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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森·罗平探案短篇集》
穿羊皮大衣的男人
全村的人都惊呆了。
那是一个星期天。圣尼古拉村及其附近的农民走出教堂,经过广场四散开去。忽然,走在最前面已经转到大路的女人们,向后狂拥,发出惊恐的尖叫。
人们立刻看见一辆汽车,像一个巨大而可怕的怪物,猛地冲出来,快得叫人头晕目眩。在人们狂乱奔逃与惊叫之际,那辆汽车朝着教堂直冲过去,眼看就要在教堂门前台阶上撞个稀烂,却又急转弯擦过本堂神甫住宅的外墙,上了与国道相连的大路,急驰而去。真是令人费解的奇迹!这汽车在惊心动魄的急转弯时,从广场上密集的人群中穿过,却没有碰伤一个人……然后消失了。但是,人们看见了!他们看见一个男人坐在车内开车,穿着羊皮大衣,头戴皮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大眼镜。在他身旁,一个女人坐在座椅的前部,身体弯曲向前倒,满头鲜血淋漓,悬在汽车发动机罩之上。
而且,人们还听见!他们听见那个女人的叫喊,令人毛骨悚然,那是临终的呻吟……
这地狱般的屠杀场面,如此悽惨,使在场的人惊愕得许久动弹不得。
“流血啦!”有人大声嚷道。
到处都有血,广场的小石子上,被秋季初霜冻得坚硬的泥土上,血迹斑斑。当大人与小孩冲向前去追那辆汽车时,只能靠这凶险不祥的痕迹指引。
血迹沿着大路向前延伸,但是十分离奇古怪!在轮胎辙印旁边,忽左忽右,蜿蜒曲折地洒着血迹,叫人战栗。那汽车怎么没有撞到这棵树上呢?怎么能够在汽车还没有沿着这斜坡翻侧之前就使它一直向前进呢?是哪个新手,哪个疯子,哪个醉鬼,或者哪个惊慌失措藏书网
的罪犯,把汽车开得如此癫狂?
一个农民大声说道:“他们在树林里绝对转不了弯!”
而另一个农民说道:“当然不行啰!这是在翻筋斗。”
离圣尼古拉村五百米远,便是莫尔格森林的起始处,这段路是笔直的,只是在出村时要拐一个小弯,往后路愈来愈陡,在巉岩与树木之间有个急转弯。
任何汽车都要预先减慢车速,才能够安全经过那转弯处。路旁的警告牌指出那里很危险。
农民们气喘吁吁地来到梅花形山毛榉树林的边缘。一个农民立即高喊道:“糟了!”
“怎么?”
“翻车了!”
那辆汽车——大型高级轿车——的确翻倒过来,严重损毁,扭曲变形,样子难看。轿车旁边,躺着一具女尸。最令人害怕、惨不忍睹的情形,正是这个女人的脑袋已 7ecf." >经被压扁,难以辨认,一块巨大的石头就在旁边,不知是什么神秘的力量造成了这场惨祸。至于穿着羊皮大衣的男人,则不见踪影。?99lib?
在事故现场根本就找不到他。在周围也没有找到他。此外,从莫尔格山下来的工人们说,他们在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人。
因此,那男人一定是逃到森林里去了。
那片树林被称作森林,主要是因为树木生长年代久远,苍郁悦目,虽然其面积并不大。警察接到报警,立即赶来,在农民们的协助下,仔细地搜索,结果一无所获。预审推事们深入调查了好几天,同样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无法弄清这场难以解释的悲剧。相反,调查又引起新的疑团,新的隐秘。
经过调查,发现那块巨石来自崩塌的石堆,距离案发现场至少四十米。
而那个凶手,竟在几分钟内把巨石搬过来,砸向被害者的脑袋。
另外,凶手肯定不是躲藏在森林里——否则,人们必然会发现他——凶手在案发一星期之后,竟胆敢回到山坡转弯处,把羊皮大衣留在那里。为什么?出于什么目的?羊皮大衣里,除了一个开瓶塞钻和一条毛巾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怎么办?探员去找过汽车制造商,他承认三年前把这辆轿车卖给了一个俄国人,他还肯定说,那个俄国人不久又把轿车转卖给别人了。
轿车转卖给谁了?车上没有挂牌照。
同样,不能确认女死者的身份。她的外衣、内衣没有任何商标。至于她的面容,没有人认得。
然而,保安局的密探们逆向搜索,到这起神秘灾祸的当事人经过的国道上检查。但是,谁又能证实,前一天晚上,那轿车的确经过了那条路呢?
调查人员们在求证,在询问。他们终于得知,前一天傍晚,距离圣尼古拉村三百公里远,与国道相通的大道旁的一个村子里,一辆轿车曾经在一家食品杂货商店门前停过。
司机首先加满了汽油,买了几个备用油罐,还采购了香肠、水果、糕点、葡萄酒和半瓶三星牌白兰地酒。
车上坐着一位女士。她没有下车。轿车的窗帘是放下来的。一块窗帘动了好几下。商店的伙计相信车内还有别的人。如果商店伙计的证言属实的话,问题就更加复杂,因为现场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有第三个人。
在此期间,既然旅行者已采购了食物,那么,剩下的问题在于弄清楚他们做了些什么事情,剩余的食物又到哪儿去了。探员们又往回走。只是在两条路的交叉口,即距离圣尼古拉村十八公里处,他们询问一位牧羊人,牧羊人说附近有块草地,被一片灌木林遮住,他在那里看到过一个空酒瓶和别的一些东西。到那草地一看,探员们就相信了牧羊人说的话。轿车在那里停留过。陌生的人也许在轿车里过了一夜,吃了饭,上午又继续前行。由于证据确凿,探员们又找到食品杂货商出售的那半瓶三星牌白兰地的酒瓶。
那酒瓶已在齐瓶颈处打碎了。
被用来砸瓶子的石块找到了,带瓶塞的瓶颈也找到了。在封口的金属皮上,可以见到正常开瓶留下的痕迹。探员们继续调查,沿着跟大路垂直的水沟搜索,水沟位于草地边缘,流向一条小溪,溪内长满荆棘,似乎散发出一股腐臭味。探员们拨开荆棘,发现了一具尸体。那是具男尸,脑袋被砸得稀巴烂,血肉模糊,脑浆四溢,布满蛆虫。他穿着栗色皮上衣和长裤。衣袋里空无一物。既没有证件,没有皮夹子,也没有手表。第三天,食品杂货商和他的伙计,被紧急招来辨认尸体。他们从死者的服装和身材,认出他正是命案发生前夕,到商店采购食物与汽油的旅行者。
因此,整个案件就在新的基础上展开调查。这不仅是一宗涉及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命案——一个人杀死另一个人——而且是涉及三个人的命案,两个被害者中的一个恰好是被指控谋杀女伴的那个男人!
至于凶手,无疑是坐在轿车内同行的第三个人,他谨慎地藏匿在车窗窗帘后面。他首先杀死开车的男人,抢劫其财物,然后打伤女人,带着她驾车拼命奔驰,真的是奔向死亡。出现了新的案情,由于有意外的发现,有未料到的证据……人们本来指望秘密就要被揭穿,或者起码调查在探求真相的路上有所进展。然而却仍是一无所获。新发现的尸体只是摆在先发现的尸体旁边。老问题未解决,又添了新问题。对凶手的指控,从一个人转到了另一个人。
人们所掌握的就是这些。除了明显的摸得着的事实以外,其余全是漆黑一片。
女人的姓名,男人的姓名,凶手的姓名,都是猜不出的谜。然而,那凶手究竟怎么样了?如果他随时都可以消失,这本身足以使人称奇。凶手根本没有消失,问题变得更神秘莫测!他就在那里!他还回到过凶案的现场!除了羊皮大衣,人们有一天还拾到了毛皮鸭舌帽。更有闻所未闻的奇事,探员们在出事的转弯处的岩石边守候了一整夜,次日早上发现了司机戴的眼镜,眼镜已经破碎,镜框生了锈,弄脏了,损坏得不能再用了。凶手怎么能够送回他的眼镜,而不被探员们发现呢?尤其令人费解的,是他为什么要送回他的眼镜呢?
还有更令人惊讶的事。第二天夜晚,有个农民不得不穿过森林。他谨慎地带上他的猎枪,牵着两只狗,半路上在黑暗中跟一个黑影迎面相遇,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狗——两只野性尚存又非常凶猛的狼犬——向矮树丛中猛扑过去,开始追踪。追踪的时间非常短暂。那个农民立即听到两声可怕的嗥叫,紧接着是垂死的呻吟。随后,一切都恢复了寂静,那是绝对的寂静无声。
农民惊恐极了,丢下了猎枪,赶紧逃走。
可是,第二天早上,两只狗踪影全无。也找不到猎枪的枪托。至于枪筒,却插在泥土里,笔直地竖立着;在枪筒的一支枪管里插着一支花,从五十步远的地方采摘来的秋水仙!
