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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让可爱的简·费尔法克斯也应验了这两句诗。”
“我想不会有这种可能性,”爱玛平静地回答,“等你多了解一些费尔法克斯小姐的处境,明白她跟坎贝尔上校夫妇过着怎样的日子,我想你就不会认为她的才能可能被埋没。”
“哦!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她现在这样深居简出,这样默默无闻,完全被埋没了。她在坎贝尔家不管得到多少好处,那好日子显然已经到头啦!我想她也感觉到了。我敢肯定她感觉到了。她羞羞怯怯,沉闷不语,一看就知道,她心里有些
气馁。我因此而更喜欢她。说实话,我觉得这是个优点。我就赞成人要羞怯一点——我敢说羞怯的人是不多见的。不过,出身低微的人具有这样的特点,那就格外招人喜爱。哦!说实在的,简·费尔法克斯是个非常可爱的人,我喜欢得无法形容。”
“看来你是非常喜欢她——不过我真不知道,不管是你,还是费尔法克斯小姐在这儿的熟人,或是跟她认识比你更久的人,对她还会有什么别的——”
“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敢作敢为的人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你我用不着担心。只要我们作出了榜样,许多人都会想方设法跟着学的,虽然并不是人人都有我们这样的家境。我们都有马车可以去接她,送她回家。我们都有这样的生活派头,不管什么时候,加上一个简·费尔法克斯不会带来丝毫的不便。赖特给我们送上晚饭的时候,我绝不会后悔跟她要多了,搞得简·费尔法克斯吃不完。我脑子里不会冒出这种念头来。我已经过惯了那样的生活,不大可能会产生那样的想法。我持家的最大问题也许恰恰相反,排场搞得太大,花钱太随便。也许以后我要多学学枫园的榜样bbr>,虽说按理我不该这样做——因为我们可没有假装有我姐夫萨克林先生那么多的进项。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提携简·费尔法克斯。我一定常请她上我家来,无论在哪儿要多介绍她与人相识,要多举行些音乐会让她展现一下才能,还要随时留心给她找个合适的职位。我这个人交际广,相信用不了多久,准能给她找个适宜的职位。当然,我姐姐和姐夫来我家的时候,我要特地把她介绍给他们俩。我敢肯定,他们会非常喜欢她的。等她跟他们稍微熟悉一点,她就一点也不会害怕了,因为他们待人接物确实非常和蔼可亲。等他们来了,我真会常常请她来玩,大家出去游玩的时候,说不定有时还可以给她在四轮四座大马车里腾个座位。”
“可怜的简·费尔法克斯!”爱玛心想,“你不该这么倒霉。你在迪克逊先生身上也许打错了主意,可你也不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呀!居然要领受埃尔顿太太的仁慈和呵护!开口一个‘简·费尔法克斯’,闭口一个‘简·费尔法克斯’。天哪!但愿她别到处叫我‘爱玛·伍德豪斯’呀!不过我敢说,这个女人的舌头看来是没有遮拦的!”
爱玛用不着再听她那自我炫耀了——那种只对她一个人的自我炫耀——令人恶心地用“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点缀起来的自我炫耀。过了不久,埃尔顿太太就起了变化,她也得到了安宁——既不用被迫去做埃尔顿太太的亲密朋友,也不用被迫在埃尔顿太太的指导下,去当简·费尔法克斯的积极保护人,而只是跟别人一样,一般地了解一下简感觉怎么样,在想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她兴致勃勃地在一旁看着。埃尔顿太太这么关心简,贝茨小姐真是感铭斯切,无以复加。埃尔顿太太是她最可尊敬的人——一个最和蔼可亲、最招人喜欢的女人——既多才多艺,又能纡尊降贵,埃尔顿太太就希望别人这样看她。爱玛唯一感到惊奇的是,简·费尔法克斯居然接受了这种关照,而且好像还能容忍埃尔顿太太。她听说简跟埃尔顿夫妇一起散步,跟埃尔顿夫妇一起坐着,跟埃尔顿夫妇一起度过一天!这太让人吃惊啦!费尔法克斯小姐这么有情趣、这么有自尊心的人,居然能容忍跟牧师家的人来往交朋友,她简直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
“她是个谜,真是个谜呀!”她心想,“偏要一个月又一个月地待在这里,受尽种种艰难困苦!现在又偏要不顾体面地领受埃尔顿太太的关心,聆听她那无聊的絮叨,而不回到一直真挚热烈地爱着她的那些更好的伙伴中去。”
简到海伯里来,原说只待三个月,坎贝尔夫妇去爱尔兰也待三个月。可现在坎贝尔夫妇已答应了女儿的要求,至少住到施洗约翰节
。随即简又收到信,邀请她到他们那儿去。据贝茨小姐说——情况都是她提供的——迪克逊太太写得极其恳切。简只要肯去,车马可以解决,仆人可以派来,还可以找几个朋友——旅行不会有任何困难。但简还是谢绝了。
“她拒绝这次邀请,一定有什么理由,而且是比表面上看来更加充分的理由,”爱玛得出这样的结论,“她一定在做某种忏悔,不是坎贝尔夫妇引起的,就是她自己造成的。有人很担心,很谨慎,态度也很坚决。切不可让她跟迪克逊夫妇住在一起,准是有谁下过这样的命令。可她又何必答应跟埃尔顿夫妇待在一起呢?这是另一个难解的谜。”
有几个人知道她对埃尔顿太太的看法,她向他们说出了她对这个问题的困惑不解,韦斯顿太太便无所顾忌地为简辩护。
“亲爱的爱玛,她在牧师住宅很难说有多么快乐——但总比老待在家里强。她姨妈是个好人,但天天跟她做伴,那一定让人十分厌倦。我们先不要责怪她要去什么地方缺乏情趣,而要先考虑一下她离开的是什么环境。”
“你说得对,韦斯顿太太,”奈特利先生热切地说,“费尔法克斯小姐跟我们一样,对埃尔顿太太是会作出正确的判断的。她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绝不会选择跟她交往。但是(以责备的目光朝爱玛笑笑),别人都不关心她,她只好接受埃尔顿太太的关心啦。”
爱玛觉得韦斯顿太太朝她瞥了一眼,>..加上听了那番热切的言词心里有所触动。她脸上微微一红,连忙答道:
“依我看,埃尔顿太太的那种关心只会使费尔法克斯小姐感到厌倦,而不会使她感到高兴。我认为,埃尔顿太太的邀请绝不会令她向往。”
“如果那位姨妈非要代外甥女接受埃尔顿太太的好意,”韦斯顿太太说,“从而致使费尔法克斯小姐做出违背本意的事情,那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可怜的贝茨小姐很可能连逼带催,.99lib.让外甥女尽量显得亲密些,尽管她在理智上并不想这么做。当然,她倒也很想换一换环境。”
两位女士急于想听奈特利先生再说下去,奈特利先生沉默了一阵以后才说:
“还有一点必须考虑——埃尔顿太太当面对费尔法克斯小姐说话,跟背后说起她是不一样的。‘他’、‘她’、‘您’是人们最常用的几个代词,我们都知道它们之间的差别。我们都有感觉,人与人相互交谈时,除了一般的礼貌之外,还有一个因素在起作用——一个早就存在的因素。你先前不管多么讨厌某一个人,谈话时可不能流露出来。人们的感受是各不相同的。除此之外,按常情来说,你尽可以相信,费尔法克斯小姐在心智和仪态上都胜过埃尔顿太太,埃尔顿太太为此会敬畏她,当面也会表现出应有的恭敬。埃尔顿太太以前可能从未遇见过像简·费尔法克斯这样的女人——不管她怎样自命不凡,都没法不承认自己有些相形见绌,即使心里不承认,行动上也要有所表现。”
“我知道你很欣赏简·费尔法克斯。”爱玛说。她想到了小亨利,心里浮起一种既惊恐又微妙的情感,拿不定主意再说什么是好。
“是的,”奈特利先生答道,“谁都知道我很欣赏她。”
“不过,”爱玛赶忙说道,脸上露出一副诡秘的神情,但马上又顿住了——不管怎么说,最好还是尽早听到那最坏的消息——她急忙继续说道:“不过,或许连你自己也不大清楚欣赏到何种程度。说不定有一天,你的欣赏程度会让你自己也大吃一惊的。”
奈特利先生正在埋头扣他那双厚皮靴上的纽扣,或许是由于费劲的缘故,或许是由于其他原因,他回话时脸都红了:
“哦!是吗?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科尔先生六个星期以前就向我透露过了。”
奈特利先生顿住了。爱玛感到韦斯顿太太踩了一下她的脚,心里一下乱了方寸。过了一会,奈特利先生继续说道:
“不过,我可以向你担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敢说,我就是向费尔法克斯小姐求婚,她也不会同意嫁给我的——何况我是绝不会向她求婚的。”
爱玛觉得很有意思,回踩了一下她朋友的脚,随即高兴地嚷了起来:
“你倒一点不自负啊,奈特利先生。我要为你说句公道话。”
奈特利先生似乎没注意听她的,而是在沉思——过了不久,以显然不大高兴的口气说道:
“这么说,你认定我要娶简·费尔法克斯啦。”
“没有,我真没这么想。你经常责备我爱给人家做媒,我哪敢唐突到你身上。我刚才说的话并没有什么意思。人说起这种事来,当然都是说着玩的。哦!说实在话,我一点也不希望你娶简·费尔法克斯,或者任何叫简的人。你要是结了婚,就不会这么安安逸逸地跟我们坐在一起了。”
奈特利先生又陷入了沉思。沉思的结果是:“不,爱玛,我想我对她的欣赏程度永远不会叫我大吃一惊。我向你担保,我对她从没动过那样的念头。”过了一会,又说:“简·费尔法克斯是个非常可爱的姑娘——但就连简·费尔法克斯也不是十全十美。她有个缺点,就是不够坦诚,而男人都喜欢找坦诚的女人做妻子。”
爱玛听说简有个缺点,不由得乐滋滋的。“看来,”她说,“你马上就把科尔先生顶回去啦?”
“是的,马上。他悄悄给我露了个口风,我说他搞误会了。他请我原谅,没再吱声。?科尔并不想显得比邻居更聪明、更机灵。”
“在这一点上,亲爱的埃尔顿太太可大不一样了,她就想比天下所有的人都聪明、都机灵啊!我不知道她是怎样议论科尔一家的——管他们叫什么!她又放肆又粗俗,怎么来称呼他们呢?她管你叫奈特利——她能管科尔先生叫什么呢?所以,简·费尔法克斯接受她的邀请,答应跟她在一起,我并不觉得奇怪。韦斯顿太太,我最看重你的意见。我宁可相信费尔法克斯小姐情愿离开贝茨小姐,而不相信费尔法克斯小姐在智力上胜过埃尔顿太太。我不相信埃尔顿太太会承认自己在思想和言行上不如别人。我也不相信她除了受点教养懂点可怜巴巴的规矩之外,还会受什么别的约束。我可以想象,费尔法克斯小姐去她家时,她会没完没了地用赞美、鼓励和款待来侮辱她的客人,还会喋喋不休地细说她那些宏伟的打算,从给她找一个永久性的职位,到带她乘坐四轮四座大马车出去游玩。”
“简·费尔法克斯是个有感情的人,”奈特利先生说,“我不责怪她缺乏感情。我认为她的感情是强烈的——性情也很好,凡事能宽容、忍耐、自制,但却并不坦率。她沉默寡言,我看比以前还要沉默——而我却喜欢性情坦率的人。不——要不是科尔提到我所谓的对她有意思,我脑子里还从未转过这个念头。我每次见到简·费尔法克斯,跟她交谈,总是怀着赞赏和欣快的心情——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想法。”
“我说,韦斯顿太太,”奈特利先生走了以后,爱玛洋洋得意地说,“你现在对奈特利先生娶简·费尔法克斯有什么看法?”
“哦,说真的,亲爱的爱玛,我看他一门心思总想着不爱她,要是到头来终于爱上了她,我是不会感到奇怪的。可别打我呀。”
第十六章
海伯里及其附近一带,凡是跟埃尔顿先生有过交往的人,个个都想为他的婚事表示庆贺,为他们夫妻俩举行宴会和晚会,请帖接二连三地送来,埃尔顿太太不久就欣喜地意识到,他们绝不会有哪一天不要赴宴的。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说,“我知道跟你们在一起要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敢说,完全是花天酒地的日子。我们真像是成了社会名流了。如果乡下的生活就是这样,那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我敢说,从下星期一到星期六,我们没有哪一天不要赴约的!即使不像我这么有钱的女人,也用不着犯愁。”
凡是有请,她没有不接受的。她在巴思养成了习惯,觉得参加晚会是自然而然的事,而在枫园住过以后,她又喜欢上了晚宴。见海伯里的人家没有两间客厅,糕点做得很不像样,打牌时也没有冰淇淋招待,她不禁有点吃惊。贝茨太太、佩里太太、戈达德太太等人实在太落后,一点不了解外面的世面,可是她马上就会教给她们怎样来安排一切。到了春天,她要答谢众人的好意,举行一次盛大的宴会——每张牌桌都点上蜡烛,摆上没拆封的新牌——除了原有的仆人以外,还要临时多雇几个人来伺候,在适当的时候,按适当的次序给大家上茶点。
这时候,爱玛也觉得非要在哈特菲尔德为埃尔顿夫妇举行一次宴会不可。他们可不能落在别人后面,否则就会遭到可恶的猜疑,让人觉得你会可鄙地记恨于人。一定得搞一次宴请。爱玛谈了十分钟之后,伍德豪斯先生就觉得没什么不愿意了,只是又像往常一样,提出自己不坐末席,也像往常一样,拿不准由谁代他坐末席。
要请哪些人毋须多费脑筋。除了埃尔顿夫妇以外,还得请上韦斯顿夫妇和奈特利先生。这都是理所当然的——还有一个少不了的是可怜的小哈丽特,一定要请上她凑足八个人。不过,请她时可没表现得那么心甘情愿,等哈丽特恳求别让她去的时候,爱玛出于种种考虑,反倒感到特别高兴。“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宁可不跟他在一起。我看到他和他那可爱、快活的妻子在一起,心里不是滋味。如果伍德豪斯小姐不见怪的话,我宁可待在家里。”如果爱玛觉得有什么正中心意的事,这话就正中她的心意。眼见她的小朋友表现得如此刚毅,她心里感到非常高兴——她知道,哈丽特不愿出去做客,而宁可待在家里,这正是刚毅的表现。现在,她可以邀请她真正想请来凑齐八个人的那个人了,那就是简·费尔法克>斯。自从上次跟韦斯顿太太和奈特利先生谈话以来,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觉得对不起简·费尔法克斯。奈特利先生的话总是萦绕在她的心头。他说简·费尔法克斯得不到别人的关心,只好接受埃尔顿太太的关心。
“一点不错,”她心想,“至少对我来说是这么回事,而他指的也正是我——真不像话。我跟她同年——一向都很了解她——本该待她更好一些。她再也不会喜欢我了。我对她冷落得太久了。不过,我以后要比过去多关心她。”
每一份请帖都取得了预期的效果,被请的人全都没有约会,个个都很高兴。然而,就在这次宴会准备工作方兴未艾的时候,却出了一件不凑巧的事。本来早就说定,奈特利家的两个大孩子春天要来陪外公和姨妈住上几个星期,不想他们的爸爸这就提出要送他们来,在哈特菲尔德住上一整天——而这一天偏偏就是举行宴会的那一天。他业务上的事情不容他往后推迟,那父女俩见事情这么不巧,心里很是不安。伍德豪斯先生认为,餐桌上顶多只能坐八个人,否则他的神经就受不了——而现在却冒出一个第九人来——爱玛担心,这第九个人来哈特菲尔德,甚至待不上两天就要遇上一次宴会,叫谁心里都不会高兴。
爱玛尽管难以安慰自己,安慰父亲却有办法多了。她说虽然约翰·奈特利一来就把人数增加到九个,但他总是少言寡语,不会增添多少噪音。她认为,他总板着个脸,又不大愿意说话,让他而不是让他哥哥坐在她对面,这对她真是件倒霉的事。
这件事爱玛觉得倒霉,伍德豪斯先生却觉得是件好事。约翰·奈特利来了,可韦斯顿先生却出乎意料地给叫到了城里,那天就来不了了。他也许晚上能来,但肯定不能来吃饭。伍德豪斯先生松了一口气。爱玛见父亲放宽了心,加上两个小外甥也到了,姐夫听说自己赶得这么巧时又显得那么沉静,她心里的不快也就大致消逝了。
这一天来到了,客人也都准时到齐了。约翰·奈特利先生似乎从一开始就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等吃饭的时候,他没把他哥哥拉到窗口,而是在跟费尔法克斯小姐说话。韦斯顿太太穿着镶花边的衣服,戴着珠宝,打扮得非常漂亮,约翰默默地瞅着她——只想好好地看几眼,回去可以讲给伊莎贝拉听——不过费尔法克斯小姐是个老相识,又是个文静姑娘,可以跟她谈一谈。吃早饭前他带着两个儿子出去散步,回来时遇见过她,恰好天下起了雨。他自然要来几句表示关心的客气话,于是便说:
“我想你今天早上没走远吧,费尔法克斯小姐,不然你一定让雨淋湿了。我们差一点没来得及赶回家。我想你马上就转回去了吧?”“我只去了邮局,”费尔法克斯小姐说,“雨没下大就回到了家。我每天都要跑一趟。我来到这儿,总是由我去取信。这省掉了麻烦,还可以趁机出去走走。吃早饭前散散步对我有好处。”
“我想在雨里散步可没什么好处吧。”
“那当然,可我出门时根本没下雨。”
约翰·奈特利先生微微一笑,答道:
“这么说,你是想出去走走的,因为我有幸遇见你时,你离开家门还不到六码远。亨利和约翰早就看见雨点了,一会儿雨点就多得让他们数不清了。在人们的一生中,邮局一度是有很大魅力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觉得根本不值得冒雨去取信。”
简脸上微微一红,然后答道:
“我可不敢指望有你这样的处境,亲人都在身边,因此我无法设想,仅仅因为上了年纪,就会使我对信漠不关心。”
“漠不关心!哦!不——我从没承想你会漠不关心。信不是关心不关心的事,一般说来,是招惹麻烦的事。”
“你说的是业务上的信,我说的是表示友情的信。”
“我时常觉得表示友情的信更没有意义,”约翰·奈特利先生冷冷地回道,“你知道,业务上的事还能赚到钱,而友情上的事却赚不到什么钱。”
“啊!你这是在开玩笑。我太了解约翰·奈特利先生了——我敢说,他最懂得友情的价值。信对你来说无足轻重,不像我看得那么重,这我不难相信。不过,所以有这个 4e0d." >不同,并不是因为你比我大十岁。不是年龄问题,而是环境不一样。你的亲人总在你身边,而我可能永远不会再有这一天了。因此,除非我活到丝毫感情都没有了,否则即使遇上比今天还要坏的天气,我想我也总要往邮局里跑的。”
“我刚才说你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而慢慢起变化,”约翰·奈特利说,“这就是说,时间往往会带来处境的变化。我认为一个因素中包含着另一个因素。一般说来,如果不是天天生活在同一个圈子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会淡漠下去——不过,我所说的你的变化,不是指这个方面。作为一个老朋友,费尔法克斯小姐,你总会允许我抱有这样的希望:十年以后,你也会像我一样,身边聚集着那么多亲友。”
这话说得很亲切,丝毫没有冒犯的意思。简高兴地说了声“谢谢”,似乎想要一笑置之,但是她脸红了,嘴唇在颤抖,眼里噙着泪水,表明她心里是笑不起来的。这当口,她的注意力让伍德豪斯先生吸引去了。伍德豪斯先生按照他在这种场合的惯例,正在逐个地招呼客人,对女士们尤为客气,最后轮到了简——只见他彬彬有礼地说:
“费尔法克斯小姐,听说你今天早上出去淋了雨,我感到很不安。年轻小姐应该注意保重身体。年轻小姐都是些嫩苗,要保护自己的身体和皮肤。亲爱的,你换了袜子没有?”
“换了,先生,真的换了。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亲切关怀。”
“亲爱的费尔法克斯小姐,年轻小姐肯定会受到关怀的。我希望你那好外婆、好姨妈身体都好。她们都是我的老朋友了。我要是身体好一些,就会做一个更好的邻居。我敢说,你今天给我们大增光彩。我女儿和我深知你的好意,能在哈特菲尔德接待你,感到万分荣幸。”
这位心地善良、礼仪周全的老先生这下可以坐下了,心想自己已经尽到了责任,使每位漂亮的女宾都觉得自己受到了欢迎,心里不由得十分欢畅。
这时,简冒雨出去的事传到了埃尔顿太太的耳朵里,于是她对简劝诫开了。
“亲爱的简,我听到的是怎么回事呀?冒雨去邮局啦!跟你说,这可不行啊。你这可怜的姑娘,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这说明我不在,就照顾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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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很有耐心地对她说,她没有着凉。
“哼!我才不信呢。你真是个可怜的姑娘,都不会自己照顾自己。居然往邮局里跑!韦斯顿太太,你听说过这样的事吗?你我真得好好管管她。”
“我还真想劝说几句呢,”韦斯顿太太以亲切、规劝的口气说道,“费尔法克斯小姐,你可不能冒这样的险啊。你动不动就患重感冒,真要特别小心啊,尤其是在这个季节。我总觉得,春天需要特别小心。宁可晚一两个钟头,甚至晚半天再去取信,也不要冒险再招来咳嗽。难道你不这样觉得吗?是啊,我敢肯定你是很有理智的。看来,你是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
“哦!她绝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埃尔顿太太急忙说道,“我们也不会让她再做这样的事了。”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一定要想个办法,非这样不可。我要跟埃先生说一说。每天上午我们家的信都由一个仆人去取(那是我们家的一个仆人,我忘了他的名字),叫他顺便也问问你的信,给你捎回来。你知道,这会省掉好多麻烦。亲爱的简,我真认为你用不着顾虑,就接受我们提供的这一方便吧。”
“你真太好了,”简说,“可我不能放弃早晨的散步啊。医生嘱咐我尽可能多到户外走走,我总得去个什么地方,邮局就成了目的地。说真的,我以前还没遇见哪个早上天气这么糟呢。”
“亲爱的简,别再说了。这件事已经决定了,就是说(装模作样地笑起来),有的事我可以自己决定,而不必征求我那位当家人同意。你知道,韦斯顿太太,你我发表意见的时候也得小心一点。不过,亲爱的简,我可以自鸣得意地说一句:我的话多多少少还是起作用的。因此,只要不是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那就可以认为这件事说定了。”
“对不起,”简恳切地说,“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这个办法,平白无故地麻烦你们的仆人。如果我不乐意去取信的话,那就叫我外婆的仆人去取,我不在这儿的时候,都是这么办的。”
“哦!亲爱的,帕蒂要做的事太多啦!叫我们的仆人干点事,也是给我们的面子呀。”
简看上去并不打算退让,但她没有回答,而是又跟约翰·奈特利先生说起话来。
“邮局真是个了不起的机构啊!”她说,“办事又准确又迅速!你只要想想有那么多邮件要处理,而且处理得那么好,真让人吃惊啊!”
“的确是很有条理。”
“很少出现什么疏忽或差错!全国各地来来往往的信件成千上万,很少有什么信给投错地方——而真正遗失的,我想一百万封里也找不出一封!再想想各人的笔迹千差万别,有的还写得那么蹩脚,
?99lib?都要一封封地辨认,那就越发令人惊叹!”
“邮局里的人做惯了也就成了行家。他们一开始就得眼明手快,后来经过不断练习,便越发熟练了。如果你需要进一步解释的话,”约翰·奈特利笑了笑,继续说道,“他们干活是拿钱的。这是他们本领大的关键所在。大家出了钱,他们就得好好服务。”
他们又谈起了千差万别的笔迹,发表了一些平常的看法。
“我听人说,”约翰·奈特利说,“一家人的笔迹往往相类似;而由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笔迹自然是相类似的。要不是这个原因,我倒认为这种相似主要局限于女性,因为男孩除了小时候学点书法以外,以后就很少接受训练,胡画乱写地形成了自己的笔迹。我看伊莎贝拉和爱玛的笔迹就很相似,我时常分辨不出来。”
“是的,”他哥哥有些迟疑地说,“是有些相似。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爱玛的笔迹比较刚劲有力。”
“伊莎贝拉和爱玛的笔迹都很娟秀,”伍德豪斯先生说,“一向都很娟秀。可怜的韦斯顿太太也是如此——”说着,冲韦斯顿太太半是叹息,半是微笑。
“我从没看到哪位先生的笔迹比——”爱玛开口说道,也看看韦斯顿太太。可是一见韦斯顿太太在听别人说话,便把话打住了——而这一停顿,倒给了她思索的机会:“现在我该怎样来提起他呢?我不宜当着这些人的面一下子就说出他的名字吧?我是不是要用个拐弯抹角的说法?你在约克郡的那位朋友——约克郡跟你通信的那个人。我想,如果我心里有鬼的话,那就只能这么说。不行,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我的心情的确是越来越好了,说就说吧。”
韦斯顿太太不在听别人说话了,爱玛便又开口说道:“我所见过的男士当中,就数弗兰克·邱吉尔先生的字写得最好。”
“我可不欣赏他的字,”奈特利先生说,“太小了——没有力量,就像是女人写的。”
两位女士都不同意他那话,都为弗兰克辩护,反对那卑劣的诽谤。“不,绝不是没有力量——字是写得不大,但却很清楚,而且的确很有力。韦斯顿太太身上没带信让大家看看吗?”韦斯顿太太还真没带,她最近刚收到一封信,可是已经回过了,把信收起来了。
“假如我们是在另一间屋里,”爱玛说,“假如我的写字台就在旁边,我肯定能拿出他的一份字样来。我有一封他写的短信。韦斯顿太太,有一天你雇用他给你写过一封信,难道你不记得吗?”
“是他喜欢说雇用他——”
“好了,好了,我是有那封信,吃过饭可以拿出来,让奈特利先生看个究竟。”
“嗨!像弗兰克·邱吉尔先生那样爱献殷勤的年轻人,”奈特利先生冷冷地说,“给伍德豪斯小姐这样的漂亮女士写信,当然要使出最大的本领啦。”
晚宴端上桌了。埃尔顿太太也没等别人跟她说,就做好了准备。伍德豪斯先生还没来得及走过来,请求允许他把她领进餐厅,她便说开了:
“我得先走吗?我真不好意思总走在前面。”
简非要自己去取信,这没有逃过爱玛的注意。事情让爱玛听到了,也看到了,她很想知道简上午冒雨出去是否有什么收获。她猜想有收获。如果不是满怀希望会收到一位很亲近的人的信,简不会那样矢志不移要去的,她一定没有白跑。爱玛觉得她看样子比往常高兴——容光焕发,兴高采烈。
爱玛本想问一问去邮局的情况,以及爱尔兰来的信要多少邮资,话都到了嘴边——但又咽回去了。她已下定决心,但凡能伤害简·费尔法克斯感情的话,她一句也不说。大家跟着另外两位女士走出客厅,一个个臂挽着臂,那亲亲热热的样子,跟两人的美貌和风度十分相宜。
第十七章
女士们吃完饭回到了客厅,爱玛发现简直没法阻止她们分成界线分明的两伙。埃尔顿太太固执己见,又没礼貌,硬是缠住简·费尔法克斯不放,而故意冷落她爱玛。她和韦斯顿太太只好一直待在一起,有时说话聊天,有时沉默不语。埃尔顿太太搞得她们别无选择。即使简叫她安静一会,她马上又会打开话匣。虽然两人大部分时间是在低声耳语,特别是埃尔顿太太声音更低,但是别人仍能听出她们主要在谈些什么:邮局——着凉——取信——还有友情,扯了老半天。后来又说起了一件事,至少是简同样不愿谈的一个话题——问她是否听说有什么适合她的职位,埃尔顿太太自然要表白自己如何为她煞费苦心。
“眼下已经是四月了!”她说,“我真为你着急。眼看就是六月了。”
“可我从没说定非要在六月或别的什么月份——我只想大致等到夏天。”
“你真没听到什么消息吗?”
“我连打听都没打听过。我现在还不想打听。”
“哦!亲爱的,越早打听越好。你不知道找一个称心的活计有多难哪。”
“我不知道!”简摇摇头说,“亲爱的埃尔顿太太,谁能像我这样来考虑这个问题呢?”
“可你见的世面没有我多呀。你是不知道,最好的职位总有好多人抢着要。这种事我在枫园见得可多了。萨克林先生的侄女布雷
格太太,找她求职的人就多得不得了。谁都想去她家,因为她常在上流社会活动。教室里还点蜡烛哪!你可以想象那有多好啊!全英国所有的人家中,我最希望你去布雷格太太家。”
“坎贝尔上校夫妇要在仲夏回伦敦,”简说,“我得去陪他们一阵子,他们肯定也希望我去。在那之后,我大概就可以自行安排了。不过,我希望你现在可不要费神去打听。”
“费神!咳,我知道你过虑了。你怕给我添麻烦,可是说实话,亲爱的简,坎贝尔夫妇不见得比我更关心你。过一两天我给帕特里奇太太写封信,叫她仔细留心给找个合
?.适的职位。”
“谢谢,我倒宁愿你别跟她提起这件事。不到时候我不想麻烦任何人。”
“好孩子,时候就快到了。现在是四月,很快就到六月,甚至七月,我们要办的这件事可不容易。你太没经验了,真叫人好笑!你要找的职位,你的朋友们想要给你找的职位,可不是天天都有的,也不是说找就找得到的。我们确确实实要马上开始打听。”
“对不起,太太,我还真没有这个打算。我自己没有打听,也不希望我的朋友们为我打听。等定下时间以后,我才不担心会长期找不到差事呢。城里有些事务所,去找他们总会很快就有结果的——那些营销事务所——倒不全是出卖人身的——而是出卖脑力的。”
“哦!亲爱的,出卖人身!你真把我吓坏了。如果你是在抨击奴隶买卖,那我可要告诉你,萨克林先生是一向主张废除奴隶买卖的
。”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到奴隶买卖,”简答道,“你放心好啦,我想的是家庭教师这个行当。干这一行的人,罪过是大不一样的,但是说到受害人,很难说哪一行的人吃的苦头更大。我只是说,有登广告的事务所,我只要去找他们,肯定会很快找到一个合适的职位。”
“合适的职位!”埃尔顿太太重复了一遍。“是呀,那也许比较适合被你看得很低的你。我知道你有多么谦虚,但是你的朋友却不愿意你随便接受一个职位,一个不起眼的、普普通通的职位,雇用你的人家也不在什么社会圈子里活动,生活又不优裕。”
“你是一片好心,不过我并不在乎这些。我并不想去富人家,跟富人在一起,我只会觉得更难受,跟人家一比,心里越发痛苦。我只想找一个绅士家庭。”
“我了解你,我了解你。你是什么职位都肯接受的,我可要比你挑剔一些,我敢肯定,善良的坎贝尔夫妇一定支持我的看法。你有那么高的天分,应该出入在上层的圈子里。就凭你的音乐知识,你就有资格提出条件,想要几个房间就有几个房间,与主人家想要怎么密切就怎么密切。这就是说——我也拿不准——如果你会弹竖琴的话,我敢肯定,你什么都好办。不过,你琴弹得好,歌也唱得好。是呀,即使你不会弹竖琴,我看你真可以随意提出什么条件。你一定得找一个快活、体面、舒适的职位,而且也一定找得到,不然的话,坎贝尔夫妇
和我都不会安心的。”
“你尽可以把这样一种职位的快活、体面、舒适列在一起,”简说,“这些当然都是同样重要的。不过,我绝不是说着玩的,我真不希望别人现在就来帮我这个忙。我非常感激你,埃尔顿太太,我感谢关心我的每个人,但我当真希望等到夏天再说。我要在这儿再待两三个月,就像现在这样。”
“你尽管放心,”埃尔顿太太欣快地答道,“我也绝不是说着玩的,我一定要随时留心,还要叫我的朋友随时留心,不要错过任何大好的机会。”
她就这样喋喋不休地说着,直到伍德豪斯先生走进屋来才停住嘴。这时,她的虚荣心又换了个目标,爱玛听见她对简低声耳语道:
“瞧,我这位亲爱的老相好来啦!你想想他多会献殷勤呀,别的男士还没来他就来了!多可爱的人儿。说实话,我太喜欢他了。我赞赏那些奇特有趣的老派礼节,比现代的落落大方更合我的口味,现代的落落大方常常叫我觉得讨厌。不过,这位善良的伍德豪斯老先生,你要是听见他吃饭时对我讲的那番献殷勤的话就好了。哦!跟你说吧,我都在担心我那位caro sposo要嫉妒死了。我想我真成了宠儿了,他注意到了我的长裙。你觉得这件衣服怎么样?是塞丽娜挑选的——我觉得挺好看的,但不知道是否装饰过多了。我最讨厌过多的装饰——花里胡哨的叫人害怕。我现在可得搞点装饰,因为人家期望我这样做。你也知道,新娘就得像个新娘,不过我生来就喜欢朴素,穿着朴素比穿着华丽不知要好多少。可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是少数,如今好像没什么人讲究衣着朴素,而都在追求虚饰与华丽。我想把我那件银白色的毛葛料衣服也加上这样的装饰,你觉得会好看吗?”
诸位宾客刚重新聚集在客厅里,韦斯顿先生就来了。他很晚才回家吃晚饭,一吃完便赶到了哈特菲尔德。明眼人早就料到他会来,因而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但大家都觉得很高兴。要是在吃饭前看见他,伍德豪斯先生定会感到很遗憾,现在见到他心里却很快活。只有约翰·奈特利先生虽然嘴里不说,心里却很诧异。一个人去伦敦办事奔波了一天,晚上也不肯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却又要往外跑,走上半英里路来到别人家,为的是跟一群男女泡到就寝时间,在寒暄客套和吵吵嚷嚷中过完这一天,这委实让他难以理解。一个人从早晨八点就开始忙碌,现在本该好好歇一歇;本来已经磨了不少嘴皮了,现在可以闭口不语;白天已经接触了不少人,现在本可一个人清静清静!此人居然不在自家的火炉边独自图个清闲,却在夜里冒着四月间雨夹雪的阴冷天跑到别人家!他来了若是能立即把妻子接回家,那倒也情有可原,可他这一来,也许大家会散得更晚,而不是更早。约翰·奈特利惊异地望着他,然后耸耸肩说:“
即使是他,我也很难相信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时候,韦斯顿先生全然不知道自己激起了别人的气愤,而仍然像往常一样兴高采烈。他因为外出了一整天,也就有了夸夸其谈的权利,于是便充分利用这一权利,来讨得众人的欢喜。韦斯顿太太问起他吃晚饭的事,他一一作了回答,让太太尽管放心,她仔细交代仆人的事,仆人一概没有忘记,还把他在外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大家,然后就转入夫妻间的话题,虽然主要是对他太太说的,但他丝毫也不怀疑,屋里的人全都很感兴趣。他交给太太一封信。信是弗兰克写给他太太的,送到了他手里,他擅自拆开了。
“看看吧,看看吧,”他说,“你看了会高兴的。只有几行字——要不了多久。念给爱玛听听。”
两位女士在一起看信。韦斯顿先生笑嘻嘻地坐在一旁,一直在跟她们说话。他把声音压低了一点,但大家都还听得见。
“你瞧,他要来了。我看是个好消息。你怎么看呢?我总跟你说他不久还会来的,对吧?安妮,亲爱的,我不是总跟你这么说,而你不肯相信我吗?你瞧,下星期就到城里了——我敢说,最迟是下星期。因为那邱吉尔太太,要是有什么事要办的话,就像黑先生
一样性急,他们说不定明天或星期六就到。至于她的病,当然算不了什么。不过,弗兰克就近在伦敦,让他来一趟再好不过了。他们一来就能待上很长时间,弗兰克会有一半时间跟我们在一起。正合我的心意。哦,是个好消息吧?你看完了吗?爱玛也看完了吧?收起来,收起来。我们另找个时间好好谈谈,现在不行。这件事我对别人只是随便说一声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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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斯顿太太这时感到万分欣慰,她的神情和谈吐对此毫不掩饰。她很高兴,知道自己很高兴,也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她的恭贺话说得既热烈又坦率,可是爱玛说得就不那么顺畅了。她多少有点分心,掂量起了自己的心情,想搞清楚自己激动到什么地步。她觉得,自己是相当激动的。
然而,韦斯顿先生心里过于急切,顾不上观察别人,只管自己说话,不让别人说话,听到他太太说的话,倒觉得挺悦耳,马上就走开了,把全屋的人早已听见的消息又述说了一番,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幸亏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人人都很高兴,要不然,他也不会认为伍德豪斯先生或奈特利先生特别开心。韦斯顿太太和爱玛得知了这好消息之后,接下来就应该告诉他们俩,让他们高兴高兴。再接下来,就轮到费尔法克斯小姐,可是她眼下跟约翰·奈特利先生谈得正起劲,他凑上去,肯定要打扰人家。后来见埃尔顿太太离得很近,而且正闲着,便跟她扯起了这件事。
第十八章
“我希望不久就能有幸向你介绍我的儿子。”韦斯顿先生说。
埃尔顿太太很愿意把这样一个希望看作是对她的一种特别恭维,于是便喜笑颜开。
“我想你一定听说过一个名叫弗兰克·邱吉尔的人,”韦斯顿先生接着说,“而且知道他是我的儿子,尽管他没有跟我姓。”
“哦!是的,我将很乐意结识他。我敢说埃尔顿先生一定会马上去拜访他。如果他能光临牧师住宅,我们俩都会感到不胜荣幸。”
“你太客气了。我想弗兰克一定会感到万分高兴的。他即使不能再早,下星期也该到伦敦了。我们今天收到一封信,得到了这一消息。今天早上我在路上遇见送信的来,看见了我儿子的笔迹,便把信拆开了——不过,信不是写给我的——是写给韦斯顿太太的。不瞒你说,弗
兰克主要是跟她通信。我几乎收不到什么信。”
“这么说,你还真把写给她的信拆开啦!哦!韦斯顿先生——(埃尔顿太太装模作样地笑了起来)我要抗议这种行径。真是个十分危险的先例啊!我求你可别让你的邻居也跟你学。说实在话,我要是也碰上这样的事,那我们已婚妇女可要拿出点厉害来!哦!韦斯顿先生,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会干出这种事来!”
“是呀,我们男人都是坏家伙。你得自己小心才是,埃尔顿太太。这封信告诉我们——这是封短信——写得很匆忙,只是告诉我们一声——说他们马上就要到伦敦来,为的是邱吉尔太太的缘故——她整个冬天身体都不好,觉得恩斯库姆对她来说太冷——因此,他们要赶紧往南方跑。”
“谁说不是呀!我想是从约克郡来。恩斯库姆是在约克郡吧?”
“是的,离伦敦大约有一百九十英里。路程相当长啊。”
“是呀,确实相当长。比枫园到伦敦还远六十英里。不过,韦斯顿先生,对于有钱人来说,路程远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姐夫有时候东奔西跑的,你听了准会大吃一惊。你也许不大相信——他和布雷格先生驾着驷马马车,一个星期来回跑了两趟伦敦呢。”
“从恩斯库姆这么远的地方赶来,”韦斯顿先生说,“那麻烦就在于,据我们了解,邱吉尔太太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能离开沙发了。弗兰克在上封信里说,她抱怨身体太虚弱,每次去暖房都得让弗兰克和他舅舅扶着!你知道,这说明她身体太虚弱了——可现在倒好,她迫不及待地想进城,只打算在路上睡两夜——弗兰克的信上是这么写的。当然,娇弱的女士体质就是特别,埃尔顿太太。这一点你要承认。”
“不,我绝不会承认。我总是站在我们女人这一边。真是这样。我要预先告诉你——在这一点上,我要坚决跟你作对。我总是要维护女人的——跟你说吧,你要是知道塞丽娜觉得在旅馆里过夜是什么滋味,那你对邱吉尔太太千方百计地要避免在旅馆里过夜,就不会感到奇怪了。塞丽娜说她觉得真可怕——我想我已经感染上了一点她的娇气。她每次出去旅行都要带上自己的被单,难得的防范措施。邱吉尔太太是不是也这么做?”
