话,“要消失一星期,请我吃饭吧。”
金栀失笑,嘀咕道,“脸皮真厚。”
结果她请她去纯良喝一杯。
一见面她劈头就问,“要去哪?”
许宝凝镇静地答,“私奔。”
金栀根本不信,嗞嗞笑,“有对象?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许宝凝白她一眼,“狗眼看人低。”
金栀继续笑,“这么多年你没放过假。出去散散心也好。”她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那个,你和丁迟……”
许宝凝知道她要说什么,立时三刻打断她,“不可能。我们不是同类型。”
金栀看着她,“外界都传你俩有一腿。”
许宝凝不以为诩,“你信了?”
金栀笑,“当然没有。不过我觉得倒可以一试。你看,他年纪正合适,事业也算小有所成,你跟着他至少不会吃苦。”
许宝凝叹息,“好吧,实话告诉你吧,他不肯要我。”
金栀满意了,“我说嘛……”
许宝凝啼笑皆非,“你呢,你那个王子最近表现如何?”
金栀道,“其实我们最近才有突破。”
许宝凝道,“恭喜恭喜。”
她不提要带出来见个面,宝凝也觉不好意思要求。这年头,做朋友也要做得知情识趣,不得强人所难。
金栀叹道,“女人嘛,要做到多狠才算是个头呢。我想通了,趁早找个好男人过点小日子是正经。”
许宝凝点点头,“很是。”
金栀问:“打算去哪儿?”
许宝凝仰头想想,“还不知道,到了再给你电话。”
金栀疑惑起来,“总觉得你神色不对。”
许宝凝握住她手,“要是长久不见我,记得要想念我。”
声线太低,金栀没听清,问道,“什么?”
许宝凝笑,“那男人,要是看准了,抓紧点儿。别便宜了别人。”
金栀笑,“受教受教!”
许宝凝举起杯子,叹道,“今天的酒仿佛特别苦。”
金栀晃晃手机,“我接电话。”
许宝凝等了半天,金栀仍未回来,打电话过去,一直占线,无奈只得给她发短信,“我先走一步,做了几期稿子发你邮箱。这段时间别骚扰我。”
她独自回家。
在广场上,流浪歌手竟然还在,一看到她出现,熟人般地狂拨几下吉他。许宝凝惊喜,主动上前招呼,“这么晚还在。”
今天的流浪歌手有点不同往日,许宝凝一时分辨不清有何不同,不禁多看他两眼,一瞥之下便惊呆了,“喂,是你……”眼前这男子,赫然便是楼下邻居林熙和!
他眨眨眼睛,“可不正是我。”他笑吟吟地,“你欠我咖啡哦。”
许宝凝真正意外,“你怎么?”
有本事住在华景的,怎么可能在此地做流浪歌手?这个林熙和真让人纳闷。他今日把长刘海统统梳至脑后,发际边特矫情地别一只小小发夹,正因为如此,宝凝才把他认了出来。她无论如何没想到,这流浪歌手竟然是她邻居林熙和!
“为什么惊讶?”林熙和反问道。
许宝凝语塞。
“咳,也许有钱人是这样的,总有些让人难以理解的癖好。”她自嘲地说。
林熙和无奈,“嗯,咱有钱人是这样的。”他看她一眼,探询地问,“去你家喝杯咖啡?”
宝凝摇摇头,“改天。”
林熙和倒也识趣,“好。”他微笑一下,“但是别让我等太久。”
宝凝也笑。
她又不傻,感觉得到他对她多几分不同。那又怎么样。她没有闲心。
刚走进家门,窗外便下雨了。
她不喜欢下雨天。从前的某一天的某一夜,大雨倾盆,她自那一刻,失去了一生所爱。
天才蒙蒙亮,顾思存的车子便已等在楼下。
许宝凝问,“我们去哪儿?”
顾思存答,“你不是说,想看看我生活过的地方吗?走吧,我带你去。”
许宝凝笑起来,“真奢侈。”她看着他,“你确定我们真的有三天时间?”
他凑近来,轻轻在她额头一吻,“抱歉,只有三天。”
她轻笑,“已经非常非常好了。”
从N市向南驱车,至少要花四小时车程,顾思存拧开音乐,“不如你再睡一会。”
许宝凝摇摇头,“不不不。我不舍得睡。”
顾思存轻轻踩一脚刹车,侧过头凝视着她,“别这样。不然我会就地把你扑倒。”
许宝凝刷地红了脸,嗔道,“开车开车!”
顾思存哈哈大笑。
许宝凝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我读给你听……”
“什么?”
“诗歌。”
……我的情人的消息
在春花中传布。
它把旧曲带到我的心上。
我的心忽然披上了
冀望的绿叶。
我的情人没有来,但是她的摩抚在我的发上,她
的声音在四月的低唱中从芬芳的田野上传来。
她的凝注是在天空中,
但是她的眼睛在哪里呢?
她的亲吻是在空气里,
但是她的嘴唇在哪里呢?
……
宝凝略带沙哑的声音混和在隐约的音乐声里,窗外便是飞纵即逝的风景,顾思存突然有种错觉,这样的时刻,再不会有。
他的心突然紧缩了一下,情不自禁腾出一手来握住宝凝的。
她抬起头冲他一笑,继续朗读道:“……如果你是我眼里的一滴泪, 为了不失去你,我将永不哭泣;如果金色的阳光,停止了它耀眼的光芒,你的一个微笑,将照亮我整个的世界……”
他们在中午一点抵达柳城。
柳城的秋天像是早来一步,天空清明,云朵层层拢在山边,山林格外苍翠,无风,却无端端地身有凉意。
“柳城只是个小城市,常住人口还不到十万。但它山清水秀,民风也较别处纯朴……”顾思存说。
许宝凝笑了,“你的家乡嘛,你当然另眼相看几分。”
顾思存想想,也笑,“也是。”
许宝凝叹道,“可是你明明说四个小时可以抵达……”
顾思存轻咳一声,“那也要怪你,一路上就会让我分心。”
许宝凝又微微涨红了脸,“我永远说不过你。”
车子最后停在河边。河水碧绿,微风拂过,波光粼粼。
“这条河原本浑浊不堪,每年七八月间一定涨大水。住在河岸边的人们,一到夏天就要搬家,因为说不准一场大雨,屋子里便全进了水……”顾思存唇角微微露出笑意,“我那时候顽皮,常常逃学去看大水,完全不识人间愁苦,只觉得河水翻滚,特别好玩。”
“她呢?”许宝凝轻声问。
顾思存温柔回答,“她从来不逃学。认识了我以后才变坏了。我去哪儿她都跟着。”
许宝凝出了会神,才道,“她很喜欢你。”
“她很孤单。”顾思存答道。“她最想要的,就是爱。最在乎的,也是爱。”他的眼神黯淡下来,“是我辜负她。”
许宝凝强笑一下,几乎冲口而出,“是因为我和她相像吗?你因此喜欢我?”
但硬生生地别过脸,“柳城有什么好吃的?我好饿!”
他们去吃臭豆腐。
“多搁点葱末。”顾思存嘱咐道。
许宝凝笑,“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葱末?”
顾思存笑,“我还知道你很多事。比你想到的还要多。”
许宝凝斜睨着他,“你是想要告诉我,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请无数私家侦探调查我?”
顾思存伸手替她抹去唇边葱末,爱怜地说:“宝凝,你总会知道,我比你想像中的更爱你。”
不知为何,不过普普通通一句情话,许宝凝突然心中悲恸莫名。
晚上他们手牵手去散步。柳城哪有什么像样的大街,他们在安静的街道上反复行走。
顾思存道,“给我读首诗吧。”
许宝凝答,“好啊。”她咳嗽一声,开始朗读,“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
顾思存失笑,“宝凝你真博学。”
许宝凝窃笑。
他们夜深才回到家中。
是顾思存的家。房子稍嫌老旧,外墙已呈现剥落痕迹。但屋里却装修精美,显然花费一番细功夫。
宝凝呆在浴室里,突然间丧失所有勇气,只对着镜子发呆。不一会,外头响起敲门声,顾思存轻声说:“你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宝凝吓一跳,“我马上就出去。”
他就站在门口等候着她。
她尚有一丝忐忑,但他温柔地拥她入怀。他的怀抱让她安定下来。他在她耳边轻声询问,“想一想才回答,你爱我吗?”
她不作声,但更紧地贴近了他。
他的唇覆下来,温柔却又不失热情地亲吻她的头发,她的耳垂,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期待又像闪避,他的步步紧逼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手掌不觉地紧抓着他,他察觉到了,亲吻滑到她肩上,温柔地哄劝着她,“抱紧我,只想着我……”
她微微睁开眼睛,突然瞥到桌上的手机微微发着红光,似有短信来到。她的心霍然一凛,不自觉地伸手抚上颈上的坠子。
“我爱你,宝凝……”顾思存喃喃低语。
她侧过头,伸手解下项链,“我也爱你……”她用近似耳语的声音说。
清晨时分,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许宝凝侧过身子,细细端详已然沉睡的顾思存。他睡着的时候比平时更觉得平易近人,眼睫毛很长,唇角带一丝微笑,像足一个心满意足的孩子。
宝凝眨眨眼睛,勉强忍住眼角泪水,在他唇上轻轻亲吻一下。然后迅速穿上衣服,把项链塞到包里,轻手轻脚换上鞋子,出门去。
黎明静悄悄,门轻轻磕上的声响仍嫌惊扰,宝凝站在门边等候一会,确定顾思存并未被惊醒,这才转身下楼。
沿着街道走了很久,才拦到出租车。
“车站。”她简短地说。
半个小时后,她坐上了开往N市的大巴。
第三章 情深不知处
她只装做屋里没人,听到他在门外长久地摁动门铃,毫无形象地在门外叫她名字,着急,暴怒,恳求,最后,低低哽咽。
她便靠在门后,泪流满面。
她欺骗了他,代价便是从此陌路。
“你说,你到底出了什么事?”金栀坐在许宝凝身前,咄咄逼人追问。
“没什么事。”许宝凝白了她一眼,“要跟你说多少次!”
金栀穷追不舍,“做得好好的,干嘛关掉工作室?嫌赚的太多?还有,现在房子多少钱一平,你华景才卖多少?还换了手机号!若不是我在邮箱里天天逼问,又威胁要登报寻人,你还不肯告诉我新住处!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好吧好吧,我惹上事非,只好闪人。这个解释你满意否?”许宝凝半真半假道。
金栀来了精神,“真的?我就说嘛,事情没那么简单。喂,说来听听看,是不是私情暴露,大娘逼你走人?”
许宝凝叹道,“真不愧是做报纸的,想像力惊人。”
金栀着恼,“不识好人心!”
许宝凝赶紧拖住她手臂,“我知道,你关心我……”
金栀这才缓和脸色,“知道就好。”她拎起包,“晚上江朵朵那儿喝汤,不许迟到。”
她一阵风似卷走。
丁迟的电话打进来,“嗨,宝凝!”
宝凝吃了一惊,“你怎么有我电话?”
丁迟轻笑,“有心总有办法。”
也是。她还是低估了他。
宝凝冷下脸来,“什么事?”
“你真不想知道,我对顾思存做了些什么?”丁迟闲闲地问。
宝凝直截了当地答,“与我无关。”
丁迟轻笑一声,“那小子并不傻。他看到我去找他,一点也不惊奇。照片摆在他面前,他看也不看就问我,多少?啧啧啧,宝凝,这男人真的不错。最难得的是对你好像真有情意。”
宝凝喉头一紧,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要他干嘛?”
丁迟轻声答道,“我只想卖给他一个公司。当然公司有点烂,价钱也有点高。不过顾总财大气粗,我的条件全答应下来。咦,完全不费力气。”
宝凝一颗心渐渐刺痛,“没什么事我挂了。”
“钱已打入你账户。宝凝,查收一下。”丁迟咭咭笑起来。“咱们合作这么多年,一直愉快得很。不就是利用一点美色,勾引一下男人嘛,更何况你根本毫发未伤,只待照片一发到我信箱,你的工作便已宣告结束。多容易是吧。上哪找这么好赚的钱?”
“别再找我。”宝凝挂了电话。
手机叮地一声响,丁迟发来短信,“我有事需要你帮忙。此次报酬比往日更为丰厚。”
宝凝把手机抛落至地毯上。
原来要消失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恨只恨自己六根未净,硬不下与世隔绝的心肠。
她啪地打开火机,燃支烟吸上。
他……是否憎恨她?
她做事历来小心谨慎,尽量要求把每一个句号都划得毫无后患。即使对方嘴苦,也必是无法说出口的那种。
只有对他,她是故意的。要他怨她,恨她……永远也忘不了她。
她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线窗帘。楼下便是热闹街道,车流滚滚,行人熙攘。正对面便是赫赫有名的凯旋国际大厦,顾思存便身在其中的12楼。她偶尔会抬头仰望,猜度那未知的哪一扇窗之后,有他。
已经整整一百天。
她在他的世界里已经消失240小时。
她终究还是情不自禁,挑了距离他最近的地方居住。每至清晨,皆可自窗外看到他的车准时开进大厦停车场入口。他有个习惯,车至大厦附近,就会摇下车窗。恰恰好,她因此可以远远地,看到他的侧脸。
他真敬业。她想着,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但是到了晚上,他不定什么时候会从大厦里出来。又因为天色过于灰暗,她想要辨认出他的车,并不那么容易。为此她常常自傍晚时分便等候在窗旁,且要专心致志,以免一个疏忽,便错过了他的身形。
晚上睡不着,她便躺在阳台的懒椅上吸烟。天气寒冷,她只裹件大衣,思念像潮水般涌来。
从忻城回来,她再没有接听过顾思存的电话,且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工作室,搬了家,最后,扔掉了旧的电话卡。
顾思存上门来找过一次,她只装做屋里没人,听到他在门外长久地摁动门铃,毫无形象地在门外叫她名字,着急,暴怒,恳求,最后,低低哽咽。她便靠在门后..,泪流满面。
她欺骗了他,代价便是从此陌路。
她总说不出口,那一夜,她颈上的那条项链,那颗漂亮的吊坠里头,其实被置放一个小小摄像头。
傍晚时分,金栀的电话追了来,“我已到江朵朵家。你赶紧来。”
许宝凝叹息,“你答应过我……”
金栀打断她,“我没告诉朵朵你的电话,你的住址,你的近况。宝凝,你不是真的以为你能隐于尘世?想找到你的人总能找到,只不过是,还要来不来找你罢了。”
金栀意味深长,许宝凝心里一凛。她想躲开丁迟,丁迟仍然弄到了她的新号码,当然也很有可能知道了她的藏身之处。既然丁迟能做到,顾思存未必就不能做到。唯一的解释只是,他明白了她的心意,知情识趣地不再来烦扰她。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的心骤然疼痛难忍。她宁可伤痕刻在彼此心里,这样他就不能遗忘她。偏偏不愿意他真的从此云淡风清,她只是他路途当中偶遇的风景。
她吸吸鼻子,“我马上过来。”
她刷地拉上窗帘,换衣服出门。
刚踏进江朵朵之家门,一股浓浓的馨香便扑鼻而来,江朵朵正在摆放碗筷,看到她,又惊又喜,直扑过来,“喂,你终于出现了啊。”
一摒弃上下属关系,江朵朵的语气更见亲近熟稔,许宝凝批评之:“咄,你个没有老少的。”
江朵朵亲热地搂搂她肩膀,“以前重你是老板客气几分,现在,哼……”
许宝凝瞪她一眼,“一辈子是你姐姐。”
江朵朵嘻嘻笑,“那是自然。一辈子是我姐姐。所以姐姐,以后不许动不动闹失踪。”
许宝凝道,“休息,我只是休生养息,OK?”
江朵朵道,“好好好。总之以后经常露面就好。”她拥着宝凝至桌边,“你最爱吃的,毛哥老鸭汤。”
金栀奇道,“咦,四副碗筷……还有客人?”
江朵朵抿嘴笑道,“是滴。”
恰巧门铃响起,江朵朵雀跃道,“来了。”
她奔去开门,突然间啪地声响骤起,许宝凝与金栀对视一眼,只听到江朵朵惊叫道,“你干什么?你谁啊……”
她的呼叫被一阵哗啦声响所淹没,数人纷涌而入,不由分说便开始乱砸乱摔室内东西,一女人首当其冲,直接掀翻餐桌,滚热的汤锅翻倒,地上顿时狼藉一片。
金栀喝道,“喂,干什么?住手!”
许宝凝看清来人面孔,惊道,“衣可仁!”
可不正是衣可仁!今日的她依旧打扮精致,但神情疲倦又暴躁,目露凶光,看清许定凝,只冷笑道,“你好啊,许医生,难道你也有份?捉弄我一个女人家很有趣?”
许宝凝急道,“你误会了。可仁姐,你先叫她们住手!”
衣可仁冷笑一声,扬声道,“给我狠狠地砸。”自己疾步上前,甩手又挥江朵朵一耳光,“你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贱。人家的老公很好抢吗?”
许宝凝与金栀一同叫道,“不许打人!”
衣可仁哈哈大笑,“我才打她这么两耳光,就疼了?她抢人丈夫,破坏别人家庭幸福,拿刀戳人心窝,怎么不怕别人疼?”
江朵朵捂住面孔,眼神躲闪,低声辩解道,“我没有……”
衣可仁厉声打断她,“你还敢狡辩?!”她从包里掏出一叠照片,劈头盖脸地甩过来,“这些照片是什么?还有,我老公无缘无故地为什么往你账户打入一大笔钱?听说,江小姐还准备买房?你哪来的钱买房?”
衣可仁咄咄逼人,江朵朵一时语塞。
许宝凝抓住衣可仁的手,低声劝道,“有什么事好好说……”
衣可仁大力甩开她,“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她走到窗边,一把扯下窗帘,又顺手推倒墙角边台灯。
许宝凝还想上前阻拦,江朵朵默默地扯住了她。金栀忍不住道,“喂,想保住家庭幸福,先回去教训自己老公吧。你再乱来,我可就报警了。”
她打开手机,“走不走?”她假装要拨打电话。
衣可仁恨恨地看着她们,愤恨道,“我们走!”
一行人骂骂咧咧地离开。
江朵朵跌坐在椅子上,金栀不明就里,急道,“喂,朵朵,你怎么搞的?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年轻男孩出现在门口,眼看屋子里一片混乱,惊疑不定地询问道:“朵朵……这是怎么啦?”
江朵朵看到来人,直接飞奔过去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许宝凝也疑惑起来,这男孩,又是何方神圣?江朵朵所傍的分明正是衣可仁的老公斯然,斯然既然花钱买笑,又怎么可能容忍江朵朵身边有别的男人?
金栀扯扯宝凝衣袖,低声道,“咱们先走吧。”
宝凝点点头,微微扬声道,“朵朵,我和金栀先走一步……”
江朵朵答不出声,只是抽噎个不停。倒是男孩镇定地点点头,一手搂着江朵朵,答道,“不好意思,下次再请两位姐姐吃饭。”
宝凝与金栀出得门来,金栀紧皱眉头,“真没看出来,江朵朵这么厉害,脚踏两只船……那男孩的样子倒像是早知内情一般,真是奇怪……”
许宝凝也觉得奇怪,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索性说:“算了,我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还管人家干嘛。”
金栀一听,顿时笑道,“喂,我说,你和那个顾思存……”
许宝凝打断她,“我和他没关系。”
金栀轻哼一声,“好吧,我不拆穿你。”
宝凝一笑,“乖。走,请你喝一杯。”
金栀摆摆手,“罢了,本小姐还有约会。要赴约去了。”
宝凝说:“我有空,送你去啊。”
金栀侧侧头,“NO,我不需要。我说,宝凝姐,你是有多寂寞啊。”
许宝凝“呸”地一声。金栀笑笑,扬手叫车离开。
许宝凝无奈,只得独自回去。
其实一个人的日子已是常态,但今天不知为何,她觉得寂寞,于是一个人上街去,并无目的,只在街道上乱走。
不知不觉,已然走到凯旋国际大厦附近,这里也有一个小小街心广场。时值最热闹的晚间时分,广场上热闹非凡,跳舞的老人家,玩蹦蹦床的小孩子,兜售小饰品的流动小贩……
突然间,宝凝呆住了。
花圃旁,站着一个衣着整洁的歌手,正旁若无人地手拨吉他,那身形,那发边的小小发夹,让宝凝一眼认出来,那是林熙和。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涌上一阵小小的欣喜,于是轻手轻脚上前,轻声道,“那个,能不能唱首……我只记一点点歌词……反正层层的浪拍打……”
听到这番熟悉的问话,林熙和蓦地抬起头来,一看到她,顿时露出笑脸,“喂!”
宝凝笑咪咪地,“那首歌很好听,你会不会唱啊……”
林熙和一拨吉它,扬声唱:
……
反正层层的浪拍打
也打不醒
我的傻
曾经疯狂都已暗哑
对你思念却
停不下
……
宝凝轻轻拍手,“唱得真好听!”
林熙和停下来,孩子似地埋怨道,“你还欠我咖啡!”
宝凝笑,“是是是。”她示意他稍等,“我马上回来。”
附近就有一家大维奶茶,宝凝小跑着过去,匆匆道,“两杯香芋味,热的,加珍珠加椰果。谢谢。”
拿到奶茶,她又小跑回到林熙和身边,“哪,今天先请喝奶茶。”
林熙和笑了,“谢谢。”他接过奶茶,“怎么突然搬家?”他探询地看着她,“太长时间不见你,我上楼找过你。”
宝凝做作地叹息一声,故意取笑道,“怎么,想念我?”
没想到林熙和坦白道,“你长得很像我女朋友。一年前,我们分手了。”
宝凝没想到他这么回答,哧地笑了,“喂,能不能考虑一下姐姐的自尊心。”
林熙和笑了,“我这些日子到处换地方,试图碰到你。”他冲她眨眨眼睛,“怎么样,姐姐,你的自尊心没受到伤害吧。”
宝凝微笑一阵,说:“谢谢你。”
他的话半真半假,但她以为不必太过计较,关键是她感觉得到他,对她真的存有关切之心。
林熙和道,“再唱首歌你听?”
“这么无聊,不如找个事做?”宝凝道,“虽然你不缺钱,但歌唱得这么好,不利用总是浪费,酒吧做驻唱怎么样?”
林熙和看她一眼,问道,“你最常去哪家?”
“纯良酒吧。”
“那么,明天晚上,纯良酒吧见。”
宝凝失笑,“我先走了。”
“拜拜。”
“拜拜。”
心情好了许多,脚步也变得轻盈了。她仰起面孔,深呼吸。眼前缓缓开过一辆黑色宝马,宝凝一瞥眼间,心跳骤然加快,眼前这车,正是顾思存的。
车窗敞开,他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她下意识地想要挤出一个微笑,但顾思存的表情,却冷淡得像是素不相识,她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与他的车,就那么缓缓地,掠过她身际。
她愣愣地站着,情不自禁地拢紧双臂。
N市的冬天,像是从来没有这么寒冷过。
“你心情不好?”
“呵呵。”
“怎么了?”
“我爱上一个男人。”
“好事。”
“但是不能在一起。”
“呵……如果真的爱,没有什么不可能。”
看到这句话,宝凝怔了一下。然后打下一行字,“你不懂……”
“南方以南”发个笑脸过来,“我心里也爱着一个姑娘。我懂。”
“那么你和你爱的姑娘在一起了吗?”
“没有。”
“那你还敢说你懂。”
“我只要知道她好好生活着,就已经觉得幸福。”
宝凝又怔住了。
“出去找份工作吧。别老在家呆着。多和人群相处,你会少去许多孤单感觉。”
宝凝发个微笑,“我考虑考虑。”她换个话题,“为什么叫‘南方以南’?”
他答,“我的老家在南方。”
“N市也是个南方城市。”
“它距离N市足有一千公里。”
“认识你真好。”
“不高兴随时找我。”
“好。”
宝凝爬上床去。
非常久才朦胧睡去。做了许多繁杂的梦。混沌的,杂乱无章的。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微微上扬的唇角。冰冷的目光。
她辗转反侧。
“思存。思存。对不起……”她喃喃呓语。
手机响了很久,宝凝清晰地听到铃声响,但浑身困乏,不愿意睁开眼睛。
打电话的人很固执,一直打。
宝凝只好微微起身拿过手机。
是金栀。
“喂!今天我们报纸娱乐版头条!知名富商被曝婚外情,泄密原是枕边亲密人!”金栀急切地说道。
宝凝莫名其妙,“大清早地,你吵醒我,就为了向我报道八卦?”
金栀加重语气,“此富商名为斯然,泄密人为其妻衣可仁!衣可仁向报社提供了斯仁偷吃的照片!我的天,这个女人,可是豁出去了啊!”
宝凝这一惊非同小可,整个人顿时全都清醒了,“什么?”
金栀还在感叹,“所以说,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女人。她得不到,就毁掉他啰。”
宝凝急道,“不跟你说了,我打给朵朵。”
她掐断电话,转而打给江朵朵,江朵朵却关机了。她只好又打给金栀,“江朵朵会不会出事啊?她男朋友会不会因此与她分手啊?”
金栀却很淡然,“宝凝,我知道你关心朵朵,但是自从那一晚,我看得出来,她并不需要你担心。她比你老道。” 她提醒她,“别忘了我干的哪一行,最敏锐的可就是触觉。”
许宝凝被塞得半晌无语,良久才轻声说,“我一直觉得我与她同病相怜,所以特别希望她得到幸福。”
一样地举目无亲。一样地流落街头。一样地为生活苦捱。
金栀说:“嘘,不说了。斯然到我们报社来了。有好戏。先这样。”
电话挂断了。
宝凝再睡不着,在床上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呆,最后干脆起床,乘坐公交车去向日葵餐厅吃午饭。
叫了个最爱吃的香菇牛肉饭,肚子也确实饿了,吃得津津有味,突然有人在对面坐下来,语气轻狂地叫她,“哈啰,亲爱的。”
宝凝抬起头来,竟然是丛书!
丛书贪婪地看着她,“好久不见,宝凝。”
宝凝挤出一丝笑容,“好久不见。”她从来不会跟他们在事后再有联系,哑巴亏.99lib.他们吃得虽然心有不甘,但碍于自身有过错,总有顾忌,也不会再与她联系。这个丛书,她听说他事后被强制送至国外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竟然在这间餐厅遇上了。
丛书放肆地把手覆在她手背上,“听说你关了工作室?为什么?”
宝凝不动声色地把手移开,轻描淡写地说:“腻了呗。”
丛书嘻嘻笑起来,“不如,我带你去看海?散散心?”
宝凝偷偷伸手至包里,摸索到手机,果断摁下,不一会,手机响,她赶紧接起来,“嗯?什么?好,我马上过来。”她笑着对丛书说,“不好意思,我朋友有点不舒服,我得赶过去看看。”
丛书微笑点头,“没关系,你去吧。”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城市这么小,我们还会再见的。”
匆匆走出向日葵餐厅,金栀的电话再次打了来,“喂,刚才你干嘛啊,古里古怪的。”
许宝凝道,“刚才碰到一个讨厌的人,所以……”
金栀释然,转而兴致勃勃,“喂,你知道吗?斯然打上门来,意指衣可仁无事生非,婚外情完全子虚乌有,那些照片全都是PS的伪造品!”
宝凝一惊,“啊?”
金栀说:“据可靠消息,这次衣可仁闹得太过,斯然决定诉诸法律,一定要与她离婚。”
宝凝撑住额头,“不说了。头疼。”
金栀关切地道,“是不是感冒了?”
宝凝摇摇头,“不知道……”
“晚上煮点姜糖水。我有点忙,晚点去看你。”金栀挂了电话。
宝凝独自在商场逛足一下午。夜幕降临她才往家赶,途中收到丁迟短信,“宝凝,出来喝一杯?”
她置之不理。
金栀深夜才来到,倒在沙发上就吆喝,“亲爱的,我要喝水。”
宝凝倒杯水给她,问:“亲爱的,要不要捶捶肩?”
金栀摸摸她面孔,假装爱怜地说:“亲爱的,你真好!”
宝凝“笃”地弹一下金栀额头,“你还真想得美。”
金栀嘻嘻笑,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光,这才说道:“我们报纸明天会发一个致歉声明,正式向斯然道歉。这厮,发完了脾气又说要在我们报纸做广告,乐坏我们主任,不仅不用对簿公堂,还有广告费收……”
宝凝撩撩头发,“衣可仁哪是他对手。”
“我听说她还给他公司的搭档以及合作伙伴全发了邮件……斯然高抬贵手呢,就只离婚就完了,要是再状告她诽谤毁坏名誉,她还有得受的。”
宝凝道,“来,你也喝点姜糖水。”她从厨房里端出小碗来,递给金栀,“但是,即使是这照片是PS的,为什么对象偏偏是朵朵?其中必有奥秘。”
金栀打个响指,“对头!不管怎么样,这事朵朵必定脱不了关系。最起码她与斯然认识,且有来往……”
宝凝接口道,“这照片是有人发到衣可仁信箱的,看来这个人很了解衣可仁的性格啊,知道她单纯没心机,仅凭几张照片和一段视频就被击垮……”
金栀打断她,“喂,你说,这一切是不是斯然布的局?”她沉思着说:“上次听江朵朵提起要买房,你想想啊,江朵朵凭白无故地,哪里来的钱买房?会不会是斯然给她的?”
宝凝“咄”地一声,“你算了吧,你以为拍电视剧啊。”她打个吹欠,“我睡了。”
她进房去。
很快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江朵朵。她一直在哭。宝凝怎么叫她,她都置若罔闻,只是哭。
宝凝一着急,便醒了过来。
看看床前的小钟,发现自己只睡了一个多小时。金栀还没睡,隔着薄墙,宝凝听到她还在打电话,声音温柔,偶尔轻笑。
宝凝扯紧被子,不知不觉,泪轻轻滑落眼角。
有风自窗外吹过,窗子没关,桌上的杂志书被吹得哗哗翻开来,下雨了。
淅沥的小雨直下了好几天,顾思存的车几天都没出现了,宝凝有些气馁,又有些焦躁。电视机开着,电脑开着,可是宝凝仍然觉得无所适从。她想,也许“南方以南”说得对,她应该找份工作,即便不为衣食,也该为了排遣这过多的时间。
连金栀都没出现。电话过去,那头只压低声音,不是在忙工作,就是忙与男友厮混。
宝凝气,骂,“讨厌!”
金栀嘻嘻笑,“这种话应该跟男人说。”
男人。
宝凝泄了气。
晚上看到“南方以南”,忍不住便说:“我想去相亲。”
“南方以南”答,“去罢。”
宝凝抱怨,“你也不劝劝我。”
“南方以南”笑,“你这么聪明,什么道理不懂,哪用人劝。”
宝凝叹息,“其实我怕人家嫌我老。又不够风情。更不够温柔。根本不是贤妻良母的人选。”
“南方以南”说道,“你还真有自知之明。”
宝凝:“呸!”
“南方以南”哈哈大笑。
周末的时候,天气倒格外晴朗起来。大街上的女孩子们迫不急待地脱下了厚重棉衣,套上了薄薄春装。宝凝独自驱车前往阳明山疗养院。天气晴好,青山也格外苍翠,甚至能听到清晰鸟啼。
竟然有护士还认得她,主动招呼道,“咦,来看雪姨啊。”
宝凝有点不自然,答道,“朋友来看病人,我就顺便过来看看。”
护士并未怀疑,笑着说:“雪姨最近的情况很好,很乖。”她示意宝凝跟着她走,“顾先生前些日子刚给雪姨换了个房间,说是过一段就是春天了,新房间可以看到院子里的花开……”
宝凝脚步一滞。
“您请进吧。呵,她又在看那本书了。她最爱拿着那本书看……我有事先去忙了。”护士微笑着离开。
雪姨就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专心致志地看着。书很旧,但很整洁。仔细看去,原来是本童话书—— href='9627/im'>《安徒生童话》。
宝凝轻轻走过去,在雪姨身边蹲下,雪姨被惊动了,看到她并不吃惊,反而熟人似地笑了一笑,亲昵地说:“你来了啊。”
宝凝露出微笑,温和地说:“你在看书啊。”
“是啊。”雪姨说:“我女儿最喜欢这本书。你看,她写字是不是很好看……”雪姨把书翻到扉页,上面写着:“我永远爱妈妈。”笔迹稚嫩,还真谈不上好看。
宝凝笑了笑,“是啊,她的字真的写得很好看。”
雪姨很骄傲,“她很能干的。”
宝凝点点头,“我猜也是。”
雪姨的目光掉向窗外,神情突然惆怅起来,“可是她很久都没来看我了。”
宝凝问,“也许她工作忙。”
雪姨笑了,“思存也是这么说的。”
宝凝握住她的手,“我猜想她很快就会来看你的。”
雪姨容光焕发,“真的?”
宝凝点点头,“真的。”她站起身来,“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雪姨颇为恋恋不舍,“嗯……”
宝凝伸手为她拨拨头发,便要转身走。突然间雪姨抓住她衣角,宝凝回过头来,雪姨说:“天黑了。小心点。”
眼泪倏地便冲进眼眶里来。
她掉头便走。
刚出门,便迎头与某人撞个满怀,她尚未看清来人,便急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好整以暇,等待着她抬起头来。
宝凝的目光触及他的,顿时大吃一惊。
“你怎么会在这里?”顾思存紧蹙着眉,冷冷地问。
宝凝结巴起来,“嗯……那个……我陪朋友来看病人,就过来看看阿姨。”
顾思存并不相信她,“是吗?”
宝凝微微晗首,“我先走了。”
顾思存并不答腔,宝凝只觉难堪,低下头急急离开。不知为何,只觉他目光一直盯住自己身背,以至于她惊慌失措,明明路面平整,她脚下却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
她开车下山,心神恍惚。
明明中午时还是明媚天气,几小时后天空却变得格外阴沉起来,又值山中,不一会儿,车窗上沾满雾气。没等宝凝反应过来,只听得“砰”地一声震响,她整个身子便往前冲去,她下意识地踩一脚刹车,车子往边侧一滑,才停下来。
她系着安全带,只额头磕了一下边窗,并无大碍,但已一身冷汗。
稍稍定神,她才打开车门下车来查看车子详情。车子撞着了山边路石,车侧凹了一块。
她正沮丧,突然远远有车灯逼近,她抬起头来,眯缝着眼睛向前看。只见车子霍然停下,一个人影在苍茫暮色中向宝凝疾奔过来。
“你没事吧?”他一把攥住她胳膊,一脸焦灼。
是顾思存。鬼使神差,她一离开,他便跟着走人。她的车子开得歪歪斜斜,他已经暗暗担心,只不过短短瞬间,她已撞车,他的一颗心顿时高悬起来,五魂直丢掉四魄。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接近?他的鼻息温热,如此熟悉亲切。
他伸手抚住她面孔,细细打量她,再次问道,“你没事吧?”
她突然软弱下来,泪水哗哗地。
他慌乱地替她擦泪,“哪儿疼吗?嗯?告诉我……”他心急地要抱她起来,“走,我们去医院。”
她突生勇气,一把搂住他脖颈,心头只想,算了算了,我认了命。我爱这个男人。管它将来怎么样,管它是否万劫不复。
“心疼……”她喃喃道。
他身子蓦地一震,喉咙发紧,声音不由自主哽咽起来,“是吗?”他问。
她不敢看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你恨我吗?”
他紧一紧手臂,“无论你做什么,我永远也不会记恨你。”他的下颌摩挲着她的发,“宝凝,你记住这一点。永远也别忘了。”
她吸吸鼻子,故作轻松地说:“真的吗?那我下次还骗你的钱!”
他也笑起来,“好。”他取出手机,“我打电话叫拖车来。来,我们走吧。”
上了车他还牢牢抓着她的手,她轻声斥他,“好好开车啊。”嘴里虽然这么说,手却没挣开。
他抬起手,轻轻亲吻她手背,“我每天都想念你。”
她微笑起来,轻声回应,“我也是。”
他熟门熟路地径直把车开至她楼下,她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他并不回答,只说:“我常常就站在你楼下,吸一整晚的烟。”
她张大了嘴。
他笑笑,“你不想让我知道,我就只好装不知道……你不想出现,我就只好等你……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不然不会搬到这里来——明白了这一点,心里不会太难过。”
她的眼睛又湿了。
他紧紧握她的手,压低了声音,“但是我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今晚我能不能在你家睡?”
宝凝顿时涨红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顾思存冲她促狭地眨眨眼睛,“我当你同意了哦。”
宝凝四下里翻翻找找,“这碟片好难听,我找找还有什么好听的……”
顾思存哈哈大笑。
上楼的时候很是意外,竟然碰到了林熙和。
宝凝大吃一惊,取笑道,“喂,你不是特意来讨咖啡喝吧。”
林熙和也很吃惊,“怎么,你也住在这里?真可巧啊!我九楼,你呢?几楼?”
宝凝又是一惊,“什么?你搬到这里了?”
林熙和神情有些沮丧,“我表姐自国外回来,把我撵走。”他看她一眼,“真巧,没想到你也住在这里。”
他感叹着,转而瞪她一眼,抱怨道,“说好纯良酒吧见,骗人。”
宝凝失笑,“啊哟,不好意思,最近姐姐忙。”
林熙和看一眼顾思存,饶有兴趣,“姐夫啊?”
宝凝尴尬咳嗽一声,林熙和急忙说:“我知道我知道……”
顾思存也被他逗笑了,向他伸出手,“你好,我是顾思存。”
林熙和急忙伸出手去,与顾思存轻轻一握,说:“你好你好。顾思存嘛,知道知道,商界名人……”
电梯“叮”地一声停下,宝凝道,“我八楼,下次真的一定请你喝咖啡。”
出了电梯,顾思存轻轻附到宝凝耳旁,“这小子还真不知天高地厚……”
宝凝白他一眼,“人家就一小孩子……”她笑起来,“咦,顾总吃醋了?”
顾思存轻轻咬一下她耳垂,“等下我再慢慢收拾你。”
他果然说话算话,门一打开,他就一把把她紧紧揽住,伸脚把门踢上,不由分说地便吻住了宝凝。
宝凝挣扎一下,“喂,肚子很饿,先煮点……”
顾思存急切地解她衣服纽扣,低声道,“我也很饿……”
他全身发热,像一块燃烧的炭。他裹挟着她,不由分说地便带领她直往深沉的欲望堕入。她情不自禁地被他感染,不觉地回应着他,他的手带着电,所到之处,都让她为之颤栗……
半夜里,宝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吵醒了。顾思存的手还横在腰间,她侧过头,看着顾思存熟睡的模样,情不自禁地便呆了去。
突然顾思存动了动身子,轻声道,“看够了没有啊,到底要不要接电话?”
许宝凝大窘,赶紧侧过身去翻找手机。
是个陌生号码。但已经打来三次。
“您好,您是……”许宝凝疑惑地问。
“宝凝姐是吧,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江朵朵在发疯,我拦不住她,你过来看看她吧。”一个男人的声音。
许宝凝吃了一惊,急问道,“你是谁?”
那头已经挂了电话。
顾思存跟着坐起来,伸手搂住她肩头,“谁啊?什么事?”
许宝凝道,“朵朵好像有事,我得出去一趟。”
她起身穿衣。
“我陪你。”顾思存也下床趿上鞋子。
两人匆匆忙忙出了门,正值凌晨时分,大街上悄无声息,唯独天边一轮冷月,散发淡淡的光辉。
“我有一晚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江朵朵……”一想到那晚的梦境,宝凝总觉不安,“她一直在哭,无论我怎么叫她,她也不理我……”
顾思存安慰地拍拍她手,“别担心,没事的。”
宝凝晃动着手机,“可是她的电话一直没人接……”
“马上就到了,你别急。”
“哎呀,她接电话了。”宝凝一阵惊喜,“朵朵,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怎么不接我电话?”
江朵朵对她的疑问置之不理,只是呜咽着哭泣。
宝凝急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别哭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她猜想许是朵朵与男友吵了一架,“哪对情侣不闹别扭?哪对夫妻不吵架?小事情而已,别哭了……”
江朵朵终于开了口,“他要跟我分手,事情闹大了,他就嫌丢人,一直对我冷冷淡淡的,今天我碰到他和别的女孩逛街,跟 4ed6." >他理论,他就骂我贱货,一定要和我分手。”
宝凝道,“可能他也是一时冲动……”
“不不不,他早就想跟我分手了,钱到手了,他就一直打算着这事,我知道。明明当初我们商量好的,只是演一场戏,然后用那笔钱买房子结婚……他骗我……他骗我,宝凝姐,我不想活了……”江朵朵放声大哭。
宝凝慌忙道,“朵朵,你别犯傻,我马上就到你家……”
“我一直以为,我找到了一个好男人,这个世界上,终于肯有一个人疼我爱我关心我,原来并不是的,宝凝姐,谢谢你一直以来这么照顾我……”江朵朵的声音渐次小下去。
车子嘎然停下,宝凝拉开车门,顾思存在她身后叫道,“宝凝,等等我!”
夜那么静,宝凝还听到了一声闷响。宝凝被这声响吓住了,她停下脚步,迟疑地看向顾思存,“什么事?刚才……什么声音?”
顾思存把她摁在怀里,“别看!”他说。
晚了。
她都看见了。
天光未亮,那么黝黑的夜,她如此清晰地看到一个人影像一只受伤的大鸟,直往大地堕落。
“朵朵……是朵朵……”她的唇颤抖着。
江朵朵就距她咫尺,仿佛一伸手,她就可以像从前一样,触摸得到朵朵的衣角。
但此刻她伏在地面上,那么安静,无声无息。
宝凝做了许多杂乱无章的梦。她看到脏兮兮的江朵朵蹲在垃圾筒边。江朵朵笑吟呤地叫她,“宝凝姐……”还有那些纸条,那些记载了曾经有过的温馨爱情的小纸条,江朵朵爱过的那个男人,他对她许过承诺,要给她一个家。
“朵朵……”她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那一个深夜里传来的闷响,“朵朵,不要啊……”她尖叫一声,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
一双手握住了她的,“宝凝,你醒了!”顾思存又惊又喜,唇上已长出细细胡鬓,“急死我了!你知道吗?你昏睡了一整天!”