这意味着什么?为什么插这支花?这宗命案为什么会节外生枝?为什么会出现这些看似无用的举动?在如此反常的现象面前,理性也会变得混乱。
人们只是带着某种恐惧的心理去冒险探究这扑朔迷离的案件。人们觉得处在沉闷窒息的气氛中似乎已不能呼吸,双眼被蒙上,这使最有远见的人也感到困惑为难。
预审推事病倒了。几天以后,接替他的法官承认,这案件他理不出什么头绪。警方逮捕了两个流浪乞丐,随即又把他们释放。警方追捕第三个流浪乞丐,却未能捉到他,况且也没有掌握任何证据。总之,人们只是瞎忙一气,心中没底,前后矛盾。
一个偶然事件导致了问题的解决,或者更确切地说,决定了导致解决问题的整个环境。发生了一个简单的偶然事件。巴黎某大报派往罪案现场采访的编辑,总结他的报道时写了下面一段话:
因此,我重复一遍,应该等待上苍的帮助。否则,人们只是浪费时间。对事件零碎不全的了解甚至不足以提出尚合情理的假设。这是浓重、绝对、垂死的黑夜。毫无办法。
全世界的歇洛克·福尔摩斯之类的侦探们,在这个案件中看到的只是火,而亚森·罗平本人呢,恕我直言,也会自认猜不出真相来的。
然而,那家报纸在发表那篇报道的第二天,刊登了如下的电报:
我有时自认猜不出来,但是从来不胡说八道。圣尼古拉村的悲剧,对于吃奶的婴孩才是个秘密。
亚森·罗平
电报引起了轰动。人们回忆起这个著名的冒险家。人们回忆起他的干预所立即引发的论战。
他真的干预了吗?人们表示怀疑。巴黎那家大报也不敢肯定,谨慎地登了一则说明,补充道:
这份电报,我们把它作为资料刊载,肯定是某位好事者的伪托之作。亚森·罗平,尽管是故弄玄虚的高手,也不至于这样略带稚气地大摆架子。
几天过去了。每天早上,人们的好奇心因为得不到满足,而变得更加强烈。大家将会知道详情吗?巴黎那家报纸终于发表了这封著名的信,信写得如此详细,如此不容置疑。亚森·罗平道出了谜底。下面就是该信的全文:
社长先生:
您向我挑战,抓住了我的弱点。既然有人挑战,我就应战。我立刻要重申:圣尼古拉村的悲剧,对于吃奶的婴孩才是个秘密。我根本不知道有谁竟会如此幼稚。我将作简要的论证,恰好证实这个案件并不复杂。
我的论证,用以下的话来表述:当一件罪行看起来超出了事物通常的衡量标准,当它看起来不自然、荒谬,就极有可能只能在特别的、超自然与超人类的动机中去找到解释。
我说极有可能,因为总应该承认荒谬在最合乎逻辑与最普通的事件中应有的地位。
但是,在这点上,说实在的,怎能不看看荒谬与差异确实存在?怎能不加以考虑呢?从一开始,案件很明显的反常性使我震惊。首先,汽车行驶的路线曲曲折折,忽左忽右,开得不熟练,有人也许会说开车的是个新手。还有人说那人是个酒鬼或者疯子。都是合理的假设。但是,发疯或者醉酒都不能使人的力气猛增,足以搬动那块砸烂不幸的女人脑袋的巨石,尤其是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轻易作案杀人。
为了做到这一点,必须有强劲的膂力,我毫不迟疑地从中看到那种反常性的第二个特征,它主宰着整个悲剧。为什么要搬动那块巨石?其实只要用一块小石子就可以结果受害者的性命。另外,在汽车可怕地翻转中,那凶手怎么没有死,或者暂时地不能动弹呢?
他是怎样消失的呢?既然他已经消失,他为什么又回到车祸现场呢?他扔掉羊皮大衣以后,他为什么在另一天扔掉鸭舌帽,又在另一天扔掉眼镜呢?
反常的举动,无用而又愚蠢的行为。
此外,他为什么把受伤垂死的女人放在汽车的前面座位上,在众人都能看见的地方,载着她飞弛?为什么不把她关在车内,或者把她当作死人抛弃在某个角落,就像把那男人抛弃在小溪的荆棘下面呢?反常的现象,愚蠢的作法。
案件中,一切都是荒谬的。一切都表明那是一个儿童,或者更确切地说,一个愚蠢疯狂的野蛮人,一个野兽的所为:初步探索,很不一致,笨拙与荒唐行为。
请看一看白兰地酒瓶吧。有一个开瓶塞钻(在羊皮大衣的口袋里找到的),凶手是否使用过它呢?用过。开瓶塞钻在封口的金属皮上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但是,其余的事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复杂了,他用一块石子砸断瓶颈。总是遇到石头,请注意这个细节。这是这个人所使用的唯一武器与唯一工具。这是他习惯用的武器,也是他熟悉的工具。他用石头杀死男人,用石头杀死女人,还用石头来打开酒瓶!
一个野兽,我重复一遍,一个发狂的野蛮人,神经错乱,突然变疯了。它被什么弄得发疯呢?唉!见鬼,它正是被这白兰地酒弄得发疯,当开汽车的人和他的女伴在草地上吃午饭的时候,那野兽就一下子把酒喝光了。它走出汽车。它曾坐在汽车内,穿着一件羊皮大衣,戴一顶毛皮鸭舌帽,跟随主人旅行。它拿起酒瓶,砸开酒瓶就喝酒。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它喝了酒,变得狂躁疯癫,毫无理由地随便乱砸一气。然后它本能地感到后怕,惟恐受到不可避免的惩罚,于是把男人的尸体隐藏起来,然后它愚蠢地把受伤的女人抱进汽车里,带她逃走。可是它不会开车,却一心想逃走。汽车对于它来说,就代表得救,意味着不可能被追赶上。你会问我:“但是,钱呢?被盗的皮夹子呢?”
“唉!谁对你说它正是窃贼呢?谁对你说那不是尸体的气味吸引过来的某个流浪乞丐,某个农民所为呢?”你还会提出异议:“好吧,好吧,那么,这个野兽本该被捉住的,既然它躲藏在转弯处附近,既然它无论如何也要吃东西,要喝水的呀……”
“怎么?”
“难道你没猜到吗?”
“没有!”
“然而,你肯定野兽始终在那里吗?”
“当然肯定,证据就是有个农民看见它的影子。”我要补充说:“两只狼犬,高大的牧羊犬失踪了,也是证据。它像咬死家中的鬈毛狗一样,咬死两只狼犬,让它们消失……”
笨拙地插在泥土里的猎枪枪筒,还有那支花,也是证据。那不是相当愚蠢吗?相当荒谬吗?相当滑稽可笑吗?啊,您不明白吗?您没弄清楚每个细节吗?
不明白吗?为了解决您的疑问与答复您的异议,最简单的办法,您懂吧,就是直接走向目标。解释得相当多了……该行动了。因此,但愿警察局与宪兵队的先生们亲自直接走向那个目标。他们要带枪去,要在森林里半径为两三百米的范围内搜索,别走得太远。
而且,他们不要只顾低着头,盯着地面去搜索,而要看着天空,对,看着天空,朝橡树最高的枝叶之间,朝山毛榉最难以达到的高处瞭望。请相信我,他们将会看到它的。它在那里,惊慌失措,怪可怜的,正在寻找被它杀死的男人和女人,它寻找他们,等待他们,不敢离开,也不明白……
而我呢,万分遗憾,不得不留在巴黎处理重要的事情,着手侦查很复杂的案件,我将乐于对这个相当奇怪的案件关注到底。
因此,请您代我向司法界的好友致歉,顺致
崇高的敬意!
亚森·罗平(签字)
人们记得故事的结局。司法界与警方的先生们耸了耸肩膀,对于这番胡言乱言毫不在意。但是,当地四个乡绅拿着猎枪去打猎,眼望天空,就像他们要打下几只乌鸦似的。半小时以后,他们发现了凶手。响了两枪:凶手从一根树枝落到另一根树枝地往下跌。它只是受了伤,被人抓住了。
当晚,巴黎一家报纸,尚未获悉凶手已被抓到的消息,发表了如下的一则启事:
一直没有布拉戈夫先生和夫人的消息。他俩六个星期前抵达马赛港,在那里租了一辆轿车。
他俩在澳洲居住了很长时间,初次来到欧洲。他俩跟巴黎外国动物驯化园主任有通信联系,告知他说,他们将带来一个稀奇的动物,一个完全陌生的品种,人们不能说清它是人还是猿。
根据杰出的考古学家布拉戈夫的说法,人们面对的大概是类人猿,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猿人,直到这时人们还未证实其存在。它的构造大概跟杜布瓦博士于一八九一年在爪哇岛发现的直立猿人完全一致,而它的某些特征似乎支持阿根廷博物学家——M.阿梅吉诺的理论,阿梅吉诺根据在修建布宜诺斯艾利斯港的挖掘工程期间找到的头盖骨碎片,就能够复原双门齿人。
这个特别的动物,聪明,善于观察,在澳洲它主人的家里,可以干仆人的活,擦洗他们的汽车,甚至试着开车。布拉戈夫先生和夫人怎么样了?伴随他俩的奇怪的灵长类动物又怎么样了?……bbr>99lib?
这个问题现在容易回答了。多亏亚森·罗平的指点,人们知道了悲剧的全部情况。多亏了他,罪犯终于落入法律之手中。人们可以在巴黎外国动物驯化园里见到它,它被关在那里,取名叫“三星”。它的确是只猿猴,但也是人。它有家畜的温驯与聪明,主人去世,它感到悲伤。但是,它的许多特点使它更加接近人类。它狡猾,凶残,懒惰,贪吃,脾气坏,尤其是嗜酒无度。除此之外,它显然是猿猴。
除非……在它……被抓获以后,过了几天,我发现亚森·罗平站在笼子前,一动也不动。毫无疑问,他力图解决这个有趣的问题。我立即跟他讲话,因为有件事一直牵挂在心上:“罗平,你知道……那么,你干预这个案件,作了论证,还有你写的信,并不使我感到惊讶。”
“啊!”他不慌不忙地说道,“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这种事情早已发生过,早在七八十年前。爱伦·坡把它作为一篇优美的小说的主题。在这种情况下,找到谜底是容易的。”
亚森·罗平抓起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一边,问道:“那么,你什么时候就猜到了?”
我坦白地说道:“在读你那封信的时候。”
“在我的信的什么地方?”
“将近结尾处。”
“将近结尾处,不是吗?在我讲得一清二楚之后。就这样,上苍使一个罪案重演,环境显然完全不同,可是当事人却一模一样。尽管如此,你和其他的人,都要睁开眼睛。应该从我的信中得到帮助。我在信中进行论证来消遣,由于受到事实的局限,有时甚至使用那位美国大诗人用过的术语。你清……楚地看到,我的信不是完全没有用的,人们可以让自己对别人重复那些他们知道了就忘记的事情。”
罗平随即转过身去,面对一只老猿放声大笑,老猿若有所思神态有如一位严肃的哲学家。
郎维忠 译
没刻面的纯绿宝石
“真的,亲爱的奥尔加,你谈起他就像认识他似的!”奥尔加亲王夫人对女友们微笑着,她们今晚在她的客厅里抽着烟闲聊。她对她们说道:“天哪,是的,我认识他。”
“你认识亚森·罗平吗?”
“当然认识。”
“这可能吗?”
“我认识他,知道他是个喜欢扮演侦探的人,为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工作,”她明确指出。“然而,今天我已得到证明:吉姆·巴尔内特和私家侦探事务所的全体合作者,只是亚森·罗平一人。因此……”
“他诈骗了你?”
“没有!他帮了我的忙。”
“那么这是一场奇遇了!”