“你放心好了,别的有身份的女士怎么做,邱吉尔太太就会怎么做。在英国,邱吉尔太太绝不会落在任何女士的后面——”
埃尔顿太太急忙打断了他的话:
“哦!韦斯顿先生,你别误会我的意思。塞丽娜可不是什么有身份的女士。可别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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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吗?那就不能拿她来衡量邱吉尔太太了。邱吉尔太太可是个地地道道的有身份的女士。”
埃尔顿太太心想,她不该这样矢口否认。她绝不想让人家认为,她姐姐不是个有身份的女士。也许她还缺乏勇气,不敢大言不惭。她正想最好怎样把话收回来,只听韦斯顿先生接着说道:
“我不是很喜欢邱吉尔太太,你也许猜得出来——不过,这话只是在我们两人中间说说。她很喜欢弗兰克
.,因此我也就不想说她的坏话。再说,她现在身体不好。不过,据她自己说,她一直都是那样。我不会对谁都这么说,埃尔顿太太,我不大相信邱吉尔太太真有病。”
“她要是真有病,为什么不去巴思呢,韦斯顿先生?去巴思或克利夫顿
?”
“她觉得恩斯库姆太冷了,她受不了。其实,我看她是在恩斯库姆住腻了。她这一次比以前哪一次在那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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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间都长,便想换换环境。那地方太偏僻。是个好地方,但是太偏僻。”
“是呀——我敢说,就像枫园一样。什么地方也比不上枫园离大路更远的了。周围是那么一大片农场!你就像是跟一切都隔绝了似的——完全与世隔绝。邱吉尔太太也许没有塞丽娜那样的身体,那样的心情,来欣赏与世隔绝的生活。要么就是缺乏消遣办法,适应不了乡下生活。我总是说,女人的消遣办法越多越好——谢天谢地,我有这么多的消遣办法,没人交往也没有关系。”
“弗兰克二月份在这儿住了两个星期。”
“我记得听人说过。他下次再来的时候,会发现海伯里社交界新添了一员,那就是说,如果我可以自许为新添的一员的话。不过,他也许从没听说天下还有这么个人吧。”
她这话显然是要讨人恭维,因而也不会被人置之不理。韦斯顿先生马上彬彬有礼地大声说道:
“亲爱的太太!除了你自己以外,谁也想象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没听说过你!我相信,韦斯顿太太最近写的信里简直没提什么别的人,通篇都是埃尔顿太太。”
韦斯顿先生尽到了责任,可以回过头来谈他的儿子了。
“弗兰克走的时候,”他继续说道,“我们都还拿不准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这就使今天的消息令人格外高兴。这事太出人意料了。其实,我可是一直坚信他不久就会再来的,我相信一定会出现令人可喜的情况——可就是没人相信我。弗兰克和韦斯顿太太都灰心透了。‘我怎么来得了呢?舅舅舅妈怎么会再放我呢?’诸如此类的顾虑——我总觉得会出现对我们有利的情况。你瞧,果然出现了。我以前曾经说过,埃尔顿太太,如果这个月事情不顺心,下个月肯定就会有所补偿。”
“一点不错,韦斯顿先生,千真万确。那话也是我以前对某一位先生常说的。他当时正在求婚,因为事情进展得不顺当,不像他期望的那么快,他便绝望了,说照这样的速度发展,就是到了五月,婚姻之神也不会给我们披上藏红色长袍!
哦!我费了多少劲才打消了他那些悲观的念头,让他乐观起来!就说马车吧——我们对马车没抱什么希望——有一天早上,我记得他灰心丧气地跑来找我。”
她轻轻咳嗽了起来,话给打断了,韦斯顿先生连忙抓住机会,继续往下说。
“你说起五月。就是在五月,邱吉尔太太不知是听了别人的话,还是自己决定的,要到一个比恩斯库姆暖和的地方——说明了,就是要去伦敦。因此,令人可喜的是,弗兰克整个春天会经常来我们这里——春天是人们喜欢出来探亲访友的最好季节:白天几乎最长,天气温和宜人,总是诱人往外跑,绝不会热得让人懒得活动。他上次来的时候,我们想尽量玩得痛快些。可是那阵子多雨潮湿,阴阴郁郁。你也知道,二月里天气总是那样,我们打算干的事连一半都干不成。这一次赶上好时候了,可以玩个痛快。埃尔顿太太,我们拿不准他什么时候能来,无时无刻不在盼望他今天来,明天来,或是随时都会来,这种期盼是不是比他真来了还令人高兴。我想是的。我想这种心情最令人欢欣鼓舞。我希望你会喜欢我儿子,不过别以为他是个天才。大家都认为他是个好青年,但是别以为他是个天才。韦斯顿太太非常喜爱他,你也猜得到,我对此非常高兴。她认为谁也比不上他。”
“你放心好啦,韦斯顿先生,我丝毫也不怀疑我会喜欢他的。我已经听到了那么多称赞弗兰克·邱吉尔先生的话。不过,还可以说句公正话,我也是那种一向自有主见的人,绝不会盲目地受别人的左右。我可以预先告诉你,我发现你儿子怎么样,就会说他怎么样。我可不会奉承人。”
韦斯顿先生在沉思。
“我希望,”他随即说道,“我对可怜的邱吉尔太太没有太苛刻。她要是真病了,我就悔不该错怪了她。不过她的性格有些怪,我说起她来很难抱着应有的宽容。埃尔顿太太,你不会不了解我与这家人的关系,也不会不了解我的遭遇。我们俩私下说一句,这一切都怪她。是她从中挑拨的。要不是因为她,弗兰克的母亲绝不会受到欺侮。邱吉尔先生是有些傲慢,但是同他妻子的傲慢比起来,那就算不了什么。他那是一种文雅的、懒散的、绅士般的傲慢,不会损害任何人,只会搞得自己有点无可奈何,令人厌烦。可是他那位太太,真是傲慢无礼!而让人更不能容忍的是,她并没有什么门第和血统可以炫耀。邱吉尔先生娶她的时候,她是个微不足道的人,勉强算得上绅士的女儿。可是,自从嫁到邱吉尔家以后,便趾高气扬的,比邱吉尔家的人还要自以为了不起。不过,跟你说吧,她只不过是个暴发户。”
“想想看!咳,真叫人来气啊!我最讨厌暴发户。我在枫园的时候,对这种人厌恶透了,因为那附近就有一户这样的人家,硬要装模作样的,可把我姐姐、姐夫气坏了!你一说起邱吉尔太太,我马上就想起了他们。那家人家姓塔普曼,最近才搬来的,明明有许多低下的亲戚,却要摆出好大的架子,还想跟那些名门世家平起平坐呢。他们在韦斯特宅第顶多住了一年半,究竟怎样发的财,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伯明翰
搬来的,你也知道,韦斯顿先生,那不是个能发财的地方。对伯明翰不能抱多大希望。我总说,那名字听起来就不吉利。不过,有关塔普曼家的其他情况就不清楚了,虽说我可以向你担保,还有不少事是令人怀疑的。从他们的神态看得出来,他们觉得自己甚至跟我姐夫萨克林先生不相上下,我姐夫正是他们最近的邻居。这太不像话了。萨克林先生在枫园住了十一年,在他之前还有他父亲——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几乎可以肯定,老萨克林先生在去世前就买下了这幢宅第。”
他们的谈话被打断了。茶点端来了,韦斯顿先生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马上乘机溜掉了。
用完茶点,韦斯顿夫妇和埃尔顿先生坐下来陪伍德豪斯先生玩牌。其他五个人随他们自己去,爱玛怀疑他们是否能合得来,因为奈特利先生似乎不想交谈,埃尔顿太太就想别人听她说话,而别人又不愿听她的,她觉得心里烦恼,宁可沉闷不语。
倒是约翰·奈特利先生比他哥哥话多。他第二天一大早就要离开,因而马上说道:
“我说,爱玛,我看两个孩子的事我不用多交代了,你收到了你姐姐的信,可以肯定,信里把什么都写得很详细。我要嘱咐的比她的简单得多,而且精神也不大一样。我所要建议的只是:不要宠坏了他们,不要动不动就给他们吃药。”
“我倒希望让你们两个都满意,”爱玛说,“因为我要尽力让他们玩得快活,这对伊莎贝拉来说就足够了;而要快活,就不能恣意娇惯和随意服药。”
“你要是觉得他们烦人,就把他们送回家。”
“那倒很可能。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我是怕他们吵得你父亲受不了——甚至还会成为你的累赘,因为你最近来往的客人比较多,以后说不定还要多。”
“还要多!”
“肯定。你一定感觉到了,最近半年来,你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变化!不,我还真没感觉到。”
“你的交际活动比以前多得多,这是毫无疑问的。这一次我就亲眼看到了。我来这儿只待一天,你就摆起了宴席!以前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事,或者这一类的事?你的邻居越来越多,你跟他们的交往也越来越多。最近你写给伊莎贝拉的每一封信,都谈到刚举行过什么娱乐活动:在科尔先生家吃饭啦,在克朗旅店跳舞啦。单说你跟兰多尔斯的来往,那变化就很大。”
“是呀,”他哥哥连忙说道,“都是兰多尔斯引起的变化。”
“是这样的——依我看,爱玛,兰多尔斯今后的影响也不会比过去小,因此我觉得亨利和约翰可能有时候会妨碍你。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只求你把他们送回家。”
“可别,”奈特利先生大声说道,“不一定非要这么办。把他们送到当维尔,我肯定有空。”
“说实在话,”爱玛嚷了起来,“你这话让我感到好笑!我倒想知道,我举行了这么多聚会,有哪一次你没参加;你又凭什么认为我没有空照顾两个小孩。我的这些令人惊异的聚会——都是些什么聚会呀?在科尔家吃过一次饭——谈起过要开一次舞会,可是一直没开成。我懂得你的意思——(说着朝约翰·奈特利点点头)——你碰巧一下子在这儿遇见这么多朋友,就高兴得不得了,没法让人不注意。可是你呢,(一面转向奈特利先生)你知道我难得哪一次离开哈特菲尔德两个小时,凭什么说我搞那么多的吃喝玩乐,真叫我难以想象。至于我亲爱的小外甥,我得说一句,如果爱玛姨妈没有空照料他们,
我看他们跟着奈特利伯伯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爱玛姨妈离开家一小时,他就要离开家五小时——他即使待在家里,那也是不是埋头看书,就是埋头算账。”
奈特利先生好像竭力想忍住笑。恰在这时,埃尔顿太太跟他说起话来,他也就不费劲地忍住了。
第一章
爱玛静下心来稍微想了想,就可以断定她听到弗兰克·邱吉尔先生要来的消息以后,心里是怎么个激动法。她很快就意识到,她担心也好,尴尬也罢,都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他。她的情意委实完全消失了,根本不值得考虑。可是他们两人中,弗兰克无疑一直是感情更深一些,这次回来时如果还跟走时一样痴情,那就很难办了。如果分离两个月还不能使他情淡爱弛,那她爱玛就会面临危险和祸害。他们两个都必须谨慎行事。爱玛不打算再卷入感情的纠葛之中,也有责任别去激励他的痴情。
爱玛但愿自己能够阻止他不要明言直语地向她求爱。那样一来,他们目前的交情就要令人十分痛苦地结束了!然而,她又禁不住料想要出点什么事。她觉得好像今年春天一定会出现一场危机,出一件事,一件改变她目前平静安逸状况的大事。
没过多久,虽然比韦斯顿先生料想的要久一些?.,爱玛就有机会来判断弗兰克·邱吉尔的情感了。恩斯库姆那一家人并没像预想的那样早就来到伦敦,但弗兰克到了伦敦不久就来到海伯里。他骑马走了两个小时,不能再快了。不过,他是从兰多尔斯直奔哈特菲尔德的,因此爱玛可以用她敏锐的目光,迅速断定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应该怎样对付。他们极其友好地相见了。毫无疑问,弗兰克看见她很高兴。但爱玛几乎立即感觉到,他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她,不像以前那样对她情意绵绵了。爱玛仔细地观察他。他显然不像以前那样痴情了。由于分离的缘故,加之他也许看出爱玛无意于他,因此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种结果,这也是爱玛求之不得的。
弗兰克兴高采烈,跟以前一样爱说爱笑,似乎很喜欢谈论上次来做客的情形,重提一些往事,心里也不是一点不激动。爱玛不是从他的泰然自若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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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他比较淡漠。他并不泰然自若,情绪显然有些激动,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他虽然很活跃,但是对于这样的活跃他自己也不喜欢。不过,使爱玛对这件事坚定看法的是,他只待了一刻钟,便匆匆赶到海伯里别人家拜访去了。“我来的时候在街上遇见许多老相识——只是停下来问候了一声,不想再多停留——不过,我自以为要是不去拜访,人家会见怪的。尽管我很想在哈特菲尔德多待一会,可是也得赶紧走了。”
爱玛毫不怀疑他不像以前那样情意绵绵了——但是他情绪激动也好,匆匆离去也好,似乎都不是万全之策。她禁不住在想,这意味他担心她会使他旧情复萌,因此为了谨慎起见,他决定不要跟她久待在一起。
十天当中,弗兰克·邱吉尔只来过这么一次。他一次次地希望来,一次次地打算来——但始终没有来成。他舅妈不让他离开。这是他在兰多尔斯亲口说的
藏书网。如果他说的是真话,如果他真的想来,那就可以断定:邱吉尔太太来到伦敦,并未治好她那任性和神经质的毛病。她真的病了,这是肯定的,弗兰克在兰多尔斯就声称,他对此深信不疑。虽说可能有不少凭空想象的成分,但他回想起来,觉得她的身体无疑比半年前来得虚弱。他认为只要悉心护理,注意用药,她那病没有什么治不好的,甚至也不会不久于人世。不管他父亲怎么怀疑,他都不会跟着说她的病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也不会说她还跟以前一样健壮。
过了不久,看样子伦敦并不是适合她待的地方。她受不了那儿的喧闹,神经始终处于烦躁和苦恼之中。十天之后,她外甥写信到兰多尔斯说,计划改变了。他们马上要到里士满
去住。有人向邱吉尔太太推荐了那儿的一位医术高明的著名医生,不然就是她自己想去那儿。他们选了一个适意的地点,租了一所备有家具的房子,心想换个地方对她会大有裨益。
爱玛听说,弗兰克兴高采烈地写到了这一安排,而且感到十分庆幸,他有两个月的时间——因为房子租了五、六两个月,能跟许多好朋友离得这么近。爱玛还听说,他在信中满怀信心地写道,他可以经常同他们在一起,几乎可以想什么时候在一起,就什么时候在一起。
爱玛看出了韦斯顿先生是怎样领会这喜幸的前景的。他认为这样的前景能给他带来满心的喜悦,那根源就在她爱玛。她倒希望事情并非如此。两个月的时间足以证实这一点了。
韦斯顿先生自己满怀喜悦是不容置疑的。他心里乐滋滋的,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现在,弗兰克真要住在他们附近了。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九英里路算得了什么?骑马只要一个小时,他会经常过来的。在这方面,里士满和伦敦是大为不同的,一个是能天天见到他,一个却永远见不到他。十六英里——不,是十八英里——去曼彻斯特街足有十八英里——可是个不小的障碍。即使他抽得开身,一个来回也得花上一天。他待在伦敦没什么好的,跟住在恩斯库姆差不多,可是里士满距离适中,来往方便,再近一点反而没有这样好!
这次搬家可以马上促成一件好事——克朗旅店的舞 4f1a." >会。以前倒没忘记这件事,只是大家很快就意识到没法确定一个日子。然而,现在说什么也要举行了,于是重新开始了种种准备。邱吉尔一家住到里士满以后不久,弗兰克写来一封短信,说他舅妈换了环境觉得好多了,他随时都能来跟他们一起过上一整天,劝他们把日子尽可能定得早一些。
韦斯顿先生的舞会即将成为现实。过不了几天,海伯里的年轻人就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一场了。
伍德豪斯先生就不准备参加了。一年当中,这个季节对他来说烦恼要少一些。不管干什么,五月总比二月来得好。已经跟贝茨太太说定,那天晚上由她来哈特菲尔德作陪,还向詹姆斯作了必要的吩咐。他满心希望亲爱的爱玛不在家时,亲爱的小亨利和亲爱的小约翰都会相安无事。
第二章
没有出什么不幸的事再来阻碍这次舞会。那一天日渐临近,终于来到了。大家心焦地等了一上午之后,弗兰克·邱吉尔果不其然在宴会前赶到了兰多尔斯,一切都平安无事。
他与爱玛上次见面后没再见过第二次。这一次虽然要在克朗旅店的舞厅里见面,但是要比在大庭广众中的普通相会来得好。韦斯顿先生一再恳求爱玛,等他们到后也能尽快赶到,以便趁客人未到之前,先征求一下她的意见,看看房间布置得是否得体、舒适,话说得十分恳切,爱玛不便推却,只好跟这个青年在一起默默地待了一阵。她去接哈丽特,等坐车来到克朗旅店的时候,兰多尔斯的那伙人恰好比她们早到一步。
弗兰克·邱吉尔似乎已经在等候了,虽然嘴上没怎么说,但是一看眼神就知道,他打算痛痛快快地玩一个晚上。他们一起到各处走走,看看是否一切都安排妥当。过了不久,又来了一辆马车,车上的人也来到他们中间。爱玛刚一听到马车的声音,不由得大吃一惊。“到得太早了!”她刚想嚷叫,却立即发现,那家人家是老朋友,跟她一样,也是特意请来给韦斯顿先生做参谋的。紧跟着又来了一辆马车,是韦斯顿先生的亲戚,也受到同样热诚的恳求,早早地来执行同样的使命。看样子,也许马上会有半数客人赶来查看准备工作。
爱玛意识到,韦斯顿先生并非只相信她一个人的鉴赏力,觉得作为一个有这么多好友和知己的人的好友和知己,并不是最光荣的事。她喜欢他的坦率,但他若是略微少坦率一点,品格就会更高尚一些。普遍与人为善,而不是普遍与人为友,他应该是这样一个人。她就喜欢这样的人。
大家走走看看,还要夸奖一番。后来没事可做了,就在壁炉跟前围成半个圆圈,以各自的口吻说,尽管已是五月了,晚上生个火还是很舒适的,直说到扯起别的话题为止。
爱玛发现,没有请来更多的私人顾问,这并不怪韦斯顿先生。那些人曾在贝茨太太家门口停下车,请姨妈和外甥女坐他们的马车走,可是她们已经说好由埃尔顿夫妇来接。
弗兰克就站在爱玛旁边,但是不沉稳。他有点心神不安,表明心里不自在。他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朝门口走去,留心听有没有马车的声音。他不是心急地等待舞会开始,就是害怕老待在她身边。
他们说起了埃尔顿太太。“我想她该快到了,”他说,“我很想见见埃尔顿太太,我常听人说起她。我想她不一会儿就会到的。”
外面传来了马车声。他赶忙往外跑,随即又转回身,说道:
“我忘了,我还不认识她呢。我从没见过埃尔顿夫妇,用不着我去迎接。”
埃尔顿夫妇出现了,大家都露出了笑脸,表达过了礼仪。
“贝茨小姐和费尔法克斯小姐呢!”韦斯顿先生说着向四下望了望。“我们还以为你们会把她们带来呢。”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误,马上又打发马车去接她们了。爱玛很想知道弗兰克对埃尔顿太太会有什么样的初次印象,对她那精美考究的服装、那笑容可掬的模样有何反应。介绍过后,弗兰克比较注意她,因而很快就有了自己的看法。
不一会工夫,马车就回来了。有人说在下雨。“我要叫他们备几把伞,爸爸,”弗兰克对父亲说,“可不能把贝茨小姐忘了。”说罢转身就走。韦斯顿先生跟在后面99lib.,不想被埃尔顿太太拉住了,她要跟他讲讲她对他儿子的看法,让他高兴高兴。她伶牙俐齿地讲得很快,那年轻人虽说走得绝不能算慢,倒还能听到她说的话。
“真是个好帅的小伙子呀,韦斯顿先生。你知道,我曾坦率地告诉过你,我会有自己的看法的。现在我可以高兴地告诉你,我太喜欢他了。你相信我好啦,我从不恭维人。我认为他是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言谈举止也是我所欣赏的那一种——真有绅士风度,毫不自大,也不自负。你要知道,我很讨厌自负的年轻人——对他们厌恶极了。枫园容不了这种人。萨克林先生和我对他们一向没有耐心。我们有时候说话可尖刻啦!塞丽娜有些过于温和了,比我们能容忍多了。”
埃尔顿太太夸弗兰克的时候,韦斯顿先生专心致志地听着。可是等她一谈到枫园,他就想起有些女宾刚到,得去迎接一下,便笑嘻嘻地匆匆走开了。
埃尔顿太太转向韦斯顿太太。“我看一定是我们的马车把贝茨小姐和简接来了。我们的马车夫、我们的马速度快极啦!我相信我们的车子比谁家的都快。打发车子去接朋友,真是件乐事呀!我知道你好心提出要去接她们,可是下一次就完全没有必要了。你放心好啦,我会随时关照她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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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茨小姐和费尔法克斯小姐由两位男士陪同,走进屋来。埃尔顿太太似乎觉得自己跟韦斯顿太太一样,也有责任迎接她们俩。她的种种手势和动作,像爱玛这样的旁观者一看就明白,可是她说的话,以及别人说的话,却立即淹没在贝茨小姐的滔滔不绝之中。贝茨小姐进来时就在说话,直至在炉前的半圆中坐定好一阵还没说完。开门的时候,只听她说:
“你们真是太好了!根本没有雨。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倒不在乎。鞋子厚得很。简说——哇!(她一进门就嚷道)哇!真是灯火辉煌啊!太好啦!我敢说,设计得好棒。应有尽有,真想不到。灯光这么亮。简,简,你看——你以前看见过吗?哦!韦斯顿先生,你一定是搞到了阿拉丁的神灯
啊。善良的斯托克斯太太都要认不出自己的房间了。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她了,她就站在门口。‘哦!斯托克斯太太,’我说——可我没工夫再说下去了。”这时,韦斯顿太太过来问候她。“很好,谢谢你,太太。我想你身体挺好吧。我听了很高兴。我还担心你会头痛呢!经常看见你路过,知道你一定有不少麻烦事。听说你身体挺好,我真的很高兴。啊!亲爱的埃尔顿太太,谢谢你的马车!来得正是时候,简和我正准备走呢。一刻也没让马等候。好舒适的马车呀。哦!我敢说,韦斯顿太太,我们得为此感谢你。埃尔顿太太十分亲切地给简写了封信,不然我们就坐你的车了。一天里两次有人提出用车送我们呀!从没见过这么好的邻居。我跟我妈妈说:‘说实在话,妈妈——’谢谢,我妈妈身体非常好,上伍德豪斯先生家去了。我让她带上了披巾——晚上可不暖和呀——她那条新的大披巾——是迪克逊太太的结婚礼物。她太好了,还想到了我妈妈!你知道,是在韦默斯买的——迪克逊先生挑选的。简说还有另外三条,他们犹豫了一阵。坎贝尔上校喜欢橄榄色的。亲爱的简,你肯定你的鞋子没湿吗?只下了一两滴雨,可我还是很担心。弗兰克·邱吉尔先生真是太——还找了块席子让你踩着走——他太客气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哦!弗兰克·邱吉尔先生,我要告诉你,我妈妈的眼镜后来再也没出过毛病,那个铆钉再也没脱落过。我妈妈时常夸你脾气好,对吧,简?我们不是时常谈起弗兰克·邱吉尔先生吗?啊!伍德豪斯小姐来了。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你好?我很好,谢谢,很好。这是相聚在仙境里呀!多大的变化啊!我知道,不能恭维——(一边得意洋洋地瞅着爱玛)——那样是很鲁莽的——不过,说实在的,伍德豪斯小姐,你看上去真——你看简的头发怎么样?你最有眼力。全是她自己梳的。她梳得多好啊!我想伦敦的理发师也梳不了这么好。啊!我敢说是休斯大夫——还有休斯太太。我要去跟休斯大夫夫妇聊一聊。你好?你好?我很好,谢谢。好快活呀,是吧?亲爱的理查德先生呢?哦!在那儿。别打扰他。跟年轻小姐们聊天要好得多。你好吗,理查德先生?那天我看见你骑着马打城里走过——我敢说,这是奥特维太太!还有善良的奥特维先生,奥特维小姐,卡罗琳小姐。这么多朋友!还有乔治先生和阿瑟先生!你们好?各位都好?我很好,非常感谢。从没这样好过。我是不是听见又来了一辆马车?能是谁呢?可能是尊贵的科尔一家吧。说真的,跟这样的朋友在一块儿,多有意思啊!多旺的火啊!我快热死了。不,谢谢,我不喝咖啡——从不喝咖啡。可以给我来杯茶,先生,过一会儿吧,不着急——哦!送来了。一切都这么棒!”
弗兰克·邱吉尔回到爱玛身边。贝茨小姐一静下来,爱玛就不由自主地听到了埃尔顿太太和费尔法克斯小姐之间的谈话,她们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弗兰克在沉思,是否也在听她俩说话,她就说不准了。埃尔顿太太先是对简的衣服和容貌大加恭维,简也悄然得体地接受了她的恭维。随后,埃尔顿太太显然要简也恭维恭维她——便这样说道:“你看我的长裙怎么样?你觉得上面的花饰怎么样?赖特给我梳的头好吗?”还问了许多其他的有关问题,简都耐心而客气地作了回答。埃尔顿太太接着又说:
“在一般情况下,谁也不会比我更不讲究衣着了——但是在这样一个场合,人人都拿眼睛盯着我,为了韦斯顿夫妇的体面——我毫不怀疑,他们主要是为了我才举行这个舞会的——我不想显得比别人寒酸。在这屋里,除了我的以外,就见不到还有什么珍珠。听说弗兰克·邱吉尔舞艺高超。我们要瞧瞧我们的风格是否协调。弗兰克·邱吉尔真是个好帅的小伙子。我好喜欢他。”
就在这当儿,弗兰克兴致勃勃地讲话了,爱玛不由得猜想他听到了人家赞美他,不想再听下去。一时间两位女士的说话声给盖没了,后来弗兰克停住了,才又清楚地听见埃尔顿太太的说话声。当时,埃尔顿先生刚来到两位女士身边,他太太嚷道:
“哦!我们躲在这儿,终于让你找到了,是吧?我刚才还对简说,我想你一定迫不及待地找我们呢。”
“简!”弗兰克·邱吉尔重复了一声,脸上露出惊异不快的神情。“这样称呼也太随便了——不过,我想费尔法克斯小姐并不介意吧。”
“你喜欢埃尔顿太太吗?”爱玛小声问道。
“一点也不喜欢。”
“你真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你这是什么意思?”接着,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脸上露出了笑容。“别,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父亲在哪儿?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跳舞?”
爱玛简直琢磨不透他。他的心绪似乎很古怪。他走开去找他父亲,可是不一会儿工夫,他又跟韦斯顿夫妇一起回来了。原来,他碰到他们俩时,他们遇到了一个小小的难题,必须跟爱玛说说。韦斯顿太太刚刚想到,这场舞会应该请埃尔顿太太开头,她自己也盼望这样。可是这样又违背了他们的心意,他们本想给爱玛这个殊荣的。爱玛听到这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时,表现得很坚忍。
“我们叫谁给她当舞伴好呢?”韦斯顿先生说,“她会觉得弗兰克应该请她跳舞。”
弗兰克赶忙转向爱玛,要她履行以前的诺言。他声称他已有约在先,他父亲露出一副称心如意的神情——这时候,韦斯顿太太似乎就要这位父亲亲自跟埃尔顿太太跳舞,于是他们两个便帮着劝说,那做父亲的很快就被说服了。韦斯顿先生与埃尔顿太太领头,弗兰克·邱吉尔先生与伍德豪斯小姐跟在后面。爱玛虽然一直认为这次舞会是特地为她举行的,但现在不得不屈居埃尔顿太太之后。这样一来,她几乎想要结婚了。
这一次,埃尔顿太太无疑占了上风,虚荣心得到了尽情的满足。虽说她原想先跟弗兰克·邱吉尔跳,但是换了个舞伴并无什么损失。韦斯顿先生也许比他儿子强。爱玛尽管受了点小小的挫折,但是看到跳舞的人排成长得可观的舞队,而且觉得可以非同寻常地快活几个小时,不禁十分高兴,喜笑颜开。而最使她感觉不安的是,奈特利先生没有跳舞。他就站在旁观者当中;其实,他不应该待在那儿,而应该跳舞——不该去跟那些做丈夫的、做父亲的和打惠斯特牌的人混在一起,尽管那几个人在打牌以前还装出对跳舞很感兴趣的样子。奈特利先生看上去有多年轻啊!他待在那伙人中间,也许比待在任何别的地方都显得更出众。他高高的个子,长得又结实又挺拔,待在那些身宽体胖、弯腰曲背的上了年纪的人中间,爱玛觉得准能为人人所瞩目。在那一长列年轻人中,除了她自己的舞伴以外,谁也没法跟他比。他往前走了几步,可这几步就足以表明,只要他肯尽心跳舞的话,跳起来一定很有绅士风度,而且显现出与生俱来的优雅。爱玛每次触到他的目光,总能引得他嫣然一笑。不过,总的说来,他的神情比较严肃。爱玛希望他能对舞厅喜欢一点,也能对弗兰克·邱吉尔喜欢一点。他似乎常常在注视她。她不能自鸣得意地认为他在琢磨她的跳舞,不过他若是在责怪她的行为,她也不害怕。她和她的舞伴之间没
有任何轻佻的举动。他们俩不像是情人,而像是快活、融洽的朋友。弗兰克·邱吉尔不像以前那样思恋她,这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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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欢快地进行着。韦斯顿太太费尽心机,不断张罗,终于没有白费,看来人人都很快活。本来舞会不结束难得会有人说好的,但这次从一开始,大家就一再夸奖这是一场令人愉快的舞会。跟平常的舞会比起来,这次舞会也没出现更多重要的、值得记载的事情。不过,有一件事爱玛比较看重。夜宵前的最后两曲舞开始了,哈丽特却没有舞伴,年轻小姐中只有她一人干坐着。迄今为止,跳舞的人一直是男女人数相等,要找到一个闲着的人那才怪呢!但是,一看见埃尔顿先生在悠闲地走来走去,爱玛也就不那么见怪了。只要能避免,他是不会邀请哈丽特跳舞的。爱玛知道他不会——她料想他随时都会溜进牌室里。
然而他并不想溜,却来到旁观者较多的地方,跟这个说说话,在那个面前走走,仿佛要显显他的自由自在,而且决心自由自在下去。他有时候难免走到史密斯小姐跟前,或者跟她身边的人聊上几句。爱玛都看见了。她还没有跳舞,正从舞队的末尾往前走,因此有空四下张望,只把头稍微一转,就能把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她走到舞队当中的地方,那伙人恰好都在她后面,她也就不再去张望了。不过埃尔顿先生离她很近,他和韦斯顿太太之间的谈话,她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她还发现,就在她前面的埃尔顿太太这时不仅也在听,而且还在使眼色鼓励丈夫。心地善良、和蔼可亲的韦斯顿 592a." >太太已离开座位,走到埃尔顿先生跟
..前,说:“埃尔顿先生,你不跳舞吗?”埃尔顿先生赶忙回答说:“韦斯顿太太,如果你肯跟我跳,我很乐意奉陪。”
“我!哦!不——我给你找一个比我好的舞伴。我可不会跳。”
“如果吉尔伯特太太想跳的话,”埃尔顿先生说,“我一定非常乐意——虽说我开始感觉自己是个结过婚的老家伙了,跳舞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可是不管什么时候,能跟吉尔伯特太太这样的老朋友跳舞,我会感到不胜荣幸的。”
“吉尔伯特太太不想跳舞,倒是有一位年轻小姐没有舞伴,我很愿意看着她跳舞——就是史密斯小姐。”
“史密斯小姐!哦!我没注意。你真是太好了——我要不是个结过婚的老家伙——不过,我跳舞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韦斯顿太太。请原谅我。换了别的事,我都会欣然从命——可我跳舞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韦斯顿太太没再说什么。爱玛可以想象,她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时候,一定感到十分惊异,没有脸面。这就是埃尔顿先生啊!那个和蔼可亲、温文尔雅的埃尔顿先生。她又朝四下望了望,只见埃尔顿先生走到奈特利先生跟前,准备跟他好好谈一谈,一边又喜滋滋地跟他太太对笑着。
爱玛不想再看下去了。她心里热辣辣的,害怕自己的脸也发起烧来。
过了不久,她见到了一个令人高兴的情景:奈特利先生领着哈丽特朝舞队走去!在这当儿,她从来没有这么惊奇过,也很少这么高兴过。她满怀喜悦和感激之情,既为了哈丽特,也为了她自己,真想向奈特利先生表示感谢。虽然离得太远,没法说话,可是一触到他的目光,她的神情充分表达了她的心意。
结果正如她所料,奈特利先生的舞跳得极其出色。要不是刚才出现了那么糟糕的情况,要不是哈丽特那喜笑颜开的样子表明她极其开心,深感荣幸,那她还真会像是很幸运呢。她对此并不是毫无反应,她跳得比往常更起劲,快步旋到了舞池中间,而且一直笑容满面。
埃尔顿先生又躲进牌室去了,爱玛觉得他的样子很可笑。在她看来,他虽然越来越像他太太,但他不像他太太那么冷酷无情。他那位太太对她的舞伴大声说出了自己的心情:
“奈特利对可怜的小史密斯怜悯起来了!我敢说,真厚道啊。”
宣布吃夜宵了。大家开始动作了。从这时起,你能听到贝茨小姐又滔滔不绝地絮叨起来,直至她在餐桌前坐下,拿起汤匙为止。
“简,简,我亲爱的简,你在哪儿呀?这是你的披肩。韦斯顿太太要你披上披肩。她说走廊里恐怕有风,尽管采取了各种措施——有一扇门给钉上了——还用了不少席子——亲爱的简,你真得披上披肩。邱吉尔先生,哦!你真是太好了!你给她披上了!多让人高兴啊!舞也跳得棒极了!是呀,亲爱的,我是跑回家去了,我说过的,把外婆送上床,再跑回来,谁也没发现。就像我告诉你的,我没说一声就走了。外婆挺好,一晚上跟伍德豪斯先生过得好快活,说了好多话,还下了十五子棋。她走之前楼下准备了茶点,有饼干、烤苹果,还有酒。她有几次掷骰子运气好极了。她还问了好多你的情况:玩得高兴不高兴,都有哪些舞伴。‘哦!’我说,‘我不会抢在简之前告诉你的。我走的时候她在跟乔治·奥特维先生跳舞。明天,她一定愿意一五一十地告诉你的。她的第一个舞伴是埃尔顿先生,我不知道谁会请她跳下一轮,也许是威廉·考克斯先生吧。’亲爱的先生,你太好了。有谁你不肯扶的呀?我还不是走不动。先生,你太好了。真是一手扶着简,一手扶着我。等一等,等一等,我们退后一点,让埃尔顿太太先走。亲爱的埃尔顿太太,她看上去多高雅呀!多美的花边呀!现在,我们都跟在她后面。真是今晚的皇后啊!注意,到走廊了。有两级台阶,简,当心这两级台阶。哦!不,只有一级。啊,我听说是两级。多么奇怪呀!我还以为是两级,原来只有一级。我从没见过这么舒适、这么气派的——到处是蜡烛。我刚才跟你讲起你外婆,简。有一件小事不是很如意。你知道,烤苹果和饼干其实是很好的,但是先端上来的是一盘鲜美的杂碎炖芦笋,好心的伍德豪斯先生认为芦笋没煮烂,叫人原样不动地端了回去。外婆最爱吃这杂碎炖芦笋——因此她感到很失望。不过我们都说定了,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怕传到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的耳朵里,让她过意不去!嗬,真是灯火辉煌啊!我都惊呆了!真想象不到啊!这么讲究、这么豪华!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喂,我们坐哪儿呢?我们坐哪儿呢?坐哪儿都行,只要简吹不到风。我坐哪儿没关系。哦!你说坐这边吗?嗯,我敢肯定,邱吉尔先生——只是看来太好了——不过随你便。在这屋里,有你指挥错不了。亲爱的简,这么多的菜,我们怎么向外婆说得出一半呀?还有汤!天哪!我不该这么早就吃东西,可是闻起来香极了,我忍不住要吃了。”
直到吃完夜宵,爱玛才有机会跟奈特利先生说上话。不过,等大家又回到舞厅时,爱玛使了个眼色,请他到她跟前,好向他道谢,让他无法抗拒。他猛烈地谴责了埃尔顿先生的行为,真是粗暴,简直不可饶恕。埃尔顿太太的神态也受到了应有的批评。
“他们不仅仅是想伤害哈丽特,”奈特利先生说,“爱玛,他们干吗要跟你作对呢?”
他以敏锐的目光,笑吟吟地看着爱玛。见爱玛没有回答,便接着说道:“我想,不管埃尔顿先生怎么样,她埃尔顿太太不该生你的气呀。人家有个猜疑,你当然是什么也不说啦。不过说实话吧,爱玛,你确实曾经想要他娶哈丽特。”
“是的,”爱玛答道,“因此他们不肯原谅我。”
奈特利先生摇摇头,但又露出体谅的微笑,只说道:
“我不责怪你,让你自己去琢磨吧。”
“你能放心让我自己去琢磨这些爱奉承人的人吗?我生性自负,难道会承认自己做错了吗?”
“不是你的自负生性,而是你的认真精神。如果你的前一种生性把你引入歧途,那你的后一种精神就会为你指明方向。”
“我承认我把埃尔顿先生完全看错了。他有点心胸狭小,你发现了,我却没有。我还一心以为他爱上了哈丽特。那都是一连串的荒唐错误造成的!”
“你既然这样坦诚地承认了错误,我倒要说一句公道话:你给他选的人比他自己选的强。哈丽特·史密斯有一些一流的品质,那是埃尔顿太太完全没有的。一个朴实无华、天真单纯的姑娘——任何一个有头脑、有品位的男人都宁可要
她,也不要埃尔顿太太那样的女人。我发现哈丽特比我料想的要健谈。”
爱玛高兴极了。这时韦斯顿先生嚷嚷着催大家再跳舞,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来,伍德豪斯小姐,奥特维小姐,费尔法克斯小姐,你们都在干什么呀?来,爱玛,给你的伙伴带个头。个个都懒洋洋的!个个都像睡着了似的!”
“什么时候要我跳,”爱玛说,“我都乐意从命。”
“你准备跟谁跳呢?”奈特利先生问。
爱玛迟疑了一下,随后答道:“你要是邀我的话,就跟你跳。”
“是吗?”奈特利先生说罢,伸出了手。
“当然啦。你已经证明你能跳舞,再说你也知道我们并不是亲兄妹,在一起跳舞没什么不合适的。”
“兄妹!当然不是。”
第三章
跟奈特利先生作过这番简短的交谈之后,爱玛感到非常快活。这是这次舞会留下的美好回忆之一,第二天早上她在草坪上散步时还在尽情地回味。她感到十分高兴,他们在埃尔顿夫妇的问题上完全达成了谅解,对那夫妇俩的看法非常相似,而奈特利先生对哈丽特的称赞,对她的认可,尤其使她感到满意。埃尔顿夫妇的傲慢无礼,昨晚有一阵差一点扫尽她的兴致,后来却导致了令人极其满意的结果。她还期待着另一个美好的结果——治好哈丽特的一片痴情。从离开舞厅前哈丽特说起那件事的神态来看,还是大有希望的。她仿佛突然睁开了眼睛,看清了埃尔顿先生并不是她料想的那种杰出人物。狂热已经过去了,爱玛不必担心再有什么有害的殷勤,惹得她加速脉搏的跳动。她相信埃
尔顿夫妇出于恶意,必定还会故意怠慢哈丽特,而哈丽特可能还需要这样的刺激。哈丽特头脑清醒了,弗兰克·邱吉尔没有深深地爱上她,奈特利先生又不想跟她争吵,爱玛觉得今年可以过上一个多么快活的夏天啊!
