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上帝之灯》 探案一 寻宝游戏 “下马!”巴芮特少将快活地大吼着,翻身下马,“早餐前来个这种运动怎么样,奎因先生?” “喔,好极了。”埃勒里说着,终于降落到陆地上,海湾在他的头后方若隐若现,“我担心我的肌肉有一点萎缩了,将军。我们从六点半就开始骑马了,我记得。”他跛着脚走到悬崖边,把他那快要散开的身躯靠在石头矮墙上。 哈克尼斯下马后说道:“你过的是平顺舒适的生活,奎因,当你探索男人的世界时一定感到很难堪。”他大笑。埃勒里看着那个人的金色头发和神经质般的眼睛,不知怎地感到极为厌恶。那副宽阔的胸膛在驰骋之后依然平静。 “对马感到难堪,”埃勒里说道,“很美的景色,将军。你不可能是误打误撞挑中这个地方的,你的性格里面一定有一丝诗意。” “诗你的头啦,奎因先生!我是个军人。”老绅士走到埃勒里身侧,凝神看着下方的哈德逊河,它在初升的太阳下像个蓝色的玻璃反射器。悬崖很陡峭,笔直地通到下面的海滩,巴芮特少将的船屋就在那里,崖壁上曲折的石梯是惟一能够下去的方法。 一个老人坐在下面小防波堤边缘钓鱼。他抬头看了看。大出埃勒里的意料之外,他跳起来,用他空着的那只手行了个端正的举手礼。然后他又平静地坐下来继续钓鱼。 “普劳,”将军说着,两眼发光,“我的一个老兵,在墨西哥时在我的部队中服役。他和麦鲁格,管理员小屋里的那个老家伙。你看到了吗?纪律,那才是……诗意?”他哼了一声,“我可没有,奎因先生。我喜欢这山崖是为了它的军事价值,控制这条河,小型的西点军校!” 埃勒里转过身往上看。将军建筑家园的平台被三面陡峭的山崖围住,崖顶高耸入云,难以度量其高度。在最后面的那道山崖上有一条小路,由山脚蜿蜒而上,埃勒里还记得前一天晚上坐车下山时的晕眩感觉。 “你控制了这条河,”他冷冷地说,“可是敌人控制了上面的那条路就可以把你射穿了。是我的战术太幼稚了吗?” 老绅士急忙辩道:“你讲什么,我掌握了那个出入口就能抵抗一支军队了,老兄!” “还有大炮,”埃勒里喃喃自语,“老天,将军,你是万事俱备了。”他兴趣盎然地看着旗杆旁的一管小型加农炮,它的炮口对准矮墙上方。 “将军随时准备好要革命,”哈克尼斯说着并加上懒懒的笑声,“我们活在动荡不安的年代。” “你们这些运动员,”将军不悦地说,“丝毫不尊重传统。你很清楚这是一门落日大炮——你不会嘲笑西点里的这种炮,对不对?这是,”他用阅兵的语气下结论,“旧日荣光惟一能够保存在我家园的办法,哈克尼斯——加农炮的礼赞!” “我想,”这位猎人笑道,“我的大象枪无法达到相同的作用。狩猎时我——” “不要理他,奎因先生,”将军暴躁地说,“这几个周末我们之所以容忍他,只是因为他是费斯科中尉的朋友……可惜你昨天到得太晚没赶上那仪式,非常刺激!今晚日落时你就看得到了。一定要维持老传统,这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奎因先生……我想我是个老傻瓜。” “喔,当然不是,”埃勒里连忙说道,“传统是一个国家的脊椎,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哈克尼斯轻笑,而将军看起来很高兴。埃勒里很清楚这一类型的人——退役的军人,太老了不能再服役,渴望昔日的军旅生涯。由将军未来的女婿狄克·费斯科昨晚一路上告诉他,巴芮特一直是个单纯狂热的军人,而且他尽可能地将军旅生涯中有纪念价值的东西都带到他的平民生活中。甚至他的仆人都是老军人,而这间充满三次战争遗物的房子,看起来也像个团部大营。 一个马夫把他们的马牵走,然后他们就漫步越过草地走向屋子。巴芮特少将,埃勒里想,一定很有钱,他看到的已经够让他相信这一点了。这里有露天的瓷砖游泳池,一个漂亮的日光浴室,一个靶场,一间有各式各样武器的枪械室…… “将军,”一个流动的声音说着,他抬起头来看到费斯科中尉正奔向他,他的制服很不寻常地凌乱,“我可以单独跟您谈一会儿吗,长官?” “当然可以,狄克。失陪了,各位先生。” 哈克尼斯和埃勒里往后退。中尉说了些话,他的手臂神经质地摆动着;老绅士则脸色苍白起来。接着,一言不发,两人都拔腿奔跑,将军摇摇摆摆地跑向屋子时像只受惊的老公鹅。 “我真想知道狄克是怎么回事。”与埃勒里慢慢地走在后面时,哈克尼斯说道。 “黎奥妮,”埃勒里推断,“我认识费斯科已经很久了。只有这个老将军的女儿是惟一会让他心神不宁的因素。我希望没出什么事。” “有的话就太可惜了,”哈克尼斯耸耸肩,“这应该是个平静的周末。我上一个旅行中已经充满了太多的刺激。” “碰到麻烦了吗?” “我的人员走失了,然后是尼日的一场水灾。一切都没了。能捡回一条命算我的运气……啊,嗨,尼克森太太。巴芮特小姐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一个高大苍白的女人停下阅读杂志抬头看他,她有着红头发和琥珀的眼睛:“黎奥妮?我今天早上还没有看到她。怎么了?”她似乎不是很有兴趣,“喔,奎因先生!我们昨天晚上玩的那个可怕的游戏让我大半个晚上无法闭眼。有这么多被谋杀的人纠缠着你,你怎么有办法入睡?” “我的问题,”埃勒里笑着说,“不是睡太少,尼克森太太,而是睡太多了。道道地地的懒惰虫,想象力不比一只阿米巴变形虫多。梦魇?那表示你的良心之中必然有什么不纯净的东西。” “但是有必要拓下我们的指纹吗,奎因先生?我是说,游戏归游戏……” 埃勒里笑了:“我答应一有机会就毁掉我即兴设立的小型辨认局。不,谢了,哈克尼斯,一大早,不要担心这种事。” “奎因,”费斯科中尉在门口说道,他棕色的脸夹有泥污,但他站得挺直异常,“你可不可以——” “什么问题,中尉?”哈克尼斯问道。 “黎奥妮发生了什么事吗?”尼克森太太问。 “问题?哈,什么都没有。”那个年轻的军官微笑着,拉着埃勒里的手臂,引着他走到楼梯处,他的笑容悚然消失。 “发生了很糟糕的事,奎因。我们——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幸好你在这里,你或许会知道……” “别急,别急,”埃勒里温和地说,“发生了什么事?” “你记得黎奥妮昨晚戴的那串珍珠项链吗?” “喔。”埃勒里说道。 “那是我给她的订婚礼物,原本是我母亲的。”中尉咬着他的唇,“我没有——呃,一个美国陆军中尉的薪水是买不起珍珠的。我想要给黎奥妮一些——昂贵的东西。很愚蠢,我想是吧,不管怎样,我珍视我母亲的珍珠尚有情感上的因素,而且——”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当他们走到楼梯顶时埃勒里说道,“那串珍珠不见了。” “可恶,是的!” “值多少钱?” “二万五千元,我父亲曾经很有钱。” 埃勒里叹了口气。宇宙法庭早有判决,人置身于瘘者、跛者、盲者之间,皆当睁亮眼睛。他点了一根烟,尾随军官进入黎奥妮·巴芮特的卧室。 巴芮特少将现在的举止没有丝毫的战斗意味,他只不过是个肩膀松弛的胖老头罢了。黎奥妮则不停地哭泣,埃勒里突然无来由地想到她曾经用睡衣的衣角擦拭眼泪。不过她的下巴很刚毅而且眼中有希望的闪光,她扑向埃勒里,动作快得几乎使他不自觉抬起手臂以自卫。 “有人偷了我的项链,”她激动地说,“奎因先生,你一定得把它找回来,你一定要,听到没有?” “黎奥妮,亲爱的。”将军以微弱的声音说道。 “不,爸爸!我不管谁会受到伤害。那——那串珍珠对狄克的意义重大,对我也一样,而且我不打算呆呆地坐在一旁,让小偷把它从我鼻子底下偷走!” “可是亲爱的,”中尉悲惨地说着,“毕竟,你的客人——” “谁管我的客人,还有你的,”黎奥妮甩着头说,“我不认为波斯特太太的书里说到——一个贼可以因为是受邀而来就有豁免权。” “可是怀疑是员工所为当然比较合理一点——” 将军的头猛地抬了起来:“我亲爱的理查,”他愤慨地说,“把那个想法赶出你的头脑。我的员工中没有一人不是跟了我二十年以上,我全心依赖他们每一个人,我有好几百次证明过他们的诚实和忠心。” “因为我也是客人之一,”埃勒里高兴地说,“我认为我有资格表达一个意见。谋杀除外,一些公正的调查其实不会有害处,中尉。你的未婚妻说得对。你什么时候发现东西没了的,巴芮特小姐?” “半小时前,我醒来时。”黎奥妮指着她的床旁边的梳妆台,“甚至在我揉眼驱走睡意之前我就发现珍珠不见了,因为珠宝盒的盖子打开了,你看。” “那么你昨晚上床前那个盖子是关上的?” “还不止那样。早上六点我醒来觉得口渴,下床来喝了杯水,而我确实记得那时候盒子还是盖着的。后来我又倒回去睡。” 埃勒里踱过去看着盒子,然后他吐口烟说道:“运气还不坏,现在刚过八点,那么你是在八点差一刻发现被盗的,换句话说珍珠是在六点到七点四十五分之间被偷的。你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巴芮特小姐?” 黎奥妮悲伤地笑笑:“我是个睡得很死的人,奎因先生。这你反正很快也会知道的,狄克,这些年来我一直怀疑自己会打鼾,但从没有人——” 中尉脸都红了。将军叫了声“黎奥妮”,声音不是很具说服力。黎奥妮对他扮个鬼脸后又开始哭,这次则是靠在中尉的肩膀上。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将军咆哮着,“我们不能——呃,见鬼了,你就是不能搜他们啊。什么东西!如果那珍珠不是那么值钱,我会说忘了这件可恶的事。” “搜身没有必要,将军,”埃勒里说道,“没有一个贼会笨到把偷来的东西放在自己身上。他相信会有警察来,而警察一般来说对世俗礼数都比较冷淡的。” “警察,”黎奥妮以沮丧的语气说着,并抬起头,“喔,老天。我们能不能——” “我想,”埃勒里说道,“我们目前可以自己设法进行。另一方面,彻底搜索这个地方……反对我四处逛逛吗?” “一点都不,”黎奥妮打断他,“奎因先生,你要怎么逛就怎么逛!” “我相信我会的。还有,除了我们四个——那个贼不算——还有谁知道此事?” “连个鬼也没。” “很好。慎重是我们今天的口令,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个贼会知道我们有行动,但是他的行动也将会被限制,而且或许……”他若有所思地抽着烟,“你可否整装并到楼下加入你的客人中,巴芮特小姐。来,来,把你的苦瓜脸收起来,亲爱的小姐!” “遵命。”黎奥妮说着,挤出一个微笑。 “你们男士们也可以合作,当我进行搜索行动时,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层楼。我可不想要,举例说,尼克森太太逮到我在翻她的胸罩呢。” “哦。”黎奥妮被逗出笑来,但旋即她笑容一停。 “怎么回事?”中尉焦急地问道。 “哎,陶拉斯·尼克森正面临着巨大的麻烦。大量的资金短缺。不,那样说——很糟糕。”黎奥妮脸红了,“老天,我根本藏书网是半裸的!现在,拜托,通通出去。” “没有,”早餐后埃勒里压低声音对费斯科中尉说道,“不在这屋子里。” “可恶,”那军官说道,“你确定?” “非常确定。我找过了所有的房间,厨房、日光浴室、餐具间、武器室。我甚至去了将军的地窖。” 费斯科咬着他的下唇。黎奥妮兴高采烈地叫着:“陶拉斯和哈克尼斯先生还有我要到游泳池去游泳。狄克!来不来?” “请你去吧,”埃勒里轻声说道,跟着他又加上一句,“而且当你游泳的时候,在游泳池里找一下。” 费斯科看起来有点震惊,然后他严正地点点头跟着其他人走了。 “没有,呃?”将军怏怏不乐地说,“我看到你跟理查说话。” “还没有。”埃勒里从房子里看着其他人换了游泳衣到河边去了,“我们走到那下面去,将军。我要问你的普劳几个问题。” 他们小心地走着悬崖边的石阶梯,走到下方的银色海滩上,发现那个老兵正平静地擦拭着汽艇上的铜牛。 “早安,先生。”普劳打着招呼。 “放轻松,”将军闷闷不乐地说,“普劳,这位先生想要问你几个问题。” “非常简单的问题,”埃勒里笑着说,“普劳,我看到你今早大约八点的时候在钓鱼。你什么时候来到防波堤上的?” “呃,先生,”老兵一面搔着左手臂一面回答,“大约五点半。鱼群咬得早,渔获还不错呢。” “你是不是一直能看到那边的阶梯?” “没问题,先生。” “早上有没有人从那边下来?” 普劳摇晃着他浓密的头发。 “有没有人从河边过来?” “没有,先生。” “有没有人从悬崖上把东西丢或抛到这下面或是水里?” “如果有的话,我会听到水声的。没有,先生。” “谢谢你。噢,还有一点,普劳。你整天都会在这里吗?” “呃,只会到中午以后,除非有人要坐汽艇,先生。” “那么,请你留意。巴芮特将军特别关心今天下午是否有人下来。如果有的话,注意看并立刻回报。” “是将军的命令吗,先生?”普劳问道,眼中发出锐利的光芒。 “没错,普劳,”将军叹口气说道,“让我们看着麦鲁格怎么说。” 麦鲁格是个高大的爱尔兰人,有着坚韧的双颊和上士的眼睛。他就住在园区大门口的一间凌乱的小屋里。 “没有,先生,”他加强语气说道,“整个早上都没有人接近这里。没有人进出。” “但是你怎么能确定呢,麦鲁格?” 爱尔兰人站得更挺直了:“从六点差一刻到七点半我就坐在这里清洁将军的枪支,整个园区都看得到。之后我就一直在修剪园篱。” “你可以把麦鲁格的话当做真理。”将军插口说道。 “我是的,我是的,”埃勒里连忙加以保证,“这是园区里惟一的车辆出口吧,先生?” “没错。” “是的,是的。还有那悬崖边……只有蜥蜴才能攀爬那些岩壁,非常有意思。多谢了,麦鲁格。” “好了,现在怎么办?”他们朝屋子走回去时,将军问道。 埃勒里皱眉头:“任何调查行动的精髓,将军,在于你能够消除多少个可能性。这个小小的追捕过程也正因如此而令人着迷。你说你绝对信赖你的仆人?那么尽你所能地集合他们并要他们仔细地搜索地上的每一英寸。幸好你的庄园不是很大,这工作应该不用太久。” “嗯。”将军的鼻翼翕动着,“好家伙,这是个办法!我懂,我懂。太好了,奎因先生。你可以信赖我的手下。老军人了,他们每个都是,他们会很乐意的。那树呢?” “你说什么?” “树木,老弟,树木!树的分枝,绝佳的藏匿处。” “喔,”埃勒里正色说道,“树木,尽一切可能搜索。” “把这活儿交给我。”将军激动地说着,然后他快步离去。 埃勒里踱到池边,坐在一条板凳上看着精力旺盛的人们。尼克森太太挥着优美的手臂潜下去,尾随在后的是个古铜色的巨人,等他再度浮出水面时才看出原来是哈克尼斯。一个纤瘦优美的身形从水里钻出,几乎就在埃勒里的脚边,一瞬间就扑上游泳池的边缘。 “我办到了。”黎奥妮低声说道,笑着摇着好像要得到埃勒里的赞赏。 “办到什么?”埃勒里嘀咕着,也对她微笑。 “搜索他们。” “搜索——我不明白。” “喔,难道所有的男人基本上都是愚蠢的吗?”黎奥妮往后靠并甩着头发,“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建议到池边去?这样每个人都要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我只要在我自己下水前溜进一两间卧室里去就可以了。我搜过了所有的衣服。有可能那个——那个贼把珍珠藏在某个不引人注意的口袋,你知道,不过……一无所获。” 埃勒里看着她:“我亲爱的小姐,我要称赞你,你居然会想到这一招……可是他们的游泳衣——” 黎奥妮脸红了,但她坚定地说:“那是一条长长的、六条绞成一束的链子。如果你认为陶拉斯·尼克森现在把它带在身上,在那件游泳衣里……”埃勒里看一眼尼克森太太。 “我不会那么认为,”他笑着说,“你们每个人现在所穿的衣服藏不了比苍蝇翅膀大的东西。