宝凝反手抓住他,急切问道,“朵朵呢?她死了?她是不是死了?”
顾思存一迭声道,“没有没有。她没死。”
宝凝松口气,“哦……”又觉得不对,“她怎么样了?”
顾思存轻咳一声,“没了一条腿,算幸运了。”
虽然有所准备,但真听顾思存说出口,心里还是堵得慌,愣了半晌才轻声问道,“她情绪怎么样?”
“不肯说话。不肯吃东西。”
宝凝挣扎着要下床,“我要去看她。”
顾思存也不拦她,只扶住她胳膊,“我扶你过去。”
江朵朵便在隔壁的加护病房,宝凝道,“我又不是病人,你也弄我住加护病房。”
顾思存笑了笑,“你还说,差点被你吓死。”
推开房门,宝凝看到了江朵朵。她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听到声响,便迅速瞌上眼帘。
宝凝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轻轻抚弄她长发,轻声叫道,“朵朵。”
江朵朵的眼睫毛眨了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面包会有,男人会有,你的腿,也会好起来。医生说过,腿没了没关系,以后可以安假肢。朵朵你放心,我会倾尽全力,你以后还仍然可以像从前一样,穿裙子,跑步……”许宝凝说着,语气哽咽起来。
江朵朵仍然闭着眼睛,但眼角渗出泪珠来。
宝凝握住她的手,继续说道,“如果那个男人不爱我们,不懂得珍惜我们,那是他的损失。这样的男人,不值得我们为他做蠢事……”她替朵朵轻轻擦拭泪水,“生命只有一次,它最值得我们珍惜。”
护士推门而入,“不好意思,病人需要休息。”
顾思存拉住许宝凝,“我们先走吧。”
宝凝摸摸江朵朵面孔,“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俩走出病房。宝凝说:“顾总,我要回家。”
顾思存道,“你身体很虚弱。”
宝凝辩解道,“哪有。”
“明明有。”
宝凝小声嘀咕道,“有也是被你折腾的……”
顾思存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宝凝扬声道:“我说,我饿了,我想吃东西!我可以吃得下一头牛!”
顾思存的眼里隐含笑意,“真是好险,我还买得起一头牛。”
他带她去吃牛排。
金栀的电话匆匆来到,“喂,听说你进了医院?朵朵跳了楼?怎么搞的,我才去X县做了两天采访就发生这么多事……”
宝凝叹息,“一言难尽。朵朵的男朋友要跟她分手。”
金栀冷哼一声,“早料到了。这种男人就是这样,有好处的时候女人冲锋陷阵,得手了就嫌弃人家。”
宝凝道,“你也知道了。”
“当然,什么真相能瞒得过做我们这行的。”金栀有点得意,“不过斯然到底怎么找到江朵朵的,倒还真有点奇怪。”
听到金栀这话,宝凝心中动了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可是凝神细想一会,却总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我晚上去你那。”金栀快言快语,挂断电话。
宝凝斜睨着顾思存,“我朋友晚上去我家。”
顾思存不动声色,“哦,那算她有口福,我今晚亲自下厨。”
宝凝提醒他,“你有头有脸。”她瞥他一眼,“且有未婚妻。”
顾思存放下手中筷子,认真地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么老套的说辞。
若是在电视剧里看到,宝凝必定要嗤之以鼻,但从眼前的男人嘴里道出,却是那么动听。
宝凝心里欣喜,嘴上却“呸”了一声,“咦,好恶心……”
顾思存笑,“那我向你保证,这么恶心的话,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宝凝不快,自桌子下轻轻踢他一脚,“不行,我要你以后天天说。而且你给我记住,不能重复。”
顾思存只好道,“好好好。”
吃完饭,他们去了一趟超市,买回大小包小包东西。宝凝怀疑地问,“你真会做饭?确定?”
“呆会回到家,你呢,先休息一会。做好饭我再叫你。”
“好。”
她还是觉得困乏。回到家里果然便倚在沙发上睡了过去。虽然在梦中,但仍清晰听到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声响。
她又做梦了。
耳际仍旧传来那沉闷声响。不不不。不是江朵朵。四周嘈杂一片,尖叫声惊呼声混成一堆。
“宝凝!宝凝!”
有人在推动她身体。
她惊醒过来。眼神兀自懵懂着。
是金栀。
她伸手摸摸她额头,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宝凝努力坐起身来,“你来了。”
金栀冲厨房方向呶呶嘴,“和好了?”
宝凝幽幽答道,“想开了。长短也不过一辈子而已。”
金栀轻轻拍手,“说得好!”
顾思存转出厨房,提高声音,“两位美女,可以吃饭了。”
不过短短时间,顾思存真的做出来三菜一汤,甚至从冰箱里拿出葡萄酒,切好的柠檬片。宝凝惊奇得要死,责备道,“以前都没听你提过会做饭。”
金栀道,“你不了解人家的地方还多着呢。”她点点筷子,“顾总名下有几间公司?身家多少?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这些最基本的,你都不知道吧,更别说知道人家未婚妻姓甚名谁了。”
宝凝怔住。
顾思存也停下正欲盛汤的手。
“她叫陈嘉妮。她父亲与我父亲交情深厚,两家素有生意往来。她今年25岁,毕业于美国某名校。”半晌,顾思存很平静地开了口。
金栀倒不客气,“那么,你打算拿宝凝怎么办?”
宝凝轻喝道,“金栀!”
金栀看她一眼,“你给我写的那些专栏说的都是屁话啊。怎么事到临头了都不用脑子想想。你们俩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好结果。不过不要紧,大家有此刻的快乐也就够了。宝凝,只要你有这个心理准备了,我就祝福你。”
宝凝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顾思存轻轻站起身来,拿起大衣,“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门轻轻磕上。
宝凝看着金栀,“你疯了啊。”
金栀气定神闲地喝着汤,“我说中了他的软肋,他恼羞成怒,且无言以对,不走还干坐着干什么?”
宝凝道,“关你什么事?我爱怎么样,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
金栀并不以为意,淡淡地问,“也说中了你的软肋?”
宝凝仍然负气,“与你无关。”
金栀放下汤匙,安静地看着宝凝,“对不起。我其实是在别的地方受了气,所以放肆地发泄了一下。”她侧侧头,“我也是这么问我自己的,我是不是能够做得到,我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有?继续一段没有把握,没有结果的爱情,我真的想好了吗?不怕受伤,不怕万劫不复?”
宝凝怔怔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金栀轻轻一笑,“原来每场爱情都是这样。我还以为我比其他人更聪明睿智,只会享受爱情的美与甘甜,不会受爱情的伤。”她拿起杯子,杯子里红色的酒液轻轻晃动,“原来我也一样……”
宝凝轻轻干咳一声,“来,喝一杯吧。”
金栀说:“你说得对,长短也不过一辈子而已。和他在一起,虽然会受伤,但如果没有他,生活根本毫无乐趣可言。”她探询地看一眼宝凝,“反正受了伤,总会愈合,不用怕,是不是?”
宝凝主动碰碰金栀的杯子,“反正如果你哭了,我会负责给你买纸巾。”
金栀笑,“日,这么抠门。好歹送张银行卡刷刷什么的才算是对我有情有义。”
宝凝站起身来,“那就算我无情无义好了。”
金栀推开碗,“饱了。呀,你别说,这个顾思存的手艺还过得去。”她打开电视,“江朵朵怎么样?”
“没了一条腿。”
“真惨。”
“可以安装假肢。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经过这次,不知道她会不会变得聪明点儿。”金栀轻轻蹙起眉头,“不过江朵朵怎么会认识斯然?斯然这种人,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万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怎么办?”金栀沉思道,“应该是有个中间人,替他们拉线搭桥……”
白天在宝凝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再次浮上宝凝脑海里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名涌上心头,她暗自心惊,情不自禁把手摁在胸口。不不不。不会的。不会。她安慰着自己。
“我去洗澡。今天好累。”金栀道,起身去浴室。
晚上她俩一人耗住电脑,一人霸住电视,直坐到深夜。
金栀问,“他一整晚都没打电话来。”
宝凝反问,“哪个他?”
金栀语塞,一扬手关掉电视机,“你老是盯着电脑看,视力会下降,眼角会长皱纹,那些小说有什么好看,全都是骗人的。又不美貌又白痴的女主,凭什么俘获英俊多金的男主?咄!”她伸手戳戳宝凝额头,“你呀,要是想人家就给人家打个电话呗。面子值多少钱?”
宝凝无奈,“喂,同学,你是说我呢,还是说你自己?”
金栀摆摆手,“不说了,睡觉!”
她话音刚落,手机已响起来。
她腾地跳起来,踱到阳台去接电话,须臾,已重新走进来,神情俨然已经不同,“我回去了。”
宝凝斜睨着她,“这么晚了,还回去?”
金栀窃笑两声,“他找我。”
宝凝摇头叹息,“滚吧。”
金栀一阵风似地卷走。
宝凝的眼睛仍然盯在电脑屏幕上,一颗心却已浮躁不安。
他生气了?怎么连一个电话也没有?
午夜时分,手机来了短信,“气消了没?”
她心内一阵喜悦,回复:“早有准备,没生气。”
他的电话即刻拨了过来,“我爱你,宝凝。”顾思存像是喝了一点酒,声音沙哑,“宝凝,你记住,我爱你。”
她柔声道,“好,我记住。”
“我明天要去香港,想要什么礼物?”
她答他,“平安无恙回来。”
他低声笑,“金栀走了没?”
“走了!”
“那我过去陪你?”
“你明天还要赶早飞机,别跑来跑去了。”
她话音刚落,门铃声响了起来,电话里的他轻笑不已,“姑娘,开门!”
她惊喜不已,鞋也顾不得穿就扑过去开门,“你怎么……”
他吻住她……“我一直就在附近徘徊……他们都以为我是个疯子……我也觉得……后来就找间酒吧喝了两杯……”
她回以他更热烈的吻……
半月后,江朵朵出院。
宝凝亲自去接她,两人才刚至医院门口,一个人影窜了过来,一下子便抱住了江朵朵,“朵朵!”
虽然上次只是匆匆匆一面,但宝凝还是一眼认出来,他便是那一晚在江朵朵家见过的男孩——江朵朵的男朋友叶醒。
宝凝浊气上涌,“喂,你这混蛋,你还敢出现?”
她从来没试过这么粗暴无礼,直接上前甩手就是一耳光,男孩捂住被打面孔,并不做声,倒是江朵朵叫了起来,“宝凝姐!”
宝凝霍地回过头来,“你还想帮他说话?!”
江朵朵一时语塞,眼里已泛起泪花。
男孩抓住轮椅扶手,“朵朵,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真的会跳下去,朵朵,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
宝凝叫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你还给我打过电话……”
但江朵朵整个心思完全在男孩身上,像是完全没听到宝凝的话,男孩顺势握住朵朵的手,贴到面颊上,“我错了,朵朵,你原谅我……”
两个人完全把宝凝当作透明人,抵头流泪。
宝凝气急,只觉自己多事,心头郁闷,不好再发作,只好站在一边,等这一出苦情戏演出完毕。
只听男孩说:“朵朵,我送你回去。”
朵朵欣喜地点点头,看一眼宝凝。
宝凝只好说:“正好我还有事。”她抚抚江朵朵肩头,“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她一转身就给金栀打电话,十二分地愤愤不平,“你说你说,做朋友有什么意思?一万个关心都抵不上人家一句话。”
金栀像是有些鼻塞,“我收到消息,不知是谁,存心要和那男的过不去,事事不顺利,只好回头来求朵朵。”
宝凝敏感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金栀道,“那男的学人家做生意,结果被骗光积蓄,找工作也没人要,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我怀疑啊,有人存心要为朵朵出气,所以故意为难他。那男的要不是走投无路,怎么肯回头?你真相信他是真心悔过?”
宝凝皱眉,“会是谁?”
金栀道,“我有点事要忙,先不说了。”
金栀叫住她,“喂,你好像感冒了。”
金栀一听,立刻抱怨起来,“全怪他,大冷天的,非要去游泳。说是什么恒温游泳室,结果两人双双感冒。好了,不说了。挂了。”
宝凝百无聊赖,信步在街上走着。
一辆越野车刷地擦过身际,宝凝吓了一跳,正自后怕,那车子已经向后倒退,至宝凝身边停下,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男人的面孔,“哈啰,宝凝!”
竟然是丛书。
丛书笑盈盈地,“去哪儿,我送你。”
宝凝赶紧推辞,“不用不用。”
丛书微微眯缝起眼睛,“你好像很害怕我。”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为什么?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宝凝吓了一跳,斥道,“你胡说些什么啊。”
丛书打开车门,走了下来,他挨近宝凝,轻佻地摸一把她的脸,“我这个人,其实很好说话,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对我好点儿就行了。我最讨厌的就是,没吃到羊肉反惹得一身骚,既然弄得一身骚味,那羊肉我就吃定了。”
宝凝刷地打开他的手,板起脸,“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我听不懂!”
她转身就走。
只听得丛书像是还在轻轻冷笑,直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回到公寓楼下还兀自觉得心惊,冷不防林熙和冒了出来,冲她大声地“嗨”了一声。
宝凝正魂不守舍,这一吓不轻,立刻翻脸,“你有病啊。”
林熙和并不以为诩,反而微微俯下头,细细端详她之表情,“谁惹了你?”
宝凝定定神,歉意地笑了笑,“一个讨厌的男人。”
林熙和豪情万丈,“是谁?这么胆大包大,敢惹我们许宝凝小姐,我弄死他!”
宝凝白他一眼,“你少来,你们男人啊,就是说得好听!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林熙和很知情识趣,“这话不像仅仅是骂我。”
宝凝叹气,“我心情不好,别理我。”
林熙和道,“那我煮咖啡给你喝。”
“你不用提醒我,我知道我还欠你咖啡。”
林熙和道,“你今天确实心情不好。”
“走吧走吧,去你家喝咖啡。”她率先踏进电梯。
她还是第一次到他家,屋子收拾得很整洁,家俱尽数白色,电脑桌上搁着一个黄色的收纳盒,特别显眼。她有点好奇,随口问道,“情人的东西?搁在手边天天看一眼?”
林熙和称赞道,“很聪明。”他脱掉大衣,“稍等哈。”他向厨房走去。
宝凝随手拿起遥控器,正要打开电视,手机响起来。
“你在哪啊?”是顾思存。
“你回来了?”宝凝又惊又喜。
“本来是九点的飞机。刚被告知飞机延误。”顾思存道。
“啊。”宝凝有点失望。他一走就半月,她着实想念他。
他安慰她,“明早给你买早餐。”
她闹起别扭,“才不稀罕。”
林熙和走出来,“来。”他把咖啡搁下,“加几颗糖?”
宝凝已经意兴阑珊,只就着杯子轻轻啜一口,便搁下站起身来,“我累了,先回去了。”
林熙和有点失望,却努力笑笑,“好吧,晚安。”
宝凝站在门外等了好一会电梯,电梯却迟迟不到,想想不过几级台阶,干脆便步行下去。才至楼梯口,便瞥见楼道间站着一个人影,背对着她,手里执着香烟。
听到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缓缓露出笑容,“嗨,宝凝!”
宝凝浑身一颤。
“好久不见。”丁迟嘴角含笑,审视地看着她。
宝凝不悦,“特意来找我?”
“这么多年朋友,不请我进去坐坐?”丁迟淡淡地问。
宝凝掏出钥匙开门,“请进。”
丁迟踏进门,很主动地换上拖鞋,宝凝说:“不用换,我最近犯懒,已经好久不拖地。”
丁迟平静地答,“我习惯了。”
是的,他习惯了。
从前的他,无论是去她家,还是她的工作室,因为知道她酷爱清洁,总是谨记脱换鞋子。
宝凝动动嘴角,终还是没出声,径自进厨房去给她倒杯白开水。丁迟接过杯子,懒懒地坐倒在沙发里,闲闲地开了口,“你休息了这么久,闷不闷?”
宝凝迅速答,“不。”
丁迟笑笑,“上次跟你说的事,怎么样?”
宝凝凝视着他,“你可以找别人。”
丁迟的目光落在她面上,“没人比得上你。”
宝凝道,“我想过全新的生活。”
丁迟断然道,“不可能。”
宝凝急躁起来,“任何事都有可能。”
丁迟轻笑起来,“原来你还是这么天真啊。你真以为做过的事,过去了就算了?那些被你欺骗过的男人,他们真的已经云淡风轻?不不不不,宝凝,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只要有机会,他们一定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宝凝怒道,“那也是我的事。”
丁迟轻轻摇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突然轻咳起来。
宝凝忍不住关心道,“感冒了?”
丁迟轻轻“唔”一声,“咳了蛮长时间了。”
宝凝道,“记得按时吃药嘛,不行的话就去医院看看。”
丁迟看着她,“你还关心我。”
宝凝终于崩溃,“你若为我好,就不要再逼我。”
丁迟立起身,伸手捏住宝凝下巴,目光冷得像冰,“宝凝,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真狠得下心与我断绝关系?”
宝凝皱起眉,喃喃道,“疼……”
丁迟松了手,转而整整领带,“陪顾思存去香港的,是陈嘉妮。他们拍了婚纱,定了婚戒。”
宝凝受惊似地抬起头来。
丁迟凝视着她,轻声道,“我说过,这世上,只有我真心对你。”他伸手轻轻拍拍她脸颊,平静地换鞋离开。
宝凝独自站在屋子中央,偌大的屋子,像似四处透风,好冷。
“怎么这么晚还在?”
“你呢,怎么这么晚还上来?”
“我心情不好。”
“怎么了?”
“有一个男人,他于我有恩,他用恩情紧紧捆绑着我,我受不了。我想有我自己的生活。”
“坚决点地拒绝他。”
“他如鬼魂般如影随形。”
“怎么这样。”
“我曾经有多感激他,如今就有多想躲开他。”
“别想太多。去洗个热水澡睡觉。”
宝凝燃支烟,缓缓吸一口,继续打字,“我睡不着。”
“南方以南”道,“好像还有别的烦恼。”他问道,“因为你爱的那个男人?”
“他其实有未婚妻。”
“南方以南”立刻发过来一个吃惊的表情,“你猪啊。”
“我也没办法……”
有什么办法?醉过才知酒浓,爱过的人才知道,爱是多么无可奈何的一件事。
“别太爱一个人。如果要爱,至少要留几分来看自己。”
宝凝觉得好笑,自己至今都还在《N市晨报》继续冒充婚姻爱情专家,冠冕堂皇地为都市里的红男绿女们排忧解难,现在看来,“南方以南”倒比她更像个爱情专家。
没说再见,她悄无声息地下了线。
哪有人真的能为他人排忧解难?自己酿的苦果只能自己吞下。许宝凝,你自找的。宝凝自嘲地笑笑,爬上床去。
临睡着,她跟自己打了个堵,如果顾思存真的在明天带来早餐,她将什么都不计较,如果他没来……如果他没来……她辗转反侧良久,终于怅然睡去。
醒来时天光大亮。
宝凝在床上静静发了一会呆,这才意识到,早晨已经过去了,而顾思存他,并没有如约前来。
她拿过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拨下号码。
他有心找她,自会打来。她不用自讨没趣。
一整天,她连脸也没洗,只穿着睡衣在屋子里游荡。要非常努力才忍住去窗外等待他车子驶过。
黄昏丁迟打来电话,“晚上一块吃饭?”
宝凝非常厌倦,“我已经给过你答案。”
丁迟轻轻一笑,“你从来花钱没什么计划,上次才买了铺子,不久前又贱卖了房子,还买了新房,江朵朵出事,你也出了不少钱吧,听说你还打算为她安装假肢,她是很感激你,但是,你手头应该没多少闲钱吧,你知道不知道一个好的假肢也很贵?”
宝凝突然心念电转,一下子忆起来,丁迟与斯然根本就是旧识,不由得低声惊呼道,“是你!是你介绍朵朵与斯然认识!”
丁迟倒也不否认,“是啊,一个需要一些金钱,一个需要一场解脱,我呢,就顺手拿点佣金,有何不可?”
宝凝气愤,“你说有何不可?江朵朵失去了一条腿啊!”
丁迟讶异,“那是她自己的事,谁需要负责任吗?”
宝凝被问住了。
半晌,她才轻声问,“那么,他男朋友,是你故意为难他?”
丁迟更吃惊,“她男朋友是谁?”
不是他。
宝凝有些怅然,她倒希望是他,以便她可以证明,他其实并非那么心狠手辣。
“对了,江朵朵打电话向我借钱。”丁迟像是不经意地顺口提起。
宝凝大吃一惊,“为什么?”
“想通了给我电话。随时等你。”丁迟避而不答,挂掉电话。
宝凝疑惑不解,转而拨打江朵朵电话,却意外发现她的手机号已经停机。
“搞什么!”宝凝嘀咕着,转拨给金栀,“有空没,陪我喝一杯?”
“不好意思啊,大小姐,本姑娘有约了。”
宝凝没好气,“你这个重色轻友的东西。”
她洗个澡,独自前往纯良酒吧。
天才刚黑,酒吧里很是冷清。宝凝一眼便看到了林熙和,他正坐在舞台中央,正在认真地调试着吉它。
宝凝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叫杯红酒。其实她平时很少喝酒,但此刻却想多喝几杯。
“嗨!”有男人执着酒杯,在她对面坐下来,“一个人?”
宝凝瞥他一眼,并不作答。
“我陪你啊。”男人换了个位置,坐到宝凝身边来,“你好像很多心事……”男人顺势覆住她手背。
宝凝一口饮尽杯中酒,低喝道,“滚!”
男人怔了一下,“别这样嘛……”
“滚开!”是林熙和。
男人看一眼林熙和,讪讪地哼一声,起身离开。
“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林熙和坐下来,责怪道。
“我打算明天找工作,所以今天来醉生梦死。”宝凝道。
林熙和好笑,“真的找工作?”
宝凝瞪着他,“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什么都会做的。”
林熙和点点头,“好好好。那么,为恭喜你明天再次踏入社会,今晚算我的。”
“那敢情好。什么贵的就给我上什么吧。”
“算你狠。”他笑,“稍等一会,我马上回来。”
宝凝点点头。
不一会儿,林熙和走了回来,身后跟着侍者。
“想听什么歌?”林熙和问道。
“你不用刻意理我,有空就下来喝一杯,不然我会不自在。”宝凝道。
“好。”林熙和道,“无论如何,我先为你唱一首。”
他唱的是那首:
……
反正层层的浪拍打
也打不醒
我的傻
曾经疯狂都已暗哑?99lib?
对你思念却
停不下
……
他歌喉原本动人,在酒吧的上好音响里,更显得回肠荡气。宝凝不禁听出了神,等反应过来,才发现手机一直在响。
她取出手机看,“他”字在手机屏幕上频繁闪烁。
她怔怔地盯着这个字看了一会,良久,才把手机重新塞回包里。
她不需要解释。她有什么不明白的。金栀说得对,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又何必开始。
她觉得头晕,起身去洗手间,打算洗把脸,又稍微抹一点唇彩,突然自镜中瞥见一个熟悉身影,仍然一身时髦打扮,这一次耳上颈上都佩戴了夸张耀目的首饰。她脸色绯红,看到宝凝便轻轻蹙眉,大刺刺地问,“我们好像见过。”
宝凝不动声色答道,“你还欠我一件衣服。”
女子手指着她,“啊,是你……”她赶紧分辩,“我去找过你啊,去你家,去你的工作室,你你……你叫许宝凝!”
“是啊,陈小姐。真难为你还记得我。”宝凝平静笑笑。
陈嘉妮急道,“我真的找过你的,可是你搬了家,又关了工作室……”
宝凝打断她,“算了,你不如兑现RMB给我好了。”
陈嘉妮想也不想便说:“好啊,你把账号给我。”
这宝贝还真不是一般地单纯啊。
宝凝只觉得羡慕,唯有生活环境好、从不担心挨饿受冻被欺骗的人,才有资格单纯。
陈嘉妮取出手机,“你电话多少?”
宝凝叹息,“算了,算我送你好了。”
陈嘉妮道,“我有钱。”
她嘴里并无炫耀,不过是像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实。
宝凝撇撇嘴角,道,“你除了有钱还有什么?”
陈嘉妮被问住了,她看住宝凝,怔怔地道,“你说得对,除了钱,我还有什么?”
她抓住宝凝的手臂,迫不急待地说:“我们一块喝一杯吧。”
看样子就知道是个没什么朋友的人。
宝凝并不答她,顾自向外走走。
陈嘉妮赶紧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我说什么他们都说好,没意思透了,只有你对我这么不买账。我喜欢你。”
宝凝哭笑不得,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没时间应酬你。”
陈嘉妮置若罔闻,跟着宝凝坐下,“喂,你看,那个歌手,是不是唱得很好听?”
宝凝看着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你男朋友呢,怎么不陪你?”
陈嘉妮愣了一下,抓起桌上的酒杯,“不介意吧,请我喝一杯。”
宝凝无奈,“喂,很不卫生啊。”
但陈嘉妮已经一饮而尽。宝凝只好招手叫侍者,另外上杯具。
“他呀,他只在人多的时候陪我。比如,记者会啊,宴会啊,凡是需要我们俩一块出席的场合他一定陪我。”陈嘉妮缓缓吐露心事,“只有我们俩个人的时候,他总是不说话,他永远有文件要看。他也对我微笑,但是笑容里从来没有热情。我越来越觉得后悔,不该求爸爸……”灯光虽然灰暗不清,但宝凝分明看到她眼角有泪光。
“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他。他越是不喜欢理我,我就越想靠近他。我求爸爸,我想跟他在一起,我想嫁给他。”陈嘉妮再饮光杯子酒。
宝凝安慰她,“别这样,他如果不喜欢你,不会答应娶你。”
陈嘉妮摇摇头,“不不不,你不知道,他是他爸爸和别的女人生的,他妈妈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他呢就被顾太太偷偷送走,对他爸爸呢,就说他一生下来就没气了。后来呢,顾太太自己的儿子在游泳的时候突然溺水身亡,顾太太自己也不能再生育,这才曝出他的存在。”陈嘉妮扬扬空杯,示意宝凝喝,“据说他当时不肯跟他爸爸回来,后来出了点事才跟着回来了。”
宝凝招手再叫侍者,淡淡地问,“什么事?”
陈嘉妮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宝凝道,“那跟你们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他刚出道时,签了一单生意,结果被人骗,还连累了他爸爸。是我爸爸帮他解决的。所以,他答应了婚事。”陈嘉妮道。
“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陈小姐你也太不小心了。”宝凝道。
陈嘉妮笑笑,“这些事情啊,八卦杂志早就写烂了,又不是什么秘密。”
宝凝道,“我很少看那些。”
陈嘉妮凝视着台上,幽幽地说:“我想恋爱,好好地恋爱……他对我好,处处关心我爱护我那种……”
宝凝泼她冷水,“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事?你有钱,有青春有美貌,你还想要爱,你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陈嘉妮懊恼得很,“喂!”
宝凝道,“其实每个人都一样,缺少什么就想要什么。可能很相爱的两个人,偏偏最想要的就是金钱呢?”
陈嘉妮侧头想想,“也对哦。”她拍拍宝凝的手,“我跟你真的好谈得来啊。来来来,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宝凝摆摆手,“我已经够了。我先走了。下次吧。”
不等陈嘉妮回答,她便站了起来,“哪,你比我有钱,你买单。”
陈嘉妮恋恋不舍,“好好好。我买。下次还来哦。”
宝凝不理她,径直离开。
刚走出酒吧,冷风一吹,宝凝只觉一阵晕眩,不由得靠住墙壁站立一会,喉头泛起恶心。她取出手机,下意识地想拨打顾思存电话,一转念间,手指滑过,摁下了“2”键。
突然间,一只手伸过来,蓦地捂住了她口鼻,另一只手跟着勒紧她肩头。宝凝猝不及防,只“啊”了一声,便已被人连拖带拉地往旁边小巷而去,手机径直滑落。
宝凝使劲挣扎,奈何那人力大,根本不容她反抗。那人凑近她,一股浓浓酒气扑鼻而来,“亲爱的,人生真是无处不相逢啊。”
宝凝惊慌失措,却也听出这声音恁地熟悉。
那人咭咭笑道,“我说过,我这人是很计较的,既然身上惹了骚味,那羊肉是一定要吃的。亲爱的,真是对不起啊,上次被人扫了兴,这次我一定好好地满足你……”
是丛书!
宝凝心里一凉,完了。
丛书扭过她身子,逼视着她,“你是低估了我呢还是高估了你自己?你是真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不不不,亲爱的,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什么真相都会大白。我不怪你……”他凑近她颈项,深吸口气,“钱我有的是,无所谓,不过呢,我是真的很想念你……”他轻薄地在她耳垂轻吻一下。
宝凝趁他松懈,狠狠一甩脑袋,立刻尖叫,“救命……”
他迅速捂住她嘴,脸上勃然变色,“你给我老实点!”他自上衣取出一方手绢,塞到她嘴里,两手紧箍住她身体,宝凝努力屈起双腿,用膝盖顶他。他个子高,这一顶,这一顶只顶着他大腿,却惹怒了他,他挥手就给她一耳光,低喝道,“你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
宝凝泪流满面。
丛书轻佻地笑了笑,“乖,我会很疼你的……”
冷不防斜地里冲过来一个人影,挥拳便打倒了丛书,另一个人影扑过来,紧紧搂住宝凝,“宝凝!”竟然是金栀!
宝凝惊魂未定,金栀把她嘴里的手绢扯掉,泪水涟涟,“你没事吧。”
宝凝微喘着摇头,这才看清打人的是丁迟。丛书出其不意,一开始便落在下风,丁迟像疯了似的,对丛书拳打脚踢。
两个女人避让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一幕,丛书被打得大叫,“小丁哥,别打了!小丁哥……我错了……”
他已满头满脸都是血,看上去颇为可怖,宝凝打个冷噤,忍不住叫道,“别打了!”
丁迟又狠狠踢了两脚才罢手,他指着丛书,厉声道,“你再敢骚扰宝凝,我会要你的命!愿赌服输,你懂不懂?受了骗别怪别人,要怪就怪自己蠢!”
丛书两手抱着头,唯唯诺诺。
丁迟走近来,细细审视宝凝,“你没事吧。”
宝凝浑身尚在发抖,听到问话,后怕地摇摇头。
丁迟这才恼怒喝斥道,“你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干什么?”他握住她的手,“走,送你回家!”
宝凝被他拉扯得脚步踉跄,匆忙中回头去叫,“金栀,走啦!”
三人回到宝凝家中,丁迟吩咐金栀,“去冲几杯咖啡来。”想想又嘱咐,“宝凝的两块方糖,加点牛奶。”
金栀道,“好。”
等她走开丁迟才说:“差点被你吓死。”
宝凝感激地笑笑,“你又救了我一次。”
丁迟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都说了我们一条绳上的蚂蚱。”
宝凝问,“你怎么我知道我在那儿?”
丁迟道,“我接到你的电话,听到你叫了一声,然后手机再怎么打也打不通了,我就知道你有事。”他呶呶嘴,“我问过金栀,所以知道你是在纯良酒吧。”
金栀很快拿着托盘出来,“真的不用报警?”
丁迟与宝凝异口同声道,“不用!”
金栀诧异地看看他俩,“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丁迟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了。宝凝,你好好休息。我先了。”
宝凝点点头,“我送你。”
她送他至电梯口,主动提起,“上次你说的事……”
丁迟打断她,“我救你不是为了这个……”他看了她一眼,自嘲地一笑,“当然从前是。”他挺挺身子,“我想通了,这些年,你也为我做了很多事。你说得对,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他突然侧过身子,眼神变得极其温柔,“只要你幸福就好。”
宝凝呆住了。
他一向待她温和有礼,尺度总是把握得恰恰好,而在今夜,她一下就看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丁迟,暴怒的失态的,还有就是此时此刻,温柔的深情的。如果前一种还能让她有所理解的话,而此时的他,就让她疑惑不解了。
丁迟很快恢复常态,神情一贯淡然,“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拜拜。”
宝凝默默站立一会,这才返回家中。
金栀正专注地盯着电视机屏幕,宝凝在她身边坐下,重新拿起咖啡杯,只听得金栀开了口,“他很关心你。”
宝凝愣了一下,“谁?”
金栀哼了一声,“你知道我说谁。”
宝凝觉得不对,“为什么你的口气酸溜溜的?”
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惊疑问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刚才是和丁迟在一起?”
金栀别过脸。
宝凝震惊,“你说的他,就是他?”
金栀默不作声。
宝凝喃喃道,“难怪你一直瞒着不肯让我知道……原来他就是他……”
她心乱如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们在酒吧里碰到过几次,有一次,他喝多了,在酒吧里发疯,我就把他送到了酒店……”金栀轻声开了口,“我也没想到,从此我就像着了魔,我忍得很辛苦,不见他,不给他电话,这种年头,一夜贪欢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她撑住额头,“有一晚,我们报社同事请吃饭,我多喝了两杯,忍不住就去他家找他……”
宝凝看着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我知道,是我自己鬼迷心窍……”金栀叹息一声。
宝凝燃支烟,默默递给金栀,金栀也不拒绝,狠狠吸一口,“我现在知道电视剧里头演的不都是编造出来的了,真实的生活其实正如戏剧,无数凑巧,以及命中注定。”
宝凝道,“相信你也早有心理准备,这个男人并非值得托付全部感情以及终身。”
金栀赌气,“彼此彼此。”
宝凝看她一眼,“你在气头上,我不怪你。”
金栀烦燥地站起身来,“他对你有感觉,宝凝,你明白吗?”
宝凝笑起来,“喂,我跟他认识多少年,你算老几跟我比?”
金栀白她一眼,负气道,“少安慰我。”
“我自己还等人安慰呢,哪有力气理你。”她拿起遥控器调换频道,“过来,看下电视,看看片子里谁不顺眼,咱来比赛骂他!”
金栀的手机响起来,宝凝说:“快接,说不定是他找你。”
金栀接起来,只“喂”了一声,怪怪地看了宝凝一眼,“找你,要不要接?”
宝凝愣了一下,“找我?”
金栀点点头,轻声道,“顾总……”
宝凝避过目光,“告诉他我今天很累,已经睡了。”
金栀“噢”了一声,对着手机说:“宝凝今天出了点事,刚休息,你明天再联系她吧。”
宝凝责怪地看她一眼,“干嘛这么说。”
“顾思存何等聪明,听我语气不对,自然会查到事情始末,那小子敢动你的脑筋,好歹也让他吃吃苦头。”金栀愤愤不平道。
宝凝不满,“你真多事。”
金栀哼了一声,“嫌我多事,别叫我接电话!不识好人心!”她站起来,“我洗澡睡觉!”
“我今天碰到一个变态。”
“啊?怎么了?”
“差点被人奸杀。”
“开玩笑?”
“我像开玩笑吗?”
“后来呢?”
“幸好有人救下我。”
“真是好险。”
“吓死我。我没想到那个人会突然窜出来……”
“听你的语气,你们认识?”
“从前有点误会。”
“那你小心点,万一他再找来。”
“我刚在网上买了防狼剂,还会多带一把小刀。”
“南方以南”沉默良久,对话柜一直显示他正在输入,但最后只跳出来一句话:“我真担心你。”
“谢谢。我会小心的。”宝凝突觉心里一阵温暖。
清晨醒来,客厅像是有声响,一股馨香渗入口鼻。宝凝贪婪地吸口气,踱着拖鞋打开房门,扬声叫道,“金栀!金栀!煮什么这么香啊……”
话音未落,已然看到顾思存熟悉背影。
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露出微笑,“喂,你醒了啊。”他抬手看看腕表,“呀,已经十一点。真早。”
她一时拿不准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他,表情便也怪怪的。“你怎么进来的?”
“我来的时候金栀刚要出门。”他看着她,“心情不好?”他突然调皮地侧过身子,微微翘起屁股,“哪,让你踢两脚消消气!”
他在宝凝面前向来沉稳老道,什么时候这副孩子样过!宝凝瞪大了眼睛,“喂!”她简直要怀疑此顾思存非彼顾思存了。
顾思存说:“不踢就算了,我收回来了。”他给她盛汤,“去洗脸漱口,过来喝汤吧。”
宝凝依言去洗漱,再回到餐桌旁,顾思存已经手执汤匙,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
宝凝安静地坐下,漫不经心地问,“香港拍婚纱照贵不贵?”
顾思存愣住了。
宝凝侧侧头,“唔,不过顾总有的是钱,哪里怕贵,就怕拍的不好丢了面子。”
她看都不看他。
顾思存不自然地笑笑,“昨天是谁欺负你?”
宝凝淡淡地答道,“小事情。”
顾思存说:“我说过,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辱你。”
宝凝迅速答,“不劳顾总费心了。”
顾思存放下汤匙,眼里满是哀求,“宝凝!”
宝凝又心软,低头专注喝汤。
他走至她身边,半蹲下身子,握住她手,“宝凝……你可能觉得我没有资格,但我真的恳求你,你相信我。”
宝凝含着泪,低声说:“我不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顾思存道,“我会。”
宝凝眨眨眼睛,“她是个好女孩。”
“不是你,再好也没用。”顾思存温和地说。
宝凝努力笑笑,“你就知道哄我。”
“你肯让我哄,是我的荣幸。”顾思存道。
宝凝骄傲地昂昂下巴,“知道就好!”
顾思存笑,“哪,我给你剥虾好不好?我很辛苦做的。”
他给她剥满整整一盘虾,“我等下还有一个会,要先走。晚上来看你。”
“好。”她点点头。
他在她脸上轻轻亲吻一下,“相信我。”
顾思存走后,许宝凝也换了衣服出门。手机昨晚被摔坏了,当务之急是先买部新手机。
在手机店逛了半天,最终挑中一款浅紫色。
“我想使用我的原来号码。”宝凝说。
“没问题。”促销小姐满口答应,“你试试。”
宝凝试着给金栀打过去,“我决定找份工作。”
“咦,手机修好了?”
“嗯。”
“找份工作也好,不过别忘了我的专栏准时交。”金栀道。
“什么时候拖过你。啰嗦!”宝凝挂掉电话,“好,我就要这个。”
从手机店出来,天空骤然间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
宝凝其实还没想好要找个什么样的工作,但是要找的决心已经下定。
沿街走过去,各式店铺都有张贴招聘启事。服装店招促销员,美发店招美发师和洗头小妹,超市在招收银……
宝凝最后在一间摆满杂乱书籍的店铺前停下脚步,橱窗上张贴着大字,“招租!”
宝凝瞥一眼店子里头,装修陈旧,桌椅陈旧,但地方颇为宽敞,灯具也很别致,宝凝心一动,看来是间经营不善的书店,看样子盘下来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她正想上前询问,手机突然响起来,是金栀。
“看电视!本地新闻台!赶快!”金栀急急道。
宝凝仰起头,马路对面就是宽大的电子屏,播放的恰是本地新闻台。
一看之下,宝凝不禁僵直了身体。
“看到了吗?顾思存啊!顾思存在召开新闻发布会,他今天与陈嘉妮订婚啊!”金栀愤愤不已,“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今天还一大早就跑去找你,好像就要急死了似的,这会儿又在这儿订婚了……”
金栀还说了什么,宝凝已经听不到了。
大雨哗啦啦地倒下来。步行的人们猝不及防,四下里奔跑,整个天地顿时一片苍茫。
雨水迅速地打湿了宝凝的发,以及眼睛。她的视线模糊起来。有好心人跑过她身边,冲她大声喊,“喂,下雨啦!”
不过是雨点罢了,怎么打在身上,那么疼?
明明他今早才说过,“不是你,再好也没用。”
他说谎。
他骗她。
他又一次欺骗了她。
泪水混合着雨水,糊了满脸。
你好傻,许宝凝。十年前那么傻,十年后还是这么傻。她还以为一场磨难已经足以让她吸取教训。原来并非如此。
第四章 昨夜星光
没什么。她又不是没受过伤,遭遇过磨难,但也挣扎着活了下来,坚持到了今天。地球不会因为谁的痛苦而停止转动,日光不会因一场欺骗而黯然失色。
再深再沉的痛永远只属于自己,上天其实无法给予任何人予救赎。
今日邮箱里来的邮件是这样的:
我和我丈夫是因为他有外遇而离婚的,可我们离婚后他并没有真正从这个家里离开过,我们有什么事儿他都会特别积极主动地帮我们去做,甚至比离婚前做得还多,对孩子也特别好,从前每个周末都看不见他人影,离婚后反而经常趁周末带着孩子去玩,有时候我们就一家三口一起出去,他开着车,我真觉得我们还是一家人,我好矛盾……
许宝凝毫不客气,“我只有一句话:他贱,你比他更贱。”
金栀惊骇道,“喂!”
“说明我这个专家有个性嘛。”许宝凝丢开手提,“喂,你老实说,你和……他,怎么样了?”
“不是告诉过你了,分手了。”金栀燃支烟。
宝凝警告她,“喂,少抽点,会很快老。”她踱开去煮咖啡,“爱得那么要死要活的,真舍得分?”
金栀道,“我想通了。”她深吸一口烟,“我要去相亲。”
宝凝轻轻鼓掌,“好主意,记得带上我。”
金栀看着她,“你呢?顾思存没再找你?”
江朵朵推着轮椅过来,抱怨道,“喂,你们俩就知道躲在一旁闲聊,多少应酬点客人好不好?”
宝凝搂她肩膀,“有你在,我们都成了多余的摆设。”
江朵朵撇撇嘴,“少拍我马屁。”
这间书吧一月前被宝凝盘下,迅速简单装修,再迅速开张,十天过去了,生意还不错。宝凝把江朵朵也拉来,直说自己单枪匹马,没有江朵朵必不成事,三言两语就说服江朵朵。两人商量着又在书吧一角设立小憩处,出售奶茶与精致甜点。
此地距离金栀的报社不远,金栀一天里倒要来个三四趟,最后按捺不住,主动要求入股,宝凝一口拒绝,把她气得不轻,“你明明需要钱!”