今天早上她见不到弗兰克·邱吉尔。他告诉过她,他中午要赶回家,因而不能在哈特菲尔德停留。爱玛对此并不感到遗憾。
爱玛把这些事都清理了一遍,考虑了一番,妥善解决之后,便兴高采烈地回到屋里,去照看两个小外甥和他们的外祖父。恰在这时,大铁门打开了,走进来两个人,她怎么也想不到会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弗兰克·邱吉尔搀着哈丽特——确实是哈丽特!爱玛一看就知道,准是出了什么事。哈丽特脸色苍白,神情惊慌,弗兰克在安慰她。铁门离前门不到二十码。不一会工夫,他们三人就进到门厅里,哈丽特立刻倒在一张椅子上,晕了过去。
年轻小姐晕过去,总得救醒过来。事情总得问一问,受惊的缘由总得说个明白。这种事很令人好奇,可是谜底也不会迟迟解不开。过了不久,爱玛就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史密斯小姐和戈达德太太学校里另一个也参加了舞会的寄宿生比克顿小姐一道出去散步,沿着去里士满的路往前走。这条路来往的人多,看上去挺安全,可是却让她们受了惊。在海伯里过去大约半英里的地方,路突然转了个弯,两边都是榆树,浓阴遍地,有一大段比较僻静。两位小姐沿这段路走了一阵,突然发现前面不远的地方,就在路边的一大片草地上,有一群吉卜赛人。一个望风的男孩走过来向她们讨钱。比克顿小姐吓坏了,发出一声尖叫,一边呼喊哈丽特跟她一起跑,一边冲上一个陡坡,跳过坡顶的一道小树篱,拼命地奔跑,抄一条近路回到了海伯里。但
是,可怜的哈丽特却跟不上她。她跳舞后抽过筋,刚才第一次往坡上奔时,腿又抽筋了,一点也跑不动了——在这种状况下,加上惊恐万分,她只得待在原地不动。
假如两位小姐再勇敢一些,那些游民会如何对待她们,那是很难预料的。但是,眼见这样一个任人攻击的小姐,他们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哈丽特马上遭到了五六个孩子的围攻,为首的是一个壮女人和一个大孩子
?,一伙人全都吵吵嚷嚷,虽然嘴里没有恶言恶语,脸上却是一副凶相。哈丽特越来越害怕,马上答应给他们钱。她拿出钱包,给了他们一个先令,恳求他们别再要了,也别欺负她。这时她能走路了,尽管走得很慢,还是要走开——可是她的惊恐和钱包有着极大的诱惑力,那伙人全都跟着她,或者不如说围着她,还要跟她要钱。
弗兰克·邱吉尔就是在这般景况下遇见她的:哈丽特在哆哆嗦嗦地跟他们讲条件,他们却大喊大叫,蛮横无理。幸亏他在海伯里给耽搁了一下,才赶上在这紧急关头来解救她。那天早上天气宜人,他不由得想步行,让马在海伯里过去一两英里的另一条路上等他——凑巧头一天晚上他向贝茨小姐借了一把剪刀,忘了还给她,只得送到她家,进去了一会儿,因此比原来打算的迟了一点。由于是步行去的,他都快走到跟前了,那伙人才发现他。原先是那女人和男孩吓得哈丽特害怕,现在却轮到他们自己害怕了。弗兰克把他们吓得胆战心惊,哈丽特紧紧地抓住他,简直连话都说不出来,硬撑着往回走,一到哈特菲尔德精神就垮了。是弗兰克想把她送到哈特菲尔德的,他没想到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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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有的是弗兰克讲的,有的是哈丽特清醒过来能讲话后讲的。弗兰克见她神志恢复了正常,就不敢再耽搁了。经过这几番耽搁,他连一分钟也不能再延误了。爱玛说她一定告诉戈达德太太哈丽特平安无事,通知奈特利先生附近有一群吉卜赛人,随即又为朋友和自己向弗兰克表示感谢和祝福,弗兰克便带着这感谢和祝福走了。
这真是一场奇遇——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和一个可爱的姑娘就这样相遇了,即使最冷漠的心灵和最冷静的头脑,也不会不产生一些想法。至少爱玛是这么想的。假如一位语言学家、一位语法家,甚至一位数学家看见了她所看到的情景,目睹了他们俩一起出现,听见了他们述说事情的经过,难道不觉得机遇在促使他们彼此间产生特别的好感吗?一个像她那样富于幻想的人
,该会怎样想入非非、猜测不已啊!何况她的脑子里早已动过这样的念头。
这真是件极不寻常的事!在爱玛的记忆中,当地的年轻小姐从没遇到过类似的事,没有这样的机遇,也没有这样的惊吓。现在,偏偏有这样一个人,在这样一个时刻,遇到这样一件事,而另一个人又恰巧打那地方路过,把她救了出来!确实是极不寻常啊!爱玛知道两人这时处于有利的心理状态,因而更觉得情况如此。弗兰克希望能克制住他对爱玛的爱,而哈丽特则在渐渐打消对埃尔顿先生的一片痴情。看来好像一切都凑到一起了,要促成一桩最美满的好事。这件事不可能不使他们两心相悦。
哈丽特处于半昏迷状态时,爱玛跟弗兰克交谈了几分钟。弗兰克兴致勃勃地谈到哈丽特紧紧抓住他的胳臂,脸上流露出又惊慌、又天真、又热切的神情。后来哈丽特自己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以后,他又对比克顿小姐可恶的愚蠢表示愤慨,言词极其激烈。然而,一切只能听其自然,既不用推波,也不必助澜。爱玛不会作出什么举动,也不会透露一点口风。不,她已经尝够了多管闲事的苦头。搞一个计划,一个消极的计划,总不会有什么坏处吧。那只不过是个心愿而已,她绝不会越雷池一步。
爱玛起初决定不让父亲获悉这件事,她知道那会引起他的惊恐不安。但她很快又意识到,要瞒是瞒不住的。不到半小时工夫,这事就传遍了海伯里。那些多嘴多舌的人,特别是年轻人和下层人,对这种事最津津乐道。转眼间,当地的年轻人和仆人全都沉浸在这可怕消息带来的欢乐之中。昨晚的舞会似
.99lib.乎给抛到了脑后,取而代之的是吉卜赛人。可怜的伍德豪斯先生坐在那里直打哆嗦,而且正如爱玛所预料的,非要她们答应以后绝不走过矮树丛,他才方肯罢休。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里,许多人都来问候史密斯小姐,也来问候他和伍德豪斯小姐(邻居们知道,他就喜欢别人问候),他觉得很是欣慰。他有幸回答说,他们的身体状况都很差——这话虽说并非事实,因为她爱玛身体挺好,哈丽特也不差,但是爱玛并不想插嘴。作为这样一个人的孩子,她的身体状况总是不会好的,尽管她简直没生过什么病。假如做父亲的不给她想出点病来,她也就不会成为新闻人物了。
吉卜赛人并没等待法律的制裁,而是匆匆逃跑了。海伯里的年轻小姐们几乎还没开始惊慌,就又可以平平安安地出去散步了。整个事情很快就被人们淡忘了,只有爱玛和她的小外甥没有忘。这件事还依然盘踞在爱玛的脑海里,亨利和约翰还是每天要她讲哈丽特和吉卜赛人的故事,要是她在哪个细枝末节上讲得跟第一次讲的有一丁点出入,他们就会不依不饶地加以纠正。
第四章
这件事过去后没几天的一个上午,哈丽特拎着一个小包裹来看爱玛,坐下后犹豫了一阵,然后说道:
“伍德豪斯小 59d0." >姐——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跟你讲一件事——算是一种坦白吧——然后嘛,你知道,就算过去了。”
爱玛大为惊讶,但还是求她快说。哈丽特不仅话说得一本正经,神情也一本正经,爱玛便有了思想准备,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在这件事情上,”哈丽特接着说道,“我有责任对你直言不讳,也的确不想瞒你。在某一方面,我幸好完全变了一个人,所以应该让你知道,你也好为之高兴。我不想多说——我以前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真感到难为情,你也许能谅解我吧。”
“是的,”爱玛说,“我想能谅解。”
“我怎么这么久都在想入非非啊!……”哈丽特激愤地嚷道,“简直像是发疯!现在,我看他丝毫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不在乎是否看见他——其实比较而言,我宁可不看见他——的确,为了躲开他,让我绕多远都愿意——不过,我一点也不羡慕他妻子。我不像以前那样羡慕她,嫉妒她。她也许是挺迷人的,有诸如此类的优点,可我认为她脾气很坏,让人很讨厌——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那天晚上的那副神情!不过,你放心好了,伍德豪斯小姐,我不咒她倒霉。不,让他们幸福地生活下去吧,我不会有片刻的痛悔。为了让你相信我说的是实话,我这就毁掉——我早该毁掉的东西——我不该保存的东西——这我心里很清楚(说着脸上泛起了红晕)。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就把它全毁掉——我还特别希望当着你的面毁掉,让你看看我现在有多理智。难道你猜不出这包里是什么吗?”她带着羞涩的神情说道。
“压根儿猜不出。他给过你什么东西吗?”
“没有——那些东西称不上礼物,可是我却把它们当成了宝贝。”
哈丽特把小包递到她跟前,爱玛看到上面写着“最珍贵的宝贝”几个字。她的好奇心给激发起来了。哈丽特把小包打开,爱玛在一旁焦急地瞅着。在多层锡纸里面,是一只漂亮的滕布里奇
小盒。哈丽特打开小盒,里面整齐地衬着极其柔软的棉花。可是除了棉花以外,爱玛只看到一小块橡皮膏。
“现在,”哈丽特说,“你一定想起来了。”
“不,我确实想不起来。”
“天哪!我们最后在这屋里见过几次面,其中有一次用过橡皮膏,没想到你居然给忘记了!就在我喉咙痛的前几天——就在约翰·奈特利夫妇俩到来之前——我想就在那天晚上吧。难道你不记得他用你的新铅笔刀割破了手指头,你叫他贴橡皮膏吗?可是你身边没有,知道我有,就叫我给他一块。我就把我的拿出来,给他剪了一块。不想太大了,他便剪小了些,把剩下的那块拿在手里玩了玩,然后才还给我。我当时也是瞎胡闹,把它当成了宝贝——于是就把它收起来,也不再用了,而是作为莫大的乐趣,经常拿出来看看。”
“最亲爱的哈丽特!”爱玛嚷道,一边用手捂住脸,忽地跳起
藏书网来,“你叫我羞愧得无地自容了。记得吗?唉,我这下全记起来了,只是不知道你保存了这个纪念品——我是刚刚知道有这么回事——可我记得他割破了手指,我叫他贴橡皮膏,说我身边没有啊!哦!我的罪过,我的罪过呀!当时我口袋里就有好多呀!我耍的一个无聊的花招!我真该脸红一辈子。好了,”她又坐了下来,“说下去——还有什么?”
“你当时身边真有吗?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有,你装得好像啊。”
“这么说,你真是为了他把这块橡皮膏收起来了!”爱玛说,她已经从羞愧中解脱出来,只觉得又惊奇又好笑。她心里暗自想道:“天哪!我什么时候会想到把弗兰克·邱吉尔拉着玩的橡皮膏放在棉花里收起来呀!我绝不可能
..干出这种事。”
“你瞧,”哈丽特又转向那小盒子说,“这儿还有一件更加珍贵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说以前更加珍贵,因为这东西原来的确是属于他的,而那橡皮膏却不是。”
爱玛急于要看看那件更珍贵的宝贝。那是一个旧铅笔头,里面却没有笔芯。
“这真是他的,”哈丽特说,“你不记得有一天上午吗?不,你大概不记得了。可是有一天上午——我忘了究竟是哪一天——不过也许是那个晚上以前的星期二或星期三,他想在笔记本里做个记录,免得以后忘掉。那是关于云杉啤酒
的事。奈特利先生在跟他讲怎样酿云杉啤酒,他想把它记下来。可他拿出铅笔的时候,发现只剩一点点笔芯,几下就削光了,不能再用了,于是你又借了一支给他,这个铅笔头就撂在桌上没用了。不过,我两眼一直盯着它,一有敢动手的机会,就把它拿起来,一直保存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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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真记得呢,”爱玛嚷道,“记得一清二楚。是在谈酿啤酒的事。哦!是的——奈特利先生和我都说喜欢那种酒,埃尔顿先生似乎决心也要学着喜欢它。我记得一清二楚。等一等,奈特利先生就站在这儿,对吧?我记得他就站在这儿。”
“啊!我不知道。我记不得了。真奇怪,我记不得了。我记得埃尔顿先生坐在这儿,大约就是我现在坐的地方。”
“好吧,说下去。”
“哦!就这些。我没有别的东西拿给你看了,也没有别的事告诉你了——只是我要把这两样东西都扔到火里,我想让你看着我这么做。”
“我亲爱的哈丽特好可怜啊!你珍藏这些东西真感到快活吗?”
“是呀,谁叫我那么傻的!不过我现在感到非常羞愧,想把它们烧了,也能一股脑地把它们忘掉。你知道,他都结婚了,我真不该保留什么纪念品。我也知道不该——可就是下不了决心扔掉。”
“可是,哈丽特,橡皮膏也要烧掉吗?我对那旧铅笔头没什么好说的,可那橡皮膏或许还有用呢。”
“烧了心里痛快些,”哈丽特答道,“我看了觉得讨厌。什么都得清除掉。去它的吧,谢天谢地!埃尔顿先生的事就此了结了。”
“那么,”爱玛心想,“邱吉尔先生的事什么时候开始呢?”
过了不久,她就有理由相信,这事已经开始了,而且不由得在想,虽说她没有算过命,但那个吉卜赛人说不定会给哈丽特带来好运。在那次受惊后大约两个星期,她们俩进行了一次长谈,而且完全是偶然间谈起的。当时爱玛并不在考虑这件事,因而觉得听到的情况更加可贵。在闲聊中,她只说了一句:“我说,哈丽特,不管你什么时候结婚,我都要给你出出主意”——然后就把此事抛到了脑后。沉默了一会之后,只听哈丽特以一本正经的口气说道:“我永远也不结婚。”
爱玛抬起头来,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心里嘀咕了一下,琢磨该不该理会她这话,然后答道:
“永远不结婚!这可是个新的决定。”
“然而却是个我永远不会改变的决定。”
又迟疑了片刻之后:“我想不是因为——我想不是为了埃尔顿先生的缘故吧?”
“什么埃尔顿先生!”哈丽特气愤地叫了起来。“哦!不,”——爱玛只听到这么一句,“跟埃尔顿先生毫不相干!”
爱玛接着沉思了好久。她是否应该不再谈下去了?她是否应该不再追问了,装作毫不猜疑的样子?要是那样的话,哈丽特也许会认为她冷漠无情,或者在生她的气;而她要是完全闷声不响的话,那也许只会逼得哈丽特要她听的话太多了。因此她完全打定了主意,不像过去那样毫无保留,那样经常而坦率地谈论希望和机会。她觉得比较明智的做法,是把她想说的话、想知道的事,一次说个清楚、问个明白。开诚布公总是上策。她事前已经想过了,如果哈丽特要她出主意的话,她将把话说到什么地步。要经过头脑的思索尽快作出明断,这对双方都比较稳妥。她打定了主意,便这样说道:
“哈丽特,我不想假装不明白你的意思。你那永不结婚的决心,或者不如说希望,是由这样一个想法产生的,这就是:你可能看中的那个人地位比你高得太多了,因而不会考虑你,对吧?”
“哦!伍德豪斯小姐,请相信我,我不会这样冒昧地认为——我确实没有这样狂妄。不过,怀着任何人尤其是我理所当然会有的那种感激、惊异和崇敬之情,远远地爱慕他——想想他比天下所有的人都好得多,那对我是一桩赏心乐事。”
“我对你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哈丽特。他帮了你那么个忙,够让你心里热乎乎的了。”
“帮忙!哦!那真是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恩惠!一想起这件事,一想起我当时的心情——眼见着他走过来——那副堂堂的神情——而我以前却那么可怜。这样的变化!顷刻之间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从可怜巴巴变成了美滋滋的。”
“这很自然。很自然,也很体面。是的,我想能作这样美好、这样可喜的选择,那是很体面的。可是,这样的选择是否会带来好的结果,那我可不敢说。我劝你不要放任自己的感情,哈丽特。我绝不敢说你的情感得到了回报。想想你这是在干什么。也许你最好还是趁现在做得到的时候,尽早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无论如何,不要感情用事做出过分的事来,除非你肯定他喜欢你。要留神观察他。让他的行为作你感情的向导。我现在给你这个告诫,因为我以后不会跟你在这件事上再说什么了。我决心不再干预了。从此以后,我就算是什么都不知道好了。我们不要再提什么人的名字。我们以前完全搞错了,现在要谨慎。毫无疑问,他条件比你好,看来确实会有人竭力反对,加以阻挠。可话又说回来,哈丽特,比这更奇妙的事都发生过,条件更悬殊的人都结合了。不过,你要当心。我希望你不要过于乐观。不过,无论结果如何,你放心好了,你心里对他有意思,说明你有眼力,这将永远受到我的珍重。”
哈丽特一声不吭,带着驯顺的感激之情吻了吻她的手。爱玛深信,她的朋友有这番心意并非坏事。这种心意会提高她的思想,培育她的情操——而且一定会把她从堕落的危险中拯救出来。
第五章
就这样,哈特菲尔德在筹划、期望和默许中迎来了六月。总的说来,这并没给哈特菲尔德带来什么重大变化。埃尔顿夫妇仍在谈论萨克林夫妇的来访,谈论要坐他们的四轮四
座大马车。简·费尔法克斯依然住在外婆家。由于坎贝尔夫妇再次推迟了从爱尔兰归来的日期,不在施洗约翰节那天,而推到八月,因此她很可能在这儿再住上整整两个月,只要她至少能挫败埃尔顿太太的帮忙活动,使自己不违反本意匆匆接受一个称心的职位。
奈特利先生出于他自己最清楚的原因,的确早就讨厌弗兰克·邱吉尔了,现在只是越发讨厌他了。他开始怀疑,他追求爱玛是耍两面手法。爱玛是他的追逐目标,这看来是毋庸置疑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了这一点:他自己的献殷勤,他父亲的暗示,他继母的小心沉默,全都是一致的;言论也好,行动也罢,不管谨慎还是疏忽,都说明是这么回事。可是,就在许多人认为他倾心于爱玛,而爱玛自己把他跟哈丽特扯在一起的时候,奈特利先生却开始怀疑他想玩弄简·费尔法克斯。他琢磨不透这件事,不过他们之间有些心照不宣的迹象——至少他是这么想的——弗兰克确有爱慕的迹象,他一旦有所察觉,就没法认为那是毫无意义的,不过他也许想要避免犯爱玛犯下的那种想当然的错误。他最初起疑心的时候,她爱玛并不在场。当时,他正和兰多尔斯那家人,还有简,在埃尔顿家吃饭。他发现倾心于伍德豪斯小姐的那个人向费尔法克斯小姐瞅了一眼,而且不止瞅了一眼,这似乎有点出格了。后来他再跟他们俩在一起时,不由得又想起了他先前见到的情景。他免不了又要观察,这种观察,除非像暮色中考柏
待在炉前:
我自己创造了我见到的景象。
他因此而越发怀疑弗兰克·邱
吉尔和简之间有一种私下的好感,甚至是私下的默契。
有一天晚饭后,他跟往常一样,走到哈特菲尔德,晚上要在那儿度过。爱玛和哈丽特正要出去散步,他便跟她们一道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又遇到一大群人,这群人跟他们三个一样,觉得天好像要下雨了,最好趁早出去散散步。韦斯顿夫妇和他们的儿子,贝茨小姐和她的外甥女,他们也是偶然相遇的。他们全都聚到了一起。等来到哈特菲尔德门口时,爱玛知道她父亲一定会欢迎这些人,便硬要大家进去跟他喝杯茶。兰多尔斯的那伙人立刻同意了。贝茨小姐喋喋不休地唠叨了半天,简直没有什么人听她的,后来她也觉得可以接受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的盛情邀请。
大家转身往庭园里走时,佩里先生骑着马过去了。几位男士谈起了他的马。
“顺便问一声,”弗兰克·邱吉尔随即对韦斯顿太太说,“佩里先生打算装配马车的事儿怎么样了?”
韦斯顿太太显得很惊讶,便说:“我还不知道他有过这样的计划呢。”
“怪了,我还是听你说的呢。三个月前你写信给我提到的。”
“我!不可能!”
“真是你说的bbr>..。我记得清清楚楚。照你的说法,好像马上就要装配。佩里太太告诉过什么人,因为这件事高兴得不得了。那还是她的主意呢,因为她觉得佩里先生风里来雨里去的,怕身体受不了。你现在该记起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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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在这之前我还从没听说过。”
“从没听说!真的从没听说!天哪!这怎么可能呢?那我一定是做梦梦到的——不过我想一定有这事儿吧——史密斯小姐,看你走路的样子,你像是累了,回到家里就好了。”
“什么?什么?”韦斯顿先生嚷道,“佩里要搞马车?佩里要装配马车吗,弗兰克?他装配得起马车,我很高兴。你是听他自己说的吗?”
“不,爸爸,”儿子笑着答道,“我好像从没听什么人说过。真奇怪呀!我的确记得好几个星期以前,韦斯顿太太写给恩斯库姆的一封信里提到了这件事,谈到了所有这些细节——可是现在她却声称以前压根儿没听说过这件事,那当然就是个梦了。我这个人很会做梦。我不在海伯里的时候,会梦见这儿的每一个人——特别要好的朋友都梦见过以后,就开始梦见佩里夫妇。”
“这事儿还真奇怪,”他父亲说,“你居然会经常梦见你在恩斯库姆不大可能想到的一些人。佩里要装配马车!还是他太太出于对他身体的关心,劝他装配的——我毫不怀疑,总有一天会办到的,只是还早了点。有时候梦也有可能会应验呢!有时候却纯属荒诞无稽!嗯,弗兰克,你的梦确实说明,你不在这儿的时候,心里还想着海伯里。爱玛,我想你也很会做梦吧?”
爱玛没有听见。她已赶在客人前面,匆匆跑去告诉她父亲,让他准备迎接客人,因而没听见韦斯顿先生的话。
“咳,说实话,”贝茨小姐大声说道,她刚才就想要人家听她说话,可惜没人听她的,“如果非要让我在这个问题上说几句话,那就不可否认,弗兰克·邱吉尔先生也许——我不是说他没梦见——我有时候确实也做些最稀奇古怪的梦——不过,要是有人问起我这件事的话,我得承认今年春天他们是有过这么个想法。佩里太太亲口对我妈妈提起过,科尔夫妇跟我们一样,也知道这件事——不过那完全是个秘密,别人都不知道,只酝酿了三天光景。佩里太太急于想让丈夫有辆马车,有天早上兴高采烈地来找我妈,她以为她已经说服了佩里先生。简,难道你不记得我们回到家里外婆就告诉我们了吗?我不记得我们上哪儿去了——很可能是兰多尔斯。是的,我想是兰多尔斯。佩里太太一向特别喜欢我妈妈——我还真不知道有谁不喜欢我妈妈的——她悄悄告诉了我妈妈,当然不反对我妈妈告诉我们,可是不能再外传了。从那天到现在,我从没向哪个熟人说起过。不过,我不敢担保我从没露过口风,因为我知道,我有时会不知不觉地说漏嘴。你们知道我爱说话,非常爱说话,时不时地要冒出一句不该说的话。我不像简,要像她就好了。我敢说,她可从不透露一丁点的事。她哪儿去了?哦!就在后面。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佩里太太来过。真是个奇特的梦啊!”
众人在往大厅里走。奈特利先生比贝茨小姐先瞟了简一眼。他先看见了弗兰克·邱吉尔,觉得他脸上有一种强作镇静或强颜欢笑的困窘神情,随即便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到简的脸上。简就走在后面,正在摆弄她的披肩。韦斯顿先生已经走进去了,另外两位先生站在门旁,让简先进。奈特利先生怀疑,弗兰克·邱吉尔决计要引起简的注意——他似乎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然而,即使他真想这样做,那也是白费心思——简从他们两人中间走进大厅,对他们哪个也没看一眼。
没有时间再议论、再解释了,那梦只好搁在心里,奈特利先生只好跟众人一起,围着那张新式的大圆桌坐下。这张桌子是爱玛搞到哈特菲尔德的,除了爱玛,谁也没本事把它摆在那儿,并且说服她父亲舍弃那张小折叠桌,而来使用它。四十年来,他一天两餐在那张小折叠桌上吃饭,上面总是摆得满满的。大家高高兴兴地喝完了茶,好像谁也不急于走。
“伍德豪斯小姐,”弗兰克·邱吉尔看了看身后那张他坐着就能够到的桌子,说道,“你外甥把他们那些字母——他们那盒字母拿走了吗?以前就放在这儿。现在哪儿去了?今晚天有点阴沉,不像夏天,倒像冬天。有一天早上,我们玩那些字母玩得很有意思。我想再让你猜猜。”
爱玛很喜欢这主意,于是便拿出盒子,桌上立即摆满了字母,别人似乎谁也不像他们俩这么起劲。他们迅速排出字来让对方猜,或者让其他愿猜的人猜。他们安安静静地玩着游戏,特别中伍德豪斯先生的心意。韦斯顿先生曾偶尔搞过些吵吵闹闹的游戏,往往闹得他心烦意乱。这一次,伍德豪斯先生快活地坐在那里,带着慈爱的伤感,哀叹“可怜的小家伙”都走了,要不就拿起一张放在他跟前的字母卡,满怀深情地说爱玛的字写得多美。
弗兰克·邱吉尔把一个字放在费尔法克斯小姐跟前。她往桌子四周略微扫了一眼,随即便用心琢磨起来。弗兰克坐在爱玛旁边,简坐在他们两人对面——奈特利先生坐的地方可以看见他们三个。他就想仔细察看一番,表面上又装着漫不经心。简猜出了那个字,笑吟吟地把字推开了。如果她想把这个字马上跟别的字混在一起,不让别人看见,她就该看着桌面而不是桌对面,其实这个字没给混起来。哈丽特每见到一个新字都想猜,可是一个也猜不出来,于是拿起这个字,苦苦思索起来。她就坐在奈特利先生旁边,便求他帮忙。那个字是“错”。哈丽特欣喜若狂地说了出来,简顿时脸红了,这就给了这个字一个原来并不明显的意思。奈特利先生将它与梦联系起来,可是又搞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所喜爱的人的敏感与谨慎都跑到哪儿去了!他担心她与此一定有所牵连。他似乎处处都看到诡诈和伪装。这些字母仅仅是献殷勤和耍花招的手段而已。这本是孩子的游戏,弗兰克·邱吉尔却用来掩饰他那不可告人的把戏。
奈特利先生怀着极大的愤慨继续观察他,同时怀着极大的惊诧和怀疑观察他那两个蒙在鼓里的伙伴。他看到他为爱玛摆了个字母较少的字,带着一副狡黠、假正经的神情让她猜。他见爱玛一下就猜出来了,并且觉得很有趣,不过她又觉得应该指责一下那个字,因为她说了一声:“无聊!真丢脸!”他又见弗兰克·邱吉尔瞟了简一眼,只听他说:“我把这给她——行吗?”他同样清楚地听到爱玛一边笑,一边竭力表示反对:“不,不,你不该给她,真不能给她。”
然而还是给了她。这个爱献殷勤的年轻人想恋爱又无真情,想讨好又不谦恭,马上把这个字交给了费尔法克斯小姐,带着一本正经而又特别客气的神情,请她来琢磨。奈特利先生觉得很好奇,就想知道那是个什么字,便尽可能抓住一切时机,将目光瞅向那个字,不久就发现是“迪克逊”
。简·费尔法克斯似乎跟他同时看到了。对于五个如此排列的字母,她自然更容易理解其内在的含义、巧妙的意图。她显然不大高兴,抬起头来见有人在望着她,脸涨得比以往什么时候都红,只说了一句:“我不知道还会叫我猜别人的姓氏。”随即,甚至气呼呼地把字母推到一边,看样子像是打定了主意,不管再让她猜什么字,她都不猜。她掉过头去,背对着那些捉弄她的人,面朝着她姨妈。
“啊,一点不错,亲爱的,”简一声不响,她姨妈却大声嚷道,“我本来也想这么说呢。我们真该走了。天色不早了,外婆要等我们了。亲爱的先生,你真太好了。我们真该告辞了。”
简动作迅速,证明她就像她姨妈预料的那样急于回家。她连忙起身,想从桌边走开,无奈好多人都想走,她走不掉了。奈特利先生觉得,他又看见弗兰克急急忙忙地把一组字母
推到她跟前,可她连看也不看就一把推开了。随后她就四处找披肩——弗兰克·邱吉尔也在找——天越来越暗,屋里一片混乱。大家是怎么分手的,奈特利先生就不得而知了。
别人走了后,他还待在哈特菲尔德,脑子里尽想着刚才见到的情景。他尽想着这些事,等拿来蜡烛的时候,他作为一个朋友——一个焦急的朋友——不得不——是的,的确不得不——提醒一下爱玛,问她一个问题。他不能眼见她陷入危险的境地,而不设法保护她。他有这个责任。
“请问,爱玛,”他说,“我是否可以问一声:让你和费尔法克斯小姐猜的最后一个字有什么好玩的,又有什么值得气愤的?我看见那个字了,觉得很奇怪,怎么会使你们一个人感到那么有趣,使另一个人感到那么气恼。”
爱玛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她还不便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他。虽说她心中的猜疑还没有完全打消,但她又为自己泄露了秘密而羞愧不已。
“哦!”她显然十分尴尬,嚷道,“这没什么,只是彼此之间开个玩笑罢了。”
“那玩笑,”奈特利先生一本正经地答道,“似乎只局限于你和邱吉尔先生吧。”
他本希望爱玛再说话,可她却没有说。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想说话。奈特利先生满腹狐疑地坐了一会,脑海里闪过种种不祥的念头。干预——徒劳的干预。爱玛的慌张,那直言不讳的亲密关系,似乎都表明她已有了意中人。然而,他还是要说话。他对她负有责任,宁可冒险卷入不受欢迎的干预,也不能让她受到损害,宁可遭遇什么不测,也不要在将来后悔自己失职。
“亲爱的爱玛,”他终于恳切地说,“你认为你非常了解我们所谈的那位先生和那位小姐之间的关系吗?”
“你是说弗兰克·邱吉尔先生和费尔法克斯小姐之间吗?哦!是的,非常了解。你为什么要怀疑这一点呢?”
“难道你从来就没觉得他们两个你爱慕我、我爱慕你吗?”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爱玛带着坦率热切的口吻嚷道,“我有生以来压根儿就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近来觉得看到了他们彼此有意的迹象——一些眉目传情的举动,我想那是不打算让别人知道的。”
“哦!你真让我觉得太好笑了。我感到很高兴,你居然会胡思乱想起来——不过,这可不行——很抱歉,你刚开始尝试就叫我扫了兴——不过,这的确不行。他们两人并没有意思,你放心好了。你所看到的现象是某些特定情况引起的——是一种性质全然不同的情感。这不可能解释清楚。这里面有不少无聊的成分——不过,那可以解释的合理的成分是,世界上没有哪两个人比他们俩更不相亲更不相爱了。这就是说,我相信那女方是这样,我担保那男方也是这样。我敢说那位先生完全无心。”
爱玛说这话时,那自信的口吻使奈特利先生大为震惊,那得意的神气又使他无言以对。她兴致勃勃,还想继续谈下去,听听他如何猜疑的细枝末节,听听他们如何眉目传情,以及她感兴趣的每件事的来龙去脉,不想他的兴致却没她的那么高。他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情绪受了刺激又不想说话。伍德豪斯先生已经养成了习惯,一年到头几乎天天晚上都要生起火炉,奈特利先生怕待在炉火旁边,给烤得心里也冒起火来,过了不久便匆匆告辞,回去感受当维尔寺的冷清和寂寞。
第六章
海伯里的人们早就期盼萨克林夫妇尽快来访,后来听说他们要到秋天才可能来,不免感到失望。眼下,没有这一类的新鲜事来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了。每天交换新闻时,大家只得再谈起一度和萨克林夫妇来访有关的其他话题,例如邱吉尔太太的最新消息,她的身体状况似乎每天都有个不同的说法,又如韦斯顿太太的景况,她因为一个孩子要出世而感到越发幸福,她的邻居们也为此感到欣喜。
埃尔顿太太大失所望。她本想尽情地乐一乐,好好地炫耀一番,这下全给推迟了。对她的介绍和举荐只好等一等再说,每一个计划中的聚会还只能谈一谈而已。起初她是这样想的,后来再一琢磨,觉得不必什么都要推迟。萨克林夫妇不来,为什么就不能去游一游博克斯山
呢?秋天他们来了,还可以跟他们再去一次嘛。于是,大家说定了要去博克斯山。要组织这样一次活动,这早就是尽人皆知的事,甚至还让另一个人动了念头。爱玛从未去过博克斯山,很想看看众人认为值得一看的景物。她跟韦斯顿先生说好,拣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坐马车去那里。原来择定的人中,只叫两三个人跟他们一起去,不加声张,不搞排场,但要讲究雅致,比起埃尔顿夫妇和萨克林夫妇的吵吵嚷嚷,大张旗鼓,讲吃讲喝,还要大摆野餐,不知要强多少。
他们两人把这事完全谈妥了,后来韦斯顿先生说他向埃尔顿太太提议,既然她姐姐、姐夫来不了,他们两帮人不如合起来一道去,埃尔顿太太满口答应,如果爱玛不反对,那就这么办。爱玛听了不禁有些惊讶,还有点不高兴。爱玛即便反对,也不过是因为极端讨厌埃尔顿太太罢了,韦斯顿先生对此早已十分清楚了,现在也不值得再提出来。要提的话,势必要责怪韦斯顿先生,那样一来就会伤韦斯顿太太的心。因此,她不得不同意一项她本来要千方百计加以避免的安排。她接受这项安排,很可能会有失体面,被人说成甘愿与埃尔顿太太为伍!她满腹委屈,虽然表面上顺从了,心里却在暗暗责备韦斯顿先生心眼太好,做事没有分寸。
“你赞成我的做法,我很高兴,”韦斯顿先生颇感欣慰地说,“不过,我料到你会同意的。这类活动人少了就没有意思。人越多越好。人多才有意思。再说她毕竟是个性情和善的人,不大好把她撇在一边。”
爱玛嘴里没表示反对,心里也没表示同意。
眼下正是六月中旬,天清气朗。埃尔顿太太迫不及待地要定下日期,跟韦斯顿先生商定带鸽肉饼和冷羊肉的事,恰在这时,一匹拉车的马跌跛了腿,把一切搞得捉摸不定了。要用那匹马,也许要过几个星期,也许只要几天,不过准备工作却不能贸然进行了,只好垂头丧气地静等着。埃尔顿太太办法虽多,却不足以应付这样的意外打击。
“这岂不是太让人恼火了吗,奈特利?”她嚷道,“多好的游玩天气呀!这样一次次耽搁,一次次让人扫兴,真令人讨厌。我们怎么办呢?照此下去,这一年眼看过去了还一事无成。跟你说吧,去年还没到这个时候,我们已经从枫园到金斯韦斯顿痛痛快快游玩了一番。”
“你最好去当维尔玩玩,”奈特利先生答道,“去那儿没有马也行。来尝尝我的草莓吧,熟得很快。”
如果奈特利先生开始说的时候还不是很当真,说到后来就不能不当真了,因为
藏书网他的提议被对方欣喜地抓住不放了。“哦!这再好不过了。”话说得明确,态度也不含糊。当维尔的草莓圃很有名气,这似乎是邀请的一个借口。不过,其实也不必有什么借口,即使卷心菜也可以,这位太太只不过想出去玩玩。她三番五次地答应去——次数多得叫他无法怀疑——她把这看成一种亲密的表示,一种特别的恭维,感到万分得意。
“你尽管放心好啦,”埃尔顿太太说,“我肯定会来。你定个日子,我一定来。你会允许我把简·费尔法克斯也带来吗?”
“我想再请些人跟你相见,”奈特利先生说,“在跟他们说好以前,我没法定下日子。”
“啊!这事儿交给我吧。只要全权委托给我就行了。你知道,我是女主顾呀。这可是我的聚会呀,我要带朋友来。”
“我希望你带埃尔顿来,”奈特利先生说,“可我不想劳驾你去邀请别人。”
“啊!现在你看上去真狡猾。可你想一想:你委托我来办,就不必担心了。我可不是任性的年轻小姐。你要知道,委托结了婚的女人办事是很稳妥的。这是我的聚会,都交给我吧。我来给你邀请客人。”
“不,”奈特利先生平静地答道,“世界上只有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我可以让她随意邀请客人来当维尔,那就是——”
“我想是韦斯顿太太吧。”埃尔顿太太觉得很委屈,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奈特利太太——在她没出现之前,我要自己来办这类事情。”
“啊!你真是个怪人!”埃尔顿太太嚷道,发现没有人比她更受器重,不由得很是得意。“你这个人真幽默,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真
是个幽默家。好吧,我把简带来——简和她姨妈。其他人由你去请。我压根儿不反对跟哈特菲尔德一家人见面。不用顾虑,我知道你跟他们有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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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能请得到,你肯定会见到他们的。我回家的路上,顺便去看看贝茨小姐。”
“完全没有必要,我天天看见简。不过,随你的便。你知道,奈特利,就是一个上午的活动,非常简单。我要戴一顶大帽子,胳膊上挎着一只小篮子。你瞧,也许就是有粉红色缎带的这一只。要知道,没什么比这更简单了。简也会带这么只篮子。不拘形式,不搞排场——就像吉卜赛人的聚会。我们就在你的园子里逛逛,亲手采草莓,坐在树底下。不管你还要搞什么,都要安排在户外——你知道,桌子要摆在树阴下。一切都要尽量朴实,尽量简单。难道你不这样想吗?”