啊,嗨,中尉!水怎么样?” “不好。”费斯科说着,把他的下巴搁在游泳池边上。 “什么,狄克!”黎奥妮叫道,“我以为你喜欢——” “你的未婚夫,”埃勒里低语,“刚刚告诉我你的珍珠没有在游泳池里,巴芮特小姐。” 尼克森太太打了哈克尼斯一巴掌,抬起她裸露的腿,把脚跟顶在哈克尼斯的下巴上,用力推挤。哈克尼斯大笑然后游下去。 “猪。”尼克森太太高兴地说着,爬出来。 “那是你自作自受,”黎奥妮说道,“我告诉过你不要穿那件游泳衣的。” “瞧瞧,”中尉脸色阴阴地说,“是谁这样子说话。” “如果你也邀请泰山来过周末——”尼克森太太话说一半就被眼前的景象所打断,“那些人在那边到底在干什么呀?还在地上爬行!” 每个人都往外看。埃勒里叹口气说:“我相信将军对我们感到厌烦了,他一定在指挥他那些退伍军人进行某种战争游戏呢。他是否经常如此,巴芮特小姐?” “步兵队演习。”中尉很快地说。 “那种神经游戏,”尼克森太太精神抖擞地说着,脱下她的泳帽,“今天下午有什么活动,黎奥妮?让我们来一些较刺激的!” “我想,”哈克尼斯笑道,像只大猴子般地爬出游泳池,“我会想要玩些刺激的游戏,尼克森太太,如果你也参加的话。”阳光在他湿淋淋的躯干上闪闪发亮。 “野兽,”尼克森太太说道,“该玩些什么呢?给个建议吧,奎因先生。” “老天,”埃勒里说,“我不知道。寻宝吧?是有一点过时,不过至少不会太伤神。” “那个,”黎奥妮说道,“伤脑筋得要命,不过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妙的主意。你来安排,奎因先生。” “寻宝?”尼克森太太思考着,“哦,听起来不错。把宝藏弄得值钱一点,好吗?我可是一文不名。” 埃勒里借着点烟的当儿暂停了一下,然后他随手把火柴给丢了:“如果由我负责安排……那什么时候好呢——午餐后?”他微微一笑,“干脆好人做到底,我会弄好线索和找好物品。你们每个人先留在屋子里,我可不想有任何人先偷跑,同意吗?” “我们都全听你的。”尼克森太太快乐地说。 “你真是个幸运儿。”哈克尼斯叹息道。 “那么,就待会儿见啦。”埃勒里漫步走向河边。他听到黎奥妮清亮的声音劝诫她的客人快进屋换装,准备吃午餐。 到中午时巴芮特少将发现他自己站在栏杆边,望着半英里外的海岸。这位老先生的双颊充血并沾满汗水,他看起来既气愤又疲倦。 “所有的贼都是天杀的黑心无赖!”他突然开口,抚摸着他的秃头,接着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我开始怀疑或许黎奥妮只是把它放到哪个地方去了。” “你没找到?” “一点痕迹都没有。” “那她会放到哪里去?” “噢,真是可恶,我想你是对的。我对整件事都感到很厌烦。一想到在这屋顶下的宾客之中——” “谁说了。”埃勒里叹道,“任何有关宾客的事,将军?” 那老将军怒意大增:“啊?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不知道,我不知道,除了那个贼没别人知道。好了,告诉我,搜索行动是否彻底?”——巴芮特少将还在嘟囔着——“你也检查过麦鲁格的小屋了?” “当然,当然。” “宿舍呢?” “我亲爱的先生——” “树木呢?” “还有树木,”将军打断他,“每一个地方。” “很好!” “那有什么好?” 埃勒里看起来很震惊:“我亲爱的将军,那太棒了!我有心理准备,事实上,应该说我期待如此,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你知道——”将军瞠目结舌。 “不是很具体,但我已见到曙光了。现在可否请你回到屋里去梳洗一下?你已经筋疲力尽了,而你还需要能量来应付今天下午呢。我们要一起玩一个游戏。” “噢,老天爷。”将军说着,边摇着头边蹒跚地走向屋子。 埃勒里一直看到他消失了为止。 他蹲在栏杆处陷入沉思之中。 “好了,各位女士、先生,”等到大家于两点钟集合在阳台上后,埃勒里开口说道,“过去两小时中我很努力地工作——为了给大家贡献些许欢乐,我很乐意牺牲一些个人的心力,而我所要求的回报只是你们大家的尽力配合。” “遵命。”将军忧郁地说。 “唉,唉,将军,别这样不合群好吗,当然喽,你们都知道这游戏吧?”埃勒里点了一根烟,“我把一个‘宝藏’藏在某个地方。我留下了寻找的线索——一种缠绕的线索,你们知道,必须遵照指示一步一步来,在每一个步骤我会留下一个线索,如果解读正确的话,就可以指引到下一个步骤。这个比赛,当然,脑筋好的占便宜。” “那么,”尼克森太太难过地说,“让我退出吧。”她穿着紧身毛衣以及更紧的裤子,而且她还用蓝色蝴蝶结把头发绑起来。 “可怜的狄克,”黎奥妮嘟囔着,“我相信我必须要和他配对,靠他自己他一定连一垒都上不了。” 费斯科傻笑,哈克尼斯则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我们要分组,那我选择尼克森太太,看来你只好独自一人了,将军。” “或许,”将军满怀希望地说,“你们年轻人希望自己玩……” “还有一点,”埃勒里说道,“所有的线索都是用引句的方式,你知道。” “噢,天呀,”尼克森太太说道,“你是说类似像‘先战争,先和平’这种东西?” “啊——是的,没错,但不用管它的典故,只要管文字本身的意思就好,准备好了吗?” “等一下,”哈克尼斯说道,“宝藏是什么?” 埃勒里把熄灭的香烟丢到烟灰缸里:“不能说。准备,开始!现在我给你们第一个线索。这引句是——”他停下来,众人热烈地倾身向前——“‘首先(一条鱼)该在海里游泳。’” 将军说道:“吓!什么鬼东西,”然后他就坐进他的椅子里。但是尼克森太太琥珀色的眼睛发亮,然后她跳了起来。 “就是这样吗?”她叫道,“老天,这没有那么困难,奎因先生。来呀,泰山,”然后她迅速地跑过草皮,哈克尼斯笑着尾随在后。他们朝着矮墙方向跑。 “可怜的陶拉斯,”黎奥妮叹道,“她是好心,但是她的脑袋却不怎么灵光。她弄错方向了,毫无疑问。” “你跟她有不同的看法喽?”埃勒里问道。 “奎因先生,你当然不会要我们去搜索整条哈德逊河,因此你所指的一定是有范围的水泽。”她跳下阳台。 “游泳池!”费斯科中尉叫着,急急忙忙地尾随她。 “了不起的女人,你的女儿,先生,”埃勒里目送他俩离去时说道,“我开始认为狄克·费斯科是个幸运到家的年轻人。” “妈妈的智力,”将军说着,突然眼里发出光芒,“好家伙,我兴趣上来了。”他快速地离开阳台。 他们发现黎奥妮在得意地把一条从游泳池中捞起的还滴着水的大型橡胶鱼放气。 “有了,”她说道,“过来,狄克,注意一点。不是现在啦,笨蛋!奎因先生在看呢。这是什么?‘那么它应该在奶油中游泳。’奶油,奶油……餐具室,没错。”然后她像一阵风一样地奔回屋子,中尉紧跟在后。 埃勒里把字条放回橡胶鱼中,充气,塞紧出气口,然后把它>..丢回到游泳池中。 “其他人很快地会到这里来。他们来了!我想他们都已经赶上了。来吧,将军。” 黎奥妮跪在餐具室内的大型冰箱前面,从奶油盆中挖出一张纸片:“黏糊糊的,”她说着,皱起鼻子,“你非用奶油不可吗?帮我念出来,狄克,我弄得一手都是。” 费斯科中尉读出来:“‘那最后,老兄,它应该在红葡萄酒中游泳。’” “奎因先生!我以你为耻,这样太简单了。” “愈到后面,”埃勒里淡淡地说,“会愈来愈难。”他望着这对年轻人冲过门口到酒窖去,然后再把纸片放回奶油盒中。等他和将军把身后的酒窖门关上时,他们就听到尼克森太太的脚步声在餐具室中。 “可恶,黎奥妮八成忘了她那串项链的事了,”他们由阶梯上看着时,将军嘀咕着,“女人全都一样!” “我不相信她会忘了。”埃勒里喃喃说道。 “啊!”黎奥妮叫道,“有了……这是什么,奎因先生——莎士比亚?”她从酒窖架中两只尘封的酒瓶间撬出一张纸条,皱着眉看。 “上面怎么说,黎奥妮?”费斯科中尉问道。 “‘在绿林树下’……绿林树。”她慢慢地把纸条放回去,“比较难了。我们有任何绿林树吗,爸爸?” 将军不耐烦地说:“我知道就好了。从来没听说过。你呢,理查?”中尉看起来也是一片茫然。 “我对绿林树惟一的了解,”黎奥妮皱着眉,“是莎士比亚的《如你所愿》以及哈代的一本小说里提到的。但是——” “来啊,泰山!”尼克森太太在他们上方叫道,“他们还在这里。让开,你们两个!设障碍是不公平的。” 黎奥妮脸有不悦之色。尼克森太太飞快地奔下阶梯,从架子上抓起纸条,哈克尼斯跟在她后面,还在傻笑。她的脸色一沉:“我看不懂。” “让我看看。”哈克尼斯看了纸条,随即大笑,“好家伙,奎因,”他笑着说,“青绿色的绿锈菌。你需要在丛林里对植物多用点功,我在这庄园里看过那种树好多次。”他奔上阶梯,再一次对埃勒里和巴芮特少将微笑,随即消失了。 “可恶。”黎奥妮说着,然后领着众人追随哈克尼斯。 当他们赶上他时,哈克尼斯正靠在一棵古老的大树上,一边看着纸条一边搔着下巴。那棵树的树干是鲜绿色,看起来像是原始的菌类。 “绿色的树!”尼克森太大惊叹道,“那很聪明,奎因先生。” 黎奥妮看起来很懊恼:“就算拿奖品的是男人,我也不相信会是你,哈克尼斯先生。纸条里怎么说?” 哈克尼斯大声地念了出来:“然后……‘寻找不久前才丢掉的’……” “谁不久前丢掉了什么?”中尉抱怨着说,“那太含混了。” “很明显地,”哈克尼斯说,“这代名词不是表示发现纸条的人。奎因不可能会知道谁会先找到。因此……有了!”然后他快速地奔向屋子方向,揉着他的鼻子。 “我不喜欢那个人,”黎奥妮说道,“狄克,你难道一点儿头脑都没有吗?现在我们又必须跟在他屁股后面了。我觉得你很残忍,奎因先生。” “我请你说句公道话,将军,”埃勒里说道,“是我要玩这游戏的吗?”不过大家还是鱼贯地跟在哈克尼斯后面,尼克森太太带头,她的红发飘扬在身后像个三角旗。 埃勒里到了阳台,将军气喘吁吁地跟在他后面,发现哈克尼斯高举某物不让尼克森太太够到。 “不,你不行。归胜利者——” “但你怎么会知道,你这可恶的家伙?”黎奥妮叫道。 哈克尼斯把手臂放低,他拿着的是半截香烟:“靠推理。这引句是指向奎因本人,而我‘不久前’就在我们要开始之前,看到他丢掉的惟一东西是这个烟屁股。”他把烟掰开,介于烟草和顶端间有一小卷纸。他把它展平并把潦草的内文看了一遍。然后他又再看一遍,慢慢地。 “怎样,看在老天的分上!”尼克森太太打断他,“不要这么像猪一样,泰山。如果你不知道答案,给我们这些人一个机会。”她从他手中抢过纸条并念出来,“‘寻找……甚至在加农炮的嘴里。’” “加农炮的嘴?”将军喘着气说,“什么——” “什么,这么简单!”红发女人格格地笑着,就跑走了。 等大家来到她这边时,她已经跨坐在落日大炮上俯瞰着河流。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候语,”她发牢骚地说,“加农炮的嘴!如果加农炮的嘴是位于哈德逊河上方七十五英尺的高空中,你怎么才能看到它的嘴巴里面呢?把这个蠢东西往后拉一点,中尉!” 黎奥妮笑不可遏:“你这个白痴!你认为麦鲁格是怎么填充这门炮的——从它的鼻管吗?在后面有一个上膛的地方。” 费斯科中尉熟练地弄着落日大炮后方的构造,转眼间就把尾栓的保险小门转开了,露出圆形的小孔。中尉把手伸进去,然后他张大了嘴:“是宝藏!”他叫道,“老天,陶拉斯,你赢了!” 尼克森太太从大炮上滑下来,笑着说:“给我,给我!”像个兴奋过度的流浪儿。她粗鲁地把他憧到旁边,拿出一团油腻腻的棉絮。 “里面是什么?”黎奥妮叫道,由人群中挤过来。 “我……什么,黎奥妮,你的宝贝!”尼克森太太的脸色一沉,“这个太贵重了,我知道不可能是真的。宝藏!我应该这么说。” “我的珍珠项链!”黎奥妮尖叫。她从尼克森太太手中抢过那串雪白的珠宝,紧紧地放在胸前,然后她带着最质疑的表情转向埃勒里。 “呃,我会被——被骂死了,”将军软弱地说,“是你拿了它吗,奎因?” “不全是,”埃勒里说道,“站好别动,拜托。所有的人都一样。我们这位尼克森太太和哈克尼斯先生可能会比较不利。你们听好,巴芮特小姐的珍珠今天早上被偷了。” “被偷了?”哈克尼斯扬起一边的眉毛。 “被偷了!”尼克森太太瞠目结舌,“所以才——” “没错,”埃勒里说道,“现在,想想看。有人偷盗了一条珍贵的项链。问题在于,如何把它弄走。项链还在庄园吗?是的,一定是的。庄园总共只有两个出口:在那边的悬崖道路,入口处就是麦鲁格的小屋,或是这下方的河流。其他都是笔直的悬崖不可能攀爬,而且因为崖峰很高,也不大可能让一个共犯从峰顶垂绳索下来把赃物吊上去……再说,不到六点麦鲁格和普劳就分别看守着陆路和水路的出口。他们都没有看到有人,而且普劳说没有东西曾被丢到沙滩或水里,不然他会听到水溅起来的声音。因为盗贼并未试图从这仅有的两条路来处置珍珠,很明显,珍珠一定还在庄园里。” 黎奥妮的脸孔既推悻又苍白,她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埃勒里。将军看起来很尴尬。 “不过那个贼,”埃勒里说着,“一定有一个处理的计划。一个可以避开所有正常偶发状况的计划。他知道窃案一定马上就会被发现,警方很快就会来到,因此加以计划。人们丢了价值两万五千元的项链不可能无动于衷。如果他预期警方会来,他就预期会有搜索行动,而他若预期会有搜索行动,他就不会把他的战利品藏在明显的地方——例如他身上,他的行李中,屋子里,或是庄园中的普通地方。当然,他可能会在某处挖一个洞把珍珠藏起来,不过我不认为如此,因为这样一来他还是会有处理上的问题,庄园有警卫。事实上,我本人搜过了屋子里的每一英寸地方,将军的手下则搜过了林地和室外建筑的每一英寸……当然我预期不会这么容易找到,这只是要确认不在这些地方。我们也没有召呼警察,由我们自己担任警察的工作。只是珍珠还是没有找到。” “可是——”费斯科中尉疑惑地说。 “请别打岔,中尉。这很清楚,不管那个贼的计划是什么,他确定不会利用正常的水陆两条路线把珍珠弄出庄园之外。难道他打算自己带着它走出去,还是邮寄给他的共犯?不大可能,如果他预期有警方的调查和监看。再者,不要忘了他事先就知道有一个侦探在这里,还刻意计划并犯下盗案。我并不是说我有多么了不起,但不可否认,这确实要一个胆大又聪明的贼,才可能在这种情况之下计划并执行这件盗案。我可以大胆假设,不管他的计划是什么,计划的本身是大胆且聪明的,不是愚蠢和普通的。 “可是如果他放弃了正常的处理方法,他一定想到一个特别的办法,但仍然要用到仅有的这两种出路。然后我想到河路可以加以利用,外观看不出来,即使有一整团的军队来看守也可能会成功。然后我知道这一定就是答案。” “落日大炮。”黎奥妮低声说道。 “正是,巴芮特小姐,落日大炮。只要准备一个小包把珍珠放在里面,打开大炮的尾栓,把小包塞到膛管里后走开,他很轻易地就解决了把珍珠弄走的麻烦问题。你们知道,任何具有大炮和弹道知识的人都知道,这种大炮就和其他发射礼炮的枪炮一样,只使用空包弹。也就是说,没有爆裂的弹壳,只是充填火药使它发出巨大的声响和一阵烟雾。 “好了,这火药虽然纯粹只能制造噪音,它还是拥有相当程度的推动力——不很大,但足以满足盗贼的目的。等今天日落时麦鲁格会过来,把空包弹从尾部装进去,拉动引信、然后——砰!珍珠隐匿在一阵烟雾中射出,抛掷到二十五英尺下方的沙岸再落入水中。” “可是怎么样——”将军唾沫横飞,脸红得像樱桃。 “当然,这容器必须要能够漂浮。可能是铝器或是类似质轻坚固的东西。计划中一定要有个共犯——某个人在日落时驾着船沿哈德逊河划行,捞起容器,然后快乐地划走。那个时候普劳不当班,那是他告诉我的,但即使他当班,在大炮发出的噪音和烟雾中,我怀疑他是否能注意到什么。” “共犯,呃?”将军吼道,“我来打电话——” 埃勒里叹口气说:“已经做了,将军。