“完全不是!这也许是一次半小时的平静交谈,没有戏剧性的变化。但是,在这三十分钟的谈话里,我觉得自己面对着一位真正出类拔萃的人。他办起事来,采用既简单又令人困惑的方法。”大家连珠炮般向她提问。她没有立即回答。这个女人很少谈自己,她的生平相当神秘,甚至连她的知心女友也不清楚。自从她丈夫去世以后,她爱过什么人吗?她美貌动人,满头金发,眼睛温柔湛蓝,吸引着许多男子,她向其中某些人的恋情让步过吗?人们相信她让步了,诽谤者说她善于异想天开,有时好奇多于爱情。但是,人们其实一无所知。无法举出任何一个人名。然而,这一天,她却感情外露,不用别人太多催促,就掀起了面纱的一小角。
“总之,”她说道,“为什么不跟你们讲一讲这次会见呢?如果我在讲述中会牵扯到另一个人,这个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绝对不会迫使我沉默,我就讲,而且讲得很简短。你们感兴趣的毕竟是亚森·罗平,不是吗?因此,我只用一句话来概括那个偶然事件,你们将明白其全部意义。那时候,我激起了一个人的强烈而真诚的爱情——我有权使用这些词——他的姓名,你们起码都知道: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
奥尔加的女友们都吓了一跳。
“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那个银行家的儿子?”
“是的,”她说道。
“他是造伪货币的银行家的儿子?那个当骗子的父亲吊死在桑泰监狱的囚室里,就在他被逮捕后的第二天。”
“是的,”奥尔加亲王夫人泰然自若地重复道。接着,她沉思了一会儿,又说道:“作为银行家德尔维诺尔的客户,我是主要的受害者之一。马克西姆在他的父亲自杀后不久,因为跟我相识,就来看我。他靠自己努力工作而致富,打算清偿所欠债权人的债务。他只要求我作某些安排,这使他要到我家来好几次。我承认,这个人对我来说总是讨人喜欢的。他举止端正得体,更加讨我喜欢。他为人正直,显然他认为那是很自然的。另外,虽然他没表现出任何局促不安的样子,父亲的可耻行为没能对他造成不利影响,人们感到他处在无限痛苦之中,只要别人的话语中有一点点影射,他内心的创口就会剧烈疼痛。
“我把他当做朋友来接待,这朋友不久就变成了情人,他从来没有暗示过这种爱情,但我看得出爱情在与日俱增。如果他父亲没有名誉扫地,他肯定会向我求婚的。但是,他既不敢表示爱情,也不敢询问我是否有意。而且,我能怎么回答呢?我bbr>..不知道。
“一天早上,我们在布洛涅树林吃午饭。接着,他跟着我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客厅。他忧虑不安。我把手袋连同我的几只戒指一起,放在一个独脚桌上。接着我根据他的愿望,坐到钢琴旁,弹奏他喜欢的俄罗斯乐曲。他站在我身后静听着,我猜想他很激动。当我站起身来时,看见他脸色苍白,我想他就要讲话了。我注视着他,自己也感到慌乱,这使他对我直言不讳。我拿起那几只戒指,漫不经心地又戴在手指上。忽然我停了下来,更多地是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并不是为了表达我对一件小事的惊讶,喃喃地说道:‘哎呀,我的纯绿宝石戒指到哪儿去了?’
“我看见他的身子发抖,他大声说道:‘您那漂亮的纯绿宝石戒指?’
“‘是的,那只没刻面的纯绿宝石戒指,你是那么喜欢它。’我脱口而出,其实话里并不包含任何其他深层含义。
“‘但是,您吃午饭时,它还戴在你的手指上呢。’
“‘毫无疑问!但是,因为我从来不戴戒指弹钢琴,我把它放在这里,跟其他的戒指放在一起了。’
“‘它也许还在那里……’
“‘它不在那里了。’
“我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姿态僵硬,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就打趣地说道:‘怎么!后来它上哪儿了呢?没关系。它也许掉在什么地方了。’
“‘但是,我们该能看见它,’他说道。
“‘它也许滚到一件家具底下了。’
“我伸手去按电铃,但是他抓住我的手腕,断断续续地说道:‘等一等……应该等待……您要做什么?’
“‘叫女仆来。’
“‘为什么?’
“‘找那个戒指。’
“‘不,不,我不同意。我无论如何不同意!’
“他浑身颤抖,面部肌肉挛缩,对我说道:‘谁也不要进入这里,在纯绿宝石找到之前,您和我也不出去。’
“‘为了找到它,应该四处找找!因此,请看看钢琴后面!’
“‘不!’
“‘为什么?’
“bbr>‘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这一切都叫人难受!’
“‘这根本不会叫人难受,’我对他说道。‘我的戒指掉了。应该把它找回来。我们动手寻找吧!’
“‘我请您别找了……’他说道。
“‘但是,为什么呢?请说明原因!’
“‘好吧!’他忽然下定决心,说道,‘如果我在这里或在别处找到它,您可能认为是我刚才把它放在那里了,然后再假装寻找。’
“我惊得愣住了,低声说道:‘可是,我没有怀疑你呀!马克西姆……’
“‘现在,您不怀疑……但是以后您也不怀疑吗?’
“我理解了他的全部想法。银行家德尔维诺尔的儿子有权比别人更敏感与更胆怯。如果我的理由跟控告没有关系的话,我能不回想起他处在我和独脚桌之间,而我在钢琴旁边吗?而且,甚至当我俩焦虑地互相凝视时,他脸色苍白,惶恐不安,怎能叫我不吃惊呢?要是换了其他的人,就会笑的,为什么他不笑呢?
“‘你错了,马克西姆,’我对他说道。‘但是,你那方面的顾虑,我应该考虑。因此,请你别动!’
“我弯着腰,看了一下钢琴与墙壁之间,以及写字台底下。然后,我挺直身体:‘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默不作声。他的脸变了样。
“那时,我受到一个想法的启发,又说道:‘你愿意让我去做吗?我觉得人家也许可以……’
“‘啊!’他大声说道,‘凡是为了发现真相可以做的事,你都去做吧。’他又带点稚气地补充道:‘事关重大。一不谨慎,就会把事情弄糟。你要完全有把握才去做呀!’
“我使他平静下来,查阅了电话号码簿以后跟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通了电话。吉姆·巴尔内特亲自接的电话。我没有跟他详谈,坚持要他立即赶来我家。他答应马上就到。
“这样我们俩在等待,我们不能抑制那种烦躁不安的情绪。
“‘我的一位朋友向我推荐了这个巴尔内特,’我说道,带着神经质的笑容。‘那古怪的人,穿一件紧裹腰身的旧外套,戴一副假发,但是特别精明能干。只是似乎应该加以提防,因为他从替顾客服务中讨取报酬。’
“我试图开玩笑。马克西姆始终一动不动,脸色阴沉。忽然,门厅的铃响了。我的侍女几乎立即来敲客厅的门。我浑身发热,亲自开了门,同时说道:‘请进,巴尔内特先生……欢迎您!’
“我看见进来的人跟我所期待的毫不一样,便感到局促不安起来。他穿得雅致而又庄重,年轻,外表讨人喜欢,轻松自如,就像一个在任何局面下都不会措手不及的人。他看着我,比应该看的时间要长,流露出的神态表明我不惹他讨厌。他审视完毕,就向我弯腰致意,说道:‘巴尔内特先生非常忙,因此提议我来代替他。这是件惬意的使命,但愿这个变动不会使您腻烦。您允许我作自我介绍吗?德内里斯男爵,探险家,机会适宜的时候,也做个业余侦探。我的朋友巴尔内特承认我具有某种直觉与有洞察力强的优点,我以发扬这些优点来自娱。’
“他讲这番话的时态度十分优雅,笑容非常动人,以致我不能拒绝他的帮助。不是一名侦探要为我提供服务,而是一位上流社会人物来受我支配。
我的这个印象非常强烈。我按习惯,机械地点燃了一支香烟,然后竟然做出一个不可思议的举动,递给他一支香烟,问道:“‘您吸烟吗,先生?’
“就这样,那个陌生人来到后不久,我俩便面对面地坐着,嘴里衔着香烟。气氛变得缓和,我不焦躁了,客厅里的一切似乎都平静下来了。只有德尔维诺尔仍然面有愠色。我立即介绍他,说道:‘这是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
“德内里斯男爵向他点头致意,在他的态度中没有任何细节会使人相信,德尔维诺尔这个姓氏,在他的头脑中引起了最细微的联想。然而,过了一阵子,他似乎不想让联想过于明显,向我提了这个问题:‘夫人,我想您家有某种物件不见了吧?’
“马克西姆尽量忍耐着。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是的……其实……但是那丝毫不重要。’
“‘丝毫不重要,’德内里斯男爵微笑着说道,‘但是仍然有个小问题要解决,这位先生和您都没能解决吧?这个物件是刚刚不见的吗?’
“‘是的。’
“‘太好了!那问题就更简单了。那是件什么东西?’
“‘一个戒指……
一颗纯绿宝石,我放在这个独脚桌上,同我的其它戒指与手袋放在一起。’
“‘您为什么要取下戒指?’
“‘为了弹钢琴。’
“‘当您弹钢琴的时候,这位先生就在您身旁?’
“‘他站在我的背后。’
“‘站在您和独脚桌之间?’
“‘是的。’
“‘当您一发现纯绿宝石不见了,立即寻找过吗?’
“‘没有。’
“‘德尔维诺尔先生,也没有寻找吗?’
“‘也没有。’
“‘没有人进来吧?’
“‘没有人进来。’
“‘是德尔维诺尔先生反对寻找吧?’
“马克西姆气恼地说道:‘是我反对。’
“德内里斯男爵开始在客厅里前后左右走来走去。他迈着富有弹性的小步子,步态无比灵巧轻松。他在我面前停下,对我说道:‘请您把其它的戒指拿来给我看看。’
“我向他伸出双手。他检查了那些戒指,立刻发出轻轻的笑声。他似乎是在消遣,与其说是在进行调查,倒不如说是在玩游戏,使自己开开心。
“‘不见了的戒指显然很贵重,不是吗?’
“‘是的。’
“‘您可以讲得详细些吗?’
“‘我的珠宝商估计它值八万法郎。’
“‘值八万法郎。好极了!’
“他非常高兴。他把我的左手掌翻过来,长时间地观察手心,好像在专心志致地辨认掌纹。
“马克西姆紧皱眉头,显然这个人使他恼火。至于我,我本想把手抽出来,中止那个令人不快的举动。但是,那如此温柔的轻握,不容许我作出最轻微的反抗。如果这个男人吻我的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力气推开他;我就这样顺从了他的权威与作风的影响。
“实际上,我相信他已经猜出了谜底,至少从事实本身来看是这样的。
他不再向我提直接有关的问题。但是,我不怀疑,他向我讲述的跟我的遭遇相类似事件的两三个插曲,对于他弄清楚我们这案件有用。他不时对马克西姆和我迅速地看上一眼,我觉得他在窥伺他所讲的故事引起的反应。
“我内心里很不满。那是真的。我感觉到他就是这样不向我们提问,却在渐渐地发现我俩之间的关系的现状,马克西姆的爱情和我自己的感情。我徒劳无益地心情紧张起来,马克西姆无疑也一样,可以说德内里斯揭开了我们双方的全部秘密,就像展开一封信的信纸一..样。真是惹人生气!