“不完全这样。我心目中的朴实简单,是把桌子放在餐厅里。先生们、女士们及其仆从,家具要做到朴实简单,我想只有在室内就餐最能显现出来。等你在园子里吃厌了草莓以后,屋子里还有冷肉。”
“好吧——随你的便,只是不要搞得太铺张了。顺便问一声,需不需要我或者我的管家帮助出出主意?请直说吧,奈特利。如果你想让我去跟霍奇斯太太谈谈,或者查看一下什么——”
“我丝毫没有这样的想法,谢谢。”
“好吧——不过,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我的管家可是非常机灵的。”
“我敢担保,我的管家也认为自己非常机灵,不会要别人帮忙。”
“我们要是有头驴子就好了。我们大家最好都骑驴子来——简、贝茨小姐和我——我的caro sposo在旁边走着。我真要劝他买头驴子。在乡下生活,我看这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让一个女人有那么多消遣办法,总不能叫她一天到晚关在家里,而要让她跑远路,你知道——夏天尘土飞扬,冬天道路泥泞。”
“在当维尔和海伯里之间,你遇不到这样的问题。当维尔小路从来没有尘土,现在完全是干的。不过,你要是愿意,就骑驴子来吧。你可以借科尔太太的。我希望一切都尽量让你满意。”
“你肯定会希望我这样。我的好朋友,我对你的看法是很公道的。尽管你外表上看起来很冷淡,态度显得比较生硬,但我知道你的心最热情不过。我常对埃先生说,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幽默家。是呀,请相信我,奈特利,在这项计划中,我完全感受到了你对我的关心。你想到这一招真叫我高兴。”
奈特利先生不愿把桌子摆在树阴下,还有一个理由。他想说服爱玛以及伍德豪斯先生也来参加。他知道,要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位坐在户外吃饭,势必会把伍德豪斯先生害病了。千万不能假借上午驾车出游,到当维尔玩一两个小时的机会,引得伍德豪斯先生受罪。
伍德豪斯先生受到真挚的邀请。没有什么潜在的恐怖来责怪他的轻信,他确实同意了。他已有两年没去当维尔了。“遇上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爱玛以及哈丽特满可以去一趟。我可以跟韦斯顿太太静静地坐着,让两个亲爱的姑娘到花园里去逛逛。我想到了这个季节,人在中午是不会受潮的。我很想再看看那栋老房子,也很乐意见见韦斯顿夫妇和别的邻居。我要和爱玛以及哈丽特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去一趟,我看这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觉得奈特利先生请我们去真是好极了——非常友好,非常明智——比在外面吃饭明智多了。我可不喜欢在外面吃饭。”
奈特利先生很幸运,每个人都欣然接受了邀请。这请帖到处受到欢迎,看来人人都像埃尔顿太太一样,全都把这项活动看成是对他们自己的特别恭维。爱玛和哈丽特声称,大家一定会玩个痛快。韦斯顿先生则主动承诺,如果可能的话,把弗兰克也叫来参加;以此表示赞同和感激,其实大可不必。这样一来,奈特利先生只得说欢迎他来。韦斯顿先生便立即写信,摆出种种理由劝他来。
这时候,那匹跛腿马很快就复元了,大家又在乐滋滋地盘算去博克斯山游玩的事了。最后终于说定,先在当维尔玩一天,第二天去博克斯山。看来,天公也挺作美。
在临近施洗约翰节的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伍德豪斯先生安安稳稳地坐上马车去参加这次户外聚会,马车的一扇窗户还拉了下来。他给安顿在寺院一个最舒适的房间里,那是特地为他准备的,生了一上午的火,因此他觉得很高兴,也很自在,便兴致勃勃地谈起为他作的安排,劝说大家都来坐下,不要中暑了。韦斯顿太太似乎是走来的,故意累一累,好始终陪他坐着,等别人应邀或受劝出去玩了,可以耐心地听他说话,随声附和他。
爱玛已有好久没来寺院了,见父亲给安顿得舒舒服服的,觉得挺满意,便高高兴兴地离开了他,到四处看看。她和她一家人对这房子和庭院一向都很感兴趣,她一心就想仔细地观察一下,真切地了解一番,以便唤醒以前的记忆,记错的地方也好纠正过来。
那座房子又大又气派,位置适宜,富有特色,地势较低,也挺隐蔽——花园很大,一直延伸到草场,草场上有一条小溪流过,由于以前不大讲究视野,从寺院几乎看不见那条小溪——那儿还有一排排、一行行茂密的树木,既没有因为赶时髦而破坏掉,也没有因为挥霍无度而糟蹋掉。爱玛看着这一切,想到自己跟目前和未来主人的亲戚关系,不禁感到由衷的骄傲和得意。与哈特菲尔德相比,这座房子来得大些,式样截然不同,地盘铺得很大,格局有些杂乱,好多房间都挺舒适,有一两间比较漂亮。房子恰到好处,而且朴实无华——爱玛对它越来越怀有敬意,觉得住在里面的人家是个从血统到意识都纯正无瑕的地道绅士世家。约翰·奈特利性情上有些缺陷,可伊莎贝拉结下这门亲事却是无可指摘的。她自家的亲属、名声和地位,都不会使那家人脸红。爱玛心里乐滋滋的,一边四处溜达,一边沾沾自喜,直至不得不像别人一样,来到种草莓的地方。大家都聚集在这里,只缺弗兰克·邱吉尔,众人都盼着他随时从里士满赶来。埃尔顿太太用上了她最喜欢的装束,戴着大帽子,挎着篮子,准备带头采草莓,接受草莓,谈论草莓——现在大家心里想的,嘴上谈的,全是草莓,只有草莓。“英国最好的水果——人人都喜爱——总是很有营养。这是最好的草莓圃,最好的品种。自己采才有意思——只有这样吃起来才有滋味。上午无疑是最好的时间——绝不会感到累——哪个品种都挺好——麝香莓比别的不知要好多少——真是无与伦比——别的简直不能吃——麝香莓很少见——大家都喜欢辣椒莓——白木莓味道最好——伦敦的草莓价格——布里斯托尔产得多——枫园——培育——草莓圃什么时候翻整——园丁的意见不一致——没有常规——园丁绝不会放弃自己的做法——鲜美的水果——只是太腻了,不宜多吃——不如樱桃——红醋栗比较清爽——采草莓的唯一缺点是要弯腰——太阳晃眼——累死人——再也受不了啦——得去树阴里坐坐。”
这类话谈了半个小时——中间只被韦斯顿太太打断过一次,她牵挂继子,出来问问他来了没有——她有点放心不下,怕他的马出事。
树阴下还可以找到坐的地方。这一来,爱玛没法不听到埃尔顿太太跟简·费尔法克斯在说话。她们谈的是一个职位,一个非常理想的职位。埃尔顿太太那天早上得到消息,高兴得不得了。不是在萨克林太太家,也不是在布雷格太太家,不过就福气和富贵而言,也仅次于这两家。那是在布雷格太太的表姐家,她是萨克林太太的熟人,在枫园颇有名气。她快活、可爱、高贵,她的背景、势力、职业、地位等,全都是第一流的。埃尔顿太太急于马上定下这件事。她热情满怀,劲头十足,得意洋洋——绝不让她的朋友拒绝,尽管费尔法克斯小姐一再跟她说,她目前还不想做什么事,她还是把以前敦促她快点谋职的理由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埃尔顿太太坚持要代她写一封表示认可的信,第二天就寄出去。简怎么能受得了这一切,真叫爱玛感到吃惊。简看样子的确有些懊恼,话也说得尖刻起来——最后,她采取了一个在她来说并不寻常的果断行动,建议再走一走。“干吗不散散步呢?奈特利先生不想带我们看看花园——整个花园吗?我想整个都看看。”她的朋友那样执拗,看来真让她受不了啦。
天气很热。大家零零散散地在花园里走着,几乎没有三个人在一起的,溜达了一阵之后,无意中一个接一个地来到一条宽而短的路上,路两旁都是欧椴树,树阴下非常凉爽。这条路在花园外边,与小河平行,似乎是游乐场地的尽头。它并不通向什么地方,顶头只看到一道立着高柱的矮石墙;建造这些高柱,似乎是想让人觉得那是房子的入口,尽管房子并不在那儿。安排这样一个尽头是否得体还值得商榷,但这路本身却是迷人的,周围的景色美不胜收。寺院差不多就坐落在一大片斜坡的脚下,斜坡到了庭院外边,就渐渐地越来越陡,在半英里以外的地方是一道巍峨峭拔的陡坡,坡上林木茂盛,坡下是阿比—米尔农场,地势适宜而隐蔽,前面是草场,小河就在近旁,绕着草场蜿蜒而过。
这儿景色宜人——真令人赏心悦目。英国的青葱草木,英国的农林园艺,英国的宜人景色,在灿烂的阳光的辉映下,毫无令人抑郁之感。
爱玛和韦斯顿先生发现,别人全都聚集在这条路上。她朝路那边望去,一眼就瞧见了奈特利先生和哈丽特。这两人十分显眼,静静地走在最前面。奈特利先生与哈丽特!这是一对奇怪的搭档,可是见他们俩在一起,她又很高兴。曾经有一度,奈特利先生不屑跟哈丽特做伴,见到她就要毫不客气地转身走开。现在,他们似乎谈得很投机。过去也曾有一度,爱玛不愿意看见哈丽特待在一个可能对阿比—米尔农场产生好感的地点,可现在她不担心了。让她看看那繁茂旖旎的景色,那丰饶的牧场,遍地的羊群,花儿盛开的果园,袅袅上升的炊烟,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她在墙边那儿赶上了他们,发现他们俩只顾说话,并不在观赏周围的景色。奈特利先生在向哈丽特介绍农作物种类方面的知识,见到爱玛时微微一笑,仿佛是说:“这都是我所关心的事。我有权利谈论这些事,谁也不会怀疑我在给罗伯特·马丁作媒。”爱玛没有怀疑他。这件事早已成为历史了。罗伯特·马丁可能已经不再想哈丽特了。他们在这条路上又转了几圈。树阴下非常清凉,爱玛觉得这一天就数这段时间最快活。
接下来要到屋里去,大家都得进去用餐。等众人坐下忙碌起来,弗兰克·邱吉尔还是没来。韦斯顿太太望了一次又一次,都是白搭。他父亲不承认自己心神不定,还嘲笑他太太多虑。不过韦斯顿太太说什么也放心不下,一个劲儿地巴望弗兰克不要骑他的黑马。他非常肯定地表示过要来。“我舅妈身体大大好转,我毫无疑问一定能来。”然而,正如许多人提醒的那样,邱吉尔太太的身体很可能突然发生变化,那样一来,自然只能依靠她外甥来照料了,那外甥想来也来不了啦——最后,韦斯顿太太终于给说服了,于是便相信,或者是这么说的:一定是邱吉尔太太犯病了,他来不成了。在琢磨这件事时,爱玛拿眼望着哈丽特,只见她神态自若,没露声色。
用过冷餐之后,大家再一次出去,看看还没看过的景物:寺院的老鱼池。那也许要走到明天就要开割的苜蓿地,至少可以去领受一下先热后凉的乐趣。伍德豪斯先生觉得园子最高的地方没有小河的湿气,便在那儿兜了一小圈,然后就不想再动了。他女儿决意留下来陪他,这样韦斯顿先生可以动员他太太去活动活动,散散心,看来她需要调剂一下精神。
奈特利先生竭尽了全力,要让伍德豪斯先生玩好。他为他的老朋友准备了一本本的版画册,从柜子里拿出一抽屉又一抽屉的纪念章、浮雕宝石、珊瑚、贝壳等家藏珍品,供他消磨一个上午。这番好心完全得到了回报。伍德豪斯先生玩得极其快活。这些东西都是韦斯顿太太拿给他看的,现在他要把它们拿给爱玛看。所幸的是,除了对看到的东西毫无鉴赏力之外,他没有别的地方像个孩子,因为他行动迟缓,呆滞古板,有条不紊。然而,还没等他开始欣赏第二遍,爱玛就走进了门厅,想看一看房子的入口和平面图。她刚一进去,就见简·费尔法克斯匆匆从花园里闯进来,看样子想溜走。她没料到一下子就遇见了伍德豪斯小姐,起先吃了一惊。不过,她要找的也正是伍德豪斯小姐。
“要是有人问起我,”她说,“是否请你说一声我回家去了?我这就走。我姨妈不知道天这么晚了,也不知道我们出来这么久了——不过,我想家里一定在等我们,我非得立刻回去不可。我对谁也没说,说了只会引起麻烦,让人担心。有人去鱼池了,有人去了欧椴路。他们要全回来了,才会想起我。到时候,是否请你说一声我回家了?”
“你有这个要求,当然可以。可你总不见得一个人走回海伯里吧?”
“是一个人走——这对我有什么害处呢?我走得快,二十分钟就到家了。”
“不过,一个人走太远了,实在太远了。让我爸爸的仆人送你去吧。我去叫马车,五分钟就来了。”
“谢谢,谢谢——千万别叫车。我还是走回去。我才不怕一个人走路呢!说不定我马上要去照料别人啦!”
简说得十分激动。爱玛很是动情地答道:“那也用不着现在就去冒险啊。我得去叫马车。就连炎热也够危险的。你已经累了。”
“是的,”简答道,“我是累了,但不是累得不行了——一走快就来精神了。伍德豪斯小姐,人有时候都会尝到心烦的滋味。说实话,我心烦透了。你要是真想帮忙,最好不要管我,只在必要的时候说一声我走了。”
爱玛没再阻拦。她全明白了,体谅她的心情,催她快走,怀着朋友的热忱,目送她安然离去。简临别时的神情充满了感激之情——她那告别的话“哦!伍德豪斯小姐,有时候一个人待着真适意!”——似乎是从一颗过分沉重的心里迸发出来的,多少可以看出长期以来她一直在忍耐,甚至对一些最爱她的人也要忍耐。
“这样的家!这样的姨妈!”爱玛回到门厅时,心里在想,“我的确同情你。你越是流露出理所当然的惧怕心理,我越是喜欢你。”
简走了不到一刻钟,那父女俩刚看了威尼斯圣马克广场的几张风景画,弗兰克·邱吉尔便走了进来。爱玛没在想他,也忘了想他——可是见到他却很高兴。韦斯顿太太可以放心了。黑马是无可指责的,把问题归因于邱吉尔太太生病的那些人说对了。弗兰克是让她一时病情加重绊住了。那是一次神经性发作,持续了几个小时——他都完全放弃了要来的念头,直至很晚。他要是早知道一路上骑着马有多么热、赶得那么急还到得那么晚,那他肯定就不会来了。天热得厉害,他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头——简直后悔不该不待在家里——最要他命的就是天热——天再怎么冷,再怎么糟,他都能忍受,可就是受不了热。他坐了下来,尽可能离伍德豪斯先生火炉里的余烬远一些,看上去一副可怜相。
“你静静地坐着,一会儿就凉快了。”爱玛说。
“等我一凉快了,就又得回去了。我真是走不开呀——可是不来又不行啊!我看你们都快走了吧。大家都要散了。我来的时候碰到一位——在这样的天气里真是发疯啊!绝对是发疯!”
爱玛听着看着,马上就意识到,弗兰克·邱吉尔眼下的状况,最好用“情绪不佳”这个富有表现力的字眼来形容。有些人热了就要烦躁,他也许就是这样的体质。爱玛知道,吃喝往往可以治好这种偶然出现的抱怨,于是便劝他吃点东西,说他可以在餐厅找到吃的,样样都很丰盛,还好心地指了指门。
“不——我不要吃。我不饿,吃了只会更热。”然而,刚过两分钟,他对自己发了慈悲,咕哝了一声要喝云杉啤酒,便走开了。爱玛又一心一意关照起父亲来,心想:
“幸好我不爱他了。因为上午天热就闹情绪,我才不喜欢这样的人呢。哈丽特性情温柔随和,她不会在意的。”
弗兰克去了好久,足以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顿,回来时就好多了——完全冷静下来了,又像往常一样彬彬有礼了——能够拉张椅子坐到他们身边,对他们的活动发生了兴趣,还入情入理地说他不该来晚了。他的心情还不是最好,不过似乎在竭力使之好转,最后终于能令人高兴地说些闲话了。他们一道看着瑞士的风景画。
“等舅妈病一好,我就到国外去,”他说,“这样的地方不去看它几个,我是绝不会甘心的。有朝一日,你们会看到我的素描——读到我的游记——或者我的诗。我要露一手。”
“那倒可能——但不会是瑞士的素描。你绝不会去瑞士。你舅舅、舅妈绝不会让你离开英国。”
“也许可以说服他们也去。医生可能叫舅妈去一个气候温暖的地方。我看我们很可能一起出去。我敢说真有这个可能。今天早上我就深信我不久就要出国了。我应该去旅行。无所事事让我厌烦,我要换个环境。我是当真的,伍德豪斯小姐,不管你瞪着一双敏锐的眼睛在想什么——我对英国已经厌烦了——只要办得到,我明天就想离开。”
“你是过腻了荣华富贵、恣意享乐的生活。难道你不能找几件吃苦的事儿,安心地留下来吗?”
“我过腻了荣华富贵、恣意享乐的生活!你完全想错了。我觉得自己既没有荣华富贵,也没有恣意享乐。我在物质生活上没一件事是称心的,我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是个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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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你也不像你刚进来时那么可怜呀。再去吃一点,喝一点,就会没事儿了。再吃一片冷肉,再喝一口兑水马德拉白葡萄酒,你就差不多跟我们大家一样了。”
“不——我不想动。我要坐在你身边。你是我最好的良药。”
“我们明天去博克斯山,你跟我们一块去吧。那不是瑞士,但是对于一个想换换环境的年轻人来说,还是有好处的。你别走了,跟我们一起去吧?”
“不,真不能去。我晚上要趁天凉回去。”
“你可以趁明天早上天凉再来呀。”
“不——那划不来。来了还要上火。”
“那就请你待在里士满吧。”
“可要是那样的话,我就更要上火了。想到你们都去了却撇下我,我可受不了。”
“这些难题由你自己解决。你自己选择上火的程度吧。我不再勉强你了。”
这时其余的人陆续回来了,大家马上都聚到了一起。一看到弗兰克·邱吉尔,有些人兴高采烈,有些人却安之若素。可是听说费尔法克斯小姐走了,大家都感到又惋惜又沮丧。由于已经到了该走的时候,这件事也就到此了结了。最后把明天的活动简要安排了一下,众人便分手了。弗兰克·邱吉尔本来就有点不愿意,现在更不想将自己排斥在外,因此他对爱玛讲的最后一句话是:
“好吧,你要是想让我留下,跟大家一起去,我就照办。”
爱玛笑吟吟地表示欢迎。除非里士满下令招他,否则他不会在明天天黑前赶回去。
第七章
去博克斯山那天,天气非常好,加上在安排、装备、守时等环节上都做得不错,可以确保大家愉愉快快地出游。韦斯顿先生担任总指挥,奔走于哈特菲尔德和牧师住宅之间,稳妥地行使职责,人人都准时赶到。爱玛和哈丽特共一辆车,贝茨小姐、她外甥女与埃尔顿夫妇共一辆车,男士们则骑马。韦斯顿太太与伍德豪斯先生留在家里。真是一切俱备,只须到那儿快快活活地玩了。大家在欢乐的期盼中走完了七英里的路程,刚到目的地,人人都惊叹不已。但是总的说来,这一天还是有所欠缺的。一个个懒洋洋的,既没兴致,也不融洽,总也克服不了。队伍分得过于零散,埃尔顿夫妇走在一起,奈特利先生照料贝茨小姐和简,爱玛和哈丽特却跟着弗兰克·邱吉尔。韦斯顿先生试图让大家融洽一些,可是无济于事。起初似乎是偶然分散的,可后来一直没怎么变。其实,埃尔顿夫妇并非不愿意跟大家在一起,也并非不愿意尽量随和些,但是在山上的两个小时中,其他几群人之间似乎有一个原则,非要分开不可,而且这原则还很强烈,任凭有多美的景色、多好的冷点,任凭韦斯顿先生有多活跃,都无法消除。
爱玛从一开始就意兴索然。她从未见过弗兰克·邱吉尔如此沉静,如此迟钝,他说的话没有一句值得一听——两眼视而不见——赞叹起来不知所云——听人说话又不知对方说些什么。他如此沉闷,也就难怪哈丽特会同样沉闷。他们两人真叫爱玛难以忍受。
等大家都坐下后,情况有了好转。在爱玛看来,情况好多了,因为弗兰克·邱吉尔变得健谈了,来了兴致,把她作为首要目标。他竭力把心思都花在她身上,似乎一心就想逗她高兴,讨她欢喜——而爱玛正想活跃一下,听一听对她的奉承,于是也变得快活、随和起来,给了他友好的鼓励,听任他献殷勤。在最初交往的日子里,两人关系最热烈的时候,她曾鼓励过他、听任过他。可是现在,她认为他这样做已经毫无意义,不过在大多数旁观者看来,他们的所作所为最好用“调情”两字来形容。“弗兰克·邱吉尔先生和伍德豪斯小姐调情调过头了。”他们受到了这样的非议——一位女士写信把这事传到了枫园,另一位女士写信把这事传到了爱尔兰。其实,爱玛并不是真的快活得忘乎所以,恰恰相反,她觉得自己并不快活。她因为失望而放声大笑。虽说她喜欢他献殷勤,认为这种殷勤不管是出于友谊、爱慕还是逢场作戏,都是十分妥当的,但是已经无法赢回她那颗心了。她仍然希望他做她的朋友。
“你叫我今天来,”弗兰克说,“我多感激你啊!要不是你劝说,我肯定要错失这次出游的乐趣。我当时已经打定主意要走了。”
“是呀,你当时情绪很不好。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是来晚了,没采到最好的草莓。我不该对你那么宽厚。不过你倒挺谦恭的,一个劲儿地央求我命令你来。”
“别说我情绪不好。我是累了,热得受不了。”
“今天更热。”
“我倒不觉得。我今天非常舒服。”
“你因为接受了命令,所以才舒服的。”
“你的命令吧?是的。”
“也许我是想让你说这句话,但我的意思是你自己的命令。你昨天不知怎么越轨了,控制不住自己了,不过今天又控制住了——我不能总跟你在一起,你还是要相信,你的脾气受你自己的控制,而不是受我的控制。”
“那是一回事。我没有动机也就谈不到自我控制。不管你说不说话,都是你给我下命令。你可以一直和我在一起。你就是一直和我在一起。”
“从昨天下午三点钟吧。我的永恒影响不可能比这来得更早,要不然,你在那之前不会闹情绪的。”
“昨天下午三点钟!那是你的说法。我想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二月。”
“你这样奉承人,真叫人无法应答。不过(压低了声音)——除了我们俩以外,没有别人在说话。说些无聊的话为七个沉默不语的人解闷,这也太不像话了。”
“我可没说什么让我害臊的话,”弗兰克嬉皮笑脸、没羞没臊地答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二月。山上的人要是能听见我说话,就让他们听好啦。我要扯高嗓门,让声音往这边传到密克尔汉姆,往那边传到多金。我第一次见藏书网到你是在二月。”随即小声说道,“我们的伙伴一个个呆头呆脑的,我们有什么办法让他们活跃起来呢?再怎么胡闹都可以。非叫他们说话不可。女士们,先生们,我奉伍德豪斯小姐之命(她到了哪儿就是哪儿的主宰),对你们说一声:她希望知道你们都在想些什么。”
有人笑了,快快活活地作了回答。贝茨小姐又喋喋不休了一番。埃尔顿太太听说伍德豪斯小姐是主宰,不禁气得鼓鼓的。奈特利先生的回答最独特。
“伍德豪斯小姐是不是真想知道我们都在想些什么呢?”
“哦!不,不,”爱玛尽可能满不在乎地笑着嚷道,“决没有的事。现在,我绝不想为这件事而自讨苦吃。让我听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让我听你们大家在想什么。我不是说我全都不要听。也许有一两位,(瞟了韦斯顿先生和哈丽特一眼)我听听他们的想法也无妨。”
“这种事情,”埃尔顿太太起劲地嚷道,“我就不认为自己有权过问。虽说我作为这次活动的监护人,也许——我从没加入过什么圈子——游览活动——年轻小姐——结了婚的女人——”
她嘟嘟哝哝的主要是说给她丈夫听的,她丈夫也嘟嘟哝哝地答道:
“说得对,亲爱的,说得对。千真万确——从没听到过——可是有些小姐信口开河什么话都说。就当作是开玩笑,别去理会。人人都知道你应受的尊重。”
“这可不行,”弗兰克对爱玛小声说道,“我们把大多数人都给得罪了。我要给他们点厉害瞧瞧。女士们,先生们——我奉伍德豪斯小姐之命对你们说,她放弃要知道你们大家都在想什么的权利,只是要求你们每个人说一段有趣的话。大家一共是七个人,我要除外(她很高兴地说,我说的话已经很有趣了)。她只要求你们每个人,要么来一段绝妙的话,可以是散文,也可以是韵文,可以是自己编的,也可以是借用别人的——要么说两段还算巧妙的话——要么说三段着实笨拙的话,她听了一定会开怀大笑。”
“啊!那好,”贝茨小姐大声嚷道,“那我就不必担心了。‘三段着实笨拙的话。’你们知道,这正对我的口味。我一开口就能说三段笨拙的话,是吧?(乐滋滋地四下望了望,相信人人都会表示赞同)——难道你们认为我不行吗?”
爱玛忍不住了。
“啊!小姐,那可有点难。对不起——数目上有个限制——一次只能讲三段。”
贝茨小姐被她那装模作样的客气神态蒙住了,没有马上领会她的意思。可是一旦醒悟过来,虽然不好发火,脸上却微微一红,可见她心里很难受。
“啊!是呀——那当然。是的,我领会她的意思了,(转身对奈特利先生说)我就尽量闭口不语。我一定非常惹人讨厌,不然她不会对一个老朋友说这样的话。”
“我喜欢你的计划,”韦斯顿先生嚷道,“同意,同意。我将尽力而为。我现在出一个谜。一个谜 600e." >怎么样?”
“怕是低级了吧,爸爸,太低级了,”他儿子答道,“不过我们要包涵一些——特别是对带头的人。”
“不,不,”爱玛说,“不算低级。韦斯顿先生出一个谜,他和他邻座的人就算过去了。来吧,先生,请说给我听听。”
“我自己也拿不准是不是绝妙,”韦斯顿先生说,“太切合实际了
..。不过是这样一个谜:字母表里哪两个字母表示完美?”
“哪两个字母!表示完美!我还真猜不出。”
“啊!你绝对猜不出。你吗?(对爱玛)我看也绝对猜不出。我告诉你吧。是M和A。Em—ma
。明白了吗?”
爱玛明白了,也很得意。这是个很平常的谜语,可是爱玛却觉得很好笑,很有趣——弗兰克和哈丽特也这样认为。其他人似乎并没有同感。有人看上去大惑不解,奈特利先生一本正经地说:
“这说明我们缺的正是这种绝妙的东西,韦斯顿先生表现得很出色,但他把别人都难倒了。‘完美’不该这么快就说出来。”
“哦!至于我嘛,我要说你们一定得免了我,”埃尔顿太太说,“我可真的不能猜啊——我压根儿不喜欢这种东西。有一次,有人用我的名字拆写成一首离合诗
送给我,我就一点也不喜欢。我知道是谁送给我的。一个令人讨厌的傻瓜!你知道我是说谁——(对她丈夫点点头)。这种东西在圣诞节那天,坐在炉边玩一玩倒还挺不错,但是在夏天郊游的时候,我觉得就不合适了。伍德豪斯小姐一定得把我免了。我这个人可不是谁一吩咐就能说出什么妙语来。我并不自命为妙语连珠的人。我非常活跃,有自己的活跃方式,但什么时候该开口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口不语,你们的确应当让我自己来决定。请放过我们吧,邱吉尔先生。放过埃先生、奈特利、简和我。我们说不出什么巧妙的话——我们谁也说不出。”
“是呀,是呀,请放过我吧,”她丈夫带着自我解嘲的口吻接着说道,“我可说不出什么妙语来,供伍德豪斯小姐或其他年轻小姐逗趣。一个结了婚的老头儿——完全不中用了。我们去走走吧,奥古斯塔?”
“我完全赞成。在一个地方玩这么久,真叫人腻烦。来吧,简,挽住我另一只胳膊。”
然而简没有依从,他们夫妇俩便自己走了。“幸福的一对呀!”等他们走远了,弗兰克·邱吉尔说道,“天造地设的一对!太幸运了——只是在公共场合认识的,居然结婚了!我想
..他们只是在巴思认识了几个星期吧!幸运得出奇!要说在巴思这样的公共场合对人的品性能有什么真正的了解——那是不可能的。那是不可能了解的。你只有看见女人像平常那样待在自己家里,待在自己人中间,才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做不到这一点,一切都是猜测,都是碰运气——而且一般都是坏运气。有多少人没认识多久就结婚,然后抱恨终身!”
费尔法克斯小姐先前除了跟知己好友以外,跟别人很少说话,这时却开口了。
“的确有这种事。”她的话被一阵咳嗽打断了。弗兰克·邱吉尔转过脸来听她说。
“你还没说完吧。”他一本正经地说。简的嗓子又恢复了正常。
“我只是想说,虽然男人和女人有时候都会遇到这种倒霉的事,但是我想并不是很多。可能会出现仓促而轻率的恋情——但事后一般还来得及弥补。我的意思是说,只有意志薄弱、优柔寡断的人(他们的幸福总是取决于运气),才会让不幸的恋情酿成终身的烦恼和痛苦。”
弗兰克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谦恭地鞠了个躬,然后用轻快的语调说:
“唉,我太不相信自己的眼力了,我要是结婚的话,希望有个人为我选个妻子。你愿意吗?(转身对爱玛说)你愿意为我选个妻子吗?不管你选中谁,我一定会喜欢的。你知道,你善于给我们家撮合妻子(朝他父亲笑笑)。给我找一个吧。我不急。收养她,教育她。”
“把她教育成我这样的人。”
“能这样当然最好。”
“那好。我接受这个任务,一定给你找一个迷人的妻子。”
“她一定要非常活泼,有一双淡褐色的眼睛。我不喜欢别的。我要去国外两年——回来的时候就找你要妻子。记住啦。”
爱玛是不会忘记的。这件事正合她的心意。哈丽特不正是他所形容的那种妻子吗?只有淡褐色的眼睛除外,再过两年也许就完全中他的意了。甚至就在现在,他心里想的也许就是哈丽特,谁说得准呢?他向她提起教育的事,似乎就是一个暗示。
“姨妈,”简对她姨妈说,“我们到埃尔顿太太那儿去好吗?”
“好吧,亲爱的。我完全赞成。我刚才就想跟她去的,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很快就能赶上她。她在那儿——不,那是另一个人。那是乘爱尔兰马车
游览的一位小姐,一点都不像她。嗯,我敢说——”
她们走了,奈特利先生也马上跟着去了,剩下的只有韦斯顿先生、他儿子、爱玛和哈丽特。那位年轻人的情绪这时变得几乎令人不快了。甚至爱玛也终于对奉承和说笑感到厌倦了,只希望能有个人陪她安静地四处溜达溜达,或者一个人坐着,不要什么人陪伴,静心观赏一下下面的景色。仆人来找他们,告知马车准备好了,这倒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就连收拾东西和准备动身的忙碌情景,以及埃尔顿太太急着要让她自己的马车先走,她都高高兴兴地没有介意,因为马上就可以安安安静静地回家了,结束这本是寻求快乐却无什么快乐可言的一天的活动。她希望以后再也不要上当,卷入由这么多相互格格不入的人参与的活动了。
等马车的时候,她发现奈特利先生就在她身边。他向四下瞅了瞅,仿佛要确保附近没有人似的,然后说:
“我要像过去那样,再跟你谈一次:也许这一特权不是要你容许,而是要你容忍,我是一定要使用这一特权的。我眼见着你做错事,不能不劝劝你。你对贝茨小姐怎么能那么冷酷无情呢?你是聪明人,怎么能对一个像她那种性格、那个年龄、那般处境的女人那么傲慢无礼呢?爱玛,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爱玛想了想,脸红了起来,心里感到愧疚,但又想一笑置之。
“不过,我怎么忍得住不那么说呢?谁也忍不住呀。事情没那么严重。我看她还不懂我的意思呢。”
“我敢说她懂。她完全懂得你的意思。她事后一直在谈这件事。我倒希望你能听听她是怎么说的——多么坦率,多么宽厚。我希望你能听听她多么敬重你的涵养,她说她是个令人讨厌的人,可是你和你父亲却能这样关心她。”
“哦!”爱玛大声说道,“我知道天下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可你得承认,在她身上,善良的成分与可笑的成分极其不幸地混合在一起了。”
“是混合在一起,”奈特利先生说,“这我承认。如果她吉祥如意,我可以容许偶尔多看看她的可笑之处,而少看重她的善良之处。如果她是个有钱的女人,我可以听任无伤大雅的荒唐行为,不会为了你的冒昧举动同你争论。假如她跟你的境况一样——可是,爱玛,你想想实际情况远非如此。她家境贫困,她出生时家里还挺宽裕,后来就败落下来了,到了晚年也许还会更加潦倒。她的处境应该引起你的同情。你这件事做得真不像话!你还是个娃娃的时候,她就认识你;她看着你从小长大的,而那时候,受到她的关怀还被视为一种光荣呢。而现在却好,你冒冒失失,凭着一时的傲气,嘲笑她,奚落她——还当着她外甥女的面——当着别人的面,而在这些人中,有许多人(当然是几个)会完全学着你的样子来对待她。这话你不会喜欢听,爱玛,我也绝不喜欢讲,可是,在我办得到的时候,我必须,我要——我要对你讲实话,通过以诚相告来证明我是你的朋友,并且相信,我的好意你即使现在不理解,以后总有一天会理解的。”
他们一边谈一边朝马车走去。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没等爱玛再开口,奈特利先生就把她扶上了车。见爱玛总是背着个脸,哑口无言,奈特利先生误解了她的心思。她只不过是对自己生气,感到又羞愧又懊悔罢了。她说不出话来,一上车就将身子往后一靠,心里难过极了——随即便责怪自己没有告别,没有道谢,显然是在怏怏不乐中离开的。她连忙往窗外看去,又要跟他说话,又是向他挥手,急于想表露出另一副心态。可惜太晚了。奈特利先生已经转身走了,马已经跑起来了。她不停地往后看,但是没有用。马车似乎跑得特别快,不一会工夫就下到了半山腰,把一切都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她苦恼得无法形容——几乎也无法掩饰。她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而如此激动、如此懊恼、如此伤心过。她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奈特利先生的那一席话说得非常中肯,那是无可否认的,她打心眼里接受。她对贝茨小姐怎么能那么粗鲁、那么冷酷啊!她怎么能给一个她所敬重的人留下这样的不良印象啊!她怎么能不说一句表示感激、认错或一般礼节性的话,就让他走了呢!
时间也没让她平静下来。她似乎越想越难受。她从来没有这样沮丧过。幸好用不着说话。身边只有哈丽特,而哈丽特好像也不快活,觉得很累,懒得说话。一路上爱玛感到泪水在顺着脸颊往下淌,尽管很奇怪,她并没有试图去抑制。
第八章
博克斯山之行那令人懊丧的情景,整晚都萦绕在爱玛的脑际。别人会怎么想,她不得而知。他们也许都在各自的家中,以各自的方式,愉快地回忆着。然而在她看来,她以前从未像这次这样完全虚度了一个上午,当时没有一丁点应有的乐趣,事后回想起来又不胜厌倦。相比之下,整晚跟父亲玩十五子棋倒是件乐事。这其中倒还真有一点乐趣,因为她把一天二十四小时中最美好的时刻用来给父亲解闷;虽说她觉得自己不配受到父亲那样的疼爱和信赖,她的行动总的说来不会受到人们的严厉指责。她希望自己不是个没有孝心的女儿。她希望谁也不会对她说:“你怎么能对你父亲那么无情呢?我必须,我要尽可能对你直言相告。”贝茨小姐绝不会再——绝不会!如果未来的关心能弥补以往的过失,那她也许可望得到原谅。她扪心自问,知道自己常常怠慢人,这也许主要表现在思想上,而不是行动上。她目中无人,傲慢无礼。但是,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在真诚悔恨的驱使下,她打算第二天早上就去看望贝茨小姐。从此以后,她要跟她开始一种经常的、平等的、友好的交往。
第二天早上,她决心未变,早早就出门了,免得让别的事耽误。她心想,说不定在路上能遇见奈特利先生,或者到了贝茨小姐家,他说不定也会去。对此她并不在乎。她作忏悔是正当而真诚的,她不会感到羞愧。她一边走一边朝当维尔方向望去,可是没有见到奈特利先生。
“太太小姐都在家。”以前听到这个声音,她从未感到高兴过;以前进了走廊,走上楼梯,除了履行义务之外,从未希望给这家人带来快乐,而除了以后取笑一番之外,也从未希望从她们那里得到什么快乐。
等她走近了,只见房里一阵忙乱,有人在走动,有人在说话。她听到贝茨小姐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事急着要办。女仆显得又惊慌又尴尬,希bbr>99lib?望她能等一会,随即又过早地把她领了进去。姨妈和外甥女像是在往隔壁房里躲避,她清清楚楚地瞥见了简,她看样子病得很厉害。关门之前,她听见贝茨小姐说:“喂,亲爱的,我就说你躺在床上,我看你确实病得厉害。”
可怜的贝茨老太太,像往常一样又客气又谦恭,似乎不大明白眼下是怎么回事。
“恐怕简身体不大好,”她说,“可我确实不了解。她们告诉我说她挺好的。我女儿可能马上就来,伍德豪斯小姐。希望你找张椅子坐下。赫蒂要是没走就好了。我不大能——找到椅子了吗,小姐?你坐的地方好吗?我敢说她马上就来了。”
爱玛也一心巴望贝茨小姐能来。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担心贝茨小姐有意回避她。可是,没过多久,贝茨小姐就来了——“非常高兴,非常感谢”——不过爱玛意识到,她不像以前那样兴致勃勃、滔滔不绝——神情举止也不像以前那样自在。她心想,亲切地问候一下费尔法克斯小姐,也许能唤起旧日的情意。这一招似乎立即奏效。
“啊!伍德豪斯小姐,你真好!我想你已经听说了——就来向我们道喜的吧。依我看,这还真不大像是喜事——(眨了眨眼睛,掉了一两滴眼泪)——她在我们家住了这么久,真舍不得让她走啊。她一早上都在写信,现在头痛得厉害。你要知道,那么长的信,是写给坎贝尔上校和迪克逊太太的。‘亲爱的,’我说,‘你会弄瞎眼睛的’——因为她一直眼泪
汪汪的。这也难怪,这也难怪。这变化太大了,不过她的运气好得令人惊奇——我想初次出去工作的年轻小姐是很难找到这样的职位的——伍德豪斯小姐,不要以为我们有了这么令人惊奇的好运气还不知足——(说着又掉下泪来)——可怜的亲亲啊!你要是知道她头痛得多厉害就好了。你要知道,人遭受病痛折磨的时候,就是有了值得高兴的好事,也高兴不起来。她的情绪低落极了。瞧她那副样子,谁也不会想到她找到这样一个职位有多高兴,多开心。她没来见你,请你原谅——她来不了——回自己房里去了——我叫她躺在床上。‘亲爱的,’我说,‘我就说你躺在床上。’可她就是不听,在屋里走来走去。不过她已经把信写好了,说她马上就会好的。她没见到你会感到万分遗憾的,伍德豪斯小姐,不过你心眼好,会原谅她的。刚才让你在门口等了一会——真不好意思——屋里不知怎么有点乱哄哄的——恰恰没听到你敲门——直到你走到楼梯上,我们才知道来了客人。‘只会是科尔太太,’我说,‘肯定没错。别人不会来这么早。’‘唉,’她说,‘迟早都要受的罪,还不如现在受的好。’恰在这时,帕蒂进来了,说是你来了。‘哦!’我说,‘是伍德豪斯小姐,我想你一定想见她。’‘我谁也不能见,’她说,随即站起来要走。这样一来,就让你在门口等了一会——真是不好意思,非常抱歉。‘你要是非走不可的话,亲爱的,’我说,‘你就走吧,我就说你躺在床上。’”
这些话引起了爱玛的深切关注。她的心对简早就变得仁慈些了。贝茨小姐对简目前所受痛苦的描述,彻底打消了她过去那些褊狭的猜疑,心里感到的只是怜悯。她想起自己过去对简不够公正、不够宽厚,就不得不承认,简理所当然宁愿见科尔太太或其他一贯要好的朋友,而不想见她。她怀着真挚的懊悔和关注之情,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衷心希望贝茨小姐所说的已经选定的这家人家,能给费尔法克斯小姐带来尽可能多的好处,过上尽可能舒适的日子。“我们大家都会觉得很难受。我想要等到坎贝尔上校回来再去吧。”
“你真好!”贝茨小姐回道,“不过你一向都好。”
爱玛真受不了“一向”这个字眼,为了打断对方那可怕的感谢,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是否可以请问——费尔法克斯小姐要去哪儿?”
“去斯莫尔里奇太太家——一个人见人爱的女人——人好极了——去照看她的三个小姑娘——讨人喜欢的孩子。不可能还有比这更舒适的职位了,也许萨克林太太家和布雷格太太家要除外,不过斯莫尔里奇太太跟那两家都很熟,而且住在同一个区里:离枫园才四英里。简以后离枫园只有四英里呀。”
“我想,是埃尔顿太太帮了费尔法克斯小姐的忙——”
“是的,好心的埃尔顿太太。真是个坚定不移的忠实朋友。她不准别人拒绝,不让简说个‘不’字。简乍一听说这件事(那是前天,我们在当维尔的那天早上),她乍一次听说这件事,说什么也不答应,就是为了你说的那些理由。正像你说的,她打定了主意,坎贝尔上校没回来以前,她什么也不接受,不管你怎么说,她也不会答应现在就去做事——她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埃尔顿太太——我根本想不到她还会改变主意!可是那位好心的埃尔顿太太一向最有眼光,比我看得远。并非人人都会像她那样坚定不移,拒不接受简的答复。她昨天斩钉截铁地宣称,她绝不会按照简的意思写信把这件事回掉,她要等待——果然,到了晚上,简就决定要去了。我真感到吃惊!我丝毫也没想到!简把埃尔顿太太拉到一边,马上告诉她说,考虑了斯莫尔里奇太太家条件那么好,她决定接受这个职位。事情没定之前,我是一无所知。”
“你们晚上跟埃尔顿太太在一起吗?”
“是的,我们全都在,是埃尔顿太太叫我们去的。我们在山上跟奈特利先生一起散步时,就说定了。‘你们晚上一定全都要来,’她说——‘我一定要你们全都来。’”
“奈特利先生也去了吗?”
“没有,奈特利先生没去。他从一开始就不肯去。埃尔顿太太扬言不会放过他,我以为他会去的,可他还是没有去。我妈妈、简和我都去了,一晚上过得好快活。伍德豪斯小姐,你知道,跟好心的朋友在一起,你总会觉得很愉快的,虽说玩了一上午大家似乎都觉得挺累。你知道,就连玩乐都是累人的——何况我也不敢说有谁玩得很快活。不过,我将永远认为这是一次十分快活的活动,而且非常感谢邀我参加的好心的朋友们。”
“我想,你也许没留意,费尔法克斯小姐一整天都在下决心吧。”
“我敢说是的。”
“不管什么时候去,她和她的朋友们一定都很难过——不过我倒希望,她一工作起来心里可能好受些——我是说,就那家人的名声和为人而言。”
“谢谢,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的确是这样,凡是能使她快活的东西,那个人家样样都有。埃尔顿太太熟识的人中,除了萨克林家和布雷格家以外,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保育室了,既宽敞又讲究。斯莫尔里奇太太是个好讨人喜欢的女人!生活派头跟枫园的几乎完全一样——说到孩子,除了萨克林家和布雷格家的以外,哪儿也找不到这样文雅可爱的小家伙了。简会受到应有的尊敬和厚待!只感到快乐,一种快乐的生活。她的薪金啊!我真不敢把她的薪金告诉你,伍德豪斯小姐。尽管你对大笔大笔的钱早已习以为常,但你恐怕很难相信像简这样的年轻人居然能挣那么多钱。”
“哦!小姐,”爱玛嚷道,“要是别的孩子也像我小时候那样难伺候,就是把我听到的给这种工作的最高薪金加上五倍,我看也不算多。”
“你真有见地啊!”