我一点钟时已经打给本地警察要他们警戒了。我们的人在日落时会等在下面,如果你们按照时间对夕阳发射礼炮的话,我们可以当场逮到他。” “可是那个容器或罐子在哪里呢?”中尉问道。 “喔,安全地藏 8d77." >起来了,”埃勒里冷冷地说,“非常安全。” “你藏的?但为什么?” 埃勒里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烟:“你知道,有一个大肚皮的神明在保佑我。昨天晚上我们玩了一个谋杀的游戏。为求真实,而且用来解说,我利用随身携带的组合包取了每个人的指纹。我忘了把它们销毁。今天下午,在我们寻宝游戏开始之前,我在大炮里发现了容器——当然了,当我推想出藏匿的地点时,我直接到这里来找证据。那你们想我在罐子上发现了什么?指纹!”埃勒里做了个鬼脸,“很令人失望,不是吗?因为我们这位聪明的贼对自己很有信心,他没想到会有人在发射和炮之前发现这个秘密的地方,所以他十分粗心。当然喽,比对罐上的指纹和昨晚取的指纹简直如同儿戏。”他暂停下来,“如何?”他说道。 沉默的时间就像一个人所能屏住呼吸的时间一样长,在沉默中他们听到上面传来国旗的拍打声音。 然后,哈克尼斯双手一摊,轻声说道:“你逮到我了,老兄。” “啊,”埃勒里说道,“你真捧场,哈克尼斯先生。” 在日落时大家都站在大炮旁边,老麦鲁格拉动引信,旗子放下时炮声就响了,巴芮特少将和费斯科中尉全神贯注地挺直站着。炮声回响再回响,空中充满了空洞的雷声。 “看看那家伙,”尼克森太太靠在矮墙上往下看,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他像一只绕圈圈跑的小虫。” 众人静静地与她汇合。哈德逊河像一面钢制的镜子,反射着最后几抹古铜色的夕阳。除了一艘装有船外马达的小船之外,整条河上没有其他的船只。那个人把船划过去,焦躁地检视水面。突然间他抬起头,看到上面有好几张脸在看着,他便以一种可笑的仓促狂乱地把船划到对岸去。 “我还是不明白,”尼克森太太抱怨,“为什么你要叫警察放了那个人,奎因先生。他是一个罪犯,不是吗?” 埃勒里叹口气:“只有犯罪意图,而且那是巴芮特小姐的意思,不是我的。我不能说我很遗憾。虽然我不会为哈克尼斯和他的共犯辩护,他的共犯可能只是个可怜的穷鬼,受到我们这位勇敢朋友的怂恿而接下接运的工作,但巴芮特小姐没有含恨报复让我感到松了一口气。哈克尼斯在生活中迷失自己,那实在不是他的错。当你在丛林中度过大半辈子之后,文明的道德早已失掉准则了。他需要钱,所以他拿了珍珠。” “他已经受够了,”黎奥妮轻柔地说,“如果我们把他交给警察,而不是要他去收拾行李,这两者的意义是差不多相同的。在社交上他已经完了,而且反正我拿回了我的珍珠——” “很有趣的问题,”埃勒里梦幻般说道,“我相信你们都看出了寻宝游戏的重点了吧?” 劳斯科中尉看起来一片茫然:“我知道我很迟钝,我完全看不出来。” “呃!我提议这个游戏时并没有隐秘的动机。但当炮声响起时,我推论出珍珠是在落日大炮之中,我想出可以用这个游戏来抓到盗贼。”他对黎奥妮微笑,她也以笑容回应。 “巴芮特小姐是我的共犯。我私下要求她在开始时伶俐——为了消除怀疑——愈到后面愈慢下来。利用大炮藏运珍珠使我怀疑哈克尼斯,他懂枪炮,我得试试他。” “喔,哈克尼斯成功过关了。当巴芮特小姐慢下来时他超前了。在破解‘绿林树’这条线索时他展现了聪明机智;在解读香烟的线索时他也表现出敏锐的观察力。这是两条相当困难的线索,我要提醒你们。然后,在最简单的一条,他反而困惑了!他不‘懂’加农炮的嘴是指什么!甚至连尼克森太太——原谅我——都可以指出来。为什么哈克尼斯不愿意去大炮那里?惟一的可能性就是他知道里面有什么。” “但这一切好像都很多余,”中尉抗议道,“如果你有指纹,这个案子就破了。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埃勒里把烟屁股弹到矮墙上:“我的天,”他说道,“你有没有玩过扑克?” “当然有。” 黎奥妮叫道:“你这个老狐狸!别告诉我——” “唬人的,”埃勒里哀伤地说道,“从头到尾是唬人的,罐子上根本就没有指纹。” 探案二 空心的龙 梅丽芙小姐总是说上帝照料一切,她现在还是用丝毫不减的信念重申这一点,只不过她小心地用她那充满活力的女低音补充说,如果你能的话,不要它也无妨。 “那么你能吗?”埃勒里以些许不耐烦的语气说道,因为他是个出名的异教徒,而且他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从床上被挖起来,听梅丽芙小姐说这些古怪的话。他打算把她遣走然后回床上去。 “我能吗?”梅丽芙小姐绷着脸复述,“我能!”接着她取下帽子。除了不很恰当的前卫设计使得那帽子看起来像个汤盘外,埃勒里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所以疲惫地对着她眨着眼,“看看这个!” 她把头低下来,在那恐怖的一瞬间埃勒里还以为她要祷告。不过她修长的手指很快地举起来,把左太阳穴边的红色头发拨开,然后他看到头发下面有一个疙瘩,大小有如鸽蛋,颜色则像腐坏的肉。 “老天,”他坐直起来并叫道,“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子?” 梅丽芙小姐镇静地把头发整理好并戴回帽子:“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糟了,”梅丽芙小姐跷起她修长的腿并点了一根烟,“头痛几乎都消失了,冷敷及按摩……你知道这个方法吗?我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试图消肿。你应该看看它在凌晨一点钟时的模样!看起来就好像有人把单车泵放在我的嘴巴里不停地打气一样。” 埃勒里搔着他的下巴:“没有弄错吧,我相信?我——呃——我又不是内科医生,你知道的……” “我需要的,”梅丽芙小姐打断他的话,“是一个侦探。” “可是这——” 软呢外套下的宽肩耸了耸:“这不重要,奎因先生,我是说我的头被打了。我是个强壮的女人,你看得出来,六年来,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护士,我身上不知多了多少擦伤和疤痕。我以前有一个病人,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踢我的胫骨。”她叹口气,一抹奇怪的光芒闪过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又抿紧了一点,“是别的东西,你晓得,可笑——的东西。” 一阵短暂的宁静笼罩了埃勒里的起居室,埃勒里气恼地感到皮肤发痒。梅丽芙小姐的声音里有着深沉空洞的幽冥呢喃。 “可笑?”他复述着,伸手寻找香烟盒的慰藉。 “很古怪,很令人不安,住那房子里你很自然有此感觉。我并不是个神经质的女人,奎因先生,但我要不是觉得这么做实在太丢脸的话,几个星期前我就辞掉工作了。” 望着她冷静的眼神,埃勒里想,寻常的鬼魂若莽撞地找上她,那八成是自找麻烦。 “你该不是这么迂回地要告诉我,”他轻快地说,“你目前受聘的屋子闹鬼?” 她哼了一声说:“闹鬼!我才不相信那种无稽之谈,奎因先生,你是在嘲笑我吧——” “我亲爱的梅丽芙小姐,多么迷人的想法呀!” “此外,有谁听过鬼魂还会对着人的头打气的?” “绝佳的论点。” “是不一样的东西,”梅丽芙小姐满怀心事地说,“我无法确切地描述,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你一直等一直等却不知道它会从哪里来——更有甚者,到底会是什么事。” “显然这个不确定性已经消失了,”埃勒里冷冷地说,眼睛仍望着她头上的大汤盘,“或者你的意思是说,你所预期的攻击并非向着你来的?” 梅丽芙小姐冷静的双眼睁大起来:“但是,奎因先生,并没有人袭击我!” “你说什么?”埃勒里以微弱的声音说道。 “我是说我被袭击了,但我相信那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刚好碰上罢了——” “怎么说?”埃勒里厌烦地问,闭上双眼。 “我不知道,这是最可怕的一点。” 埃勒里优雅地把手指压在太阳穴上,呻吟着说:“噢,噢,梅丽芙小姐,我们组织一下好吗?我已经坠入五里雾中了。你究竟找我何事?有人犯了罪吗——” “唔,你知道,”梅丽芙小姐生动地叙述着,“原隆先生是个古怪的小老头,他又这么孤立无助,我真的为这个可怜的老家伙难过,而且他们还偷了他那块上头有奇怪动物纠结盘缠的制门器……好啦,这就更让人怀疑了,你不认为吗?”她停下来,用有刺鼻消毒药水味道的手帕轻按嘴唇,胜利地微笑着,似乎认为自己这段奇特的演说已经解释清楚了。 埃勒里敲了四次香烟才有办法让自己开口说话:“我听到你说的是制门器吗?” “没错,你知道,就是那种被人们用来放在地上保持房门开着的东西。” “是的,是的,被偷了,你说?” “唔,它不见了。昨晚我的头被打之前它还在那里,我亲眼看到,就在书房门边。没有人曾对它多看一眼的,而且——” “不可思议,”埃勒里叹道,“一个制门器。在小偷盗案中鉴赏力算很不错的,我应该这么说!呃——奇怪的动物?我相信你还提到什么纠结盘缠之类的?我恐怕无法从你的描述中想象出那奇怪动物的模样,梅丽芙小姐。” “像蛇一样的怪物,在房子里到处都是。龙,我想你会这么称呼它,虽然我从来没有听说有人真正看过,只除了酒精中毒者的呓语之外。” “我开始,”埃勒里反射性地点点头并说道,“懂了。这位老先生,原隆——我猜想他是你目前的病人?” “没错,”梅丽芙小姐轻快地说,“慢性肾脏病。联合诊所的苏堤医师几个月前取出了原隆先生的一个肾脏,这可怜的人现在还在复原期中。他已经相当老了,你晓得,他还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手术相当危险,但是苏堤医师必须——” “讲重点,梅丽芙小姐。我相信我能了解。毫无疑问,你这位独肾的休养病人是日本人?” “是的,我第一个日本病人。” “你这样说,”埃勒里笑着说,“好像年轻女性讲自己第一次怀孕的经验……好了,梅丽芙小姐,你那位日本人、那个不安分的制门器还有你头上那个大疙瘩都使我产生很大的兴趣。如果你肯等一会儿我的话,我先去换件衣服,再跟你一起去远征。在路上你或许可以用比较理性的思维顺序把整件事告诉我。” 坐在埃勒里丑陋但马力强劲的车子里,梅丽芙小姐看着城市一英里一英里地消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开始了她的故事。她是由苏堤医师推荐来看护年老的日本绅士原隆次郎先生的,他在他的位于西契斯特的庄园里静养。在她踏进房子的那一刹那间——据梅丽芙小姐的描述那是一间古旧宜人非日本式的房子,占地好几英亩,屋后石堆直伸入波浪汹涌的海中——她就深为某种压迫感、某种莫名的不安而困扰,她无法确切指出原因何在。或许是因为这幢殖民风格宅第的装潢方式,屋子里就像个东方的博物馆,她说,充满了奇异的外国家具、陶器和图书等等。 “连闻起来都有外国的味道,”她好看地皱皱眉,“一股挥之不去的甜味……” “一种老时代的气味吧?”埃勒里喃喃着,他一边忙着开快车一边专心地听,“对不可见的东西,那就只有依赖我仍四下接收讯息的耳朵了,梅丽芙小姐,或许那只不过是香?” 梅丽芙小姐不知道。她是稍微有一点心灵感应,她解释道,或许这可以说明她何以有这些敏感,也可能,她继续说道,是因为屋子里住的那些人。虽然实情如何只有上帝知道,她虔诚地说,但屋子里这些人表面上都处得非常好,只除了丽缇蒂兰·加兰。原隆先生是一个十分富有的东方古玩进口商,他住在美国已超过四十年,早已美国化了,事实上他还娶了一位离过婚的美国女人,她后来死了,留给她的东方鳏夫一大堆美好的回忆、一个高大的踢足球的儿子和一个酸溜溜难伺候的老处女妹妹。比尔,原隆先生的继子,他保留母亲的娘家姓氏加兰,他很喜欢他的东方继父,最近这几年,照梅丽芙小姐的说法,实际上已经由他来经营老日本人的事业了。 至于丽缇蒂兰·加兰,比尔的姨姨,她使每个人的日子都变得难过。丽缇蒂兰公然悲叹残忍的命运害得她不得不依赖她所谓的“异教徒的慈悲”过活。梅丽芙小姐咬牙切齿地说,这个女人还以轻蔑的态度加上各种尖酸刻薄的话来回报慷慨供养她的施恩者,这实在“近乎可耻”。 “异教徒,”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着,同时把车转进沛尔翰高速公路,“或许正因为这样,梅丽芙小姐。不同文化、不同国度的藏书网事物通常会让我们不舒服……对了,那个制门器值钱吗?”——这么普通物品的失盗折损了他不少脑细胞。 “喔,不,只值几块钱,我有一次听到原隆先生这么说的。”接着梅丽芙小姐就把制门器轻松地丢到一旁,继续叙述她的故事中更戏剧化的部分,她的脸随着故事的鲜活而露出光芒,她的叙述也加添了悬疑和恐怖的气氛。 前一个晚上,她到楼上房子后端的房间照料病人上床,等他睡着之后,她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她下楼到图书室,那就在老人书房的隔壁,静静地看了一小时书。她记得整幢房子很安静,也记得壁炉炉架上的日式小钟的滴答声很大。从晚餐后她就一直忙着照顾病人,她根本不知道屋里其他人在什么地方,她猜想大家都睡了,因为已经十一点多了……说到这里,梅丽芙小姐冷静的眼睛不再冷静了,它们反射出一些不愉快但又有些兴奋的神采。 “那里面极为舒适,”她以低沉不安的声音说道,“而且那么安静。我把灯放在我的左肩后方,我看的是《白衣女郎》——是关于一个美丽的年轻护士,她接了一件看护的个案,然后与秘书坠入爱河……反正,我在看那本书,”她很快地继续,有一点脸红,“然后屋子里开始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起来,没错,好像有什么蠢蠢欲动起来,不是因为书的内容。那是一本非常好的书,奎因先生。时钟还在滴滴答答,我听得到屋后潮水打上岩石的声音。突然间我开始发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全身一阵冷。我看看四周,什么也没有。书房的门是敞开的,但里面一片漆黑。我——我想我觉得有一点可笑,我听到声音!” “你认为你听到什么?”埃勒里耐着性子问。 “我真的不知道,我没办法描述它,一种滑行的声音,像是一个——一个——”她犹豫着,然后突然说出,“喔,我知道你会笑我,奎因先生,可是那就像一条蛇!” 埃勒里没有笑,群龙在碎石路上跳舞。他叹口气说道:“还是像条龙,如果你能想像出龙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呃,梅丽芙小姐?顺便,你有没有在收音机里听到过类似的声音?一片阿司匹林掉在一杯水中,变成一个漂亮的女孩在海里潜水。非常强大的东西,人的想象力……那这个不同凡响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原隆先生的书房,从黑暗之中。”梅丽芙小姐粉红色的皮肤瞬间苍白了,她的眼睛因为一闪而逝的恐惧而发亮,“我不喜欢有事情放在心上,所以我起身去调查。