“最后,马克西姆气愤地说道:‘我真的看不出这一切跟什么有关……’
“‘使我们聚在一起的案件,跟什么有关呢?’德内里斯男爵打断马克西姆的话,说道,‘我们完全明白。这谜语本身,意义不大。但是我向你们提出的解谜方法,只有当它以发生小事故时你们的精神状态为依据,才是正确的方法。’
“‘但是,先生,’马克西姆再也按捺不住了,大声说道,‘您根本连找也没有找过!您没有移动任何家具,什么也没有仔细看过,甚至什么都没有看一眼。您不能通过无用的演讲让我们找到不见了的首饰。’
“德内里斯男爵微微一笑,说道:‘先生,您是那种对惯常的调查程序有印象的人,希望从具体事实中得出真相,而真相几乎总是掩藏在完全不同的地方。今天困扰我们的问题,不是属于技术或者治安的范围,而是属于心理学范围……只属于这个范围。
我的证据不在于枯燥乏味的调查的成果,而在于对心理现象无可辩驳的观察评价,这些心理现象完全是特殊的,在我们身上,尤其是在那些生性易受感动与易冲动的人身上,引起不受我们意识控制的行为。’
“‘那就是说,’
马克西姆勃然大怒,发音清晰地说道,‘我有那种行为啰?’
“‘不,先生,这不涉及您!’
“‘那么,涉及谁呢?’
“‘涉及夫人!’
“‘涉及我?’我大声说道。
“‘涉及您,夫人,正是您跟所有的女人一样,是我所暗示的那些生性易受感动与易冲动的人。正是为了您,我冒昧地提醒,我们不总能保持绝对的自制力与人格的完全一致。我们的人格,不仅在我们命运的重大悲剧时刻,而且在日常生活中最简单最微不足道的时刻,都会具有两重性。当我们生活,聊天,思想时,我们的下意识指挥着我们的本能,暗中叫我们行事,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我们常常以非正常、荒谬与不聪明的方式行事。’
“尽管他愉快地侃侃而谈,丝毫没有学究气,我也开始不耐烦了,对他说道:‘请您下结论吧,先生。’
“他答道:‘好吧!但是,请原谅,夫人,如果我不得不以您认为不谨慎的方式下结论,就无法顾及上流社会的谨慎与礼貌的幼稚考虑。因此,我就来讲讲事实。一小时以前,您到达这里,由德尔维诺尔先生陪同。如果我假设德尔维诺尔先生爱您,我无意说任何伤害您的话;如果我猜想您凭直觉感到他就要向您求婚,我认为这是确实的,女人们在这点上是不会弄错的,这时对于她们来说永远会极度心绪不宁。因此,您准备去弹钢琴的时候,您取下所戴的戒指,——好好理解我这话的分量!——您二位处在这种精神状态中,夫人更甚于先生,待会儿我还要谈到,您对您所做的事没有确切的概念,完全是下意识的。’
“‘不对!’我抗议道,‘我的头脑十分清醒。’
“‘表面上是这样的。
但是,实际上,当人情绪激动,哪怕是轻微的激动时,人绝对不是完全清醒的。然而,您当时就是这样,也就是说,随时都会犯错误,作出错误的判断与不由自主的动作。’
“‘总之?……’
“‘总之,夫人,您做了,而且确实做了非您所愿甚至连您自己都不知道的不信任的动作。这绝对违背您的性格,更加违背当时形势和逻辑本身。
因为,的确,不管德尔维诺尔先生怎么样,事先,先验地认为他会偷走您的纯绿宝石,那都是不可思议的。’
“我感到气愤,激动地说道:‘我!我曾经这样认为过吗?我会相信要发生这样的无耻行为?’
“‘当然不相信,’德内里斯男爵反驳道,‘但是您的下意识暗中起了作用,使您相信会出那件事,就像是真的一样。超出您的目光,超出您的思想,您的下意识在您那些不值钱的假宝石戒指,像许多人们通常戴的首饰,与您那不是假的,价值八万法郎的纯绿宝石戒指之间作出抉择。这个抉择作出之后,您并不知道,在您放下了戒指,显然是放到独脚桌上时,您不知不觉地把那颗珍贵华丽的纯绿宝石藏了起来,以免被盗。’
“这指控使我气得不得了。
“‘但是,这不可能!’我用力喊叫道,‘我该觉察出来的!’
“‘事实证明您正是没有觉察出来呀!’
“‘那么,这颗纯绿宝石应该是戴在我手上的!’
“‘完全不对,它仍在您原来放过的地方。’
“‘这就是说?’
“‘在那独脚桌上。’
“‘它不在那里。您明明看见它不在那里!’
“‘它在那里。’
“‘怎么?那里只有我的手袋呀!’
“‘它就在您的手袋里,夫人。’
“我耸了耸肩膀。
“‘在我的手袋里!您在说些什么呀?’
“他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很遗憾,夫人,我的样子像个耍魔术的,或者江湖骗子。但是,您请我来是为了找那只丢失的戒指!因此,我应该告诉您它在什么地方。’
“‘它不可能在那里!’
“‘它不可能在别处!’
“我有种奇特的感觉。毫无疑问,我希望它在那里。但是,要是它不在那里,这个男人就要为他的幻觉与预言失败而蒙羞受辱,而我也会为此感到高兴的。
“他向我示意,我不由自主地服从了。我拿起手袋,打开它,发狂地在装满琐碎物品的手袋里搜寻。纯绿宝石果然就在袋里。
“我目瞪口呆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自问,我拿在手里的这颗纯绿宝石是否真的是我的。是的,的确是我的,完全不会错……那么……那么……我那时究竟是怎么搞的, 7adf." >竟然会做出这不寻常的事来呢?这对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来说,是不公平的。
“看见我的那副狼狈相,德内里斯男爵不掩饰他的喜悦,我甚至应该说,他要是更含蓄点表达他的喜悦,那会好些。从这时起,他那上流社会人物应有的礼貌的态度,让位给职业侦探出色破案后的激情奔放。
“‘这就是,’他说道,‘这就是我们的本能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开的小小玩笑。这是一个坏小鬼搞的最坏的恶作剧。它在最隐蔽的地方活动,以致您没有想到应检查一下您的手袋。您到处寻找,指责所有的人,包括德尔维诺尔先生,而不怀疑您刚才放戒指的手袋,手袋是无可怀疑与无辜的!这不是使人不知所措吗,夫人?这也许有点滑稽?是怎样的光投射在我们本性看不见的深处呀!我们为自己的感情与尊严而感到自豪,我们屈从于内心力量的神秘命令。我们有对一贯尊敬的朋友,却毫无顾虑地侮辱。的确,真是莫名其妙!’
“他发表这段议论时,是多么诙谐与辛辣!我觉得德内里斯男爵已经消失了,正是巴尔内特事务所的一个合作者在活动,以他真实的面孔、个人习惯在行动,没戴面具,也没有作假的动作。”马克西姆往前走着紧握双拳。
自称德内里斯男爵的那个人挺了挺胸,身体更加笔直,显得比他本人更加高大。“那人后来突然走近我,吻了我的手,他在作为德内里斯男爵时都没有这样做,然后便死死地盯着我看。最后,他拿起帽子,有点像在演戏那样,大幅度地挥动帽子敬礼,就像拿着一顶插着羽毛的毡帽敬礼一般,志满意得地离开,还重复念叨着:‘有趣的小案子……我很喜欢处理这样的小案子……
“这是我的专长。我完全受您支配,夫人。’”
奥尔加亲王夫人讲完了她的故事。她懒散地点燃一支香烟,向女友们微笑了一下,她们立即叫嚷起来:“后来呢?”
“后来?”
“是的,戒指的故事结束了。但是您的故事呢?……”
“我的故事也结束了。”
“讲吧,别让我们焦急地等待!讲到底吧,奥尔加,既然你有讲心里话的兴致。”
“天哪,你们多么好奇呀!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呢?”
“先讲讲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和他的恋情怎么样了。”
“确实没什么好讲的。说到底,不是吗?我怀疑过他,有意或者无意地藏起了那颗纯绿宝石。他已被激怒,感到不安,非常痛苦,而不原谅我。随后,他做了一件蠢事,伤了我的心。出于对德内里斯男爵的气愤,他寄了一张一万法郎的支票给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这张支票装在一个信封里又被送还给我,信封别在一个令人赞赏的花篮上,上面写了几行向我致意的话,签了名……”
“是德内里斯男爵?”
“不是。”
“是吉姆·巴尔内特?”
“不是。”
“那么是谁?”
“亚森·罗平!”
她又不说话了。一位女友指出:“不管什么人都可以这样签名。”
“当然啰!”
“你没有弄个明白吗?……”
奥尔加亲王夫人不回答,她的女友又说道:“我非常明白,奥尔加,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不再使你感兴趣了。那个事件从头至尾,他都被那个谜一般的人物所压倒,那个人非常机灵,善于让你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并且激起你的好奇心。你坦率地讲吧,奥尔加,他的行为使你有点渴望再见到他。”
奥尔加亲王夫人更不回答了。那位女友心直口快,跟她无话不说,有时还逗弄她。她继续说道:“总之,奥尔加,你还保留着你的戒指,德尔维诺尔也保留着他的钱。你什么东西也没有少。这跟巴尔内特的原则相反,你曾经说过,他总是从他服务的对象那里得到一笔收入的。因为,他本来可以在亲自搜查那只手袋时,偷走那颗纯绿宝石。如果他没有偷,那是因为他也许希望得到比一只戒指更珍贵的东西。喂,这使我回想起人家对我讲过的一件事。有一次,由于一无所获,他就把欠他人情的主顾的妻子拐走,跟她一起去旅行了。多么美妙的自我报偿的办法,奥尔加,这多么符合你刚才给我们展示的那个人的身手与性格啊!奥尔加,你对此有何看法?”