“费尔法克斯小姐什么时候离开你们?”
“快了,真的快了。这是最糟糕的。不出两个星期。斯莫尔里奇太太催得很紧。我那可怜的妈妈简直受不了啦。所以我尽量不让她想这件事,跟她说:‘得了,妈妈,我们别再去想这件事了。’”
“她的朋友们一定舍不得让她走。她在坎贝尔上校夫妇还没回来之前就找到了工作,他们知道了不会感到难过吗?”
“是呀,简说他们一定会感到难过的。可是那么好的人家,她又觉得不该拒绝。她第一次把她对埃尔顿太太说的话告诉我的时候,恰好赶上埃尔顿太太跑来向我道喜,我真是大吃一惊!那是在吃茶点以前——慢——不,不可能是在吃茶点以前,因为我们正要打牌——不过,还是在吃茶点以前,因为我记得我在想——哦!不,现在我想起来了,现在我记起来了。吃茶点以前是发生了一件事,可不是这件事。吃茶点以前,埃尔顿先生给叫到屋子外面,老约翰·阿布迪的儿子有话要对他说。可怜的老约翰,我很尊重他,他给我可怜的父亲当了二十七年文书。那老头好可怜,如今卧床不起了,患了严重的关节痛风病——我今天得去看看他。简要是出得了门,我敢肯定她也会去的。可怜的约翰的儿子来找埃尔顿先生谈谈教区救济问题
。你知道,他在克朗旅店做领班、马夫之类的差事,自己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但是没有救济,还养不活他父亲。所以,埃尔顿先生回来的时候,把马夫约翰对他说的话告诉了我们,然后就说起派车去兰多尔斯把弗兰克·邱吉尔先生送到里士满。这是吃茶点以前的事。简是在吃完茶点以后才跟埃尔顿太太说的。”
爱玛想说她一点也不了解这件事,可贝茨小姐简直不给她插话的工夫。她没想到爱玛对弗兰克·邱吉尔离开的详情会一无所知,但还是把一切都讲了出来,尽管这是无关紧要的。
埃尔顿先生从马夫那儿听说的,既有马夫亲眼所见的情况,又有从兰多尔斯的仆人那儿打听来的消息,概括起来是说:游博克斯山的人回来以后,从里士满来了一个送信的人——可以料想得到是哪个人来送信的;邱吉尔先生给他外甥写来一封短信,大致内容是说邱吉尔太太身体还可以,但希望他最迟明天清晨要赶回;但弗兰克·邱吉尔先生决定立即回家,不想再等,而他的马似乎着了凉,便立刻派汤姆去叫克朗旅店的马车,马夫站在外面,看见马车驶过,马夫赶得飞快,但车子驾得很稳。
这里面既没有令人惊异的地方,也没有让人感兴趣的地方,之所以还能引起爱玛的关注,只不过因为它牵扯到她脑子里想的那件事。邱吉尔太太和简·费尔法克斯小姐之间地位之悬殊,使她感慨不已:一个主宰一切,一个却微不足道——她坐在那儿默默思索女人命运的差异,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望着什么地方,后来还是听bbr>见贝茨小姐说话,才回过神来。
“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在想钢琴。那玩意儿该怎么办呢?的确是呀。可怜的简刚才还在说钢琴呢。‘你得走了,’她说。‘你得跟我分手
..了。你在这儿没什么用了。不过,就放在这儿吧,’她说。‘摆在放东西的房间里,等坎贝尔上校回来了再说。我要跟他谈谈,他会为我安排的。我有什么困难,他都会帮我解决的。’我相信,直到今天,她还不知道这钢琴究竟是他送的,还是他女儿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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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来,爱玛也不得不想起了钢琴。想起自己以前无端地胡乱猜测,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过了不久,她觉得自己坐的时间够长了,就硬着头皮把真正想说的祝愿话又说了一遍,随即便告辞了。
第九章
爱玛一边往家走一边沉思,也没人打断她。可是一进客厅,就见到了两个人,这才醒过神来。原来,她不在家时,奈特利先生和哈丽特来了,陪她父亲坐着。奈特利先生立即站起来,以显然比往常严肃的神态说道:
“我非要见你一面才能走,不过我没时间了,马上就得走。我要到伦敦去,在约翰和伊莎贝拉那儿住几天。除了谁也没法带的‘爱’以外,你有什么东西或口信要我带吗?”
“什么也没有。不过,你这个决定是不是太突然了?”
“是的——有一点——我考虑的时间不长。”
爱玛一看就知道,奈特利先生还没原谅她:他看上去跟往常不一样。不过她心想,用不了多久,他一定会跟她重归于好的。他站在那里,仿佛想走,
却又不走——这时她父亲开始发问了。
“啊,亲爱的,你平平安安地去了那儿吗?你见到我那可敬的老朋友和她的女儿怎么样了?你去看她们,她们一定很感激吧?奈特利先生,我跟你说过了,亲爱的爱玛刚才去看望了贝茨太太和贝茨小姐。她总是那么关心她们!”
爱玛听了这番溢美之词,不由得脸红起来。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望着奈特利先生。奈特利先生似乎立即对她产生了好感,从她的眼里看出了她的一片真情,她心头闪过的美好情感一下被他捕捉住了,赢得了他的尊重。他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她。爱玛心里洋洋得意——又过了一会,奈特利先生作出了一个异乎寻常的、小小的友好举动,使她越发99lib?高兴。他抓住了她的手。爱玛说不清楚,究竟是不是她自己先伸出手来——也许是她先伸出了手——但他一把抓住了,握得紧紧的,无疑是要拉到他的嘴唇上——恰在这时,他又转念一想,突然把她的手放下了。他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在最后时刻又改变了主意,她也琢磨不透。她心想,他若是不停下来,岂不是更好一些。然而,他的意图是毋庸置疑的,究竟是因为他一向不爱向女人献殷勤,还是由于什么别的原因,她都觉得他这样做是再自然不过了。他生性又纯朴又庄重。她一想起他那个意图,就满心高兴。这说明他们已经完全和好了。接着,他就离开了他们——转眼间就走掉了。他行动一向果断,既不迟疑,也不拖拉,可这一次似乎比平时走得还突然。
爱玛并不后悔去看了贝茨小姐,但她当时早离开十分钟就好了:跟奈特利先生谈谈简·费尔法克斯找到了工作,该是多大的乐事呀。他要去布伦斯维克广场,她也并不感到遗憾,因为她知道他去那里该有多快活呀——不过,他可以选一个更好的时间去——早一点打个招呼,可能更让人高兴些。然而,他们分手时已经完全和好了,她不会误解他脸上的神情,他那未完成的殷勤举动,这都说明她已重新博得了他的好感。她发觉他已在他们家坐了半个小时。可惜她没有早点回来!
奈特利先生要去伦敦,还这么突然,而且要骑马去,爱玛知道这都很糟糕。为了转移父亲的思绪,别为此事烦恼,她讲起了简·费尔法克斯的事,这一招果然生效了,起到了有效的遏制作用——父亲既感兴趣,又没有感到不安。他早就认定简·费尔法克斯要出去当家庭教师,而且也能兴高采烈地谈论这件事,但是奈特利先生要去伦敦,却是个意外的打击。
“亲爱的,听说她找到这么一个富裕的人家,我的确很高兴。埃尔顿太太为人敦厚,和蔼可亲,我敢说她熟识的人都是好人。但愿那儿气候干燥,那家人好好照料她的身体。这应该是最要紧的事,可怜的泰勒小姐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确实都是这么照料她的。你知道,亲爱的,她要跟着那位新结识的太太,就像以前泰勒小姐跟着我们一样。我希望她在有一点上能表现得好一点,不要在那儿安居了很久以后又想离开。”
第二天,从里士满传来一条消息,把别的事全都推到了一边。一位专差赶到兰多尔斯,宣布邱吉尔太太去世了!虽然她外甥没有什么特别理由为了她而赶回去,但他到家后她至多只活了三十六小时。她突然出现前所未有的病变,挣扎了一阵之后便咽了气。了不起的邱吉尔太太终于与世长辞了。
这件事引起了正常的反应。人人都神情庄严,显出几分悲哀:缅怀死者,关心活着的朋友;过了一定的时候,又都好奇地想知道要把她葬在哪里。哥尔德斯密斯告诉我们说,可爱的女人堕落到干出蠢事来,只有一死了之;而堕落到令人厌恶的地步,也只能以死来清洗恶名。
邱吉尔太太讨人嫌至少已有二十五年了,现在大家说起她来却抱着怜悯体恤之情。在有一点上她算洗刷干净了。以前谁也不承认她身患重病。现在她死了,证明她绝不是胡思乱想,绝不是出于自私的动机无病呻吟。
“可怜的邱吉尔太太!毫无疑问,她一定受了不少的罪:谁也想象不到有多大的罪——不停地受罪把脾气也折腾坏了。这是件令人悲伤的事——令人震惊——尽管她有不少缺点,可是邱吉尔先生没有了她可怎么办呀?邱吉尔先生真是损失惨重。他会伤心一辈子的。”甚至连韦斯顿先生也摇摇头,神情严肃地说:“哎!可怜的女人,谁想得到啊!”他决定把他的丧服做得尽可能漂亮些。他太太坐在那里一边做着宽折边,一边怀着真挚而深沉的哀思和理念,又是叹息,又是评说。这件事对弗兰克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他们俩从一开始就想过了。爱玛也早就有所考虑。邱吉尔太太的人品,她丈夫的悲哀——在她脑海里掠过,使她又敬畏又同情——随即再想想这件事将给弗兰克带来什么影响,他会怎样得到好处,怎么获得自由,心里不禁高兴起来。她顿时看出了可能带来的种种好处。现在,他要是对哈丽特·史密斯有了情意,就不会遇到什么阻力了。邱吉尔先生没有了妻子,谁也不会怕他。他这个人脾气随和,容易让人牵着鼻子走,他外甥说什么他都会依从。爱玛只希望那个外甥真的有了情意,因为她虽然抱着一片好意,但却不敢肯定他确已有了情意。
这一次哈丽特表现得极为出色,很能自我克制。不管她感受到了多大的希望,她都一点也没有流露出来。爱玛看到她的性格变得坚强了,不禁十分高兴,也不想把事情点破,以免妨碍她继续保持这种状态。所以,她们谈论邱吉尔太太去世这件事,彼此都比较克制。
兰多尔斯收到了弗兰克的几封短信,信中把他那边一个个要紧的情况、要紧的打算,全都作了介绍。邱吉尔先生的心情比预料的要好。到约克郡举行葬礼后,他们首先去的是温莎
的一个老朋友家,过去的十年里,邱吉尔先生一直在说要去拜访他。眼下,对哈丽特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爱玛只能对未来抱着美好的希望。
更迫切的事,是要关心简·费尔法克斯。在哈丽特的人生出现光明前景时,简的好景却结束了。现在她接受了聘请,海伯里那些一心想关怀她的人,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而这已成为爱玛的首要愿望。一想起过去冷淡了她,她就比什么都感到后悔。几个月来她一直怠慢的一个人,如今却成了她要百般关怀、深表同情的对象。她要为简做点好事,表示自己珍惜与她的交
.情,证明自己尊重她、体谅她。她打定主意要动员她到哈特菲尔德来玩一天,于是便写了封短信请简来。不想邀请被拒绝了,而且是通过口信:“费尔法克斯小姐身体欠佳,无法写信。”那天上午,佩里先生来到哈特菲尔德时,看来简病得不轻,他没经她本人同意就去看了她。她头痛得厉害,还发着高烧,他怀疑她能否如期去斯莫尔里奇太太家。这一次她的身体似乎全垮了——胃口全然没有了——虽说没有什么令人惊骇的症状,没有全家一直担心的肺病的迹象,佩里先生还是为她担忧。他觉得她承受的负担太重,她自己也感觉到了,只不过不肯承认罢了。她的精神似乎支撑不住了。佩里先生看得出来,她目前的家对一个神经出了毛病的人是不利的:老是守在一间屋子里,但愿能改变这种情况——而她那好心的姨妈,虽然是他多年的老朋友,他却不得不承认,并不是这种病人的最佳伴侣。她的关心照料是不成问题的,其实倒是过分了些,他担心反而对费尔法克斯小姐弊多利少。爱玛怀着极其热切的心情听着,越听越为她着急,便四下张望,急于想找个办法帮帮她的忙。把她接出来——哪怕只是一两个小时——离开她姨妈,换换空气和环境,安安静静、合情合理地说说话,哪怕是一两个小时,也许会对她有好处。第二天早上,她又写了封信,以最动情的语言说,不管简说个什么时间,她都可以坐车去接她——并且说佩里先生明确表示,这种活动对病人有好处。回答只是这样一个短简:
“费尔法克斯小姐谨表敬意和感谢,但还不能作任何活动。”
爱玛觉得她那封信应该得到更好的答复,但又不便藏书网作文字上的计较,从那颤抖不匀的字迹看得出来,简显然有病,因此她只想找个最好的办法,打消她那不愿见人、不愿接受别人帮助的心理。因此,她尽管收到了那封信,还是吩咐备车,乘到贝茨太太家,希望能说服简跟她一道出去——可是不成。贝茨小姐来到车门前,满怀感激,竭诚赞同她的看法,认为出去透透气大有好处——而且费尽了口舌——但完全是白搭。贝茨小姐无可奈何地回来了,简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只要一提起出去,她的情况似乎就越发糟糕。爱玛想去见见她,试试自己能不能说服她,可是,几乎没等她把这个意思说出来,贝茨小姐就向她表明:她已答应外甥女绝不让伍德豪斯小姐进去。“说真的,可怜的亲爱的简的确没法见任何人——根本没法见任何人——埃尔顿太太的确是不能不见——科尔太太非要见她不可——佩里太太磨了半天嘴皮——除了她们几个,简的确不想见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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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玛可不想人家把她同埃尔顿太太、佩里太太、科尔太太划为一类,这些人什么地方都要往里钻。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优先权——因此便让步了,只是又问了问贝茨小姐她外甥女胃口如何,吃些什么东西,希望在这方面提供点帮助。一说起这个话题,可怜的贝茨小姐忧心忡忡,话也多了。简几乎什么也不吃。佩里先生建议她吃些营养丰富的食物,可是她们能搞到的(而且谁也不曾有过这么好的邻居)都不合她的口味。
爱玛一回到家,就立即叫管家去查看一下储存的食物,打发人火速给贝茨小姐送去一些质量上乘的葛粉,还附了一封十分友好的短简。半小时后,葛粉退回来了,贝茨小姐千谢万谢,但是说:“亲爱的简非让送回去才肯罢休,她不能吃这东西——而且非要说,她什么也不需要。”
爱玛事后听说,就在简·费尔法克斯推说不能活动,断然拒绝同她一起乘车出去的那天下午,却有人看见她在海伯里附近的草场上散步。爱玛把一件件事情串联起来,深深意识到,简是下定决心不肯接受她的好意。爱玛很难过,非常难过。简精神受到刺激,行动前后不一致,做什么都无能为力,这就使她目前的状况比以前更加可怜,爱玛为此感到很伤心。而且,简并不相信她的一片真情,不把她视为朋友,她也感到很委屈。然而她可以聊以自慰的是,她知道自己的用心是好的,她可以对自己说:如果奈特利先生知道她一次次地试图帮助简·费尔法克斯,甚至能看透她的一片真心,那他这一次对她就没有什么可指责的了。
第十章
大约在邱吉尔太太去世十天后的一个上午,爱玛给叫到楼下去见韦斯顿先生,他“待不上五分钟,想特地跟她谈谈”。他在客厅门口迎接她,刚用平常的语调向她问了好,便立即压低声音,不让她父亲听见,说道:
“今天早上你能去一趟兰多尔斯吗?能去就去一趟吧。韦斯顿太太想见见你。她一定得见见你。”
“她不舒服吗?”
“不,不,一点也没有——只是有点激动。她本来想坐马车来看你,不过她要单独见你。你知道——(朝她父亲点点头)——嗯!你能去吗?”
“当然。可以的话,这就去。你这样邀请,我没法不去。不过,究竟是什么事呢?她真的没生病吗?”
“放心吧——别再问了。到时候你什么都会知道的。真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别问了,别问了!”
甚至连爱玛也猜不着究竟是怎么回事。从韦斯顿先生的神情看来,似乎有什么非常要紧的事。不过,既然她的朋友安然无恙,爱玛也就用不着着急了。于是,她跟父亲说好,她现在要去散步,随即便跟韦斯顿先生一起走出屋去,匆匆朝兰多尔斯赶去。
“现在,”等出了大门一大段路之后,爱玛说,“韦斯顿先生,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吧。”
“不,不,”韦斯顿先生一本正经地答道,“别问我。我答应了我太太,一切由她来说。这事由她透露给你比我透露好。别着急,爱玛。你马上就会全知道了。”
“快告诉我吧,”爱玛吓得站住了,嚷了起来,“天哪!韦斯顿先生,快告诉我吧。布伦斯维克广场出了什么事。我知道出事了。告诉我,我要你这就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没事,你真猜错了。”
“韦斯顿先生,别跟我开玩笑。你想想,我有多少最亲爱的朋友就在布伦斯维克广场啊。是他们中的哪一位?我凭神圣要求你,千万不要瞒着我。”
“我发誓,爱玛。”
“你发誓!为什么不是以名誉担保!为什么不以你的名誉担保,说这事跟他们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天哪!既然那件事跟那家人家没有关系,为什么又要透露给我呢?”
“我以我的名誉担保,”韦斯顿先生十分认真地说,“是没有关系。跟奈特利家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爱玛又有了勇气,继续往前走去。
“我说把消息透露给你,”韦斯顿先生接着说,“说得不对。我不该使用那个字眼。事实上,这事与你无关——只与我有关,就是说,希望如此。嗯!总而言之,亲爱的爱玛,你用不着那么着急。我并不是说这不是件令人不快的事——但事情本来还可能糟得多。我们要是走快些,马上就到兰多尔斯了。”
爱玛觉得只有等待了,不过并不那么难挨了。于是她不再发问了,只是发挥自己的想象,脑子里很快就冒出一个念头:事情说不定跟钱财有关系——家境方面刚暴露出什么令人不快的事情,是里士满最近发生的不幸引起的。她的想象非常活跃。也许发现了五六个私生子——可怜的弗兰克给剥夺了继承权!这种事虽说很糟糕,但却不会使她为之痛苦,只不过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那个骑马的人是谁?”两人继续往前走时,爱玛问道——她说话不为别的,只想帮助韦斯顿先生保守心中的秘密。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奥特维家的人吧。不是弗兰克。我敢肯定不是弗兰克。你是见不到弗兰克的。这当儿,他正在去温莎的半路上。”
“这么说,你儿子刚才跟你在一起啦?”
“哦!是的——难道你不知道?嗯,嗯,没关系。”
韦斯顿先生沉默了一会,然后以更谨慎、更认真的口吻,接着说道:
“是啊,弗兰克今天早上来过,只是来问个好。”
两人匆匆赶路,很快就到了兰多尔斯。“喂,亲爱的,”他们走进屋时,韦斯顿先生说道,“我把她带来了,希望你马上就好了。我让你们两个单独谈谈。拖延没什么好处。你要是叫我的话,我不走远。”他走出屋以前,爱玛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小声加了一句:“我遵守诺言。她一点也不知道。”
韦斯顿太太脸色不好,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爱玛又急起来了。等只剩下她们俩时,她急忙说道:
“什么事,亲爱的朋友?我感觉一定出了什么很不愉快的事。快告诉我是什么事。我走了这一路,心里一直很焦虑。我们两个都怕焦虑,别让我再焦虑下去了。你不管有什么苦恼,说出来对你有好处。”
“你真的一点不知道吗?”韦斯顿太太声音颤抖地说道,“难道你,亲爱的爱玛——难道你猜不着我要对你说什么吗?”
“只要是跟弗兰克·邱吉尔先生有关,我就猜得着。”
“你说对了。是跟他有关,我这就告诉你。”韦斯顿太太又继续做手里的活,好像决计不抬起眼来,“他今天早上来过了,为了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我们惊奇得简直无法形容。他来跟他父亲谈一件事,说他爱上了——”
韦斯顿太太停下来喘口气。爱玛先以为他爱上了她自己,随即想到了哈丽特。
“其实不仅仅是爱上了,”韦斯顿太太接着又说,“而且订了婚——的的确确订了婚。你知道了会怎么说呢,爱玛——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呢?弗兰克·邱吉尔和费尔法克斯小姐订了婚,而且是早就订了婚!”
爱玛惊奇得甚至跳了起来。她大惊失色地嚷道:
“简·费尔法克斯!天哪!你不是当真的吧?你不是这个意思吧?”
“你完全有理由感到惊异,”韦斯顿太太回道,仍然把目光避开爱玛,急着继续往下说,好让爱玛平静下来,“你完全有理由感到惊异。但事实就是如此。早在去年十月份,他们就郑重地订了婚——那是在韦默斯,对谁都严守秘密。除了他们自己以外,谁也不知道——坎贝尔夫妇、男女双方的家人,全都不知道。真是奇怪,我完全相信这是事实,可我又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还以为我很了解他呢。”
爱玛几乎没听见她说的话。她心里转着两个念头——一是她以前跟弗兰克议论过费尔法克斯小姐,二是哈丽特有多可怜。一时间她只能惊叹,而且要人家证实了又证实。
“咳,”她终于说话了,竭力想平静下来,“这件事就是让我琢磨半天,我也琢磨不透啊。什么!跟她订婚整整一个冬天了——那不是两人都没来海伯里以前的事吗?”
“十月份就订婚了,秘密订的婚。太叫我伤心了,爱玛。他父亲也同样伤心。他有些行为我们是不能原谅的。”
爱玛沉思了一下,然后答道:“我也不想假装不明白你的意思。为了尽量安慰你,我要请你放心,他向我献殷勤并没产生你所担心的那种效果。”
韦斯顿太太抬起头来,简直不敢相信。可爱玛不仅言语镇定,神态也很自若。
“我可以夸口,说我现在毫不在乎,为了使你更容易相信起见,”爱玛接着又说,“我还要告诉你,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候,我一度的确挺喜欢他,很想爱上他——不,是爱上了他——后来怎么结束的,也许有些奇怪。不过,幸好结束了。最近有一段时间,至少有三个月,我真没把他放在心上。你可以相信我,韦斯顿太太。这全是实话。”
韦斯顿太太含着喜悦的眼泪亲吻爱玛。等到能说出话时,就对她说,听到她这番表白,真比世界上什么东西都更宝贵。
“韦斯顿先生会跟我一样放心了,”她说,“我们对这件事感到很苦恼。以前,我们真心希望你们能相爱——而且也以为你们在相爱。你想想看,我们为你感到多么难受啊。”
“我逃脱了。我居然能逃脱,这对你们、对我自己,都是个值得庆幸的奇迹。可是,那也不能为他开脱呀,韦斯顿太太。我要说,我认为他太不应该。他明明爱上了别人,又跟人家订了婚,还有什么权利跑到我们中间,装作好像是个完全自由的人?他既然已经有人了,还有什么权利去讨好别的年轻女人——一个劲儿地向她献殷勤呢?难道他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吗?难道他不知道他会害得我爱上他吗?真不道德,太不道德了。”
“听他说的话,亲爱的爱玛,我倒认为——”
“她怎么能容忍这种行为啊!眼睁睁地看着还能若无其事!男的当着她的面一次次地向另一个女人献殷勤,她却袖手旁观,毫不抱怨。这样的涵养工夫,我既难以理解,也无法敬佩。”
“他们之间有误会,爱玛,他是明明白白这么讲的,只是来不及细说。他在这儿只待了一刻钟,由于心情激动,就连这一刻钟也没充分利用——不过,他明言直语地说他们有误会。目前的紧张局面好像真是这些误会引起的;而这些误会又很可能是他的行为不当引起的。”
“行为不当!哎!韦斯顿太太——你太轻描淡写了。远远不止是行为不当!这一下可降低了我对他的看法,我也说不准降得有多低。完全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男子汉大丈夫应该事事表现得为人正派诚实、坚持真理和原则、蔑视卑鄙的伎俩,可是这些优点他却一概没有。”
“不,亲爱的爱玛,我得为他说几句话。尽管他在这件事上做得不对,可是我认识他也不算短了,可以担保他有许许多多优点,而且——”
“天哪!”爱玛根本不听她的,大声嚷道,“还有斯莫尔里奇太太哪!简就要去做家庭教师了!他采取这么可怕的轻率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居然让她去应聘——甚至让她想出这样一招!”
“他不知道这件事啊,爱玛。在这一点上,我敢说他完全是无辜的。那是简私自决定的,没跟他交换意见——至少没有明确地商量过。我知
99lib?t>道,他说直到昨天他还蒙在鼓里,不知道简的计划。他是突然知道的,我也不清楚是怎么知道的,也许是收到信了,或是接到了口信——正是因为发现了简的举动,获悉了她的这项计划,他才决定立即采取主动,向他舅舅坦白一切,求他宽恕。总之,结束这隐瞒已久所造成的痛苦状态。”
爱玛开始认真听了。
“我很快就会收到他的信,”韦斯顿太太接着往下说,“他临走时跟我说,他会马上写信来的。从他说话的神态来看,他似乎要告诉我许多现在还不能说的详情细节。所以,我们就等他来信吧。也许信里会作出许多辩解。有许多事情目前无法理解,信里或许会解释清楚,得到谅解。我们别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了,别急于责怪他。我们还是耐心些。我必须爱他,我既然认准了这一点,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急巴巴地想让事情有个好的结果,心想一定会这样。他们一直遮遮掩掩的,一定忍受了不少痛苦。”
“他的痛苦,”爱玛冷冷地回道,“似乎没给他带来多少伤害嘛。嗯,邱吉尔先生是什么态度?”
“完全顺着他外甥呗——简直毫不犯难地就同意了。想想看,那家人家一个星期里出了那么多事,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可怜的邱吉尔太太在世时,我觉得没有希望、没有机会、没有可能。可是她的遗体刚葬入自家的墓穴,她丈夫就做?出了完全违背她意愿的事。人一进了坟墓,其不良影响也就随之消失,这是多大的幸事啊!简直没费什么口舌,他就同意了。”
“哦!”爱玛心想,“换了哈丽特,他也会同意的。”
“这是昨天晚上说定的,弗兰克今天早上天一亮就走了。我想他先去了海伯里,在贝茨家停了停——然后再上这儿来。不过,他又急着要回到他舅舅那儿,他眼下比以前更需要他,因此正如我刚才对你说的,他只能在我们这儿待一刻钟。他非常激动——的确非常激动——我从没见过他那么激动,那样子跟以前完全判若两人。别的且不说,看到她病得那么厉害,他先前丝毫没有料到,因而大为震惊——看来他心里非常难受。”
“你当真认为这件事搞得非常秘密吗?坎贝尔夫妇、迪克逊夫妇,他们谁都不知道他俩订婚的事吗?”
爱玛说到迪克逊时,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
“谁都不知道,没一个人知道。他说得很肯定:世界上除了他们俩以外,谁也不知道。”
“嗯,”爱玛说,“我想我们会渐渐想开的,祝愿他们美满幸福。不过,我永远认为这种做法十分可鄙。除了虚情假意、招摇撞骗、暗中刺探和背信弃义那一套以外,还会是什么呢?来到我们中间的时候,一个劲儿地标榜自己多么坦率、多么纯朴,暗地里却串通起来,对我们大家评头论足!整整一个冬天,整整一个夏天,我们完全受了骗,以为大家都一样的坦率、一样的诚实,没想到我们中间有那么两个人,他们传来传去,比这比那,把不该让他们知道的想法和话语刺探了去,坐在那里说三道四。如果他们彼此听到了别人议论对方的不大悦耳的话,那他们就得自食其果了!”
“在那方面我倒挺心安理得的,”韦斯顿太太回道,“我敢说,我从没在他们中的哪个人面前议论过另一个,说些不该让他们两人都听到的话。”
“你真幸运。你唯一的错误是,你认为我们的一位朋友爱上了那位小姐,不过你那话只是对我讲了。”
“一点不错。不过,我一向很看得起费尔法克斯小姐,绝不会冒冒失失地说她的坏话。至于弗兰克的坏话,那我当然更不会说啦。”
恰在这时, 97e6." >韦斯顿先生出现在离窗口不远的地方,显然是在观察她们的动静。他太太朝他使了个眼色,叫他进来。趁他还没进来的时候,他太太又补充道:“最亲爱的爱玛,我求你留心你的言语和神态,让他心里踏实些,对这门亲事感到满意。我们要尽可能往好里想——的确,几乎一切都可以说是对她有利。这门亲事并不很称心如意,不过邱吉尔先生都不计较,我们何必去计较呢?对他来说,我指弗兰克,爱上这样一个稳重而有头脑的姑娘,也许是件很幸运的事。尽管严格说来,她这件事做得很越格,我还是一向认为——并且以后仍然认为她有这样的优点。她处于那个地位,即使犯了那个过错,也情有可原啊!”
“的确情有可原!”爱玛感慨地嚷道,“如果一个女人只为自己着想还可以原谅的话,那只有处在简·费尔法克斯小姐那样的地位。对于这种人,你简直可以说:‘这世界不是他们的,这世界的法律也不是他们的。’”
韦斯顿先生一进门,他太太便笑容满面地大声嚷道:
“瞧你的,你还真会跟我开玩笑啊!我看你是用这个花招来挑逗我的好奇心,练一练我的猜测本领。你真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你至少损失了一半财产呢。到头来,这不仅不是件令人伤心的事,反倒是件值得庆贺的事。衷心祝贺你,韦斯顿先生,你眼见就有一个全英国最可爱、最多才多艺的年轻女子作你的儿媳了。”
韦斯顿先生跟太太对视了一两眼后便意识到,正如这番话所表明的那样,一切都顺顺当当,因而立刻高兴起来。看他的神态,听他的声音,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活跃。他满怀热诚和感激之心,一把抓住太太的手,跟她谈起了这件事,那样子足以证明:只要给以时间,让他听听别人的话,他就会相信这还不算是件很坏的亲事。他的两个同伴说的话,只是想为弗兰克的鲁莽行为开脱,使他不至于反对这门亲事。等他们三人一起谈完了这件事,他送爱玛回哈特菲尔德途中跟爱玛又谈了一阵之后,他已经完全想通了,差不多快要认为:这是弗兰克所能做的最令人满意的事了。
第十一章
“哈丽特啊,可怜的哈丽特!”正是这声感叹,蕴涵着令人痛苦的思绪,这些思绪,爱玛摆脱不了,却构成了这件事的真正可悲之处。弗兰克·邱吉尔很对不起她——在许多方面都很对不起她。但是,惹她如此怨恨他的,与其说是他的行为,不如说是她自己的行为。他最让她恼火的是,她为了哈丽特的缘故,被他拖进了窘境。可怜的哈丽特!又一次成了她的误解和吹捧的牺牲品。真让奈特利先生言中了,他有一次说道:“爱玛,你根本算不上哈丽特·史密斯的朋友。”她担心自己只是给哈丽特帮了倒忙。不错,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样,她不用责怪自己一手酿造了这起恶作剧,不用责怪自己在哈丽特心中挑起了原本不可能有的情感,因为哈丽特已经承认,爱玛在这件事上还没给她暗示之前,她就爱慕并喜欢上了弗兰克·邱吉尔。然而,她鼓励了她本该加以抑制的感情,她觉得这完全是她的过错。她本来是可以阻止这种感情的滋长的,她有足够的左右力。如今她深感自己应该加以制止。她觉得她无端地拿朋友的幸福冒了险。本来,她凭着人情常理,满可以告诉哈丽特说,她千万不要一厢情愿地去思恋他,他看上她的可能性真是微乎其微。“不过,”她心里又想,“我恐怕就没考虑什么人情常理。”
她非常气自己。如果她不能也生弗兰克·邱吉尔的气,那就太可怕了。至于简·费尔法克斯,她至少现在用不着为她操心了。哈丽特已经够她心烦的了,她不必再为简苦恼,她那由于同一原因产生的烦恼和疾病,一定也会同样消除。她那卑微不幸的日子已经到头了,她马上就会恢复健康,获得幸福,祥和如意。爱玛现在想象得出,为什么她的关心屡屡受到轻慢。这一发现使许多小事都容易理解了。无疑,那是出于嫉妒。在简看来,爱玛是她的情敌,她只要提出想帮助她、关心她,势必都要遭到拒绝。乘哈特菲尔德的马车出去兜风,等于叫她受刑;吃哈特菲尔德储藏室里的葛粉,岂不是叫她服毒。爱玛一切都明白了。她尽量摆脱掉气恼时的褊狭、自私心理,承认简·费尔法克斯攀得这样的人家,取得这样的幸福,都是她理所应得的。但是,她始终念念不忘她对可怜的哈丽特应负的责任!她顾不上再去同情别人了。爱玛非常伤心,担心这第二次打击比第一次来得还要沉重。考虑到对方的条件那么优越,必然会更加沉重;再看看此事在哈丽特心里显然产生了更强烈的影响,导致了她的沉闷不语和自我克制,那也会更加沉重。然而,她必须把这令人痛苦的事实告诉哈丽特,而且要尽快告诉。韦斯顿先生临别时叮嘱要保守秘密。“眼下,这件事还得严守秘密。邱吉尔先生特别强调这一点,借以表示他对他最近过世的妻子的敬重。人人都觉得这不过是尽尽礼仪而已。”爱玛答应了,但是哈丽特应当除外,她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爱玛尽管很苦恼,但又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她对哈丽特居然要扮演一个韦斯顿太 592a." >太刚刚扮演过的难堪而又微妙的角色。韦斯顿太太焦灼不安地告诉她的消息,她现在要焦灼不安地告诉另一个人。一听到哈丽特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她的心就怦怦直跳。她心想,可怜的韦斯顿太太快到兰多尔斯时,心里无疑也是同样的感觉。要是她去报告消息能有相同的结果就好了!但不幸的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喂,伍德豪斯小姐!”哈丽特急急忙忙走进屋来,大声嚷道——“这不是天下最奇特的消息吗?”
“你说的什么消息?”爱玛答道,从神情和话音判断,她还猜不出哈丽特是否真的听到了风声。
“关于简·费尔法克斯的消息。你听到过这么奇怪的事吗?哦!你用不着怕告诉我,韦斯顿先生已经亲口告诉我了。我刚才碰到了他。他跟我说这绝对是秘密。因此,除了你以外,我对谁也不能提起,不过他说你知道了。”
“韦斯顿先生告诉你什么了?”爱玛还是困惑不解,说道。
“哦!他什么都告诉我了,说简·费尔法克斯和弗兰克·邱吉尔先生就要结婚了,还说他们早就秘密订了婚。多奇怪呀!”
的确很奇怪,哈丽特的表现真是奇怪极了,真叫爱玛琢磨不透。她的性格似乎完全变了。她似乎要表明,她得知这件事并不激动,也不失望,也不怎么在意。爱玛瞧着她,简直说不出话来。
“你想到过他爱她吗?”哈丽特大声说道,“你也许想到过。你(说到这里脸红了)能看透每个人的心,可是别人却不能——bbr>”
“说实话,”爱玛说,“我开始怀疑我是否有这样的天赋。哈丽特,难道你在一本正经地问我:我在——如果不是直截了当地,也是婉转地——鼓励你大胆表露自己的感情的时候,却又认为他爱着另一个女人呀?直到一小时以前,我还丝毫没想到弗兰克·邱吉尔先生居然会对简·费尔法克斯有一丁点意思。你可以相信,我要是真想到了,一定会劝你小心点。”
“我!”哈丽特红着脸惊叫道,“你干吗要劝我小心呀?你总不会认为我对弗兰克·邱吉尔先生有意思吧。”
“听你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我很高兴,”爱玛笑吟吟地答道,“可是有一段时间——而且还是不久以前——你却使我有理由认为你对他有意思,这你不想否认吧?”
“对他!绝对没有,绝对没有。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你怎么能这样误解我?”哈丽特委屈地转过头去。
“哈丽特!”爱玛先是顿了一下,然后喊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天哪!你这是什么意思?误解你?那你是要我……?”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的嗓子哽住了,便坐了下来,怯生生地等着哈丽特回答。
哈丽特站的地方离她有点距离,脸背着她,没有马上回答。等她开口说话时,声音差不多跟爱玛的一样激动。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误解我!”她说,“我知道,我们说好了不再提他的名字——可是,考虑到他比别人不知要好多少倍,我觉得我不可能被误认为是指别的什么人。弗兰克·邱吉尔先生,真是的!他跟那另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真不知道有谁会去看他。我想我还不至于那么没有品位,居然会把弗兰克·邱吉尔先生放在心上,谁都比他强。你居然会这样误解我,真令人吃惊!我敢说,我若不是认为你满心赞成并且鼓动我去爱他,我从一开始就会觉得那太不自量,连想都不敢去想他。从一开始,要不是你跟我说以前有过比这更奇妙的事,门第更悬殊的人都结合了(这是你的原话)——我就绝不敢听任——绝不会认为有这个可能——可是你一向跟他很熟,要是你——”
“哈丽特!”爱玛终于果决地冷静下来,大声说道,“我们还是把话说清楚,免得再误会下去。你是说——奈特利先生吧?”
“我当然是说他。我绝不会想到别人——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我们说起他的时候,那是再清楚不过了。”
“不见得,”爱玛强作镇静地回道,“你当时说的话,我听起来都是指的另一个人。我几乎可以说,你都提起过弗兰克·邱吉尔先生的名字。我想一定是说起弗兰克·邱吉尔先生帮了你的忙,保护你没受吉卜赛人的伤害。”
“哎!伍德豪斯小姐,你真健忘!”
“亲爱的哈丽特,我当时说的话,大意还记得很清楚。我跟你说,我对你的心思并不感到奇怪。鉴于他帮了你的忙,那是再自然不过了。你同意我的说法,还十分热烈地谈了你对他帮忙的感受,甚至还说起你眼看着他来搭救你时,你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对这事的印象很深。”
“哦,天哪,”哈丽特嚷道,“现在我可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事了。可我当时想的完全是另一码事。我说的不是吉卜赛人——不是弗兰克·邱吉尔先生。不是的!(略微抬高了一点嗓门)我想的是一件更难能可贵的事情——在埃尔顿先生不肯跟我跳舞,而屋里又没有别的舞伴的时候,奈特利先生走过来请我跳舞。正是这好心的举动,正是这大仁大义、宽怀大度,正是这次帮助,使我开始感觉到,他比天下任何人都不知要强多少倍。”
“天哪!”爱玛嚷道,“这是个极其不幸——极其可悲的误会啊!这可怎么办呢?”
“这么说,你要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就不会鼓励我了。不过,至少我的处境还不算太糟,要是换了另外那个人,我可能就要更倒霉了。现在——倒有可能——”
哈丽特停了停,爱玛说不出话来。
“伍德豪斯小姐,”哈丽特接着说道,“你觉得不管对我来说,还是对别人来说,这两人之间有着极大的差别,我并不感到奇怪。你一准认为这两人都比我条件好,但其中一个比另一个还要高出五亿倍。可是我希望,伍德豪斯小姐,要是——如果——尽管事情看来有些奇怪——可是你知道,这都是你的原话:以前有过更奇妙的事,比弗兰克·邱吉尔先生和我门第更悬殊的人都结合了。因此,看来好像以前就连这样的事也有过——如果我幸运的话,幸运得没法说——如果奈特利先生真会——如果他不在乎这种差异,我希望,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你不要反对,不要从中作梗。不过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不会做那样的事。”
哈丽特站在一扇窗子跟前。爱玛惊异地转过头去看她,急忙说道:
“你认为奈特利先生对你也有意思吗?”
“是的,”哈丽特回答得有点羞涩,但并不胆怯,“我要说是这样的。”
爱玛蓦地收回了目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默默沉思了一会。就这一会工夫,足以让她摸透自己的心思了。像她这样的头脑,一旦起了猜疑,就会很快猜疑下去。她触及了——接受了——承认了整个事实。为什么哈丽特爱上奈特利先生就比爱上弗兰克·邱吉尔糟糕得多呢?为什么哈丽特有了一点希望,说奈特利先生也有意于她,那问题就越发可怕了呢?她脑子里像箭似的闪过一个念头:奈特利先生不能跟别人结婚,只能跟她爱玛!