这时——这时书房的门突然砰的一声关上了!” “喔,”埃勒里以完全不同的语调说着,“你还是不顾一切开了门去调查吗?” “我很笨,”梅丽芙小姐喘息着,“有勇无谋,真的。那里面有危险,但我一向很呆,我把门打开,我才开了门像个白痴一样地看着漆黑一片,我的头就被打了,我真地看到星星了,奎因先生。”她笑着,但并不是因为快乐,而是一种绝望的笑,然后她转头看他,似乎要寻求安慰。 “不管怎么说,”埃勒里喃喃说道,“你非常勇敢,梅丽芙小姐。然后呢?”他们已经转到波士特路朝北行驶。 “我大概有一个钟头时间失去知觉。醒过来时,我还是躺在门槛上,一半在图书室,一半在书房。书房里还是很黑,什么都没变……我把书房的灯打开四下看看,似乎都一样,你知道,只除了制门器,它不见了,我才知道为什么门会那样突然自己关起来。很可笑,不是吗?……当晚大部分的时间我都用来消肿。” “那么你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昨晚的事?” “呃,没有。”她脸皱着,非常专注地凝视挡风玻璃说,“我不知道我这么想对不对,但如果说屋子里有某人——某人意图杀人,我不想打草惊蛇,我不要他认为我察觉出什么。事实上,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埃勒里一言不发——“今天早上每个人都还是一样,”暂停一会儿后梅丽芙小姐继续说道,“今天早上我休假,你知道,所以我可以到城里来,不必听丽缇蒂亚那些闲言碎语。没有人会关心的!这事很蠢,不是吗,奎因先生?” “就是这一点使我感到兴趣的。我们在这里转弯,对吧?” 当一位带着戒惧眼神的女仆为他们打开前门,并引导他们来到一间高贵的接待大厅时,有两件事袭上了埃勒里的心头。一件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房子,另一件则是这里面非常不对劲。第一个印象是起因于具有明显东方风格的家具摆设——地上柔软的长毛地毯是东方编织的,一张镶了珠母贝的柚木桌,一盏形似凉亭的挂灯,大量的菊花,绣着彩色群龙的挂饰……第二件则困扰着他。或许是因为女仆的苍白,或许是因为飘散的香气,一股持续不断的甜香,就像是梅丽芙小姐所描述的,浓浓地萦绕在空中,使他发腻,他马上就觉得需要新鲜空气了。 “梅丽芙小姐!”一个男人的声音叫道,埃勒里很快地转过头,看到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双颊瘦削、双眼闪着智慧的光芒,从门口走向他们。埃勒里可以看出他身后就通向梅丽芙小姐所提到的图书室。埃勒里回过身,赫然发现梅丽芙小姐的双颊绯红。 “早安,古柏先生,”她抽了一口气说道,“我要你见见埃勒里·奎因先生,我的朋友。我碰巧遇到他——”他们预先编了一个故事来解释埃勒里的造访,不过原本没打算一定要用。 “是,是,”那个年轻人激动地说,几乎没有瞄一眼埃勒里。他扑向梅丽芙小姐,抓住她的手,她的双颊更为绯红,“梅丽芙,老次郎到底在哪里?” “原隆先生?怎么,他不是在楼上他的——” “没有,他不在,他不见了!” “不见了?”护士张口结舌地跌坐在一张椅子里,“怎么会,昨晚我亲自送他上床的!早上我要离开屋子前,我看过他的房间,他还在睡……” “不,他没有,他弄了个假人——我相信是他弄的——然后用床单盖起来。”古柏来来回回地走动,不停地绞着手指,“我就是搞不懂。” “对不起,”埃勒里温和地说,“我对这种事情有点经验。”那个高个子年轻人陡然停步,朝他抛来一个惊讶的眼神,“我知道你这位原隆先生是一位老人。他或许太过火了,很可能他只是在跟你们大家玩个老人家的典型恶作剧。” “老天,不是!他像猎狗一样精明,而且日本人不习惯幼稚的恶作剧。有一些古怪的事,毫无疑问,奎因先生……奎因!”古柏突然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埃勒里,“老天,我曾经听过这个名字——” “奎因先生,”梅丽芙小姐沮丧的声音说道,“是一位侦探。” “当然!我想起来了。你是说你——”那年轻人看着梅丽芙小姐时身子挺直起来。在他坚定的审视之下她再度脸红了,“梅丽芙,你知道一些事!” “只是小枝节,”埃勒里低语,“她告诉我她所知道的事,但那还不足以引发我的好奇心。你知道吗,古柏先生,原隆先生的制门器不见了?” “制门器……喔,你是说他放在书房的那个诡异玩意儿。不可能,我昨天晚上还亲眼看到它——” “喔,真的!”梅丽芙小姐哭着说,“而且——而且还有人打我的头,古柏先生,然后把它拿走了……” 年轻人脸都白了:“什么,梅丽芙。我是说——那实在太野蛮了,你有没有受伤?” “喔,古柏先生……” “哎,哎,”埃勒里严肃地说,“你们先别这么感伤。对了,古柏先生,你到底在这件奇怪的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梅丽芙小姐叙述问题时忘了提到你的名字。” 梅丽芙小姐的脸又红了,想必会红得发亮。这一次埃勒里看她的眼神真的发亮起来,他突然有个念头,想到梅丽芙小姐在看一本爱情小说,书中年轻美丽的护士爱上了病人的秘书。 “我是老次郎的秘书,”古柏简短地说,“嘿,老兄,那个讨厌的制门器和原隆的失踪会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埃勒里说道,“就是我要查明的。”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梅丽芙小姐以水汪汪的祈求眼神望着埃勒里,好像在请求他保守她的秘密,“有没有其它东西不见了?” “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年轻人,”一个女声从图书室门口传过来,“不过,谢天谢地!异教徒走了,带着行李,摆脱他真好,我说。我总是说那个偷偷摸摸的黄色魔鬼不会有好下场。” “丽缇蒂亚·加兰小姐吧,我相信?”埃勒里叹道,从梅丽芙小姐和古柏先生僵直的背脊以及阴沉的脸孔上,明显地,答案完全正确。 “别搅和了,丽缇蒂亚姨姨,看在老天的分上。”一个男声在她身后忧心地说。她把她的长裙甩一边哼了一声。 比尔·加兰是个高大的人,涨红的脸孔,充血的眼睛,看起来他好像整夜没睡,衣服也凌乱下垂。他的姨姨活生生一如梅丽芙小姐所描述的,甚至犹有过之。她苗条得近乎憔悴,她似乎是由鲸须、硬橡胶和刻薄所组成的——一个五十岁的高大女魔,眼神有着某种疯狂,穿着的是战前款式的服装。埃勒里还真期望看到她的舌头是分叉的,可是她紧紧地闭着嘴巴,从那以后就倔强地保持沉默,只是恶毒而专注地瞪着他看,让他打心里不舒服。 “行李?”埃勒里自我介绍以后,大家走向图书室时他开口问。 “嗯,他的皮箱不见了,”加兰哑声说道,“还有他的衣服也不见了——不是全部,只有几套衣服和一些手饰。我问过所有仆人,没有人看到他离开屋子。我们已经找遍整个房子的角落、缝隙以及每一英寸地板,他就这么消失了……老天,一团糟!他一定是疯了。” “半夜里溜走的?”古柏用手拂过头发,“但是他并不疯,加兰先生,你知道的。如果他走了,那一定有重大的理由。” “你们有没有找过纸条?”埃勒里心不在焉地问着,四下张望。那股浓郁的香味随着他们到了图书室,香气与东方的家具配合得天衣无缝。那扇他相信是通往失踪日本人书房的门关着。埃勒里穿越房间打开它。书房里还有另一扇门,显然是通往大厅的边间。那么前一个晚上攻击梅丽芙小姐的人,很可能是由这个门进入书房。可是为什么他要偷走制门器呢? “当然,”加兰说。众人跟着埃勒里走进了书房,困惑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可是什么也没有,他没留下只字片语就走了。” 埃勒里点点头。他跪在厚厚的东方地毯上,在图书室房门后面几英尺之处,检查毯毛被压平的一块长方形区域。有个极为沉重、大约六英寸宽、一英尺长的东西,放在那个地方很久了,毯毛被极均匀地压平,八成是很沉重且持续的压力所造成,毫无疑问,就是那失踪的制门器。他站起来,点了一根烟,坐到一张大型桃花心木椅子的扶手上,扶手上刻着莲花和龙的图形并镶了珠母贝。 “你不认为,”梅丽芙小姐怯怯地建议,“我们应该报警吗?” “不急,”埃勒里说着并轻快地挥挥手,“我们坐下来讨论一下。一个人没有解释地离开自己的家并不犯法——即使他,加兰小姐,是个异教徒。我甚至还不能确定有什么不对劲,黄种人的思考模式和我们并不相同。这件制门器失盗倒挺令人好奇的。哪位可以把这玩意儿描述给我听听?” 梅丽芙小姐看起来很想开口,其他人则彼此面面相觑,但似乎无奈地说不出话来。 最后比尔·加兰拢起他的宽肩吼道:“嘿,听着,奎因,你分明不肯正视问题。”他看起来既忧虑又憔悴,仿佛有只神秘的小虫在啮咬他的良心,“就算不通知警察,至少也该联络老次郎的律师。我一定要报——” “你得要服从你自己良知的指挥,毫无疑问,”埃勒里轻轻说着,“但你若愿意听我劝,那就让谁描述一下这个制门器来给我一点启发吧。” “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年轻的古柏说道,用他那白皙、犹如音乐家的手指把稀疏的头发往后一梳,“因为我曾经拿过这种东西好几次,甚至签收货到时的快递收据。它有六英寸宽,六英寸高,一英尺长,外形是完美的矩形,除了作为装饰的浅浮雕——龙。典型的日本传统手工艺品,没有什么特别的。” “异教徒的偶像崇拜,”丽缇蒂亚小姐直截了当地说,她那蛇样的眼睛闪烁着狂热的仇恨之火,“魔鬼!” 埃勒里看看她,然后说:“梅丽芙小姐告诉我那个制门器并不值钱。”——古柏和加兰点点头——“它的成分是什么?” “天然的滑石,”加兰说道,他的表情还是很忧虑,“你知道,就是那种细致光滑的矿石,在东方被大量使用的——正式一点说是冻石,也就是云母。次郎进口了好几百件用这种材料制成的小器具。” “喔,这制门器是从他的古玩店中买来的吗?” “不,它是四五个月之前老人的一个朋友到日本旅行时寄来给他的。” “白人吗?”埃勒里突然问道。 众人一脸茫然。最后,古柏带着不安的笑容开口:“我想原隆先生没提名字或说过任何有关此人的事,奎因先生。” “我知道了,”埃勒里说着,然后他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烟,“寄来的,呃?快递?”——古柏点点头——“你是一个有条理的人吗,古柏先生?” 那秘书看起来很惊讶:“你说什么?”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秘书都有保存东西的悲惨习惯。我能不能看看快递收据呢,拜托?证据总是比证词好,每一个律师都会告诉你这一点。这收据或许可以提供一个线索给我们——寄件人的姓名能指出……” “喔,”古柏说道,“原来你想的是这个,我很遗憾,奎因先生,收据上面没有寄件人的名字。我记得非常清楚。” 埃勒里看起来很难受,他吐出一大口烟,并在烟雾之中深思默想。他再度开口时相当突然,好像他决定要大胆一搏:“制门器上有几条龙,古柏先生?” “偶像崇拜。”丽缇蒂亚小姐再次恶毒地说着。 梅丽芙小姐脸色苍白:“你认为——” “五条,”古柏回答,“底下那一面当然是空白的。五条龙,奎因先生。” “可惜不是七条,”埃勒里没有笑容地说着,“那个神秘的数字。”接着他站起身并绕行房内,抽着烟、皱着眉头并凝视着绣在丝挂毯上的龙。梅丽芙小姐突然激灵一颤并向高瘦男子靠近了一点。 “告诉我,”埃勒里啧了一下牙齿,用脚跟转了一圈,从烟雾中睨视着众人,“你们这位原隆次郎是不是基督徒?” 只有丽缇蒂亚小姐没吓着,那个女人甚至撒旦在前也敢直视。 “上帝垂怜!”她尖声叫道,“那个魔鬼?” “好啦,”埃勒里耐着性子问道,“你为什么一直说你的姐夫是魔鬼,加兰小姐?” 她紧闭双唇怒目而视。梅丽芙小姐以轻软的语调说道:“他不是,他是一个和气友善的老先生。他或许不是个基督徒,奎因先生,但他也不是个异教徒。他从不相信那些妖魔鬼怪,他经常这么说。” “那严格说来他当然不是一个异教徒了,”埃勒里喃喃说道,“异教徒,你知道,是某个国度或某个种族的人,不是基督教徒、犹太教徒或回教徒,他相信的是他族人的信仰。” 丽缇蒂亚小姐似乎很沮丧,但随即她胜利地大叫:“他是的!我常常听到他提到某种外国的信仰叫做——叫做……” “神道,”古柏低声说道,“梅丽芙说原隆先生不相信任何事是不正确的。他相信人类根本的神祗,每个人内心的良知就是他的导师。那就是神道的道德精髓,不是吗,奎因先生?” “是吗?”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说着,“我想是吧。他不是个信徒吗?神道是相当原始的,你知道。” “偶像崇拜者。”丽缇蒂亚小姐厌恶地说,像是唱针碰到沟槽一样。 众人彼此不安地对望着。书房桌上有一个用闪闪发光的黑曜石做的大肚皮偶像。在角落里则有一套日本武士的盔甲。随着由窗口吹进来的海风,墙上的丝质龙饰轻轻地飞舞着。 “他不属于任何古老秘密的日本社团吗?”埃勒里追问,“他有没有许多来自东方的信件?他有没有接待小眼睛的访客?有没有他似乎会害怕的东西?” 他的话语消逝了,龙饰再度抖动,日本武士则用他那谜样看不见的脸孔旁观着。那股令人作呕的甜味愈来愈浓,令所有人脑子里都充斥着昏眩可怕的幻想。众人无声又无助地望着埃勒里,深为恍惚又原始的恐惧所折磨。 “这个制门器是实心的吗?”埃勒里轻声问道。在这逐步升高的神秘氛围中,他眼睛看向窗外。眼前的一切似乎持续升高且摆荡着,房子本身仿佛漂浮在无尽的海洋之上,随着海洋的呼吸而?99lib?浮动。他等着他们的回答,但没有人出声。高大的比尔·加兰拖着脚漫步,他看起来比先前更忧虑了。 “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着,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他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些什么。.? “你为什么会那么说呢,奎因先生?”梅丽芙小姐压低声音问道。 “常识。从现实来看,那东西并不值钱,那何以昨晚会被偷?为了情感上的理由吗?唯一拥有这东西的人就是原隆先生,而梅丽芙小姐,我想象不出他会打你的头,拿回属于他自己的财产,只是因为他喜欢它。”——姨姨和外甥似乎吓了一跳——“喔,你们当然不知道那件事,是吧?是的,昨天晚上这里发生了一桩单纯但痛苦的攻击事件,让梅丽芙小姐头痛异常……那个肿块本身,相信我,还蛮好看的……那个制门器是否具有特殊的涵义?它是不是代表某事的象征,一个记号、凶兆或一个警告?” 微风再一次搅动了龙,众人都感到不寒而栗,丽缇蒂亚小姐眼中的仇恨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灵魂被自己的邪恶所困住而感到的恐惧。 “它——”古柏开口,摇着头,接着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道,“现在是二十世纪,奎因先生。” “没错,”埃勒里道,“所以我们才应该让事件合乎理性且有条理,如此,实际点的看法是,制门器被拿走,意味着拿走它的人认为它有某种价值。但是显而易见,不是因为它本身,如此,我们可推论如下:它一定包含了某种有价值的东西,所以我说它不可能是一块实心的滑石。” “那是最——”加兰说着,他的肩膀陡然耸起,但随即他停了下来,梦幻般望着埃勒里。 “能不能请你再说一遍?”埃勒里温柔地说。