奥尔加仍然保持沉默。她躺在一张圈椅里,裸露着双肩,美丽的身体平卧着,注视着她吐出的烟圈冉冉上升。那只华丽的没刻面的纯绿宝石戒指,在她的手上熠熠生辉。
郎维忠 译
奥利维拉案件
巴黎人没有忘记这件案子,在当时,它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弄得舆论界沸沸扬扬。然而,笼罩着它的神秘却从来没有完全被消除,只是到了今日,人们才能详细地谈论那些令人惊叹不已的插曲。
拉蒙·奥利维拉是一位黑发棕肤、身材矮小、活跃、健谈的人。他很有规律地到勒泰来,在这里他很快就受到了殷勤的接待和关照。人们说他十分富有,他也真的开销得非常慷慨大方。他跳舞跳得很少,但是酒喝得却很多,而且酒吧女郎在他的桌子上总是很受欢迎的。
他总是十一点左右来,然后坐在离爵士乐队不远的地方,简单地吃过晚饭后就要香槟酒了。他只有到了清晨才离去,醉醺醺地、粗声大嗓地说着话,走路也是踉踉跄跄地。一旦外表华丽的戴姆勒在等着他,他就一直到第二夜前都不再露面了。他从哪儿来?从南美洲来,一些人这么说;从安德列斯群岛来,另一些人又这么说,莉丽和卡特曾千方百计地试图让他说一说,但他始终回避谈论自己的事情。一个月过后,她们只知道他有一个受监护的未成年的女孤,英卡纳雄,而且他到欧洲来旅行是为了逃避一场可怕的危险事件。
他没有说明具体是什么危险,为此,卡特经常嘲笑他多疑。卡特确实错了,因为有一天晚上,奥利维拉遭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异乎寻常的大胆袭击,并且就在勒泰的门口,那人给了他一刀,然后马上就消失在附近的错综复杂的小巷中了。如果没有好心的莫利斯·德·卡斯特尔-贝尔纳克的干预,他就没命了。幸运的是,这个人眼疾手快。他看到袭击者出手的动作,便猛地一下子扑上去,刚好让奥利维拉躲过那一刀,结果只是刺中了奥利维拉的风衣,划破了他上装的外层。
奥利维拉十分感动,非常激动地感谢了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并邀请他一同上桌,后者十分谦虚地推让着。他们很快便成了挚友。卡斯特尔-贝尔纳克的心情如此地好,他如此地彬彬有礼,又如此地派头十足!他并不常到勒泰来。人们五六天才看到他一次,有时时间会更长一些。而且他常常是独自一人,偶尔也有个年轻的寻欢作乐的人相陪。然后,他就突然不见了,人们从《费加罗报》上得知他出席了某位女公爵或是某个女男爵的晚会,他有时候在伦敦或者在尼斯,有时候又在那不勒斯或在维也纳露面。他经常旅行,有不少的奇遇和决斗。人们在他背后说了不少关于他的话,但是当他们的眼神与他那双棕色的明眸相遇时,便马上缄口不语了,因为他戴的那只单片眼镜使他的眼神变得严峻、冷漠。
卡斯特尔-贝尔纳克与奥利维拉经常在勒泰会面。他们交换着对自己往事的追忆。卡斯特尔-贝尔纳克谈得较少,可是奥利维拉就变得喋喋不休了,他总是兴致勃勃地谈他的种植园和他的土著黑人们。英卡纳雄的名字经常出现在他们谈话中。卡斯特尔-贝尔纳克渐渐地知道了她是个金发姑娘,而且快到二十一岁了,她受过严格的教育,能流畅地说法语。她只是受奥利维拉监护的未成年的女孤,但是奥利维拉给卡斯特尔-贝尔纳克的印象是,总是以极大的热情谈论自己的被监护人。后来奥利维拉还把英卡纳雄的照片拿给卡斯特尔看。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对此赞叹不已。这真是一位迷人的美人。
卡斯特尔-贝尔纳克曾经向奥利维拉暗示过似乎很严重的危险,但是他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这位南美人不说话了,而且突然变得多疑和惊慌起来了。
他对自己来巴黎的目的严守秘密。可是,当奥利维拉在勒泰附近遭到袭击,就在上汽车之前与他的同伴一同行走之时,他的冷静已经丧失殆尽了。他仔细察看了渺无人迹的街道,他的大礼帽变得满是窟窿,他的脸色也变成了铅灰色。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刚刚来得及扶住他,并把他拖到戴姆勒车旁。
奥利维拉已经支持不住了。
“天文台路八号。快。”
于是卡斯特尔-贝尔纳克陪奥利维拉来到了他的男单身公寓。
“先生住在哪儿?”他问司机。
“在克拉利奇”。
“很好。您可以回去了。我早晨把他送到克拉利奇!”
奥利维拉借助未掺水的威士忌提了提神,然后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了。
他非常害怕,他那晒黑的脸始终是铅灰色的。卡斯特尔-贝尔纳克给了他极大的关心和无微不至的照顾。
“没有人等您。只要您愿意,您可以在这里呆到随便什么时候。我的用人可以给您准备一张床。”
可是奥利维拉拒绝接受邀请。他不愿意让鲁道尔夫,他十分喜欢的秘书,为他担心。他一再坚持,致使卡斯特尔-贝尔纳克不得不让安托万把德拉海依车开出来。他坚持要陪奥利维拉回去,后者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他才好。奥利维拉十分感动,感激万分,向他的客人谈及——此时大马力的汽车全速地在渺无人迹、静悄悄的街道上飞驰着——他被一个叫“效狼”的团伙追击着,这是一伙想方设法要敲诈他并逼他不得不离开里约热内卢的凶残匪徒。于是他来到了欧洲,然后在巴黎落了脚。他在这里等英卡纳雄。她再过一个月就满二十一岁了,奥利维拉为了庆贺她的生日,请她到这里来与他相会。他想给她送上一串珍珠项链。所以,尽管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很难被打动,当他听到奥利维拉说出这串项链的价钱时,他还是大吃了一惊。奥利维拉又变得爱饶舌了,而且当他在克拉利奇下车时,他显得非常高兴。
鲁道尔夫在焦急不安地等着他。他坚持向他认为友好可亲的卡斯特尔-贝尔纳克表示谢意。卡斯特尔明显地比奥利维拉要年长一些。清瘦、灰眼睛、充满活力的卡斯特尔匆匆跑向电梯,把奥利维拉安顿好。
“哎呀。”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在回到车上后想,“真比得上安托万啦。”
第二天到勒泰来的是鲁道尔夫。当时,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刚吃过晚饭。
鲁道尔夫凑到近前对他说道:“奥利维拉先生想马上见您,先生。他有点不适,而且好像很不安。”
“很好。我随您去。”
服务员们、领班、卡特随后都对报界说,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在离开勒泰时满脸疑虑。
他们俩上了戴姆勒车。
几个小时以后,丑闻发生了。
人们还记得那些专栏的大标题:《克拉利奇的奥秘》、《巨富奥利维拉的凶杀案》、《神奇的谋杀案》等等。
人们围着售报亭,围着报贩子。《巴黎新闻》是谈到夜间事件的报纸之一:
……双重罪行刚刚在克拉利奇引起了骚动。在今天早上八点钟,一位陌生人打电话给旅馆,要求跟奥利维拉先生通话。而富有的巴西人的套房里没有人回应。一位负责去通知奥利维拉先生的特别秘书的用人发现门是锁着的。他反复叫了几遍,只隐隐约约地听到哽咽的呻吟声。于是,克拉利奇分局马上通知了警署,当他们来到后,发现了一个可怕的场面:奥利维拉先生被刺倒在血泊之中,口里还发出嘶哑的喘息声。在他身旁,是很有名气的俱乐部会员,德·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子爵大人,他躺在地上,已经失去了知觉。他的头上有一条很宽的伤口。至于奥利维拉先生的秘书,人们看到他躺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被紧紧地捆绑着,而且口里还塞了一些东西。他最初的供词未能给这神秘的惨案的侦破提供什么有用的东西。鲁道尔夫·邦戈——即秘书的名字——按照感觉不适的奥利维拉先生的指令,去他经常光顾的勒泰酒店找德·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先生。.?
奥利维拉先生和德·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子爵经常在那里会面,而且好像关系很密切。
鲁道尔夫·邦戈把子爵接来了。此时已经是子夜过后半个小时左右了,他把来访者带到了奥利维拉先生面前,让这两个人亲切地交谈。他本人在后面的一个小厅里工作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他没有听到任何可疑的动静。凌晨一点半钟刚过不久,就在那两个人谈话的那间房里,有一阵铃声在召唤他。而就在他刚跨进那间屋的房门时,他遭到了一个陌生人的袭击,摔倒在地上,然后被捆起来,被扔回他自己的房间里去了。他拼命挣扎着,居然把绳子挣松开了。但是他随后昏了过去。于是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袭击他的人,他想,应该是一个高大、凶猛的家伙。奥利维拉在警署来人后不久就死去了。至于德·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子爵,他还尚未恢复知觉。不过,他似乎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是著名的、受大众爱戴的总探长加尼玛尔领导这次调查的。在被追问时,他只是说偷盗肯定是这一凶杀的目的。
中午时分,《巴黎新闻》的号外出来了。当人们得知奥利维拉案件出现了出人意料的态势和具有急剧的戏剧性的发展时,他们马上就沸腾了起来。
但是,当新闻界以大字公布了:“亚森·罗平被抓到了。他是以卡斯特尔-贝尔纳克的名字为掩护的。是他杀害了奥利维拉吗?”这一令人震惊的消息时,这种激情就更加汹涌了。
“是他杀了奥利维拉吗?”这正是加尼玛尔焦躁不安地思索的问题。
“好啦,我亲爱的加尼玛尔,”预审法官福尔默里先生说,“您能肯定您所做的调查是正确的吗?奥利维拉在死前,确实三次说道:‘莫利斯……海外……’”
“我完全可以肯定!医生本人也听到了。而莫利斯,绝对是莫利斯·德·卡斯特尔-贝尔纳克。而且请注意,这一场面是很容易再恢复原状的。两个人肯定发生了争执,奥利维拉出于自卫,用我们在地毯上发现的铜烛台打了罗平。但是还应该考虑到有一个同谋介入了。是谁按响的铃?是谁捆绑了鲁道尔夫·邦戈?最后,又是谁搜查了房间?”
“他们没有找到钱吗?”
“从这一点看,也是迷雾一团。奥利维拉变卖了他的大部分财产。他从荷兰银行提取了六千万法郎以上的支票,而这一切是在不到一个月之内干的。可是,要想拿到这一笔钱,是不可能的。我仔细搜查了这间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但一无所获。钱已经不见了!”
“您搜查过罗平在天文台路上的男单身公寓吗?”
“当然。可是在那里,我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用人连同汽车一起失踪了。我们很快会找到他们的。一辆德拉海依车,不可能不被发现!”
“我们能不能怀疑罗平和奥利维拉是遭到被跟踪者的那些神秘的敌人袭击的呢?”