就在这一会工夫,她自己的行为,连同她的内心,一起展现在她眼前。她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以前从没这么清楚过。她多么对不起哈丽特呀!她的行为多么轻率、多么粗暴、多么不合情理、多么冷漠无情!把她引入歧途的,是何等的盲目,何等的疯狂啊!她受到了可怕而沉重的打击,恨不得用尽种种恶名来诅咒自己的行为。99lib?然而,尽管有这些过错,她还是要保持一点自尊心——要注意自己的体面,对哈丽特要公正——(对一个自以为赢得奈特利先生爱情的姑娘不必再怜悯——但为公正起见,现在还不能冷淡她,免得惹她伤心。)于是,爱玛决定冷静地坐着,继续忍受这一切,甚至要装出一副心慈面善的样子。的确,为了自身的利益,她要探究一下哈丽特究竟有多大的希望。她一直在自愿地关心爱护哈丽特,哈丽特并没犯下什么过失,活该失去她的关心和爱护——或者活该受到从未给过她正确引导的人的蔑视。因此,她从沉思中醒来,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又转向哈丽特,用比较热情的口吻,继续跟她交谈。她们起先谈论的简·费尔法克斯的奇妙故事,早已给忘得一干二净。两人都只想着奈特利先生和她们自己。
哈丽特一直站在那儿沉浸在惬意的幻想之中,现在让伍德豪斯小姐这样一个有见识的朋友,以鼓励的姿态把她从幻想中唤醒,倒也觉得挺高兴。只要爱玛一要求,她就会满怀喜悦,颤颤抖抖地讲出她那希望的来龙去脉。爱玛在询问和倾听时也在颤抖,虽然比哈丽特掩饰得好,但同样抖得厉害。她的声音并没有颤抖,但她内心却一片烦乱。她这样的自我暴露,意外遇到这样的险情,突然冒出这样错综复杂的情感,势必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她听着哈丽特讲述,内心痛苦不堪,外表却若无其事。哈丽特当然不会讲得有条有理,头头是道,或者有声有色,但是把其中累赘无力的成分去掉以后,这些话却包含着令她情绪低沉的主要内容——特别是她回想起奈特利先生对哈丽特的看法已大有好转,则越发证明哈丽特说的是实情。
自从那两次决定性的跳舞以后,哈丽特就看出他的态度有了转变。爱玛知道,他当时觉得哈丽特比他料想的强得多。从那天晚上起,至少从伍德豪斯小姐鼓励她动动他的心思那刻起,哈丽特就察觉他跟她谈话比以前多了,对她的态度也确实跟以前大不一样,变得和蔼可亲了!后来,她看得越来越清楚了。大家一起散步的时候,他常过来走在她旁边,而且谈笑风生!他似乎想跟她搞熟一些。爱玛知道确实是这么回事。她经常察觉这种变化,察觉到大致差不多的地步。哈丽特一再重复他对她表示赞同和赞赏的话——爱玛觉得这些话与她所了解的他对哈丽特的看法完全吻合。他称赞哈丽特不虚伪、不做作,称赞她具有真诚、纯朴、宽厚的情怀。她知道他看出了哈丽特的这些优点,不止一次地跟她谈论过这些优点。有许多事情,哈丽特受到奈特利先生关注的许多小小的举动,例如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换张椅子的动作,一声委婉的夸奖,一种含蓄的喜爱,这一切哈丽特都记在心里,爱玛却由于毫不猜疑,而从未注意过。有些事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半个小时,而且包含了她所见到的许多明证,她也都忽视过去,直到现在才听说。不过,值得一提的最近发生的两件事,哈丽特最满怀希望的两件事,也不是爱玛没有亲眼目睹的。第一件是他撇开众人,跟哈丽特在当维尔的欧椴路上散步,两人在一起走了好久爱玛才赶来。爱玛相信,他那次是煞费苦心把哈丽特从别人那儿拽到他身边的——而且从一开始,他就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特殊方式跟哈丽特谈话,的确是以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哈丽特一回想起来就要脸红。)他似乎差一点要问她是否已有心上人,可是一见她(伍德豪斯小姐)好像在朝他们走来,他就换了话题,谈起了农事。第二件是他最后一次来哈特菲尔德的那个早上,趁爱玛出去没回来,他已跟哈丽特坐在那儿谈了将近半个小时——虽然他一进来就说,他连五分钟也不能待——在谈话中,他对哈丽特说,虽说他非去伦敦不可,但他很不情愿离开家,爱玛觉得,这话他可没对她爱玛说过呀。这件事表明,他对哈丽特更加推心置腹,她心里真不是滋味。
沉思了一下之后,她bbr>99lib.就这两件事里的第一件大胆地提出了下面的问题:“他会不会?是不是有这样的可能,他像你认为的那样询问你有没有心上人时,可能是指马丁先生——可能是为马丁先生着想呢?”可是哈丽特断然否定了这一猜测。
“马丁先生!绝不会!压根儿没提到马丁先生。我想我现在头脑清醒了,不会去喜欢马丁先生,也不会有人怀疑我喜欢他。”
哈丽特摆完了证据之后,便请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说说,她是否有充分根据抱有希望。
“要不是因为你,”她说,“我起初还真不敢往这上面想。你叫我仔细观察他,看他的态度行事——我就这么办了。可现在我似乎觉得,我也许配得上他,他要是真看中了我,那也不会是什么很奇怪的事。”
爱玛听了这番话,心里好不酸楚,真是满腹酸楚,费了很大劲儿才这样答道:
“哈丽特,我只想冒昧地说一句:奈特利先生要是不喜欢哪个女人,就绝不会虚情假意,让她觉得他有意于>?她。”
哈丽特听到这句可心的话,似乎真要对她的朋友顶礼膜拜了。恰在这时,传来了伍德豪斯先生的脚步声,爱玛这才幸免了目睹那如痴如狂的神态,不然的话,那对她真是可怕的惩罚。伍德豪斯先生穿过门厅走来,哈丽特太激动了,不便跟他见面。“我平静不下来——会吓着伍德豪斯先生的——我还是走开吧。”于是,她的朋友爽爽快快地一说好,她就从另一扇门出去了——她刚走掉,爱玛的情绪就不由自主地发泄出来了:“哦,天哪!我要是从没见过她有多好啊!”
白天余下的时间,以及晚上的时间,还不够她用来思考的。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使她慌慌张张不知所措。每时每刻都带来了新的惊异,而每一次惊异又使她感到屈辱。怎么来理解这一切呀!怎么来理解她自欺欺人、自作自受的行径啊!她自己没有理智,盲目行事,铸成的大错啊!她要么一动不动地坐着,要么走来走去,在自己房里踱步,在灌木丛里徘徊——无论在哪里,无论坐还是走,她都觉得自己太软弱无力。她受了别人的欺骗,真是太没有脸面了。她还自己欺骗了自己,更是羞愧难当。她真是不幸,很可能还会发现:这一天只是不幸的开始。
摸透自己的心思,彻底摸透自己的心思,这是她首先要做的事。照料父亲之余的一切空闲时间,每逢心不在焉的时候,她都在琢磨自己的心思。
她现在深感自己爱上了奈特利先生,可她爱上他多久了呢?奈特利先生对她的影响,像现在这样的影响,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曾一度有意于弗兰克·邱吉尔,奈特利先生什么时候取代了他呢?她回顾了一下,拿两人作了比较——就从她认识弗兰克·邱吉尔的时候起,比较一下两人在她心中所占的地位——她本来早就可以作这样的比较,如果——唉!如果她早就灵机一动,想到要在他们中间作这样的比较。她发现,她一向认为奈特利先生要强得多,对她也亲切得多。她发现,她在自我劝解、想入非非、作出相反行动的时候,完全处在错觉之中,丝毫也不了解自己的心思——总而言之,她从未真正喜欢过弗兰克·邱吉尔!
这是她头一阵思考的结果,是探究第一个问题时对自己作出的认识,而且没用多长时间就完成了。她非常懊悔,也非常气恼,为自己的每一种情感感到羞愧,除了刚意识到的这一种——她对奈特利先生的爱。她的其他心念都令人厌恶。
她出于让人无法容忍的自负,以为自己能看透每个人内心的秘密;出于不可饶恕的自大,硬要安排每个人的命运。结果,她一次次地犯错误。她也不是一事无成——她造成了危害。她害了哈丽特,害了她自己,而且她还很担心,也害了奈特利先生。假如天下最不般配的这门亲事成为事实的话,那她要承担全部罪责,因为事情是她起的头;因为她坚决相信,奈特利先生的感情只可能是由于意识到哈丽特爱他之后才产生的。即使并非如此,若不是因为她爱玛的愚蠢,他也不会认识哈丽特。
奈特利先生娶哈丽特·史密斯!这门亲事真使再怪的亲事也不算怪了。相比之下,弗兰克·邱吉尔跟简·费尔法克斯相爱就变得很普通、很一般、很平淡了,看不出什么不般配的,没什么好惊奇的,也没什么想不通、好非议的。奈特利先生娶哈丽特·史密斯!女的一步登天!男的一落千丈!一想到这一来奈特利先生会怎样让众人看不起,大家会怎样嘲笑他、讥讽他、拿他开心,他弟弟会觉得没有脸面,再也瞧不起他,他自己也会遇到没完没了的麻烦,爱玛觉得真是可怕。这可能吗?不,不可能。然而,却又绝不是,绝不是不可能。一个卓著有能耐的男人被一个很平庸的女人所迷住,这难道是新鲜事吗?一个也许是忙得无暇追求的人被一个追求他的姑娘俘获了,这难道是新奇的事吗?世界上出现不平等、不一致、不协调的事情——机遇和环境(只是第二位的原因)左右人的命运,这难道是新奇的吗?
唉!她要是没有提携哈丽特该有多好啊!她要是让哈丽特保持原有的状况,保持奈特利先生所说的她应有的状况,那该有多好啊!她若不是由于不可言喻的愚蠢,阻止哈丽特嫁给一个可以使她在她所属的生活天地过得又幸福又体面的好端端的青年——那就会万事大吉,不会出现这一连串可怕的事情。
哈丽特怎么会这么不自量,居然想要高攀奈特利先生!要不是确有把握的话,她怎么敢幻想自己被这样一个人看中!不过,哈丽特不像以前那么胆小、那么顾虑重重了。她似乎已经觉察不到自己在智力和地位上的低下。以前若是让埃尔顿先生娶她,她似乎觉得是屈尊降贵,现在要让奈特利先生娶她,她就没有这个感觉了。唉!难道这不是她爱玛一手造成的吗?除了她以外,还有谁费尽心机地向哈丽特灌输妄自尊大的思想呢?除了她以外,还有谁会教她尽力往上爬,认为自己完全有权进入名门望族呢?如果哈丽特真从自卑发展成自负,那也是她爱玛一手造成的。
第十二章
爱玛如今面临着失去幸福的危险,才终于意识到,她的幸福在多大程度上取决于奈特利先生把她摆在第一位,最关心她,也最疼爱她。本来,她对此深信不疑,觉得这是她理所应得的,因而心安理得地享受了这bbr>般幸福;现在,只是在害怕被人取而代之的情况下,才发现这对她说不出有多么重要。长久以来,她觉得奈特利先生一直把她摆在第一位。奈特利先生没有姐妹,就关系而言,只有伊莎贝拉可以和她相比,而她一向很清楚,奈特利先生对伊莎贝拉是多么喜爱、多么看得起。许多年以来,他一直把她爱玛摆在第一位,她真有些担当不起。她经常漫不经心、执拗任性,无视他的规劝,甚至有意与他作对,对他的优点有一半意识不到,还要跟他争吵,就因为他不赞成她不切实际地过高估计自己——不过,由于亲戚关系和习性,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他还是很喜欢她,从小就关照她,竭力促使她上进,巴望她品行端正,别人根本没有这样的情意。尽管她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她知道他仍然喜爱她,难道不可以说是很喜爱吗?然而,就在她由此而产生一点希望的时候,她却不能尽情地沉迷在其中。哈丽特·史密斯也许认为自己并非不配得到奈特利先生那特有的、专一的、热烈的爱。而她爱玛却不能这样想。她不能自以为奈特利先生在盲目地爱着她。她最近就遇到一件事,说明他并没有偏爱她——见她那样对待贝茨小姐,他是多么震惊啊!在这件事上,他对她多么直言不讳,言词多么激烈呀!就她的过错而言,他的责备并不算太重——但是,如果他除了心地耿直、善意规劝之外,还夹有什么柔情的话,那就未免太重了。她并不指望他会对她怀有那种令她猜疑不定的情意,也没有什么理由抱有这样的指望。但是,她(时弱时强地)希望哈丽特是在自己欺骗自己,过高地估计了奈特利先生对她的情意。她必须怀有这样的希望,这是为了他——不管后果如何,她都无所谓,只要他一辈子不结婚。的确,只要能确保他一辈子不结婚,她就会心满意足。让他对他们父女来说还是以前的奈特利先生,对众人来说还是以前的奈特利先生,让当维尔和哈特菲尔德不要失去那充满友谊和信任的珍贵交往,那她就会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事实上,她也不能结婚。她要是结了婚,就没法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也没法对他尽孝心。说什么也不应该把她和她父亲分开。她不能结婚,即使奈特利先生向她求婚也不行。
她一心巴望哈丽特只是空欢喜一场,希望等到再次看见他们俩在一起时,至少能弄清楚这件事究竟有多大的可能性。从今以后,她要密切地观察他们。虽说她以前可怜巴巴地甚至误解了她所观察的人,但她却不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怎么会受了蒙蔽。她天天盼他回来。她的眼睛马上就会明亮起来——她只要朝一个思路想,那就会快得吓人。在此期间,她决计不跟哈丽特见面。这件事再谈下去,对她们俩没有好处,对事情本身也没有好处。她打定主意,只要还有犯疑的地方,她就绝不信以为真,然而她没有根据可以打消哈丽特的信心。谈话只会惹人生气。因此,她给哈丽特写了封信,以亲切而又坚决的口吻,请她暂且不要到哈特菲尔德来,说她相信,有一个话题最好不要再推心置腹地谈下去,并且希望近日内两人不要再见面,除非有别人在场——她只是不想两人私下见面——这样她们就当作忘掉了昨天的谈话。哈丽特依从了,同意了,还很感激。
这件事刚安排好,就来了一位客人,把爱玛从过去二十四小时连睡觉走路都无法释怀的那件事上分了心——这就是韦斯顿太太,她去看望未来的儿媳妇,回家时顺路来到哈特菲尔德,一方面礼节性地去看看爱玛,一方面也好让自己散散心,把这么有趣的一场会晤详详细细地讲一讲。
韦斯顿先生陪太太去了贝茨太太家,十分得体地表示了他那份必不可少的关怀。他们在贝茨太太的客厅里只尴尬地坐了一刻钟,本来没有多少话可对爱玛说,但是韦斯顿太太劝说费尔法克斯小姐跟她一起出去兜风,现在回来了,要说的话,而且是洋洋得意说的话,可就多得多了。
爱玛对这事还是有一点好奇,趁朋友述说的时候,倒是充分利用了这点好奇心。韦斯顿太太刚出门时,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她原先并不打算去,只想给费尔法克斯小姐写封信,等过一些时候,邱吉尔先生同意把婚约公开了,再去作这次礼节性的拜访,因为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因素,她这一去势必会传得沸沸扬扬。可是,韦斯顿先生却不以为然。他急于要向费尔法克斯小姐及其家人表示认可,认为去一趟不会引起别人的猜疑,即便有人猜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说:“这一类事总要张扬出去。”爱玛笑了,觉得韦斯顿先生这么说很有道理。总而言之,他们去了——那位小姐显得极其窘迫,极为不安。她几乎一声不吭,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举动,都流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老太太打心眼里感到满意,但是没有作声,她女儿则欣喜若狂——高兴得甚至都不像往常那样唠唠叨叨了,真是一个令人高兴,甚至令人感动的场面。她们两人的喜幸劲儿真令人可敬,襟怀那样坦荡无私,只想着简,想着别人,就是没想到自己,心里洋溢着种种亲切的情意。费尔法克斯小姐最近生过病,恰好为韦斯顿太太邀她出去兜风提供了借口。她起初退退缩缩不想去,后来经不住韦斯顿太太竭力劝说,只好依从了。兜风的时候,韦斯顿太太温声细语地鼓励她,大大消除了她的局促不安,终于使她谈起了那个重大的话题。首先当然是表示歉意,说他们第一次来看她,她却沉闷不语,真是太没有礼貌了;接着便激动不已地表达了她对韦斯顿夫妇一贯的感激之情。倾诉了这些心意之后,两人谈了很多有关订婚的现状和未来。韦斯顿太太心想,她的游伴长期把苦衷埋在心里,这次跟她一交谈,一定感到如释重负,因而她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很满意。
“她隐瞒了好几个月,忍受了不少的痛苦,”韦斯顿太太继续说道,“从这点看来,她还是很坚强的。她有这样一句话:‘我不能说订婚后就没有过快乐的时候,但是我敢说,我一时一刻也没安宁过。’爱玛,她说这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我从心底里相信她说的是实情。”
“可怜的姑娘!”爱玛说,“这么说,她认为同意秘密订婚是做错了?”
“做错了!我想她总要责备自己,别人谁也没有那样责备她。‘结果,’她说,‘给我带来了没完没了的痛苦,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尽管错误带来了惩罚,可错误还是错误。痛苦并不能涤罪。我绝不再是无可指摘的了。我的行为违背了我的是非观。虽说事情出现了转机,我藏书网
现在受到了厚待,但我的良心告诉我,我是受之有愧的。太太,’她又说,‘你不要以为我从小被教坏了。千万别责怪抚养我长大成人的朋友管教不严,照顾不周。都是我自己的过失。跟你说实话,虽然目前的处境似乎给我提供了借口,但我还是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坎贝尔上校。’”
“可怜的姑娘!”爱玛又一次说道,“我想她一定非常爱他,只有出于一片真情,才会订下这样的婚约。她的情感一定压倒了理智。”
“是的,我想她一定非常爱他。”
“恐怕,”爱玛叹了口气说,“我一定经常惹她不高兴。”
“亲爱的,你那完全是无意的。不过,她提起弗兰克以前给我们造成的误会时,心里也许就有这样的想法。她说,她卷入这场不幸的一个自然后果,就是搞得自己不合情理。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心里万分不安,性情变得很古怪,动不动就发脾气,他一定会觉得——其实就是觉得——很难忍受。‘我本该体谅他的脾气和心情,’她说,‘可我没那么做——他性情开朗,快快活活,爱开玩笑,要是换一个处境,我肯定会像一开始那样,始终为之着迷。’接着她就讲到了你,说她生病期间你对她关怀备至。她脸都红了,我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要我一有机会就向你道谢——我怎么道谢都不会过分——感谢你为她操的心,为她尽的力。她心里明白,她自己从来没有好好地谢谢你。”
“我知道她现在很快活,”爱玛一本正经地说道,“尽管她良心上有点过意不去,她一定还是很快活,不然的话,我也领受不起这样的感谢。唉!韦斯顿太太,要是把我为费尔法克斯小姐做的好事和坏事算出一笔账来!算了,(说到这儿顿了顿,想要装作快活些)把这一切都忘了吧。多谢你告诉了我这些很有意思的情况,从中可以充分看出她的好处。我认为她的确很好——希望她也很幸福。应该说幸运之神站在男的一边,因为依我看美德全在女的一边。”
对于这样的结论,韦斯顿太太没法不答复了。在她看来,弗兰克几乎样样都好。再说简又很喜欢他,因此她要竭力为他辩护。她说得入情入理,至少情深意浓——可是因为话太多,爱玛难免不走神,不一会工夫,她就时而想到布伦斯维克广场,时而想到当维尔,忘了去听她的话。韦斯顿太太最后说:“你知道,我们还没收到那封左盼右盼的信,不过我想很快就会收到的。”爱玛一下子愣住了,后来不得已敷衍了两句,因为她压根儿想不起她们在盼什么信。
“你身体好吗,爱玛?”韦斯顿太太临别时问道。
“哦!很好。你知道,我一向很好。信来了一定要尽快告诉我。”
听了韦斯顿太太说的情况,爱玛越发敬重和同情费尔法克斯小姐,越发感到以前对不起她,因而心里越想越难过。她悔不该没跟她再亲近一些,为自己的嫉妒心理感到脸红,正是这嫉妒心理,在一定程度上妨碍了她们的亲近。想当初,她要是听了奈特利先生的话,注意关心费尔法克斯小姐(不管从哪方面看,这都是她应该做的);她要是设法去进一步了解她,尽量去亲近她,力求跟她做朋友,而不是跟哈丽特·史密斯做朋友,那八成就不.99lib?会有现在这些烦恼。就出身、天分和教养来看,两人中有一个可以做她的朋友,本该是她求之不得的,而那另一个呢——她是什么人呢?就算她们俩没有成为亲密的朋友,就算费尔法克斯小姐在这个重大问题上没向她推心置腹——这是很可能的——然而,就凭她对费尔法克斯小姐应有的了解,她也不该胡乱猜疑她与迪克逊先生关系暧昧。她不仅极其荒唐地胡乱猜疑,而且还要讲给别人听,这就越发不可原谅。她很担心,由于弗兰克·邱吉尔的轻率或粗心,这一想法给简的脆弱感情带来了很大的痛苦。她觉得,简自从来到海伯里以后,给她造成痛苦的种种根源中,最糟糕的一定是她爱玛了。她简直成了她的老冤家。每次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她总要无数次地刺得简不得安宁。而在博克斯山,她那颗心也许痛苦到了极点,再也无法忍受了。
哈特菲尔德的这天黄昏又漫长又阴沉,平添了几分阴郁的气氛。骤然袭来一场阴冷的暴风雨,除了树林和灌木丛中的绿叶受到狂风的摧残,白昼延长可以让人多瞧一瞧这凄凉的景象以外,已经丝毫看不到七月的景致。
伍德豪斯先生受天气影响,他女儿几乎在一刻不停地关照他,付出了比平常多得多的努力,才使他觉得还算好受些。这时候,爱玛不由得想起了韦斯顿太太结婚的那天晚上,他们父女俩第一次孤苦伶仃在一起的情景。不过,那次吃过茶点后不久,奈特利先生就走了进来,驱散了一切的忧思。唉!类似这样的探访说明哈特菲尔德还是个令人喜欢的地方,但是也许好景不长了。当时,她为即将到来的冬天描绘出一幅凄凄凉凉的景象,可结果证明她错了。他们既没失去哪个朋友,也没失去任何欢乐。可是她在担心,这一次不祥的预感不会出现适得其反的结果。她眼下面临的前景就有点预兆不祥,不可能被完全消除——甚至不可能出现几分光明。如果她的朋友中间能发生的事都发生了的话,那哈特菲尔德一定会变得冷冷清清,她只能怀着幸福已经破灭的心情,来逗父亲高兴。
兰多尔斯的孩子出世以后,那关系肯定要比她爱玛来得还亲,韦斯顿太太的心思和时间势必要全部花在那孩子身上。他们会失去韦斯顿太太,说不定在很大程度上还会失去她丈夫。弗兰克·邱吉尔不会再来了,而且还可以设想,费尔法克斯小姐马上也不再是海伯里的人了。他们将会结婚,在恩斯库姆或附近什么地方定居下来。一切美好的东西都99lib.将化为乌有。若是在这些损失之外,再失去当维尔,那他们还能到哪里找到快乐而理智的朋友呢?奈特利先生再也不会来他们家消磨夜晚的时光了!再也不会随时走进来,好像甘愿把他们家当作他自己的家似的!这叫人怎么受得了啊?如果他真为哈丽特而抛开了他们,如果今后真觉得他有了哈丽特就有了一切,如果哈丽特真成了他最中意、最可亲的人,成了他的朋友和妻子,成了他终身幸福的归属,那她爱玛始终不会忘记这都是她自作自受的结果,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她伤心的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为之一惊,长叹了一声,甚至在屋里踱了几步——唯一能使她感到宽慰和平静的是,她下定决心好自为之,并且希望,不管今年还是以后哪个冬天,她要是情绪比以前来得低落,没有什么欢乐可言,她都要变得理智一些,有点自知之明,少做令她后悔的事。
第十三章
第二天一上午,天气还像头一天一样,哈特菲尔德似乎依然笼罩在一片孤寂、一片忧伤之中——可是到了下午,天气转晴,风势变小,乌云散开,太阳出来了,夏天回来了。爱玛一见天气好转,心里也憋不住了,便决定尽快出去散散心。暴风雨过后,大自然显得又平静,又温和,又灿烂,那优美的景色,那清新的气息,那宜人的感觉,她从没觉得对她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她很想领略一下这一切渐渐带来的安宁。刚吃完晚饭不久,佩里先生来了,没事陪她父亲个把小时,她就趁机匆匆来到小树林。她精神好了些,心里也宽慰了一点,刚在小树林里兜了几圈,就看见奈特利先生穿过花园门朝她走来。她这才知道他从伦敦回来了。她刚才还在寻思,他肯定还在十六英里以外。她只来得及匆匆地理一下思绪。她必须镇定下来。转眼间,两人走到了一起。双方都说了声“你好”,口气又平静又拘谨。女的问起他们共同朋友的情况,男的回答说都挺好。他是什么时候离开他们的?就在那天早上。他准是冒雨骑马来的。是的。爱玛发现,他想陪她一起走走。“我朝餐厅里看了看,那儿用不着我,我还是喜欢到户外来。”爱玛看他那神情,听他那口吻,都觉得他不大快活。她出于担心,首先想到的一个原因,是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他弟弟,他弟弟的反应导致了他的不痛快。
他们一道走着。奈特利先生一声不响。爱玛觉得,他在时不时地瞅着她,想仔细地瞧瞧她的脸,搞得爱玛很不自在。爱玛的这一念头又引起了另一种忧虑。也许他想跟她讲讲他喜爱哈丽特。说不定他在等待,得到她的鼓励后再开口。她觉得这样的话题不该由她先开口,她也没法先开口,而应由他自己来开头。然而,她又禁不住这样的沉默。奈特利先生这样做,也太不寻常了。她寻思了一下——拿定了主意——然后强作笑颜地说道:
“现在你回来了,你会听到一条消息,让你吃一惊。”
“是吗?”奈特利先生一边平静地说道,一边望着她。“什么样的消息?”
“哦!天下最好的消息——一桩婚事。”
奈特利先生等了等,仿佛是要拿准她不想再往下说似的,然后答道:
“如果你指的是费尔法克斯小姐和弗兰克·邱吉尔的话,那我已经听说了。”
“怎么可能呢?”爱玛嚷了起来,满脸通红地望着他。她说话的当儿意识到,他也许在回来的途中去过戈达德太太家了。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韦斯顿先生一封谈教区公事的信,末尾简要地说了说这件事。”
爱玛松了一口气,立即用稍微平静一点的口气说道:
“你也许不像我们大家这么吃惊吧,因为你起过疑心。我还记得你有一次告诫过我。我要是听了你的话就好了——可是——(声音低了下去,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好像注定什么也看不清似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爱玛没想到她那话会引起什么特别的兴趣,直至发觉奈特利先生挽起了她的手臂,紧紧贴在他的心口上,只听他用深情的口吻轻声说道:
“时间,我最亲爱的爱玛,只有时间会治好创伤。你的非凡理智——你为你父亲所作的努力——我知道你不会让自己——”他又紧紧挽住爱玛的胳臂,同时用更不连贯、压得更低的声音说道:“最热烈的友情——令人愤慨——可恶的无赖!”最后,他提高了嗓门,以比较镇定的口吻说道:“他快走了。他们就要去约克郡了。我为简感到惋惜。她的命运应该更好一些。”
爱玛明白他的意思。她受到这般爱怜体恤之情的感动,高兴得激动起来,一等平静下来,就答道:
“你真是一片好心——不过你搞错了——我要让你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并不需要那样的怜悯。我看不清眼前发生的事,对他们采取了那样的态度,真要让我羞愧一辈子。我太愚蠢了,鬼使神差地说了那么多傻话,做了那么多傻事,难免要引起人家种种不愉快的猜测。不过,我没有别的事值得懊悔的,只怪我没有早点儿知道这个秘密。”
“爱玛!”奈特利先生大声嚷道,目光热切地望着她,“你真是这样吗?”——但他又抑制住了自己——“不,不,我了解你——请原谅我——你能说出这些话,我也很高兴了。你的确犯不着为他感到惋惜!我希望,过不了多久,你将不只是在理智上认识到这一点。幸亏你在感情上不是陷得很深!说实话,看你那样子,我真摸不透你的心思——我只知道你喜欢他——我认为他根本不值得你喜欢。他败坏了男人的名声。难道他配得上那样一位可爱的姑娘吗?简,简,你要成为一个可怜的人啦。”
“奈特利先生,”爱玛说,想尽量装得轻快些,可实际上却很慌乱,“我处在一个很不寻常的境地。我不能让你继续误会下去。不过,既然我的行为给人家造成了这样的印象,我也就不好意思表白自己根本就没爱过我们所说的那个人,正如任何女人都会自然而然地羞于承认自己爱上了谁一样。不过,我真的从没爱过他。”
奈特利先生一声不响地听着。爱玛希望他说话,可他就是不说。爱玛心想,她必须再费些口舌,才能赢得他的宽容。然而,她也不能让他瞧不起。不过,她还是往下说了:
“我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什么好说的。我让他的献殷勤给迷惑住了,显出一副很得意的样子。这也许是老掉牙的事——平平常常的事——只不过是成百上千的女人都有过的事。然而,这种事出在一个自以为很有头脑的人身上,那就没有什么好原谅的。有好多情况促使我受到了诱惑。他是韦斯顿先生的儿子——经常在这儿——我总觉得他很讨人喜欢——总而言之,(说着叹了口气)让我再怎么巧言巧语地搬出种种理由,最后还要集中到这一点——他迎合了我的虚bbr>99lib?荣心,我就听任他向我献殷勤。可是,到了后来——确实有一段时间——我觉得他那样做并没有什么意思。我认为他是出于习惯,是耍花招,我用不着去当真。他欺骗了我,但是没有伤害我。我从来没有爱过他。现在,我总算可以理解他的行为了。他从来没有想讨我喜欢。他不过是为了遮人耳目,想掩饰他跟另一个人的真实关系。他的意图是要遮掩周围所有人的耳目,我敢肯定,谁也不像我那样容易受蒙骗——不过,我还是没有受骗——那是我的运气——总之,不管怎么说,我没上他的当。”
说到这里,她指望对方能回答——听他说一声她的行为至少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他却沉默不语,而且据她断定,他在沉思。最后,他总算用平常的口吻说话了:
“我对弗兰克·邱吉尔的印象一向不是很好,我想我还可能低估了他。我跟他很少接触。即使我没有低估他,他以后兴许还是会变好的。跟这样一个女人在一起,他还是有希望的。我没有必要希望他倒霉——简的幸福与他的品行息息相关,看在她的分上,我当然希望他好。”
“我不怀疑他们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爱玛说,“我相信他们彼此是真心相爱的。”
“他这个人太有福气啦!”奈特利先生起劲地答道,“这么年轻——才二十三岁——一个人在这样的年龄选择妻子,一般都选不好。二十三岁就选中了这么一个好妻子啊!人们尽可以想象,这个人一辈子会过得多么幸福啊!他有这样一个女人爱他——纯真无私的爱,因为简·费尔法克斯有那样的性情,确保了她的纯真无私。一切都对他有利。境况相当——我是指出身和主要的习惯与举止。他们俩处处都旗鼓相当,除了一点以外——而那一点,由于她的心地..无疑是纯洁的,必定会使他更加幸福,因为弥补她仅有的不足就是他的幸福。男人总希望给妻子安排一个比她娘家更好的家。只要女方一片真心,但凡能做到这一点的男人,我想一定是天下最快活的人。弗兰克·邱吉尔的确是命运的宠儿,事事都很如意。他在海滨遇到一位姑娘,赢得了她的喜爱,甚至连怠慢都没使她厌倦——哪怕他和他家里人跑遍全世界要给他找一个十全十美的妻子,也找不到一个比她更强的。他的舅妈阻挠他,可是已经去世了。他只要开口说一声,他的朋友都愿促成他的幸福。他对不起每一个人——而大家都乐意原谅他。他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听你说话,好像你羡慕他似的。”
“我还真羡慕他,爱玛。他有一点值得我羡慕。”
爱玛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们似乎再说半句就要扯到哈丽特了,她当即感到,应该尽可能避开这个话题。她想了一个办法,要谈点截然不同的事情——布伦斯维克广场的孩子们。她刚要等喘口气再开始说,不料奈特利先生讲出了下面的话,让她吃了一惊:
“你不想问我羡慕他什么。我知道,你是决计不想问的。你很明智——可是我却明智不了。爱玛,我非要把你不想问的事告诉你,虽说我可能马上就会后悔不该说。”
“哦!那就不要说,不要说啦,”爱玛急忙嚷道,“别着急,想一想,不要勉强自己。”
“谢谢。”奈特利先生以十分委屈的口气说道,随即便一声不吭了。
爱玛不忍心委屈他。他想跟她说说心里话——也许请她出出主意。不管要她付出什么代价,她还是想听听。她也许可以帮他拿定主意,或者让他想开些。她还可以把哈丽特恰如其分地赞赏一番,或者跟他说他可以独立自主,让他摆脱那犹豫不决的状态,对于他这样的心境来说,犹豫不决比什么都叫人难以容忍。这时,他们走到了房子跟前。
“我想你要进去了吧。”奈特利先生说。
“不,”爱玛答道——见他说话时情绪还那么低沉,她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再兜一圈。佩里先生还没走。”走了 51e0." >几步以后,她又说,“刚才我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你,奈特利先生,恐怕惹你不高兴了。不过,如果你希望像朋友那样跟我开诚相见,或者就你正在考虑的问题征求我的意见——那你作为朋友,尽管吩咐好了。不管你想说什么,我都乐意听,还会把我的想法如实地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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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朋友!”奈特利先生重复了一声。“爱玛,恐怕那是个字眼——不,我不希望——慢着,是呀,我为什么要踌躇不决呢?我已经表现得很露骨了,掩饰不住了。爱玛,我接受你的说法——尽管你这说法看来很不寻常,我还是愿意接受,并把自己当成你的朋友。那就请告诉我,难道我没有成功的希望吗?”
他停住脚步,眼中显出急切询问的神色,那眼神让爱玛不知所措。
“我最亲爱的爱玛,”他说,“因为,不管这次谈话的结果如何,你永远都是我最亲爱的,我最亲最爱的爱玛——请马上告诉我。如果要说‘不’的话,你就说吧。”爱玛真的说不出话来。“你不吭声,”奈特利先生兴奋不已地嚷道,“一声不吭!那我眼下就不再问了。”
一时间,爱玛激动得差一点倒下去。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也许最怕自己从这最甜蜜的美梦中醒来。
“我不善于辞令,爱玛,”奈特利先生随即又说话了,口气中带着明显的、真挚的、毫不含糊的柔情,听起来不容怀疑,“如果我不是这么爱你,也许还能多说一些。可是你了解我是怎样一个人。我对你说的都是真话。我责备过你,教训过你,在英国没有哪个别的女人会像你那样忍受下来。最亲爱的爱玛,我现在要跟你讲的实话,你就像以前那样忍受下来吧。从我的态度看,你也许不大相信我说的是实话。天知道,我是个漫不经心的情人。不过你了解我。是的,你知道,你了解我的情意——如果可能的话,还会报答我这情意。眼下,我只想再听听,再听一次你的声音。”
他说话的时候,爱玛的脑子在转个不停,但尽管她的思路转得奇快,她还是能够——而且一字不漏地——
.99lib.t>抓住并领悟那全部的真情,发觉哈丽特所抱的希望毫无根据,仅仅是个误会,是个错觉,跟她自己犯的错误一样,完全是个错觉——他心里根本没有哈丽特,而只有她爱玛。她所说的有关哈丽特的话,全都被理解成她自己心灵的语言。她的激动,她的疑虑,她的勉强,她的沮丧,全都被理解成发自她内心的沮丧。她不仅来得及认识到这一切,心里伴随着一股暖融融的甜蜜感,而且还能庆幸自己没把哈丽特的秘密泄露出去,她断定这秘密不必泄露,也不该泄露。现在,她对她那可怜的朋友,只能做到这个分上了,因为她没有那种侠义心肠,可以激励她央求奈特利先生不要爱她,而去爱哈丽特,认为哈丽特比她合适得多——她也没有那种比较纯朴的崇高精神,下定决心干脆拒绝他了事,也不说明任何理由,仅仅因为他不能同时娶她们两个,她爱玛就不能嫁给他。她同情哈丽特,感到又痛心又懊悔。但是,她没有慷慨到头脑发热的地步,完全置可能性和合理性于不顾。她把她的朋友引入了歧途,她将永远为此责备自己。但是,无论在感情上,还是在理智上,她都一如既往地坚决反对他娶哈丽特这样的人作妻子,认为他们一点都不般配,只能降低他的身份。她的道路是明确的,虽然并非平平坦坦。经不住对方一再恳求,她终于说话了。说了些什么呢?当然是该说的话。女人总是这样。她向他表明没有必要失望——还要他再说一说。刚才他还真是失望过,对方叫他小心不要开口,一时间使他万念俱灰。爱玛刚开始时还不肯听他说话。这个变化也许有些突然。她提议再兜一圈,重新扯起了被她打断的话题,这也许真有点异乎寻常!她觉得这样做有些前后矛盾,可奈特利先生却挺能包涵的,没要求她作进一步解释。
人们在透露秘密的时候,极少有和盘托出的,也很少有丝毫不掩饰、丝毫不被误解的。可是在这件事情上,虽然行动上产生了误会,但是感情上却没造成误解,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奈特利先生不敢指望爱玛会多么宽容,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情意。
实际上,他丝毫没有料到自己会有那么大的影响。他跟她走进小树林时,并没想到要试一试。他急急忙忙跑来,是想看看爱玛听到弗兰克·邱吉尔订婚的消息有什么反应,并没有什么自私的想法,甚至没有任何想法,只想如果她给他机会的话,就安慰安慰她,或者劝劝她。后来的事都是他听了她说的话,心里当即作出的反应。她说她对弗兰克·邱吉尔丝毫没有意思,说她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真让他感到高兴,给他带来了一个希望:到头来,也许是他自己赢得了她的爱。但这并不是眼前的希望——他只是一时冲动,头脑发热,想让她告诉他,她并不反对他试图讨她欢心。这渐渐展现的更高希望显得越发美妙。他一直在请求让他培育的那种感情(如果允许他培育的话),已经为他所拥有啦!不到半小时工夫,他的心境就从万念俱灰变成了近乎万分幸福,简直无法用别的字眼来形容。
爱玛也经历了同样的变化。在这半个小时中,两人都难能可贵地认识到他们彼此在相爱,双方打消了同等程度的误会、嫉妒和猜疑。奈特利先生已经嫉妒了很长时间,早在弗兰克·邱吉尔来到的时候,甚至在听说他要来的时候,就开始了。大约就从那个时候起,他爱上了爱玛,嫉妒起弗兰克·邱吉尔来,也许是一种感情导致了另一种感情。他是因为嫉妒弗兰克·邱吉尔才离开乡下的。博克斯山之行使他打定主意一走了之。一方听任,甚至鼓励另一方献殷勤,这种情景他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走是为了让感情淡漠下来,不想却投错了地方。他弟弟家充满了天伦之乐,女人在那里显得极其和蔼可亲。伊莎贝拉太像爱玛了——所不同的只是在某些地方显然不如爱玛,而这些地方总使爱玛在他眼里显得更加光彩夺目,因此他待得越久,心里只会越发痛苦。不过,他还是硬撑着一天又一天地待下去了,直至今天上午接到一封信,得知了简·费尔法克斯订婚的消息。当时,他理所当然地感到万分高兴,而且毫不顾忌地感到万分高兴,因为他一向认为弗兰克·邱吉尔根本配不上爱玛。他太关怀爱玛了,为她担心着急,再也待不住了。他骑着马冒雨赶回家,吃过晚饭便匆匆走过来,看看这个最可爱、最出色、虽有缺点但又完美无缺的人,听到这一消息作何反应。99lib?