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想我命中红心了是吗,加兰先生?” 那个高大的年轻人垂下眼睛且脸红了,跟着他把双手背在身后开始来回走动,脸上的忧虑较先前尤甚了。梅丽芙小姐咬着嘴唇并在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下来。古柏看起来很不服气。丽缇蒂亚·加兰的僵硬衣服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夜间动物鬼鬼祟祟躲在矮树叶间一样。终于加兰停止走动开口说道:“我想我应该面对这件事。是的,你猜到了,奎因,你猜到了。”——埃勒里看起来很痛苦——“那个制门器并不是实心的,里面是挖空的。” “啊!那里面装了什么,加兰先生?” “一百元钞票共五万元。” 俗谚说金钱能创造奇迹,在原隆次郎的书房里能得到验证。 龙静止了。日本武士也只剩下一副摇摇欲坠的皮革和金属的空壳。房子停止摇动,稳稳地立在他的地基上。空气清净的回到正常的标准,不再特别引人注意。金钱以大家熟悉的语调说话,但还没开口那些幽灵恶魔就全不见了。众人一致解脱地叹口气,眼神再度回复清澈,带着在世俗中被视为神智清明的那种独特的茫然。制门器里面只不过是钱!梅丽芙小姐不禁轻轻笑出来。 “五万元的百元大钞,”埃勒里·奎因先生点点头,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是既羡慕又失望,“那是好大一叠百元大钞,加兰先生,请再说明一下。” 比尔·加兰迅速加以说明,他的表情说明他大大地得到抚慰,好像心中突然放下大石一般。老原隆的事业,现在不需要隐瞒了,已经濒临破产边缘。日本商品的进口税急剧攀升,全球性的不景气对生活必需品以外的商品销售有严重的影响。本来还可以减节开支,采取低姿态,想办法挨受经济风暴,但是老原隆不听从他继子的劝告,仍坚持他民族性的沉着、宁静和不屈不挠的意志,拒绝改变他终身事业的一贯政策,直到破产迫在眉睫才使他的决心动摇,但这时连抢救残骸都嫌太晚了。 “他是暗中做的,”加兰耸耸肩说道,“我最早知道此事是有一天他把我叫到这间房间来,锁上门,拿起制门器——他一向都把它放在地上——卸下其中一条龙……像拿下一个塞子一样。他告诉我他收到这个制门器后不久意外发现里面居然是空的。里面并没有东西,他说,接着就长篇大论解说这东西的可能来源。它原本并不是个制门器,当然啰——他不认为日本人会用这种东西,呃……然后他把钱揉成一小团塞进洞里。我跟他说把钱那样丢着很不明智,但他说只有他和我知道。当然——”他脸红了。 “我现在明白了,”埃勒里轻轻地说,“为什么你会那么不愿意告诉我们这事。显然,这可能对你很不利。” 那高大的年轻人两手一摊:“我没有偷那见鬼的东西,但谁会相信我?”他坐下来,摸索着打算掏根香烟。 “还有一件事对你有利,”埃勒里低声说道,“或者说起码我认为如此。你是他的继承人?” 加兰猛地抬起头:“是的!” “没错,他是,”古柏以缓慢、几乎是不情愿的声音说道,“我亲眼见证老人的遗嘱。” “嗳,嗳。庸人自扰。你当然不会去偷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回去吧,加兰先生,你够安全了。”埃勒里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扣上外套的纽扣,“嗯,各位先生、女士,我对这案子的兴趣,很抱歉,已经消失了。我已经看到某些脱离常轨的事了……”他笑着戴上帽子,“这毕竟是警察的事,当然,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愿意帮忙,不过我的经验告诉我管区警官宁可自己干。而且说真的,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但你认为发生了什么事呢?”梅丽芙小姐问道,“你认为可怜的原隆先生——” “我不是一个心理学家,梅丽芙小姐。但事实上,即使是个心理学家也摸不透东方人的内心想法。你们的警察不会为这么细微的事担忧,而且我也不怀疑他们会通过很简单的程序把整件事弄得水落石出。再见。” 丽缇蒂亚小姐哼了一声,不屑地用裙子嗖地扫过埃勒里,梅丽芙小姐疲惫地跟着,用力地拉着她的帽子,古柏走向电话,加兰则皱眉望着窗外潮起潮落的海洋。 “总局吗?”古柏清着喉咙说道,“我找队长。” 在他们等待的时候,一股浓浓的香味和奇异的宁静又笼罩了整个屋子。 “等一下,”埃勒里在门口说道,“请等一下。”众人都转过身,十分惊讶。埃勒里带着歉意的微笑说,“我刚刚发现了一件事,人的脑子实在是个可怕的东西,我真是罪实难逭的疏忽,各位,还有一个可能性。” “等一下,等一下,”古柏说道,“可能性?” 埃勒里挥了挥手:“我可能是错的,”他潇洒地说着,“你们哪一位可以指点我找到一部年鉴?” “年鉴?”加兰困惑地复述,“什么,当然。我不——图书室桌上有一部,奎因,来吧,我拿给你。”他消失在隔壁的房间中,过一会儿回来时带了一本厚厚的平装书。 埃勒里拿着它迅速地翻着,口中啧啧有声。古柏和加兰交换眼神,然后古柏耸耸肩不理不睬了。 “啊,”埃勒里说着,停止他的哼哼哈哈,开心得如同一方烧红的煤炭,“啊哈,太棒了,太棒了,心灵胜于物质,笔比剑更厉害……我可能错了,”他平静地说,合上书并脱下帽子,“事情的发展全倒过来了,真是有用的东西,这年鉴……古柏先生,”他以一种崭新的语气说着,“让我看看快递收据。” 冷冰冰的语气使他俩为之一震,身体不由自主挺直。古柏站起来,他的脸因充血而发红。 “听着,”他咆哮道,“你是在暗示我说谎吗?” “请少安毋躁,”埃勒里说着,“收据,古柏先生,快点。” 比尔·加兰不安地说:“没问题,古柏,照奎因先生的话做。不过我看不出那会有什么价值……” “价值存乎于心,加兰先生。手可能会比眼睛快,但脑子一定比这两者都快。” 古柏怒目而视,但他还是拉开雕花桌的一个抽屉,开始在里面翻找。终于他拿出一束杂七杂八的纸片,不情愿地逐张搜寻,找到了一张黄色的纸条。 “拿去,”他不悦地说,“一点都没有关联,我认为。” “你高兴怎么想,”埃勒里温和地说,“就怎么想吧,古柏先生。”他接过黄色纸条,以考古学家般的审慎态度仔细地研究。 这只是个普通的快递收据,叙明交寄包裹的内容、日期、交寄地点、费用及相关的资讯。寄件人的姓名空缺。包裹是由日本充森开山号轮船从横滨运出,到旧金山时由快递公司取货,并送交收货人原隆次郎位于西契斯特的住所。运费及快递费用是在横滨支付的,而且显然是以制门器的重量四十四磅来计算的,同时也概略地叙述其为滑石所制,尺寸是六英寸乘六英寸乘十二英寸,并且有浮雕的龙形装饰。 “好吧,”古柏冷笑着说,“我猜想那一堆数字对你有某种意义。” “这一堆数字,”埃勒里郑重地说着,并把收据放到口袋里,“对我的确有重大意义。如果它丢了就太可惜了,它就好比罗塞达石——它是拨开谜团、发掘事实的钥匙。”他似乎对自己极为满意,银灰色眼睛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古老的格言是错的。你在数字里找到的不是安全,而是光明。” 加兰挥着双手说:“你这是胡言乱语,奎因。” “我讲的是至理名言。”埃勒里一收笑脸,“你们可以离开了,不管怎么说,一定得叫警察来——不过是由我来叫,你们离开……我一个人。” “毕竟,我是不会被这些妖魔鬼怪所骗的。”埃勒里·奎因先生当天晚上如此宣布。他很平静而且不再多说什么,他倚着书房里的书桌,他的手无意识地摸弄着黑曜石雕像的腹部。 古柏、梅丽芙小姐、两位加兰都瞪着他看。众人都已处在紧张的最后阶段了,整间房子又开始摇晃,随着从窗口吹进来的风整件龙饰飞舞起来,日本武士仿佛也神奇地又有了生命。窗外的天空黑暗而且还点缀了更暗的乌云,月亮还没有升起。 埃勒里与警长通过电话后就离开原隆宅第,一直到晚间才回来。他回来时,还有别的人与他一道。这些人沉默而强壮,他们没有人进入屋子里,没有人与两位加兰、秘书、护士和仆役接触过。事实上,全部人马一下子消失了,被黑暗所吞噬了。书房窗外的海上发出了奇怪的叮当声和嗖嗖声,但没有人敢站起来看。 埃勒里说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沉沉的重担要教人如何扛起,那些被死神所分隔的人们啊,他们今生再无法相会。’这真令人感动,而且它是非常适合这一刻的预言。” 众人目瞪口呆,完完全全地迷惑了。入夜以后外面的叮当声和嗖嗖声又继续了,偶尔还夹杂着某个男人的吼叫声。 埃勒里点了一根烟:“我发现。”他说,深深地吸了一口,“我又一次犯错。今天早上我向你们说明,盗取制门器最可能的原因是为了它的内藏物。我错了,它并不是因为内藏物被偷的,那些龙肚里的东西被偷纯属意外。” “可是那五万元——”梅丽芙小姐软弱地开口。 “奎因先生,”比尔·加兰叫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些警察在外面干什么?那些怪声是什么?你得告诉我们——” “逻辑,”埃勒里低声说道,“有时非常滑溜,就像滑石一样,加兰先生,它今天就从我的指缝间溜走过。我指出制门器不可能因为自身而被盗取,我又错了,它还是可能因为某种不寻常的偶发理由被偷,制门器有一种可能的价值,这超乎它作为一个记号的重要性。那就是——实用。” “实用?”古柏大口喘着气,“你是说有人为了挡他自家的门偷它?” “那样说当然很荒谬,不过,古柏先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的实用价值,这个石雕还有哪个特点可以利用?它的主要物理特性是什么?那就是它的成分和重量,那就是它是石头,而且净重四十四磅。” 加兰古怪地做了一个挥开某物的手势,好像被什么力量所驱迫似地起身走到窗户边。其他人略为踌躇,接着他们都站起来走到窗边,是他们压抑的恐惧和好奇心驱使他们向前。埃勒里静静地看着他们。 月亮正升起,下方的景色又黑又蓝,一艘大型的划艇停泊在原隆宅后几米的地方。里面有人,也有设备。有一个人攀身向外,专注地望着水面。突然水面出现了许多同心圆波,变得异常混乱。一个湿淋淋的人头冒出来,张大嘴吸着空气。接着,半裸的他爬进船里,说了些什么,设备开始吱吱作响,一条绳索从黑蓝的水里浮现,然后被卷到一个小型的绞盘上。 “可是为什么,”埃勒里的声音由他们身后发出,“一个物品被偷是因为它是矿石而且重达四十四磅呢?从这一个方向来思考,视野就变得清楚多了。一个人神秘又没有道理地失踪了——一个又病又无自卫能力的富有老人,一块沉重的石头不见了,而在他的后门有一片海,把这一、二、三点放在一起你会发现——” 船上有人嘶哑地吼叫。满月之下,在绳索的末端现出了一个湿淋淋的东西。在它被拉上船的当儿,银色的月亮照出那东西一共有三个部分:一个是皮箱,另外一个是个小小长方形的雕花石头,第三个则是僵硬赤裸的老人尸体,他有着黄皮肤和斜吊眼。 “你会发现,”埃勒里尖锐地继续说道,从书桌旁离开,把自动手枪顶着比尔·加兰的背脊,“杀害原隆次郎的凶手!” 打捞人所发出的胜利欢呼声传到书房里,比尔·加兰转身,没动身上一条肌肉,以死气沉沉的声音说道:“你这魔鬼,你是怎么知道的?” 丽缇蒂亚小姐的嘴巴开始张合,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我知道,”埃勒里说道,紧紧握着手枪,“因为我知道那个制门器根本就不是空心的,那是一个实心的石头。” “你不可能会知道。你根本没见过它,你只是猜的,而且,你说——” “这是你第二次指控我是猜的,”埃勒里以恼怒的语气说道,“我向你保证,我亲爱的加兰先生,我从来不用猜的。知道那个制门器是实心之后,我就知道你说你看到原隆拉开龙的‘塞子’,你看到‘它是挖空的’以及里面的‘钱’都是谎话。因此我问我自己,为什么这么一位烦恼又迷人的绅士要说谎,马上我明白了那是因为你有事隐瞒,而且你相信制门器不会被找到,所以你才说谎。” 月光下的海面非常平静。 “但要确定制门器不会被发现,你就要知道制门器在什么地方。要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你一定就是丢弃它的人。你打了梅丽芙小姐的头之后,你从她的房间里偷走这个石雕,那些像龙一样窸窣滑行的声音,不过是你的鞋子在厚地毯上摩擦出的声音罢了。事情很清晰,丢弃制门器的人就是丢弃原隆次郎尸体的人,也就是说,凶手。不,不,我亲爱的加兰,大家有骑士精神一些,这绝对不是猜的。” 梅丽芙小姐以恐惧的声音说道:“加兰先生。我不能——但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可——可怕的事……” “我想我可以告诉你,”埃勒里说道,“对我来说很明显,当我发现他叙述制门器内的贮藏空间是个谎话时,我想他可能从一开始就计划编这个虚构故事。为什么?一个理由可能是要掩饰盗取该物的真正动机,把它的用途从原来的重量引到虚构的财富贮藏,因此造成偷盗。但是关于五万元谎话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这么详尽,这么明确,这么仔细?是不是因为你挪用了你继父事业中的五万元,加兰先生,知道短少的款项很快就会被发现,因此捏造了一个贼昨天晚上偷走了钱,而那却是你老早偷的或许几个月前就已经花光了。” 比尔·加兰沉默不语。 “因此你制造了一系列的事件,”埃勒里说道,“昨天晚上你把老先生的衣服弄成一个人形,假装是他自己弄的;你把他的一些衣服塞进他的一只皮箱内,仿佛他计划要离开。事实上,是你安排了所有的事情,让人们错以为他斩断了东西方世界的联系,带着他剩余的财产回到东方去了。原隆先生的事业我相信现在已经是摇摇欲坠了,而那也大半是因为你盗用公款。如此一来没有尸体要被寻找,没有谋杀案会引起怀疑,真的,而你也得以逃避最开头的侵占罪名。因为你知道,你的继父就如同所有重名誉的绅士一样,他给了你一切,能够原谅你任何事,除了玷辱名誉的罪行。如果原隆先生发现了你的侵占行为,那你就什么也没有了。” 对这些无情冷酷的话比尔·加兰一言不发,他还是凝视着只有平静水面的窗外。划艇、石头、皮箱、尸体还有那些人都不见了。 埃勒里对着那僵直的背脊点点头,有一种悲伤的满足感。 “还有遗产,”古柏说道,“当然,他是继承人。聪明,非常聪明。” “愚蠢,”埃勒里温柔地说着,“非常愚蠢。所有的罪行都是愚蠢的。” 加兰以同样死气沉沉的语气开口:“我还是认为你说制门器是实心是猜的。”说的好像只是礼貌地表达不同意见。埃勒里没有被愚弄,他把手枪握得更紧了。窗户是开着的,大海好像是在邀请绝望的人,因为死亡对这种人来说是个解脱。 “不,不,”埃勒里说着,几乎是抗议了,“请公平地对待恶魔吧。我一直没有清晰的概念,直到我要走时我才想到那个制门器是用滑石做的,我知道滑石相当沉重,我也知道那东西差不多是完整的长方体,所以可以粗略地加以计算。如此,我相信可以测试你说制门器空心一事到底对不对。因此我又回来要求查阅年鉴,我曾经在这种书里看到一般矿物的比量表。我寻找滑石的部分,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加兰问道,几乎怀着好奇心。 “该书里说一立方英尺的滑石重约一百六十二磅至一百七十五磅。那制门器是滑石做的,那么它的尺寸呢?六英寸乘六英寸乘十二英寸,或者说四百三十二立方英寸。换句话说,是四分之一立方英尺。