宝凝道,“更需要朋友!做朋友就千万不要合伙做生意。涉及到利益,再好的朋友也恐有分岐。”
金栀断然道,“那是别人!”
宝凝叹道,“别拿我们的友情冒险。我很珍惜它,希望你也是。”
金栀沮丧,“好吧,我总说不过你。”
“那是因为我总比你有理。”宝凝笑道,把咖啡端上来。
金栀转而追问江朵朵,“你呢?什么时候才结婚?”
江朵朵顿时转开轮椅,顾左右而言他,“咦,送水的怎么还没到?”
看着她离开,金栀道,“我说,那小子现在怎么样?叫什么来着了?叶……什么?”
“叶醒。”宝凝答。
“戒赌了吗?”
“朵朵说戒了。说他那时候奢赌只是因为生意失败,钱全被骗光了,心情不好而已。”
“你信吗?”
“你呢?”
宝凝叹息一声,“你还不去上班?我要是老板,早炒了你!”
金栀竖起一只手指,“最后一个问题。到底顾思存后来有没有来找你?”
宝凝顺手抄起桌上的书,作势要砸过去,“滚滚滚!”
春天刚刚来临,道路两旁的树木刚刚吐露新芽,空气格外澄净,姑娘们早就换上了春装,一时间,大街上姹紫嫣红,染得这尘世分外美貌。
下午的书吧总是比较安静,这样的情形一直会延迟到将近傍晚时分。
江朵朵抱住电脑狂肆搜索热门读物,许宝凝坐在书架旁,手里虽然捧着书,心思却飘摇不定。
她想起金栀的提问,“到底顾思存后来有没有来找你?”
有啊。有的。
当晚他就来找她了。
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她也是。可心里不是不惊异的,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顾思存的心思如此深沉。
她主动开瓶红酒,为他斟好,他微笑着在她对面坐下。她凝视着他,他原本就长着精致五官,笑起来更让人魅惑,宝凝心酸地憎恨着自己,这世界这么大,她缘何只爱他?
她举起杯,展开笑容,“来,干杯!”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恭喜你!”
她笑意盈盈,他的笑容却顿时僵住。
她有点诧异,“咦,怎么不喝?今天是你大喜日子啊。”她假装想一想,“是你太高估你自己还是太低估我?唔,无论如何,你还是棋高一着,你赢了。”
他微微皱眉,“宝凝!”
她收敛了笑容,“别让我恨你。”她加重语气,“别让我再恨你。”她把杯子里的酒喝光,站起身来,“我半小时后回来,不想再看见你。”
她转身离开。
她在凯旋广场转悠许久,稍稍仰起头,可以看得到自己家的那方向,有无数扇亮着灯的窗。
她曾经以为,他们终有一天,会在同一盏灯下相亲相爱。
她回到家的时候,他已经离开。
很好。
没什么。她又不是没受过伤,遭遇过磨难,但也挣扎着活了下来,坚持到了今天。地球不会因为谁的痛苦而停止转动,日光不会因一场欺骗而黯然失色。再深再沉的痛永远只属于自己,上天其实无法给予任何人予救赎。
她的泪默默滚落,洇湿了手里的书。
“宝凝!”江朵朵叫道。
“嗯?”宝凝回过神来。
“请问,为什么这些网文里的女主角们全都既愚蠢又不美貌,也没什么文化,还刁蛮任性,但是,英俊多金的男主角们总是对她们一往情深?什么红颜,什么F杯,都不能让他们变心?”江朵朵回过头来问。
宝凝道,“唔,那是因为写这些书的作者们,没身材没美貌没房子没车没男人,所以只好在书里YY一下……”
江朵朵咂舌道,“宝凝你的嘴好毒!”
宝凝合上书,“晚上干什么?”
江朵朵说:“晚上约了阿醒看电影。”
宝凝看她一眼,“他最近表现怎么样?”
江朵朵笑笑,“非常好。我们打算年底结婚。”
宝凝点点头,“那就好。”她闲闲地,“那个斯然,好像就要结婚了。”
江朵朵坦然道,“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已经死过一次,哪里那么脆弱。我而且还知道,他要娶的女人,是顾思存的表姐。这个女人年纪不算轻,但很能干,是顾氏家庭的顶梁柱之一。”
“是否美貌?”
江朵朵点点头,“偏偏还挺美貌。大概正因条件太好,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谈婚嫁。”
宝凝惊奇地看着江朵朵,颇为赞叹地说:“你现在有金栀金记者的风范,可以考虑去她们报社求职。”
江朵朵白她一眼,“客人来了,不跟你说了。”
她推着轮椅走。
心里不是不欣喜的,江朵朵的现状比她想像的还要好,就为了这个,她也愿意原谅叶醒这个男人的诸多缺点。比如昨晚,她才刚刚在纯良酒吧意外看到他与一个年轻女孩在一起。乍一看到他,她竟然比他还心虚,匆匆躲避。
心里憋气,还得忍着。如果他肯一辈子欺骗朵朵,也不见得不是一件好事。
宝凝没想到金栀还真是说干就干,把俩人的资料全都送至婚介所,结果电话几乎被打爆,婚介所的职员不厌其烦地劝说她俩尽快安排时间与人约见。
宝凝不耐烦,提出来几个苛刻条件:年龄一定得是二十八岁整;不许秃头——连迹象也不允许;有房有车有存款有工作;没有肚腩没有口臭没有狐臭;负责见面的一切开销;地点需在向日葵茶餐厅;不得穿黑灰两色……
那头听得半晌无语,良久才闷闷地说:“许小姐,你到底有没有诚意相亲啊?”
金栀狠狠掐她胳膊一把,宝凝只好说:“好吧好吧,只要是个男人就成。”
第一次的相亲约在向日葵茶餐厅。
来的果然就是那种“只要是个男人就成的”男人。
资料显示他二十九岁,但据宝凝目测,至少有三十三四,微微发胖就算了,关键是发际线惊人骇俗地高,最乐观地估计也只有两三年的好时光了。
看在他身家条件尚不错的份上,宝凝决定忍一忍。男人其实很善谈,滔滔不绝地向宝凝倾诉他的生活心得:“每个月至少定存500,存够5000的时候就转存定期存单。卫生间里的水龙头一定要改装,有滴水就可以,水表根本不转。每天晚上的晚饭多煮一点,第二天早上就可以炒炒饭或者做泡饭,外头吃一顿早餐也很贵……哦,好像你是有一套房子的哦,这样罢,到时候我们就一块住你的房子,对了,我爸妈是一定要跟我们住的……”
宝凝听得渐渐火起,拿起杯子喝水,斜眼偷瞄几米之外的桌上,金栀倒和那个眼镜男谈得颇为融洽。
男人细细打量一翻宝凝,“虽然你瘦了点儿,长得也不怎么样,年纪又有点大……对了,你做饭的水平怎么样?我爱吃……”
宝凝打断了他,“我的房子不会给别人住,更不会给你妈住,我不会做饭,更不会给你做,我又瘦又不好看年纪还有点大,问题是你……”宝凝勉强地比划了一个手势,“你大约多少吋?能持久吗?”
男人睁大眼睛,震惊地问,“你说……什么?”
宝凝认真地答道,“就那个……呵呵,你懂的啊……”
男人狠狠地瞪了宝凝一眼,“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宝凝无辜地看着他,“你说的是很实际的问题,我说的也是很实际的问题啊。”
男人霍然起身,动作过猛,椅子翻倒在地,男人置之不理,气咻咻地疾走。
宝凝扬声道,“亲爱的,别忘了付账哦。我没带钱。”
听到这话,收银台的小姐叫住了愤怒的男人,“先生……”
男人手忙脚乱地付了账,头也不回地逃走。
宝凝挂一朵嘲讽的笑容在唇边,也不知是嘲笑别人,还是自己。突然身边有人轻咳一声,声音恁的熟悉,她抬眼看去,只触碰到丁迟似笑非笑的目光。她有点发窘,不自然地取出烟想要点上。丁迟走过来坐下,淡淡地问,“相亲?”
她反问他,“金栀有哪点不好?”
他侧头想一想,“她处处都好,但是我不爱她。”
她听得心内反感,不禁微微发怒,“不爱她干嘛要招惹她?你丁迟难道会缺少女人?”
丁迟好笑地看着她,“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缺少女人了?”他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我也没有招惹过她。”
她明白,但她只能怪罪于他,“你可以躲开她……”她倔强地道。
丁迟轻轻咳嗽一声,“咳……我一直在躲着她……”他无奈起来,“可是看在你面上,又不能太让她下了台……你懂的。”
她僵硬地答,“我不懂。”她恨他一眼,“最讨厌你们这些男人,最擅长作戏。”
丁迟看她一眼,“你真的是在说我吗?”
许宝凝脸一红,转过话题,“你认识的人多,不如给我介绍个青年才俊吧。年纪要比我大,有点小钱,长的也不能太难看……”
丁迟说:“你觉得我怎么样?”
许宝凝吃了一惊,“什么?”
丁迟淡淡地道,“我会好好对你。”他轻描淡写的样子,像是在说,吃饭吧。
许宝凝道,“你疯了啊。”
丁迟凝视着她,“我很认真。你尽可考虑一下。”
许宝凝站起身来,“我走了。不陪你疯。”
她转身走,他在身后轻笑一声,“你随时回头来找我,我总在这里等你。”
她刚出得茶餐厅,金栀也随后赶了上来,“宝凝!”
宝凝细细审视她神情,说道,“看到丁迟还能冷静相亲?”
金栀却道,“我在丁迟家看到过一本相薄。里头只有八张照片。”她微微皱起眉来,“全都是你,许宝凝。从你十八岁到二十六岁。相薄被他藏于床头柜抽屉里,我猜想得到,他定是常常拿出来翻看……”
宝凝惊骇不已,“什么?”
她真的没有丝毫印象,丁迟什么时候拿过她的照片?当然自从十八岁认识他,每一年的生日,他都与她一起度过。可是他,真的从未曾流露过对她哪怕仅只一分的男女情爱。
金栀握住她手,轻轻道,“我想其实,真的很难找到肯这样疼爱自己的人,宝凝,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宝凝急道,“你是真爱他还是假爱他?”
金栀道,“我觉得他很孤单,如果你肯陪在他身边,他就会快乐许多。宝凝,我一点也不伟大,我想要他快乐,只因为我想要自己的心也好受一点。他快乐幸福,我才好真正离开他,去寻找我自己的幸福快乐。”
宝凝摇摇头,“我不懂。”
金栀笑了,“你什么狗屁情感专家啊。”她假意轻松地“呸”一声。
宝凝也笑了,“我考虑一下。”
金栀盯她一眼,“真考虑才好。朋友做的也有些年头了,我自认为还算了解你……宝凝,有句话其实说得很好,退一步,真的海阔天空!”
许宝凝强笑一声,“我懂。”
晚上独自呆在家里,再次想起金栀的话,“……退一步海阔天空……”
窗外夜色深沉,灯光流离。她想像得到,顾思存的人与车,仍将像从前,在车水马龙中经过。她听金栀提起,他与陈嘉妮的婚礼,定在五月中旬举行。
正值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时候。
手机轻响一声,是一条空白短信。来自顾思存。
她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从他离开,每一晚,他必定发这么一条信息过来。她觉得自己脾气真是好,没有回拨过去破口大骂。
这一次,她没搬家,没换掉手机号,他们仍然千山万水般地相隔开来。原来,爱与不爱,能与不能,并非依靠的是躲bbr>避的距离。
她给丁迟发短信:“我想我母亲搬来与我们同住。”
没想到丁迟并无丝毫惊异,只回过来简短一字,“好。”
她不禁苦笑起来,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我想结婚了。”
“南方以南”并不以为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当然应该想结婚。”
“我可能要结婚了。”连宝凝也觉得自己有点语无伦次。
“嗯?”
“那个人,他想要娶我。”
“那个于你有恩的人?你想逃离的那个人?”
“嗯。”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别这样。如果不爱他,别这样。”
宝凝微笑,“这世界总有这许多让人无奈之事。”
“南方以南”安慰她,“无论什么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谢谢你。”
“希望你得到幸福。”
“谢谢……”
丁迟的人足足一月后才出现,正是一年之中最多雨的季节。书吧里因为潮湿的天气不得不整日开着抽风机。即便如此,墙壁与地面随时都渗出水来。宝凝只好一刻不停地拖地板。
金栀很诧异,“谁能想得到这个拖地板的女人是个专栏女作家?富有经验的心理医生?”
宝凝累出一头汗,没好气地答,“专栏作家也要吃喝拉撒。”她百忙之中抬头瞥她一眼,“你的亲相得怎么样了?”
金栀耸耸肩,“还可以啊。最近又相了大概七个对象。下周有两个。嗯,我打算去电视台参加相亲节目,你觉得怎么样?”
宝凝说:“那我买条吊带裙给你,顺便送你件神奇内衣,以使你胸前波涛汹涌,你觉得如何?”
金栀装模作样,点头道,“如此甚好。”
便在此刻,一辆豪华房车嚣张地停在了门口,把整个书吧门面全都遮挡起来。
江朵朵推车上前,正要质问,车门打开,丁迟走了下来。金栀先愣住,喃喃自嘲道,“妈的,这男人看上去,还是比别的顺眼。”
宝凝笑,“他说要娶我。”
金栀轻笑一声,“如此甚好。起码肥水不流外人田。”
宝凝还是最钦佩她这点,换了她许宝凝,她就没法这样子对陈嘉妮说。她的大方总是刻意摆出来的,她才不希望他们幸福。
丁迟走近前来,先冲金栀微微晗首,“金栀也在这。正好,不如陪我们一块去看看房子?”
宝凝还没反应过来,金栀已经一口应答,“bbr>好啊好啊。正好今天我休假。”
丁迟微笑着看一眼宝凝,“我们把家具订好之后,就去接伯母,你觉得好不好?”
宝凝吃一惊,“什么?”
丁迟侧侧头,眨眨眼睛,“你不是说想接母亲和我们一块生活吗?”
宝凝张口结舌。金栀不知就里,问道,“咦,宝凝,你母亲在哪儿?我记得你说过你什么亲人也没有。”
宝凝定一定神,努力笑道,“那是骗你的。我说的谎话可多了。”她笑吟吟地看着金栀,“你怕不怕?”
金栀道,“咄,我怕什么。我又不娶你,又不借你钱,你说再多谎都与我并不相关。”
宝凝把目光移到丁迟身上,“你呢?”
丁迟笑笑,温和地说,“这世上我只害怕一件事。”
金栀好奇问道,“什么?”
丁迟微微侧过身子,转过话题,“我们走吧,今天的时间很紧。”
宝凝有一刻迟疑,“你……”
丁迟打断了她,“走吧。”
江朵朵插嘴道,“宝凝姐,你去你的,等会叶醒就过来陪我,你不用担心。”
宝凝只好答,“哦。”
已然不容得她再犹豫,明明知道这一脚踏上车去,便是许他一个承诺,但已不能后退。
她精神恍惚,所有事都涌上心来,纷繁杂扰,混沌一片。只听得金栀说道,“你要对宝凝好。”
丁迟答,“一定。”
她还是觉得不像是真的。他们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他一直是她的兄长,她的衣食父母,她曾经想过要把自己给他,把他当成依靠,但是是他,是他拒绝了她。
而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轻声地开口询问,“你知道我母亲在哪儿?”
丁迟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的事,比你想像的要多得多。”
他伸手拧开音响,流水似的音乐声让车厢里稍嫌怪异的气氛缓和下来。宝凝默默地掉头看身窗外,不再言语。
车子像是驶了很久,又像是只不过稍稍拐过一个街角,然后在一条宽敞僻静的街道上停了下来。街道两旁皆种植着高大梧桐,如是季节,碧绿得惊人。
金栀先行惊叹,“啊哟!”
电子闸门缓缓打开,车子又继续往前驶入,小区里绿树成荫,清淡的花香袭来,甚至可听到微微鸟鸣。
丁迟嘴里的房子一是幢小小别墅,他解释道,“我知道你怕冷清,所以挑个小点儿的,伯母住一层,我们住一层,楼顶可以晒太阳。你觉得好不好?”
宝凝点点头。
房子装修得太过漂亮,如梦如幻。金栀惊叹着到处观看,丁迟轻声道,“有点匆忙,看看还有哪儿不符你心意的。”
宝凝的目光落在窗边的钢琴上,“这一个月,你就在忙这个?”
丁迟微微点头,“嗯。”
宝凝终于忍不住问,“你对我好,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知道?”
丁迟像是早有准备她有此一问,迅速答道,“因为我终于想通了,人生苦短,得意须尽欢。”
宝凝摇摇头,“我弄不懂你。”
丁迟笑了,“你不用弄懂我。你只要,跟我在一起就行。”
她看着他。他背对着窗,阳光自他身后而来,他的笑容模糊,但目光却专注。
“我会聘请专业护士照顾伯母。从此后,你们俩都不必为生活担忧。”丁迟淡淡说道。
宝凝眨眨眼,眉睫上已沾满泪水。她吸吸鼻子,假意嗔怒道,“你为何让我等到今天?”
丁迟眼中笑意闪动,“是的,是我错了。”
他初见她,实在不过忽起一场怜悯之心。他久经沙场,什么女人没见过,从来没想过要真正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他只爱钱。从小贫困难堪的生活是他永远难以忘却的恶梦。酗酒的父亲,终日上门来讨债的陌生人,从未见过面的母亲,直至今日,那一切仍然在午夜的梦里造访。
他努力了非常久,才摆脱昔日的那种生活。他对自己发过誓,永远也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困境,正因为如此,他对金钱一直充满渴望。父亲临死前,想让他去寻找母亲,把一张写着一串电话号码的小纸条塞到他手里。
那张纸条就压在枕下。一压就是很多年。直至有一天,他藉着酒意拨打过去,报出父亲名字,那头不容他多说,砰地挂断电话。他的心随着那清脆声坠落在地。
也好。没有亲人,才没有牵绊,才不会受到伤害。
直到宝凝出现。
连他自己也惊异,从什么时候起,她让他牵肠挂肚。等到发觉她对顾思存有情,他的心竟然像被小小刀片,不经意地割开一道口子,细微得很,却汩汩不断地涌出鲜血。那种疼,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伸出手去,为她拨弄耳际乱发,爱怜地说:“看你,头发都多长时间没修了。”
她突然撒起娇来,“等你陪我去。”
他笑起来,“好。”
她踌躇一会,小心问道,“你知道我母亲在哪?”
他凝视着她,良久才扬声叫金栀,“金栀金栀,走啦!”
他并不多言,大踏步走在前头。
车子启动,掉头前行。
不一会,渐渐驶入安静山道。金栀诧异起来,“嗯?这是去哪?”她迟疑地看向宝凝,“阿姨,住在阳明山疗养院?”
宝凝脸色发白,紧咬着唇不说话。
丁迟神情淡淡地说:“今日先办妥手续,下周正式接她出院。”
宝凝只觉得浑身无力,虚弱地发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偶尔在梦里,宝凝会梦到自己的赤着双脚,在宽大的屋子里乱走。母亲和父亲在楼上吵架。她觉得厌烦。偌大的屋子里,永远充斥着他们的争吵声。
晚上她会偷偷溜出去,月光如洗,少年在街头等她,一看到她眼睛便亮起来,像天上的星。
全世界,好像只有他才真正疼爱她。他没有父母,但有一个疼爱他的奶奶。他总带着她去他家,奶奶就会做许多好吃的给他们吃。鸡蛋饼,小包子,炸鸡腿……
十六岁的那一天,他们第一次亲吻在一起,身际河水翻腾,天边月光皎洁,他们说好,以后,永远要在一起。
然后,那一天,父母亲又争吵起来,吵得很凶,最后还打了起来,母亲狂骂父亲,“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对不起我!你不是人,你竟然还给她买房子!”
父亲针锋相对,“对!我就喜欢她,怎么样?至少她不像你,一天到晚就只知道赌钱!咱们家都被你输光了!”
母亲冲上去,试图掌掴父亲,父亲一把反扭住她的手……
她很害怕,冲上去阻止他们,他们争斗得红了眼,没有人理她。
她记得小的时候,他们也是相亲相爱的啊。父亲总是喜欢亲一亲她,又亲一亲母亲。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视彼此为眼中钉?
她阻止不了他们,情急之下只得嚷,“你们再吵,再打,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她退到栏杆边,外头正下着飘泼大雨,天空黝黑得像块锅底,风很大,吹得院子里的树木哗啦作响。
母亲看她一眼,气恼地说:“你下楼去!大人的事你少管!”
她心中伤心失望,大叫一声,“妈妈,我讨厌你们!我恨你们!”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侧身,就直往地面坠去。雨水扑头盖脸而来,耳际只有呼呼风声,短短瞬间,只来得及听到父母的惊呼声。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全世界一片死寂。
丁迟握着她的手,“只要有心,就可以打听得到。宝凝……”
宝凝微笑,“我从前叫……”
丁迟倏地在她唇上一吻,制止了她,“你是宝凝就好。”
她凝视着他,笑了。但喉咙发紧,作不了声。
“顾思存也会知道。”他提醒她。
她的身体情不自禁微微一颤。
“即便他从前不知道,现在你要接回母亲,势必要让他知道。”丁迟看着她,“你做好准备了吗?”
她深吸口气,笑,“当然。”
当然。是他辜负了她,而不是她对不起他。
当她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在床边垂泪的父母一齐扑了过来。她浑身疼痛,想笑,但脸部僵硬,笑不了。
母亲哭,“你这个傻孩子!”
父亲也哭,“宝,是我们害了你。”
她心里尚还一喜,以为这一场劫难,终于换来一家人的团结与安乐。
几日后,她终于得知,她的脸受了伤,如果要恢复,需花费大笔金额,做上尚还未知次数的手术才可。
趁病房没人,她偷偷走到卫生间,自镜中看一眼自己,然后惊骇地捂住了嘴。
她自此不肯说话。
而他,从始至终,再没出现过。
深夜里她才敢痛哭。不仅仅因为脸上的伤痕,更因为他,原来许下的誓言是如此轻易被打破。
她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悲伤,她年纪尚幼,已经过早地得知爱情的真相。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又接受了两次手术,看着镜中慢慢恢复的面孔,她茫然地想,这将是另一个人了,另一种人生了。
父母最终还是离了婚,父亲离开了家。母亲终日酗酒,醉了就只知道哭。
那一晚,大火在深夜燃起,她正好在做第三次手术,住在医院里,消息传来,她的心跳都几乎停止了。
整幢楼房被毁于一旦,母亲哭成泪人,原来她醉后吸烟,把燃的烟头丢弃在窗边,渐渐燃起窗纱,酿成大祸。
她抱住母亲,安慰她,“别怕,妈妈。”
哪里不怕。她还只是个孩子。
她们搬进一处小小房屋,她咬着牙,盼望母亲历此教训,总可以坚强振作起来,人生还长,生活还要继续,总不能这样混着过到底。
但母亲屡教不改,背着她再进赌场,讨要赌债的人逼上门来,她不得已,去公司询问父亲下落,这才惊惶得知,父亲早已携着新欢移民,公司转让与他人已有年余。
摆在她面前的事实是,她不再是个生活无忧的公主,家里已经一贫如洗。
她在午夜的街头哭了良久,拖着疲软的双腿回家去,母亲不在,家里一片凌乱,床头的抽屉里,她的小小梳妆盒子,赫然被打开来,里头曾经装着一对金镯子,是她五岁时,父母亲一同赠送她的生日礼物,她犹记得父亲说:“金子虽然俗气,但胜在永远都是件宝贝。”
她知道是被母亲掳走。
她在屋子里等了三天,母亲都没有回来。
她哭了又哭。
大门微微敞开着,每一阵风吹,她都以为她期待的人会推门而入。日落月升,唯有星光透过窗缝来。
第四天的清晨,她离开了家。
自那一天起,她成了许宝凝。
她其实不想提起过去,甚至不想记得它们。但那些是她的人生,她整个人的一部分。
家道变故,天长日久,伤痛终于还是减轻。但他抛下她的事实,她没有一刻能够释怀。
她清晰地记得那些怨恨。
直到再度遇上他。
他是顾思存。
不知不觉,已经十年过去。他当然不认识她了。她心潮澎湃,但生活已教会她不动声色。原来只是一桩生意,到头来,她却又几乎再度付出真心,然后,再度被他伤害。
她想,这世上,没有比她更愚蠢的人了。
只不过花了两天时间,宝凝便已把身份证明等诸项文件资料备齐,但聘请护士的事情却耽误了许久,人选先由丁迟挑定,基本条件符合,才让宝凝看人,“你觉得合眼缘的就可以。”
江朵朵不无欣羡,“丁迟哥对你可真好。”
宝凝也觉得不习惯,他从前处处冷静淡然,何时这么体贴入微,宝凝总觉得不安。
她亦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想一刻才答她,“我有朋友突发心脏病亡,于是我警醒过来,我必需尽早对我喜欢的人说,我喜欢她,我要对她好,我担心来不及……”
他摸摸她的脸,“我跟你说过,这世上我只害怕一件事。那一日,你被丛书欺负,你打电话给我,我意识到你有危险……”他安静地看着她,“我害怕得不得了……原来我害怕的是这个,我最害怕你出事……”
她心中感动,但嘴硬着,“是不是真的啊?”
他笑了,“家俱明天会全部送来,你挑选好护士,我们马上可以去接伯母。我还有事,先走了,晚上过来接你一块吃饭可好?”
宝凝点点头。
他突然又回过头来,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你可要想好了,日后再想反悔可就来不及了。”
宝凝看他一眼,“我正想跟你这么说。”
丁迟笑笑,转身离开。
金栀的电话打了过来,“宝凝宝凝!”她语气惊惶,像是出了大事。
宝凝取笑道,“大清早地,又怎么了?什么大事能令大记者动容?”
金栀急道,“我昨天休假,今天上班,发现今天生活版头条竟然与顾思存有关。”
宝凝淡淡地,“哦。”
金栀道,“喂,仔细听我说!有线人报料,陈嘉妮私下包养小白脸,照片都出来了!”
宝凝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道,“什么?”
“是吧,吃惊吧。这可是爆炸性新闻啊。顾思存和陈嘉妮下个月就要举行婚礼了啊,这时候爆出这个新闻来,这婚事准玩完!顾家万万不会容许这样子的媳妇进门。”
宝凝喃喃道,“可是怎么可能,陈嘉妮怎么可能去包养小白脸?”
金栀一针见血,“饱暖思淫欲,她空虚,且寂寞。”
宝凝撑住额头,“可是,照片是不是有可能作假?上次不是江朵朵那事不是有过先例嘛。”
金栀神秘笑道,“你不知道,这次爆料人是当事人本身,就是那位小白脸,据说求财不成,干脆一拍两散,大家都讨不了好处。”
宝凝不以为然,“你不会也这么想吧。陈嘉妮怎么可能因小失大?她疯了啊,虽然天真点,但是又不是真蠢。”
金栀兴奋起来,“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事呢,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搞出来的,不希望顾家与陈家顺利结亲。我想想,嫌疑犯很多啊,包括顾思存本人。”
宝凝心一跳,“你到底想说什么?”
金栀打起哈哈,“呵呵,你懂的。”
“我不懂。”宝凝生硬地说。
“顾家一直做电子,半年前进军房地产市场,新公司运行颇为困难,但一宣布与陈家婚事尘埃落定,局势立刻扭转,听说一气拿下几块炙手可热的地盘,顾思存这招玩得够狠,公司一上正轨,立刻用招想要甩掉这场婚姻。呵呵,说不定啊,过几天立刻回头来找你,事业爱情两不误……”金栀细细分析起来。
宝凝听得心惊肉跳,强笑道,“你以为写小说啊。咄,不跟你说了,我要做事。挂了。”
江朵朵推着轮椅过来,手里拿着份报纸,“天哪,宝凝姐,你看今天的报纸了没?”
宝凝轻描淡写地瞟她手中的报纸一眼,“那些瞎扯淡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江朵朵看她脸色,“哦”了一声,讪讪地垂下手臂,识趣地说:“也是。”
她转身要推车走。
宝凝叫住了她,“朵朵,丁迟已经联系好广州那边,最迟下个月底可以入院。”她走近朵朵,轻轻蹲下来,“朵朵,你会重新站起来的。”
江朵朵笑了,“丁迟哥已经说过了。等我做完手术,就提前做新娘子,然后生一个可爱的宝宝……宝凝姐,宝宝可不可以拜你做干妈?”
宝藏书网凝笑了,“好好好。”
中午时分,叶醒来接江朵朵,两人出去吃午饭。宝凝为自己冲杯奶茶,终于还是隐忍不住,拿起了朵朵丢下的报纸来细看。
文字倒和平时所看的明星八卦娱乐文如出一辙,但图片……宝凝细细看去,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
男主角的脸部被打上了少许马赛克,但那模样轮廓,仍然足以让熟识他的人认出他来。
宝凝的手轻轻发起抖来。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绯闻头条的男主角竟然是林熙和!
怎么可能!她闭一闭眼睛,再睁开。
没错。是他。
宝凝拿过手机,拨打林熙和的电话,手机里传来冷冰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也是,在这种时候,他的手机不被打爆才怪。
宝凝想起金栀的分析,只觉不可思议,顾思存怎么可能容忍这种被戴绿帽子的新闻爆出?他的手段不会如此卑鄙吧?且又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许宝凝在全世界面前丢个偌大的脸?
宝凝摇摇头,不许自己再多想。
她转而给林熙和发短信,“是我。复我。”
林熙和一直没回复。
傍晚时分,丁迟开了车过来,宝凝一上车,他便说:“我们现在先去挑件衣服。”
宝凝有点不自在,“我这样子很寒碜?”
丁迟笑了笑,“不是,只是我想让你更光彩照人。”
宝凝不满地瞥他一眼,“嫌弃我大可直说。”
丁迟还是笑,“我正想这么跟你说。”
宝凝不禁被他逗笑。
他愣了一下,轻咳一声说:“我好像好久没看到你这么笑了。”他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宝凝的,“我希望以后你能常常这么笑。”
宝凝失笑起来,“我发现你越来越肉麻矫情,是不是年纪大的缘故?”
丁迟笑起来,一迭声说:“是的是的……你以后要多多忍让我这个老人家……”
最后由他亲自为宝凝挑件冰蓝色长裙,长发垂到微微裸露的肩上,宝凝看到镜中的自己,确实美艳惊人。
丁迟轻轻拨一拨她头发,微笑道,“宝凝,我称赞过你没有,你很美。”
宝凝白他一眼,“没有。”
丁迟笑,“你很美。”
宝凝微微昂起下巴,假意骄傲地说:“那当然。”
丁迟握住她手,“走吧。我们走。”
刚踏进酒晏现场,她一眼便看到了顾思存。她的心一紧,不由自主地偷偷看了一眼丁迟。丁迟面容沉静,并无丝毫异常。
酒晏很热闹,场面并不拘谨,丁迟很快被人拉走,宝凝站了一会,觉得无聊,于是踱到露台去。
天黑了,星光璀璨,远处有微微虫鸣,夜很美。
“嗨。”
宝凝的身子顿时一僵。
“好久不见。”
宝凝转过身,堆起笑脸,“顾总,好久不见。”
眼前的男人可不就是顾思存!他今夜穿着黑西装,内搭微蓝衬衣,并未扎领带,整个人从容又宁静。
今天的报纸头条才写到他,他此刻竟然可以安然无恙地在此地出现,周旋在一群戴着面孔的人群中间,用微笑回以微笑,假意回以虚情。
宝凝衷心赞叹,“顾总,你真行。”
顾思存的目光长久地凝视着她,却牛头不对马嘴,“你今晚很美。”
宝凝点点头,微笑道,“你确实很需要在这时候对别的女人献殷勤。”
顾思存自嘲地笑笑,“连你也嘲讽我。”
宝凝心头却又涌过一阵歉意,但即刻硬起心肠来,冷淡地道,“顾总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一丁点冷嘲热讽算得了什么。”
顾思存突然欺近身来,急切地握住了她的手,“宝凝,别这样……宝凝……”他语气里尽是恳求。
宝凝吃了一惊,大力试图想要挣开他,但他喝了一点酒,手臂劲大且又固执,“宝凝……”
宝凝打断他,“你有你苦衷嘛。我懂的。没关系的。其实男欢女爱,分开相聚都不是什么大事。顾总,你想多了。”
顾思存凝视着她,“你不原谅我……”他更靠近她一点,“宝凝,为了你,我肯做任何事……”
宝凝努力往后仰着身子,冷笑道,“请问,顾总到底为我做过什么了?”
“宝凝!”
丁迟的声音传来,还不等宝凝反应过来,丁迟已然挥手推开顾思存,“顾总,你这样,不太合适吧。”他冷冷地看着顾思存,语气很不快。
顾思存眼神复杂地看着宝凝,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退后一步,沉默地转身离开。
丁迟回过头来,安静地看着宝凝,“你没事吧。”
宝凝直到此时才觉崩溃,遂低声道,“我想回家。”
丁迟说:“我送你。”
宝凝点点头,任由丁迟牵了手离开。
车子很快停在宝凝家楼下,丁迟熄掉引擎,“我送你上去。”
宝凝拒绝,“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行。”她打开车门就要下车。
冷不防丁迟迅速地抓住了她的手,沉声道,“怎么?今晚一看到顾思存,心神不定了吧?后悔了吧?你还是爱他,他欺骗你一次又一次,你仍然爱着他是吧……刚才你们说什么了?说什么了?你干嘛让他抱着你?”他语气越来越冷,抓着宝凝的手紧了紧,“你说啊!你明明答应了跟我在一起,干嘛还要和他不清不楚地混在一起?!”
宝凝吃了一惊,她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努力平静着语气,“你醉了。”
丁迟紧盯着她,猝不及防地就把唇覆了上来。宝凝又是一惊,下意识地要避开他,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男人,是她即将要托付终身的伴侣。她放弃了抵抗,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但他却突然松开了她,狠狠地推了她一把,低声斥道,“你走!”
泪水迅速涌进眼眶里来,宝凝不声不响地拉开车门走。
宝凝回到家里,立刻关掉了手机,她并非责怪丁迟,他应该生气,因为她确实因为顾思存的出现而心神不安了。她并没有想自己所想像的那样,真的能够做到云淡风轻。
她洗了个澡,上楼去找林熙和。
按了很久的门铃,无人应答。
她不肯走,只站在门外等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终于打开,露出林熙和的脸,他无奈地看着她,有些烦恼,“这么关心我?”
她不理他,推开他径直走进屋里去。
“给我倒杯水。”她说。
他找来水杯。
她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像是闲闲地发问,“为什么?”
林熙和气定神闲,“什么为什么?你一直以为我是富家子,我总不能自己承认其实是吃软饭来着。”
宝凝看着他,摇摇头,“你不该是这种人。”
林熙和“嗞”地一声笑了出来,“我该是哪种人?并且我也没有觉得自己可耻。我不偷不抢,我只是和一个有钱的女人谈了一场恋爱,她比我有钱,她愿意负担我的生活,我错在哪儿?”
宝凝被他说得半晌做不得声。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良久,她才挣扎着说:“可是她有未婚夫……”
林熙和道,“那又怎么样?他们并不相爱。”
宝凝道,“那你可爱她?”
林熙和被问住,默默掉过头去,“我煮了杯面,有没有兴趣吃一点?”
宝凝毫不放松,“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林熙和转过身来,微皱起眉,“你想知道什么?证明什么?我与她一早认识,在认识你之前。你不是以为我为了你才跟她在一起吧,以便成全你与顾思存?你也未免自作多情了点。”
宝凝站起身来,踱到桌边。手掌微微抚过那个耀眼的黄色收纳盒,静静地反问道,“是吗?”
林熙和急步上来,大手摁在收盒子上,“今天发生太多事,我很累,想休息了。”
宝凝回过身来,安静地看着他,“是谁让你这么做?”
林熙和笑了,“你说什么?”
宝凝道,“真的没有?”
林熙和叹息一声,“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我疯了啊,自己给自己找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宝凝道,“就恐怕那人真的给了你好处。”
林熙和摇摇头,温和地道,“没有的事。宝凝姐,你想多了。我纵然一个烂人,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名声来开玩笑。”
宝凝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他。这个男孩有好看的眉眼,皮肤好得不可思议,他眼神无辜,神情天真,像真的心地单纯,涉世真的未深。但宝凝知道,不不不,并非如此。
她轻声道,“那么,是为我吗?”
林熙和迅速答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真没有。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喜欢你。”
“是吗?”宝凝笑了一下。她霍地打开他的手,一把掀翻收纳盒子,里头骨碌碌地滚出来几件五彩缤纷的内衣,林熙和的脸色刷地白了。
“这些,都是我的。”宝凝轻声说道。“哪有那么多巧合,你自己也说了,又不是演电视剧。你分明就是故意靠近我,从前在华景泰华园小区,如今在这里……熙和,我不笨,我懂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陈嘉妮,但我知道,你总是对我好……”
林熙和蹲下身去,把内衣逐件拣起,大约觉得再瞒她不过,便笑了笑,“我是喜欢你不错,是故意靠近你不错。对不起哦,一时鬼迷心窍,偷了你的内衣,真的很卑鄙……”他停顿了一下,“但这次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做的。我与陈嘉妮相识在先,只不过是觉得她寂寞我也寂寞,大家在一起开心就好。我对金钱没有太大欲望,但她肯给,我也不会拒绝。后来呢,常常看到你……”
他生性懒散,只凭性子生活。与陈嘉妮相识在某个酒吧,大家都已七分醉,很自然地开了房。没有说过爱,只是偶尔见一面,吃餐饭,然后上床……她眼看他生活拮据,常常主动塞一沓现金在抽屉里。他也不置可否。他自觉生活简单,足够衣食就行,对金钱并无过多欲望。但陈嘉妮的好意,又分明没有理由拒绝。他想得很简单,反正她有的是钱,而他,有的是时间。彼此付出各自拥有的,公平合理。
在广场唱歌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到得后来,便是为了等待能见上宝凝一面。
喜欢一个人真是一件毫无道理的事。他自己也弄不懂,宝凝的哪一点打动了他。他内心里深深自卑,其实真的没有太大奢望,只要靠得她近一点就好。去酒吧唱歌能赚几个钱?他又不缺少那点钱,但他乐意听从她的。
宝凝点点头,他说的话,真与假其实都不太重要,追究真相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她私下里真的盼望,这事,由顾思存一手策划,以便证明顾思存的心里,确实有她,真的是为了她要毁掉这一场婚约。
宝凝说:“我要结婚了。”
林熙和道,“你会幸福吗?”
宝凝茫然道,“我不知道。”
林熙和道,“我希望你幸藏书网福。”
是真心的。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但希望别人能给。
宝凝笑了一下,“谢谢你。”
林熙和迟疑一下,“我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马上搬走。”
宝凝叹息一声,“你不是喜欢我吗?算了吧,就在这呆着吧。以便为我做牛做马。”
林熙和白她一眼,“我说过了,我可没你想像中的那么喜欢你。”
宝凝懊恼起来,“喂,你怎么可以这么伤你姐姐的心……没那么喜欢我,还偷偷收我衣服……”
她也不觉尴尬,也许换个人,她就会觉得无法忍受,但是林熙和,她只觉内心与他亲密,潜意识告诉她,这个男孩不会伤害她,因此,她无畏无惧。
她站起身来,“我走了。”
林熙和坐着不动,“好走。不送。你看,我真的没你想像中的那么喜欢你。”
他笑盈盈的,她微微蹲下身子,拣过鞋架边的一只拖鞋扔过去。
两天后,顾氏发布声明,顾陈两家婚约正式解除。
金栀大呼一声,“宝凝你看,我猜中了吧!”她逼视宝凝,“请问,现在你还是坚持要嫁给丁迟吗?”
宝凝淡淡地瞟她一眼,“如果是因为你的缘故,我可能会改变主意。”
金栀白她一眼,“我昨天相亲碰到一个对眼的,不知几好。不用去丁迟那里找罪受。女人,终归到底,是要嫁一个爱自己的男人比较好。”她坐挨近一点,怀疑地问:“但是这两天为什么不见他人影?你们……吵架了?”
宝凝问:“这一期我的专栏题目叫做:爱情保卫战——消灭他的暧昧对象。感觉怎么样?”
金栀轻哼一声,“晚上发我邮箱看了再说。”
宝凝道,“好。”
她把手上的书放回书架,又说:“晚上一块吃饭吧,朵朵说要提前去广州……”
她手机响起来,金栀看她一眼,“我赌你今晚没空。”
是丁迟。
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语气淡淡地,“朵朵刚到过我这里。”
宝凝不明白他的意思,“嗯?”
丁迟道,“这已经是第三次。宝凝,我不是怕她,我只是看你面子。十五万,我已经再多给她十五万。其实事过境迁,她想说什么都只是无用之功,我说的话更容易得到别人信任,但我不想与她计较。你明白的,宝凝,我知道你一向善待她。”
宝凝心头一片混乱,迟疑着问,“你是说,朵朵要挟你?”
金栀在一旁听到,也是一惊。她凑上来,低声耳语,“不用说,一定是叶醒那小子花天酒地,成天只哄她要钱。”
丁迟转过话题,“今晚有个饭局。你与我一块去吧。”
宝凝道,“我不想去。”
丁迟像是没听到,“顾思存也会去。”
宝凝吃了一惊,心里顿时一阵恼怒,“你什么意思?”
丁迟淡淡地,“如果你不去,朵朵会答应要去。”
宝凝看一眼金栀,侧过身子,推开金栀,金栀悻悻地白她一眼,“哼,我走了!”
看着她离开,宝凝这才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丁迟道,“宝凝,我诚然对你一片真心,但也总要懂得你对我也是一片真心才行。”
宝凝咬咬牙,“你想怎么样?”