他发觉她又激动又沮丧。弗兰克·邱吉尔真是个无赖。他听她说她从未爱过他。弗兰克·邱吉尔还不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他们回到屋里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他的爱玛,答应嫁给他。如果这时他能想起弗兰克·邱吉尔,他也许会认为他是个蛮不错的人。
第十四章
爱玛回屋时的心情跟出来时的心情真有天壤之别啊!本来她出来只想散散心,现在却高兴得有些飘飘然了。而且她还相信,等这阵兴奋过后,她一定会感到倍加幸福。
他们坐下来喝茶——还是同一伙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周围——他们在这里相聚过多少次啊!她的目光有多少次落在草地的这些灌木丛上,多少次观赏过夕阳西沉的这一瑰丽景色啊!可是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兴致。她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些常态,勉强做一个尽心的女主人,甚至做一个尽心的女儿。
可怜的伍德豪斯先生万万没有想到,他热情欢迎、一心希望骑马途中没有着凉的那个人,正在酝酿一项对他颇为不利的计划。他若是能看透他那颗心,就绝不会关心他的肺出不出问题。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近在眼前的灾难,丝毫没有察觉他们两人的神情举止有什么异常之处。他津津乐道地把佩里先生告诉他的消息重说了一遍,然后又自得其乐地往下说,全然没有料到他们可能会告诉他什么消息。
奈特利先生还在场的时候,爱玛一直兴奋不已,直到等他走了之后,她才平静了一点,克制了一点。她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这是她为那样一个傍晚付出的代价。在这不眠之夜里,她发现有一两个颇为严肃的问题需要考虑,因而觉得就连她的幸福也是要打折扣的。她父亲——还有哈丽特。她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感到了她对他们应尽的责任,如何尽力安慰他们俩的确是个问题。她父亲的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她还不知道奈特利先生会提出什么要求,可是她心里思忖了一会,就一本正经地作出决定:永远也不离开父亲。一想到离开,她甚至凄然泪下,认为是罪过。只要父亲活着,那就只能是订婚而已。可是她又想,要是没有了失去女儿的危险,父亲反倒可能感到更加高兴。如何为哈丽特尽力呢,这就比较难以定夺了。如何帮她免除不必要的痛苦,如何给她作出补偿,如何使自己看上去不像她的情敌?这些问题让她大伤脑筋,大为苦恼——她心里真是悔恨交加,不得不一次次地痛责自己,懊悔不已。她最后只能决定,还是不要跟哈丽特见面,有什么事要告诉她就写信跟她说;让她暂时离开海伯里一段时间,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办法。另外——她还在酝酿另一招——几乎打定了主意:让布伦斯维克广场的人请她去那里,这也许是切实可行的。伊莎贝拉喜欢哈丽特,让她去伦敦住上几个星期,定会叫她心情舒畅一些。她觉得,像哈丽特这种性情的人,到了那新奇的环境中,有了丰富多彩的活动,逛大街,去商店,逗孩子,对她不会没好处的。不管怎么说,这会证明她是关心她、体贴她的,会想方设法帮助她的。暂时不要见面,避开又得重新相聚的尴尬日子。
她很早就起身给哈丽特写了信,写过后就觉得心情烦闷,几乎到了忧伤的地步,幸好奈特利先生一早便赶到哈特菲尔德吃早饭。她偷了半小时的空,跟他在原来那地方又兜了一圈,无论从哪个意义上讲都很有必要,使他重温了昨天傍晚的幸福。
奈特利先生走后不久,她还丝毫没来得及想到别人,就有人从兰多尔斯给她送来一封信——一封很厚的信。她猜得到信里写的什么,觉得没有必要看。她现在已经完全宽恕了弗兰克·邱吉尔,用不着再听他解释,她只想一个人清静地想一想——至于要让她理解他信里写的什么内容,她敢肯定自己没有这个能耐。不过,总还得勉为其难地浏览一下。她拆开了信,果不其然,是韦斯顿太太写给她的信,还附了弗兰克写给韦斯顿太太的信:
亲爱的爱玛:万分高兴地转给你这封信。我知道你会十分公正地对待它,无疑它会产生令人满意的效果。我想我们对这位写信人不会再有多大的分歧了。不过我不想啰里啰唆耽搁你读信。我们都很好。这封信治好了我最近感到的小小的不安。我不大喜欢你在星期二那天的神色,不过那天早上的天气也不大好,尽管你绝不会承认自己受了天气的影响,我想人人都感受到了东北风的滋味。星期二下午和昨天上午下暴雨,我真为你亲爱的父亲担忧,可是昨晚听佩里先生说他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你的
安·威
致韦斯顿太太
七月于温莎
亲爱的夫人:
如果我昨天把意思说清楚了,那你就会在等待这封信。可是,无论你是否在等待,我知道你会抱着公正和宽容的心情来看这封信的。你是个十分善良的人,我想你甚至需要使出你全部的善良,才能容忍我过去的一些行为。可是我已被一个更有理由抱怨我的人所原谅。我写信时来了勇气。人一顺当了是很难有自卑感的。我两次请求宽恕都如愿以偿,这就会使我陷入过于自信的危险,认为我也能获得你和你那些有理由生我气的朋友的原谅。请你们一定要理解我初到兰多尔斯时的处境,请你们一定要考虑我有一个需要不惜一切代价加以保守的秘密。这是事实。至于我是否非得把自己搞得这么遮遮掩掩的,那是另一个问题,这里暂且不谈。要知道是什么诱使我认为非得这样做,那我就请每个爱吹毛求疵的人去看看海伯里的一所砖屋,下面的框格窗,上面的窗扉。我不敢公开向她求爱。我在恩斯库姆的困境是众所周知的事,无须赘述。我们在韦默斯分手以前,我幸运地说通了,使天下最诚实的姑娘发了善心,甘愿跟我秘密订婚。假如她拒绝的话,我非发疯不可。可是你会问:你这样做有什么指望?你有什么希求呢?一切的一切——时间、机会、境况、缓慢的发展、突然的爆发、坚毅和厌倦、健康和疾病。我有着美好的前景,幸福得到了初步的保证,她答应非我不嫁,并同我通信。如果你还需要进一步的解释,那么,亲爱的夫人,我有幸作为你丈夫的儿子,又有继承他那乐观性情的优点,这其中的价值可不是继承房屋田地所能比拟的。你瞧,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来到了兰多尔斯。我知道自己错了,因为我本该早一些来的。你回想一下就会发现,我是在费尔法克斯小姐到了海伯里以后才来的。由于这是对你的不恭,请你马上原谅我吧。不过,我一定要请我父亲谅解,说我离开家门那么久,一直无幸认识你。我跟你们一起度过了快乐的两周,我想我在这两周的行为,除了一点以外,没有什么可指责的。现在,我要谈谈这一主要问题,也就是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行为中唯一要紧的内容,它引起了我的不安,需要作出非常详细的说明。我怀着最崇高的敬意和最热烈的友情提到伍德豪斯小姐,也许我父亲会认为,我还应该加上最深切的愧疚。他昨天随口说的几句话就表明了这个意思,我承认我是应该受到责备。我知道我对伍德豪斯小姐表现得过分了。为了掩饰对我来说至关紧要的秘密,我禁不住过多地利用了我们一开始就形成的亲密关系。我无法否认,伍德豪斯小姐看上去像是我追求的对象——可是我想你一定会同意我这么说:如果我不确信她无意于我的话,我就不会抱着自私的念头继续这样干。伍德豪斯小姐虽然又可亲又可爱,但却从未让我觉得是个令人倾心的年轻小姐,她也根本不可能倾心于我,这我置信不疑,也但愿如此。她对我的殷勤表示并不当真,显得又大方又和善又开朗,正合我的心意。我们似乎彼此心中有数。从我们相互的处境来看,这样的殷勤是她理所应得的,给人的感觉也是如此。伍德豪斯小姐是否在那两周结束前就真正了解了我,我还说不准。我只记得,我去向她告别时,差一点向她吐露了真情,心想她并非没有猜疑。不过,我想她从那以后对我有所察觉,至少有一定察觉。她不一定会猜到全部真情,但她那么机灵,一定能猜着几分。我对此毫不怀疑。你会发现,这件事不管什么时候公开出来,她都不会感到大吃一惊。她多次对我暗示过。我记得她在舞会上跟我说,埃尔顿太太那么关心费尔法克斯小姐,我应该感谢她。我希望,你和我父亲了解了我对她的态度的原委,就会认为我远远没有那么大的过错。只要你们认为我做了对不起爱玛·伍德豪斯小姐的错事,我就休想得到你们的原谅。现在原谅我吧,并在适当的时候,代我请求爱玛·伍德豪斯的原谅和良好祝愿。我对她怀有深厚的兄妹之情,希望她能像我一样,也沉浸在深深的、甜蜜的爱情之中。我那两周里不管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你们现在都可以理解了。我的心在海伯里,一门心思就想尽可能多去那里,而又不引起别人的疑心。如果你们还记得什么可疑现象的话,就请往正确的方面想吧。至于大家议论纷纷的那架钢琴,我觉得只需说一句:费小姐事先一点也不知道订钢琴的事,如果由着她的意思,她是绝不会让我送的。亲爱的夫人,在订婚的过程中,她的心眼细得真让我无法形容。我真诚地希望,你很快就会完全了解她。她是没法形容的,非得由她自己来告诉你她是怎样一个人——然而不是用言语,因为没有哪个人会像她那样故意贬低自己的优点。这封信比我预料的要长,我开始动笔以后,收到过她的来信。她说她身体很好,可她从不说自己身体不好,我也就不敢相信她的话。我想听听你对她气色的看法。我知道你不久就会去看她,而她还就怕你去。也许你已经去过了,快给我来信吧,我急于想听听好多详情细节。请不要忘记我在兰多尔斯只待了一会儿工夫,当时心里乱糟糟、疯癫癫的,现在也不见得好多少,不是因为高兴就是因为痛苦,依然若痴若狂。一想起我得到的好意和恩惠,想起她的卓越和耐心,想起舅舅的慷慨大方,我便高兴得发狂;但是,一想到我给她带来的种种烦恼,想到我真不该得到原谅,我又气得发疯。我多么想再见见她啊!可是现在还不能提。舅舅那么好,我不能再难为他了。这封长信还得再写下去。你该了解的情况我还没说完。昨天我没法介绍有关的细节。不过,这件事爆发得太突然,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不合时宜,因此需要加以解释。正如你会断定的,上月二十六日那件事立即给我带来了最美好的前景,尽管如此,我不该这么早就贸然采取措施,不过我当时也是情势所迫,真是一个小时都等不及了。我自己不该这么仓促行事,她也会用加倍的坚强和体贴来对待我的审慎。可是我别无选择。她匆忙接受了那个女人的聘约——写到这里,亲爱的夫人,我不得不突然停下,好使自己镇定下来。我刚在田野里散完了步,希望现在神志清醒了一些,能把信的剩余部分写得像样一些。其实,这件事想起来真叫我无地自容。我表现得很可耻。我现在可以承认,我对伍小姐的态度惹得费小姐不高兴,这是很不应该的。费小姐不赞成,这就足够了。我说这是为了掩盖真相,她认为这样的借口是不充足的。她很不高兴,我认为她犯不着这样。她在许多场合都瞻前顾后,小心翼翼,我看没有那个必要。我甚至觉得她很冷淡。但她总是对的。我要是听了她的话,把情绪克制到她认为适可而止的地步,我就能免除巨大的痛苦。我们发生了争吵。你还记得我们在当维尔度过的那个上午吗?就在那儿,以前出现的种种不满发展成了一种危机。我来晚了,碰到她一个人往家走,就想陪她一起走,可她却不肯。她断然拒绝了,我当时觉得毫无道理。不过我现在意识到,那只是很自然的、一贯的谨慎罢了。刚才为了向世人掩饰我们的订婚,我还令人作呕地去亲近另一个女人,现在怎么又要叫她做一件可能使先前的百般谨慎前功尽弃的事呢?要是有人看见我们俩一起从当维尔往海伯里走,那就一定会猜出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当时真是发疯了,还生起气来。我怀疑她是否还爱我,第二天在博克斯山上,我越发怀疑。我采取这样的行径,可耻而又无礼地怠慢她,明目张胆地去亲近伍小姐,这是任何有头脑的女子都无法忍受的。她被我的举动激怒了,用我完全听得懂的言词来宣泄她的愤慨。总之,亲爱的夫人,在这次争吵中,她是没有过错的,而是我太可恶了。我本来是可以跟你们待到第二天早上的,但我当晚就回里士满了,只是为了使劲跟她怄怄气。即使在那时,我也没有那么傻,不想到时候跟她和好,可我是个受了伤害的人,被她的冷淡所伤害,走的时候下定决心,要让她采取主动。你没有跟着一起去博克斯山,因此我总为自己感到庆幸。你要是看到了我在那儿的行为,我想你恐怕再也不会看得起我了。这件事促使她马上下定了决心:她一发现我真的离开了兰多尔斯,就接受了好管闲事的埃尔顿太太的提议。顺便说一句,埃尔顿太太对待她的那一套,使我又气又恨。我不能跟一个对我如此宽容的人争吵,要不然的话,我真要厉声抗议那个女人插手这件事。“简”,真不像话!你会注意到,我还没放肆到用这个名字称呼她,就连在你面前也没有。请你想一想,埃尔顿夫妇庸俗不堪地一再重复这个名字,自以为高人一等,厚颜无耻,我听了心里有多难受啊。请耐心地听我说下去,我马上就要结束了。她接受了那个提议,决心跟我彻底决裂,第二天就写信告诉我,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了。她觉得这个婚约成了双方悔恨和痛苦的根源,就把它解除了。这封信我是在可怜的舅妈去世那天早上收到的。我在一个小时内就写好了回信,可是由于心烦意乱,而且有许多事一下子落在我身上,那封信没跟当天的许多信一道发出,而给锁进了我的书桌里。虽然只是短短的几行,但我相信已经写得够清楚了,足以让她回心转意,因而我不再感到有什么不安。她没有立即回信,我感到很失望。不过,我为她找了借口,再说我也很忙——是否还可以加 4e0a." >上?——也很乐观,没有往坏处去想。我们搬到了温莎。两天后,我收到她的一个包裹,我的信全给退回来了!同时还收到她的一封短信,说我对她上一封信只字未回,真让她万分惊奇。还说在这样一个问题上保持沉默意思是很清楚的,鉴于双方都需要尽快做好剩下的具体安排,她现在通过可靠的途径,把我所有的信退还给我,并提出要求,如果我不能在一周之内把她的信寄到海伯里,那就在那以后给她寄到:赫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斯莫尔里奇先生在布里斯托尔附近的住址。我熟悉这名字、这地点,熟悉与之有关的一切,立即看出了她是怎么回事。我知道她是个性情果决的人,她那样做完全符合她的个性。她前一封信里秘而不谈这件事,同样说明她虽然着急,但是心很细。她绝不愿意显得像是在威胁我。你想想我有多么震惊吧,想想我没发觉自己的过错之前,如何痛骂邮局出了差错。怎么办呢?只有一个办法:我得找舅舅谈谈。得不到舅舅的恩准,她就不可能再听我说话。我谈了,形势对我很有利。刚发生的不幸使他不那么自负了,我没料到他那么快就想通了,答应了我的事。最后,好可怜的人!他深深叹了口气说,希望我婚后能像他一样幸福。我觉得,那将是另外一种幸福。我跟他谈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多么难受,悬而未决的时候心里多么焦急,你会因此而可怜我吗?不,还是等我到了海伯里,看见我把她折磨成什么样子,你再可怜我吧。等我看到她面色苍白,一副病容的时候再可怜我吧。我知道他们家早饭吃得迟,就选了这个时刻来到海伯里,心想一定可以单独跟她谈一谈。我没有失望。最后,我此行的目的也没落空。我得苦口婆心地帮她打消许多合情合理、理所当然的不快。不过,不快还是打消了,我们重归于好了,比以前爱得更深了,而且要深得多,我们之间再也不会出现一时一刻的不快。亲爱的夫人,我现在要解放你了,可我没法早一点结束。我要上千遍上千遍地感谢你对我的好意,上万遍上万遍地感谢你对她的好心关怀。如果你认为我在某种意义上不配得到这样的幸福,那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伍小姐把我称作幸运的宠儿。我想她说得对。>..??
就一方面而言,我的幸运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我可以把自己称作
你的感恩的、亲爱的儿子
弗·邱·韦斯顿·邱吉尔
第十五章
这封信势必要打动爱玛的心。尽管她原先并没打算好好看,但正如韦斯顿太太所料想的,她还是看得很认真。一读到她自己的名字,那简直没法不往下读了。与她有关的每一行都很有趣,几乎每一句都中她的意。等到这魅力消失以后,她对这件事依然兴趣不减,因为她过去对写信人的好感又自然而然地复萌了,再说在那当儿,任何有关爱情的描写都会对她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她一鼓作气地把信从头看到尾,虽说不可能不感到他有错,但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严重——况且他也有他的苦处,还深感歉疚——再说,他那么感激韦斯顿太太,那么挚爱费尔法克斯小姐,加上她自己也有喜事,就不会对人太苛刻了。假如他这时走进屋来,她准会像以前一样热情地同他握手。
她认为这封信写得太好了,等奈特利先生再来时,她叫他也看一看。她知道韦斯顿太太一定希望能把信拿给大家看,特别是拿给像奈特利先生这种认为他行为应受指责的人看。
“我很乐意看一看,”他说,“不过好像比较长。我还是晚上带回家看吧。”
这可不行。韦斯顿先生晚上要来,她得让他把信带回去。
“我本来想跟你聊聊,”奈特利先生答道,“不过,看来是应该看一下,那就看吧。”
他看了起来——然而,几乎马上又停下来了,说道:“要是几个月前让我看这位先生写给他继母的一封信,爱玛,我可不会这样漫不经心。”
他又往下看了一点,默默地念着,然后笑微微地说:“哼!一开头就是漂亮的恭维话。不过,他总是这样。一个人的风格不必成为另一个人的准绳。我们不要太苛刻了。”
“一边看一边发表看法,”他随即又说,“这对我来说是很自然的。这样做,我就觉得在你身边。这就不会浪费很多时间。不过,你要是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我就希望你这样。”
奈特利先生顿时来了劲,欣欣然地又读起信来。
“说到诱惑,”他说,“他可是在瞎说。他知道他错了,没什么在理的话可说。糟糕啊。他就不该订婚。‘我父亲的性情’——不过,他这样说对他父亲是不公正的。韦斯顿先生生性乐观,因而为人正直,品行高尚。不过,他也没历尽什么艰辛,就得到了目前的幸福,这也是他应得的。一点不错,他是在费尔法克斯小姐来了以后才来的。”
“我还记得,”爱玛说,“你认为他要是愿意的话,完全可以早一些来。他宽怀大度地没再提这件事——可你说得完全正确。”
“我的判断并非完全公正,爱玛。要不是事情与你有关,我想我还是不会信任他。”
他读到写伍德豪斯小姐的地方,禁不住把那一部分——与她有关的那一部分——大声念了出来,同时根据内容的需要,时而嫣然一笑,时而瞧她一眼,时而摇一摇头,时而冒出一句话,或是表示赞同,或是表示反对,或是仅仅表示挚爱。不过,经过一番沉思默想,他最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很不好——虽说还可能来得更糟。玩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把戏。为了替自己开脱,硬把责任推到客观事件上。他对你的态度不能由他自己来判断。事实上,他是鬼迷心窍,只图自己方便,别的什么也不顾。居然以为你猜到了他的秘密。当然啦!他自己诡计多端,就以为人家跟他一样。神神秘秘——机关算尽——真叫人琢磨不透!我的爱玛,这一切岂不越来越证明,我们彼此真心实意、开诚相见有多美呀?”
爱玛同意这一看法,而一想到她想成全哈丽特的事,脸上不由得泛起一阵红晕,这件事她是不能说实话的。
“你最好再读下去。”她说。
奈特利先生往下读,但马上又停了下来,说道:“钢琴!唉!这是个年轻后生干的傻事,太年轻气盛了,根本不考虑这事引起的麻烦会大大超过带来的快乐。这事真是太幼稚啦!一个男人家,明明知道女方宁可不要他那爱情的信物,却硬要塞给她,我真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哪里知道,女方要是办得到,是不会让他把琴送去的。”
在这之后,奈特利先生一直在往下看,没有再停顿。而引他要认真多说几句的第一件事,是弗兰克·邱吉尔承认自己行为可耻。
“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先生,”他这么说道,“你的行为的确很可耻。你这话说得再真实不过了。”信上紧接着谈到他们不和的原因,谈到弗兰克·邱吉尔坚持反对简·费尔法克斯的是非观,奈特利先生看完之后,停下来发了一通议论:“这 592a." >太不像话了。他引诱她为了他的缘故,把自己置于一个极其困难、极其尴尬的局面,他的首要责任应该是不让她忍受不必要的痛苦。为了保持通信,简的困难肯定比他的多得多。即使简是平白无故地多虑,他也该尊重才是,何况她的顾虑全是合情合理的。我们得看到她的一个缺点,还得记住她同意订婚是做了一件错事,因而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t>
爱玛知道他看到游博克斯山那一段了,心里感到不安起来。她自己的行为也很不检点呀!她深感羞愧,有点怕他再朝她看。然而,他还是平静而专心地把信看完了,一句议论也没发,只是瞟了她一眼,由于怕引起她难受,赶忙又把目光收回去了——他似乎把博克斯山给忘了。
“说到我们的好朋友埃尔顿夫妇的关心体贴,那倒不算过分,”他接着说道,“他有那样的想法是很自然的。什么!要坚决跟他彻底决裂!简觉得订婚成了双方懊恼和痛苦的根源——她把婚约解除了。她对他的行为有什么看法,从这一点可以看得多么清楚啊!他准是一个极其——”
“别,别,再往下看看。你会发现他有多么痛苦。”
“但愿如此,”奈特利先生冷冷地回道,又继续看信,“‘斯莫尔里奇!’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怎么回事?”
“简接受了聘约,去给斯莫尔里奇太太的孩子当家庭教师。斯莫尔里奇太太是埃尔顿太太的好朋友——枫园的邻居。顺便说一句,埃尔顿太太的希望落了空,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亲爱的爱玛,你叫我看信的时候,就别说话——连埃尔顿太太也别提。只剩一页了,马上就看完了。这人写的什么信啊!”
“希望你能怀着一颗仁慈之心来读他的信。”
“啊,这儿还真有感情呢。发现简生病,他好像还真有些心疼呢。的确,我并不怀疑他喜欢简。‘比以前爱得更深了,而且要深得多。’我希望他能长久地珍惜这次和好。他向人道谢倒是十分慷慨,几千遍几万遍地感谢。‘我不配得到这样的幸福。’瞧,他这才有了自知之明。‘伍小姐把我称作幸运的宠儿。’这是伍德豪斯小姐的原话,是吗?结尾写得不错——信到此结束了。幸运的宠儿!你是这么称呼他的吗?”
“你对他的信似乎不像我这样满意。不过看完信以后,你还是应该,至少我希望你应该,对他的看法好一些。我希望这封信能多少改变一下你对他的印象。”
“是呀,当然是这样。他有很大的过错——考虑不周和唐突从事的错误。我很赞成他的看法:他很可能不配得到这样的幸福。不过,既然他无疑是真心爱着费尔法克斯小姐,而且可望很快就跟她朝夕相处,我倒乐于相信他的性格会往好里变,会从简那里学到他所缺少的稳重和谨慎。现在,让我跟你谈点别的事吧。眼下我还牵挂着另一个人,不能再想弗兰克·邱吉尔的事了。爱玛,自从今天早上我离开你以后,我脑子里一直在苦苦思索这个问题。”
于是就谈起了这个问题。那是用明白、朴实而又不失优雅的英语谈的,奈特利先生甚至对自己的情人也用这样的语言说话。他谈的是怎样才能让她嫁给他,而又不引起她父亲的不快活。爱玛一听就作出了回答:“只要我亲爱的父亲还在世,我就不可能改变现在的状况。我绝不能离开他。”然而,这个回答只有一半可以接受。她不可能离开她父亲,奈特利先生跟她一样深有同感。但是说不能有其他任何改变,他却不能同意。他已经非常深入、非常专注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了。起初,他希望劝说伍德豪斯先生跟女儿一起住到当维尔,他原以为这是行得通的,可他了解伍德豪斯先生,不能总是自己骗自己。现在他承认,要劝说她父亲换个地方,搞不好会危及他的安乐,甚至他的性命,万万使不得。让伍德豪斯先生离开哈特菲尔德!不,他觉得不能这么做。然而,为了舍弃这个办法而想出来的另一计划,他相信他最亲爱的爱玛说什么也不会有意见,那就是他搬到哈特菲尔德来。只要为了她父亲的安乐——或者说为了她父亲的性命,需要她继续以哈特菲尔德为家,那就只能让她以哈特菲尔德为家。
他们全家都搬到当维尔,爱玛心里早已经琢磨过了。跟奈特利先生一样,她考虑过这个计划,然后又放弃了。不过,她却没想到过这样一个变通办法。她领会到了他要这样做所表露的一片深情。她觉得,他要离开当维尔,一定会牺牲大量属于他自己的时间,属于他自己的习惯;终日陪着她父亲,又不是住在自己家里,总要忍受许许多多的不便。爱玛答应考虑考虑,也叫他再考虑考虑。可是奈特利先生深信,他再怎么考虑也不会改变在这个问题上的心愿或主意。他对爱玛说,他已经冷静地考虑很久了;说他避开威廉·拉金斯,一个人思考了一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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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有一个困难没有想到,”爱玛嚷了起来,“我看威廉·拉金斯一定不喜欢这样。你在征求我同意之前,必须先征得他的同意。”
不过她还是答应考虑考虑,而且几乎答应通过考虑,发现是一个很好的计划。
令人奇怪的是,爱玛从众多角度来考虑当维尔寺,居然没想到事情会对她的外甥亨利不利。以前,她一直都很看重他作为未来继承人的权利
藏书网。她必须考虑这可能给那可怜的孩子带来的影响。不过,她只是调皮地、不自然地笑了笑。过去,她以为拼命反对奈特利先生与简·费尔法克斯或任何别人结婚,完全是出于做妹妹和做姨妈的亲切关心,现在才找到了真正的原因,不禁觉得挺有趣的。
他的这个建议,这个既能结婚又能继续住在哈特菲尔德的计划——她越
?t>想越觉得称心如意。对他没有什么弊端,对她自己又有益,真是两全其美,没有一点害处。以后焦灼不安、闷闷不乐的时候,有这样一个伴侣该有多好啊!随着时间的推移,义务和操劳必然会带来更多的忧虑,那时有这样一个伙伴该有多好啊!
若不是为了可怜的哈丽特,她真要乐不可支了。可是她自己的幸福似乎牵扯并加剧了她朋友的痛苦,这个朋友现在甚至要给排斥在哈特菲尔德之外了。爱玛为自己营造了一个乐融融的家庭,出于善意的谨慎,必须让可怜的哈丽特与她家保持一定的距离。无论从哪方面看,哈丽特都是个失意的人。以后见不到她,爱玛也不愁会减少一丝一毫的欢乐。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哈丽特只会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但是,对这可怜的姑娘来说,硬把她置于这般田地,忍受不应受的惩罚,实在是太残酷了。
当然,到时候奈特利先生是会被忘记的,也就是说,由别人所代替。但这又不是指日可待的事。奈特利先生本人是帮不了什么忙来医治那创伤的,他不像埃尔顿先生。他总是那么心地善良,那么富于同情心,那么真挚地关心每一个人,大家永远都会对他敬重有加。况且,即便是哈丽特,要她在一年里爱上三个以上的男人,那也确实太过分了。
第十六章
爱玛发现哈丽特跟她一样,也想避免与她见面,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她们的书信来往已经够令人痛苦了,假如不得不见见面,那该有多糟糕啊!
哈丽特正如人们可以猜想的那样表达了自己的思想,没有什么责备的话,也没有明显的受愚弄的感觉。不过,爱玛总感觉她有几分怨气,笔调上有点近乎怨气的味道,因此越发觉得两人分开好。这也许只是她自己神经过敏,但是看起来,只有天使才会受到这样的打击而毫无怨气。
她轻而易举地为哈丽特弄到了伊莎贝拉的邀请。她凑巧有个充分的理由提出这一要求,而不需要编造什么借口。哈丽特有一颗牙齿出了毛病,就想找个牙医看看,而且早已有了这个愿望。约翰·奈特利太太就乐于帮忙,不管谁有什么病,她都愿意出力——虽说她喜欢温菲尔德先生胜过喜欢牙医,但她还是非常热心地要来照料哈丽特。姐姐作了这样的安排之后,爱玛便向她的朋友提出了这一建议,发现朋友倒挺容易说通的。哈丽特决定要去。伊莎贝拉邀请她至少住上两个星期。她将坐伍德豪斯先生的马车去。一切都安排好了,也都完成了,哈丽特平平安安地住到了布伦斯维克广场。
现在,爱玛可以真正享受奈特利先生来访的乐趣了。现在,她可以满心欢喜地谈?.,满心欢喜地听,不用感到亏待了别人,不用感到问心有愧,不用感到痛苦不堪。以前,一想起身边有个心灰意冷的人,想起那个被她爱玛引入歧途的人正在不远的地方忍受着多大的痛苦,她就心绪不宁。
哈丽特在戈达德太太家和在伦敦会有所不同,而这不同也许在爱玛心里引起了不合情理的差异。她认为她到了伦敦定会有新奇的东西吸引她,使她有事可做,从而不再去想过去,从内心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心头释去哈丽特这个重负之后,她不想马上再招致任..何其他烦恼。接下来有一件事,只有她才能办得到——那就是向父亲承认自己订了婚。但她眼下还不想这样做——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等韦斯顿太太平安分娩后再宣布。在这期间,不能再给她心爱的人增添激动了——也不能没到时候就过早地自找麻烦。经历了种种惬意的,甚至令人激动的快乐之后,她至少应该平平静静、悠然自得地过上两个星期。
不久她就决定,她要在心理调整的这段时间里,抽出半个小时去看看费尔法克斯小姐,这既是一种责任,又是一种乐趣。她应该去——她渴望去看她。她们目前的处境颇为相似,这就越发激起了要交好的动机。这只是一种秘而不宣的得意。不过,由于意识到两人前景相似,简无论说什么话,她自然会兴致勃勃地听下去。
她去了——她有一次曾坐车到过她家门口,但却吃了闭门羹。自从去博克斯山游玩以来,她还没去过她们家。那天早上,可怜的简忍受着很大的痛苦,爱玛虽说没猜到什么事惹她痛苦,但还是对她满怀同情。她唯恐这次还不受欢迎,因此,尽管料定她们都在家,还是决定在走廊里等候,只是报了姓名。她听见帕蒂通报她的名字,可是并没有可怜的贝茨小姐以前跟她所说的那种忙乱,没有。她当即听见一声回答:“请她上来。”转眼工夫,简亲自匆匆地跑下楼梯来接她,仿佛不这样就算不上欢迎似的。爱玛从未见她气色这么好,这么可爱,这么迷人。她有点难为情,但却充满活力,热情洋溢,仪容举止中以前可能缺少的东西,现在倒是一应俱备。她伸出手迎上前来,用低微而动情的语调说道:
“你真是太好了!伍德豪斯小姐,我没法表达——我希望你相信——请原谅我都讲不出话了。”
爱玛非常高兴,若不是从起坐间传来埃尔顿太太的声音,使她欲言又止,只好把满肚子的友好情谊和良好祝愿凝聚在一阵非常热诚的握手之中,那她马上就会表明她并非没话可说。
贝茨太太陪着埃尔顿太太,贝茨小姐出去了,难怪刚才屋里那么安静。爱玛本来希望埃尔顿太太不在这里,可她现在处于这样的心情,对谁都有耐心。见埃尔顿太太异常客气地迎接她,她心想见见面对她们俩不会有什么坏处。
过了不久,她就觉得自己看透了埃尔顿太太的心思,明白她为什么像她自己一样兴高采烈:因为费尔法克斯小姐向她吐露了真情,她自以为知道了别人还不知道的秘密。爱玛当即从她的面部表情看出了这一迹象。她一边向贝茨太太问好,一边显出在聆听这位善良的老太太的答话,只见埃尔顿太太露出急切而神秘的神情,把她显然在念给费尔法克斯小姐听的一封信叠起来,放回身边那个金紫两色的网袋,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说:
你知道,我们可以改天再把它念完。我跟你有的是机会。其实,主要的内容你已经都听到了。我只是想向 4f60." >你证明,斯太太接受了我们的道歉,没有生气。你瞧,她信里写得多么中听。哦!她真是个可爱的人儿!你要是去了,一定会喜欢她的。不过,这事别再提了。我们要小心些——处处得小心行事。嘘!你记得那几行——这当儿,我把那首诗给忘了:
‘因为在关系到一位女士的情况下,
你知道,其他的一切都得让位。’
“我说,亲爱的,在我们的情况下,对女士来说,读吧——别出声!对聪明人说的话。我兴致很高,是吧?可是,我要让你别为斯太太的事着急。你瞧,我的话已经使她心平气和了。”
趁爱玛回头去看贝茨太太织东西的当儿,她又小声补充说:
“你会注意到,我没有指名道姓。哦!没有。像大臣一样谨慎。我处理得极其稳妥。”
爱玛无法怀疑。这显然是炫耀,一有机会就要重复一次。几个人一起谈了一会天气和韦斯顿太太之后,只听埃尔顿太太突然对她说:
“伍德豪斯小姐,你看我们这位漂亮的小朋友不是完全复原了吗?她的病给治好了,难道你不觉得佩里先生非常了不起吗?”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地瞟了简一眼。“我敢说,佩里先生把她治好了,快得真是惊人啊!哦!你要是像我这样,在她病得最重的时候看到过她就好了!”贝茨太太跟爱玛说什么事的时候,她又小声说道:“我们只字不提佩里得到什么帮助,只字不提从温莎来的一位年轻医生。哦!不,全要归功于佩里先生。”
“自从游博克斯山以后,伍德豪斯小姐,”她随即又说,“我几乎不曾有幸与你见面。那次玩得很快活,不过我觉得还有点欠缺。看起来似乎并不——就是说,有人似乎情绪不怎么高。至少我是这么看的,但我也许会看错。不过,我想还是挺有意思的,能诱人再去游览。趁天气好,我们集结原班人马再去游一次博克斯山,你们看怎么样?一定要原班人马,你要知道,完全是原班人马,一个也不例外。”
过了不久,贝茨小姐进来了。爱玛见她回答她的第一句话时有点困惑不安,不由得感到很有趣。她心想,那也许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又急于什么都想说。
“谢谢你,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你真是太好了。真不知怎么说——是呀,我心里真的很清楚——最亲爱的简的前途——就是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她完全复原了。伍德豪斯先生好吗?我真高兴。我真是没有办法。你看我们几个人有多么快活。是呀,一点不假。多可爱的年轻人!就是说——那么友善。我说的是好心的佩里先生。对简关怀备至!”埃尔顿太太这次能来,贝茨小姐感到非常高兴,非常欣慰,爱玛猜想牧师家对简一定有过不满,现在和好了。两人又小声嘟哝了几句,但别人猜不着说的是什么,然后埃尔顿太太抬高嗓门说道:
“是呀,我来了,我的好朋友。我来了很久了,要是换个别的地方,我看非要告辞不可了。不过,事实上我在等我丈夫。他答应到这儿来找我,也看看你们。”
“什么!埃尔顿先生要光临?真是赏脸啊!我知道男士们不喜欢早上串门儿,而埃尔顿先生又那么忙。”
“他的确很忙,贝茨小姐。他真是从早忙到晚,找他的人络绎不绝,不是为这件事就是为那件事。地方长官、管救济的人、教会执事总要向他讨教。离开了他,他们好像什么事也办不成。‘说真的,埃先生,’我常说,‘幸好是你,而不是我。要是有一半人来找我,那我的画画和弹琴不知会怎么样了。’其实也够糟糕的了,因为我两样事都荒疏了,简直到了不可原谅的地步。我想这两个星期我连一小节都没弹过。不过,你们放心好了,他会来的。是的,的确是特意来看看你们大家。”她抬起手遮住嘴,不让爱玛听见她的话。“来道喜的,你知道。哦!是呀,不能不来啊。”
贝茨小姐向四下看看,心里乐滋滋的!
“他答应从奈特利先生那儿一脱身,马上就来找我。不过,他正在跟奈特利先生关在屋里深入商谈事情呢。埃先生可是奈特利的得力助手啊。”
爱玛说什么也不想笑,只是说:“埃尔顿先生是走着去当维尔的吗?那走起来可够热的了。”
“啊!不对,是在克朗旅店开会,一次例会。韦斯顿和科尔也去,不过人们只说那些带头儿的。依我看,埃先生和奈特利做什么事都是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没把日子搞错吧?”爱玛说,“我几乎可以肯定,克朗旅店的会要到明天才开。奈特利先生昨天还在哈特菲尔德,说是星期六开会。”
“啊!不对,肯定是今天开会,”埃尔顿太太一口咬定说,表示她不可能搞错,“依我看,”她接着说,“就数这个教区麻烦事儿最多。我们枫园可从没听说过这种事儿。”
“你们那个教区很小。”简说。
“说真的,亲爱的,我也说不准,我从没听人说过这话。”
“不过这可以从学校小看得出来。我听你说起过?,这学校是你姐姐和布雷格太太办的,就这么一所学校,总共才二十五个孩子。”
“啊!你这个机灵鬼,说得一点不错。你真会动脑子!我说简,我们俩要是能拧到一起,那会构成一个多么完美的人啊。我的活泼加上你的稳重,就会十全十美。不过,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有人或许认为你还不够完美。可是,嘘!请别说了。”
这似乎是个不必要的告诫,简不是想跟埃尔顿太太说话,而是想跟伍德豪斯小姐说话,这一点伍德豪斯小姐看得很清楚。简想要在礼貌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对她敬重有加,这个意图十分明显,虽说往往只能用眼神来表达。
埃尔顿先生来了,他太太用一番欢快的俏皮话来招呼他。
“先生,你真会干好事,把我打发到这儿,来拖累我的朋友,你自己却姗姗来迟!不过你知道你摆布的是个多么听话的人。你知道我要等丈夫来了才肯走。我一直坐到现在,给两位年轻小姐树立了一个对丈夫服服帖帖的榜样——因为你知道,谁说得清她们几时会用得着这样的涵养功夫?”
埃尔顿先生又热又累,似乎全然没有理会这通俏皮话。他得向另外几位太太小姐客套一番,接下来就是抱怨自己热得难受,白跑了一趟路。
“我到了当维尔,”他说,“却找不到奈特利。真奇怪!真莫名其妙!今天早上我给他送了封信,他也回了信,他理所当然应该在家等到一点。”
“当维尔!”他妻子嚷了起来,“亲爱的埃先生,你没去当维尔吧!你说的是克朗旅店。你是在克朗旅店开完了会赶来的。”
“不,不,那是明天的事,我今天正是为此才特地去找奈特利的。今天上午热极啦!我还打地里穿过去——”他以苦不堪言的语调说,“因此就更受罪了。到头来竟然发现他不在家!跟你说实话,我心里很不高兴。没留下一句道歉的话,也没给我留个言。管家的说不知道我要去。真是奇怪!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也许是去了哈特菲尔德,也许是去了阿比—米尔,也许是跑进他的树林里去了。伍德豪斯小姐,我们的朋友奈特利可不是这样的人啊。你能解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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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玛觉得很好笑,也说的确很奇怪,没什么要为他说的。
“我无法想象,”埃尔顿太太说,做妻子的,理所当然觉得没有脸面,“我无法想象,他怎么偏偏对你干出这样的事来!你是最不应该受人怠慢的!亲爱的埃先生,他一定给你留言了,我敢肯定他留了。哪怕是奈特利,也不可能这样古怪,准是他的用人忘了。没错,准是这么回事。当维尔的用人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我常常发觉,他们一个个都笨手笨脚、丢三落四。我敢说,我说什么也不愿意要一个像他家哈里那样的人来做司膳总管。至于霍奇斯太太,赖特还真瞧不起她。她答应给赖特一张收条,可一直没送去。”
“快到奈特利家的时候,”埃尔顿先生接着又说,“我遇见了威廉·拉金斯,他跟我说主人不在家,可是我不相信。威廉好像很不高兴。他说他不知道他的主人最近是怎么回事,他简直没法让他说话。威廉急什么不关我事,但是我今天非要见到奈特利不可,这是至关重要的。因此,这么大热天让我白跑了一趟,真叫人没办法。”
爱玛觉得她最好马上回家。此时此刻,奈特利先生很可能在家里等着她。也许她可以确保奈特利先生不要进一步引起埃尔顿先生的不满,即使不是引起威廉·拉金斯的不满。
告辞的时候,费尔法克斯小姐决意要把她送出屋,甚至送她下楼,她觉得很高兴,便立即抓住这个机会说:
“我刚才没有机会说话,或许倒也好。如果你身边没有别的朋友,我会忍不住谈起一件事,问一些问题,信口开河说些没有分寸的话。我觉得我肯定会失礼的。”
“哦!”简大声嚷道,脸上一红,又迟疑了一下,爱玛觉得,她这副神态比平常的沉静和优雅不知要动人多少倍。“那倒不会。只怕是我惹你厌烦了。你最让我高兴的是,你表示关心——真的,伍德豪斯小姐,”她较为镇定地说,“我意识到我表现得不好,非常不好,但特别令我欣慰的是,我有些朋友,我最看重他们对我的好感,他们并不觉得事情可恶到——我心里想说的话连一半也没来得及说。我想道歉,赔不是,为自己作点开脱。我觉得应该这样做。但是很可惜——总之,如果你不原谅我的朋友——”
“啊!你过虑了,的确过虑了,”爱玛诚挚地说道,一边抓住了她的手,“你没什么可向我道歉的,你觉得应该接受你道歉的人都很满意,甚至都很高兴——”
“你真好,可我知道我是怎么对待你的。那么冷淡,那么虚假!我总是像在演戏。那是一种骗人的生活!我知道我一定让你觉得讨厌。”
“请别说了。我觉得该道歉的是我。让我们马上互相谅解吧。最紧迫的事情是非做不可的,我想我们的心情也是刻不容缓的。但愿温莎那儿有好消息吧?”