由年鉴上的数字来计算,再加上浅浮雕的重量,这个制门器的重量应该是一立方英尺重量的四分之一,也就是四十四磅。” “但那就是收据上所载明的。”古柏说道。 “没错。但这四十四磅代表了什么意义?它代表了四十四磅的实心滑石!加兰先生说那个制门器不是实心的,中间挖空大得足以放进五万元的百元大钞。那是五百张钞票。一个足以容纳五百张钞票的空洞,不管这些钞票是怎么紧密地卷起或压缩,必然会使制门器的重量远低于四十四磅。所以我知道制门器是实心,换句话说,加兰先生说了谎话。” 屋外有沉重的脚步声。突然间整间屋子充满了人。原隆次郎的尸体被放在一张躺椅上,赤裸焦黄像陈旧的大理石,静静地在那里滴着水,几乎是带着歉意的。比尔·加兰扭过身来了,他还是僵直不动,他们发现他的双眼无神,看起来和尸体没两样……似乎他第一次想到自己的罪行。 埃勒里从警员的手中接过沉重的制门器,用手把它翻过来。然后他抬起头,友善地对着墙上的龙微笑,现在看起来那只龙只不过是用金丝线绕成的,没别的意义了。 探案三 黑暗之屋 “而这个呢,”杜德尼·杜瓦先生捻着胡子说道,“是无与伦比的发明,朋友。这也许不是我该说的,不过自己看看。这难道不是——你们怎么说来着——好东西吗?” 埃勒里·奎因先生擦拭着他的脖子,在游乐场的一条小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确实是,”他叹道,“好东西,我亲爱的杜瓦先生。我十分赞同你有创造性……迪居那,看在老天的分上!坐好。”下午的太阳很炎热,他的白衬衫早就粘在身上了。 “我们去嘛。”迪居那满怀希望地提议。 “我们不去,但说我们去了,”奎因先生喃喃说道,伸展他疲惫的双腿。他答应给迪居那整个夏天的快乐,但他忘了边际效益退减法则。在杜瓦先生的推销之下——他是这个地方的设计者,不知疲倦的恶魔,埃勒里三教九流的朋友之一——埃勒里已经花了两个小时玩过了欢乐游乐园的几项活动,而且几乎用光了他的精力。迪居那,当然啰,正值不会疲倦的青春,有这些刺激玩乐,他还像由海上吹来的微风一样那么地清新。 “你会发现它是最刺激的,”杜瓦先生热切地说着,露出他的洁白牙齿,“这是我欢乐园中的重头戏。” 欢乐园对此地还算是新玩意,一个提供多样化的机械游乐场所——主要是由杜瓦所规划的——整个大西洋沿岸找不到类似的。 “黑暗之屋……那个——朋友——是神来之笔!” “我想它一定很刺激。”迪居那狡猾地说,并望着埃勒里。 “措词很温和,迪居那。”奎因先生说着,再度擦拭他的脖子。 位于大街上的黑暗之屋看起来不算很离经叛道,它是所有现实和幻想的鬼屋综合体,由魔鬼般的想象力规划出疯狂的墙壁和坍塌的屋顶,奇妙地从虚假的门窗和破旧的阳台中伸出来。这让埃勒里想到——虽然他很知趣地不对杜瓦先生提起——曾经看过的一部德国电影。没有一个东西是正常和高尚的,它建造成大型的长方形,三个边翼俯瞰一个中庭,里面被弄成一个恐怖的小街,饰以破碎的卵石和陈旧的街灯柱,第四个边则是售票亭和栏杆。中庭里的小街只是装饰的,真正黑暗的玩意儿,埃勒里绝望地想着,是隐藏在那些可怕的超现实主义围墙后面。 “好啦,”杜瓦先生说着,站起身来,“请允许我先行告退好吗?一下子就好了,我会很快回来,然后我们就去……对不起!”他鞠个躬快速地走向售票亭,在那附近有一个穿着园区制服的年轻人正对着一小群人高谈阔论。 奎因先生叹口气闭上双眼。这游乐园从没客满过,在这么一个炎夏午后更像是被遗弃了,游客宁愿去游泳池或海滩。隐藏在园区各处的扩音器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和步道播放着舞曲。 “那真滑稽。”迪居那说着,一边大口吃着爆米花。 “呃?”埃勒里张开一只疲倦的眼睛。 “我真好奇他要到哪里去,这么急。” “谁?”埃勒里睁开了另一只眼睛,向着迪居那所指的方向望去。一个有着一头浓密白发的高大男人大踏步沿着廊道走。他戴着一顶软帽,帽檐低低地遮住眼睛,深色衣服,沉重的脸孔上都是汗水。他的举止里有一抹强烈的果断。 “噢,”埃勒里发着牢骚,“我有时会怀疑这些人的精力是从哪里来的。” “滑稽,真很滑稽。”迪居那语焉不详地说着,大口咬着。 “确实没错,”埃勒里昏昏欲睡地说,眼睛又闭起来了,“你指出了很重要的一点,小子。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不过一个人在炎夏午后的游乐场里赶路确实是很不寻常的,这家伙可能是只白发兔子吧,呃,迪居那?到处跑来跑去。不过欢乐园的游客都是喜欢游荡的人。唉!一个令人烦恼的问题。”他打了个哈欠。 “他一定是疯了。”迪居那说道。 “不,不,孩子,那是懒散思考者的结论。适当的推论应该由兔子先生不是到欢乐园来享受欢乐园本身的乐趣开始,如果你懂的话。那么欢乐园就只是达到目的的一个工具。就某种意义来说——请注意他的衣服的剪裁,迪居那,兔子先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他无视于欢乐园。它的存在对他而言没什么意义。他冲过了但丁的地狱、冒险的蜻蜓屋、爆米花、清凉点心摊,好像他是个瞎子或它们都不存在一般……诊断结果?一个约会,我会说,对象是个小姐,而且这位先生迟到了……现在看在老天的分上,迪居那,吃你的东西,不要吵我。” “吃完啦。”迪居那拿着空空的袋子意犹未尽地说着。 “我回来了!”一个快活的声音叫道。看着杜瓦先生朝着他们走来,埃勒里按捺下另一声的咒骂。 “可以走了吗,我的朋友?我向你们保证这是最佳娱乐……噢!”杜瓦先生大口喘气并踉跄后退。埃勒里警觉地坐起来。但不过只是那高大的戴软帽男人不小心撞到了这个整洁矮小的法国人,差一点把他撞倒。喃喃地丢了两句抱歉的话后,那戴软帽的高大男人又马不停蹄地走了。 “猪。”杜瓦先生温柔地说,他的眼珠闪着光芒,但他只耸耸肩目送着那人离去。 “很显然,这位白发兔子也不能抗拒你的重头戏魅力,杜瓦,我相信他一定会停下来倾听解说员的说明!” “白发兔子?”那法国人困惑地复诵着,“不过没错,他是个顾客。对呀!我们不能与客户争辩,不是吗?来吧,朋友们!” 那高大的人突然停下来挤进重重人群中,倾听解说员的说明。埃勒里叹口气,站起来,他们慢慢走过步道。 那年轻人神秘兮兮地讲道:“各位女士、先生,如果你没有到过黑暗之屋,就不算到过欢乐园。从来没有这样的战栗感觉!这是全新的,不一样的,全世界没有一个游乐园有类似的东西!阴森、战栗、恐怖……” 站在他们前面的一个高挑年轻女郎笑着,并向靠在她手臂上的老先生说道:“喔,爸爸,我们去试试看!一定很有趣。”埃勒里看到草帽下的白发点了点头,年轻女郎于是排开群众热切地向前。老者并没有放开她的手臂。他的举止有一种异样的僵硬,步伐缓慢,让埃勒里觉得相当奇怪。年轻女郎在售票亭买了两张票,带领着老人沿着围起来的小路走进去了。 “黑暗之屋,”年轻的解说员用戏剧化的低语说道,“就是……那个。整个地方都没有光线!你必须自己摸索出路,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哈哈!一片漆黑。彻彻底底的黑暗……我看得出那位穿棕色软呢衣服的男士有点害怕了。不要怕,我们还照顾过严重心脏衰弱的人——” “才没有这种事。”人群里某处发出了洪亮的贝斯嗓音,同时也有哧哧的笑声。被指为心脏衰弱的是一个强壮的年轻黑人,穿着同样脏兮兮的棕色衣服。一位标致的黑美人倚着他手臂格格地笑。 “来啊,甜心,我们让他们瞧瞧!——两张票,先生!”这一对紧跟着那个高挑的女郎和她父亲之后。 “你可以在里面的黑暗之中漫游,”年轻人热烈地吆喝着,“花好几个小时寻找出口。但如果你无法忍受悬疑,里面有小小的绿色箭头,一路上多得很,箭头指向一扇看不见的门,你只要穿过那道门,你会发现你在一个黑暗的通道中,这通道是在屋子的后方并通到——喔——鬼魅的地窖,在那边楼下的组合间。不过除非你真的要出来,否则不要从这些绿箭头的房门出来,因为这些门只能向大厅单向开启,哈哈!那你不能再回到黑暗之屋里面去了,这样说大家是否不了解?不过没有人用这种简单的方法出来,每个人都跟着小红箭头走……” “那么,”埃勒里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杜瓦?” “箭头?”杜瓦先生带着歉意微笑,“是对年纪大的、优柔寡断的以及吓坏的人的一个小小让步。这真的是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我的杰作,奎因先生。所以——”他耸耸肩,“我规划了一个通道任何时候都可以出来。如果没有这通道,就如那个年轻人所说的,一个人可能会在里面漫步好几个小时。绿色和红色的小箭头不会发光,它们不会破坏黑暗。” 那年轻人断言道:“如果你跟着红箭头走你一定可以出来。有些人走的路正确,有些则不,不过最后……经过一路上惊心动魄的冒险……现在,各位女士、先生,代价只要——” “我们也去吧,”迪居那喘着气,被服务员说动了,“老天,我敢打赌这一定很好玩。” “我赌。”埃勒里忧郁地说着,人群已经开始散开了。 杜瓦先生高兴地笑着并俏皮地鞠个躬,拿出两张票:“朋友,我会在这里等你们,”他宣告,“我非常好奇地想知道你们对我的黑暗小屋有什么反应。去吧,”他笑道,“跟上帝同在。” 埃勒里嘀咕着,迪居那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到门口去。一个服务员收了票,竖起了大拇指指向肩膀后方。阳光照射出一路向下的阶梯。 “到地下室去,呃?”埃勒里嘟囔着,“啊,那个年轻人所说的‘鬼魅的地窖’。杜德尼,我真会很开心地勒死你!” 他们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长长窄窄像地窖般的房间里,朦胧地以灯泡照明,并饰以假的蜘蛛网。房间里看起来很潮湿,墙壁也摇摇欲坠。有一个谦恭的人接过了埃勒里的巴拿马帽,给了他一个铜牌子,然后把帽子放进一个长木架的隔间中。大部分的隔间里都是空的,不过埃勒里注意到艺术家的颜料盒在其中一个隔间中,而白发老人的草帽在另一个隔间里。这个过程有些邪门,迪居那因为期待的兴奋而发着抖。一个铁栅栏把地窖一分为二,埃勒里推想游客结束冒险活动后就是由栅栏后方出来,从栅栏窗口领回寄放的物品,再由右翼的阶梯上去。 “来呀,”迪居那再次开口,不耐烦地,“老天,你真慢,我们从这里进去。”然后他跑到一扇标着入口的门处停下来等着埃勒里,而埃勒里却不情愿地在后面拖着步伐。 “我看到他了,”他低声说道。 “呃?谁?” “他,那只兔子!” “他刚刚进里面。”迪居那的眼睛兴奋地眯起来了,“你想他在这里约会吗?” “这可真是奇特的地方,我认为,”埃勒里嘀咕着,忧虑地看着那扇门,“而且就逻辑来说……哎,迪居那,这不关我们的事。让我们像个男人一样接受惩罚后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先走。” “我想先走!” “等我死了再说,我答应过奎因老爹我会把你带回——呃——活生生的。拉着我的外套——拉紧,好了!我们走啦。” 接下来的就都是故事了。奎因家族,正如理查德·奎因警官经常提到的,是由英雄的成分所组成的。虽然埃勒里的血液是正统无杂质的,但埃勒里旋即感到路上充满令人颤栗的绝望,他真希望自己在一千光年之外。 这个地方是邪恶的。他们一踏进门口,就坠落在一段填了东西的阶梯上,落下时碰到个玩意儿发出可怕的叫声并从他们下方飞走,从这时起他们就体会到了这要命的折磨。没有办法可以引导他们,他们存在于埃勒里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最深、最浓、最黑的黑暗之中。他们只能摸索前进,一次一小步,不断祈祷,手放在脸前都看不到。 他们碰到墙壁,却不幸地被电击。他们碰到的东西都是嘎嘎作响的骨头和吱嘎声。有一次他们跟着一个没有光泽的红色箭头走,发现一个小墙洞,只能供人以爬行的方式通过。对他们在另外一边的遭遇,他们并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一个随着他们的重量而倾斜的地板,令埃勒里骇然的是,把他们轻轻地滑送到房间的另一边去——如果那可以算是个房间的话——由一个缺口掉到三英尺下面的填塞地板上……接下来的小插曲是一段阶梯,你急急忙忙地登上去了,却是徒然,因为阶梯是安置在一个反方向的踏车上面,墙壁在你的头上倒塌,迷宫里的路径只有一个人的肩膀宽,高度只能允许小矮人直立,栅栏下方吹着阵阵冰冷的疾风,地震屋,诸如此类的玩笑。然后,更折磨已经绷紧的神经的是空中充满了隆隆声、嘎嘎声、叮当声、口哨声、破碎声以及爆炸声,合奏出噪音交响乐,如同进了神经病院。 “有趣吧,呃,孩子?”埃勒里哑着声音轻轻说着,意外地滑下一个坡道后站稳脚步,然后他暗自对杜德尼·杜瓦先生咒了好些难听的话,“我们现在在哪里?” “嗬,这里真黑。”迪居那满意地说着,抓着埃勒里的手臂,“我什么都看不到,你呢?” 埃勒里嘟囔着开始摸索:“似乎还不坏。”他的手碰到一个玻璃表面。他整个摸过了,那是一个窄窄的镶板,但比他还高,两边都有缝隙显示出这镶板可能是个门或窗户。但他摸不到门把或是门拴。他抽出小刀的刀片,开始在玻璃表面刮,因为他认为上面一定是涂了厚厚一层的不透明漆。但是努力了几分钟之后,只现出微弱的可怜的一线光芒。 “那不是,”他疲倦地说,“玻璃门或窗户,那一丝光线显示它是开向阳台或类似的地方,或许可以俯瞰中庭。我们必须要找到——” “噢!”迪居那在他身后某处叫道。接着是一声碎裂之声,然后则是东西落地的轰然巨响。 埃勒里猛然转身:“老天爷,迪居那,怎么回事?” 男孩哽咽的声音在黑暗中近在咫尺:“我正在找怎么出去——然后我绊到东西滑倒了!” “喔。”埃勒里松了一口气,“你叫的那一声害我以为有妖怪攻击你呢。好啦!站起来。在这里你又不是第一次跌倒。” “可——可是这里湿湿的。”迪居那结结巴巴地说。 “湿的?”埃勒里向着声音摸索前进,抓到了颤抖的手,“哪里?” “在地上。我滑倒的时候手上沾了一些,我的另外一只手,又湿又黏又热的。” “又湿又黏又热……”埃勒里放开男孩的手,在他的衣服里摸索着找到他的笔型手电筒。他戏剧化地按了按钮。黑暗中,有个很不真实的东西,可是那却是真的。迪居那在他身旁喘气。 这是一扇相当正常的门,一个立体的外形,低低的门楣和一个小小的门把。房门是开着的,有一些深红色的半流体流到了地板上,那是从门缝的另一边流过来的。 “让我看看你的手,”埃勒里用单调的语气说着。迪居那呆呆地看着,伸出他的小拳头。埃勒里把它翻过来并凝视手掌。它是深红色的。他把它抬高到鼻孔处嗅,然后他拿出手帕把深红色擦掉,“好吧!这没有油漆的气味,呃,迪居那?而且我认为杜瓦不大可能会把东西洒在地上增加气氛。”他慰藉地说着,横身站在房门和一脸惊惶的迪居那中间,“好啦,好啦,孩子,让我们打开这扇门。” 他推门,门移动了半英寸,卡住了。他抿紧嘴唇再用力撞,用尽全力。有东西挡在门后,又大又重的东西。很难推动,一次移动一英寸…… 他刻意地挡住迪居那的视线,把手电筒细细的光束由门开处扫向房间内部。那是一个正八角形的房间,里面空无一物。就只有八面墙,一个地板,一个天花板。他站的这个门两侧还各有一个门。一个门上有个红箭头,另一个有绿箭头,两扇门都是开着的……然后光束扫向旁边他所推开的这扇门,找寻障碍物。 细微的光束照射到地板上的一个大型、深色、又无具体形状的东西,完全静止的。它的臀部在地上,对折坐着像个折叠小刀。光束锁定在它背后中央四个黑色的小孔上。