“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但是我越是深入调查,越觉得是罗平搞的这些阴谋诡计。‘海外’这个由死者讲出的字,不正恰恰证明了罗平是一个海外跨国团伙的头子吗?此外,在勒泰酒店附近,对奥利维拉本人的两次谋杀行动不也令我们生疑吗?奥利维拉担心某些事情的发生,他确实挨了一刀,被刺破了风衣,还挨了一枪。被击中了帽子,那些时候又是谁在场呢?是罗平这个人!这难道是一个奇怪的巧合吗?”
“同意!但是巧合总还是可能的!”
“但是对罗平不适用,法官大人。请您对照一下事实。当女?99lib.子爵阿斯托尔丢掉她的项链时,罗平,或者如您说的卡斯特尔-贝尔纳克,也在被邀请的人之列。当卡拉西奥里王子在尼斯被洗劫时,陪他玩耍的伙伴又是谁呢?卡斯特尔-贝尔纳克,还是他。是的,请相信我,凶手就是他。”
“他现在怎么样?”
“罗平?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头上挨的那一下子让他有点思维混乱了。”
“见鬼!这将无助于我们完成任务。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总是在那里东拉西扯,不停地说一个抽屉,一把钥匙,然后就重复着英卡纳雄的名字。”
“我们去看一看他。”
卡斯特尔-贝尔纳克躺在一张窄床上,他在打瞌睡。在加尼玛尔和预审法官走近时,他吃了一惊,用手捂着捆在头上的厚厚绷带在发抖。他用深邃的眼睛望着加尼玛尔。然后他笑了,叹息道:“英卡纳雄,你将很富有。”
突然,他站了起来,焦躁不安地望着空中某一点,在他呆的单人牢房中,大声叫着:“强盗、骗子,你把它藏起来了。嗯!抽屉的钥匙,不过我有,我有的!它是属于我的!”他像个白痴一样地在笑,而涎沫则挂满了他的嘴角。
看守让他睡下去。于是,卡斯特尔-贝尔纳克脸朝着墙,开始低声哭了起来。人们看到他的双肩在耸动着。
“这真可怕。”福尔默里先生说。
两个人出来,走到走廊上。
“如果他不是罗平呢?”预审法官又说道。
加尼玛尔脸色苍白。
“哎呀,不是罗平!可是我敢断定就是他!喂!预审法官先生!不,请不要怀疑这一点!我了解这个罗平!我们既没有他的指纹,也没有他的确切人体尺寸,这是真的!但是我向您发誓,这个无赖绝对骗不了我。我心里有他的相貌特征。”
看守增加了。监狱像一个被包围起来的场地。记者们被严格地隔离开,新闻界的声音却一点点地渗透出来了。调查停步不前了。《巴黎新闻》在一篇措辞激烈、尖刻的文章中嘲讽着加尼玛尔。后者不愿意对外公布亚森·罗平已经疯了。他否认事实,而且多疑、固执。他还担心那些不顾一切地对骗子表现出同情心的公众们的反应。他们会指控警署。他们将谈论第三阶段的事情。而加尼玛尔却茫然不知所措,不停地到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呆的单身牢房里,而后者则在笑,在哭,在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好啦,罗平,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嗯?听着!奥利维拉袭击了你?……是的……他袭击了你……可是回答呀。妈的!你在故意装疯卖傻!但是你骗不过我,我的小家伙!不是对老猴……”
而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又低声细语地开始了他那没有抑扬顿挫的老一套:“钥匙,抽屉。我有了。现在,我有了!”
加尼玛尔疲乏不堪地走了出来,他已经精疲力竭,并且疑虑重重了。可是这确实是罗平呀。但是最终他自己也犹豫起来了。囚犯变瘦了,脸颊已经陷下去了。鼻子更加突出了。凭着一时的印象,加尼玛尔认出了罗平,可是他脸部的轮廓已经改变,枕在枕头上的那颗可怜的脑袋上的眼睛也不那么有神了。加尼玛尔焦虑地思索着,而且感到自己的大脑已经不听使唤了。然而,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已经伤愈了。他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加尼玛尔又耐心地对克拉利奇进行了搜查。
一把钥匙,一只抽屉,见鬼,这并不是很难找到的。但是钥匙是没有任何神奇地方的普普通通的钥匙,抽屉也是没有夹层的。加尼玛尔气疯了。他把鲁道尔夫·邦戈请来,而后者正巴不得要帮警署的忙呢。这个可怜的人感到自己已经受人监视,再也不敢外出了。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要么看书,要么画水彩画。他心烦意乱。他尤其害怕英卡纳雄会来。后者已经得到她的监护人的死讯了。她乘的游船“里约拉普拉塔号”过两天就要在波尔多靠岸了。而神秘仍未被揭开。德拉海依车始终未被发现,安托万仍然在逃。福尔默里先生开始变得慌乱起来。《巴黎新闻》当时同意发表一幅讽刺漫画,上面的一只兔子的侧影与倒霉的加尼玛尔的侧影惊人地相像,一只乌龟的微笑与罗平的完全一样。这是致命的一击。当天晚上,福尔默里先生把加尼玛尔召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来。谈话是疾风暴雨式的。
“要把他放出来。”预审法官说,“我们没有起诉他的足够证据。”
“您休想。”加尼玛尔反驳道。
最终还是加尼玛尔想出一个主意,而且是唯一一个能使他们免于争吵的主意。他提出这个主意来并非不带有某种理解。
“法官大人,我们去复原犯罪现场!鲁道尔夫扮演奥利维拉,而罗平,被置于与凶杀夜完全一样的氛围中,或许这样他能够恢复理智。”
这一要求很具诱惑力,但是试验是很难进行的。可是他们不能再等待了!
“好吧!”预审法官答应道。
一切都是在绝密情况下准备就绪的。为了不引起行人的注意,他们决定不使用囚车。当卡斯特尔-贝尔纳克,脸色有点苍白地走到人行道上时,一辆戴姆勒车在等着他。他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加尼玛尔坐在了他的身边。在距戴姆勒车几米远的地方,一辆长雷诺车上坐了六名全副武装的警员。两部车子顺利地来到了克拉利奇。夜色降临了。一小时后,他们就位了。卡斯特尔-贝尔纳克被带进了鲁道尔夫呆的房间里,他躺到一张长沙发上。加尼玛尔紧跟在福尔默里先生的后面,他们躲到了一个角落里,躲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警员们守住了所有的出口。卡斯特尔-贝尔纳克非常吃惊地呆坐着。
他的眼睛望着家具,却没有盯住他们看。他苍老了,而且显得很疲倦。鲁道尔夫对他说话,但是他没有任何反应。卡斯特尔-贝尔纳克根本就不听他说。
卡斯特尔不停地下意识地把双手叉起又松开,很平静,没有要伤人的意思。
可是,当卡斯特尔-贝尔纳克把手伸向红木的办公桌时,加尼玛尔有点失望了。但是,卡斯特尔的动作并没有停止,他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态:疲惫,顺从。
“真是糟糕!”加尼玛尔紧咬着牙咒骂着,同时向鲁道尔夫示意了一下。
鲁道尔夫站起身来,抓住一个重重的铜烛台,气势汹汹地朝卡斯特尔-贝尔纳克走去。于是,预先安排的袭击发生了。子爵朝对手扑过去,与他扭打成一团。鲁道尔夫按照他接到的指令倒下去,但是他的摔倒没有让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安静下来,相反更加激怒了他。他挥着拳头,瞪着双眼,多次听到的那些话从他的口里大喊了出来:“强盗!骗子!我找到了,抽屉的钥匙,我找到了!”说着,卡斯特尔-贝尔纳克扑向办公桌,开始翻着抽屉,动作十分狂乱。加尼玛尔和预审法官踮起脚尖走了过去。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忙乎着。他打开盒子,搜索着、翻着、看着,他还不时地以低沉的声调重复着:“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他终于停了下来,深深地吐出一口怨气来。
他的目光再一次地在堆积在他面前的信件、发货票和卡片上浏览着。他拿起一张白纸,把它折成四折,又从文件夹中取出一个旧信封,把纸放到信封里,然后递给加尼玛尔。
“马上把它发出去。”
紧接着,他又马上改变主意道:“不,把它还给我!”
于是,加尼玛尔耸耸肩,把它还给了他。
低声的抱怨从地板上释放了出来。是鲁道尔夫在动。他装死已经装累了。
可是加尼玛尔用手势告诉他保持安静。卡斯特尔-贝尔纳克此时已经朝电话机走去了。
“给我接巴黎残老军人院。”
加尼玛尔和法官高度地注意着,伸长耳朵在听着。
“喂?喂?……一切都完蛋了……”
他挂上电话,打着哈欠叫道:“安托万!”此时,一个警员出现在了门口。
“九点钟开早饭。”
然后,他躺到长沙发上,闭上了双眼。加尼玛尔和福尔默里先生惊愕地互相看着。
“他确实疯了!”加尼玛尔叹息道。于是他粗声大气地请鲁道尔夫起来,让他走了。他气得发疯,都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那么,我们怎么办呢?”法官问道。
“您还打算让我们做什么呢?我把他带走。”
他扶起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后者顺从地跟他来到了戴姆勒车前。
试验失败了。两部汽车又朝回开向康复中心。
加尼玛尔很扫兴,他心不在焉地看着往来的车辆、断断续续的招牌上的灯光和流动的人群。汽车慢慢朝前开着,摇晃着,好像睡着了的囚犯。加尼玛尔陷入了沉思……突然,在他的身边,爆发出一阵充满青春活力的小伙子的笑声,它把总探长吓得背上阵阵发冷。我的上帝,这种笑声!而且说话声音也发出来了,这是加尼玛尔十分熟悉的嘲笑声。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刚刚把捆在他前额上的薄薄绷带解了下来。不可能再有怀疑了。这双灼热的眼睛,这个下巴,尤其是那爱开玩笑的诙谐的表情。
“妈的!”加尼玛尔肯定地说,“亚森·罗平!”
“是的,我的好加尼玛尔。确实是我!对这个小小的恶作剧你有何感想?玩得不错吧,嗯?你把这可怜的罗平关了起来。而且还日夜监视着他,然后,在某天晚上,又把他带走,然后又放了他,仅仅是因为加尼玛尔什么也没弄明白!加尼玛尔给罗平自由了,你是获罗马大奖的最佳人选,不是吗?”
“流氓。”加尼玛尔说。
“好啦!别发火!让我平心静气地搜查奥利维拉的房间,这真是一件大好事。”
加尼玛尔气得不由自主地一抖。
“什么意思?……”
“好啦。不要老是这么摇晃,你知道我头昏。”
于是罗平装成他那白痴的语气,开始叙述起来:“强盗,骗子……你把它藏起来了。嗯!抽屉的钥匙,但是我找到它了,我终于找到它了……”他笑得流出了眼泪。
“流氓。”
“还这样说!至少要讲点礼貌吧。”
他看着加尼玛尔,眼里流露出狡黠。
“请你听好,加尼玛尔:‘一切都完蛋了。’”
“怎么?这是什么意思,‘一切都99lib?完蛋了’?”