“我跟广州那边联系过了,朵朵下周就可以过去手术。但是你给她的钱,我猜想她已经花光了。所以呢,今天晚上,你把一样东西放到顾思存的身上,朵朵的手术费就有了。”丁迟不紧不慢,像在说道无聊事。
宝凝的眼里顿时涌上泪花来。如果说前些日子她已经被丁迟的温柔呵护打动了的话,那么此刻她顿觉了自己的愚蠢。原来,他一直念念不忘的,还是那桩她一直不肯应承的生意。因为对象是顾思存,所以,这个执行人,当属许宝凝最恰当。
她喃喃道,“我还以为你真心喜欢我。”
丁迟微笑,“宝凝,我确实真心喜欢你。”他停顿一下,“再说了,他对不起你,你不是很是憎恨他吗?正好。是不是?”
宝凝无声地自嘲一笑,挂了电话。
须臾,丁迟的短信发了过来:“六点,凯旋酒店18楼。”
五点五十分,宝凝抵达凯旋酒店,丁迟已经等在大堂,看到她,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你来了。”他温柔地说。
宝凝也微笑,“当然。”
他凝视着她,“明天就把护士的事情定下来吧,周末我们一块去接伯母。”
宝凝顺从地答,“好。”
他很满意她的态度,握住她的手,走进电梯。
看起来是一个小小饭局,隔壁便是KTV包厢。在坐的只有廖廖三四人,其中一个男人,宝凝认了出来,是斯然。
看到宝凝,斯然便站了起来,伸出手,“许宝凝小姐是吧,常听小丁提起,今天才得一见。果然是个大美人,难怪小丁给弄得神魂颠倒……”
丁迟笑了,“这种事情不好拿来取笑人的……”
在座的人也都善意地笑起来。
“来,给你介绍,这位,沈蕾,我未婚妻。”斯然身边的女子站起身来。
宝凝顿时想起,江朵朵说过,斯然的新欢,恰是顾思存的表姐。一个精明能干的美貌女人。
眼下一看,果不其然。她穿一件黑色深V领窄身裙,美好身段暴露无几,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颈上系一条浅灰丝巾,全身上下竟无一件首饰,却是逼人的富贵高雅。
“欢迎你,许小姐。”沈蕾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宝凝礼貌地与她轻轻一握,她笑容温暖,手掌却冰冷。宝凝突然醒悟,雇主便是眼前这女人。她是顾夫人的亲侄女,顾夫人丧子之后,全身心的寄托便是这位小侄女。如果顾思存不出现,那么,顾氏的一切,将来就是她的。
饭局开始,但顾思存迟迟未到。只听沈蕾给他电话,语气亲热又友好,“思存,怎么还不到?哦,那好,小心开车。我们等你。”
宝凝只听得心底发凉。谁要做豪门中人,时时刻刻只为利益算计,真心不易,假意还得悉数接纳。
一直到饭局结束,顾思存也没出现。斯然号召着一行人步入包厢,不一会,陆续又来数人,包厢里顿时热闹起来。
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顾思存终于来到。宝凝的心顿时一凛。心底里,她盼望着他今晚永不出现。但他还是来了。
他先看到她。那么多人,包厢里灯光又灰暗无比,他偏偏先看到她。
人群围上去,闹着要罚他酒。才小会功夫,他已数杯下肚。他开始推脱着躲酒,但哪里躲得过。
宝凝不愿再看下去,偷偷走到露台。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天色显得比平日更为黑暗,虽然雨声哗哗,但夜却也显得比平日更为安静。
身后有微微声响。
她知道,是他。
她算准了,他一定会找来。
不声不响地,他自身后抱紧她,她不躲不避,反而微微回过身去回应那片正在寻找她的唇。她的回应让他一阵大喜,他搂紧她,狠狠地亲吻着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爱你,宝凝。”他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她的眼眶一热。
她回身揽紧他,“思存!”
他的唇摩挲着她的耳,她的面颊,她的颈,“给我一点时间,宝凝,我会给你幸福。”
她无声地苦笑一下。
幸福吗?
多么遥不可及的一个词。一个梦境。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所有发生过的事,都将成为层峦叠嶂,生生隔亘于他们之间。他们各自的幸福,早已注定与彼此无关。
她伸手摸到袋子里的东西,丁迟嘱咐过,“很简单,你把那东西放到顾思存身上就行。”
“是什么?”
“别担心,报纸最多报道他在娱乐场合吸食违禁品,这种新闻多的是,很快被人淡忘的……”
宝凝心知肚明,他们要的,便是顾思存的声名狼藉。
此刻他紧紧搂着她,便是她动手的最好时机。丁迟不也是正料到了这一点吗?
她把东西放到了顾思存的衣服口袋里。
她的牙轻轻咬着他的唇,“我爱你,思存。”
她仍然爱他。
原来爱竟然是这么一件无可奈何的事。她对自己也无能为力。他的抛弃,他的背离,他的谎言,所有一切,都不足以泯灭她对他的爱。
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
宝凝洗了个澡,给江朵朵打了个电话,“朵朵,我过两天会把钱打你账上。这一次,你自己把存折保管好。我很确定,如果失去这次机会,没人再帮你。”
江朵朵吃了一惊,赧然道,“宝凝姐。”
宝凝道,“最后一次。朵朵。你保重。”她深呼吸,“明天我会重新招工。”
不等江朵朵回答,她便先挂了电话。
路是各人自行选定,孽缘也是。各人都在为自己挑选的路感觉硌脚,也在为自己既定的缘分受苦。但是如果肯,这些都是可以改变的。如果不肯,那么,一切就只得自己买单。
宝凝觉得自己深明这道理,她只希望,朵朵也会懂。
她才在沙发上坐下,门便被敲响了。
她去开门。
丁迟扶着门框,抬起头冲她一笑,“你还是选择了他。”
宝凝默默地看着他,并不作声。
丁迟显然也喝了不少,浑身酒气,他紧盯着她,眼里有一线血丝,“警察例行巡查,在顾思存身上搜到的,是一包彩色球球糖。”他咭咭笑起来,“你对他,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宝凝平静地看着他,“无论我爱不爱他,我都不会容许别人毁了他。无论他爱不爱我,我也不会容许别人毁了他。”
丁迟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个傻瓜!”
宝凝无声地笑笑,“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丁迟垂头冷笑,良久才霍地转身走。
宝凝微微提高声线,“你喝了酒,开车慢点儿。”
丁迟身子一顿,转瞬又向前疾走。
宝凝轻磕上门。
第五章 绝裂
不曾爱过之前,永远不会相信爱会让一个人变得愚蠢,失去思想,忘却理智。爱上之后,才明白,因为爱,会受伤害,会被嘲笑,会被轻视。
书吧里很快招进来一个年轻小姑娘,眉眼青涩,一问,才刚刚初中毕业,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因此父母嘱她早早出来打工,以便供养年幼小弟完成学业。
女孩也不觉得委屈,尚为父母辩解,“反正我也不是读书的料。”
宝凝点点头,“你可以住在店里,后面房里可以搁下一张小床,白天收起来就好。底薪八百,月底按销售拿百分之五提成。工作还是挺轻闲的,我的要求也不高,干净勤快就好。”
女孩名叫谭晓以,乖巧地点头,“我明白,宝凝姐。”她顺手抓过桌上干抹布,便去抹书架子与小桌子。
中午金栀来到,比宝凝还查问得仔细,“你叫什么?老家在哪儿?今年几岁?之前还在哪里做过工?谈恋爱了吗?”
宝凝不禁好笑。
金栀查问完毕,这才走近来,叹息一声,“朵朵的手术也不知动得怎么样了?”
宝凝答道,“明天才手术。”
金栀侧过头打量她,“你仍然关心她嘛。”
宝凝瞪她一眼,“如果你有事,我一样关心你。”
金栀瞪大眼睛,“呸呸呸!”
她顾自冲杯奶茶,像是不经意地问,“几时去接你母亲?”
宝凝道,“明天。”
“婚礼呢?”
“再说吧。”
金栀微微皱起眉头,“明明都是高兴事,你为什么看起来像心事重重,一点也不开心?”
宝凝分辩道,“哪有。”
“丁迟出差还没回来?”
“嗯。”
金栀抓住她手臂,“宝凝,我肯定你有事瞒着我,什么事?”
宝凝哭笑不得,应道,“这个真没有。”
金栀不高兴,甩开手,一扭身走开,“不肯说就算了。”
宝凝也不开口叫住她。
说什么呢?说什么好?她的烦恼与忧虑,金栀又怎么能替她分担。
丁迟一走就是一星期,只淡淡打来一个电话,“我有事要去上海一趟。”
他不提起他们之间的婚事,是否还要继续,她也没有追问。
但她自行挑好护工,谈妥条件,打算自己去把母亲接出来。她不能确定凭自己之力,是否可以照顾好母亲,这问题一直在她脑海盘旋长久,只觉任留母亲一个人孤单呆在疗养院,实在又不心甘情愿。
几年前她就曾经回去柳城寻找母亲,但毫无所获。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是顾思存,把母亲接到了N市。
心里不无心酸。他对她不是无心,可当日大难来临,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她身边?
晚上她早早收工,只嘱晓以准点关门就好,怕她不会用防盗锁,又手把手地教了一阵。
她独自去纯良酒吧。
林熙和先发现她,走过来示意她跟着他走,“给你介绍个朋友。”
她跟在他身后,走到角落一张台子,灰暗的灯光里站起来一个人影,“嗨!”她友好地与她招呼。
宝凝吃了一惊。
原来是陈嘉妮。
她惊疑地看了一眼林熙和,林熙和笑了,“反正都被曝光了,索性公开出入,反正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略站近她一点,压低了声音,“我们决定在一起。娶个有钱的美女为妻,总算是件好事。”
陈嘉妮招呼着宝凝,“过来坐,没想到你们认识的。这世界真小。”
林熙和笑道,“世界就算再大,地球也总是圆的,总会遇见。”他随意地把手搭在陈嘉妮肩上,“你们俩先坐会,我等下再过来。”
看着他走开,许宝凝再压抑不住心头疑惑,问道,“你,真打算嫁给他?”
陈嘉妮答道,“他对我很好。”
“也许只是为了你的钱。并非真心爱你。”这么说林熙和,像是不太地道,但宝凝固执认为,这确是事实。
陈嘉妮轻轻笑了,“那我得庆幸我总算有钱。”
宝凝皱起眉头来,“可是,总是门不当户不对,你家里头怎么肯?”
陈嘉妮主动给她倒酒,挑眉反问道,“都这样了,还怎么不肯?其实顺水推舟地承认我与熙和其实是真心相爱,倒还可挽回陈氏声誉。”
宝凝笑了笑,“难道说这事,本来就是你自己向媒体曝料的?为的就是这结果?”
陈嘉妮嘻嘻地笑了笑,“宝凝是不是一向认为我比较笨?我再笨也懂得打听你是谁……”
宝凝暗自一惊,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生硬地答,“我这种身份,哪里值得陈大小姐打听。”
陈嘉妮拿起杯子碰碰她的,笑道,“别担心,我与思存哥是好和好散,要不是知道你的存在,我还不肯原谅他。”
宝凝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疑心顿起,“你什么意思?”
陈嘉妮道,“来,喝了这杯。”她示意宝凝也举起杯来,“我们商量好的。破釜沉舟,各得所需。”
宝凝身子一震。
陈嘉妮缓缓道,“其实是我第一次看到思存哥低声下气求人……”
宝凝忍不住轻咳一声,像是要掩饰心里的惶乱。
“我也想开了,与熙和在一起我更开心一点。他也许也不够爱我,但是他至少肯照顾我的情绪,愿意逗我开心。”陈嘉妮说。
宝凝不以为然,“陈大小姐身边不应该缺少这种男人。”
陈嘉妮认真起来,“但我起码分得清楚,谁是真诚的。”
宝凝凝视她半晌,叹息着微笑,“好吧,我就祝福你吧。”
她先行离开。
在路上时想给林熙和发条短信,又觉得自己有多事的嫌疑,思来bbr>?99lib?想去,还是作罢。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并没有她想像中的那么喜欢她。再深刻的爱情都未必抵挡得住金钱的侵袭,更何况他对她,还不足以用“深刻”这一形容词。无论做哪一行,都及不上做陈氏的乘龙快婿更快出人头地。
宝凝愿意恭喜他。
她刚至门口,便看到了顾思存。
他就站在她门外,两手插在裤袋里,像是等待了良久。但面上并无丝毫不耐,目光安静,一看她,唇角扬一丝隐约笑容。
“你回来了。”他淡淡地说。那模样像是一个等待晚归伴侣的情人。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满腹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像是看穿她心思,侧侧头,“请我进去喝一杯?”
宝凝不做声,取出钥匙开门。家里头并没有酒,她又打电话至便利店,让服务生送啤酒上来。
顾思存默默把酒杯斟满,也不相邀宝凝,顾自饮尽。
宝凝看他一眼,“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
顾思存微微一笑,“当然。有很多话。”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里不自觉地转动着酒杯,“第一句,对不起。”
宝凝怔了怔,“我都说了,男欢女爱,不合则散,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顾思存温和地道,“不。不是因为这个。”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单膝跪下,轻轻拿过她手掌,缓缓贴在面颊上,“有一对情侣,他们很相爱,有一天,他们吵了嘴,女孩负气离开。过了很久很久,男孩出了一场意外,他的眼睛,暂时性失明了。他很伤心失落,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突然有一天,门被推开了,轻轻的脚步声,男孩说,亲爱的,你回来了。女孩哭了,她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男孩说,我爱的人,我永远都认得她。”
宝凝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喃喃问道,“你,想说什么?”
他亲吻着她的手,“你真的以为,我会认不出你来?”
宝凝大惊失色,霍地甩开顾思存,惶乱地反问,“你说什么?”
顾思存安静地看着她,“宁宁,我一早就知道是你。”
宝凝一阵晕眩,身体差点支撑不住,她微微闭一会眼睛,只觉眼眶发热异常,“你……”
他上前一步,搂住她的腰,把她的头压在他胸上,“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来。可是你不想让我认出来,我就只好假装没认出来……”
她的泪夺眶而出。
呵,真枉了她一番心思。她处心积虑地,就是隐瞒过往,尤其是在他的面前。
宁宁。多少年来,没有人这样子叫过她。她曾经叫悦宁。父亲的名字里有一个悦字,母亲的名字里有一个宁字。她是他们俩爱的结晶。他们的爱情荡然无存之后,她也想像丢块抹布一块丢弃那个曾经的名字。他们抛弃了从前。她和他们一样,也想把从前完全摒弃。
“是我不好,你恨我是应该的。”顾思存轻声说。
陡然间,那噩梦般的日子又像出现在眼前。身体的剧痛,他留下来的伤痛,她盼望着天黑,黎明最好永远也不要来到。一辈子的泪,在那时候都已流尽。
她咬着嘴唇,努力着把呜咽声压在喉咙里,泪水却汨汩而下。
“你去哪儿了?你到底去哪儿了?”她不知道幻想过多少次,终有一天,可以这样子质问他。
他微微俯下头来,眼泪与她的混合在一起,“对不起,宝凝,对不起……”他哽咽着低语,“我爸爸说,只要我肯跟他回家,他就会救你……”
他当时也不过十八岁,仍然是个孩子。对她遭受的苦难,完全无能为力。她对自家情况其实并不熟知,但他知道。她家里,已经拿不出钱来医治她。
他迫不得已打电话向父亲求救,几年前他就得知自己身世,但倔强地不肯叫一声爸爸。可是除了他,再没人可以帮助宝凝。
父亲只稍事犹豫,“只要你肯回家来,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他最后一次去看她,她还在沉睡当中,也许是因为疼痛,她的眉头微微皱着,脸上缠着纱布,腿上也缠着纱布,他坐在她床边,默默流泪。
天将明时,他握住她的手,轻轻亲吻,然后离开。
他对自己发过誓,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找她。
等他有能力回头来找她,她已经离开了柳城。他看到了霞姨,宝凝走后,她大受刺激,病了一场,从此意识就常常混乱不堪,一个人,有一顿没一顿地捱着,饿起来,连垃圾筒也去翻找。
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把霞姨带回N市。她的亲人,就是他的亲人。他只有一个目标和理想,找到她,照顾她,爱护她一生。
他轻声问她,“你信不信我?”
她泪如泉涌,紧咬着嘴唇,无法开口。
她信不信他?她其实没有答案。但是她知道,她爱他。这无可奈何的,难以摒弃的深爱。
他的唇在她耳际轻轻亲吻,“宝凝,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多好啊。再也不要分开了。有什么事比相亲相爱地呆在一起更幸福?即便只微微一想便已心神俱醉。
她满脸泪水地回应着他,“好。”
他的吻渐渐变得热烈与急切,她努力地更贴近他,任他的吻一径向下,像敲打琴键的手指,激荡最美的音乐。
窗外像是下雨了,淅沥的雨声不紧不慢地敲打着窗棂,她觉得快乐,连窗外的黑暗都显得那么静谥柔美。
夜极深了,宝凝却仍无睡意,她说:“给我讲个故事吧。”
顾思存有些发窘,轻轻干咳一声,“我哪会讲故事。”
宝凝睁大眼睛,“刚才你明明就讲了一个来着。”
顾思存忍住笑,拿过桌上书本,“我给你读书吧。”他微微坐直,拉上枕头,“过来,这里靠着。”
宝凝顺从地靠上来。
顾思存开始缓声朗读:
……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Stray birds of summer e to my window to sing and fly away.
And yellow leaves of autumn, which have no songs, flutter and fall there with a sign.
有一次,我们梦见大家都是不相识的。
我们醒了,却知道我们原是相亲相爱的。
Once we dreamt that we were strangers.
We wake up to find that we were dear to each other.
……
宝凝抱住顾思存双臂,轻声说:“我觉得幸福。”她微微侧过脸,凝视着顾思存,再次道,“思存,我觉得幸福。”
他放下书本,侧过身亲吻她。
“我想要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南方以南”答道,“每个人都这么想,但不是每个人都得偿所愿。”
“祝福我。”
“好的。我祝福你。”
几天后,丁迟终于出现在书吧里。不知道为什么,宝凝感觉好长时间都没看到他了。他站在那里,天气明朗,他穿着简单白衬衣,黑裤子,跟从前没两样,但是,陡然让她感觉到一丝陌生。
他目光怪怪地看着她,像是敏感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今天让人到家里做清洁,明天阿姨一回来就可以看到一个干净的家。”他状似无意地说。
宝凝垂下眼脸,安静地说:“思存说,妈妈那种情况,在疗养院里更好一点。我也觉得是。”
丁迟身子霍地一震,他紧紧地盯着她,声音不觉哑了几分,“你说什么?思存……”
宝凝毫无所惧地迎接着他的注视,平静地说:“是啊。顾思存。”
丁迟面色发白,手指无意识地紧抓着桌上的一本书,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恭喜你们尽释前嫌。”
宝凝很得体地微微一笑,“谢谢。”
丁迟点点头,像是想要转身走,又像是迈不开脚步,晓以在小仓库里整理书,屋子里只偶尔发出书被拖曳的声响。其实门外尚有蝉鸣的声音,但像是很遥远,不容捉摸。
“替我转告他,祝他好运。”丁迟终于恢复常态,平静地说。
宝凝凝视着他,问:“你什么意思?”
丁迟燃支烟吸上,腾起的烟雾微微掩盖了他的面孔,他的声音也飘浮轻薄,“很多人恨他。丧失一次机会没什么大不了,还有很多机会。想要他死的人仍然会坚持要他死。”他微微冷笑起来,“还有我,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这是真的,宝凝。我自然不会祝福你。”
宝凝的脸刷地白了。
丁迟转身走。
宝凝赶紧叫住他,“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行吗?”
丁迟的脚步停顿一下,然后毫无留恋地向前。
宝凝跌坐在椅子上,一颗心砰砰直跳。
等回过神来,立刻拨通顾思存的电话,顾思存有点诧异,“宝凝,出什么事了?”
她从来没有在这时段主动电话给他,他不禁紧张起来。
一听到他的声音,宝凝便松口气。
“嗯,我没什么事。”
“嗯?”
“思存,我想对你提个要求。”
“一千个都可以。”
“就只一个。”她坚持说。
“好好好。”
“你答应我,你要好好地。永远都要好好地。”她说。如果你疼,我会比你更疼,如果没有你,我也不能独自生活。
那头的顾思存迟疑一会,才坚定答道,“宝凝你放心,没人能轻易要顾思存死。”他哄她,“你乖乖地,晚上我去接你。”
得到他的承诺,她才安心挂掉电话,一瞥眼间,看到金栀穿过马路而来。夏天来了,不知道是不是穿得少了的缘故,她觉得好像金栀胖了一点。
于是待金栀一踏进店门,便冒昧问道,“姑娘好像有点发胖。”
金栀瞪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发胖是社会和谐的象征。”
宝凝只好表示领会,“哦哦哦。”
金栀扬声叫晓以,“给我冲杯奶茶来。加多点儿椰果!”她在宝凝身边坐下,“我昨天看到衣可仁。”
衣可仁。这名字还真有点久违了,宝凝几乎怔了一下才想起来。
“怎么了?”
“她脸色很不好。好像是病了。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我看到斯然陪在她身边。”
宝凝微微一惊,虽然只见过沈蕾一面,但立刻想见到这个女人的强势与强烈的控制欲。她怎么可能允许斯然私下会前妻。
“看来这男人也不是全无良心。”金栀感叹。
宝凝疑惑地看她一眼,“你在哪儿看到他们?”
“医院。”
“你去医院干嘛?”
金栀被问得怔了一下,答,“有点感冒。”
宝凝皱皱眉,“我看着不像。”
金栀没好气,索性说:“下半身有点小问题,要不要我光天化日自暴其短啊。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爱打破沙锅问到底,十分讨人厌。”
宝凝笑了,“一般人我不这么对他。”
金栀状若呕吐,“别别别,就把我当一般人好了。”
宝凝故作认真,“那不行。”
金栀伸手假装要掐她一把,宝凝笑着躲避,金栀多看了她一眼,奇道,“宝凝,其实我很久没看到你这么笑了。”
“嗯?怎么个笑法?”宝凝也奇怪地反问。
“真正开心地笑。不是应付,不是礼貌,也不是敷衍……”金栀认真地说。
宝凝调皮地侧侧脑袋,假装沉吟一会才说:“可能是因为我心里真正觉得快乐。”
金栀好奇起来,“什么事?说来听听?”
宝凝答,“我晚上有约会。”
“咄!”金栀失望。她随手拎起桌上的书,唰啦啦地翻看。宝凝瞅她神色不对,问道,“你想说什么?”
金栀犹豫一刻,轻声道,“对方向我求婚。”
宝凝喜道,“好事啊,干嘛愁眉苦脸的。”
金栀抬头凝视着门外,阳光正好,便显得门外的那株夹桃树越发青葱碧绿。她微微出神一会,这才低声说:“我下不了决心。”
宝凝也迟疑一会,说:“你考虑清楚。不是说女人至好是嫁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嘛。”
金栀无声地笑笑,“我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心里完全明白,我是要嫁给这个人了。他没有什么不好。年纪和我相当,有稳定的工作,父母亲也真心喜爱我。我已经不够年轻了,打着灯笼也未必再能找到如此好对象。”
宝凝拍拍她手背,“让我想想,送你什么好?”
金栀道尽心里话,神情也变得轻松起来,“现金吧,但是只许多,不许少。”
晓以很突兀地凑近前来,笑嘻嘻地,“两位姐姐,我烤了小饼干,要不要尝尝?”
宝凝假装大惊失色,“啊哟,你还会烤小点心?用什么烤的?”
晓以有点害羞,指指屋子里头,“微波炉啊。”
金栀吃一块,点点头,“唔,不错不错。这样吧,宝凝,我买个烤箱,晓以呢,每天烘培点蛋糕饼干什么的,收入咱们五五分,怎么样?”
宝凝哼一声,“我没买烤箱的钱吗?咄,狗眼看人低。”
金栀指她鼻子,“你看你看,一说到钱就这么计较!”
三个女人都一齐嬉笑起来。
晓以又端上奶茶,女人的胃总是容易打发,就这么简单的小茶点,便算充饥午餐了。
金栀走后,宝凝躺在躺椅上小睡了一会。朦胧中听到晓以许是在向顾客推荐新书,“……我看过,要说情节呢,也不算新颖,但文字非常好……”听上去这么实在又真诚的话,顾客最为心甘情愿买单。
宝凝唇角露出微笑。
仿佛一生当中,就数这时候最为酣畅。
醒来时已近黄昏,洗把脸,看到手机有条未读短信,来自顾思存:“稍等我会,晚一点点去接你。”
有什么关系,他再晚来她也会耐心等待。
她回过去一个字:“好。”
渐次初夏,白天日长。看着暮色渐渐降临,宝凝的心漾起平静喜悦。也许爱着就这样,与他有关,总是欢喜。
手机响起来,却是丁迟,宝凝迟疑着接起来,“喂?”
那头像是微微喘息,却始终无声响。
宝凝起了疑心,略提高声音,“喂?”
一阵轻微杂音,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许小姐?我是斯然。”
宝凝皱起眉,“斯然?”她定定神,问,“什么事?”跟他并无交情,无需客气。
斯然的语气有些无奈,“丁迟喝醉了,在这儿大发脾气,谁劝也不理,就闹着一定要见你……我想,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过来一趟?”
宝凝几乎冲口而出,“不。”
但一犹豫间,便道,“你把地址发我。”
她挂了电话。
无论如何,有了他,才有了今日的她。
不一会,短信抵达,“香江大厦。”
虽然抱有疑惑,但她知道他常年在香江大厦包下豪华套房,这倒不假。
于是匆匆出门打车。
25楼。
她来过。从前她与他在旋转餐厅吃完饭,会换到房里再喝上一杯红酒,听一首歌,或者看部电影什么的。
她把手搭在门锁上,门便轻轻被打开了。像是一早等候着她来。
她进去。屋里却空无一人,房里像是刚刚喷洒过香水,有股异香。
她有些疑惑,试探着往前走,叫,“丁迟!”
突然间身后门锁落下,一声熟悉的轻笑贯入耳里。
她吃了一惊,回过头来。
身后靠在门上的,竟是丛书!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意识到自己上当!惧怕之余,深切的悲恸涌上心来。丁迟,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丛书轻佻地笑着走近,一只手摸上她面孔,“这一次,我看还有谁能救你?”
她也不挣扎,只轻声问,“他们想要什么?”
丛书的手沿着她的背滑下,“某工程标底。我已经很便宜他们。”他靠近她,唇几乎沾到她耳际,“我偏偏又不能对你死心……”
宝凝扬起手,丛书却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轻声冷笑,“我劝你最好乖点儿,不然的话,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宝凝动弹不得,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丛书仍然笑着,微微俯头亲吻她的泪水,温柔道,“别哭,你乖点的话,我会轻轻地……很舒服的……”
他手上蓦地一用力,径直把宝凝推倒沙发上,顺势将整个身体覆上,“乖……”
他吻上她的唇。
宝凝趁他不防,狠狠咬他嘴,他吃痛,脸色突变,挥手就是一耳光,厉声道,“我警告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宝凝只觉天旋地转,嘴角一阵腥甜,蓦然间肩头一凉,衣服已被他扯下大半,她又疼又急,鼻中又是一阵异香,顿时晕了过去。
等她悠然醒转,只听到委婉音乐声,她只觉浑身身疲软,明明意识已然清醒,但愣是许久才努力着睁开了眼睛。
很黑。她又闭了闭眼才适应了眼前的暗光。依稀辨认出来,是在一间屋子里,装修得还很不错,她用手撑一下身下,是柔软的床。
突然间,什么地方传来轻微地“嗒”声,像是有人打燃了火机。她吃一惊,循声望去,这才发现窗边的椅子上,安静地坐着丁迟。他正燃了支烟,若无其事地凑到嘴边。
她突地冷笑一声,轻声说:“好了。从此后,我们就两清了。”
她身体并无异样,知道自己并未受到侵害,但是,他以自己为饵,诱骗她入局,仅这一点,她自觉已够偿还他多年来的恩惠。
他显然明白她的意思,缓缓摇了摇头,“不。我们无法两清。”
她不愿意再理睬他,努力着撑起身子,找到自己的包,稍稍整理衣服,便要出门。
丁迟平静地道,“不如打个电话问问顾思存,他在哪?在干些什么?”
她硬邦邦地回他,“关你什么事?”
他亦不动怒,只说:“你如果要找我,我随时都在这里等你。”
她此时已看出来,此处并非酒店房间,想必是丁迟的家。墙上空荡荡,连幅画都没有。
她拉开门。
明明已经初夏,却是迎面一阵冷风扑来,让她生生打个寒颤。
她打开手机盖,这才发现手机已经被关机。她开了手机,打给顾思存。那头却唯有冰冷女声回应:“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不知为什么,莫名的不安瞬间里缠绕住她。她迅速想了一下,要去哪里寻找顾思存,最后决定回家去,他总会来找她,她只要等着就好。
夜很深,街道变得异常安静。晚风拂过路边碧树,矮丛里传来虫鸣,路灯光偶尔会暗上一瞬。
回到小区,才踏出电梯,迎面便扑过来数条人影,陈嘉妮与林熙和,再加上金栀,齐齐焦灼发问,“你跑哪去了?”
宝凝倒吓一跳,反问,“这是怎么了?”
陈嘉妮急道,“思存哥被抓起来了。”
宝凝大吃一惊,“什么?”
还是林熙和较为冷静,将事情一一道来,“说是蓄意伤人。在香江大厦,他把一个叫丛书的男人打伤了,丛书躺在医院里,到现在还没清醒过来……”
宝凝身体一震,声音软弱得自己也几欲听不清楚,“你说什么?什么香江大厦?”
金栀挽住她胳膊,眼中不无忧虑,“丁迟说,丛书约了他见面,但是他一到酒店,就发现丛书躺在地上……”
宝凝几乎站立不稳,轻声问道,“丁迟?”
“是啊。他在警察局里录完口供就打给我……”金栀道,“问我知道不知道你在哪儿……”
宝凝转身要走,林熙和道,“你去哪儿?”
宝凝沉声道,“我去见顾思存。”
林熙和摇摇头,“现在谁也不能见他……”
宝凝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流下来,“不是他……绝对不是他……”
林熙和轻声道,“有酒店服务生可证明当时正是顾思存在房里,并且与丛书起了争执……”
宝凝喃喃道,“摄像头呢?摄像头应该可证明他的话是真是假。”
林熙和道,“很巧,那层楼的摄像头正好坏掉了。”
真的很巧。
宝凝垂下眼脸,突然间想起丁迟说的:“你如果要找我,我随时都在这里等你。”
是的,这是一个他们设好了的局。而她,百口莫辩。他算准了,她必会回头去求他,因为,他设下的局,只有他能解。
宝凝心里抽疼,轻声道,“没事,不是他,他是冤枉的。有人要冤枉他。”
林熙和与陈嘉妮对视一眼,陈嘉妮轻声道,“沈蕾姐?”
宝凝抬起头来,“你看,连你都猜得到。”
金栀皱眉道,“可是所有证据都对他不利。”
宝凝微微一笑,伸手握住金栀,“没事,我有办法。你们先回去吧。”
金栀很是担心,“我留下来陪你。”
宝凝也不拒绝,“好。”
林熙和看一眼她,“好好休息。”
“有事给我们电话。”陈嘉妮道。
宝凝点点头,任由金栀扶进屋里。
她在沙发坐下,金栀很快倒杯水来。
“到底怎么回事?”金栀问。职业病使然,她已察觉不妥。
宝凝疲倦地倚倒在沙发上,“傍晚斯然用丁迟电话打给我,说是丁迟喝得很醉,吵着要见我……我去到地方时,只看到丛书……”
金栀吃了一惊,紧紧盯着宝凝,断然道,“不可能,丁迟决不会这么对你……”
“我后来晕了。醒来的时候是在丁迟家里。其实当时他已经提醒我,顾思存出了事,我可以求他……”宝凝拉过桌边手提,上Q。
金栀仍然不可置信,“怎么会?”
宝凝动动嘴角,“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我现在才真正确信这句话。”
金栀沉默一会,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我会去找丁迟。”
“我还是无法相信丁迟会这么做。”金栀喃喃道。
宝凝不再理她。
“我觉得难过。”
“南方以南”答道,“出了什么事?”
“那个人……步步紧逼……”她疲倦地道。
“从前你感激他,现在你开始恨他。” “南方以南”一针见血。
宝凝更正道,“不,不只。我还很怕他。”
“南方以南”发过来一个网址,“你打开这个试试,然后按ESC,就可以测出来,你将来会不会幸福……”
宝凝失笑,“太幼稚了。”
“南方以南”坚持道,“试试嘛。”
宝凝勉为其难地接收文件,打开,依言摁下ESC,跳出来的字样是:幸福!
“南方以南”问道,“是什么?”
“幸福。”宝凝喃喃道。
“南方以南”斩钉截铁道,“那么,你一定会得到幸福。”
金栀凑上来,“玩什么这么幼稚?”
宝凝答道,“小测试。”
金栀多看两眼,嗤之以鼻,“所有的字样都是幸福,所以怎么测都是幸福!”
宝凝细看去,果不其然。
金栀奇道,“是谁这么用心,想安慰你?”
宝凝合上手提盖子,打个呵欠,“很困,洗澡睡了。”
哪里睡得着。
客厅里传来电视机的细细絮语,金栀还在看电视。她睡不着,金栀也没睡着。
她一闭上眼,仿佛就看到丁迟的脸。他微笑地注视着她,眼神却冰冷。
“我们无法两清。”他笃定地说。
不知过了多久,睡意袭来。
宝凝梦到了许多年前,她十八岁,第一次看到丁迟。他淡淡地看着她,淡淡地说:“走吧,跟我走。”
他纵然教会她如何欺骗男人,但那也是她心甘情愿,且从中赚到利益。
她又思及顾思存。
一想到他,她的心就疼。
她记得他小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孤伶伶的样子。那时候她就想着,她要让他快乐,她要让他幸福。
她眼角渗出泪来。
天才蒙蒙亮,宝凝已经起身。转到客厅,金栀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机仍然开着,演的是部老港剧,一群人嘈嘈杂杂地争闹着。
宝凝关了电视才出门。
她给丁迟发短信,“早上好。”
丁迟很快复过来,“早上好。”
“想吃什么早餐?”
“我弄好了等你。”
这么温情脉脉。
宝凝无声地抽动一下嘴角。
她平时有点懵懂,不太记得方向,但却异常准确地找到了丁迟的家。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
丁迟恰好在摆放碗筷,听到声响,笑着回过头,“你来了。”
他只穿着家居服,腰上竟然系一条灰太狼图案的围裙。
他走过来,微蹲下身子,自鞋柜里取出一双软拖,“哪,特意为你准备的。”他仰起面孔看她,“喜不喜欢这颜色?”
宝凝回以他淡淡一笑,换上拖鞋,赞道,“很舒服。”
他得到称赞,脸上似乎发出光来,牵了宝凝的手至餐桌,“来,吃东西。”
宝凝先喝一口牛奶,吃一片面包,丁迟道,“吃个煎蛋……你知道我就拿手这个……”
宝凝淡淡地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从头至尾。”
丁迟笑了,“你看你,跟我这么长时间了,做事情还总是这么沉不住气。”
宝凝亦笑,主动为丁迟挟一小碗面。
丁迟显然很满意,说道,“第一,我根本不知道斯然用我的电话打给你,他只是说,他手机没电了,借我电话一用。我不知道他是打给你。我们确实想从丛书那儿得到确切消息,但我绝不会出卖你。”大约是看到了宝凝不置可否的表情,他笑了起来,“你信也好,不信也只由得你。”他接着说下去,“第二,你到了斯然才告诉我,他说,丛书只有一个条件,把你送上门去。我不会让任何人欺侮你,宝凝,我说过的。我跟他打了一架。”
他恼羞成怒是真的,但是立刻镇定下来,决定顺水推舟。于是约见顾思存,“我有点话想你说,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
顾思存只犹豫一刻,就答应了。
宝凝微微蠕动嘴角,轻声道,“顾思存一直跟你在一起。”
丁迟咭咭轻笑,“哎呀,他真是不胜酒力,只是多喝了一杯,就醉倒了。啊,不对,是那颗药丸,太给力了……”
宝凝点点头,“是谁打伤了丛书?”
丁迟轻描淡写地,“你管他是谁打的。他敢欺侮你,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然后趁机栽赃给顾思存。那个作证的酒店服务生,是你指使的……还有,摄像头,也是你弄坏的……”宝凝流利说道。
丁迟微笑地看着她,称赞道,“我的宝凝果然冰雪聪明。”
宝凝道,“那么,怎么救他?”
丁迟答道,“太简单了,只要我挺身作证,丛书出事之时,他其实正与我在一起。至于丛书,自然是被窃贼所伤。”
宝凝抬起头来,笑了,“这么费心思,是想要得到什么?”
丁迟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单膝跪下,拿过宝凝的手,轻轻亲吻,“嫁给我,宝凝。”
宝凝凝视着他。
她简直糊涂了。他真爱她?他就这么爱她?
“我怎么从不知道你有这么爱我?”宝凝轻笑一声。
丁迟把她的手掌贴住面颊,低声道,“我正是后悔太晚让你知道。要不然,也不会让顾思存有机可趁。”
宝凝噤了口。
她只觉得疲倦,懒懒地道,“好啊。随你吧。只要顾思存明天能放出来,你想哪天娶我都行。”
丁迟无声地笑了笑,“没关系,即便是为了他才嫁给我,我也无所谓,反正你是在我身边。”他立起身来,“我可以保证,他明天便可放出来。本来嘛,他就是冤枉的。”
宝凝点点头,“好。”
她站起身来,淡淡地说:“我走了。”
丁迟也不看她,只问:“就这么走了?”
宝凝道,“等你兑现承诺的时候,我也会兑现我的。”
丁迟口中发出轻笑,宝凝转身离开。
顾思存来的时候,她一直在看电视。听到门外有声响,她立刻飞奔着打开了门。
“宝凝!”顾思存神情疲倦,但微笑动人。
宝凝的泪立刻涌进眼眶,“思存。”
他寻找到她的唇,深切亲吻她。
这一夜的她特别主动,似盛放的花,似潺潺流动的水,似朝日的露珠,似暗夜的昙花,美得让人难以置信。
顾思存深深沉醉。
窗外像是下起了雨,宝凝神思有些恍惚,也许电视剧里头演的都是真的,但凡有事发生,老天总会凑兴地下起雨来。
欢爱过后,顾思存沉沉睡去。宝凝撑了身子,细细看他。突然间窗棂轻轻一响,许是窗没关好,大风扑窗而入。宝凝下床,趿上拖鞋去阳台,燃支烟。
良久,一双手臂揽住她的腰,熟悉的气息笼罩而来,“在想什么?”顾思存的唇在她耳际轻轻摩挲。
她微微抬起头来,夜空黝黑,天地一片苍茫。
她轻声说:“思存,我要结婚了。”
“啊,这么心急啊。”顾思存调笑着说,手指滑到她胸前,调皮地打起圈圈来。
宝凝拂开他手,转过身来,静静地注视着顾思存,轻声道,“过两日会把贴子发你。”她微笑起来,“你会祝福我的,是吗?”
顾思存微皱着眉,低声喝斥,“你胡说什么?”
宝凝的眼角含了泪水,“思存,永远也别怀疑,我爱过你。是真的,可是,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这么多年来,是丁迟在我身边,有了他,才有了我。我们会结婚,会一起变老。”
顾思存松开手臂,完全难以置信,“你在说谎!”他紧紧地盯着她,“为什么?告诉我真话!”前一刻她还在躺在他怀里,蓄意承欢,后一刻她却告诉他,她要与别的男人在一起。她的那些拥抱与亲吻,甚至齿缝里的微微呻吟,难道都是假的吗?
宝凝掉过目光,“是真的。”
“他对你有恩,你不一定要用你自己来答他的,你说过,你并不爱他。”顾思存眼中晶光一闪,沉声道,“他要胁你?”
宝凝平静一笑,“思存,你想多了,你以为演电视剧?要知道,这么多年,我与他,其实已经不能分开。”
顾思存紧紧地盯着她,良久才恍然一笑,“你可以明天才跟我说这些。最起码,让我多幸福一会儿。”
宝凝淡淡一笑,道,“我多年来的生活经验告诉我,如果始终要痛,长痛不如短痛。”
顾思存不再说话。夜很静,世界也很静。唯有微微风雨声。
他先软化下来,试图伸手出来拥抱宝凝,“你是和我开玩笑的是吧。宝凝,你说,你刚才都是在骗我的……”
宝凝退后一步,正色道,“我很认真。你也老大一个人了,应该知道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我好端端地骗你干什么?”
顾思存微眯缝了双眼,似明白又似糊涂地看着许宝凝。宝凝抱紧双臂,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她提醒他,“一切停止在最应该停止的地方最好。我不希望我们俩到最后闹得翻破脸收场。”
他还是忍不住,追问道,“告诉我,为什么?你本可以早拒绝我,别招惹我……”
宝凝不耐烦,甩手轻喝道,“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顾思存,十年前你抛弃过我一次,十年后换我抛弃你一次,非常公平,不是吗?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十年前我失去了全世界,而十年后,你失去了什么?”
顾思存默默站立半晌,终于掉头离开。
宝凝站在阳台,听到门磕上的声响,心脏骤然紧缩成一团,疼痛让她不得不微微躬下身子,泪珠纷纷掉落,无声无息地被冷风吹散。
“你信命吗?”
“南方以南”很敏感地反问:“出了什么事?”