从孔里正涌出鲜血瀑布,浸湿了外套并顺着流到地上。 埃勒里出声喝阻迪居那,然后跪下来,抬起那人的头——是那个高大的白兔子,他死了。 等埃勒里站起来时他既苍白又心神不宁。他慢慢地把手电筒的光扫过地面。一道血迹横过房间通向死者。斜对面的地上有一把短筒手枪,房间里还充满着浓浓的火药味。 “他是不是——他是不是——?”迪居那低语。 埃勒里抓着少年的手臂,把他推回他们刚才出来的那间房间。他的手电筒照出他方才刮过的玻璃门。他用力一踢,玻璃应声而破,阳光随之射入。劈开了一个足供他通过的缺口之后,他从破碎的玻璃间钻出,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小阳台,从那里可以俯瞰黑暗之屋的内部中庭。一群人被玻璃破碎之声所吸引,聚集在下方。他在票亭旁边找到穿戴整齐的杜瓦先生,他正热烈地和一位穿着卡其服的职员谈话,那是欢乐园里正式的警员。 “杜瓦!”他叫道,“有谁从屋里出来过?” “呃?”矮小的法国人愕然。 “从我进去之后?快点,老兄,别傻在那里!” “谁出来了?”杜瓦先生舔舔嘴唇,害怕的黑眼睛往上看,“可是没有人出来啊,奎因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你的头——太阳——” “很好,”埃勒里叫道,“那么他还在这个迷宫里面。警官,向警察局紧急报案。有一个人在这里被谋杀了!” 纸条里是一个女人的字迹,写着: 亲爱的安士伦: 我一定要见你。这很重要。跟我在老地方见面,欢乐园,星期天下午,三点钟,黑暗之屋。我会小心不被看见,特别是在这种时候。他已起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爱你,爱你! 梅姬 警局的齐格勒队长拨弄完手指关节之后吼道:“这是报复,奎因先生。从他的口袋里找出来的。只是谁是梅姬,谁又是那个‘起疑’的家伙呢?丈夫,你认为是吗?” 房间里到处都是光束。警察的手电筒光束彼此交叉成一个诡异的图形,就像这房间的形状一样奇怪。一个警员把灯笼高举在死者上方作为中心点,有六个人一字排开地站在一面墙前,其中五人仿佛被催眠般地直愣愣看着光束的中心点,第六个人——那个白发老人,还是倚着高挑年轻女郎的手臂——则望着他的正前方。 “嗯,”埃勒里说着,粗略地看了看被拘捕来的人,“你确定没有别的人躲在黑暗屋里了,齐格勒队长?” “全部都在这里了。杜瓦先生把机器关掉了。他自己带着我们,搜索每一个角落和缝隙。既然没有人离开这里,那凶手一定是这六个人中的一个。”警察冷冷地看着他们,每个人都很畏缩——只有那老者除外。 “杜瓦,”埃勒里叫着。杜瓦先生吓了一跳,他的脸像死人一样苍白,“有没有‘秘密’的通道可以离开这里而不被看到?” “啊,没有,没有,奎因先生!我可以马上提出蓝图副本,让你看……” “那倒不必。” “组合通道是唯一能出去的路,”杜瓦结结巴巴地说,“呃,这该发生在——” 埃勒里轻轻地对着一个靠着墙、穿着深灰衣服的优雅女士说:“你是梅姬,对不对?”他现在想起来了,在外面与迪居那和杜瓦先生一起听解说员说明的时候,六个嫌犯中只有她是他没见过的,她一定在他们之前就进了黑暗之屋。其他五人都在这里——高高的年轻女郎和她古怪的父亲,戴着艺术家领带的蓄胡须者,结实的黑人青年和他的漂亮女伴,“你的名字,请问——你贵姓?” “我——我不是梅姬。”她轻声说着,向后退缩着躲开。她的哀伤的眼睛下方有两道紫色半新月形的阴影。她大概三十五岁,曾经也是个美丽的女人。埃勒里有一个奇怪的感觉:不是因为年龄而是恐惧毁了她。 “那是哈迪医生。”那位高挑的女郎突然哑着声音说道。她抓着父亲的手臂,似乎已经对她所说的话感到后悔。 “谁?”齐格勒队长很快地问道。 “那个……死者。安士伦·哈迪医生,眼科专家,纽约市的。” “没错,”跪在死者旁边的小个子说道,他把东西丢给警察,“这是他的名片。” “谢谢,医生。你叫什么名字,小姐?” ..“诺拉·莱斯。”高挑的年轻女郎抖着说,“这是我父亲,马修·莱斯。我们对这件——这件可怕的事一无所知。我们今天只是到欢乐园来玩的。如果我们知道——” “诺拉,亲爱的。”她父亲温柔地说着,但是他的眼睛和他的头部都没有离开固定的位置。 “所以你认得死者,嘿?”齐格勒不亲切的脸孔变得极为多疑。 “请容我说,”马修·莱斯开口。他的声音里有柔和的音调,“我们认识哈迪医生,我女儿和我,不过只是在他专业领域之内。齐格勒队长。他治疗我一年多,然后他帮我做了眼部手术。”一抹痛苦闪过他如腊像般的五官,“白内障,他说……” “嗯,”齐格勒说着,“手术——” “我完全瞎了。” 接下来是一阵骇人的沉默。埃勒里摇摇头对自己的茫然无知感到气恼,他应该知道的。那老人的无助、怪异、固定的眼神,模糊的笑容,还有慢吞吞的步履…… “这位哈迪医生得对你的眼盲负责吗,莱斯先生?”他突然问道。 “我没有这样说,”老者低语,“这无疑是上帝之手。他做了他所能做的,我已经瞎了两年多了。” “你知道哈迪医生今天会在这里,这个地方吗?” “不知道。我们有两年没见过他了。” “当警察找到你们时,你们在什么地方?” 马修·莱斯耸耸肩:“前方某处。靠近出口,我相信。” “那你们呢?”埃勒里询问那对黑人情侣。 “我的名字是——是,”黑人结结巴巴地说,“乔·琼斯,先生。我是个拳击手。轻量级的,先生。我不认识这个医生。我和杰西只是到这里来玩的。我们——” “老天。”黑美人嘟囔着,紧紧地抓着同伴的手臂。 “那么你呢?”埃勒里询问那位蓄胡子的人。 他用一种几乎是法国式的姿势抬起肩膀:“我怎么样?这一切我完全陌生。我几乎整天都在岩石旁边画着海景和风景画。我是个艺术家——詹姆士·奥拉佛·亚当斯,任你差遣。”他的态度有一点敌对,几乎是冷笑,“你可以在楼下寄物处找到我的颜料和画作。我不认识这个死者,我希望我没有被这个可怕的地方所吸引。” “可怕的——”杜瓦先生喘着气说,他气坏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他叫着,向蓄胡子的人逼近,“我是杜德尼·杜——” “好了,好了,杜瓦,”埃勒里安抚他,“我们无意把艺术家气质的冲突牵扯进来,不管怎样,不是现在,亚当斯先生,机器停止的时候,你在哪里?” “前方某处。”他的声音有一点刺耳,听起来似乎是他的母音不协调,“我正在找路要走出这个地狱,我受够了,我——” “没错,”齐格勒队长打断他的话,“我本人找到他的。他对自己大声咒骂,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他对我说:‘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走出这里?解说员说我们一定要跟着绿箭头走,可是那也只不过到另外一个可笑的恶作剧的房间去。’类似这样的话。那为什么你这么快就要出来,亚当斯先生?你知道什么,是吧?好吧,现在说出来!” 那个艺术家厌恶地嗤之以鼻,傲慢地不予回答。他再度耸耸肩,并把肩膀顶在墙上,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 “我认为,队长,”埃勒里说着,仔细端详六张在墙前面的脸孔,“你应该比较关心的是,找出梅姬的字条里所说的那个‘起疑’的人。怎么样,梅姬,你要不要说话了?躲在后面是非常愚蠢的事,这是不能保密的事,迟早——” 那位优雅的女士润湿了她的嘴唇,她看起来很虚弱:“我想你是对的,这迟早会曝光,”她以低沉空洞的声音说道,“我说。是的,我的名字是梅姬——梅姬·克拉克,是真的。我写了那张纸条给——给哈迪医生。”接着她的声音激动起来,“但我并不是依照我的自由意志所写的,他逼我的,这是一个陷阱,我明明晓得但我不能——” “谁逼你?”齐格勒队长吼着。 “我丈夫。哈迪医生和我是朋友……嗯,朋友,单纯的。我丈夫本来不知道。然后他——他知道了。他一定跟踪过我们——许多次。我们——我们以前曾在这里见过面。我丈夫极为忌妒,他逼我写那张纸条,他威胁要——要杀我,如果我不写的话。现在我不在乎了,随他了!他是凶手!”然后她把脸埋在双手里并开始啜泣。 齐格勒队长粗鲁地说:“克拉克太太。”她抬起头看又低下来看着他手上拿着的短筒左轮枪,“这是不是你丈夫的枪?” 她往后退缩,全身发抖:“不是。他有一枝左轮,但是长筒的。他是一个——一个很好的射手。” “当铺。”齐格勒说,把枪放进口袋里,然后阴郁地向埃勒里点点头。 “你到这里来,克拉克太太,”埃勒里温和地说,“是不是顾虑你丈夫的威胁了?” “是的,是的,我——我不能袖手旁观。我想我可以警告——” “你非常勇敢。你的丈夫——你进入这里之前有没有在欢乐园的人群里看到他?” “没有,我没看到,但一定是汤姆,他告诉我他会杀了安士伦!” “哈迪医生遇害前你有没有在这里遇见他?” 她发着抖:“没有。我找不到——” “你有没有在这里看到你丈夫?” “没有……” “那么他在哪里?”埃勒里冷冷地问,“他不可能像烟雾一样消失了。存在奇迹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你认为你能够追查出这把手枪吗,齐格勒队长?” “试试看,”齐格勒耸耸肩,“制造商的编号已经被磨掉了,而且这是一把老枪,又没有指纹,对地方法庭没有用处。” 埃勒里暴躁地看着在尸体旁边静静工作的人,迪居那在他身后屏住呼吸,突然间埃勒里说道:“杜瓦,这房间里有没有什么照明方式?” 杜瓦先生吓了一跳,他的脸比先前更苍白了:“这整幢建筑里根本没有电线或照明设备。除了组合间之外,奎因先生。” “那些指示方向的箭头呢?它们看得见啊。” “化学的。我被这些搞得很不安——” “那是当然,谋杀很少是一个欢乐的场合,不过你这些阴森森的东西让事情更复杂了。你认为如何,队长?” “对我来说有清楚的也有迷惑的。我不知道他怎么逃走,但这个克拉克就是凶手,我们会找到他问个清楚。他由你发现枪支的地方射杀医生——”埃勒里皱眉——“然后把尸体拖到下一个房间的房门口,堵住门让他有时间逃走。血迹可以证明。枪声被里面的嘈杂声所淹盖了,他一定预先想到这一点。” “嗯,非常好,除了克拉克失踪这一部分……如果他真是克拉克的话,”埃勒里吸吮着他的手指甲,咀嚼着齐格勒的分析,“有一点不对劲……啊,验尸官完成了,如何,医生?” 那个沉默、矮个子的人借着灯笼的灯光站起来,六个靠墙的人站得异常挺直。 “再简单不过了。一英寸见方的面积上射了四发子弹,有两发由背后贯穿心脏,好枪法,奎因先生。” 埃勒里眨眨眼:“好枪法,”他复述着,“是的,真的是好枪法,医生。他死了多久?” “大约一小时,他是立即死亡的,顺便一提。” “也就是说,”埃勒里喃喃道,“他一定是在我发现他几分钟前才被射杀的。他的尸体还有微温。”他专注地看着死者已经变成紫色的脸孔,“但是关于凶手开枪的位置,齐格勒队长,你错了。他不可能站得离哈迪医生那么远。事实上,看来,他十分接近哈迪。死者身上一定有火药燃烧的痕迹,没错吧,医生?” 验尸官看起来很迷惑:“火药燃烧的痕迹?呃,没有,当然没有,一丁点儿燃烧过的火药都没有。齐格勒队长是对的。” 埃勒里哑着声音说道:“没有火药燃烧的痕迹?怎么会,那是不可能的!你确定吗?一定有火药燃烧的痕迹!” 验尸官和齐格勒队长交换眼神:“身为这方面的专家,奎因先生,”矮个子冷酷地说,“我跟你保证被害人是在至少十二英尺外被射杀的,或许还要再远一两英尺。” 埃勒里脸上现出最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张大嘴巴欲言又止,闭上嘴,再次眨眼,然后拿出香烟点燃,慢慢地吐着烟雾:“十二英尺。没有火药燃烧的痕迹,”他轻轻地说着,“好家伙,好家伙,这下可真是惊人,这么无逻辑的一课,杜威教授本人都会感兴趣的。我不相信,就是没办法相信。” 验尸官恨恨地看着他:“我算是相当有理性的聪明人,奎因先生,但对我而言,你所说的都是无稽之谈。” “你在想什么?”齐格勒队长问道。 “连你也不知道?”接着埃勒里茫然地说道,“让我们来看一看他的衣服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警察摆头指示放在地上的一堆东西。埃勒里坐在地上,无视于盯着他看的观众。等他站起来时,他几乎是有点使性子地对自己嘀咕。他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逻辑告诉他应该有的东西,甚至也没有任何和抽烟有关的东西,没有表,他还翻看死者的手腕寻找痕迹。 他在房间内踱步,压低身体搜索地面,专注的动作无视其他人的存在。他手中的手电筒好似他前伸的手指头。 “可是藏书网我们已经搜索过这个房间了!”齐格勒队长吼着,“你到底在找什么东西,奎因先生?” “某种一定会在这里的东西。”埃勒里坚毅地说着,“如果这世界还有条理的话。让我们看看你的人从所有房间的地板上找到的东西,队长。” “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我说的不是警察可能会认为‘重要’的东西。我是指一些琐碎的东西:一张纸片,一小片木头——任何东西。” 一个宽肩的警员充满敬意地说:“我本人搜索的,奎因先生。连灰尘都没有。” “请听我说,”杜瓦先生紧张地说,“关于这一点我们有独创的考虑。这里有一个通风系统和一个真空系统,它们可以吸尽所有的灰尘以保持这里一尘不染。” “真空系统?”埃勒里惊叹,“一个吸取装置……有可能!这个真空系统整天都开着吗,杜瓦?” “喔,不,我的朋友。只有在夜间,等到黑暗之屋是空的和——你们怎么形容——没有营业的时候。不过这也就是那位警员什么都没找到的原因,连灰尘都没有。” “泡汤了,”埃勒里古怪地说道,不过他的眼神是认真的,“机器在白天里没有运转,所以那就排除了。队长,请原谅我的坚持。可是所有地方都搜查过了吗?楼下的组合间呢?这里可能有人会——” 齐格勒队长的脸阴晴不定:“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我要说多少次?地窖值班的人说在凶案发生的时候,没有人进出过。那又怎样?” “好吧,那么,”埃勒里叹道,“我要求你搜一搜他们每一个人,队长。”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放手一搏的味道。 埃勒里·奎因先生的皱眉也是很帅的,他把六个嫌犯的私人物品都放下了——他把这些物品搜来时引起了一致的抗议,主要是来自艺术家亚当斯和莱斯小姐——但他并没有找到该有的东西,埃勒里只好从地板上站起来,默默地指示将物品归还原主。 “等一下!”杜瓦先生突然叫道,“我不知道你在找什么,朋友,但有可能已经被秘密地放在我们某人身上,对不对?如果你要找的东西比较容易损坏,很可能——” 埃勒里略带兴趣地抬头看着说:“说得好,杜瓦。我倒没有想到这点。” “我们看看,”杜瓦先生兴奋地说着,并开始翻开他自己的口袋,“杜德尼·杜瓦的脑袋是不是真的没有用了……你要检查吗,奎因先生?” 埃勒里简单地检视杜瓦口袋里的东西:“没有收获。你实在太合作了,杜瓦。”说着,埃勒里也开始摸索自己的口袋。 迪居那骄傲地大声说道:“我的东西全都没问题。” “怎么样,奎因先生?”齐格勒不耐烦地问道。 埃勒里心不在焉地挥挥手:“我就好了,队长……等一下!”他直挺挺地站着,眼光飘向远方,“再等一下,还是有可能——”埃勒里没多加解释,他匆匆由标着绿箭头的门冲出去,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窄窄的通道中,一如房间内一样黑暗,他只好拧亮手电筒。