“这就是说,五分钟后,这位好罗平将获得自由,而且将会非常富有。”
加尼玛尔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他朝亚森·罗平扑了过去。其实,并没有发生打斗。加尼玛尔摔到了一边,喘着粗气;而亚森·罗平则把总探长的手枪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想找麻烦?想跟可怜的罗平来粗的?可是罗平知道警署里并不教你们散打。对你太阳神经丛上挨的这一下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加尼玛尔大张着嘴巴,在拼命地呼着气。汽车始终没有声响地向前驶着。
司机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亚森·罗平突然改变了语气:“听着,加尼玛尔。你会明白过来的。你很清楚,不是我杀死的这可怜的奥利维拉大傻瓜。我也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一个家伙击昏了,我知道他是谁。而且他很快要跟我清帐的。他杀害了奥利维拉,还制造了假现场。
“不错,这个烛台!再稍微重一点,他就会把我结果了。妈的!多么漂亮的一击!就在你到来之时,我刚刚恢复知觉……于是,我先是装死,等着,进而装疯。你知道,我的样子像是昏过去了。这样正好思考问题。‘莫利斯’,那么‘莫利斯’是什么意思呢?奥利维拉变卖了他的财产,这一点我已知道。
“我有我的小情报机构,这你是知道的。我听到你们在搜查,而这避免了我再浪费时间去搜查。如果钱不在那里,那么会放到哪儿呢?……嗯?加尼玛尔?”
加尼玛尔在亚森·罗平的巨大影响力的操纵下开始思索起来。他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境地,急于想知道这个谜底。
“答案就摆在眼前。奥利维拉只能买一件体积小但价值极高的东西,如首饰、钻石或者可能……目标一点点靠近了。那么,我的方案非常简单。警署查封并监视着克拉利奇。那么就无法进入奥利维拉的房间了。如果处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呢?”
加尼玛尔低声抱怨着,而罗平却又朗朗地笑了起来。
“你真笨,加尼玛尔,只需被抓起来,装疯和让人恢复现场进行演示。警署需要罗平。罗平是罪行的唯一藏书网见证人,妈的!于是,加尼玛尔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带着罗平,而到了房间后则让他恢复自由了……”
加尼玛尔握紧了双拳。
“……罗平开始心安理得地在守护天神的眼皮底下搜查了。于是他首先从有问题的地方开始。抽屉钥匙的故事,你以为,这不是真的,是跟你们开玩笑,是诱惑你们。可是这一点,确是认真的……”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他曾经交给总探长,后来又要回去的那个信封。
“你曾经有六百万在手上,加尼玛尔。”
加尼玛尔气得发狂。
“你别激动,加尼玛尔。这并不是你的错误,你不是善于观察的人!你看,是的,这儿,邮票。那么,你认不出它来吧,对吗?这些棕榈树,这些小船?毛里求斯岛,一九〇一年印制的,是维多利亚女王版。唯一的一枚了,这是家喻户晓的。奥利维拉是从哪儿挖掘出来的呢?我无法知道。他十分谨慎地把它贴——嗐!没有多久——在了一个旧信封上,然后夹在了一个文件夹里了。所有的人都能看到它,确实大家也都看见它了。不错吧,嗯?”
“给我,强盗!”
“你骂人,加尼玛尔?你就是这样酬谢不辞劳苦地给你讲解案情的好罗平吗?……”
“那么‘海外’,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关于这一点,那是另外一回事啦。我以后再向你解释。好吧,明天晚上,行吗?在普瓦蒂埃车站——”
加尼玛尔知道罗平是在嘲笑他,他气哼哼地一言不发。罗平朝前车门俯过身去,看了看自己的周围。
“好啦,加尼玛尔,我要跟你说再见了。”
“休想。如果你敢动,我就喊,就叫人。我们后面有六名全副武装的人。你会像一条狗一样地倒下去的。”
“真蠢。那个电话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电话?”
“那么:‘一切都完蛋了……’这是约定的暗号,加尼玛尔。啊!你把它当成是吹牛了。你们都在那里,中止了行动,而我,我却乘机向我就在附近不远的几位朋友发出了信号……”
就在此时,猛地一个急刹车。两辆汽车在戴姆勒的右边碰了车。人们听到了喊叫声、哨声。只一瞬间,加尼玛尔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大道上。而亚森·罗平则已经到了马路上,枪筒对准了总探长。加尼玛尔朝前面冲过去。
但为时已晚。一辆长德拉海依车接住了亚森·罗平,然后马上就消失了。
所有想要找到它的搜寻都是没有结果的。
德拉海依汽车跑得飞快。汽车在大灯的照射下轰隆隆地跑过来,然后又在这两位紧张的男人身后的夜景中消逝。
“再快一点!”罗平说。
安托万在加速。汽车速度表的指针指向了“一百三十”。
“我们会死的,老板。”安托万提醒道。
“你,有可能,可是我会胜利的。”
一阵沉默。
“你真蠢,往克拉利奇打电话。”
“我放不下心来,老板。”
博斯的笔直的宽马路过后便是一条更加曲折蜿蜒的小路。轮胎在转弯时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人行道边的砾石扫射着车轮的挡泥板。
“别减速,妈的!”
“到了博纳瓦尔了,老板。我们很快要穿过它了。”
博纳瓦尔是以一种竞赛的速度穿过的。
夏托丹……克卢埃……方丹……全速运转的发动机发出音乐般的尖厉声。指针慢慢地向“一百五十”滑去。
“如果遇到一个骑自行车的,”安托万想,“那就等着翻跟头吧。”
但是路程很长,路上很荒凉,并且被车灯照射出的飞扬的浮尘笼罩着。
右边,一盏红灯亮着,而且越来越显眼。
“是它。”罗平说。
确实是开往波尔多的快车,它是二十三点十五分发车的。
德拉海依猛地加速了。速度表上显示出“一百七十”。渐渐地,它赶上了与它平行向前驶去的火车。亚森·罗平看了一下火车头,尽管它的传动杆在快速地飞舞着,但它还是慢慢地滑向后窗。
“到图尔,我们会有二十分钟的提前量,老板。”安托万说。
巴黎至波尔多的列车的车厢几乎是空的。一位戴眼镜的小老头在头等车厢的走道上穿行,他不知该选择哪一间包厢。最后他在一间亮着灯的包厢前停下来,看到里面有位旅客在打瞌睡,便走了进去。火车朝普瓦蒂埃驶去。
圣皮埃尔—科乐的灯火在远处闪动着,车轮与钢轨有节奏地撞击着。小老头坐了下来,观察着他的旅伴。如果从尖尖的胡子和领带来看,他很像个演员。
此外,人们还能看到,一只平得像是画家们用来放颜料的小手提箱被他用来充作扶手。
“先生,您知道几点钟到波尔多吗?”
被问到的画家咕哝了几个字,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小老头也不再坚持。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报纸,然后把它展开。上面出现了醒目的大标题:《亚森·罗平逃跑了》。小老头低声地念了起来:“……亚森·罗平在逃跑前,向总探长加尼玛尔揭露了重要的情况。他没有杀奥利维拉,而且还提供了袭击他的人的特征……”
旅行者俯身向前,突然对此产生了兴趣。
“找到凶手了吗?”
“还没有。”小老头回答道,“不过我跟您说,找出他来是不难的。”
“我对这个案子没太注意。”这个人又说,“不过我觉得,如果亚森·罗平是清白的,那就一定是他的用人是凶手,这个安托万是在逃的……”
“可是我,”小老头说,“我不同意您的看法。如果安托万把他的主人打昏,那他随后就不会再帮他逃走。因为肯定是亚森·罗平坐着安托万驾的车逃掉的。”
“您这样认为?”
“这是无可争辩的。”
小老头如此肯定地确认,使得画家都不想再去辩驳了。
“那么您怎么解释这桩凶杀案呢?”
“这个推理有点……个人的浅见吧。我向您解释一下,您会看到它是站得住脚的。奥利维拉,您知道,他变卖了大部分家产。为什么呢?他有一个未成年的被监护人,美丽的英卡纳雄,她很快就到二十一岁了。人们是否可以将这两件事对照起来看呢?您开始明白了……成年,是人们支配自己财产的年龄,也是监护人必须将财产归还被监护人的年龄……”
画家特别关注起来,特别认真地听着这位小个子的老先生的论证。
“假设奥利维拉不打算归还财产,他就会让他周围的人知道,他是受了威胁才来的欧洲。他卖掉财产,准备销声匿迹。”
“可是您又怎么解释在勒泰附近他曾两次做为袭击的目标呢?”
小老头笑了起来。
“这正是我要等待的东西。那么,既然报界从未谈及过这两次谋杀,请问您是怎么知道奥利维拉遭到袭击了的?只有一个人知道:鲁道尔夫·邦戈……好啦,摘下您的胡子吧,我亲爱的朋友。”
惊慌失措的鲁道尔夫·邦戈不由自主地听从了。
“那么您,”他结结巴巴地问道,“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细节的呢?”
“这两次谋杀,是我事先安排的……”
“那么您……您是……亚森?……”
“好啦,说吧。你太浪费时间了,鲁道尔夫!”
于是,小老头直起身子,现在他的身材已经与他的对手一样高大了。
“那么,你还不知道我想取得你老板的信任吗?要知道他的阴谋策划,一定要通过某种方式让他信任……我选择了另一种方式。那么你,你不能告诉我是谁把我打昏的吗?会不会是某个鲁道尔夫·邦戈呢?”
这个人的脸马上变成了铅灰色。但他反驳着:“可是我也被捆在了我的房间里。我又怎么可能?……”
“捆住了?……不太紧吧,嗯?是的,我知道的!你说你也遭了袭击,而好心的加尼玛尔又正巧打断了你的陈述。我当时在场,在地板上。我都听到了……用一卷绳子缠绕起来是很容易的!但是跟我就别来这些把戏了!在地板上,人们一定能学到许多东西的。因为当我在你鼻子底下扒窃那美丽的毛里求斯岛时,你在地板上也摆出了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对吧?而你并没有开玩笑!”
鲁道尔夫·邦戈满头汗水,紧咬着牙关,不再往外吐一个字。
“你也想偷走它?也许,先生是集邮家?……这并不妨碍你同时看上了珍珠。你把珍珠放哪儿啦?……”
邦戈猛地一惊。
“可是我不知道……我一无所知……我从来没见过珍珠!”