宝凝幽幽地道,“我现在很信命。这一生里,遇上谁,与谁在一起,都是命中注定的。”
“别这样……”
“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其实幸福原来是那么飘渺的东西,哪里那么容易得到。”
“不,相信我,你是好女孩,你有资格得到幸福。” “南方以南”温和地说。
“呵。你真是个好人。”
“他们说好人其实不是一个褒义词。” “南方以南”诙谐地道。
“每次跟你聊完以后心情都会好许多。”宝凝真心实意地道。
“要开心点儿。”
“好。”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定酒席,找专人设计喜贴,试婚纱……
丁迟对宝凝始终呵护有加,连谭晓以都忍不住多嘴,“宝凝姐,丁迟哥对你真好。我希望我以后的男朋友也会这样对我。”
宝凝微笑不语。
他对她,确实无可挑剔。他甚至亲自帮她洗头发。她的头发越发长了,从前削得极薄短的那些统统长了回来。他像似至爱她这把黑发,替她洗头时温柔得不像话。她常常疑心,有些事情,真的不曾发生过。
婚期订在九月九日。他喜气洋洋地对她说:“这日子好,久久就意味着长长……”
她微笑。
他又建议她搬来与他住,她温柔地答,“你知道,我习惯了一个人。”
他看她一眼,她笑了笑,“以后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不是吗?”
他也笑,遂不再坚持。
她松口气。
她不信他不懂,但他许是终究不忍逼她过紧。她仍然习惯站到窗边,期待可以在人潮拥动的街道上,发现顾思存的身影。
她自报纸上看到与他有关的新闻,他公司所开发的房产项目进展顺利,将于年底正式开盘。此项目围绕着一个“水”字做功夫,听金栀说,小区里处处是水景,甚至利用天然资源,打造全市仅有的温泉城。
金栀好生惆怅,“我去找他谈广告宣传,他态度淡淡的,好像和我不过是一般交情。”
宝凝不动声色,“那你与他什么交情?”
金栀白她一眼,见她脸色有异,识趣地转过话题,“我下月注册。”
宝凝一时没听清,下意识地问道,“注册什么?”回过神来,目光迅速落在金栀身上,“嗯?”
金栀清清喉咙,朗声说道,“他名舒心。你要记住了。他即将成为你好姐妹的老公。人如其名,真正让人舒心。我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宝凝细细审视她,皱起眉来,“不仅仅因为这个吧。”
金栀有点不自然,斥道,“好吧好吧,就你眼尖。是的,我怀孕了。”她的声音低下来,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小腹,“非常奇妙的感觉。说实话,虽然是场意外,医院我也去了好几次,但每一次都下不了决心。”
宝凝接口道,“因此,结婚是最明智的选择。”
金栀笑起来,反问道,“不是吗?”
宝凝只觉得纳闷。婚姻不是应该是一场爱情顺理成章的结局吗?为什么她与金栀都是例外?
傍晚丁迟打来电话,“我晚上有事,你自己吃饭。”
宝凝“嗯”一声。
忽然丁迟说:“我总盼望你像别的女人,喋喋不休地逼问我,什么事?和什么人?几点可以回家?”
宝凝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丁迟已经挂了电话。
宝凝有点失笑。他怎么还敢奢求更多?她已经为他放弃了一生中最难舍弃的东西。
晚上宝凝独自去了纯良酒吧。
林熙和特意陪她坐上许久,告诉她,他即将与某文化公司签约,然后,有可能出专辑,又或者,拍电影。
宝凝笑了,“可是你的心愿?”
林熙和摇摇道,“你别不相信,真不是。”
宝凝探究地看着他,“那么真正的心愿是什么?”
林熙和扯一下她的头发,反问道,“你呢?”
宝凝顾左右而言他,“陈嘉妮呢?不在这儿守着你,当心被别的女人抢了去。”
林熙和道,“她真的很怕,所以,她来了……”他呶呶嘴,示意宝凝转头看。
宝凝转过头,果然看到了陈嘉妮。不知不觉,已经是酷热炎夏,陈嘉妮只穿小小吊带,灯笼式的小短裤,俏皮且时尚,宝凝自惭形秽,不免抱怨道,“我最讨厌和美女在一起。”
陈嘉妮来到,恰好听在耳里,亲昵地搂住宝凝的肩,说道,“宝凝明明就很美,瞎谦虚。”她更贴近宝凝一点,近似耳语地道,“顾思存病了。”
宝凝的手情不自禁微微一抖,杯里的酒顿时轻轻荡了一荡。
“我听说好像银行那边出了点问题,贷款一直没下来。他恰好一直病着,于是老爷子让他好好休息,让沈蕾全权负责楼盘开发……”陈嘉妮拿过桌上酒杯,一饮而尽,“照我估计,一定是沈蕾这妖婆子搞的鬼,那间银行的负责人刚换了新人,恰好与沈蕾是旧识……”
林熙和揽过陈嘉妮的腰,温和地说:“亲爱的,我们去跳支舞。”
他们俩相拥着步入舞池。
嗯。他诸事不顺。
宝凝心头不自觉地纠缠起来。她默默地再喝两杯,出门去。斜睨间,墙角似乎站着个人影,她吃过亏,立刻警惕起来。那人影自暗处走出来,瘦削伶仃地,身形颇为熟悉。
宝凝微微皱眉,迷缝了双眼仔细辨认,那人已经开口叫道,“宝凝姐!”
竟然是江朵朵!
宝凝意外之余,竟然忘了与她应该尚有隔膜,脱口而出道,“朵朵,你的脚好了?”
路灯光虽然朦胧,但江朵朵的微笑清晰可见,她答道,“是啊。”
宝凝点点头,说道,“那就好。”
前尘往事倏忽袭上心头来,她突然觉得尴尬,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才好,她明明已经跟她说过恩断义绝的话。
江朵朵上前一步,轻声说:“金栀姐说,也许可以在这里找到你。”
宝凝生硬地发问,“什么事?”
江朵朵的声音更轻了,“我需要一点钱。”
宝凝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几乎要发笑起来,“朵朵,我不会给你钱。”
江朵朵安静地看着她,良久才说:“你不给,丁迟 54e5." >哥会给。”
宝凝吃了一惊,紧盯着她,沉声道,“你疯了。”
江朵朵的眼角涌出泪水,“我真的很需要一点钱,宝凝姐,我求你帮我一次。”
宝凝努力硬起心肠,道,“我不会给你,你爱跟谁要,与我无关。”
江朵朵道,“宝凝姐,你一向对我最好。”
宝凝立刻反唇相讥,“我错了。”
江朵朵失望地看着她,试图再作努力,“宝凝姐……叶醒他欠了人家一点钱,如果再不还,人家不会放过他……”
宝凝粗暴地打断了她,“你到底是有多傻?”她上下打量着江朵朵,“既然如此,何不省下手术费全给他好了!”
江朵朵微微侧过脸,良久也不作声,宝凝恨她不争气,转过身便要走,突然听得她在身后幽幽地说:“宝凝姐,你信命吗?”
宝凝停住了脚步。信命吗?她嘴角无声地浮上一丝苦笑。大概没有任何人比她更信命了吧。这一生,她会遇上顾思存,爱上他,离开他,一切爱恨纠缠,都是命。
江朵朵继续轻声说道,“我从前总也不肯信,我总觉得我只要努力,我的人生就会改变。我会快乐,会幸福。可是叶醒……自从认识他,我就开始信命了。我知道他不值信任,不值得我全心全意,他的坏我心中全都有数,可是不行,我放不下他,他不在我身边,我总担心着他,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去广州手术的时候,我们商量好,以后要好好过日子,他对我说,从此后,他只一心一意对我……这句话,他说过很多次,每一次我都相信了他……”
不曾爱过之前,永远不会相信爱会让一个人变得愚蠢,失去思想,忘却理智。爱上之后,才明白,因为爱,会受伤害,会被嘲笑,会被轻视。
江朵朵最大的人生理想,一直是一套可供栖身的房子,一份可衣食的稳定工作,当然最好还有一个可依靠的男人。她自觉要求不高,因为有自知之明,她不过人海中极渺小一员,只配拥有最平常的生活模式。她从未想过要得到一场石破天惊的爱情,以及波澜起伏的人生经历。
偏偏遇上了叶醒。
也曾好好相爱过的。后来……后来彼此只觉钱不够用,叶醒爱玩,再多钱不够他挥霍。吵过闹过,分开过。他不回头来找她,她也按捺不住要去找他。无论是谁找谁,她总觉得自己贱。然而,快乐却是真实的。
手术前夕,他们还商量了婚期,憧憬了一番婚礼场景。但深夜他接了一个电话,临走时温情脉脉地对她说:“我出去一会。”
一直到她术后三天,他才出现。她还不能太过动弹,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病床前跪下,额角新增一道刺眼伤疤。她以为自己没有眼泪,但瞬间里眼眶还是不期然地湿润了。他痛哭流涕,主动掌掴自己,说是和朋友小聚,一时兴起打了一会牌,结果欠了钱,被扣着人不放。
前一秒她还憎恨他得痛心彻肺,此刻却担心起来,着急地询问,“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他立刻凑上前来撒娇,指指额角那伤疤,“你看……”
她的心便软了,开始心疼他。
要怎么解释这一切?她只好归于命。她上一辈子,一定欠他良多。
宝凝冷冷听完,只鼻孔里轻哼一声,“既然命运要你如此,那你便索性不挣扎好了。不好意思,朵朵,我能力有限,救不了你。”
江朵朵说:“明天是最后期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叶醒死。”
宝凝道,“那与我有何关系?”
江朵朵凝视着她,良久才轻声说:“对不起,宝凝姐……”
宝凝还未反应过来,已然被一双粗壮手臂狠狠勒住脖颈,头上传来一阵剧痛,转瞬失去了知觉。
她做了许多梦。她梦到从前,她与顾思存闹别扭,他不停地向她陪小心,使尽法宝想逗她笑,她偏偏不肯,愣着绷着个脸。他耐心用尽,终于发作,甩手就要走。
她又急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叫,“思存思存……”
一只稍嫌微凉的手掌抚过她额际,温热的唇覆上她的,“我在这里……”
她蓦地惊醒过来。
他正看着她,她怔怔地,疑心自己仍然在梦里。
他嘴角缓缓露出微笑,“宝凝,你醒了。”
她意识渐渐恢复,腾地挣扎着坐起来,“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里?”
他的手温柔地覆在她手背上,轻声说道,“这是我家。”
她啊地一声。
她还是第一次来他的家。她略带茫然地四下里打量,灰蓝的墙面,米白的窗纱,造型简单看上去却十分养眼的床头灯——慢着,床头灯下搁着一个相框,里头镶嵌的照片一眼看去显然年代稍嫌久远,男女主角都穿着异常土里土气,但笑容却似全世界无敌。
她不觉伸手拿过相框来。
照片上的女孩,真正久违了,她自己都险些认不出来。
“我怎么在这儿?”她喃喃地再次发问。
“江朵朵给我电话……”顾思存道。
宝凝打断了他,“你给了她多少钱?”
顾思存显然不愿说出实情,含糊道,“不多。”
在他眼里,不多是多少?
宝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们已经良久不见,他瘦了许多。她的心无故有些刺痛。
他亦看着她,平静地道,“你没事就好。”
宝凝道,“她不定会伤害我,害你破费了。”
他只淡淡地道,“我怕。”
这世上哪有一定的事?宝凝不愿意相信朵朵真会伤害自己,但顾思存可不敢冒险,早在朵朵坠楼自杀时候,他就警告过叶醒,“老实点做人,不然有你好看。”
那小子不是好人。但朵朵茫然不觉。顾思存与江朵朵素无交情,但他深知宝凝对江朵朵格外用心,他只看宝凝面上。
他们把宝凝扔在废旧停车场,他赶到时她仍在昏迷,他一把把她揽到怀里,心里惊悚不定。
江朵朵打来电话,忐忑不安,“您找到宝凝姐了吗?”她本性不坏,但被爱情冲昏了头,友情变得无足轻重。
顾思存冷冷道,“再敢动宝凝念头,我会让你们俩生不如死。千万别怀疑,我做得出来,也必定做得到。”
江朵朵默默地挂了电话。
他伸手替宝凝拨弄耳际碎发,轻声道,“你饿不饿?”
宝凝轻轻侧过头,说道,“我走了,丁迟找不到我,会着急的。”她下床来。
手机很适时地响起来,果然便是丁迟,“宝凝,你在哪?下午三点需得去一趟婚纱店,你上次说婚纱腰身有点儿宽,店里头打来电话,说是改好了,让过去试试。”
宝凝答道,“嗯。好。”
她头也不回地出门去。
下了楼才蓦然发觉,顾思存所居住的这小区太大,她尝试着乱走,正值中午,太阳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来,短短功夫,她全身都已汗湿。
不一会儿,身后驶上来一辆车,顾思存摁下车窗,平静地道,“我送你出去。”
宝凝想一想,便坐上了车。
无谓的意气,不争也罢。不然还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
顾思存并没有试图与她攀谈,这让她稍稍安心了些。
车子很快停在小区门口,顾思存侧过头来,淡淡地说:“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她赶紧拉开车门下车,说道,“谢谢。”
车子疾驰着离开。这明明是她想要的结果,可是为什么心头空荡荡的?像丢失了最宝贵的东西,她心痛难抑。
她直接去了林熙和家,林熙和显然才刚起床,睡眼惺忪,只穿背心裤衩,她不管不顾,径直进门去,把自己丢在沙发上,嚷,“给我来点啤酒。”
林熙和抱怨道,“上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要是嘉妮在呢?”
宝凝生气,便要起身,“那好,我走!”
林熙和白她一眼,喝道,“少给我装!谁惹你了?”
宝凝重新躺下,双脚蹬个不停,“哎哟哎哟,烦死我!”她侧过身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林熙和,“弟弟,姐姐我的心好痛!”
林熙和自冰箱里取出啤酒,为她打开,“你自己选的,痛死也活该!”
宝凝又生气,“你不站在我这边?”
林熙和道,“那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宝凝一口气喝光一瓶啤酒,再打开一瓶,“熙和,我不怕告诉你,我很怕,我怕顾思存有事。”
林熙和道,“嗯?此话怎讲?”他突然明白过来,微微皱起眉头,“丁迟威胁你?”
宝凝再喝光一瓶啤酒,“我如若不跟他在一起,他会对付顾思存。”
林熙和道,“宝凝,你别低估了顾思存。”
宝凝喃喃道,“我不能冒险。”
她想起刚刚过去的那一刻,顾思存也说过,“我怕。”他为她的安危而担忧,她也不敢拿他的性命去冒险。她想得非常简单,就是竭尽所能,为他获得一线平安。
林熙和叹息一声,说道,“宝凝,你恁地天真了,你以为你人在丁迟身边,他就肯放过顾思存了?我告诉你,不会。顾思存永远是他的心头刺,他必制他于死地才快活,才放心。”
宝凝脸上变了色,低声惊恐道,“你别吓我。”
林熙和也喝光一瓶啤酒,说道,“我听说顾思存已找到合作伙伴,如果谈得好,资金便不成问题,如果谈崩,他就非常被动。而那个合作方,恰恰是丁迟母亲!”
宝凝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坐起身来,“什么?丁迟母亲?”
林熙和道,“只是据说,并无实凭。他母亲从前是个小歌星,所以圈子里倒有人说她八卦。”
宝凝脑子里乱成一团糟。
林熙和又安慰她,“不过听说丁迟死不肯与她相认。她当年既然能为利益抛夫弃子,如今肯定也会以利益为重。你别太担心,顾思存会顺利度过难关。”
宝凝突然一笑,“你知道我仍然关心顾思存。”
林熙和道,“我还知道,你只爱他。”
宝凝侧过头,泪水悄然没出眼角,她喃喃道,“我睡一会。别吵我。”
她睡了许久,一个梦也没有。大树是酒精的作用。朦胧中听到林熙和拧开了音响,仍然是那首熟悉的歌:
……
反正层层的浪拍打
也打不醒
我的傻
曾经疯狂都已暗哑
对你思念却
停不下
……
她在梦中也情不自禁地微笑一下,看来有许多人都喜欢这歌手,这首歌。比如“南方以南”,又比如林熙和,再比如,她自己。
一觉醒来已经快五点,一阵咖啡的馨香在屋子里头萦绕,宝凝突然想起和丁迟约了三点钟去试婚纱,赶紧抓过电话,果然,手机显示有三个未接电话,都来自丁迟。
她急忙拨过去,说道,“啊,我有点不舒服,刚睡着了,才醒。”
丁迟也不介意,只说:“下次先给我个电话,我会担心。”
她抱歉地笑,“好。”
他又问,“哪儿不舒服?好些了没?”
她答他,“睡了一觉,好多了。你忙你的,不用担心我。”
纵然他有怨怼,她也改不了。在她心里,他永远是那个拯救于她水火的恩人,而不是相亲相爱的情人。她对他友好,客气。但永远不会亲密。
她斜眼间看到桌上丢着本书,随意翻开来,一行诗句跃入眼帘:
……
忘了他吧,
眼泪只会弄湿翅膀,
只要心灵足够宽广,
其实随时都可以飞翔,
即使这颗心早已堕落深伤。
……
她的眼泪莫名地涌进眼眶来。
此时门响,林熙和走进来,看到她,便说:“你藏书网终于醒了。”
她放下书,假装轻松地回道,“没法子,做人就总要醒来。又不能随便地去做鬼。”
林熙和道,“嘉妮约我吃晚饭。”
宝凝立刻道,“我喝杯咖啡就走。”
林熙和自嘲起来,“我倒盼望你说,拒绝她,留下来陪我。”
宝凝哈哈大笑,轻佻地摸摸林熙和的脸,说道,“你也知道,我只有一颗心……”
林熙和酸溜溜地道,“滚!”
宝凝当真喝了咖啡才走。
她回到家看电视,转到新闻频道,很快看到顾思存,他与某投资公司正式确定合作关系。镜头上的他笑意盈盈,与他交手相握的女人显然上了点年纪,但因为打扮得体,只让人觉得斯文优雅。
许宝凝的目光紧盯着她。应该就是她了吧,名叫朱红。她便是丁迟的母亲。她如果得知眼前的合作伙伴便是她数十年前抛下的儿子一心想要置之死地的劲敌,她是否还会像此时,笑意如春风?
几天后,金栀带来消息,顾思存的“温泉城”宣传广告正式交与她。她兴奋得直嚷嚷要请宝凝吃饭,“我知道,他是看你的面子……”
宝凝说:“你想多了。”
金栀哼一声,道,“那你到底要不要去吃饭?”
宝凝道,“要。”
金栀笑,“那么就先陪我去趟医院吧。今天需要做例检。”
这事倒是义不容辞。
两人直奔妇幼保健院,金栀进了检查室,宝凝闲着无聊,便踱到走廊上观看墙上的宣传画册。
突然听一把颇为熟悉的声音,“……可仁,来,你先坐下……”
她身子一僵,循声看去,可不正是久违了的衣可仁!她瘦了很多,人到中年,陡然变瘦,一下了便呈现出老态来。而搀扶着她的男人,纵然鼻梁上架着硕大的墨镜,宝凝仍然一眼认出来,他正是斯然!
宝凝也不知道为什么,立刻闪到了墙角去。
只听得衣可仁轻声道,“谢谢。”
斯然道,“我还有个会,你做完检查就给我电话,我过来接你,你千万别乱跑。”
分明是个好好丈夫的口吻。
宝凝直等着斯然离开,这才轻手轻脚走近去。
听到脚步声,衣可仁抬起头来。
宝凝假装一阵惊喜,“咦,可仁姐?!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乍然看到她,衣可仁也一阵高兴,叫道,“宝凝!”
宝凝在她身边坐下,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这关心倒不是假的。
衣可仁脸色一暗,叹息一声,“上月刚做了手术,这不,来复查的。”
宝凝吃了一惊,“嗯,什么手术?”
衣可仁苦涩地笑笑,伸手捂在胸上,“这里……”
宝凝啊了一声。
反而是衣可仁安慰她,“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我会活上很长一段时间,不必担心。”
宝凝这才醒悟自己太过失态,于是自嘲地笑了笑,“我竟不如可仁姐了。”
衣可仁笑笑,“最艰难的日子已经捱过来了,我现在很好。”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更何况……”
宝凝接口道,“更何况患难见真情,你觉得快乐又安慰。”
衣可仁吃了一惊,但立刻释然了,“你刚才看到他了吧……”她羞涩一如情窦初开之少女,那喜悦情不自禁地染上眉梢,“我也没想到,最痛苦的时候,是他在我身边……”
宝凝是真不明白,曾经这一对夫妻闹得不可开交,脸都撕破了,在她看来,应该是一生一世老死不再相往来的类型,转眼间,一场疾病却又把他们牵扯到了一起。她对斯然从来没好感,可如今看来,他也许并未她想像的那般让人憎恶。
她想到了沈蕾。骄傲如沈蕾,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男人对故人还存有怜悯之心?难怪斯然需要一副硕大的墨镜。再多的怜悯又怎么样,现实是他仍然抛下了她。他同情她,帮助她,怜惜她,但他不再爱她。
衣可仁像是明白她在想什么,兀自轻声说道,“你要到我这年纪才会明白,爱情不是生活中的唯一。”
她站起身来,冲宝凝笑笑,“我得进去了。”
她刚离开,金栀便走了出来,看到宝凝发愣,奇道,“发什么呆?这些图片让你心生感触?想要结婚生子?还是突然对未来心生恐惧?”
宝凝伸手挽住她胳膊,嗔道,“姑娘,我只是无聊好不好……走啦走啦,吃饭去!”
她们俩去向日葵茶餐厅。相熟服务生迎上来,喜道,“咦,两位姐姐,好久不见,越发漂亮了啊。”
金栀啧啧两声,“小弟弟嘴真甜。”
两人挑了位置坐下,宝凝这才问道,“孩子没什么吧。”
金栀道,“非常好。”
宝凝再问,“是否觉得辛苦?”
金栀很智慧地答,“做人一直辛苦。”
宝凝差点“扑”地一口茶吐出来,“你越发深刻了。动不动就说教。全世界就你最懂人生大道理。”
金栀来了劲,说道,“要不要听八卦?”
宝凝皱皱眉,“你们这些媒体人,成天就巴不得男奸女盗,世界乱套。”
金栀不以为诩,嘿嘿笑道,“到底听不听?”
宝凝故意矜持着道,“且说来听听。”
金栀兴致勃勃,“你一定会感兴趣。听说顾思存的合作方,嗯,就是那个名叫朱红的女人,从前是个小歌星——不,不对,只是一个喜欢唱歌的女人罢了,有男人看上她,允诺替她出专辑,捧红她,她就想也不想地就跟男人跑了。请注意,此时的她,已然有夫有子,她儿子才刚十个月。”她故意卖起了关子,懒洋洋地执起杯子喝茶,“你知道她儿子是谁吗?”
宝凝看也不看她,淡淡地答道,“丁迟。”
金栀大惊失色,扶住桌子,“你怎么知道?”
宝凝鼻孔里轻哼一声,“所以说,说点我不知道的。”
金栀摇摇头,“宝凝,你知道不知道,这种合作关系太危险了。如果合作过程中对方突然撤资,顾思存就算基本玩完。这项目顾氏投入的几乎是全部,失败不起。而沈蕾,等的就是他的失败。听说银行方面,就是沈蕾从中做的梗。”
宝凝不以为然,“你也说了,这项目很重要,对方无缘无故干嘛要撤资?疯了啊。”
金栀意味深长地道,“如果丁迟肯打亲情牌的话,肯定会……而且当时顾思存情急,对方条件苛刻,他也统统答应……”
许宝凝用汤匙敲敲碟子,“喂,其实嘴最大的作用不是拿来说话,而是用以饱食,不至饿死。”
金栀却道,“宝凝,我了解你,我也了解丁迟。”
宝凝摇摇头,“不,你不了解丁迟。他不会认下这个母亲。你多虑了。”
金栀笑了笑,岔开话题,“今天这牛肉特别美味。”
宝凝点点头,“我也觉得。”
金栀看着宝凝,突然地便说:“你看,我就知道,你只爱顾思存。许宝凝,你这只傻鸟。”
吃完饭,宝凝独自叫车回家。天空突然下起暴雨,出租车司机喃喃地发着牢骚,“这条路只旦一下丁点小雨,便十分难走,有关部门也不肯体察明情……”
车子很快驶近凯旋广场,自迷蒙雨雾,可以看到自家所居大厦,窗户里零落散发灯光,有点似夜空里的星。
宝凝要求出租车司机驶入小区,停在楼下,小区虽然不大,但绿化做得很好,楼前尽数种植高大梧桐,暴雨刷刷,梧桐树在风雨中飘摇,宝凝一眼看到熟悉的黑色宝马,心脏顿时几乎停止跳动。
车里的人仿佛置窗外风雨声未闻,车辆与人皆安静得似无声息。
出租车司机奇怪地看她一眼,提醒道,“美女,到了。”
她如梦初醒,打开车门,小跑着冲进大堂。大堂里灯光辉煌,她慌乱地头也不敢回,径直闯进电梯。
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他会追过来。
但没有。
回到家里,头发有点湿了,她顺手扯过毛巾揉搓头发,踱到窗边。风雨仍然交加,那辆黑色的宝马车仍然静默地停在黝黑的苍穹之下,她不禁怀疑起来,他是否看到了她?
“怎么办?”
“南方以南”问,“怎么了?”
她怅然道,“我忘不了他。我想念他。”
只有对他,她才敢放肆地道出心里话。是的,她真的想念他,想念他的笑,想念他的吻,想念他的拥抱,他温柔的爱抚以及贴近他胸腔,那里头怦然的心跳。
“南方以南”道,“你很爱他。”
她迅速道,“我只爱他。”
“南方以南”道,“我知道。”
呵。不知不觉,他已自动成为她的倚靠,她的树洞,她的秘密他无不知晓。
“如果没有那个人,你是不是可以和他在一起?” “南方以南”突然问道。
宝凝答道,“那个人,他存在一日,便会折磨我一日。这世上没有比这痛苦的事了,要承受于己有恩的人的折磨……”
“南方以南”安慰她,“会结束的,痛苦与折磨,都会结束的……”
宝凝站起身来,再次走到窗边。雨势变小,夜风赫然让人倍觉凉爽,天光亮了一点,以至于宝凝更清晰地看到那辆宝马车,仍然固执地停在梧桐树下。
她的喉咙一阵哽塞。
他疯了吗?
下个月便是她与丁迟的大婚日,她想起江朵朵曾经的疑问,“宝凝姐,你信不信命?”
信。当然信。
因为她终究还是不能与他在一起。
再多的爱又如何。
这便是命。
第六章 爱之底线
爱是痛苦的,但同时,它也是甜美的。正因为如此,才有这许多俗男凡女,身不由己地争相沦陷。
在N市住了多年,宝凝最喜欢的是它的初秋。天空总是碧蓝如洗,云朵挤挤挨挨,远处的青山格外苍翠,连空气也让人倍觉分外清新。常有微风拂脸,摒却了酷暑的热燥,带着初秋特有的沁凉,像初生婴儿肥嘟嘟的小手,天真无知地抚过。
这样的季节太适合结婚。
在丁迟的陪伴下,宝凝又去了一次阳明山。雪姨看到她,便孩子气地笑起来。许是血液中的血缘作怪,她看到宝凝,自有一番亲切。
宝凝握住她手,微笑问道,“你好吗?”
雪姨贪婪地盯着她看,良久才说道,“宁宁,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宝凝的心一颤,笑容凝结在脸上。
雪姨伸出手,颤颤微微地抚摸她面庞,喃喃说道,“有人跟我说过,你很快就会来看我。我以为他们骗我的,他们最喜欢说谎骗人,说我表现好了,你就会来看我……”她眼角渗出泪花,“你真的来了啊……”
宝凝其实并没有心理准备,她没打算好怎么在母亲面前坦白自己就是她的宁宁,但母亲的意识显然已经出现混乱,又或者她需要认定一个女孩便是她的女儿……无论如何,她自不能让她失望,于是轻轻点头,温柔地道,“是啊,妈妈……”
这声妈妈一叫出口来,雪姨哇地便哭起来,“宁宁,你去哪了,我到处找你不到……你知道不知道,妈妈很害怕……”
宝凝眼眶一热,揽住母亲肩膀,“别怕妈妈,我在这里……”
护士推门而入,询问道,“她情绪有点激动,要不要打一针?”
宝凝摇摇头。
她把母亲抱紧一点,母亲那么瘦,像孩子一样乖乖地伏在她怀里,宝凝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道,“等你病好了,我就接你回家。”
丁迟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温和道,“那是一定的。”
他们傍晚才离开阳明山。
宝凝觉得累,不想说话。丁迟仿佛也有心事,一路上也默默无语。车子最后停在宝凝楼下,宝凝正想问一声,“要不要上去坐一会?”丁迟的电话已经响起来。
他接通电话,脸色突地变得很难看,只简洁地说道,“我马上到。”
宝凝顾自打开车门,说道,“我先上去了。”
丁迟说:“我晚点过来看你。”
她想说不,但转念一想,他即将成为她的丈夫,他要来看她,无论何时,都天经地义。于是轻轻点头。
她独自做了炒面,外加紫菜蛋花汤,根本毫无技术可言,但确实饿了,把全部食物吃光光。
她走到墙边,轻轻撕下一张日历。已经四号。还有五天,她就成为丁迟的新娘。
她看过新房,布置得无可挑剔,看得出来丁迟确实花费非常多的心思。
她安慰着自己,也许他确实想要给她幸福。
夜极深他才来到。宝凝听到门外有声响,立刻关上网页,趿上拖鞋去开门。外头果然是丁迟,许是天空下了雨,他额前的头发湿了,贴在眉上。
宝凝急忙去拿毛巾,递给他,“来,擦下头发……”
他蓦地抓住了她的手,声音暗哑,“宝凝,你也关心我,是吗?”
许宝凝怔住了,含糊地反问道,“你怎么了?”
他逼近她一点,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是吗?你心里其实也有我的,有的,对不对?”
许宝凝轻咳一声,不易察觉地后退一步,轻声道,“要不要给你煮点儿姜糖水?”
他看着她,目光中闪过一线失望,但不过刹那间,他已恢复常态,嘴角带起淡淡的微笑,“我没事。给我杯白开水。”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瞥一眼几上的手提,说道,“老是对着电脑,对眼睛不好。”
宝凝把水递给他,乖巧地答,“嗯,我知道。”
他缓慢地喝着水,良久也不再开口说话。宝凝知他爱看新闻资迅节目,主动调了电视频道。
他终于说:“过来,宝凝。”
5b9d." >宝凝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她不是没想过这一刻。她无数次地提醒过自己,这一刻总有一天要来到,她需得有心理准备。她是他的女人,他的妻子。
他抬起头来看她,双眼微微迷缝,“宝凝?”
宝凝深吸口气,脸上不自然地露一朵微笑,她机械地走到他身边,他伸出手来,不轻不重地一扯,她便倒在他身边。他趁势俯在她身上,脸挨近她的,微热的唇摩挲着她的耳际。她心内恐惧,全身不觉地僵硬起来。他像是无所察觉,大手捋住她长发,声音压得极低,“宝凝,宝凝……”
她一动不动,他的唇寻找过来,她终于隐忍不住,别过脸去。他怔住了。她不敢看他,微微地闭上了眼。身上突然一松,是他立起了身子。
他端起尚未喝完水的杯子,再轻喝了一口水,像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我听到消息说,顾思存被人砍伤。他今晚像是与合作方一块吃饭,刚出酒店,就扑出来一个疯子……”
许宝凝怔怔地看着他,无意识地问道,“你说什么?”
砍伤?谁?
丁迟放下水杯,燃支烟吸上,缓缓道,“赶得及的话,你应该还可以见他最后一面。不不不,也许也没这么严重,是我太夸张了……”
她慌乱地站起身来,茫然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到底是要先找外套还是先穿鞋子?
“他怎么了?”她突然掉过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是你?你找人砍伤他?”她表情可怖,像是想要吃掉他。
他淡淡地回视着她,平静地说:“我要是知道你反应这么激烈,我一定找人砍伤他……让他永远不能复原,永远也不能再见你……”
她低低嘶叫一声,伸手挥落几上杂物,玻璃杯落在地上,哗地碎掉,她视若无睹,踏着一地狼藉去开门,丁迟在她身后提醒她,“你的脚……”
她茫然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脚,许是被玻璃碎片弄伤了吧,小脚趾旁渗出鲜血。并不疼啊。她想。是心在疼。那种紧紧被揪起来的疼。她胡乱地套上拖鞋,拉门出去。
夜太深了,没有车。她等不及,便在街道上小跑起来。跑了一阵,整张面孔已经被夜风吹得麻木,远远地看到有车灯逼近,想也不想便扑上去,招手狂叫,“停车停车!”
恰好是一辆出租车,司机一看她样子,顿时吓了一跳,她急急地道,“开车,开车!桃源路……”
司机奇怪地问道,“不是去医院吗?小姐,你的脚好像受伤了……”
她急起来,叫道,“要你管,叫你去桃源路!”
司机“哦”了一声,不敢再多问,车子疾驰而去。宝凝心急如焚,只一个劲地催促,“快点儿,您开快点儿,你到是快点儿啊……”
车子终于停在顾思存所居住的小区外,宝凝其实根本没记住这小区的名字,但整条街上,就数这小区最为瞩目,她因此倒留下印象了。
直到此时,她才想起来,她不知道顾思存住在哪一幢楼哪一套房,上次匆匆离开,根本没留意。她脑子里迅速转动一下,直接拨通了陈嘉妮的手机,陈嘉妮乍然接到她的来电,着实吓了一跳,“怎么了,宝凝姐?半夜三更的,出了什么事?”
许宝凝只着急地问,“顾思存的住址,给我一下……”
陈嘉妮不敢怠慢,迅速答道,“二组团一幢8A……怎么了……”
宝凝已经挂了电话。
二组团A幢……
她急得想哭,这么大的一个小区,要从何找起。眼看保安亭还亮着灯,急忙扑了过去,“您好,请问二组团A幢怎么走?”
年轻的保安诧异地看她一眼,“前行一百米左转,直走五百米再右转……”
许宝凝打断了他,恳求地道,“麻烦你给我带个路好吗?我有点急事……”她慌乱不已,从包里扯出两张百元钞票摔在桌上。
保安彻底愣住了。
许宝凝已经等待不及,嚷起来,“走啊!走啊!”
保安回过神来,匆匆忙忙地“哦..”一声,率先走在前头,嘴里说道,“其实也不远……”
谁说不远的?这时候哪怕仅一米距离,她都觉得天高水长般遥远。
终于保安停住脚步,指着前面的高楼,“哪,这里就是一幢……”
话音未落,宝凝已经小跑着冲进大堂。
8楼!她使劲摁着电梯。
她几乎是粗暴地踢门,叫:“顾思存!顾思存!”
门打开了,露出顾思存疲惫的面孔。他惊异地看着她,目光自然垂下,“你怎么来了?你的脚怎么了?”
她想也不想地扑过去,紧张问道,“你没事吧?嗯?哪儿受伤了?什么人要砍你?”她细细审视着他全身。是的,他看上去是有些精神不振,但显然好端端地,丝毫未损。
他却蹲下身来,抓住她脚踝,抬头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泪水不知不觉地便盈满眼眶,“他们说你在酒店门口被人砍伤了……”她委屈又伤心。
他诧异得很,“谁说的?酒店门口?哦,只是被鲁莽的服务生碰到了一下。”他站起身来,目光凝视着她,“你这么慌里慌张地跑来看我,是因为听说我受了伤?”
她躲闪着他的注视,不由自主地道,“我怕……”
他很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腰,直接把她横抱起来,她猝不及防,“啊”地一声,一双手臂下意识地搂住他脖颈。他把她抱到沙发上,叮嘱她,“别动。”
他很快找到酒精与万花油以及纱布,非常小心地替她擦拭脚上伤口,“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皱着眉头批评她。
她不做声,只盯着他看。
他替她包扎好了,手掌上移,轻轻地握住她的脚踝,她突然觉得不妥,便想缩回脚来。他手上微微加大力道,分明是在警告她,别动!
他蹲在她身际,抬起头来问道,“是谁告诉你我受了伤?”
她犹豫一下,嗫嚅着答,“有人。”
她突然疑惑起来,丁迟为什么要撒谎?
顾思存并没有再追问,他握过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亲吻,“你看,你连自己也骗不了,你爱我。”他笃定地说。
她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像是一个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他意识到了,趋身近来,轻轻亲吻她的眼睛,“你爱我,宝凝……”他再次重复着说。
她被动地任由他的吻落在她的睫毛上,鼻尖上,唇上……她爱他,全世界都知道。
“我怕……”她喃喃低语。
她宁可忍受不能与他在一起的煎熬,只要能知道他安然无恙地活在这世上,在蓝天下平静地呼吸,她真的不在乎,是不是不能陪伴在他身边,与他一块共看日落月出。
他靠近她,身体贴紧了她的,“不用怕,宝凝,与我在一起,永远不必惧怕。”他的吻渐渐变得热烈与霸道起来,“你爱我,你是我的……”
她理智尚存,怔忡地道,“我就要结婚了……”
他打断了她,“除了我,你谁也不能嫁。宝凝,我不会让你嫁给别的男人。”他语气坚决。又或者这话题碰到了他的痛处,他像有点发怒,牙尖不由得加重了分量,带着怒意似地咬噬着她的唇。
她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身体软得像水,像丝,他的手不安分地伸到她衣服里,温柔地覆住她柔软的胸。她身体微微颤栗一下,嘴里情不自禁地发出低微呻吟,他耐心且细致地爱抚着她,聆听着她的微喘,穷追不舍地询问,“宝凝,你可爱我?”
真是废话。
宝凝嘴角不由得扬起微笑来。他这是要问谁呢?她爱不爱他?她到底爱不爱他?呵,她这一生,就没想过要爱上除却他以外的男人。
她微微仰起头,主动迎上前去亲吻他的唇,他怔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滞了下来。她笑了,再度轻轻亲吻他一下,又故意调皮地咬了一下他的唇。这个小动作完全激发了他一直忍得太过辛苦的情欲,他低低长叹一声,把自己的整个身体压了上来。
“我爱你,宝凝……”
她嘴角含笑,身体完全舒展开来,那熟悉却又让人惊悸的感觉潮水般涌来,她情不自禁地搂紧他。
醒来时先听到雨声。N市的夏秋两季,雨水最多。雨势不大,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窗,倒像是山间涧流,缓缓流淌。宝凝疲倦地翻个身,懒懒地不肯睁开眼睛。冷不防一张唇凑近来,逗趣似地啄她的嘴,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来,“喂,懒鬼,起床啦!”
她觉得不好意思,伸手微微遮挡在眉际,这才睁开眼睛,正对上顾思存笑意盈盈的目光,她的脸顿时一红,喃喃问道,“几点钟了?”
顾思存道,“下午两点。”
许宝凝吃了一惊,“哎哟”一声,“我睡了那么久啊!”
顾思存笑道,“可不是,我都开了一场会回来了。”
她轻轻哼一声,“谁比得了你,精力旺盛。”
顾思存凑上来,兴致勃勃地盯着她,很认真地道,“说真的,我还真正精力旺盛,要不要体验一下?”
许宝凝顿时连耳根子都红透了,看都不敢看他,低声喝道,“滚!”
她犹记得,昨晚他是如何折腾她的,到后来,她已疲惫不堪,毫无对抗之力,只得由他一人上演独角戏,迷糊中他好像还把她抱到了浴缸里,耐心地帮她洗了个澡,温热的水流让她的意识略微清醒了刹那,可是紧接着他的吻又覆了上来,他暗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说:“你不会嫁给别人……”
她微瞌着眼帘,笑起来,含糊不清地答他,“唔,那是自然……”他便又痴缠起来,她太困了,哪有力气回应他,顾自睡了过去。
顾思存侧身躺在她身边,轻抚着她长发,若有所思地道,“你的婚约要怎么反悔才好?”
宝凝看着他,迟疑道,“不如,算了吧……”
话音刚落,她就被顾思存一个翻身压在身下,他盯着她,眼里浮起一层怒意,“你说什么?”
她不惧反笑,主动挺起身子,轻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他不肯罢休,仍然板着脸盯着她。她心里喜悦,遂伸手想要拉下他身子,逗他道,“来,我试试你是不是真的精力旺盛……”
顾思存哪里见过她这番调皮无赖模样,顿时啼笑皆非起来。他用脸颊挨擦着她的,轻声道,“宝凝,你在担心些什么,我都知道。但是有一点你要明白,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安然活着其实全无意义。我不管别的,我只要知道,你爱的是我,你心里有我,其它的,我不放在心上……”
宝凝眨眨眼睛,勉强挤出微笑,“你想说什么?”
顾思存道,“为何答应丁迟的求婚?”
他平淡问来,她却怔忡着不知如何回答。
顾思存凝视着她,语气里无限怜惜,“我曾经失去过你一次,不会再容许有第二次。你即便没有来找我,我也会去婚礼上抢亲……宝凝,我做得出来,别低估我。为了你,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宝凝故作轻松地笑起来,“早知道我就不来找你了,等你去婚礼上抢亲……”
顾思存的唇已经覆了上来……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他轻声问道。
宝凝心中一凛,立刻大力推开顾思存,正经起来,“我要去找丁迟。”
顾思存探究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宝凝伸手摸摸他的脸,微笑道,“总得给人家一个交待是不是?”
顾思存道,“我去说。”
宝凝急忙道,“不。”
她太了解丁迟,顾思存去的话只会更激怒他。虽然她不明白丁迟为何对她撒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谎,仿佛丁迟是故意要制造她与顾思存见面的契机……为什么?丁迟未必见得是一番好意,那么,他意欲何为?
顾思存挑了挑眉毛,宝凝急忙解释道,“是我犯的错,让我自己去解释好了。我不该三心二意,一下子倒向你,一下子倒向他……”她看着顾思存,“你为什么不骂我?”
顾思存笑了,“我知道你总是为了我,我为什么还要骂你?宝凝,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感情,我生气的仅仅是,你要顾全我,而委屈你自己……”
宝凝的眼睛湿了,嘴里却道,“咄,别太自信了……我哪有那么喜欢你……”
顾思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侧侧头问道,“是吗?”