“很好的消息。”
“我想下一个消息将是我们要失去你——恰好在我开始了解你的时候。”
“啊!这一步现在还没能考虑呢。我要在这儿一直待到坎贝尔上校夫妇叫我去。”
“也许现在事情还定不下来,”爱玛笑吟吟地答道,“可是,对不起,事情总得考虑吧。”
简也笑吟吟地回道:
“你说得一点不错,是考虑过了。老实跟你说(我想这样稳妥些),我们要跟邱吉尔先生一起住在恩斯库姆,这算是定下来了。至少要服三个月的重丧
,可是服完丧以后,我想就没有什么好等的了。”
“谢谢,谢谢。这正是我想了解的。哦!我什么事都喜欢干脆明确,你要是知道就好了!再见吧,再见。”
第十七章
韦斯顿太太平安分娩了,朋友们都为之感到高兴。爱玛见她安安康康不禁为之得意,如果说有什么事能让她越发得意的话,那就是得知朋友生了一个女孩。她一心巴望来一个韦斯顿小姐。她不会承认那是为了以后可以给她做个媒,把她嫁给伊莎贝拉的哪个儿子。她认为做父母的觉得女儿更为贴心。等韦斯顿先生上了年纪——甚至韦斯顿先生十年后也会上年纪的——火炉边始终有一个不离家的孩子
用嬉戏、调皮、任性和幻想来活跃气氛,那倒是个莫大的安慰。韦斯顿太太也一样——谁也不怀疑她多么需要一个女儿。再说,任何一个善于管教孩子的人,如果不能再一次发挥自己的才能,也是很可惜的。
“你知道,她有她的有利条件,曾拿我作为她的实践对象,”爱玛接着说,“就像德·让利夫人所写的《阿黛莱德和西奥多》里的达尔曼男爵夫人以道斯达利女伯爵为实践对象
90a3." >那样,我们可以看到她以更完美的方案来教育自己的小阿黛莱德。”
“那就是说,”奈特利先生回答道,“对她比对你还要更娇惯,还以为自己根本没有娇惯。这将是唯一的差别。”
“可怜的孩子!”爱玛大声嚷道,“那样的话,她会成什么样子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成千上万的孩子都这样。小时候讨人嫌,大了会自己改正的。最亲爱的爱玛,对娇生惯养的孩子我慢慢的也不那么讨厌了。我的幸福全要归功于你,我要是对他们太苛刻了,那岂不是忘恩负义吗?”
爱玛笑起来了,答道:“可是你竭力帮我抵消了别人的娇惯。要是没有你的帮助,我怀疑靠我自己的理智是否能改好。”
“是吗?我倒并不怀疑。造物主给了你理智,泰勒小姐给了你原则。你肯定会好好的。我的干预既可能带来好处,也可能带来坏处。你完全可以说:他有什么权利来教训我?我怕你自然会觉得我这样做令人讨厌。我认为我没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好处都让我得了,使你成了我热恋的对象。我一想起你心里就充满了爱,缺点什么的我都爱。正因为我想象出你有许多错处,至少从你十三岁起,我就爱上了你。”
“我敢肯定,你对我大有好处,”爱玛大声说道,“我经常受到你的良好影响——只是我当时不肯承认罢了。我敢肯定你给我带来了好处。如果可怜的小安娜·韦斯顿给宠坏了,你就像以前待我那样来对待她,那将是最大的仁慈,可就是别在她长到十三岁时又爱上她。”
“你小时候经常露出一副调皮的神情对我说:‘奈特利先生,我要做什么什么事,爸爸说可以,或者泰勒小姐同意了——而你当时也知道,我是不赞成的。’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干预不是使你一般的不高兴,而是使你双重的不高兴。”
..“我当时有多可爱啊!难怪你会这么深情地记住我的话。”
“‘奈特利先生。’你总叫我‘奈特利先生’。从习惯上说,听起来并不那么一本正经。然而却显得太一本正经了。我想让你换个称呼,可又不知道换什么称呼好。”
“我记得大约十年前,有一次心里一热乎,就叫你‘乔治’。我当时这样叫你,本想气气你,可是你并不在意,我也就没再这么叫。”
“现在你不能叫我‘乔治’吗?”
“不可能!我只能叫你‘奈特利先生’。我甚至不会答应用埃尔顿太太那种风雅的简短称呼,叫你‘奈先生’。不过我会答应,”她马上又一边笑一边红着脸补充说,“我答应叫你一次教名。我不说在什么时候,可你也许可以猜到在什么地方:不管是好是歹,N与M缔姻的地方
。”
奈特利先生那么有见识,爱玛要是听了他的话,本来可以避免犯下她那女性最愚蠢的错误——任性地跟哈丽特·史密斯搞得那么亲密,可惜她不敢公开地承认这一点,她为此感到悲哀。这个问题太微妙了,她根本没法谈。他们两人很少谈到哈丽特。奈特利先生之所以如此,也许仅仅因为没想到她,而爱玛却觉得问题棘手,从某些表面现象来看,怀疑她们的友情不如以前。她自己也知道,她们要是在别的情况下分手,书信来往肯定会频繁一些,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几乎完全靠伊莎贝拉的信件提供消息。奈特利先生或许也看出了这一点。不得不向他隐瞒事实真相,这痛苦丝毫也不亚于造成哈丽特悲伤时所感到的痛苦。
果然不出所料,伊莎贝拉来信详细地介绍了她的客人的情况。她发觉她刚到的时候神情沮丧,这倒也非常正常,因为还要去看牙医。可是看过牙医之后,她似乎觉得哈丽特跟以前并没什么两样。当然,伊莎贝拉并不是个目光敏锐的人,但如果哈丽特没有心思跟孩子们玩,那她也不至于看不出来。哈丽特能多住一段时间,原定的两个星期很可能要延长到至少一个月,这使爱玛感到非常欣慰,心里一直满怀希望。约翰·奈特利夫妇俩打算八月份来,可以叫她多住些日子,跟他们一道走。
“约翰甚至没提到你的朋友,”奈特利先生说,“你要是想看的话,这就是他的回信。”
奈特利先生把他打算结婚的事写信告诉了弟弟,弟弟给他写了回信。爱玛急忙伸手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约翰是怎么说的,听说没提到她的朋友也不在意。
“约翰怀着手足之情为我高兴,”奈特利先生接着说,“可他不会恭维人。他是你姐夫,虽说我知道他十分疼爱你,他却不会.花言巧语,换个别的年轻女人,还会觉得他不诚心赞美人。不过,我不怕让你看看他写了些什么。”
“他写起信来倒像一个通情达理的人,”爱玛看过信以后回答道,“我敬佩他的真诚。显然,他认为我们这次订婚完全是我交了好运,不过他还是希望我以后会无愧于你的一片真情,而你认为我已经受之无愧了。他要是不这么说,我倒还不会相信他呢。”
“我的爱玛,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说——”
“他和我对两人的评价分歧很小,”爱玛打断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一本正经的微笑,“如果我们可以不讲客套、开诚布公地谈论这件事,那我们的分歧或许还要小得多。”
“爱玛。亲爱的爱玛——”
“哦!”爱玛更加兴高采烈地嚷了起来,“你要是认为你弟弟对我不公道,那就等到我亲爱的父亲知道这桩秘密之后,听听他的意见吧。你听我说吧,他对你会更不公道。他会认为这全是你的福气,是你占了便宜,优点全在我这一边。但愿我不要一下就落到被他称作‘可怜的爱玛’的境地。对于受委屈的好人,他充其量只能表现出这样的怜悯之情。”
“啊!”奈特利先生大声嚷道,“但愿你父亲能像约翰一半那样好说服,相信我们很般配,生活在一起会很幸福。约翰的信有一段我看了觉得很有趣——你注意到了 6ca1." >没有?他说我的消息并没有使他感到太意外,他早就料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如果我了解你弟弟的话,他只是说他料到了你打算结婚。他没想到会是跟我。看来他对此完全没有思想准备。”
“是呀,是呀——可我觉得很有意思,他居然能猜透我的心思。他凭什么判断的呢?我觉得我的情绪和谈吐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他怎么现在会料到我要结婚呀。不过,我想是这么回事。我敢说,那天我待在他们那儿,跟往常是有些不一样。我想我跟孩子玩得不像平时那么多。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几个可怜的孩子说:‘伯伯好像总是没劲儿。’”
到时候了,应该把消息传扬开,听听别人的反应。等韦斯顿太太身体一恢复,可以接待伍德豪斯先生了,爱玛便想发挥一下她那委婉的说理功夫,决定先在家里宣布这件事,再到兰多尔斯去宣布。可是,最终如何向她父亲说呀!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趁奈特利先生不在场的时候,由她自己来说,否则的话,她怕到时候失去勇气,事情就要拖延下去了。不过,奈特利先生会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赶到,接着她的话头往下说。她不得不说话,而且要兴高采烈地说。她绝不能用一种忧伤的语调,让父亲听了心里难过。她不能让父亲觉得,好像她都认为这是一门不幸的亲事。她鼓
?足了勇气,先让他有个思想准备,好听一件意料不到的事,然后直言脆语地说,这件事若能得到他的赞同和恩准——她相信这不会有什么困难,因为此事会促成大家的幸福——她和奈特利先生打算结婚。这就是说,此人就要来哈特菲尔德与他们朝夕相伴,她知道,父亲除了女儿和韦斯顿太太以外,最喜爱的就是这个人了。
可怜的人儿!他起初大为震惊,苦口婆心地劝女儿别这么做。他一再提醒爱玛,她总说她一辈子也不结婚,对她来说,独身确实要好得多,不信就看看伊莎贝拉和泰勒有多么可怜。可是他的话不顶用,爱玛腻腻地缠住他不放,笑吟吟地说她非要结婚不可。还说不应把她与伊莎贝拉和韦斯顿太太相提并论,她们一结婚就离开了哈特菲尔德,因而的确引起了令人心酸的变化。可是她并不离开哈特菲尔德,而要永远守在家里。她给家里带来的变化,除了人数增加,日子过得更舒服之外,不会有别的。她敢肯定,父亲只要想开了,有奈特利先生经常在身边,那只会增添无穷的快乐。父亲不是很喜欢奈特利先生吗?她知道父亲不会否认这一点。他有事除了找奈特利先生商量,还找过谁呢?还有谁对他这么有用,这么乐意给他写信,这么喜欢帮助他?还有谁对他这么和气、这么体贴、这么有感情呢?难道他不喜欢他始终待在身边吗?是呀,一点不错,奈特利先生来得再勤,他也不会嫌多,他巴不得天天见到他。可事实上,他们已经是天天见到他了,为什么不能一如既往地继续下去呢?
伍德豪斯先生一时还说不通。不过,最大的难关已经渡过,事情已经摊开了,余下的就是要假以时日,要反复地做工作。奈特利先生紧跟着爱玛,也一再恳求,一再保证,他对爱玛满怀深情的赞美,让伍德豪斯先生听了还真有点乐滋滋的。这两人一有机会就跟他谈这个问题,过了不久,他也就不以为然了。伊莎贝拉从中鼎力相助,写来一封封信,表示全力支持。韦斯顿太太第一次见面,就本着成人之美的原则考虑问题——首先此事已成定局,其次这是一件好事——她心里很清楚,要说服伍德豪斯先生,这两点几乎是同样重要的。事情该怎么办,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过去他信赖的几个人,个个都向他保证说,这也是为了他的幸福。他心里有点给说动了,几乎想承认是这么回事,便开始设想:再过一阵子——也许过一两年,两人结婚未必是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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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斯顿太太劝说他时并没有装假,流露出的都是真情实意。爱玛第一次向她透露这件事时,她不禁大吃一惊,真是从未这么惊奇过。但是转念一想,她觉得这件事只会使大家更为幸福,因此便毫不迟疑地极力鼓动伍德豪斯先生答应。她很器重奈特利先生,认为他甚至配得上她最亲爱的爱玛。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这都是一门最合适、最般配、最完美的亲事,而且在某一点上,在最重要的一点上,更是特别妥当,特别圆满,爱玛要是爱上了别人,那就不可能这么稳妥,她觉得自己真是天下最大的傻瓜,居然没有早想到这件事,没有早向他们祝福。一个有地位的人向爱玛求婚,愿意舍弃自己的家住到哈特菲尔德来,这多么难能可贵啊!除了奈特利先生,有谁能够了解并容忍伍德豪斯先生,做出这样理想的安排!她和丈夫有心撮合弗兰克和爱玛,但总觉得不好安排可怜的伍德豪斯先生。如何兼顾恩斯库姆和哈特菲尔德的利益,一直是个难题——而对这个困难,韦斯顿先生比他太太还缺乏认识——可是每次一谈到这件事,就连韦斯顿先生最终至多也只能这么说:“这些事情自会解决的,年轻人总会想出办法的。”可是现在不能凭胡思乱想来考虑问题。这件事合情合理、光明正大,又完全般配,双方谁也不吃亏。这是一门十分美满的亲事,没有任何真正的、站得住脚的理由来阻挠,来推迟。
韦斯顿太太把婴儿抱在膝上,就这么浮想联翩,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活的女人。如果还有什么事情能使她更加快活的话,那就是眼看着小宝宝最初戴的帽子马上就要嫌小了。
这一喜讯传到哪里,就在哪里引起惊奇。韦斯顿先生也惊奇了五分钟,但他思想敏锐,五分钟后就不见怪了。他看出了这门亲事的好处,像他太太一样为之高兴。他马上就觉得不足为奇了,一小时之后,他都快认为自己早就料到这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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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还应该保守秘密,”他说,“这种事总要保守秘密,直到被人发现,传得家喻户晓。只是在我可以说出去的时候才告诉我。也不知道简是否有所察觉。”
第二天早上他去了海伯里,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了。他把消息告诉了简。简不就像他的亲女儿,像他的大女儿吗?他非得告诉她不可。由于贝茨小姐当时也在场,消息自然又立即传给了科尔太太、佩里太太和埃尔顿太太。两个主要当事人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们已经估计过了,兰多尔斯的人知道这消息之后,要过多久会传遍海伯里。他们十分敏锐地想象自己会成为许多人家傍晚惊诧议论的中心。
大体说来,大家都很赞赏这门亲事。有人认为男的合算,有人认为女的合算。有人觉得他们应该去当维尔,把哈特菲尔德让给约翰·奈特利一家。有人则预言他们的仆人会闹纠纷。然而,总的说来,没有什么真正表示异议的,除了一户人家——牧师家以外。在牧师家,惊讶之余没有半点高兴。与妻子相比,埃尔顿先生还不怎么在乎99lib?,他只是在想“这位小姐的自尊心可以得到满足了”,认为“她一直在想尽办法勾引奈特利”。谈到住到哈特菲尔德一事,他又大言不惭地嚷道:“他愿意,我可不干!”可是埃尔顿太太可真是沉不住气了。“可怜的奈特利!可怜的家伙!他可倒霉了。我真替他担心。他尽管很古怪,还是有许许多多优点。他怎么会上这个当呢?不要以为他坠入了情网——绝对没有的事。可怜的奈特利!我们与他的愉快交往彻底结束了。以前不管什么时候请他,他都会多么高兴地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啊!可现在却完了。可怜的家伙!再也不会为我组织去当维尔游玩了。唉!不会了,有了一个奈特利太太,什么事情都要泼冷水。讨厌透顶!那天我骂那个管家,现在一点也不后悔。真是令人震惊,居然两家住到一起。绝对行不通。据我所知,枫园附近有一家人家尝试过,没过一个季度就不得不散伙了。”
第十八章
时光荏苒。再过几天,伦敦的那伙人就要到了。这是个惊人的变化。一天早上爱玛在想,那一定会使她大为焦虑,大为烦恼,这时奈特利先生走了进来,于是她把这些伤脑筋的事抛到了一边。奈特利先生先是快活地聊了几句,然后就默不作声了。随即,他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道: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爱玛,一条消息。”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爱玛连忙问道,一边抬起头来瞅着他的脸。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哦!我看一定是好消息。我从你脸上看得出来。你在竭力忍住笑。”
“我担心,”奈特利先生沉着脸说道,“我很担心,亲爱的爱玛,你听了会笑不起来。”
“真的吗?为什么?我很难想象,有什么能使你高兴,或者逗你笑,却不能使我也高兴,不能逗我笑?”
“有一件事,”奈特利先生答道,“但愿只有这一件,我们的看法不一样。”他顿了一下,又笑了笑,两眼盯着爱玛的脸。“你没想到吗?你记不起来啦?哈丽特·史密斯。”
爱玛一听到这个名字,脸顿时红了。她心里觉得害怕,虽说不知道怕什么。
“你今天早上接到她的信了吗?”奈特利先生大声问道,“我想你一定接到了,什么都清楚了。”
“没有,没接到。我什么也不知道,快告诉我吧。”
“我看你已经有了听到最坏消息的思想准备——消息的确很糟糕。哈丽特·史密斯要嫁给罗伯特·马丁了。”
爱玛吓了一跳,看来她好像没有思想准备——她两眼急巴巴地瞪着奈特利先生,像是在说:“不,这不可能!”但嘴巴却紧闭着。
“是这样,千真万确,”奈特利先生接着又说,“我是听罗伯特·马丁亲口说的。他离开我还不到半个小时。”
爱玛仍然万分惊讶地望着他。
“正如我所担心的,我的爱玛,你不喜欢这件事。但愿我们的看法能一致。不过到时候会一致的。你等着瞧吧。过些时候,我们两人中准会有一个人改变看法的。在这之前,我们不必多谈这件事。”
“你误解我了,完全误解我了,”爱玛竭力表白说,“现在我不会为这样的事不高兴的,而是我不敢相信。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你不会是说哈丽特·史密斯已经答应嫁给罗伯特·马丁了吧。你不会是说罗伯特·马丁又向她求婚了吧。你只是说他打算这么做吧。”
“我是说他已经这么做了,”奈特利先生喜气洋洋而又斩钉截铁地说,“而且女方已经答应了。”
“天哪!”爱玛嚷了起来,“唉!”然后求助于针线篮,趁机低下头去,借以掩饰脸上又高兴又好笑的微妙神情,她知道自己一定流露出了这样的神情。她随即又说:“好吧,把一切都告诉我吧。跟我讲清楚一些。怎么回事,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我。我从来没有这么惊奇过——可是我并没有因此不高兴,你尽管放心。这怎么——怎么可能呢?”
“事情很简单。三天前马丁有事进城去,我有几份文件想托他带给约翰。他把文件送到约翰家里,约翰请他当晚跟他们一道去阿斯特利剧场。他们准备带两个大孩子去。同去的有我弟弟、弟媳、亨利、约翰——还有史密斯小姐。我的朋友罗伯特没法推却,他们顺路去叫了他。大家都玩得很开心。我弟弟请他第二天跟他们一起吃饭——他真去了——我想就在这过程中,他找到了跟哈丽特说话的机会,而且他确实没有白说。哈丽特答应了他,使他高兴得不得了,他也应该高兴。他乘昨天的车子回来,今天早上一吃好早饭就来找我,谈了他办的事情,先是我交代的事,然后是他自己的事。怎么回事,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我能说的就这么一些。你见到你的朋友哈丽特的时候,她会把来龙去脉讲得详细得多。她会把详情细节都讲出来,这些细枝末节只有女人讲起来才有趣。我们只讲些大概的情况。不过,我得说一句,在我看来,罗伯特·马丁似乎大喜过望。他提起一件完全无关的事情,说离开阿斯特利的包厢时,我弟弟带着他太太和小约翰在前面走,他跟史密斯小姐和亨利跟在后面。有一阵挤在人群中,搞得史密斯小姐很不自在。”
奈特利先生住口不说了。爱玛不敢马上答话。她知道,一张口准会暴露出自己的喜不自禁。她得等一等,否则他会认为她发疯了。她的沉默引起了他的不安。他观察了她一会,然后说道:
“爱玛,我亲爱的,你刚才说这件事现在不会使你不高兴,可是我担心,你感受的痛苦比你预料的要多。马丁不幸没有地位——但是你得把这看成使你的朋友满意的事。而且我敢担保,你跟他熟悉了以后,会越来越觉得他好。你会喜欢他的聪明和品德。就人品而言,你无法期望你的朋友嫁一个比他更好的人了。只要我做得到,我定会愿意改变他的社会地位。这总可以了吧,爱玛。你常笑我太信任威廉·拉金斯,可我也同样离不开罗伯特·马丁啊。”
他要爱玛抬起头来笑笑。爱玛这时已经克制住了自己,不会无拘无束地笑了——但她.还是照办了——快活地答道:
“你不必煞费苦心地来劝说我赞成这门亲事。我看哈丽特做得好极了。她的家世也许还不如马丁的呢。就人品而言,她的亲戚无疑不如马丁的。我之所以沉默不语,只是因为感到惊奇——太惊奇了。你想象不到我觉得这件事来得多么突然!我是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啊!因为我有理由相信,哈丽特最近对他越发反感,比以前反感得多。”
“你应该最了解你的朋友,”奈特利先生答道,“不过我要说,她是个性情和善、心地温柔的姑娘,不会反感一个向她吐露过真情的年轻人。”
爱玛忍不住笑了,答道:“说真的,我相信你跟我一样了解她。不过,奈特利先生,你是不是百分之百地相信她已经不折不扣地答应他了?我想她到时候也许会答应——可她已经答应了吗?你没有误会他的意思吧?你们俩都在谈别的事情,谈生意,谈家畜展览,谈新播种机——这么多事情混在一起,你不会误会他的意思吧?他能肯定的不是哈丽特答应嫁给他——而是哪一条良种公牛有多高多大。”
这时,爱玛强烈地感受到奈特利先生和罗伯特·马丁两人在仪表风度上的鲜明对比,想起了哈丽特不久前所表的态,特别是她一字一顿说的那句话,还回响在她耳边:“不,我想我是不会把罗伯特·马丁放在心上的。”所以,她真心希望这消息能在某种程度上证明是不可靠的,此外没有其他可能。
“你敢说这话?”奈特利先生大声嚷道,“你敢把我当成个大傻瓜,连别人说的话都听不明白吗?你该得到什么样的报应啊?”
“啊!我总是应该得到最好的报应,因为我从来不能容忍别的。因此,你得给我一个明明白白、直截了当的回答。你敢肯定你很了解马丁先生和哈丽特现在的关系吗?”
“我敢肯定,”奈特利先生一清二楚地答道,“他告诉我哈丽特已经答应他了,言词里没有什么晦涩和含糊的地方。我想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证据,说明事实就是这样。他征求我的意见,问我他现在该怎么办。除了戈达德太太以外,他不认识什么人,没法去了解哈丽特亲戚朋友的情况。我除了建议他去找戈达德太太以外,还能提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呢?我实话跟他说,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于是他说,他只好今天去找哈丽特。”
“我这就放心了,”爱玛喜笑颜开地答道,“并且衷心地祝愿他们幸福。”
“从我们上次谈论这个问题以来,你的变化真大。”
“但愿如此——那时候我是个傻瓜。”
“我?也变了,因为我现在愿意把哈丽特的好品性全部归功于你。为了你,也是为了罗伯特·马丁(我一向认为他仍像以前一样爱哈丽特),我在想方设法了解哈丽特。我常常与她交谈。这你一定看到了。有时候,我的确觉得你有点怀疑我在替可怜的马丁辩解,其实没有这回事。据我多方观察,我认定她是个天真单纯、和蔼可亲的姑娘,既有见识,又讲究道德,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温馨美满的家庭生活中。毫无疑问,她在很大程度上还得感谢你。”
“哦!”爱玛摇摇头说,“啊!可怜的哈丽特!”
然后她没说下去,默默地接受了对她的溢美之词。
没过多久,伍德豪斯先生进来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爱玛并不感到遗憾,她想一个人待着。她心里又激动又惊异,没法平静下来。她简直要翩翩起舞,要放声歌唱,要大叫大嚷。她除了走来走去,自言自语,笑笑想想,做不出什么合理的事来。
父亲进来是要告诉她,詹姆斯备马去了,准备进行一天一次的去兰多尔斯。她恰好以此为借口,立即走开了。
她心中的快活、感激和极度的喜幸之情,是可想而知的。影响哈丽特未来幸福的唯一苦恼和障碍,现在就这样消除了,她真要欣喜若狂了。她还希望什么呢?什么也不希望,只希望自己更能配得上他,他的筹划和明断一直比她来得高明。什么也不希望,只希望她过去干的傻事能给她带来教训,今后能谦虚谨慎。
她感激也好,下决心也好,都是一本正经的。然而她还是禁不住要笑,有时即使一本正经的当儿也要笑。她一定是在为这样的结局而发笑!五个星期以来她是那样悲观失望,现在却有了这样一个结局!这样的一颗心——这样的一个哈丽特!
如今,她回来将是一件乐事。一切都将是乐事。熟悉罗伯特·马丁也将是一大乐事。
她打心眼里感到最快活的一件事,是觉得不久以后,她就没有必要再向奈特利先生隐瞒任何事情了。她最讨厌的装模作样、含糊其辞、神神秘秘,也马上就要结束了。现在她可以期盼向他完完全全地推心置腹了,就性情而言,她最愿意履行这样的职责。
她怀着欢天喜地的心情,跟父亲一道出发了。她并非一直在听父亲说话,却始终在对他说的话表示赞同。不管是明言表示,还是默许,反正她听任他对自己好言相劝,说他每天都得去一趟兰多尔斯,否则可怜的韦斯顿太太就要失望。
他们到了兰多尔斯。韦斯顿太太一个人待在客厅里。她先说了说孩子的情况,并对伍德豪斯先生来看她表示感谢(这也正是他所需要的),话音刚落,只见窗外晃过两个人。
“是弗兰克和费尔法克斯小姐,”韦斯顿太太说,“我刚想告诉你们,看到他今天一早就来了,我们不禁又惊又喜。他要待到明天,我们就动员费尔法克斯小姐也来玩一天。我想他们这就进来了。”
转眼间,他们就到了屋里。爱玛见到他非常高兴——但是难免有几分尴尬——彼此都有一些令人发窘的回忆。他们当即笑嘻嘻地见了面,却有点不好意思,所以一开始没说什么话。大家坐下以后,先是沉默了一阵,爱玛不由得心里在想:她本来早就盼望再一次见到弗兰克·邱吉尔,见到他和简在一起,现在愿望成真了,她却怀疑是否会感到应有的快慰。然而,等韦斯顿先生来了,孩子也抱进来以后,也就不再缺乏话题了,气氛也活跃了——弗兰克·邱吉尔也有了勇气,抓住机会凑到爱玛身边,说道:
“我得谢谢你,伍德豪斯小姐,韦斯顿太太来信说你好心宽恕了我。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不会不愿宽恕我了。希望你不要收回当时说的话。”
“绝不会,”爱玛兴冲冲地开口了,大声说道,“绝对不会。能见见你,跟你握握手——当面向你道喜,我再高兴不过了。”
弗兰克由衷地感激她,并且满怀喜幸之情,又说了一阵。
“她的气色不是很好吗?”他把目光转向简,说道,“比以前还好吧?你瞧我父亲和韦斯顿太太多疼爱她。”
过了不久,他的兴致又高了起来,先说了声坎贝尔夫妇很快就要回来,然后便眉开眼笑地提起了迪克逊的名字。爱玛脸一红,不许他在她面前说这个名字。
“一想到这个名字,”她嚷道,“我就羞愧难言。”
“有愧的是我,”弗兰克答道,“或者说应该是我。不过你真的没猜疑吗?我是说最近。我知道你起初没有猜疑。”
“跟你说真的,我丝毫没有猜疑过。”
“事情似乎很令人惊奇。我有一次差一点——我倒希望那样——那样会好一些。不过我常常做错事,很荒谬的错事,对我毫无好处的错事。我当初要是向你透露了秘密,把一切全告诉你,过失就会少得多。”
“现在用不着后悔。”爱玛说。
“我有可能说服我舅舅到兰多尔斯来,”弗兰克又说,“他想见见她。等坎贝尔夫妇回来以后,我们去伦敦跟他们会面,我想可以在那儿待一段时间,然后把她带到北方去。可现在我离她太远了——这不叫人难99lib?受吗,伍德豪斯小姐?从和好那天以来,我们直到今天上午才见面。难道你不可怜我吗?”
爱玛十分亲切地表示了自己的怜悯之情,弗兰克心里一阵高兴,不由得嚷了起来:
“啊!顺便问一声,”随即压低声音,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想奈特利先生身体好吧?”他顿住不说了。爱玛脸上一红,笑了笑。“我知道你看了我的信,我想你也许还记得我对你的祝愿。让我也向你道喜吧。说真的,我听到这条消息,心里好激动,好高兴。他是个我不敢妄加称赞的人。”
爱玛听了满心高兴,只希望他继续说下去,不料他的心思一下子就转到自己的事情上,转到他的简身上,只听他接着说道:
“你看见过这样的皮肤吗?这样光滑!这样娇嫩!然而又算不上白皙。你不能说她白。配上黑睫毛和黑头发,这是一种很不平常的肤色——一种极其特别的肤色!女士有这样的肤色,真不寻常。这肤色恰到好处,真叫美。”
“我一向羡慕她的肤色,”爱玛调皮地说,“可是我记得你以前嫌她皮肤苍白吧?那是我们第一次谈起她的时候。你完全忘记了吗?”
“哦!没有——我真是个冒失鬼啊!我怎么竟敢——”
弗兰克一想到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爱玛忍不住说:
“我想你当时处境尴尬,骗一骗我们大家还挺有意思吧。我想一定是这么回事。我想这对你来说一定是一种安慰。”
“哦!不,不,不——你怎么能怀疑我做出这种事情呢?那时候,我真是个最可怜的人啊。”
“还没可怜到不会取乐的地步吧。我想你把我们大家蒙在鼓里,一定觉得很快活吧。也许,我比较喜欢猜测,因为说实话,我要是处在你那个地位,我想也会觉得很有趣。我看我们俩有点相像。”
弗兰克鞠了个躬。
“即使我们在性情方面不相像,”爱玛马上又说,脸上露出深有感触的神情,“我们的命运还是相像的。命运将我们同两个比我们强得多的人联系在一起。”
“对呀,对呀,”弗兰克激动地答道,“不,你不是这样。没有比你更强的人了,但我倒是一点不假。她是个十全十美的天使。你瞧,她的一举一动不都像个天使吗?你瞧她喉部的形状。瞧她望着我父亲时的那双眼睛。你听了一定会很高兴,(他低下头,一本正经地小声说道)我舅舅打算把舅妈的珠宝全给她,准备重新镶嵌一下。我决定把其中一些用作头饰。配上她那黑头发,岂不是很美吗?”
“真的很美。”爱玛答道。她说得非常恳切,弗兰克不胜感激地连忙说道:
“又见到了你,我有多高兴啊!还看到你气色这么好!我再怎么也不愿错过这次见面的机会。即使你不来,我也一定会到哈特菲尔德登门拜访的。”
别人都在议论孩子,韦斯顿太太说起昨晚孩子似乎不大舒服,让她受了一点惊。她觉得自己太傻,居然惊慌起来,差一点打发人去请佩里先生。也许她应该感到羞愧,可是韦斯顿先生几乎跟她一样坐立不安。不过,十分钟以后,孩子又太平无事了。这是韦斯顿太太讲述的,伍德豪斯先生听了特别感兴趣,极力夸奖她想到要请佩里先生,只可惜她没派人去请。“孩子看上去一有点不舒服,哪怕只是一会儿工夫,你也应该去请佩里先生。你再怎么担忧都不会过分,请佩里请得越多越好,昨晚他没来,也许挺可惜的,别看孩子现在看上去挺好的,要是佩里来看过了,八成会更好。”
弗兰克·邱吉尔听到了佩里的名字。
“佩里!”他对爱玛说,一边说一边想引起费尔法克斯小姐的注意。“我的朋友佩里先生!他们在说佩里先生什么呀?他今天早上来过了?他现在怎么出门呀?他的马车装好了没有?”
>?爱玛马上想起来了,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跟着笑起来了,而简的脸色表明,她也听见了弗兰克说的话,只不过假装像是没听见。
“我做了那么奇特的一个梦!”弗兰克说,“每次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笑。她听见我们说话了,她听见了,伍德豪斯小姐。我从她的脸上、她的笑容、她那副徒然想皱眉头的样子上看出来了。你瞧瞧她。她信里告诉我的那件事,这当儿正在她眼前闪过——那整个过错都展现在她面前——别看她假装在听别人说话,她却没法注意别的事,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简一时忍不住笑了。她转身朝向弗兰克时,脸上还挂着笑,不好意思地以低微而平稳的语调说道:
“你怎么还记得这些事,真让我吃惊!记忆有时候是会冒出来——可你怎么还勾起这些回忆呀!”
弗兰克有一大堆话好回答,而且还很有趣。可是在这场争辩中,爱玛的心多半还是向着简。离开兰多尔斯以后,她自然而然地将两个男人做了一番比较。虽说她见到弗兰克·邱吉尔感到很高兴,而且也确实把他当朋友看待,她还从未像现在这样深感奈特利先生人品出类拔萃。这一比较导致的对他高贵品质的积极思索,使这最快活的一天快活到了极点。
第十九章
如果说爱玛有时还为哈 4e3d." >丽特担心,偶尔也怀疑她是否真的不再思恋奈特利先生,是否>..真的心甘情愿答应嫁给另一个人,那她没过多久就不再这样捉摸不定了。只过了几天,那伙人就从伦敦来了。她与哈丽特单独待了一个小时,她就完全置信不疑了——尽管事情令人难以理解!罗伯特·马丁先生已经完全取代了奈特利先生,现正渐渐成为她全部的幸福构想。
哈丽特起初还有点苦恼——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但是,她一旦承认了过去的异想天开、一厢情愿和自欺欺人之后,她的苦恼和困惑似乎立即消失了,于是她也就不再留恋过去,而是对现在和未来满怀喜悦。至于朋友的赞同,爱玛一见面就向她表示最热烈的祝贺,顿时打消了她在这方面的顾虑。哈丽特乐滋滋地报告了在阿斯特利剧场度过的那个晚上和第二天那餐饭的详情细节。她尽可以喜不自禁地详细介绍,可这些详情细节又说明了什么呢?爱玛现在才明白,哈丽特其实一直在爱着罗伯特·马丁,而罗伯特·马丁也始终不渝地爱着她,这是多大的诱惑力。如果不是这样,爱玛就会觉得不可思议了。
然而,这还真是一桩大喜事,她每天都有理由感到高兴。哈丽特的家世已经打听出来了。原来,她是一个商人的女儿,那商人挺有钱,能供她维持以往那种舒适生活。他还挺顾面子,一直都想掩饰这层关系。爱玛早就认定她出身于富贵人家,现在果然如此!她的身世也许就像许多上等人一样清白无瑕。可是,她想攀附的奈特利先生也好——邱吉尔先生家也罢——甚至还包括埃尔顿先生,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啊!私生女的污点,要是没有金钱地位来粉饰,那还真是一大污点呢。
那做父亲的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年轻人受到了宽待。一切都很正常:罗伯特·马丁给介绍到哈特菲尔德,爱玛跟他越来越熟悉,发现他看上去头脑聪明,品德也好,完全配得上她的小朋友。她相信哈丽特嫁给任何一个性情温柔的人,都能获得幸福,而跟马丁生活在一起,住在他们家,她会越发幸福,又平安又稳定,还能不断进步。她置身于既爱她又比她有头脑的人们中间,闲着觉得平安,忙起来感到愉快。她绝不会受到诱惑,别人也不会让她受到诱惑。她会受人尊重,生活得非常幸福。爱玛承认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赢得了这样一个男人忠贞不渝的爱情。或者说,即便不是最幸运,那也不过是仅仅不如她爱玛幸运罢了。
哈丽特必然要常常跑到马丁家,因而来哈特菲尔德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这倒没什么好遗憾的。她和爱玛的亲密关系只能淡漠下去,她们的友谊只能变成一种冷静的友情。所幸的是,应该做的事,必须做的事,似乎都已经开了头,而且是以极其自然的方式慢慢进行的。
九月底,爱玛陪哈丽特上教堂,满怀喜悦地眼见她嫁给了罗伯特·马丁,回首往事,甚至想起同站在他们面前的埃尔顿先生有关的事情,都无损于这种喜悦。也许,她当时并没把他看作埃尔顿先生,而是把他看作下次可能在祭坛上为她祝福的牧师。在三对情侣中,罗伯特·马丁和哈丽特·史密斯是最后订婚的一对,却首先结了婚。
简·费尔法克斯已经离开了海伯里,回到跟坎贝尔夫妇一道生活的那个可爱的家,又过上了舒适的生活。两位邱吉尔先生也在伦敦,只等着十一月份来临。
爱玛和奈特利先生只敢把婚期定在十月份。他们决定趁约翰和伊莎贝拉还在哈特菲尔德的时候完婚,让他们可以按计划去海滨游玩两周。约翰、伊莎贝拉和其他朋友都一致赞同。可伍德豪斯先生——怎样才能说服伍德豪斯先生表示同意呢?迄今为止,他每次提起他们的婚事,都认为还是遥远的事情。
第一次探他的口气时,他黯然神伤,他们俩都以为这件事简直没有指望了。第二次提起时,他就不那么痛苦了。他觉得势在必行,他也阻挡不了——这是他思想上朝认可的方向迈出的可喜的一步。不过,他还是不高兴。是呀,他看样子是不大高兴,做女儿的都泄气了。眼看着父亲痛苦,让他觉得自己受冷落了,爱玛真是于心不忍。奈特利先生兄弟俩都叫她放心,说事情一过去,他的苦恼也就马上结束了,虽说她心里也同意这个看法,但她还是迟疑不决——不敢贸然行事。
就在这悬而未决的时候,他们的好运来了,倒不是伍德豪斯先生突然心明眼亮了,也不是他的神经系统发生了神奇的变化,而是他的这一系统产生了另一个烦恼。一天夜里,韦斯顿太太家禽房里的火鸡全给偷走了——显然是很有手段的人干的。附近一带另外一些禽栏也蒙受了损失。伍德豪斯先生心怀恐惧,认为偷窃跟破门而入没有什么两样。他坐卧不安,要不是感到有女婿保护,这辈子真要天天夜里胆战心惊。奈特利兄弟俩强健有力,果断 9547." >镇定,他完全可以信赖。他们俩只要有一个保护他和他家,哈特菲尔德就会平安无事。可是,约翰·奈特利先生到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非得回伦敦不可。
这一苦恼导致的结果是:做父亲的同意了女儿的婚事,那个爽快劲儿大大超出了女儿当时的期望,因而女儿得以定下了婚期——罗伯特·马丁夫妇结婚后不到一个月,埃尔顿先生又被请来,为奈特利先生和伍德豪斯小姐举行了婚礼。
这次婚礼跟其他不重衣着、不讲排场的婚礼非常相似。埃尔顿太太听了丈夫的详细介绍后,认为这个婚礼实在太寒酸,比她自己的婚礼差得太远。“没有什么白缎子,没有什么带花边的面纱,可怜极啦!塞丽娜听说了,准会目瞪口呆。”然而,尽管有这些不足,目睹婚礼的那一小群真挚朋友的祝福、希望、信心和预言,在这美满幸福的婚事中全部变成了事实。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