“那么你的老板准备在被监护人二十一周岁时给她的那串项链呢?敢说你不知道它在哪儿?”
“我向您保证。”
“撒谎。它在这儿,在你的行李里面。好啦,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您找不到它!它藏的地方,任何人都找不到!”
“傻小子!我知道你不会把它戴在衬衣里面,然后下面再挂上个心形坠儿的。不过项链是可以断开的。珍珠并不难藏起来。为什么鲁道尔夫·邦戈先生要装扮成画家呢?显然是为了可以随处带着一箱颜料所创造的一种最自然的氛围。”
鲁道尔夫朝他的箱子挪动了一下身体。
“嗐!没有必要!我不会从你那儿把它拿过来的!我知道一切!莫利斯……海外……那么,我们知道莫利斯是什么意思了。‘海外’表示,我想,一管颜料。狡猾的奥利维拉在他的颜料管上做了手脚,并且把珍珠藏在了里面。最大的那一粒,也是最值钱的那一粒,肯定在‘海外’那一管里。对吧?……”
邦戈的态度说明了问题。
“您要怎么样?”他喃喃着,“我没有杀奥利维拉,我向您发誓。”
“流氓。”罗平喊道,“我当然知道你没有杀他,因为你才是奥利维拉。”
罗平刚好躲过了一击。这个人投过来的匕首的尖部深扎在细木护壁板上,还在抖动着。他们互相死命地扭作一团,双双滚到了凳子下面。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已经到了夏特罗。车轮在道岔上撞击着,列车轰隆隆地全速开过了车站。外面的光很快闪过,接着就消失了。两个人始终打斗着。亚森·罗平给他的对手来了一个令其惊慌失措的软功。突然,嘶哑的喘息声响了起来。
罗平一只膝盖跪在地上,在用手擦着额头。
“好啦,我的男子汉,你并不懂用手指点颈动脉吧?其实,这是小孩子把戏……”
可是罗平发现对方没听他的。他已经昏过去了。于是罗平马上行动起来……
加尼玛尔焦急不安地在普瓦蒂埃车站月台上踱着步子。他到处安插了警员。跟这个魔鬼罗平打交道,再怎么做也不过分。几个小时前收到的电报把他召到了普瓦蒂埃来。他又读了一遍电报,愤怒与不安交织在一起:请加尼玛尔于五点二十五分到普瓦蒂埃来押解凶手。卡斯特尔-贝尔纳克。
不管怎样,加尼玛尔还是来了,并且决定要挽回前一天的败局。罗平这一次休想逃出他的手心。他要让人知道,嘲讽老加尼玛尔是没有不受制裁的。
哈!骗子已经赢了第一局!但是加尼玛尔给他的接待将够他记一辈子的!不过他停止了自言自语,因为火车已经到了!加尼玛尔盯住了每一个车门,每一个亮灯的包厢。已经有几位旅客下车了。没有罗平!他朝手下的一个人看了一眼,后者便匆匆朝站长办公室走去了。他正准备跨上第一节车厢去检查整列车厢时,看到车上的检票员朝他跑了过来。
“快,先生。快!有一个旅客昏倒了,在头等车厢。他被捆绑着。这是一次谋杀。”
“妈的!”加尼玛尔骂道。
于是他朝检票员指的方向跑去。确实,有一位旅客昏倒了,在头等车厢,是鲁道尔夫·邦戈。在他西装上衣内侧,别着一封信。信封上的字很简单:车站交货,除了……邮票。
加尼玛尔把牙咬得嘎嘎响,蓦地,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为什么检票员要来找他?没有人知道加尼玛尔在普瓦蒂埃。他朝出口处跑去。
“梅兰,带上两个人,抓住检票员。”
由于警员茫然地瞪着眼睛望他,加尼玛尔气得发疯地吼道:“是他,是亚森·罗平。”
一个小时过后,他们仍在搜寻神奇的检票员。一位铁路职员说他看到有个人从车灯修理室走出去了。他的样子与加尼玛尔提供的相同,但是要放弃追踪了。
“好在,”加尼玛尔在想,“我还抓住了鲁道尔夫·邦戈。”
于是他展开了罗平的信。
我亲爱的加尼玛尔:
很遗憾,我不能亲口向您解释奥利维拉案件了。但是公事总归是公事,而我必须乘一百四十七次车返回巴黎。检票员这个职业并不总是那么有趣的。有趣的是,我将把最差劲的一个托付给您!因为鲁道尔夫·邦戈不是鲁道尔夫·邦戈,而是奥利维拉本人。
这位可怜的先生,他想掠光受监护人,而且还想消灭掉她,才扮成自己的秘书的。是不幸的邦戈在勒泰花天酒地的。奥利维拉希望人们把注意力集中到邦戈身上,然后杀掉自己的秘书,自己销声匿迹。既然大家都认为邦戈是奥利维拉,那么奥利维拉只需借他人之名即可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并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从受监护人处掠来的财富了。您知道奥利维拉在他的住所怎么引诱我,和怎样让一位连一个苍蝇都不愿伤害的可怜的年轻人放松警惕的吗。可是奥利维拉犯了一个错误,他没想到邦戈很爱英卡纳雄,不知道邦戈在监视他,而且还知道了有邮票和珍珠之事。邦戈的最后几句话就是指控的话。我觉得自己有点像邦戈的遗嘱执行人。我替他报了仇,剩下的就是娶英卡纳雄了。那么让你的良心,还有我的良心,亲爱的加尼玛尔,有个安慰吧。
永生永世!
亚森·罗平
一个月后,《费加罗报》在国际版上刊登了一篇有边框的小短文:
我们获悉,英卡纳雄·德·卡波德小姐与莫利斯·德·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子爵大人喜结良缘。人们不会忘记几周前子爵被猜疑的那场误会。他被当做亚森·罗平遭逮捕,尔后又在不可思议的情况下逃脱了。随后,他毫不费力地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无辜,并且建立起了极好的声誉。
献上我们对年轻夫妇的最美好的祝愿!
孙杰 译
一位绅士
我从来没碰到过一位比较杰出的男人,一个言谈话语比较讨人喜欢的男人,一个即能唤起人们更多好感又能引起人们更多的不由自主的敬重的男人。
正是在从巴黎到勒阿弗尔的火车上我们认识的,我们交谈的。谈话是非常令人愉快和有趣的,我对这次谈话一直保留有铭记不忘的回忆。我完全有理由对此保留铭记不忘的回忆,他那外国人口音使他的嗓音变得有无限的诱惑力,从某种程度上说,是非常优美动人的。这是一位在整个句子的词义表达中显出贵族气派的人,一个如同我极少有机会与之交往的好运动的人。对那些最让我铭记不忘的事情,他都有着明晰、正确、热情..和理智的见解。
我无意中对他说起我想卖掉那二十四马力的汽车,换一辆比较快的大马力的汽车。而当听到他说他从没玩儿过汽车时,我感到多么惊讶!
“然而这并不是我没有开车的想法。”他补充说,“我甚至可以坦率地和您说,在巴黎时,我曾差一点就买了一辆汽车,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最初学车的尝试,使我感到是那么的复杂……”
“不,不,”我对他说,“哪一天请您来我家看看我的那辆汽车,我用几句话就能给您讲解清楚机械构造,您将会看到这是多么简单和方便……这可能会使您下定决心的。”
“毫无疑问,我是不会说不的。”
火车到了勒阿弗尔,他的侍从已站在我们的车厢门口,他是同我们乘同一趟火车旅行的。他是一位衣冠楚楚、戴付新手套、穿着一双高帮光亮的皮鞋的先生,他称他的主人为阁下。他把手伸给他的主人,以帮助他主人下车。
我的旅行同伴从他的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把它递给我,并对我说:“好吧,咱们说定,两天后,我到蒙蒂维利耶紫杉别墅见您,行吧?您可要尽力使我信服。”
离开他之后,我便看了名片:梅特谢斯基王子。
“行了,”我想,“事情也就这样木已成舟了。”
我搓着手,因为实际上,如果事情定不下来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我将如何从困境中摆脱出来。我有过量的花费,我将输掉赛马和纸牌赌博,最后,没了青春的狂热……如人们所说的,我便处于山穷水尽了。现在,梅特谢斯基王子在我看来便成了救命恩人。至于用卖掉二十四马力汽车的钱去买一辆五十马力汽车的问题,也就是我曾向人们透露的那样,就用不着去说了,我甚至一点儿都不去想它了。
我等啊等,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三天也过去了。我开始有些不安了。然而,第四天时,一辆汽车停到了紫杉别墅门前。
王子由他的侍从陪伴,从车上下来。
他显得心情非常愉快,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儿,好像一点儿也不注意花园管理不好的状况。他倒很欣赏我的住所,这倒使我感到很为难,因为自从它被抵押出去后,我已很少光顾它了。终于,王子说话了,声音很大:“是 4e0d." >不是去看看汽车?”
我们去看汽车了。
一个点头的动作和一个很小的舌头啧啧声都向我表明,即使王子不知一部机器的结构,他至少知道正确评价它们的优美、精巧和匀称的比例。
“让我搞明白吧。”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用尽量简单明了的词语开始讲解,然而我很快就感觉到他不明白,并且永远也不可能明白。我使用再简单些的字眼,只给他讲些最基本的构件。
还是徒劳。他那讯问的目光对我显露出一种对最最基本的机械概念都绝对不接受的智力状态。
别无出路,他把侍从叫来:“过来,让,可能你不像我这么笨。”
让和他的主人一样笨。王子突然大笑起来。
“不,”他坚决果断地说,“你给我也帮不上任何忙。既bbr>然如此,是否一定要搞明白?对一个好的机械师,这仅是一个最实际的事。”
然而,至少汽车的舒适方便对他显得很重要。
他登上脚踏板,坐到司机的位置上,便显出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
“好极了,好极了,”他说,“感到很舒服,软乎乎的。可是顶盖呢,有个顶盖吗?”
“当然有!”
我和他费了好大劲儿把顶盖按上了。可是,还需要所有的附属装置:那些格架,那个伞桶,那些车灯。
“坐两个人不会感到互相妨碍吧?上来,坐到我旁边,让。好极了,行动完全自由。”
他检查了方向盘、刹车、操纵杆,然后问我:“那么,要开动,您说必须动这个……还是动那个……?”
“先动这个,然后动那个。”我回答说。
他先动了这个,然后又动了那个。汽车开动了,转了个弯儿,在明白了一个熟练司机的灵巧要表现在哪里之后,汽车便全速开跑了,把我丢在原地发大愣。
我从此再也没见到梅特谢斯基王子,也更谈不上我的二十四马力汽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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