她亦忍不住唇边笑容。你看,爱是痛苦的,但同时,它也是甜美的。正因为如此,才有这许多俗男凡女,身不由己地争相沦陷。
顾思存一直把她送到楼下,再三叮嘱,“晚上我来接你。”
她回他,“你忙的话就不用来了。”
顾思存瞪她一眼,她嘻笑着上楼。
才打开门,她就怔住了。
丁迟就坐在沙发上,那模样像等待了她很久,他指间里夹着烟,看到她愣在门边,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你回来了。”
宝凝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丁迟轻轻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似不经意地道,“你去了整整十四个小时。”
宝凝清清喉咙,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你在这里……你一直在这里……”
丁迟点点头。
“这十四个小时里,我一秒钟都没睡意。我抽光了两包烟,喝光了一壶咖啡,看了无数个电视广告,包括医治性病的,不育的……”丁迟语气淡淡的,可是宝凝的心却越来越冷,她太了解他,他从来不会说废话。
“你亲口答应我,你要嫁给我,你要与我共度一生。再过几天,你我就是一家人,我才是你最最应该关心和倚靠的男人。但是宝凝,我只是随随便便地对你说了一句话,他被人砍伤了……你甚至问都不问真假,你就飞奔了去。我一直等在这里,我想知道,要过去多长时间,你才会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我……”丁迟缓缓吐出烟圈,脸色平静得像无事发生。
宝凝困难地开了口,“对不起……”
丁迟打断了她,“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跟我在一起,将会永远惦记着顾思存这个男人,你将睡在我身边,却每时每刻都想念着他,你委屈你自己,因为你怕我会伤害他……”他轻轻一笑,“你真伟大。”
宝凝闭上了嘴。你看,他什么不知道。
“呵,你心里应该有新决定了吧。没关系,我理解你。我想告诉你的是,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与顾思存,势必永不两立。有我,就没有他。”丁迟冷冷地道。
宝凝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把指间的烟摁熄在烟灰缸里,重新燃上一支,“我抽完这支就走。”
宝凝索性豁了出去,说道,“如果你真爱我,为什么不可以成全我?”
丁迟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奇怪地眼神盯着她,“不行。我丁迟一生就是自私卑鄙,做不了伟人。我爱的,我要的,我只想达到目的。我怎么会成全你?当然也不会祝福你。无论是谁伤害了我,都要付出代价。”
他终于抽完手中的烟,摁熄烟蒂,他满意地站起身来,微微眯缝起双眼,注视着许宝凝,“噢,我忘了告诉你,朱红会于今天下午五点宣布中止与顾思存的合作。”
许宝凝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问道,“什么合作?哪个朱红?”
刚问出口,她已经在记忆里找到答案。
丁迟轻笑一声,“我给过你机会的。一开始我对自己说,如果你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又或者你飞奔着要去看他,但你很快就回来,又或者你迟迟不回来,但记得给我打来一个电话……我都会原谅你。我爱你宝凝,我愿意为了你,把自己的底线一.降再降。”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一下宝凝面孔,“我真傻,我以为一再退让你就会心软,我还幻想过,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
他拿起沙发上外套,冲宝凝礼貌地微微鞠一躬,“我先走了。”
宝凝眼睁睁地看着他出门去,大门砰地磕上。
她觉得两腿有些发软,不得不伸手扶住沙发椅背,她努力安慰着自己,不用怕,不用怕他。这世界不是他一个人的,不是他说了算。这世界有天理,有法律,他奈何不了任何人。
唯有她自己知道,这安慰是多么虚弱。
她定定神,洗了个澡,径直去书吧。
谭晓以正在烘培小蛋糕,乍然看到她,惊喜地笑起来,“啊哟,宝凝姐,你太有口福了,我正在尝试新蛋糕……”她双手合什,神情天真烂漫,“我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大福大贵,每一个吃到它的人都会大福大贵……”
宝凝不由得失笑,“那敢情好……”
天真是年轻人的专利。宝凝由衷地羡慕她。
傍晚时金栀来了,她刚踏进店里,顾思存的车也到了。金栀疑惑得很,问道,“你到底要嫁谁?”
顾思存打开车门,走进店里来,“咦,金栀也在。一块吃饭?”
金栀哼一声,“和你很熟吗?”
顾思存不以为诩,笑道,“金栀好像一直不待见我。为什么?”
金栀被说得不好意思,争辩道,“哪有。”她赌气地拿起包里,“我要吃龙虾。”
顾思存抚掌再笑,“我正好订了位子。”
金栀叹息一声,说道,“你不用刻意讨好我。”
顾思存故意流露一点难堪,说道,“被你看穿了。”他温柔地看一眼宝凝,“其实但凡与宝凝相干的人,我都想讨好。”
金栀浑身一抖,像受到无限惊吓,“宝凝,你肯定这是顾思存?或者,顾思存尚有双胞弟弟?”
宝凝忍不住笑,喝道,“喂……”
金栀凑过来,揽住她肩膀,低声说:“宝凝,他很爱你。”不等宝凝做声,她已扬声道,“走走走,晓以,关门打烊,一块吃龙虾去。”
谭晓以吃了一惊,踌躇道,“我就不去了吧……”
宝凝道,“去去去……关一晚上门没什么损失的,再说了,俺找的这个是金主,不在乎这点小钱。”
顾思存哈哈大笑。他至爱这样假意横蛮无理的许宝凝,时光像倒回十数年前,她三口两口吃完手里的雪糕,然后对他说:“我要吃你的!”理直气壮得不得了。
于是书吧拉下卷闸门,三个女人坐上了顾思存的车。宝凝与金栀、晓以胡乱玩笑八卦着,眼角余光却不住偷看顾思存,与朱红的合作乍然中断,他心里一定焦急万分,挺有发展的一个项目眼看就成了烫手山芋,她只恨自己能力有限,完全帮不上忙。
但看他神色,却分明毫无异样,她更不安,怀疑他是为了避免她担心,假以神色罢了。
心里有事,吃饭时便有些心不在蔫。顾思存留意到了,特意剥只虾搁到她碗里,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肯不肯好好吃饭才是我的第一烦恼。”
谭晓以羡慕得要死,冲口而出,“宝凝姐命最好,碰到的男人全都对她特别好。”
话一出口,便已发觉错误,但话已收不回来。金栀叹息一声,说道,“原谅她罢,她只是个小孩,只会说真话。”
谭晓以垂头嗫嚅道,“我去洗手间……”
金栀却无所谓,问道,“婚礼怎么办?喜贴发出去了吗?”她笑笑,“不过丁迟什么人,自然会搞定。”
宝凝轻咳一声,示意她说话注意点儿,顾思存倒笑了,坦然道,“也是,事关他面子与尊严,他自会处理。”
金栀再叹息一声,“顾思存,你以后要好好对宝凝。女人其实没什么要求,只想要一个有情义的郎君。”
顾思存泰然自若地答道,“必不负所望。”
吃完饭他又载她上山。晴朗秋日夜,天光格外明亮,天蓝得清晰,云朵也白得分明,天边有一线浅月,淡淡地,若隐若现。
山上风大,他脱下外套罩住她。天气迅速地黑下来,星星这才缓缓显露出身形来。亮晶晶地,仿佛是瞬间里便布满夜空。
他搂她入怀,轻声道,“从前我常常一个人来这里。不为别的,就只一个心愿,但愿让我再遇上你。我不知道你可能会变成什么样,我也担心过,我们可能已经认不出来彼此,又或者,你忘了我,你不再爱我,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再让我遇上你就好。”
她踮起脚亲吻他,眼泪上来了,呜咽道,“怎么办?”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手上力道加大了点儿,自嘲地笑起来,“我现在可一无所有了哦,你需要养我……”
她睁着迷矇的眼睛看他。
他淡淡一笑,“老爷子勃然大怒,把我轰出来了。”
她震惊地“啊”了一声,“可你毕竟是他儿子……”
他答她,“当初我力劝他进军房地产,更打下包票……他在气头上,又还得给我表姐一个说法,我不怪他……”
宝凝问,“除了朱红,还有谁可以救你?”
顾思存道,“我表姐……”
宝凝突然想起来,在医院撞到斯然与衣可仁那一幕,于是说道,“如果你表姐能够明白,你与她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她必会救你……”
顾思存微微皱起眉来,不明白地看着宝凝,宝凝问道,“你呢?你对你表姐怎么看?”
顾思存笑笑,“虽然她对我不是太友好,但无论如何,她确是我姐姐,我们家本来就人丁稀少……”
宝凝把手覆在顾思存手背上,轻声道,“她会明白的,你们才是一家人,救你,就等于救她自己……”
正如顾思存所料,许宝凝与丁迟的婚礼悄无声息地便取消了,一切像似波澜不惊的湖面,身周甚至无人提起此事。那些订下的酒席,一改再改的婚纱,仿佛一夜间都默默消失了,没有任何一个人,打电话来质问许宝凝。
金栀好意提醒道,“丁迟必不会就此罢休。宝凝,你这次伤他太重。”
宝凝不想争辩。金栀对丁迟,始终网开一面。不然又怎么会不懂得,一切全因丁迟而起。
她主动给衣可仁打了个电话,约她吃餐饭。衣可仁有些诧异,但还是答应下来。
约在向日葵茶餐厅。
宝凝刚到,衣可仁也到了。她精神不错,虽然身体瘦弱,但很努力地打扮得如从前般精致完美。
宝凝主动站起来给她拉开椅子,她微笑着点头致谢。宝凝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以为你不会来。”做心理医生这些年,让她明白,实话实说才最易取得对方信任。
衣可仁笑了,“为什么不?你应该记得我说过,我一直把宝凝你当朋友。”
宝凝笑,“我记得今天是你生日,冒昧地约你出来……”她自身后取出一个精美的包装礼盒,“给你的,可仁姐,生日快乐!”
衣可仁显然很意外,顿时感动得有些手足无措,“哎呀,宝凝,你真是的……”她轻轻叹息一声,“我都不记得我自己的生日了。”
宝凝假装漫不经心地道,“不会吧,别人没记住没关系,斯然姐夫总不会忘。”
一提到斯然的名字,衣可仁便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他有点忙,哪记得这些……”
“也是,男人嘛,基本都这样。不过可仁姐,你们俩,怎么样了?”宝凝招手叫服务生,对着菜单她简单地点了几样东西,又礼貌地询问:“可仁姐有什么特别爱吃的吗?”
衣可仁道,“呵,你作主就好。”
显然宝凝的提问正中她软肋,她明显地有些精神游离起来。
宝凝点好单,这才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道,“你是否想过……复合?”
衣可仁身子一震,微微苦笑道,“当然想。”她情不自禁地对着宝凝吐露心事,“我一直后悔当初不该把事情做的那么绝,这样的话,他就没有理由离开我……”
“他还是很关心你。”宝凝道。
衣可仁轻轻喟叹一声,“我知道他有苦处,他事业不顺,需要那个女人支持。你也知道,那样的女强子,性子总不太好,特难侍候,我每次见他,他都一副很累的模样。”
宝凝不客气地道,“可是我听说,他们很快就要结婚……”
衣可仁道,“她要求斯然上门,以后的孩子也只能姓沈……”
宝凝意外,“呀,这么苛刻。”
衣可仁仿佛遇上知音,“是吧,你也觉得吧。孩子也希望我们可以和好。我爸妈在市郊有一块荒地,恰好那女人有意购买,如果最后能谈下来,斯然以后不必再倚靠她……”
宝凝皱皱眉,“斯然动员她去跟你买地?”
衣可仁顿觉失口,急忙掩饰道,“那块地很多人看好,她爱买不买没什么要紧……”
宝凝好意提醒道,“你与他已经离婚,你当心他拿到钱翻脸不认人……”
衣可仁脸色有些难看,打断了宝凝,“斯然不是那种人。”
宝凝心里暗叹一声。女人总难免过高估计男人对自己的感情。这个斯然,再怎么又能好到哪儿去?就凭他曾经设计陷害自己的妻子,再后来,又使计差点让宝凝失身于丛书之手。这样的一个男人,又怎么会把情意置之于利益之前?打死宝凝都不相信。如果说当日她看到斯然陪伴着衣可仁在医院出现,她心里曾经闪过一丝感动,如今一听到衣可仁提到这么一块地,她就完全明白了,他所为的,仅仅不过那块地罢了。
可恨当事人还口口声声替他说话。
宝凝轻抿口热奶茶,故意道,“如果没有那块地,他对你还会这样吗?”眼看衣可仁的脸刷地变得苍白,又继续说道,“他此刻就在陪那女人逛商场,你只要打个电话,说你不舒服……如果他赶得过来,至少可以证明,他心里确实有你……”
这说辞太幼稚了,宝凝边说边觉得自己漏洞百出。但是没关系,情急的女人智商一般都为零。
宝凝轻轻在桌下摁响自己的手机,然后把手机凑到耳边,“哦,现在?啊,好,行……”
她很抱歉地对衣可仁道,“不好意思,可仁姐,我有点事……”
衣可仁赶紧说道,“没事没事,你去忙你的……”
宝凝点点头,退开去,径直到服务台结了账,这才出了餐厅。她一走,衣可仁便打起了电话,远远看去,她的神情有些激动。电话很快挂断了,衣可仁也匆匆走出餐厅来。
一切都按照宝凝预想的。宝凝抱着双臂,靠在某时装店的玻璃窗旁,安静地注视着衣可仁,唇角涌上一丝自嘲的微笑,毕竟是曾经倚靠赚取衣食的本事,虽然蛮久不加以施展,但重施旧伎,总是驾轻就熟,衣可仁当然轻易上当。
这世上哪里会有任何一个女人,真正乐意与别的女人共享同一个男人?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太有理由要求他的一点时间。更何况,宝凝说中了她的软肋,她最害怕的应该也是斯然的情意,真正只为那块地,而不是因为她本人。她太需要一点证明了。
衣可仁的电话讲了并不太久,挂断电话,她的脸上浮起满意的微笑来。
宝凝转而给顾思存打了个电话,“嗯,思存,我有点头疼……我在向日葵茶餐厅附近,嗯,好……”
她站了一会,眼看着衣可仁重新走进了向日葵茶餐厅,她也跟在衣可仁身后,寻找了个她不会留意到的角落位置坐了下来。这位置绝佳,她其实试过多次。坐在这里,整个餐厅里的情形全落在眼里,但若不是特别留意,谁也不会往这边看过来。
顾思存很快抵达,一到就细细审视宝凝面孔,狐疑地说道,“不像头疼的样子……”
宝凝调皮地笑了笑,“猜对了,人家只想和你一块吃晚饭……”
顾思存叹息一声,伸手扭她面颊,恐吓道,“以后再这么吓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宝凝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我倒还真想看看,你要怎么收拾我……”
顾思存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低声说:“别赌我……”
他坐下来,招手叫服务生,“香菇牛肉饭,两份,嗯,热奶茶,两杯,原味的,噢,不,一杯香芋味,再来一份泡椒凤爪……”
宝凝满意地看着他,夸奖道,“非常乖,知道我爱吃什么……”
一瞥眼间,她看到斯然推门而入,手里捧着大束玫瑰。宝凝有些失笑,老夫老妻了,还得动用这么老套的手段,看来那块地对斯然确实很重要。
她手臂轻轻往前一推,汤匙不期然地掉到地上,顾思存嗔道,“看你……”他正想招手再叫服务生,宝凝制止了他,“不用,这会儿顾客多,我自己去拿一副就好。”
她正要起身,顾思存已经抢先站了起来,“乖乖坐好,我去给你拿……”
宝凝笑道,“那我去下洗手间……”
待顾思存一走开,她立刻从包里取出手机,给陈嘉妮发了条短信,“在哪儿?”
陈嘉妮很快回复过来,“马上到……”
宝凝收好手机,一抬头间,顾思存已然发现斯然。她没估计错误,虽然沈蕾对这个表弟素来厌弃,但顾思存一心一意真把她当成亲人,因此才处处退让于她。眼下突然看到斯然与别的女人在一起,立刻便心生不满,再瞥眼看到那耀眼玫瑰,脸然更是不悦,“然哥,你怎么在这里?”
他在商场历练多年,多少身怀几分看人眼光,对斯然并无好感,但事事总看到沈蕾份上,再加斯然做人也谨守分寸,在他面前也总是客气有礼,两人的关系看上去也还过得去。
斯然没想到会碰到他,明明这只是一间名不经传的小小茶餐厅,赶紧站起来,说道,“啊,思存,这么巧!”
顾思存再一细看,桌上还搁着一只精美首饰盒,心头更是警惕,问道,“然哥,这是干嘛?您……女朋友?”
斯然深知沈蕾最恨被人欺瞒,眼下被顾思存撞破这一幕,若是落到沈蕾耳里,必讨一番麻烦,于是赶紧搀住顾思存胳膊,“来,我们出去说……”
衣可仁却不肯了,她最想要的就是一份证明,斯然仍然爱她的证明,于是跟着站起来,扯一把斯然,“斯然,告诉他,我是谁!”
斯然皱皱眉,低声道,“可仁,你先坐下……”
顾思存已然把目光落到衣可仁身上,淡淡地道,“你是谁?”
衣可仁扬扬眉,“我是他妻子!”
顾思存眉头顿时紧锁起来,沉声道,“你说什么?”
斯然赶紧道,“不是,思存,你听我说……”
衣可仁冷哼一声,“斯然,你说什么?什么不是?”
顾思存突然眉头一展,轻轻颔首道,“噢,我知道了,你是他前妻……”
衣可仁很不满意,打断他,“我们已经和好了,马上就会复婚……”
顾思存倏地看向斯然,声音顿时变得冷峻起来,“斯然……”震怒之下,他直呼其名,“我可以不告诉蕾姐今天的事,但是我需要你给我一个保证,从此后与这个女人断绝往来!”
衣可仁被激怒了,嚷道,“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们的事?你有病啊你……”
顾思存不理她,只盯着斯然,语气里已然带上警告意味,“斯然!”
衣可仁怒不可遏,突然抬手就拿起茶杯,径直朝顾思存砸来。顾思存猝不及防,只下意识地侧了侧脑袋,仍然被杯子砸中头部,宝凝远远看到,顿时站起身来,不等她疾步上前,已然有人冲上去拉开顾思存,朝衣可仁厉声喝斥,“你干什么!”
是沈蕾!
宝凝立刻松口气。
时间刚刚好,陈嘉妮与沈蕾恰好来到。
沈蕾拉住顾思存的手,先迅速地看了一眼他头上的伤,想也不想,就从颈上取下丝巾,摁在了顾思存的伤处,顾思存有些羞赧,轻声道,“蕾姐,我没事!”
斯然也紧张地凑了上来,“思存,你没事吧……”
沈蕾皱皱眉头,冷冷道,“你滚开!”
斯然一愣,立刻反手给了衣可仁一耳光,“你这疯婆子,你闹什么闹?要不是看你有病,我会理你?我告诉你,我只是同情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你复合,你死了这条心……”
这男人变脸真快,连宝凝也不得不吃了一惊,只见衣可仁捂住面孔,惊骇地看着斯然,顷刻间泪水汩汩而下,夺门而出。
宝凝站了起来。非常好,现在是她该出现的时候了。
她带着微笑迎了上去,“咦,嘉妮和蕾姐来啦!”她假装毫不知情,侧头看着顾思存笑,“我偷偷约了嘉妮和蕾姐来吃饭!”像是刚刚发现顾思存的额头受了伤,立刻惊呼起来,“你怎么了?”
顾思存显然不愿意多说,握住了宝凝的手,轻声道,“没事。来,我们过去坐。嘉妮,蕾姐,来,往这边走……”
只听得沈蕾冷冷地对斯然说:“不好意思,我看你在这里不太方便……”
斯然立刻乖巧地道,“嗯,我先回去,晚上给你电话……”
许宝凝偷偷凑到陈嘉妮身边,轻声问,“怎么了?”
陈嘉妮轻声道,“正好碰到斯然和他前妻……”
许宝凝“啊”地一声。
沈蕾笑了笑,主动握住了许宝凝的手,“这世界真小,原来你就是思存念念不忘的那个女孩……”
她若无其事,但宝凝知道自己已成功大半,多年从事心理治疗的经验告诉她,往往这种在事业上越是有所成就的女人,越是顾虑重重,因为见多识广,很难真正对一个男人付予真心,又尤其忌恨真心所托非人,今天这一场意外,一定让她感慨万端了。
一餐饭吃得很是香甜,许宝凝不好意思地道,“这种小地方,蕾姐一定没来过……”
沈蕾道,“其实哪里吃饭有什么关系,最主要是吃得开心。” 她看一眼顾思存,轻声问道,“你的头还疼不疼?”
她一定是没想到,顾思存在私底下,竟然如此维护她。而她即将要嫁的男人,却给了她迎头一记重棒。
顾思存低声道,“蕾姐,起码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他太明白,一个女人付出的真心,哪有那么容易收回。这些年,蕾姐的孤单与倔强他都看在眼里,他是真心希望她得到幸福。
沈蕾淡淡一笑,“好。”
东西没吃多少,但却坐了很长时间,窗外天色黝黑,各式灯光在玻璃窗外竞相投影过来。
最后还是沈蕾和陈嘉妮先告辞。
顾思存和许宝凝回到家后,宝凝又提出来,出去散散步。顾思存没有反对,两人便信步走到凯旋广场。
夜深了,一向喧闹的凯旋广场已然安静下来,小摊贩们都在收拾着各自的摊子,准备回家,跳舞舞剑的人群也已陆续散去,唯有热情洋溢的小情侣们,仍然逗留在广场的各个角落,路灯下,或者是长凳上,又抑或草地上,他们彼此恋恋不舍己拥抱着对方,不时旁若无人地亲吻。
宝凝晃晃与顾思存交握的手,轻声问道,“你生气了?”
顾思存摇摇头,“没有。”
宝凝吁口气,“你不喜欢我这样做……”
顾思存何等聪明,不用她多说,已知道今晚是什么回事。宝凝自觉并不过份,她只是央求陈嘉妮,无论什么理由和借口,一定帮她邀请到沈蕾至向日葵茶餐厅。她知道陈嘉妮与沈蕾交情不错,再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想与顾思存在一起,当然渴望取得沈蕾的首肯。沈蕾总不至于不肯给这个面子。
顾思存抬起手掌,轻轻亲吻她的,“我只是觉得,我竟然让你如此担心……我觉得惭愧,宝凝,我觉得……”
宝凝笑了笑,“除非你只想与我共富贵,而从来没想过与我共患难……”
顾思存凝视着她,笑了,“好吧,以后我喝白开水的时候,你不许喝可乐。”
宝凝道,“那个斯然,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顾思存道,“我知道。”他紧一紧握她的手,“蕾姐爱上一个男人不容易,所以我想只要不是太过份,我退让一点无所谓。”
宝凝差点便忍不住,想把上次自己遭斯然陷害的事尽数道出,但转念间,还是忍了下来。
顾思存继续道,“我可能有点婆妈,哪怕是丁迟,我也不想与他为敌。无论如何,幸好有他,不然今日你不知在哪……宝凝,对你好的人,我也想对他们好。”
宝凝眼里一阵濡湿,嘴里却道,“不行,你现在越来越油腔滑调了,我以后得看紧你点儿,省得你用这嘴去祸害人家……”
顾思存停下脚步,微微俯下头,准确地吻住她的唇,嘴里含糊道,“我这嘴,只打算用来祸害许宝凝……”
十月初,顾思存的“温泉城”开始大肆在《N市晨报》上做宣传,中旬开始预约,预交一万元可获得一个号,如若开盘当天成功购房,将可冲抵两万元房款。
连金栀也蠢蠢欲动,“看了宣传图册,神仙也动心。”
宝凝关心的只是顾思存终于与沈蕾摒弃心结,听顾思存说,他主动向父亲请求,邀请沈蕾与自己一块进行“温泉城”的开发。老爷子老怀大慰,特意只请他们俩在云顶餐厅吃了一餐饭。
宝凝故意生气,“也不见你请我。”
顾思存道,“我们的婚礼在那儿举行,你觉得好不好?”
宝凝睁大眼睛,奇怪地道,“谁说要嫁给你了?”
顾思存笑,摸摸鼻子,凑头过来看宝凝的文档:“撞破妻子与别的男人的奸情……”他骇笑起来,“真的假的?”
宝凝推他,“走走走……我要做事。”
顾思存笑,“好好好,我去做饭……”
这是一封来自男读者的邮件,因为来信倾诉烦恼寻求帮助的男人比较少,宝凝一发现来信人是男性,立刻就决定把他的来信作为这次的专栏内容。
邮件中写道:
我今年36了,在给您写这封信之前,我一直是积极、自信、充满激情和阳光的男人,崇尚真、善、美,远离假、丑、恶,出身农村,但自信、自强、自立很,钱没多赚,却没有缺过!
我谈过一次刻骨铭心的恋爱,后来女方要出国定居,我们忍痛分手。现在的妻子,是同事介绍认识的。因为彼此年纪都不小了,见过几次面,感觉还可以,我们就很自然地领了证结婚了。
说实话,我们是婚后才越来越有感情的,尤其是我,发现她真的是个不错的人,善良体贴,知书达礼,我一心一意地想要和她过一辈子。但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她在偷偷服用避孕药,因为年纪的原因,结婚的时候我就表示过很想要孩子。我心里有了疑惑,便留意起她的行踪来,结果就在昨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和一个男人走进了酒店……
我非常痛苦,让我最痛苦的不是她的出轨,而是我撞破了这不堪的幕,却不舍得离开她,我怎么办?
许宝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走到厨房,倚着门框,把男人的来信内容大概说了一下,然后发问,“要是你的话,怎么办?”
顾思存反问道,“是我的话吗?”他漫不经心地瞟了宝凝一眼,“问题是你根本就不会和别的男人有奸情嘛,你就只喜欢我!”
宝凝瞪他,“喂……”
顾思存道,“太简单了,爱情与婚姻里头,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
宝凝吃了一惊,“哟。说得还有那么点意思。”
顾思存道,“网上看来的。”他再看一眼宝凝,“我劝你换件像样的衣服,等下蕾姐要过来吃饭!”
宝凝又吃一惊,急道,“你又不早说。”
她贪舒服,只穿一件薄棉长袍,连头发也只随随便便地在脑后乱扎了一下。
顾思存抬起腕表,“嗯,现在五点半,她大概六点钟会到……”
宝凝尖叫一声,直扑卫生间。身后传来顾思存哈哈大笑声。
宝凝匆匆忙忙地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刚走出卫生间,门铃便响了起来,宝凝伸手拍拍脸,小跑着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可不正是沈蕾,手里提着一个果蓝,一进门就踢掉了高跟鞋,嚷道,“累死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脚便架在茶几上,叹道,“渴死我,宝凝,我要喝水!”
宝凝赶紧倒了水来,骇笑道,“蕾姐,原来你也是人啊……”
恰好顾思存走出来,一听便几乎笑喷,“喂,怎么说话的,这是……”
沈蕾却不以为诩,伸手摸摸许宝凝的脸,“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宝凝可爱了……”
宝凝道,“很多男人比我更可爱……”
顾思存又喝道,“宝凝!”
沈蕾也喝道,“大胆!”
宝凝却嘻嘻笑起来。
顾思存无奈地对沈蕾说:“不好意思,蕾姐,她这人就这样,放肆得很。”
沈蕾轻叹一声,“我知道,她这是真把我当姐姐了呢。”她捏一把宝凝的脸,“放心,等去见家长的时候,我一定挺你。”
顾思存抱怨道,“也不知道她几时才肯。”
宝凝跳起来,“哎呀哎呀,饭好了没,蕾姐一定饿了,开饭开饭!”
沈蕾却又要求弄点啤酒来喝,顾思存才想劝止,宝凝却抢先打电话到便利店,让人送一件啤酒上来。
啤酒一到,沈蕾便嚷嚷着要喝,顾思存暗暗给许宝凝使个眼色,宝凝却佯装不觉,开了啤酒,主动与沈蕾碰杯,“来,蕾姐,干杯!”
沈蕾显然有心事,一连喝了好几罐,脸色迅速地绯红起来。
宝凝心知肚明,十之八九和斯然分道扬镳了。骄傲如她,怎么可以忍受自己爱的男人原来竟是一堆垃圾。
顾思存自桌下伸腿踢踢宝凝,宝凝假装懵懂无知地发问,“你干嘛踢我?”
恨得顾思存牙痒痒,碍于沈蕾在却是不好发作。宝凝仗着酒意,也只笑盈盈地盯着他看,顾思存被她看得唇干舌燥,只好站起来道,“你们聊,我去阳台抽支烟。”
他走开去,不一会,宝凝的手机扑进来一条短信,“小样,看今晚我怎么收拾你。”
结果沈蕾醉了,直接倒在沙发上沉睡。宝凝变身勤快的小蜜蜂,收拾碗筷,拖地,擦桌子……
最后倒在顾思存身边,喘息着发问,“我这么乖,是不是就不要收拾我了……”
顾思存侧身来轻轻亲吻她,低声道,“宝凝,我觉得幸福……”
半夜里,宝凝倏忽醒来,看到沈蕾已经醒了,坐在黑暗当中,默默地盯着电视看。
宝凝递过去一支烟,沈蕾接了,轻声道,“谢谢……”
她只吸了两口,突然便哭了。
宝凝不敢作声。
只听得沈蕾轻轻说起心里话,“还以为自己很幸运,终于遇上一个可以倾心相爱的男人,他的一切都很好,无数次在梦里都会笑出来,原来我的运气并不是那么差,老天没有遗忘我……到头来,却是梦一场。”
宝凝亦轻声道,“这世上还有更多可爱的男人。”
沈蕾吸吸鼻子,脆弱如小女孩,“不,不企望了。”
宝凝笑了笑,“不用企望,他自会向你走来。”
沈蕾在灰暗光线里凝视着她,微微地笑了笑,“你口气比我还老道……”
宝凝轻轻咳嗽一声,“顾思存没告诉你吗?我其实是一婚恋专家。”
沈蕾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好吧。我暂且相信你,许大专家……”
宝凝大胆地伸出手去,握住沈蕾的手,真诚道,“蕾姐你值得更好的男人。永远别气馁。”
沈蕾道,“非常久非常久没有人向这样对我说话。这些年来,我习惯了做强人,不需要鼓励,不需要安慰,当然也不需要朋友……呵,宝凝,你相信吗?我真的没有朋友。”
为什么不相信?这是有钱人的通病。
宝凝道,“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
沈蕾道,“别人会取笑我吗?”
宝凝道,“与内心的快乐与幸福相比,那些耻笑完全无足轻重。”
沈蕾点点头,站起身来,“谢谢你宝凝,我要先回去了。”
宝凝有些吃惊,劝道,“天亮了再走吧。”
沈蕾扯扯衣襟,换上鞋,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走着走着,天就会亮了。”
门轻轻磕上。
顾思存被吵醒,自房里揉着眼睛出来,问道,“蕾姐走了?”
“嗯。”
“你们聊了些什么?”
宝凝故作深沉,“人生。”
顾思存眼中含笑,问,“那么请赐教,人生是什么?”
宝凝悠长叹息一声,装模作样地吟诵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顾思存再也忍不住,一下子便吻住她,含糊道,“照我说,人生该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千金难买寸光阴……”
一周后,衣可仁主动给许宝凝打来电话,语气喜不自胜,“宝凝,我与斯然刚刚领了结婚证。”
宝凝道,“啊,恭喜你啊。”
他是何许人也,她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只不过他们夫妻多年,容忍并不是太难的事,更何况,一切都已成为习惯。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不是背叛,不是分离,而是习惯。因为习惯,所以会放弃一切改变,害怕新生活,恐惧所有的未知,拒绝怀抱期望。
衣可仁叹息一声,“其实我真的没有太大奢望。”
宝凝道,“我理解的。”
衣可仁道,“有空找你喝茶。”
宝凝道,“好。”
金栀坐在一旁,两人对话大半倒听了去,于是发表意见道,“所以说宝凝,没办法,如果爱一个人,不知不觉便像瞎了眼,贱得不行。”
宝凝说:“你最近很闲。”
金栀道,“我身体不方便,所以总编格外开恩,大堆事务全推给别人做。”
宝凝不以为然,“还不是看在你拉了大广告的份上。”
金栀嘻嘻笑,“说真的,我还欠顾思存一餐饭。”
宝凝道,“算了。”
她随手拿过桌上的晨报,漫不经心地看了起来。报纸永远都是那个样,无穷无尽的大事小事以及捕风捉影的八卦,宝凝甚至看到了与沈蕾有关的报道,但只廖廖两句。看到宝凝的眼光盯在那则新闻上,金栀便道,“现在她家是我们报社之金主,不方便得罪,所以只是一笔带过了事。”
宝凝再翻到社会新闻版,角落里的快迅提到一对情侣因口角而动手,女子失手将男子刺成重伤入狱。
“所以说冲动是魔鬼……”宝凝喃喃道。应该也是相爱过的,只不过天长日久的相处下来,彼此之间总难免有些龌龉,有情人不一定终成眷属,成怨偶的可能性照占一半。
手机响起来,竟然是丁迟。
宝凝怔了一下,她还以为他们之间已然永无交集,原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他显然从来没打算与她摒却关系。
她深呼吸一下,才接通电话,“什么事?”
她语气不好,丁迟立刻啧啧笑起来,“太没礼貌了……无论如何,我们也差点成为一家人。”
她自问永远学不来他这套本事,明明心里疙瘩,表面上却愣是若无其事。
“我有点忙,有什么事请尽快。”宝凝冷冷道。
“噢,也没什么事。”他懒洋洋地道。
宝凝心里不快,说道,“那我先挂,下次再聊。”
丁迟像是突然想起,“哦,忘了问你,今天的晨报看了吗?”
她脑子里迅速转念,猜想他是想说沈蕾的事,于是道,“看了,怎么?”
丁迟淡淡地道,“我可能要追加控告她多一项罪名……”
宝凝皱起眉,“什么?”
丁迟疑惑起来,“咦?你不会没留意吧,江朵朵啊,把叶醒刺成重伤……你又说你看了报纸……噢,我明白了,上面没说他们名字……江朵朵也没给你电话吗?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你能救她了,她不会不知道,咦,竟然没找你……”
宝凝心头大乱,立刻想起刚刚看过的新闻:“一对情侣因口角而动手,女子失手将男子刺成重伤入狱……”
丁迟平淡得不得了,“她拿了我的钱,事没帮我办成,我只好控告她盗窃了……你说,伤人和盗窃,两罪并罚,不知道会判几年呢?”
宝凝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平静,“她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丁迟咭咭笑起来,淡淡地道,“也是……”
他挂了电话。
金栀见她神色不对,问道,“出了什么事?”
宝凝的手指在报纸上划过,停留在那则小新闻上,“是江朵朵……”
金栀也觉意外,吃惊地“啊”一声。
宝凝有点心神恍惚,她也想像自己刚刚才跟丁迟说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但事实是,不行,她做不到。她没法子否认,她心里一直担忧着江朵朵,怕她过得过于窘困,又怕她被叶醒欺负……什么可能性都有想过,唯独这一个,偏偏从没想过。
江朵朵……她连杀只鸡都不敢,怎么敢举刀伤人?宝凝还记得,从前她们俩想吃餐鸡肉,特意托了人自附近家郊买来活鸡,关在卫生间里,两人轮流持刀上阵,结果统统败下阵来,最后还是拿到菜市场请人宰杀了事。
“怎么办?”她喃喃自语。
金栀比她冷静得多,一针见血,“你不会想要告诉我,你要去找丁迟吧,或者再牺牲自己一次?”
宝凝怔住了。
金栀道,“找顾思存。别低估了他,顾思存好歹也是这城中有头有脸之人物之一。既然不想与丁迟再有瓜葛,就不要再去找他。”
金栀转头吩咐谭晓以,“拿毛巾来给宝凝姐洗把脸,我看她有点发昏,头脑有点晕。”
谭晓以不明所以,听了金栀的话,“哦”一声,搁下手里的书,往后室而去。不一会便端来一盆水,金栀抢先试下水温,喝道,“太热了,加点凉水。”
宝凝终于定下神,努力一笑,“我懂了,你也不用老这么糗我。”她拿过手机,“我联系一下思存。”
金栀道,“我陪你一起去看看江朵朵吧。”
宝凝道,“不好,你带着孩子,别去那种地方。”她稍稍走到门边,降低了声音,“思存……嗯……我有事想麻烦你……”
他显然比她更早得知消息,只简短地说:“我等会来接你……别担心,我会给她请最好的律师……”
宝凝心里诧异又感动,“你怎么知道……”
顾思存迟疑一下才说:“丁迟要她拍摄某人视频,但她没有……”
宝凝愣了一下,他话中有话,她立刻感觉到了。她稍稍屏了呼吸,定神道,“我明白了。对方是谁?”
“某银行信贷部主任。”顾思存道,“和蕾姐的关系一向不错,当时由丁迟和斯然介绍朵朵与他认识……”
不用多说,宝凝已经完全明白了整件事。江朵朵如今的角色,正是从前的她。从前的她需要钱,如今的江朵朵想必也十分需要钱。
她转头对谭晓以说:“我想吃小蛋糕。”
谭晓以立刻说:“好。请稍等十五分钟。”
宝凝叹道,“幸好请到你。”
谭晓以嘻嘻笑,自豪地道,“我也这么想。”
宝凝不禁失笑。
金栀点点头,“看报纸上说过,精神紧张时吃甜食最好……”
宝凝躺倒在懒椅上,扯过毛巾盖住膝盖,嘴里不无苦涩,“你说,有些人与人之间,是不是可以用孽缘来形容……”
比如,她与丁迟之间。
第二天中午才被准许探视江朵朵。
顾思存一路上紧握她手,安慰她说:“律师将力证她是自卫伤人,不会重判。”
宝凝怔忡良久,才抬起头轻声说:“朵朵命不好。”
顾思存并不赞同,低声道,“各人的路由各人选择,一切都不过是咎由自取。她做错事,付出代价也是应该。”
宝凝道,“叶醒怎么样?”
“伤得很重,估计重半生要在轮椅上度过。他家人坚持要告朵朵定罪,另外还索赔巨额赔偿。”随行的张律师接口道,“许小姐,你要有心理准备。”
宝凝有些惊惶,看一眼顾思存,“你明明说……”
她及时闭上了嘴。
他只是不愿意她太多担心,他又能怎么样?
张律师又道,“也不是没有希望。毕竟情侣间之事,谁也说不清楚,如果当事人可以提供对方的劣迹证明,希望就非常大。”
但江朵朵拒绝了。
她决定认罪,勿需辩护。
许宝凝急得站起来,叫道,“江朵朵,你疯了!”
顾思存赶紧扯一扯她衣角。
许宝凝忍着气重新坐下,语气冷硬,“不行,我不允许你这么做。”她的眼里浮上了泪水,“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许你这么糟蹋它!”
江朵朵的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道,“宝凝姐,我对不起你……”
宝凝鼻子发酸,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江朵朵惨然一笑。
是命。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里,她一再思忖过,除了把一切归结于命运的捉弄,她实在没有更好的解释。
为了叶醒,她抛弃了一切。她甚至还狠下心,绑架许宝凝向顾思存勒索金钱。钱不少,但很快被叶醒挥霍干净。他们原本商量好,从此后买一套小房子,彼此找一份工作,好好相伴着活到老。江朵朵无论如何不相信,短短时间里,叶醒竟然背着她,把钱花了个精光,且再欠下巨债。
她想死。
其实已经不只一次,她都想死。
叶醒跪在她身衅,哭着求她原谅,手掌不停掌掴自己的脸。
最后还是心软下来,只好四处筹钱。哪有那么容易,她本来就不认识什么人,哪有地方借钱。是丁迟主动找上她。
她想也不想,就接受了丁迟的建议。
丁迟还要卖好,“……看你是宝凝好姐妹的份上……”
宝凝听得又惊又气,无法开口说话。
事情也不是那么难办,那个主任灯红酒绿的场合混得多了,因为丁迟与斯然的缘故,对江朵朵毫无警惕之心。
宝凝艰难地问,“为什么最后……”
为什么最后她放弃了?老男人喝多了,伏在她身上胡乱亲吻,他手机响起来,她听到了,推他一下,他不肯理,只说:“不管它……”但手机响了很久,她只好再推他,他有些不耐烦,坐起身来接上电话,她只听到他在电话里说:“好,我会想办法。明天吧,明天约思存一块出来吃个饭。”
她听到顾思存的名字,心中轻轻一跳,多嘴问了一句,“你认识顾思存啊。”
男人重新伏到她胸前,含糊不清地道,“嗯,我朋友……”
这是这句话,让江朵朵改变了主意。她推开男人,坚持与男人再喝了几杯,男人终于不支,倒在床上,江朵朵趁机走人。
丁迟大怒,立刻向她加倍索要已付定金,她哪有钱给,为此与叶醒起了争执,越吵越凶,叶醒暴怒之下,伸手打她耳光,骂道,“你这贱人,是不是陪人睡得很爽……”
所有的委屈与怨恨都在刹那间涌上心头来,江朵朵只觉得绝望至极,她付出了全部,但得到的却只是伤害与侮辱,叶醒不依不饶,抓住她的头就往墙上撞,她哪有力气与他对打,眼角余光瞥到桌上的水果刀,不及细想,扑身过去抓在手中,冲着叶醒就砍下去,一刀,两刀,三刀……
当时情景必然惨烈,但如今自江朵朵嘴里说出来,却只云淡风轻般淡然。
宝凝只听得心惊肉跳,半晌才喃喃道,“朵朵,你真傻……”
顾思存开了口,“朵朵,我们会想办法救你。”
江朵朵摇摇头,“不用。真的不用。我罪有应得。”她含泪冲宝凝一笑,“你以后,要好好对宝凝姐……”
她主动要求结束会面。
宝凝哭成泪人。
回家的路上,张律师说:“如果对方肯撤消对她的控告,事情仍然可有好结局。”
宝凝霍地抬起头来,顾思存拍拍她手,轻声道,“他想要多少钱,我来给。”
宝凝心里感动,嘴上却只开着玩笑,“看来,除了以身相许,真的再没有别的法子感谢你。”
顾思存点点头,“正中我下怀,我想要的便是你心甘情愿地为我做牛做马。”他为她轻轻拨弄头发,轻声道,“我晚上要回家,阿姨有点不舒服。”
宝凝点点头,顾思存道,“你……”
宝凝接口道,“要好好吃饭,上网别太晚……”
顾思存笑,在她脸上轻轻一吻,“知道就好。”
“我从来没有这么确定,我恨他。”
“南方以南”道,“别再想他。”
宝凝道,“他阴魂不散。”
“开心点儿。”
“如果可以,我但愿从来不曾认识过他。”
“南方以南”提醒她道,“但有他才有今天的你。”
宝凝无限懊恼,“是我太无情无义了。我无比盼望着能摆脱他。生活里永远不再有他。”
“南方以南”道,“听首歌吧,它会让你心情平静……”
宝凝道,“不……”
她径直下了线。
她确实没有心情听歌。
她主动约见丁迟。他并不推辞,定了咖啡厅。那个咖啡厅,他们俩从前偶尔也常去,装修很是漂亮,一股子的田园味,宝凝最为喜欢,说它有家的味道。
丁迟像应酬生意场上朋友,看到她便站起身来,礼貌地伸出手,微笑得十分客气,“好久不见。”
她嫌他装腔作势,但还是沉默着伸手与他轻轻一握。
他仍然笑,体贴地为她拉开椅子,招手叫服务生,“原味奶茶,加珍珠加椰果。”
服务生一走开,他便原形毕露,手腕轻轻转动着杯里红酒,淡淡道,“骂我还是求我?”
宝凝道,“我会把她欠你的钱全还你。”
丁迟看着她,讥诮地道,“也是,你如今傍了个金主嘛。”
宝凝低声道,“我感激过你。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你收留我。我倚靠着你生存下来。”
她抬起清澈双目注视他,他突然间发怒,“别再提那些。”
宝凝笑了笑,“你也不愿回想从前吗?我也不愿意。我从前曾有多感激你,如今就有多憎厌你。”
他又笑起来,“怎么样都好,你忘不了我就行。”
宝凝失望地看着他,轻声道,“你变了。”
他固执地道,“我一直这样,是你现在才看清我真面目。”
她一口奶茶都没喝,站起身来,轻轻拿过桌上纸巾,细致地把刚刚与他握过的手掌反复擦拭,然后才抬眼说道,“我先走了,您慢用。”
他唇角扬起一丝不置可否的微笑,“好走。”他轻声说。
她离开的脚步声很轻微,叩叩叩,一声声地,却像是踩踏着他的心,每一下都让他疼痛难忍。
他终于忍不住,挥手把桌上碗碟杯子尽数扫落下地,器皿碎裂声惊动了其它客人,好奇的目光纷纷扫过来,服务生慌里慌张地小跑过来,“丁先生,你没事吧?”
他手腕被碎玻璃割开一条口子,鲜血汩汩渗出,服务生轻声惊叫,“丁先生,您的手受伤了。”
他置若罔闻。
他如今什么都有了,这间装修精美的咖啡厅,因为她说喜欢,前些日子他才费了点心思盘下。他事事只为她。哪怕是认下母亲朱红。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曾盼望过母爱,母亲的乍然出现,丝毫没有让他生出对亲情的渴望和期盼。但他需要她的帮助,于是,他像是很大方地原谅了她。他的忍耐,他的委屈,他费尽心思地,只想迅速把顾思存击垮,一开始是为了要赢得宝凝的心,但到后来,宝凝如何想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关键的是,他心里充满憎恨,他需要一个可憎恨的对象,顾思存正正合适。
他独自呆在家中,自抽屉里取出珍藏的相册。
每一页,是不同年纪的许宝凝。
他也始料未及,他原来有多爱她。
他后悔无数次,那一夜,她主动要把自己给他,他却绅士般地拒绝了。那个时候,他还看不清楚自己的内心。他以为,在这世上,金钱最为重要。爱情也好,亲情也好,在金钱面前,都得俯首称臣。
如果那时候,他接受了她,说不定如今,他们甚至已经有了会得顶嘴的孩子。眼睛长得像她,一管鼻子却似足他。每次她一板起脸来骂孩子的调皮,他就会勇敢地迎上前去护着宠着……
他的眼角情不自禁渗出泪水。
那样平凡简单的人生,他原本可以选择的。
一万个顾思存,也许也再夺不走她。
窗外像是下起了雨,好像又只是起了风。屋子里安静得足可听到时针走动的声响。窗外谁家的收音机在低吟浅唱:
……
时光已逝永不回
往事只能回味
……
春风又吹红了花蕊
你已经也添了新岁
你就要变心
像时光难倒回
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
……
为什么动听的歌,总是那么令人感伤?
正譬如最深切的爱,往往最令人痛。
顾思存非常晚才来到。
宝凝已然侧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紧紧搂着抱枕,半边面孔深埋在柔软的沙发座垫里,好像做了噩梦,刚哭过,眼角还残留着泪痕。顾思存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温柔为她擦拭面孔。
他记起他第一次亲吻她,是炎夏,他们一块去郊外的小湖泊游泳,累了就在附近农家的小屋子里歇息,屋子小,只有一张床,他在屋子外头和上了年纪的大叔说话,一边汗流浃背地生火煮粥。良久,进屋来看她,她睡着了。热,额上渗出细细汗珠。他便拿了扇子,耐心地给她扇。她许是做了美梦,唇角露出舒心微笑,他看呆了,忍不住驱身向前,偷偷地在她脸颊上轻轻亲吻一下。
她像受了惊,翻个身,他吓了一跳,慌不择路地便逃出门去。太紧张,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摔了重重一跤。
吃饭时她好奇地问他,“你额头怎么了?”
他涨红着脸,嗫嚅着无法回答。
宝凝惊醒过来,看到他,坐起身来,“啊,你来了。”她奇怪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他微笑着道,“我想起你从前笨笨的样子,特别好笑。”
她立刻涨红了脸,啐他一口,“你才笨。”
他揽住她,轻声道,“宝凝,我常常后怕,要是我没有再遇上你,那该怎么办?这一辈子这么漫长,要怎么办才好……”
宝凝温柔一笑,“不会。老天其实比我们想像的要仁慈得多。”
他轻轻亲吻她的黑发,低声道,“我们永远不会再分开。”
她偎紧了他,温和答道,“好。”
最动听的许诺其实只需要一个字,你若说去天涯,我便说好;你若说去海角,我亦说好;你说别离开,我仍然说好;你说要永远相爱,我当然依旧答你,好。
他搂紧她,像是担心她会忘掉,因此一再重申,“我爱你,宝凝……”
第七章 爱你直至世界之尽头
宝凝特意挑了个晴朗天气,买了一个花篮,独自去了趟医院。顾思存已然做好准备工作,她到病房的时候,病房里将只有叶醒一个人。
距离出事已经过去近十天,叶醒性命无虞,但身体遭受严重伤害,没有两三个月,无法下床活动。连医生也说幸好,差一点他就性命不保。
宝凝进门的声响惊动了他,他很努力地侧过头来。看到宝凝,他脸上并无一丝吃惊神色。
宝凝把花蓝搁下,轻声道,“你怎么样?”
叶醒微微嚅动嘴唇,答道,“好多了。”
宝凝轻轻拉过椅子,在病床边坐下,“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我为了什么来……”
叶醒像是努力想要笑笑,“她怎么样?”
宝凝很坦白,“她不想替自己申辩……她打算认下所有罪名……”
叶醒吃了一惊,他动了动身子,像是想要坐起来,宝凝赶紧制止他,“你别动……”
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低声问道,“我可以帮她什么?”
宝凝直截了当,“取消对她的控告,私下和解,可以吗?钱我可以给你。”
叶醒说:“我没想过要告她……”
宝凝道,“你家里人想制她于死地。”
叶醒困难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宝凝沉默一会,安静地说道,“她很爱你。我太了解朵朵,我与她相依为命多年,她曾经把我当成她的天,但为了你,她宁可背弃我……你看你自己,你算什么东西,你有哪一点值得她这样爱?我不实话跟你说,我瞧不起你,我也讨厌你,但是为了朵朵,因为她爱你,我愿意忍受你。同样为了朵朵,我愿意来求你,救救她,只有你能救她了,看在她爱你的份上,救救她……”
叶醒良久也不说话,宝凝看着他,说道,“要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叶醒再度闭上眼睛,眼角悄然滚落泪水。
宝凝静静地坐了半晌,看叶醒模样,大概是不肯再说下去,只好站起身来离开。
晚上与顾思存一块吃饭,怅然地提起来,“怎么办?要是叶醒不肯的话怎么办?”
顾思存给她切着牛排,安慰道,“也许会肯呢。”
宝凝道,“查过了吗?那么多钱,叶醒都用到哪去了?”
顾思存道,“他染上毒瘾,所以需要钱。”
宝凝吃了一惊,“啊!”顾思存道,“来,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他再给她盛碗汤,“都喝了。不许剩。”
宝凝烦恼得很,“我担心朵朵……”
顾思存道,“多吃点儿,才有力气帮助她,是吧?”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但是我和你也情深意重啊,你不可以不考虑我的感受……再这么下去,就轮到我担心你了……”
宝凝笑起来,迅速趋身在他颊上轻轻一吻,“好了好了,我不让你担心,行了吧……”
顾思存眼里闪过一丝欣喜,低声赞道,“这样子就很乖了,以后要继续发扬。”
宝凝撇撇嘴,“我一向都很乖……”
顾思存道,“那么乖宝,什么时候搬去和我住?你看你那里,窄了点儿,又没有停车位……”
宝凝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未婚同居,影响总是不太好。”
顾思存啼笑皆非,一时竟反驳不上来,宝凝看他窘状,登时乐得哈哈大笑。
顾思存摸摸鼻子,说道,“那好吧,那就结婚吧。”他瞪着她,“严肃点儿,哪天去见我爸妈?”
宝凝说:“那么,先去见我妈妈吧。”
阳明山的冬天有点稍嫌萧瑟,没有风,面上却也觉得刺骨的冷。顾思存道,“雪姨的表现很好,说不定明年春天可以接她出去与我们同住。”
宝凝看他一眼,“虽然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谢谢……”
顾思存打断了她,“我可不爱听你说谢谢。我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懂不懂?”
宝凝弯起嘴角笑,“懂了。”她眨着眼睛看他,俏皮地说:“喂,我背后有点痒,帮我挠挠。”
顾思存失笑,喝道,“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宝凝很不满,牢骚道,“才说为我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他们给雪姨带了一个暖手宝,其实疗养院里暖气充足,但顾思存说老人家手脚容易受冻,雪姨又喜欢坐在窗边看书,有个暖手宝总是比较好。
宝凝感动,“你比我更细心。”
顾思存答道,“当然,不然谁照顾你。”
雪姨看到他俩,高兴得像个孩子,她拿出一本笔记本,炫耀地对宝凝说:“宁宁,你看,我写的字……”
护士在一旁解释,“雪姨最近迷上抄写,认真得很……”
宝凝拿过笔记本,温和地夸奖道,“呀,妈妈写得真好。”
她迅速想起从前,她最不爱抄写课文,每次都要母亲软硬兼施,才肯乖乖坐到桌边,好不容易抄上一写,母亲就赶紧扑过来表扬,“啊哟,宁宁写得真好。”
……
雪姨受了表扬,脸上发出光来,她伸手摸摸宝凝的头发,叮嘱道,“不要动不动和思存吵嘴……”
顾思存半蹲在雪姨面前,握住雪姨的手,认真问道,“雪姨,我和宁宁结婚好不好?”
雪姨惊喜交集,一迭声道,“好好好……”
他俩陪着雪姨吃了饭才离开,雪姨表现得完全像个正常人,眼看天色渐次黑下来,她还催促他俩,“天黑了山路不好走,早点回去。”
宝凝恋恋不舍,把脸贴在母亲手里,“妈……”
雪姨安慰她,“医生说我就快好了,到时妈妈就可以跟你一起住。你要乖……”
顾思存抢着道,“雪姨你放心,我会看着她的……”
回去的路上起风了,刮得山林呼呼响,天边偶尔划过几道闪电,车子疾驰在山路间,头顶便是如墨般天空与厚厚云层,突然让人觉得无比无助,宝凝看一眼顾思存,情不自禁便松口气,幸好,她有他在身边。
顾思存道,“我约了爸和阿姨这周末吃饭。”
宝凝有些不安,忐忑道,“我有点怕。”
顾思存瞥她一眼,“又不是洪水猛兽,有什么可怕。”
宝凝有些懊恼,微微嗔怒道,“你不懂。”
顾思存笑起来,“他们很好说话……”
几天后宝凝才确定顾思存说的是真的。
顾思存的美貌显然遗传自父亲顾盼,顾盼已近天命之年,但气宇轩昂,打扮得体,表情和蔼——这一点让宝凝初见面便放松不少。
在宝凝的想像里,至少顾思存的阿姨应该是个传统式大妈,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态度高傲,表情轻蔑,深藏门户之见,动不动就想着刁难小年轻。
事实上,他们俩都很客气,表现得十分尊重顾思存的喜好,对宝凝表露一点爱屋及乌的味道。宝凝一直以为顾思存至多比较受父亲宠爱,却应该是阿姨的眼中钉,但看上去,阿姨仿佛比顾盼更宠爱顾思存一点。
他们约的地方是一家以家常菜闻名的小馆子,普通的家常环境让宝凝恍惚觉得,像是真正与家人共进晚餐。阿姨特地点了一份绿茶饼,说是听起思存提过,宝凝很爱吃。
宝凝一下子便受宠若惊了,立刻把阿姨引为贴心人,很快与阿姨热烈探讨起广西菜与湖南菜的优劣来。
一餐饭吃足一晚上时间,大家全都尽兴而回。临走时,阿姨脱下腕下碧玉镯子,套在宝凝手上。宝凝虽然不识货,但也知道此物贵重,才想推拒,顾盼已经笑起来,“呵,这可是你阿姨最心爱的一件东西……”
这么一说,宝凝便只好轻声道,“谢谢阿姨。”
回家的路上,宝凝很是兴奋,一个劲地追问顾思存,“你爸妈明显很满意我,是吧?”
顾思存掩藏不住嘴角的笑意,答道,“是的是的。”
宝凝又觉得疑惑,“你阿姨显然很疼你……”
顾思存沉吟一会才道,“她中年丧子,我回到家里后,她倒是一心一意对我好……”
宝凝还是追问不舍,“你没憎恨过他们?”
顾思存道,“当然有。”
那些怨恨,历经多年才渐渐消褪,他终于能够接受现实,上一辈的恩怨他不曾参与,也无法评判谁对谁错,正如阿姨对他说过的一般,“受到伤害的并不仅仅是你妈妈,还有我,我所遭受的痛苦,一点也不比她轻……”这话深深触动了他。
年纪渐长,他终于也能明白,这世间的许多事,许多时候并不能只能用一个理字来解释。
从此与父亲和阿姨的关系便变得缓和起来,一贯缺失亲情的他,终于领略了亲情的美好。
宝凝审视地打量他一下,说道,“看来八卦不太可靠,我一直以为你与他们并不亲近。”
顾思存道,“你明白就好,若是日后听到我绯闻……”
宝凝轻蔑地冷哼一声,“大不了我也弄点绯闻回报你……”
顾思存皱起眉头,“你是越来越放肆了,我说一句你必得顶一句。”
宝凝睁大眼睛,“你难道喜欢我毫无反应?真的?”
这话话中有话,顾思存顿时狂咳起来,抗议道,“喂喂喂,我警告你,我在开车,不许挑逗我……”
宝凝笑盈盈地,“我哪有……”
月底,顾思存带来好消息,叶醒放弃了对江朵朵的控告,两人私底下达成和解,江朵朵付给叶醒医疗费二十万。
宝凝又惊又喜,“他只要二十万?”
顾思存道,“正如你所说,他有许多对不住她的地方。”
宝凝忍不住对着手机打个响啵,“谢谢你思存。”
她喜孜孜地邀上金栀去接江朵朵。
江朵朵瘦了很多,但精神却很好,得知叶醒撤消控告,她大哭一场。一场刻骨铭心的爱,谁会预料得到,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一看到许宝凝,她的泪水又忍不住纷纷落出。金栀最不爱看这种矫情场面,立刻很不耐烦地道,“哭什么哭!”
被她一喝,朵朵顿时止住了哭声,努力地挤出一点笑容,“金栀姐好像胖了。”
金栀白她一眼,“哪有。”
她素来最为爱美,至恨人家说她胖,即便怀着孩子也还是短T配牛仔,愣是不肯流露一丝孕妇迹象。
宝凝接过江朵朵手里的包,问道,“有什么打算?”
江朵朵语塞一阵,“嗯……”
金栀敏感地看着她,“不会是想去看那臭小子吧。”
江朵朵被说中心事,低下头去。
金栀又气又急,开口又骂,“你真是贱啊你……”
宝凝扯她手臂一把,转头对江朵朵说:“怎么也是你动手伤了人家,去看望也是应该的……”
江朵朵一听这话,如获大赫,感激地道,“宝凝姐,谢谢你……”
她朝宝凝深鞠一躬,低声道,“那些钱,我会慢慢还你……”她转身走,步子大且坚定,前方就是公车站,恰好有公车驶来,她顿时小跑起来。
金栀恨道,“你看看她,还嫌吃的亏不够……”
宝凝叹道,“有什么办法,她爱他……”
金栀忍不住爆粗口,“去他妈的爱啊!”
宝凝好笑地看着她,说道,“事情若到你身上,你也跑不了,我就不信你还真修成真身了。”
金栀悻悻道,“我才不会那么蠢。”
宝凝挽住她胳膊,“聪明的金栀大人,什么时候才带舒心来见个面啊。都说了不下十次了。”
金栀支支吾吾地,“唔,有时间再说……”
宝凝起了疑心,问道,“到底是真是假啊,凭你与我的交情,你要结婚生子,怎么对象也不拎来我过目过目?难道说,根本没有这个人?嗯?”
金栀赶紧道,“有的有的,真的有。”
宝凝道,“那么,你们真领了证了?”
金栀神色有点不自然,含糊道,“……还没有……”
宝凝停下脚步,“喂!”
金栀眼看瞒不过,这才坦白说道,“我们分手了。”
宝凝大吃一惊,“啊?分手了?分手了你还留着他的孩子干什么?你疯了啊!刚刚才说人家江朵朵蠢,我看你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金栀轻咳一声,低声道,“孩子不是他的……”
宝凝这一惊非同小可,瞪大了眼睛,“什么?”
金栀像是很难以启口,嗯嗯啊啊良久才说道,“我有一次在酒吧里喝多了,和人开了房……”
宝凝一手指便戳到她脑门上去,“你脑子坏了啊!玩什么不好偏要玩火,好吧,我就算你玩火,你好歹也别留下后患啊!你以后还要嫁人结婚,带着个不明来处的孩子算什么?行了,什么都别说了,赶紧把孩子打掉!”
金栀脱口而出,“不行!”
宝凝紧紧盯着她,“为什么不行?你别告诉我,你对这孩子有了感情!这才多长时间,它还未成形……”
金栀的手情不自禁地抚在小腹上,“医生告诉我,如果放弃这个孩子,我以后很可能不会再有孩子了,宝凝,我不敢冒险……”
宝凝完全不能置信,斥道,“哪个狗屁医生说的?胡说八道!”
金栀悲伤地看着她,不发一言。宝凝心里又是着急又是难过,抓住了金栀的手,轻声道,“不会的,金栀,我们再找其它的医生看看……”
金栀垂下眼帘,低声道,“别同情我,宝凝,我会更难过。”
宝凝心里一凛,顿时深吸口气,努力微笑道,“那么我们去吃饭吧,大人可以饿着,孩子可不能饿着……”
金栀也微笑起来,“你会做孩子的干妈吧。”
宝凝道,“我会像你一样疼爱他。”
“那就好。”金栀侧侧头,“我要吃拉面……不对,你干儿子要吃拉面……”
“那好,我们就去吃拉面。”
“你是否觉得这世上有许多事都很无奈?”
“南方以南”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宝凝道感叹道,“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你聊天,总觉得你很亲切,像我们原本就是认识已久的朋友。”
“南方以南”发过来一个微笑,“我们不是吗?”
宝凝也笑,“是啊,我们也认识好久了啊。”
“南方以南”保证道,“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如果你愿意,我永远都是你的树洞,供你牢骚,供你埋怨……”
宝凝笑,“谢谢。”
都说网上并无真正情谊,网友们嘴上甜言蜜语说个不停,实际上都只是饱含水分的敷衍之词,但宝凝觉得幸运,这个“南方以南”确实把她当朋友看。
“我要结婚了。”宝凝道。
“南方以南”有点诧异,“嗯?”
宝凝进一步解释道,“这一次,是真的。是不是挺搞笑的,我的婚姻好像有点儿戏。一会说结,一会说不……”
“南方以南”发来一个了解的微笑,“这一次,是和谁?”
宝凝发个害羞的表情,“我爱着的男人。”
“南方以南”道,“那就好。”
宝凝道,“我总觉得不真实,像梦,担心着一睁开眼睛,一切都会恢复原状,他是他,我是我……”
“南方以南”安慰她,“别这样。我说过,你是个好女孩,你会得到幸福的。”
陆续和顾思存的父母又吃了两次饭,终于决定把婚期定在新年元旦。
顾思存的“温泉城”将在十二月中旬正式开盘,他自己挑幢小别墅,红墙白瓦,只有两层半,房子算不得宽敞,但露台却大得惊人,他专门定制双人吊椅,围栏外爬满碧绿藤萝。
宝凝只觉惊叹,偶尔听到装修工人在议论某件家俱价钱,回过头对顾思存说:“你这样不行,太奢侈浪费了。”
顾思存明白她的意思,聪明答道,“都是我阿姨的意思,我也没办法,不如你去跟她说说?”
宝凝便闭上了嘴。上次吃饭,阿姨才刚刚埋怨过,顾思存挑的房子太小气……
距离元旦不过半月有余,拍婚纱照又花掉一星期,宝凝紧张到失眠,每日顶个黑眼圈去书吧,连谭晓以都看不过去,批评道,“宝凝姐,你淡定点儿,不就是结婚嘛。”
宝凝只笑,接连几天都在逛商场,为母亲挑选合适的衣服。她咨询过疗养院,母亲的病情稳定,带出来一整日也没关系。
但内心总是忐忑,有点像暴风雨来临前夕,那平静只是暂时的,是一种让人不安的征兆。
宝凝抓住金栀诉苦,“我有点怕。”
金栀不以为然,“怕什么!”
宝凝道,“总觉得不安。”
金栀皱皱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宝凝有点烦燥,道,“就是不知道……”
金栀像是很了解地点点头,“许是幸福来得太顺利了……”
宝凝喝口水,蓦然道,“丁迟最近怎么样?”
金栀凝视着她,恍然大悟,“你在害怕丁迟。”她反问道,“为什么怕他?”
宝凝怅惘地道,“总觉得他不会就这么罢休……他这么长时间毫无动静,真的不像他……”
金栀扑哧地笑起来,“喂,人家对你纠缠不休,你就觉得人家可恶,人家放过你了,你反而又惦记起人家来……喂,这个人从此后与你的生活毫无关联,别再提他,别再想起他。”她老气横秋地拍拍宝凝的肩膀,“喂,振作点儿!打起精神来!你看你那样子!”
书吧门口投下一道人影,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宝凝先叫出声来,“朵朵!”
可不正是江朵朵。
她今天穿一件黑色大衣,更显得瘦削,头发重新烫过了,以至于整张脸显得格外妩媚起来,她满脸微笑,“嗨,两位姐姐……”
宝凝赶紧拉住她的手,“快进来坐……”
江朵朵却不肯,“我去面试,恰好路过,猜想你们在,特意过来打个招呼。”
金栀打量着她,“打算找什么工作?”
江朵朵笑笑,“随便。能赚到钱就行。”
谭晓以端过托盘来,笑眯眯地招呼道,“这位姐姐,来,吃点东西……”
江朵朵细看她半晌,笑道,“这位妹妹真可爱。”她转过身要走,“我先走了。”
宝凝追了出去,两人默默地并排走了一会,宝凝才开口问道,“看过叶醒了吗?”
江朵朵点点头,“他恢复得很好,过两天会去戒毒所……”
宝凝侧过头,盯着她,“你仍然关心他……”
江朵朵轻轻咬下下唇,“我没有说要等他。”她抬起头来,直视着宝凝,“我现在就想多赚点钱,早点把你的钱还上,然后攒点钱,买一间小房子,日落月出,一日三餐……像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那样生活。”
宝凝不知道说什么更好,她无比悲哀地发现,原来她与江朵朵之间,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她们再也不能心无芥蒂地向彼此诉说心事,发生过的事永远像梗在喉咙里的鱼刺,时不时地疼痛一下,提醒着她们那些伤害的存在。
她踌躇半晌,才迟疑着说道,“那么,加油吧,朵朵。”
江朵朵温和地答道,“我会的。”
她毫不留恋地往前走,丢下宝凝,怔怔地凝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就好像睁睁睁地看着她们相亲相爱的那些岁月,无可挽回地随风而逝。
她刚要往回走,手机响起来,是谭晓以,电话里的她慌张得不得了,“宝凝姐,快来,金栀姐出事了……”
宝凝吓了一跳,赶紧小跑着回到店里,刚踏进店门,便看到金栀侧坐在地板上,而谭晓以半跪在她身边,整个人慌成一团。
宝凝一颗心扑嗵狂跳,奔过去问,“你怎么了?金栀?”
谭晓以看到她,获救似地松口气,“金栀姐突然说肚子疼,你看她脸都青了……”
宝凝搀住金栀胳膊,沉声问道,“打120了吗?”
谭晓以点点头,“打了……”
但漫长的几分钟过去,120还没来到,宝凝已等待不了,招手叫谭晓以出去拦车,又低声询问金栀,“能站起来一点儿吗?”
金栀额上全是汗,但还是努力着点点头,宝凝听到她在耳边近似耳语地说:“我的孩子……”
宝凝打断了她,“先别说话,我们马上去医院!”她转而给顾思存电话,顾思存一听,立刻便道,“别担心,我有位朋友的妻子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带金栀过去,我跟朋友交待一声……”
“好!”宝凝匆匆道。
恰好谭晓以拦下车子,两人合力把金栀扶到车里,直奔医院。
幸好只是一场虚惊,但也不是小事,医生说,有先兆流产迹象,建议入院保胎一段时间,视情况稳定了再出院。
金栀立刻答道,“好好好。我马上跟报社请假。”
医生点点头,却看宝凝一眼,示意她一边说话。
宝凝拍拍金栀的手,“你先躺一会,我去帮你办住院手续,顺便买点吃的……”
金栀点点头,疲倦地闭上眼睛。
宝凝随着医生走出病房,医生神色凝重,说道,“你朋友很重视这个孩子。”
宝凝点点头。
医生微微皱起眉头,“但是这种情况还有可能再发生……”她看一眼宝凝,加重了语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保胎只是尽一点人道的努力,别抱太大期望……”
宝凝刷地白了面孔,“啊……”
医生点点头,“你想想看,怎么跟你朋友说,其实这种情况,胎儿的发育也很成问题,我建议你朋友手术……”
宝凝只觉脚下一软,虚弱地问道,“医生!”
医生叹惜一声,“我答应你,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医生走了,独留下宝凝怔怔站着发呆。要怎么跟金栀说才好?出事时她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得知孩子还有希望又欣喜若狂的神情——要怎么跟她说才好!
宝凝烦燥地甩甩头,决定这事晚点再去考虑。她蹬蹬地下楼去,利索地把住院手续办了,然后又跑了趟超市,买回大堆小堆东西,顺便又在附近的报刊亭买了几本杂志。
傍晚时顾思存才来到,大约是觉得不方便到病房来,在楼下给宝凝电话,宝凝小跑着下楼,顾思存笑盈盈地自身后取出两个保温盒,笑道,“你一个,金栀一个……”
宝凝惊讶起来,“你不会告诉我,是你煮的吧。”
顾思存笑,“当然不。”他凑上来轻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有御用厨师……”
宝凝喜出望外,“那太好了,以后我不用做饭!”
顾思存假装不满,“你好歹也学着熬点汤给我,我可是你后半辈子的倚靠!”
他靠近她一点,像是完全明白她心中胆怯,伸出手轻轻地搂她一会,低声道,“我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宝凝的泪水这才滚落下来。是的,她害怕其实是这个,她害怕她也会有那么一天,像金栀一样,孤立无助地躺在病床上,没有爱人的呵护,没有肩膀可倚靠,痛苦只得一个人承受。那样的劫难,她经历过一次,永远不想再有第二次。
顾思存微微叹息一声,威胁道,“你再哭下去,我就亲你……”
她被他一吓,果然便收住了哭声。
他好笑地再搂紧她,“回去时给我电话,我来接你。”
宝凝道,“金栀身边需要有个人,我陪陪她,晚上不一定回去。你乖乖地,我明天陪你吃早餐。”
顾思存道,“明晚约了阿姨吃饭,她说要让化妆师先与你见过面,以便到时候方便帮你化妆。”
宝凝无奈起来,“阿姨真是……”
顾思存偷笑一阵,道,“你看,她比我们俩还紧张吧。”他习惯性地伸出手为宝凝捋捋头发,温和道,“去罢。”
宝凝点点头,猝不及防地踮起脚尖,在顾思存唇上一吻,这才小跑着上楼。
再回到病房,金栀已经睡着了,显然哭过,脸上还有泪痕。宝凝把保温盒搁好,轻轻坐下,随意拿本杂志翻看起来。
金栀睡了很久,偶尔一个翻身,嘴里喃喃叫声,“小丁哥……”
宝凝的手僵在了书本上。
她抬起头来,无法置信地看向金栀,金栀显然犹在梦中,喃喃自语兀不自觉,“别这样,小丁哥……”
宝凝搁下杂志,轻轻把手扶到她肩上,没想到金栀很突兀地一个侧身,紧紧地抓住了她臂膀,紧张地叫道,“别走,小丁哥,别走……”
宝凝怔怔地。她从来没想到,金栀原来对丁迟一直念念不忘,她还以为,丁迟于金栀,即便比从前的任何一个男人用情稍微深切一点,但最后也将如过眼云烟,淡去散去。
她伸出手去,温柔地为金栀把碎发全拢到脑后去,金栀嘴角扬起一丝微笑,继续睡去。
直到深夜,金栀才缓缓醒来,宝凝已经把买来的所有书报都看了个精光,一看到金栀醒来,立刻站了起来,“我去帮你把汤热一下。”
金栀点点头。
热了汤回来,金栀便道,“宝凝,你回去吧。”
宝凝道,“我不放心你。”
金栀微微一笑,“担心什么,我这是在医院里。有哪儿比医院更安全?你又不是医生,你能帮我什么?走吧走吧!”她甚至伸手来推宝凝。
宝凝无奈,问道,“你确定真不需要我?”
金栀叹息一声,“宝凝,你不能陪我一辈子。所以,还是趁早少管我。”
宝凝气起来,“好好好,我走了,我懒得管你!”
她蹬蹬地走出病房。
也许金栀真的需要一个人呆着,感情再深厚的朋友,最重要的便是要懂得给对方留有余地。这点道理,她做心理咨询多年,又岂能不懂。
回家的路上碰到了林熙和。天下着小雨,他背着心爱的吉它,像遥远的从前一般,在广场中央旁若夫人地弹唱。偶尔有人经过,怜悯地扔下一两张纸币。
宝凝意外得不得了,走近去盯着他看,无比诧异地问道,“喂,林熙和,你发的什么疯?”
林熙和在绵绵雨雾里抬起头来,冲她灿烂一笑,“今天是个好日子,我高兴……”
宝凝饶有兴趣地追问,“怎么了?什么高兴事,说来我也高兴高兴,这些日子总共就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林熙和维持着好看的笑容,“我今天与嘉妮领证了。”
许宝凝大吃一惊,顿时笑道,“哎呀,果然是好事啊。恭喜恭喜……”她朝他伸出手去。
林熙和漫不经心地与她轻轻一握,斜睨着她,“我知道你也好事将近……”
许宝凝好奇地追问道,“难道你们不举行婚礼了?就这么着了?”
林熙和答道,“你也知道,我们俩那事闹得不太光彩,所以我们决定去旅行结婚。等你的婚礼结束后,我们就启程去巴黎……”
许宝凝指指他的吉他,“那么今晚,是在对你的过去作最后的总结吗?”
林熙和微笑起来,“明天起,就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场人生了。”
许宝凝温和地道,“你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吗?”
林熙和侧侧脑袋,赞同地道,“也是……”他弯下腰,收拾好东西,“走吧,今晚完美落幕,因为我总算等到你了。”
宝凝笑了,“不是吧,我这么重要吗?哎呀熙和说话最讨人喜欢。”她踮起脚尖,老气横秋地摸摸林熙和的脑袋,“打算送什么给我做结婚礼物?”
林熙和随性地刮一把吉它弦,豪情万丈地道,“你最想要的,你最需要的……”
宝凝再度哗地笑了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现在最想要什么,也许是因为最想要的实在是太多了……不管怎么样,熙和同学的好意我先心领了。”
他们在电梯里告别,林熙和颇为依依不舍,“我想去你家喝杯茶。”
宝凝婉转地说:“我家思存不喜欢我深夜招待男客人。”
林熙和送她一个大大的白眼,恼怒地取笑道,“咄咄咄,我家思存……呸呸呸……”
宝凝大笑着步出电梯。
顾思存像是早有心灵感应,赶在这一刻打开门,笑起来,“果然是你回来了。”
宝凝扑上去吻他,喃喃赞道,“真乖……”
婚礼的前一天,反而是格外静谥格外轻闲的。顾思存整日陪伴着许宝凝呆在家里,美名其曰为享受最后的王老五时光。
两人租了一套老港剧,看得津津有味。
傍晚时候,顾思存接了个电话,便起身说道,“宝凝,我出去一会,阿姨有点事要交待我。”他冲她笑了笑,“这阿姨,就是这样,紧张得不行……”
宝凝眼睛还盯着电视屏幕,嘴里唔了一声,邪恶地说道,“从明天儿子就是媳妇的了,我理解她……”
顾思存失笑,趋过来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记,“我走了,早点睡,别等我。”
宝凝却固执地道,“我要等你回来才睡。”
顾思存只好道,“好好好。”
他一走,宝凝也失去了看碟的兴趣,顺手打开手提,上网闲逛。“南方以南”的头像亮着,宝凝发个振屏过去。
“南方以南”道,“嗨。”
宝凝欣喜道,“我明天结婚。”
“南方以南”:“呀,恭喜你。”
宝凝:“我很开心……”
“南方以南”微笑起来,“我也替你开心。”
宝凝有些遗憾,“可惜你不会来参加我的婚礼。”
“南方以南”道,“但我一样会祝福你。”
窗帘倏地被风吹得狂飞起来,窗外下起了小雨。宝凝起身去关窗,雨丝被风一吹,直扑到脸上来,一阵刺骨的凉。
今年的雨水真多,宝凝心里嘀咕着。一瞥眼间,看到楼下停着一辆熟悉的车,一颗心顿时紧张地一跳。关了窗兀自惊惶不已,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胸口,回到客厅,听到手机在响,一颗心立刻又激烈地跳动起来,犹豫再三,还是拿起手机,果然是他。
“下来,宝凝,我有点话想跟你说。”丁迟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宝凝咬紧嘴唇,他果然还是来了。
“我想不出来,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说……”宝凝冷淡地说。
丁迟轻笑一声,“很必要,亲爱的,我的朋友,嗯你也认识的,叫斯然,他约了顾思存喝茶呢,也不知道他们俩会不会打起来……”
宝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声音不觉带了几丝沙哑,“你说什么?”
丁迟淡淡地道,“听说我朋友的婚事被他搅黄了?还是怎么着的……反正我朋友很愤怒,正巧我的婚事也被他搅黄了,我也很愤怒。”
宝凝一阵难过,轻声质问道,“为什么苦苦相逼?你对我,难道就一点情分也没有?”
丁迟好像觉得她说的太离谱,于是纠正她道,“不不不,宝凝,恰恰相反,我这一生,没有这样爱过一个女人。也许我有点自私,但我确实……”他犹豫一下,放低了嗓音,“很爱你……”
宝凝觉得好笑,于是真的笑了起来,“你爱我吗?你是爱我吗?别说你爱我,我听着刺耳……”
丁迟道,“明湖畔,我等你。”
不等她回答,他便挂了电话。他拿准了她会去,顾思存在他手上,他胜券在握。
宝凝的手指重新覆在键盘上,却是半天也打不出字,“南方以南”问道,“你下了吗?怎么了?”
又说:“早点休息也好,不然明天就不够漂亮了。”
宝凝终于打下一行字,“他要见我。他在等我。”
“南方以南”显然怔了一下,才小心问道,“他吗?”
宝凝道,“他这样逼我……”
“南方以南”立刻道,“别去,不用理他。别怕他。”
宝凝苦涩地回道,“他会伤害他。”
这话说得太无主次,“南方以南”却完全明白,发来一个感叹号。宝凝的泪滴到键盘上,“我走了……”
“南方以南”道,“他约你在哪儿见面?”
“明湖畔……”
“冷静点儿,跟他好好谈谈……”
宝凝套了件大衣,找了把伞,考虑到湖边也许道路稍嫌泥泞,于是特意换了一双球鞋,这才出门去。
出了门才发现,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仍然吓人地阴沉着,昭示着暴风雨随时都会来临。宝凝取出手机给顾思存打电话,那边却传来毫无感情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宝凝只好把手机塞回包里。风很大,吹得人的面颊阵阵生疼。宝凝等了好一阵,才叫到车。
车子朝着明湖方向疾驰,宝凝微侧着头,出神地注视着窗外模糊街景,不由自主陷入回忆当中。
明湖。细想起来,真有一点久违了。她犹记得,最初的最初,她还仅仅倚靠着丁迟生活,他很突然地带她去过一次。她既吃惊又雀跃,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她心酸起来。那时候,他是她的天,是拯救她于水火的恩人,她感激他并且仰慕着他,她对人生并无其它企望,唯有他,她想付出所有赠他回报。
他甚至给她买了一只风筝,她像孩子一样在草地上奔跑,仰望着蓝天上飞翔的风筝微笑,他就坐在一旁,微微眯缝了双眼看她。玩累了,她在他身边坐下来,湖面微波荡漾,身际有热恋情侣私私耳语,她困得睡着,头枕在他腿上。
那时候,他们是有多么亲密无间。
不知不觉,她眼里又盈满泪水,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憎恶着他,惧怕他的出现,暗自祈祷他最好永不再出现。
她觉得了自己的残忍,但爱与憎,她历来辨得分明,纯不混淆。
车子在明湖堤岸上停了下来,宝凝下了车,迎面一阵冷风,把她眼里的泪吹散了。她抹把脸,这才朝前走去。
这种天气,热恋的情侣与游玩的路人全都不见了踪影,明湖显得有点寂寞,有点萧瑟。
宝凝看到了丁迟。他背对着她,像是在凝视着明湖出神。听到轻轻脚步声,他回过头来。
宝凝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看到他,此时骤然看到他,只觉得他瘦了许多,苍老也很多,心头不期然地涌上一阵莫名的难过。她站住了脚步,默默地等待他开口说话。
他一说话,就粉碎了她心底里刚刚升起的那丝怜悯。
“你还有机会,宝凝。就像曾经毁掉我们之间的婚约一样,此刻你也可以毁掉你和顾思存的。”他淡淡地说。
宝凝吐出一个字,“不。”
他注视着她,眼里发出异光,“别赌我,宝凝。”他冲她扬扬手机,“他还在等我电话,如果我们没谈拢,你的爱人,我恐怕他会有危险。”
宝凝淡淡一笑,“没关系,他活在这世上一天,我便陪在他身边一日,他若死去,我也不会独活。”
他勃然大怒,上前一步攥住她的胳膊,低声厉喝道,“他有什么好?他有哪一点胜过了我?你这疯子,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如今我要捻死他,就像捻死一只蚂蚁!”
宝凝点点头,“对。因为你如今有了靠山了嘛。怎么样?你妈妈是不是很后悔当年抛下了你?”
这话戳中了丁迟的痛处,他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不为着寻求母亲的支撑与帮助,他宁死也不会认下她。没有哪一刻,他遗忘过从前所承受过的苦难和痛楚,许多无助的夜里,他也曾盼望过的,母亲会突然出现在眼前,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安慰他,“别怕……别担心……我在这里……”
如今她回来了,坐拥上亿巨资,无限风光,她找到他,唯一的愿望便是,他可以原谅她。为了这个,她愿付出一切。事实上,中断与顾思存的合作,她只损失了一点对她而言微不足道的金钱,但却换取了儿子的谅解。她喜极而涕,他所想要达成的愿望,她都恨不得一夕帮他实现,她欠他的,急切地盼望着可以如数偿还。
他向来至爱金钱,但如今他想要的,是一个女人。
她就在他眼前,但却警备地看着他,目光深处只隐藏痛恨。
他的心一阵疼痛,忍不住躬起身子重重咳嗽起来。
她冷冷地看着他。
他咳嗽稍停,轻声道,“连我的病痛都不肯过问了。”
宝凝真正笑起来,说道,“你不觉得好笑吗?或者是你还没弄明白?丁迟,如果说过去我对你曾有情意,如今也只剩下满腹的厌恶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毫无征兆地便一把搂过她,不由分说地凑上唇来,在她脸上一阵乱亲。
宝凝猝不及防,惊叫一声,一双手不停地拍打着他,试图推开他的身体,无奈他力大,她怎么也挣脱不了。他低沉着嗓音在她耳边急切地道,“为什么?宝凝?为什么?你知道吗?我很爱你……我怕得要死,怕失去你……”
宝凝急得落泪,只呜咽着反抗,“放开我,你放手!”
丁迟置若罔闻,喃喃道,“想一想,宝凝,你对我也有情意的……”
她终于挣开一只手,想也不想地甩他一耳光,厉声道,“你这流氓!你让我恶心!”
丁迟怔了一下,微微松开她,嘴角立刻荡起微笑来,“说得真好,我就是个流氓。我这个流氓,是绝不会让别人痛快的。”他用力甩开她,冷冷道,“好吧,你就等着给顾思存收尸吧!”
他转身就走。苍茫夜色中,雨丝重新细细碎碎地飞扬起来,丁迟的背影决绝而冷裂,宝凝怒从心生,积怨多时的怨气都在此时涌上脑海来,她不及细想,直接从包里掏出一把匕首,对准丁迟的后背心狠狠刺去。
丁迟背心刺痛,惊骇地回过头来。他似乎想要跟她说些什么,但身体已经软软倒下去。宝凝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全身都在颤抖,她腿一软,几乎摔倒在草地上。
一阵手机铃声惊醒了她,她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丁迟还伏在前方不远处,一动不动。最初的惊慌已然渐渐散去,她甚至庆幸地想,好了,从此后他不能再纠缠她了。
她努力着站起来,转身往回走。电话号码非常陌生,她一接起来,那头就说:“我这里是香港六合彩……”
宝凝挂断电话,沿着河堤走了许久,终于等到有车驶来,她招手叫车。刚坐下车,雨势陡然变大起来,雨点激烈地拍打着车窗,出租车司机自后视镜中看她一眼,好心道,“吵吵嘴就算了,不要动不动就玩离家出走,很不安全的……”
原来是误以为她是个与丈夫吵架离家出走的主妇。
车子很快抵达小区楼下,宝凝匆忙下车去,进了家门才发觉,双手仍在不自觉地发抖着。
她努力定定神,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她杀了人!她惊惶起来,他会死吗?她只是刺了他一刀,他就脆弱得死掉了吗?即便没死,他又将怎么对付她?威胁还是控告?
她不得不承认,她竟然是盼望死去的。这想法让她自己也不寒而栗了。她原来如此憎恨着他。
她去洗澡,往浴缸里滴了几滴薰衣草精油。整个人泡了进去,温柔的水流迅速漫上身来,让人惬意得直想呻吟。宝凝闭上眼睛,紊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到最后,竟然差点睡过去。
是手机响,她被惊醒了,这才恍觉自己在浴缸里躺了太久,于是起身来,套上睡袍,爬上床去。
迷糊着睡了过去,像是过了许久,听到屋子里有人走动的声响,她疲惫地睁了一下眼睛,叫一声,“思存。”
顾思存坐到床边,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额上轻轻亲吻一下,说道,“我回来了,睡罢。”
她本来尚有许多疑问要问他,比如今晚他去哪了,和谁在一起,有没有出什么事……但委实太过疲倦,反正他也安然无恙归来,她翻个身,继续熟睡。
半梦半醒间,感觉他自身后抱住了自己,下颌轻轻倚在她肩上,像是十分贪恋。即便在梦中,她心里也温柔地涌过一阵暖流。
她睡得很好,并没有如自己想像中的那般做噩梦。
清晨醒来时,鼻翼率先闻到一股清香,像青草,又像醇香的牛奶,她赤着脚,循着香味寻找而去,顾思存正站在厨房里,腰间系着围裙,很认真地在洗摘菜叶子。
宝凝走上前,轻轻搂住他的腰,面孔贴了上去,轻笑着道,“太好了,从此后有人为我做饭洗衣服……”
顾思存也笑,侧过脸来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亲爱的,动作快点儿,阿姨已经在催我们了,十点之前我们得到酒店,然后,你要化妆,做头发,婚礼是下午四点正式开始……”
宝凝跳起来,“啊,差点忘了我们今天结婚!我马上去洗脸刷牙!”她转身小跑着冲进卫生间,还没忘了扬声问,“安排人去接我妈妈了没?”
顾思存高声道,“你只要专心做好新娘就行,其它的小事情,都不用你操心……”
宝凝微笑着刷牙,突然间嘴里一阵腥甜,她愣一下,吐出牙膏泡沫,发现本该洁白的泡沫里头混沌着星点血红,张开嘴,原来牙齿出血了。
她尝试着咬咬牙,不疼,但鲜血还在涌出。她反复用清水漱口,良久鲜血才算止住。
奇怪,竟然没有一丝疼痛。
顾思存又在外头扬声催了起来,“宝凝,好了没?”
她匆匆拢好头发,应答着走出卫生间。两人简单地吃了早餐>,一同出门去。
昨夜才刚下过绵延的雨,今晨却完全放晴了,天空蓝得有点不可思议,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的,呵,毕竟是新年了啊。这真是特殊的一天。
婚礼定在喜相逢大酒店,这酒店在N市也算数一数二的大酒店,最难得的是拥有一个可以与足球场比美的广垠草地,邻近草地的便是碧波荡漾的明湖。明湖其实占地颇广,车子绕行一周也要将近一小时。
明湖的完美轮廓出现在眼前,宝凝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昨晚发生的那一幕瞬间里涌进脑海里来,她心神不定地揣测着,丁迟,他到底怎么样了?她只是刺了他一刀,他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后来有没有人发现他?把他送到医院救治?她下了决心,等婚礼结束,她将亲自去找他,负荆请罪。
车子很快驶到酒店门口停下,宝凝突然发现,酒店大堂也被打扮得喜气洋洋,硕大的门柱旁甚至撑起了氢气球,氢气球悬挂着恭喜新婚的贺词,在天空里张扬地随风飘荡。
通向草坪的长廊铺上了厚厚的红地毯,每隔五十厘米便置放怒放的红玫瑰,凑近细看,还可以看到花瓣上欲滴的露珠。
草坪入口用无数玫瑰搭建了一个心形门,草坪上摆放白色精致桌椅,几乎垂至地面的白色桌布……玫瑰,又是玫瑰,桌上仍然用精美花瓶插入鲜艳玫瑰,目光所及,到处都是玫瑰……
宝凝看得呆了,顾思存尚还不满,“因为你意见多多,所以就一切从简了……”
宝凝轻声道,“已经很好了。”她微微仰起脸来看他,冲他温柔一笑,“是我所能想像得到的最好了……”
顾思存忍不住伸手抚摸一下她面孔,轻声说:“我的宝凝永远要求这么低。”
宝凝摇摇头,“我的要求一点也不低,从此后,你只能爱我一个人,心里只想着我一个人,容忍我与照顾我,无论我贫穷还是是否疾病,变丑或者变胖或者变老,你都得对我不离不弃……”
顾思存微笑起来,温和答道,“……我全都答允你。”
思存阿姨已经匆忙走过来,一迭声叫,“宝凝宝凝,过来,该化妆啦!”
顾思存轻轻推了宝凝一下,“去罢!”
阿姨伸手来牵住宝凝的,笑起来,“只是分开一下下。来,跟我来。”
化妆在套房里进行,化妆师一打开随身携带的化妆盒,里头林林总总的大小瓶子和工具,一下子就让宝凝看呆了。宝凝很少化妆,用得最多的也就是淡淡的唇彩。
她有些不自然地坐在镜子前,顺从地听着化妆师的指挥,仰头,闭上眼睛……
突然间,听到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嘈杂的说话声,仿佛还有人低低尖叫起来。
阿姨站了起来,“这是怎么了……”
门被匆忙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孩子急促地冲了进来,“来了好多警察……”
所有人都呆住了。
反而是宝凝,微微地松了口气,仿佛她等待的,不是婚礼进行曲的悠然响起,而是正如此时,警察的到来。
她才刚刚抬起目光,几位表情严肃身穿警服的男女已然井然有序地进入房里,率先的一位男警四下里扫视一番,目光停留在宝凝身上,“请问,你是许宝凝吗?”
宝凝自镜中回看着他,轻轻点头。
男警并无多话,只说:“现在有一宗杀人案件需要您协助调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话将成为呈堂证供……”
宝凝敏感地听到了他说的是:“……杀人案件……”她的心小鼓一样敲起来,丁迟他死了吗?她只是那么刺了一刀,他怎么那么脆弱,就死了?
阿姨惊得一张脸全失去血色,整个人摇晃一下,身边人赶紧搀扶住她,她虚弱无力地发问,“这是怎么了?什么杀人?”
宝凝嘴角微微一笑,缓缓站起身来,化妆师完全愣住了,手执眉笔懵懂站立。
男警的手轻轻搭在宝凝肩上,突然间,思存的阿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冲了上来,一把推开男警,喝道,“不许碰宝凝!你们搞错了!赶紧走!”她颤抖着吩咐身边人,“赶紧去通知顾总!”
宝凝的眼睛微微湿润,轻轻叫一声,“阿姨……别这样……”语音情不自禁哽咽起来。
阿姨紧紧搂住她肩膀,微颤着声音安慰道,“别怕,宝凝……”
男警一行显然认识阿姨,此时微皱了眉头,为难道,“春姨,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阿姨坚定地摇摇头,“有什么事,等我丈夫到了再说……”
男警上前一步,手上略略用力,推开了阿姨,神色颇为歉然,“对不起……”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思存人未到声先到,“放了宝凝……”
阿姨如获救星,叫道,“思存!”
顾思存把宝凝拉至身后,沉声道,“不关宝凝的事,是我,是我杀的人……”
举座皆惊!宝凝更是面目无人色,她狠狠地扯一把顾思存,喝道,“思存,你发的什么疯……”她吸口气,坦然地道,“我跟你们走!”
顾思存抢着道,“是我,他多次想置我于死地,我一早就想杀了他……”
男警皱起眉,严肃道,“两人都带走。”
询问笔录的过程还是平静的,应该是碍于对象的原因,顾氏在N市毕竟有头有脸,警官们都显得很平易近人。
宝凝坦承那一夜,他们起了争执,她举刀相向。但是警官否认了她的说法,他善意地提醒她,“你这样并不能帮助他……”他们已然认定她在说谎,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要维护顾思存。
宝凝茫然得很,她一个字也没撒谎。
警官告诉她,凶器上并没有她的指纹,而唯一的目击证人很确定地证明道,“当晚在明湖出现的,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男人……”
她很快被释放。
林熙和与陈嘉妮在门口等她。
阳光有点苍白,她仍然觉得刺眼,微微一眨眼,泪便落了下来,“思存呢,他怎么样?”
陈嘉妮踌躇一会,才小心翼翼答道,“他嫌疑最大,与丁迟有过节,凶器上有他指纹……”
宝凝想不通,这一切是怎么的了?
一回到家,她便去洗澡,洗了很久,像是要把那些过去全都洗掉,皮肤被她搓得发红,发疼。
林熙和动手煮咖啡,室内很快地便飘起浓香来。陈嘉妮说:“阿姨病倒,叔叔与蕾姐在医院照顾她……她是真心疼爱存哥……”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出声来,“存哥怎么会无缘无故杀人?”
宝凝不肯说话。
林熙和替她回答,“他憎恨他欺侮宝凝。”
宝凝怀里抱着柔软抱枕,心里只愣愣地思忖着,凶器上怎么会有他的指纹?她的呢?宝凝默默地蠕动一下身子,突然间如醍湖灌顶,当时,顾思存也在明湖边,所有事情完全落入他眼中,他不动声色,待她走后,细心擦掉刀上她指纹……为什么没有一概擦掉他自己的?也许那一刻他已做好准备,事情总有一个人来担当,那么,他来好了……
宝凝瞌上眼帘,泪水汩汩而下。
傍晚金栀来到,宝凝独自呆在房里,金栀推门进来,叫一声,“宝凝!”泪水便哗哗落下来。
宝凝抬头看她一眼,疲倦地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金栀轻轻搂住她,哭泣着问,“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宝凝茫然答道,“我也不知道……”
金栀问,“丁迟怎么死了?”
宝凝心中一凛,目光怔怔地落在金栀面上,原来,金栀关心的只是丁迟。突然之间,电石火光,宝凝轻声问道,“这孩子是谁的?”
金栀兀自嘤嘤哭泣,宝凝伸出手,轻轻为她把耳际碎发拨至脑后,“是为了什么没有和舒心结婚?一切都只是为了丁迟,你爱他,从来没有过别人……你爱的,一直只是丁迟。”
金栀抽噎不止,“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没来得及告诉他,他有一个孩子,无论他是否爱她,孩子是无辜的,也许有一天,他会乐意接受与疼爱这孩子。前景未必见得黯淡无光,有孩子在,他们之间就永远摆脱不了干系,不是夫妻,不是情人,哪怕不是朋友,他们也是孩子的父亲与母亲。
宝凝怔怔地,手臂轻轻地搭在金栀肩上,低声道,“对不起……”
丁迟的具体死因尚未公布,宝凝不知道自己的那一刀竟然刺得如此准确凶狠,竟然直接要了丁迟的性命。她虽然无比憎恨着他,盼望过他消失,但再怎么,也没想过,他的生命却由她亲手了结。
金栀深夜才离开,宝凝坚持要陈嘉妮和林熙和回去,只说自己需要安静。陈嘉妮与林熙和只好起身离开。
屋子里安静下来,宝凝蜷坐在沙发上,一个姿势保持得太久,脚麻起来,背也跟着太过酸痛。
窗外突兀地掠过闪电,远处的密林乌如云黛,偶尔有车自楼下街道疾驰而过,丢下刺耳刹车声,沉闷的雷鸣在天际边连续不断地轰隆作响,大雨却始终不曾来临。
天光渐亮,夜晚过去了。
宝凝去卫生间洗把脸,自镜中看到自己血红的双眼,才一夜之间,双颊好像凹了进去,头发也像是变得枯黄了,嘴唇,干燥且毫无血色。原来,失去了爱人,便失去了神采,没有了爱,生命便失去了意义。
她又喝下一杯热开水,然后很镇定地给沈蕾打电话,沙哑着嗓子说:“我想要见顾思存。”
沈蕾压低着声音,“宝凝,你别急,我们正在想办法,现在一切证据对他都很不利……”
宝凝固执地道,“我不管,我要见他……”
沈蕾哄孩子一样,“好好好,我会安排你见他。”
宝凝失声痛哭起来,“怎么办?蕾姐,顾思存他没杀人,是我,是我杀的……”
沈蕾显然吃了一惊,但很快便猜中个中原委,立刻喝道,“记住,这话千万要烂在肚子里,别辜负了思存的心……”
宝凝哭道,“不……”
沈蕾沉声道,“思存一定没事,别担心……”
宝凝冲口道,“若他有事,我决不独活……”
沈蕾怔住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傻孩子……”她清清嗓子,“赶紧上床睡一觉,现在这时候,你需要很多力气,别让思存担心你。”
宝凝心下一凛。蕾姐说得对,顾思存拼尽全力地要保全她,他想要她安然无恙,他绝不会乐意看到她失魂落魄,束手无策的模样。与丁迟在一起的那些年,她的智慧与胆量不都锻炼出来了吗?
她爬上床去,试图闭上眼睛小憩一会。一闭上眼,顾思存和丁迟的面孔就在眼前相互交替着出现,过去的一切,像走马灯,又像电影片断,更像沙滩上的海浪,层出不穷地纷至沓来。
她现在才算真正理会,什么叫做胡思乱想。那便是思想的毫无章法,她一会儿满怀希望地遐想,顾思存可以为自己辩护,那一刀只是自卫伤人,又或者,也许可以认为是防卫过当……此时此刻,他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紧张地思考如何脱罪,还是饿着了,受冻了?有没有被刑迅逼供?又或者,仅仅只是在想念着她?
她又想哭了。
曾经她以为,她的泪已在十年前流尽,她亦发过誓,无论再多苦难悲伤,她不会再哭泣。
那一次,是因为他。
这一次,仍然因为他。
中午她去了一趟医院,在护士室问清了顾思存阿姨的病床,但站在病房外,她突然胆怯起来,手掌搁在微微敞开的门上,却没勇气推开。
无论如何,因为她,他才遭受了如今的牢狱之灾。
房里传来细细低语声,因为声音太轻,听不清究竟在说些什么,但很快微微啜泣声响起,宝凝怔怔地站了一会,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她又去看金栀,金栀正在打点滴,手腕轻轻垂在床边,人却睡着了,宝凝定睛一看,瓶子里的药水就快滴完了,于是伸手向前,摁响了呼叫铃。
护士很快来到,熟练地拿起金栀的手,金栀顿时就惊醒了,她顺从地任由护士拨去针头,目光落在宝凝身上,神情淡淡地,“你来了。”
她努力想要撑起身子坐起来,宝凝赶紧上前扶她一把,宝凝的搀扶让她的身子一僵,她不动声色地拂开宝凝的手,低声说:“我自己可以。”
这样的金栀陡然让宝凝感到陌生,似乎有些什么东西,默默地横亘在她俩中间。
宝凝有些讪讪地缩回手,在床边坐下,轻声问,“吃饭了吗?”
金栀淡淡地答,“吃了。”她伸手想去为自己倒杯开水,宝凝赶紧站起身来,抢先提过水瓶,但金栀拿着杯子的手往后退让了一下,“我自己来。”她平静地说。
宝凝突然明白过来,金栀是故意的,她的满腹温情与关切,她并却不肯领受。
宝凝苦涩地说:“你在怪我。”
金栀微微点点头,神情悲恸,语气却平淡,“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死了,我知道他很爱你,宝凝,我跟你说过,他很爱你,因为他爱着你,所以要我走远点儿,他不许我向你提起,我与他之间的关系,一个字也不许提,要不然,他就会永远不再见我。”她苦笑了一下,“没关系,我爱他,只要他觉得好的,我亦觉得好,他觉得快乐就足够。他也许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但无论如何,他罪不致死……”
宝凝挣扎着道,“金栀,那只是个意外,没人想要他死。”
金栀的手轻搁在小腹上,眼帘微微垂下,宝凝这才发觉,金栀的眼睫毛好长,哪怕是如此难过,她仍然是漂亮的。是的,她的美貌从来都无庸置疑。
“我的孩子,他原本可以有爸爸,有妈妈,像这世上所有的小孩一样,要求骑到爸爸肩上,也许还会和爸爸一块玩游戏,每次去坐过山车,一定要爸爸作陪……”金栀抬起头来,“这是我的梦想。”
“金栀……”宝凝喃喃叫道。
“我没法子。宝凝,我试过了,可是不行。宝凝,我不能再和你做朋友。你走吧,别再来看我了。”金栀淡淡地说。
宝凝大吃一惊,叫道,“金栀!”
金栀重新躺下身子,默默地翻个身,只留个背脊给她。
病房里的窗户紧闭,宝凝却只觉得四面八方皆吹来冷风,让她冷得直打颤。
她努力平静一下自己,试图把声音放得平静一些,再次叫道,“金栀!”
金栀一动也不动,像是真的睡着了。
宝凝站立半晌,看上去金栀是铁了心不愿意再理睬她,只好转身离开。心里难过得要死,像孩子被人夺去了最心爱的玩具,又像走在路上,被玻璃残渣硌着了脚。
回到家里,她终于觉得饿,于是自冰箱里拿一包快餐面,就了烧开的水,泡着吃。只吃了两口,胃里便涌上一阵恶心感,让她几乎一口呕吐出来。但她使劲地吞咽着,蕾姐说得对,她需要力气,非常多的力气,以便等待顾思存的平安归来。
她又再想起金栀,她们谁也没错,她们都想维护自己所爱,得到所期望的幸福与快乐。
她终于记起来,她与金栀的初识,是在一家电影院。两人中间,隔着一个位置。正值下午时分,又不是周末,看电影的人很少。电影很好看,但奈何前排恰好坐着一对情侣,女的不停地抢在此一幕之前向男的讲述之后发生的剧情,在静寂的影院里,她的说话声无一不落入耳里。
宝凝终于忍无可忍,伸手轻轻拍拍女孩的肩,恰好金栀也伸出手来,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美女,请安静……”
前头的女孩回头看了她俩一眼,闭上了嘴。
宝凝与金栀互看一眼,彼此微笑一下。待到电影散场,金栀站起来,主动招呼她,“嗨!”
宝凝对她的第一印象,便是,呀,这女孩好漂亮!金栀个子中等,难得的是细腰肥臀,胸部形状完美,再兼穿着打扮格外时尚,真是夺人眼球。
她邀请她喝杯咖啡,宝凝不便拒绝好意,但她习惯只喝奶茶。两人便挑影院楼下的小店坐了,金栀赞叹道,“呀,你的手真漂亮。”
宝凝礼貌地回她道,“谢谢。”她不会知道,眼前这双漂亮的手,曾经急切地扒找过污臭肮脏的垃圾箱,继而,又温柔地抚过男人的面孔。
宝凝无心结交朋友,但金栀显然对她很是好感,三天两头来邀逛街喝东西,终于还是建立起友情来。天长日久,彼此便如亲人般亲密,又何曾想过,会有如今绝裂之日。
她觉得难过,又觉得孤单。
仿佛刹那间,她再次一无所有。
半夜里,她终于发起烧来。全身骤然发冷发热,嘴唇干燥,一直觉得渴,她想起身喝水,但身子发软,无论如何挪动不了脚步。她努力睁开眼睛,台灯始终亮着,但脑子里的晕眩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了,她闭一闭眼——连眼睛都在疼。
她摸索着找到手机,拨打林熙和的电话,林熙和半夜里被惊醒,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宝凝?”
宝凝虚弱地道,“熙和,我有点不舒服……”
林熙和立刻道,“我马上下来。”
挂了电话,宝凝便强撑着坐起身来,待脑子里的晕眩缓和一阵,才尝试着站起来去开门。
林熙和已经不耐,着急地拍打着门,“宝凝,宝凝!”
宝凝的手搭在门锁上,轻轻一扭,林熙和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宝凝记得自己好像还微笑了一下,轻声叫道,“熙和!”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做了许多杂乱无章的梦。
唯独一幕记得最为清楚。
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屋子里,四周皆无光亮,她一直在哭。
迷糊间听到有人在身边轻轻走动,她心里悄然一喜,轻声唤道,“思存!”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像是他把她的手贴在了面孔上,他脸上凉凉的,好像是哭了。她又安慰他,“别哭,我没事……”
突然间又想起来,不会是顾思存,他如今还身陷囹圄,怎么可能是他!
心里又难过起来。
这样反复纠结着,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了。她喃喃自语道,“思存,思存……”
终于醒来时,身际仍然一线微弱台灯光,窗外有月亮,明净朗清,藉着月光,她看到林熙和靠在一侧的椅子上睡着了,手里还紧捏着一支体温针。
她坐起身来,虽然还是觉得浑身无力,但身体的酸痛感消失了,她轻轻地握握手掌,嗯,力气好像也恢复了许多。
她想去洗把脸,但刚一走动,林熙和便被惊醒了,他跳起来,叫道,“宝凝!”
宝凝赶紧冲他一笑,说道,“感觉好了很多了……”
林熙和抓住她的手,“你去哪儿?”
宝凝笑了,“我只是去洗脸。”
林熙和摁住她,“你别动,我去给你拿毛巾来。”不等她说话,他已向卫生间走去,不一会,便拿来一条热毛巾,轻轻地替她擦脸。她怔怔地看着他,微微蹙起眉来,突兀问道,“嘉妮呢?”
他说:“我们分手了。”
许宝凝大吃一惊,别过脸,让开他的手,“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你疯了啊!”
林熙和叹道,“你看,一恢复力气,对我就这么凶。”
许宝凝喝道,“说啊,怎么回事。”
林熙和道,“我不爱她,不想连累她。”
许宝凝皱皱眉,莫明其妙,“就结婚了,才说这种话?我说林熙和,你不许这样!不许做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她推他一把,“马上去找嘉妮道歉!请她原谅你!就说你是一时糊涂,犯了傻……”
林熙和微微一笑,“她今天早上的飞机,独自去巴黎。相信在那边,她会邂逅好男人。”
许宝凝又惊又气,嚷道,“你真是疯了!”
林熙和转过话题,“肚子饿不饿?”
许宝凝没好气,“不关你事!”
林熙和注视着她,安静问道,“我结不结婚,是我的事,你生什么气?”
宝凝恨道,“我希望你过得好好的嘛!”
林熙和眨眨眼睛,眼里似乎蒙上一层雾气来,良久,他才哑声道,“谢谢你宝凝。我也希望你过得好好地。”
宝凝此时才觉,今晚的他怪怪的,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猜想或许是与陈嘉妮分手,其实也并不是他心中所愿,可是他不肯说,她又不能逼他。
“我睡了多久?”良久,她才轻声问道。
林熙和道,“一整天。”
呵,又过去了一天。宝凝喃喃道,“不知道思存怎么样了?”她沉下面色,眼睛又湿润起来。
林熙和轻声道,“你很爱他?”
宝凝道,“我们认识很多年,我小时候便爱上他。”
林熙和道,“打算爱他多久?”
宝凝冲口而出,“从前,现在,将来。一辈子。”
林熙和安静地看着她,嘴角似乎露出笑容,“如果没有他,你打算怎么办?”
宝凝突然发起脾气来,厉声喝道,“你乱讲的什么话!不可能没有他!他一定会没事!”目光接触到林熙和的,倏忽又泄了气,带着哭腔道,“不许你胡说八道。”
林熙和拿过桌上杯子,递给她,“来,喝点水。医生说你需要多喝水。”
宝凝吃了一惊,“医生说?”
林熙和点点头,“我昨晚带你去看医生来……”
他不能告诉她,她一直像孩子似地蜷在他怀里,浑身热得惊人,他一直把她抱在医院里,几乎是粗暴地闯入值班室。
打点滴的时候,她好像清醒过来一阵子,但很快又陷入昏睡。医生说,她身体其实并无大碍,只是不吃不喝,再加上心病缠结,所以体力不支,终于倒下。
打完点滴,他又抱着她回到家里。冲了杯白糖开水,用棉签轻轻沾着抹擦她干燥的唇。害怕她再度发烧,他捏支体温针在手上,每隔半小时就为她再量一次体温。
他偷偷把手抚在她面上,轻声祈祷,你要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
她有些羞赧地说道,“啊,去看医生了啊。”她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了,熙和。”她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舒服点儿的坐姿,眼神投到窗外,目光有些迷茫却是坚定不已,“你问我,没有了他怎么办?就好像你问那些花草树木,如果没有了阳光雨露,它们该怎么办?而这人生,没有了空气,又该怎么办?他就是我的阳光,我的雨露,我的空气,这人生因为有了他才有意义,如果没有了他,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能活得下去……”
林熙和听得呆住,只怔怔地看着她。
宝凝的目光移到他身上,冲他温和一笑,“熙和,你有这样爱过一个人吗?如果你有,你就会明白我的感受。”
林熙和垂下眼帘,灯光不够清晰,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室内安静下来,只听得窗外像是起了风,天光渐渐明朗,一抹晨曦透过窗隙,悄悄地投入房里来。
林熙和终于说道,“再去睡一下,宝凝,顾思存他会没事的。你们会在一起,宝凝,你是个好女孩,你会得到幸福的。”
宝凝倚靠在沙发上,默默地笑了一下。这话好熟悉,像在哪儿听过。
她真的也觉得困乏,微闭上眼睛,很快便熟睡。
再度醒来,是被手机吵醒的,满室阳光,宝凝刚睁开的眼睛又情不自禁地闭上了一会,然后才去摸索着找手机。
林熙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他好像还为她把屋子好好地打扫了一下,那些散乱地堆在沙发上,地毯上的书都被整齐地搁到了书架子上,手提被他贴了新的纸膜,非常漂亮的一幅画,一对男女孩并肩坐在月光下,微微仰头注视着天边弯月。
电话是沈蕾打来的,宝凝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接通了电话,她几乎不敢用力呼吸了,“蕾姐……”
只听得那头的沈蕾抑制不住地欢喜道,“宝凝,思存没事了……宝凝,他没事了……”
喜悦来得太过突然及重大,宝凝差点站不住脚,她小心翼翼地重复求证,“你说什么?蕾姐?思存他没事了?他没事了吗?真的吗?他没事了吗……”
泪水哗哗地滚落出来。
蕾姐喜不自胜,“是啊,他没事了。原来丁迟的真正死因是溺水而亡,但思存坚持自己只刺了他一刀,经法医诊断,那一刀并非丁迟的致命伤,警方发现他其后应与人发生过打斗,最后被推落湖中,溺水而死。警方一直在寻找新的证据,有出租车司机可以证明,顾思存离开明湖的时候是凌晨一点,但丁迟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而且,今天上午,有人主动投案自首……”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蕾姐显然也有些词不达意,但宝凝全都听懂了。
丁迟的死,与她无关,与顾思存也无关。这太好了。
她颤抖着声音问,“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思存?”
蕾姐笑道,“他说,让你在家等他。”
“好!”
她几乎是立刻扑进卫生间里,胡乱地冲了个澡,抓起包包就出门去,叫辆车直奔顾思存家。
她不知道顾思存什么时候会到,匆匆忙忙地把床上用品都换了新,擦净了地板以及桌椅,又小跑着去一趟超市,买来一点猪骨头,配以杞子红枣,丢到电锅里煲着,正在忙碌着,突然听到身后一声轻笑,顿时如遭雷击,半天也不敢回过头来。
那人踏脚上前,伸手自身后搂住她,附嘴至她耳边,“呀,宝凝!”
她的身体轻轻一颤,泪水疾奔而出。
他轻轻转过她身子,微笑如清晨之阳光,“不哭……”他哄劝着她,微俯下头来为她轻轻吻去泪水。
她大睁着眼睛看他,手掌不觉紧紧抓住他手臂,仿佛一眨眼,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明明才三日未见,她却觉得三生三世已经过去。
她主动揽住他脖子,送上唇去,呜咽着唤他一声,“思存!”
顾思存更搂紧她一点,唇与舌纠缠在一起,身际炉子上头的火苗微微发出扑扑声响,顾思存哑声道,“想死我了,宝凝……”
许宝凝不作声,只狠狠地回吻着他,她咬他的唇,像是要令他疼,才真的能证明他就在身边,就在与她缠绵。
他吸口冷气,强忍着轻笑,低声道,“我先去洗澡……”
她又不肯离开他,吊在他身上,任他抱出厨房,一路轻轻亲吻着至房里,他把她压在床上狠狠亲吻一阵,大手捞起她的毛衣,温柔地握住了她的胸。她轻轻呻吟一声,微微拱起身体,他恋恋不舍地把唇落在她胸上,温柔亲吻,良久才再度说道,“我去洗澡……别急……”
她倏地害臊起来,直接扯过床上被子,蒙住了头脸。他轻笑着站起身来,只听得咣当一声门的轻响,他进了卫生间。哗哗水声很快响起来,宝凝忽地跳起来,走到卫生间旁,果断地推门而入。
顾思存浑身湿淋淋地,看着她发笑,假意抗议道,“喂……”
宝凝不管不顾,扑上去便亲吻他,温暖的水流顿时自上而下地倾泄下来,他们在水流里忘情亲吻,她放肆地亲吻着他的唇,他的耳垂,他的肩胛,甚至他的小腹……
他困难地推开她一点,带着笑意看她一眼,然后伸手为她脱衣服,她顺从地倚靠着他,任由他的亲吻在她的身体上恣意横行,源源不断的水流让他们的身体更为敏感与充满激情,多时来的思念与担忧交织在一起,此时全汇成无穷无尽的欲望。
喜悦与快感如潮水般排山倒海而来,宝凝喃喃低唤道,“思存思存……”
他再度吻住她,轻声道,“我爱你,宝凝。”
他关掉淋浴头,拿过大毛巾把她整个人包起,再把她一把抱起来,走出卫生间。
他把她放在床上,耐心地替她擦拭身体,又令她披上睡袍,用电吹风替她吹干头发。
她不时转头来看他,他情不自禁地发笑,“喂,许宝凝,是不是很爱我?”
她不回答,只笑。她一笑,他就忍不住趋过来亲吻她,她故意睁大眼睛,调皮问道,“喂,顾思存,是不是很爱我?”
他把她推倒在床上,再度覆在她身上,大手沿着她的身体,温柔向下,嘴里轻声道,“说对了,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傍晚时分,沈蕾打来电话,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顾思存迅速地看了一眼许宝凝,微微侧过头去应答,“嗯,好,我知道了。”
宝凝敏感地看他一眼,问道,“说我什么了?”
顾思存轻咳一声,像是有些迟疑地说道,“宝凝,你知道那个投案自首的人是谁吗?是谁把丁迟推下湖中的?”
宝凝呀地一声,“你不说我都忘了问,谁呀,到底是谁?他和丁迟是不是有过节?”
顾思存道,“其实就算这个人不去投案自首,新证据也可以为我洗清罪名了,如果他不说,谁也不会知道是他……”
宝凝有些不以为然,“不是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
顾思存道,“他是熙和……”他加重一点语气,“林熙和!”
宝凝大吃一惊,手里水杯啪地掉到地上,幸好地毯足够厚实,水杯泼了水,兀自骨碌碌地滚翻两下,并没碎掉。
宝凝惊骇地看着顾思存,“怎么可能?不可能!他认识丁迟吗?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要杀他?”
顾思存伸手握住她的手,“蕾姐打电话来说,林熙和坦承说他从前在某酒吧做过男伴,专门陪伴有钱女人。他和陈嘉妮婚期在即,丁迟不断拿他的从前来要胁他,他忍受不住,一早就想除了他……”
宝凝呆呆地,嘴里只道,“不可能!”
“那一夜他恰好给丁迟打电话,听声音觉得有些不对,赶到明湖时,发现丁迟受了伤,他们争吵起来,丁迟还朝他动了手,他一时恶向胆边生,把丁迟打晕,拖到湖边推他下湖……”顾思存道。
宝凝拨浪鼓似地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们认识那么久,林熙和从来没提过他认识丁迟……慢着,宝凝的心突然一跳,她或许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如果顾思存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林熙和早就知道她与丁识之间的源远渊源,可是他,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地表露过?
“丁迟的指甲缝里,找到短头发,等DMA的结果出来,就知道林嘉和说的是不是真的……”
宝凝茫然地看着他,突然想起昨天林熙和说的,“……我不爱她,不想连累她……”他又安慰她,“顾思存他会没事的。你们会在一起……”
她闭上眼睛,泪水不知不觉溢出眼角。原来那时候,他已决定去警察局自首。
顾思存把她轻轻搂在怀里,轻声道,“我会尽一切努力帮助他……”
他和她一样,知道林熙和主动自首,为的不过只是她与他。
宝凝把头埋在他怀里,良久才道,“你也是个大傻瓜,你没做的事为什么要承认?”
顾思存吻吻她的额角,柔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一点都不可以。”
“幸好你没事,不然我不会放过你……”宝凝喃喃道。
顾思存紧了紧手臂。
宝凝又道,“我想见见熙和……”
顾思存道,“我来想办法……”
生活像是恢复了正常,被毁掉的婚礼,春姨说了,择个好日子,重新举行,而且这一次,一定要隆重隆重更隆重,把所有晦气都统统冲走,又特意嘱咐,把新房的装修重新来过……
许宝凝觉得浪费,但顾思存说:“阿姨的好心,你就随随便便地领受一下好了。”
宝凝便闭上了嘴,转而问道,“什么时候可以见熙和?”
顾思存答道,“明天下午三点。只有二十分钟……DMA的结果出来了,确定是他。”
这结果其实早在宝凝预料当中,但乍然听顾思存说来,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酸。
她有心想跟陈嘉妮联系一下,却又踌躇,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晚上顾思存有应酬,宝凝独自在家,闷闷地看了会电视,只觉心情上下不定,于是拿过电脑上网。
才打开QQ,立刻发现QQ使用了自动登录模式,她吃了一惊,她从来不会使用自动登录,那么,应该是有人动了她的电脑。
短短瞬间,QQ登录成功,Q名熟悉异常,“南方以南。”宝凝狠狠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她迅速点开他的好友栏,赫然发现分类署名为“我爱”的一栏里,只有一个好友——昵称显然是备注过了的,“至爱宝凝!”
她震惊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手指机械地点击该用户资料,此时才看到,个人说明一栏里写着:林熙和。
她的额头突突跳动,她记得很清楚,她与“南方以南”认识之初,她就看过他的个人资料,个人说明里空无一字。她为此还取笑过他,“怎么什么都没有……”
不用说,是林熙和动过了她的电脑,他故意留下这个无声的说明,以便让她记得,“南方以南”就是他,他就是“南方以南。”
她迅速退出QQ,再次重新登录自己的,立刻地,“南方以南”的留言跳了出来。
“我送你一件什么样的结婚礼物好吗?我想了好久。”
“嗯,现在我知道,送你一件什么样的结婚礼物了。好女孩,这是我所能为你做的唯一了。”
“我说过,你是个好女孩,你应该得到幸福。”
这话多么熟悉,他不止一次对她说过,包括他离开的那一夜。
他还离线给她发送了一张庸俗的图片,上头是层层叠叠的玫瑰,“祝你幸福”四个字自花丛中冉冉升起,不停闪烁。
点开他的空间,一首熟悉的旋律响起:
……
反正层层的浪拍打
也打不醒
我的傻
曾经疯狂都已暗哑
对你思念却
停不下
……
她顿时泪如雨下。
他是为了她,才把丁迟推入湖中,只有他知道,她是多么想摆脱丁迟!
第二天下午三点,许宝凝见到了林熙和。
他神情并不觉得憔悴,看到她,甚至轻松地说:“心里像卸下大石,无比坦然。”
她却泪眼婆娑,哽咽着问,“你怎么那么傻?”
他微笑起来,轻声道,“嘘,别哭。时间太短,我们好好说会儿话……”
宝凝还是抽泣不止,林熙和无奈起来,“好了好了,我不会有事的,顾思存说了,他会不遗余力地帮助我。”他注视着她,“顾思存真的是个好男人。”
他称赞顾思存,让宝凝一阵欢喜,不觉便收了泪,说道,“他在外头等我。”
林熙和轻叹一声,“你要幸福。”
宝凝重重地点点头。
走在阳光下,宝凝忍不住还是开口发问,“熙和在酒吧的事,是真的?他真的受丁迟要胁?他们真的认识?”
顾思存说:“真的。林熙和提供了一段录音,可以为他争取到一点好处。丁迟果然要胁过他。”
远远地,扑过来一个人影,竟然是陈嘉妮。她戴着夸张的大墨镜,耳上垂着两只亮晶晶的耳环,她抓住宝凝的手急问,“熙和怎么样?”她急得泪都涌了出来,“我真傻,还以为他有了别的女人,原来他是担心从前的事被我知道,你说,他傻不傻啊,我才不在乎这个……”
宝凝看了顾思存一眼,顾思存冲她淡淡一笑,宝凝便道,“你回来了,可真好,这下熙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陈嘉妮抽噎着继续道,“都怪我,故意关了手机,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熙和是不是瘦了很多?他精神怎么样?”
顾思存插嘴道,“你进去看看他罢……”
陈嘉妮急急道,“那我走了,回头再联系。”
看着她匆匆远去的背影,宝凝轻声道,“她是真的爱他。”
顾思存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搂住了她。
春节过后,林熙和的判决结果下来,故意伤害罪成立,判有期徒刑6年。
这样的结果总算良好,陈嘉妮喜极而涕,抱着宝凝低声嚷道,“太好了……”
顾思存道,“他表现若是良好,还可获得减刑。”
陈嘉妮道,“谢谢你,存哥。”
顾思存道,“哪里话,熙和也是我们的朋友。”
陈嘉妮走后,宝凝亦主动靠到思存怀里,轻声道,“谢谢你,思存。”
这些日子他的四处奔忙与周旋,她无一不看在眼里。
顾思存温柔地道,“傻姑娘。我说过,对你好的人,我也想对他们好。”
傍晚宝凝收到快递,寄件人是金栀,宝凝有些吃惊,自从上次在医院匆匆一面,她们已经两个月不通音讯。事实上她后来又去过几次医院,但想到金栀并不愿意见到她,只在病房外站立片刻便离开,直到金栀出院。
她想不出来,金栀是要寄些什么给她。
撕开包裹,里头是一本精美相册,许是因为经常翻看,角边有脱落的痕迹。
打开来,里头全是宝凝的照片。并不多,总共八张。第一页的宝凝,神情还稍显慌乱,表情警惕,衣着也简单土气。而最后一张的宝凝,却镇定自若,神情漫不经心,眼神里一片淡然。
宝凝怔了半晌,陡然想起,金栀提到过这么一张相册,是丁迟的。他偷偷收藏了她的照片。自他认识她的那一年起,至此总共八年过去。
宝凝鼻子一酸,几乎又要落泪。
人生竟然是如此反复无常,有谁敌得过,命运的翻云覆雨手。
晚上她与顾思存在小区里散步,春天即将来临,空气里早早地便带来了春天的气息,绿树青草在夜里努力伸展,月光皎洁,星光也格外明亮,微风指过脸颊,像孩子胖乎乎的手指抚过,宝凝挽住顾思存手臂,突然感叹起来,“我老了。”
顾思存笑起来,侧过头看她一眼,“是吗?”
宝凝很忧虑,“因为我在开始怀念从前。”
顾思存道,“如果要怀念,只想着那些快乐的甜蜜的就好。”
宝凝疑惑起来,“可以吗?”
顾思存点点头,“当然。”
宝凝把头靠在他肩上,微笑起来,“那好吧,我听你的。”
顾思存道,“还要展望一下未来……”
宝凝:“嗯……”
“比如,我们结婚后,谁负责洗衣服,谁负责做饭,谁负责洗碗,谁负责拖地……”
“噢……还比如,谁负责生孩子……”
“咳……这个……”
“不如,我们猜码决定吧。”
顾思存微笑着俯下身来,温柔地吻住她,“我看就不用了吧……”
弯月安静地钻进了云层,唯有微风仍然微微吹拂,这一次,它却温柔得像足情人的抚摸。
“你又咬我!”黯淡光影里,顾思存轻声叫起来。
“我喜欢,我乐意,我爱,怎么着……”宝凝得意洋洋地,但很快的,她的嘴被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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