接着他跑到走廊的最尽头,一英寸一英寸地搜索走廊地板,似乎他的生命就系于他是否能够严密搜查这些地方。他转过两个弯,最后他发现路被一扇门挡住了,上面标着: 出口:组合间 他推开门,眼睛因不适应地窖内的光线而猛眨着。一个警员碰碰帽子向他致意,服务生看起来很害怕。 “没有一丁点儿蜡,没有碎玻璃片,没有燃过的火柴棒,”他喃喃自语,突然灵光一闪,“过来,警官,请帮我把栅栏上的门打开,好吗?” 警察打开了栅栏上的小门,埃勒里跨进房间的另一边。他立刻走到墙边的木架旁,木架的隔间里放着大家进入黑暗之屋前寄放的东西。他仔细地检查。他看到艺术家的盒子,他打开,看了看颜料、画笔、调色盘,还有三张画作——一张风景画和两张海景——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没什么特别,他关上盒子…… 他在晕黄的灯泡光线下踱来踱去,深深地皱眉。时间分秒地过去,黑暗之屋一片寂静,好像在为突如其来的死者哀悼。一旁的警察一脸错愕。 突然间他停下来,皱眉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庄严地微笑:“对了,对了,就是这样。”他喃喃自语,“为什么我先前没有想到?警官,你把这些东西全部带回犯罪现场,我来搬这张小桌子,我们已有所有的道具,在黑暗中我们应该可以举办一个非常恐怖的降灵会了!” 他站在回廊中轻敲那间八角形房间的门,齐格勒队长本人来开门。 “你回来啦?”队长咆哮,“我们正准备要走了,尸体已经装起来了——” “只需要一点儿时间,我相信,”埃勒里和蔼地说,示意带着东西的警察走在他前面。 “我要发表一小篇演说,一篇充满了副标题和聪慧洞察力的演说,我亲爱的队长。杜瓦,这也会让你感到高兴。各位女士、先生,请你们待在原位。没错,警官,就放在桌上。现在,各位,麻烦请把你们的手电筒对准我和桌子,我们可以开始了。” 房间里非常安静。安士伦·哈迪医生的尸体放在柳条篮里,盖上棕色的布,看不见了。埃勒里站在房间中央,光束的中心,像个智者一般。 他把一只手放在小桌上,摸弄着六个嫌疑犯的私人物品。 “那么,各位女士、先生,我们开始了。我们由犯罪现场中最重要也最不寻常的事实开始——它的黑暗。好,这跟一般的情况有点不同,在我们得出答案之前,得先解决一些困扰人的细节。这是一间真正的黑暗之屋,有一个人在其中一个房间里被谋杀了,在这间屋子里面——除了受害者、我本人和与我同行的少年之外——我们找到了六个人正在享受杜瓦先生这屋子的恶魔娱乐。在犯罪发生的期间内没有人从唯一的出口出来,如果这屋子的建筑师杜瓦先生说的话属实,那么不可避免,这六人中有一个就是杀害哈迪医生的凶手。” 观众间起了一阵骚动和叹息声,但很快又平息了。 “现在注意看,”埃勒里以梦幻般的语调说,“看这出戏耍命运的花招是怎么玩的。在这场黑暗的悲剧中,至少有三点与黑有关联。我指的是莱斯先生,他是瞎的;乔·琼斯先生和他的伴侣,他们是黑人。这不重要吗?对你们来说有任何意义吗?” 乔·琼斯咕哝着:“喂,不是我干的,奎因先生。” 埃勒里说道:“除此之外,莱斯先生有一个可能的动机,被害人治疗过他的眼睛,而在治疗过程中莱斯先生成为瞎子。还有克拉克太太提供给我们一位善妒的丈夫。那么我们有两个动机了,到目前为止都还好……可是这些与案子本身都没有重要关联。” “那么,”齐格勒不耐烦地问道,“什么才有?” “黑暗,队长,黑暗,”埃勒里温和地回答,“我似乎是唯一被这黑暗所困扰的人。”他的语调提高了,“这个房间是彻彻底底地黑暗。没有电、没有灯、没有灯笼、没有瓦斯、没有蜡烛、没有窗户。它的三个门都通往和它一样漆黑的房间。房间上的红绿箭头是不发光的,除了箭头自己本身之外,不会照亮任何其他东西……在完全漆黑的房间里,有人能够在至少十二英尺外,朝着看不见的被害人背上,在一英寸见方的面积上连中四发弹!” 有人喘起气来。齐格勒队长喃喃着:“老天……” “怎么可能?”埃勒里轻柔地问,“那几发子弹如此神准。它们不可能是意外——至少不会那么巧四发都是。我最早假设在死者的外衣上一定会有火药燃烧的痕迹,表示凶手一定直接站在哈迪医生后面,抵着他,甚至是用手紧抓着他,把手枪顶在他的背脊发射。但是验尸官说没有!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在一间完全黑暗的房间里,十二英尺?凶手不可能纯靠听音辨位来射中哈迪,弹着点太准确了,因此这个理论不可能成立。此外,作为目标的被害人是移动着的,不管他移动的速度多缓慢。我无法了解,唯一可能的答案是凶手有光线可以供他瞄准。可是这里并没有灯光。” 马修·莱斯用悦耳的声音说道:“非常聪明,先生。” “这是基本常识而已,莱斯先生。这房间本身没有灯光……另外,多亏了杜瓦先生的真空吸取系统,使这里没有任何碎屑,那就意味着如果我们找到了任何东西,就一定是属于某个嫌犯的。可是警方仔细地搜过,却什么也没找到。我本人也详详细细地查过房间,找寻手电筒、用过的火柴棒、小蜡烛——任何能.够提供光源让凶手借以射杀哈迪医生的东西。因为我分析过事实,我知道要找些什么东西,任何分析过情况的人也都会知道,当我找不到任何可供应光源的物品时,我真是大吃一惊。 “我检查过六个嫌犯的口袋,还是没有光源的线索。一根火柴棒都好,虽然我明明知道不可能靠火柴,因为这是预先设下的陷阱,凶手显然引诱了被害人进入黑暗之屋。他已经计划好在这里杀人。毫无疑问,他以前曾经来过这里,看到这里完全没有照明设备,因此他事先就妥善准备了照明的方法。他不大可能会仰赖火柴,当然他会比较偏向使用手电筒。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甚至是烧过的火柴都没有。如果不在他身上,是不是他丢掉了?但丢哪儿呢?没有找到,房间里或走廊里都没有。” 埃勒里停下来抽口烟:“所以我得到了一个结论,”他慢慢地说着,吞云吐雾,“光线必定是由被害者身上发出的。” “不可能!”杜瓦先生张口结舌,“没有人会笨到——” “当然是不自觉的。不过他可能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提供了光。我检查过死去的哈迪医生。他穿深色的衣服,没戴手表也不会有夜光的指针。他身上没有吸烟的器具,显然是个不抽烟的人,那么也没有火柴或打火机。没有会发光的东西足以解释凶手怎么能看到他且瞄准他。那就是说,”他喃喃说道,“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性了。” “什么——” “请你们大家把灯笼和手电筒弄熄好吗?” 有一瞬间没有任何反应,然后灯光陆续熄灭,终于房间又回到埃勒里刚进来时那样黑不可测了。 “留在原位,拜托,”埃勒里简短地说,“不要动,每个人。” 最初没有任何声音,除了静止不动的人的沉重呼吸声。埃勒里的香烟也熄灭了,接着有个轻微的沙沙声和尖锐的滴答声,在众人骇然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方形的光点,不比一张骨牌大,模模糊糊还带有珍珠光泽,在房间里移动。它直线前进,像是要回家的鸽子,接着第二个光点出现且附着在第一个光点上,然后,又附着到第三个光点上了。 “小小的一个示范,”埃勒里冷冷地说道,“大自然提供给他任性的子女的一个奇迹。磷,毫无疑问。以颜料形态出现的磷。如果,举例来说,凶手在被害人进入黑暗之屋前把它抹在被害人的外套上——或许是在人群推挤中——他就保证可为他的犯罪行为提供足够的光芒。在完全漆黑的地方他只要寻找磷光记号就行了。然后在黑暗中十二英尺处发射四枪——对一个好枪手来说不算什么——弹孔消除了大部分的磷光颜料,剩余的也被涌出的鲜血冲掉了……凶手可以逍遥了……是啊,是啊,非常聪明。不,你休想!” 第三个光点突然急剧向前,消失了,出现了,一直朝向绿箭头的房门前进……发出了砰然之声,哗啦之声,都是激烈格斗的声音。灯光猛地打开,彼此交错。众人照亮了地板,埃勒里和一个人无声地扭缠在地上。在他们身旁丢着颜料盒,打开的。 齐格勒队长跳过去,用他的警棍敲打那个人的头,他呻吟着向后倒下,失去知觉了。是那个画家,亚当斯。 “但你怎么知道是亚当斯呢?”过了一会儿,等到秩序大致恢复后齐格勒问道。亚当斯倒在地上,上了手铐;其他人围在四周,有的脸上是解脱的神情,有的是恐惧的。 “靠着一个奇怪的事实,”埃勒里喘着气,把自己身上拍干净,“迪居那,不要再弄了!我没事了……是你自己告诉我的,队长,你说你发现亚当斯在黑暗里闯荡,而且他抱怨说他要出去却找不到出口。(他当然会如此!)他说他知道应该跟着绿箭头走,可是他照办了却又更深入迷宫里。但是如果跟着绿箭头走怎么可能会如此?任何绿箭头都可以把他带到笔直的、没有花样的走廊里,再通到出口。那么他既没有跟着绿箭头走而他又没有理由说谎,这就一定表示——据我的推论——是他以为他是跟着绿箭头走,但他跟的实际上却是红箭头,因此他只好继续在房间和房间之间摸索。” “但是怎么——” “非常简单。色盲,他患的是常见的红绿色盲。毋庸置疑,他并不知道他有这个毛病,很多色盲的人都不自知。他原本希望快速脱逃,在尸体被发现之前,因此他要仰仗绿箭头来保证他能脱逃。 “但那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宣称是个画家。噢,一个整天与颜色为伍的人几乎不可能会是个色盲。他发现自己被陷住了,被红箭头所误导,由这个事实就可以证明他不知道自己是红绿色盲。但我看过他画的风景画和海景,我发现它们都很正常。所以我知道那些不是他画的,他是伪装的,他根本不是一个画家。而如果他是伪装的,他当然嫌疑重大! “接着,我把这一点和对光源的推论拼凑在一起,我立刻就有了全盘的答案。磷光颜料——颜料盒,而且他是早哈迪一步进入黑暗屋的……其他的就纯粹是演戏了。他觉得使用磷光颜料——颜料盒对他一点风险都没有,因为若有人检查颜料盒一定会在光亮之处,而那时这种化学物质的发光特性在光亮下却看不出来。这样你就清楚了。” “那么我丈夫——”克拉克太太哑着声音说,看着地上失去知觉的凶手。 “但是动机呢,朋友,”杜瓦先生提出异议,擦拭着前额,“动机!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为什么——” “动机?”埃勒里耸耸肩,“你早就知道动机了,杜瓦。事实上,你知道——”他停下来突然跪到蓄胡子凶手身旁,手一抹拉下了——胡子。克拉克太太尖叫并踉跄后退。“他甚至想法子改变了他的声音。这位,我想,就是你那位不见了的丈夫克拉克先生。” 探案四 泣血的画像 纳其塔克是这样一种地方,就是当谷仓犯了霉病,攀墙蔷薇爬满了蜿蜒路旁的围篱里,你可以在这里找到这世界上姓卓马顿的、姓伊玛斯的、姓安格斯的人。夏天,荒芜的小山丘上一些大孩子们在树下绘街景、操作打字机并在这光秃秃的舞台上喃喃一些写得并不怎么完美的台词。这里的人比较偏爱兰姆酒而不是麦酒,但苹果白兰地又比兰姆酒受欢迎,此外他们大多数都很有名、很迷人而且很健谈。 埃勒里·奎因先生到纳其塔克来是应珍珠·安格斯的邀请,来品尝她的圆饼以及观赏她的戏——《坎荻妲》。他外套也没脱,就坐在阳台上,喝着苹果白兰地,听着这位伟大的女性诉说马克·卓马顿遇到他的咪咪的故事。 似乎是卓马顿在曼哈顿上方的伊斯特河某处画水彩画,在下方的一个屋顶上出现一位年轻的黑女郎,铺了一条毯子之后,她褪去衣服,躺下来享受阳光浴。 过了一会儿卓马顿向下大喊:“你,你这女人,那边那个!” 咪咪坐起来,吓着了。卓马顿倚着栏杆挥着手,他浓密的金发成簇,他丑陋的脸孔像一只破烂的柿子。 “转过来!”卓马顿用可怕的声音吼着,“这一面我完成了。” 埃勒里大笑:“他说得真有趣。” “但这不是这个故事的重点,”安格斯抗议,“当咪咪看到他手上拿着的画笔时,她柔顺地翻了身;而当卓马顿看到她在阳光下的黝黑背部时——呃,他抛弃了他的太太,一个很明理的太太,娶了这个女孩。” “啊,这么冲动。” “你不了解马克!他是个怀才不遇的人。咪咪对他来说就是美的化身。”显然,这不会是什么贞妇烈女一类的故事。至少在纳其塔克的上流人士中,最起码有四个人,就算不是公开的,也愿私下为咪咪的贞节做见证。 “除此之外,他们基本上都是正人君子。”女演员说道,“而且卓马顿是如此高大又有男子气概的人。” “卓马顿,”埃勒里说着,“很奇怪的姓。” “英国人。他的父亲是个游艇驾驶员,好像还是什么贵族之类的末裔,他的母亲是个非常传统的人,她认为安妮女皇之死是这个国家的大灾难,也正因为如此才结束了斯图亚特王朝。至少,马克是这么说的!”安格斯慨叹。 “他做这事不是对他第一任太太太残酷了一点?”埃勒里问道,他比较刻板。 “喔,也不尽然!她知道她抓不住他,而且她还有自己的事业要费心。他们还是朋友。” 隔天晚上,坐在纳其塔克的剧院里,埃勒里发现自己正凝视一个他有记忆以来所看过的最优美的女性背部。没有任何东西敢奢望沾上那完美无瑕的肌肤。那赤裸黝黑的皮肤闪闪发亮,几乎盖过了舞台,盖过了安格斯小姐,也盖过了萧伯纳先生老掉牙的台词。 灯亮了之后,埃勒里从神游狂想中清醒过来,发现他前面的座位已经空了,他满腹心事地起身,那样的背部闯进一个人的生命只会有一次。 在走道里他遇见了埃米莉·伊玛斯,小说家。 “听着,”埃勒里说道,“我曾在一个宴会上有人介绍认识的你。最近好不好,伊玛斯小姐,你认识全美国的人,对不对?” “只除了叫瑞得维奇的那个家族。”伊玛斯小姐回答。 “我没有看到她的脸,该死。但她有淡褐色的肩膀,茶色的漂亮背部……你一定知道她!” “那个,”伊玛斯小姐沉思,“应该是咪咪。” “咪咪!”埃勒里一下子变得很忧郁。 “好啦,来吧,人群聚集最多的地方就可以找到她。” 咪咪就在休息室里,被七个无语的年轻人包围着。她靠着红丝绒的椅子,那黑漆般的秀发,孩童般的眼睛,柔软露背的晚礼服,使她看起来像个波里尼西亚的女皇。她是那么美。 “让开,你们这些臭男人。”伊玛斯小姐驱散了那些奉承者,“咪咪亲爱的,这里有个叫做奎因的人,卓马顿太太。” “卓马顿,”埃勒里呻吟,“我痛恨的金发人。” “至于这个,”伊玛斯小姐由齿缝中挤出来,“是阴魂不散的人,叫波克。” 这似乎是个很奇特的介绍方式。埃勒里跟波克先生握着手,一面寻思是否需要加上一个微笑或是干咳。波克先生是个苍白瘦削的人,拥有一张古威尼斯人的面孔,看起来好像他只是硬要插进一脚。 波克先生笑着,露出一排锐利狡诈的牙齿:“伊玛斯小姐一直是我忠实的仰慕者。” 伊玛斯小姐不理他:“奎因爱上你了,亲爱的。” “真好。”咪咪轻轻地往下看,“你认识我丈夫吗,奎因先生?” “噢。”埃勒里应声。 “我亲爱的先生,这没有一丁点儿的用处,”波克先生说,又露出他的牙齿,“卓马顿太太是个很稀有的人,没人能让她不爱她的丈夫。” 美丽女郎的美丽背脊拱起来了。 “走开,”伊玛斯小姐冷冷地说,“你很讨厌。”波克先生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他鞠个躬仿佛还带着敬意离开,卓马顿太太则笔直坐着。 《坎荻妲》的演出成功,安格斯热力四射。埃勒里徜徉在阳光下,享用了堆积如山的小溪鳟鱼和圆饼,还好几次看到咪咪·卓马顿,所以那个星期过得很快乐。 第二次看到她的时候,他正躺在安格斯的码头上,在湖里垂钓他的美梦。有条大鱼来了,幸运地挣脱了他的钩子——她从鱼线下方冒出来,湿淋淋地,穿着一身微微发亮的紧身泳衣。 咪咪对他大笑,转过去,弓起身顶着码头,然后朝向湖中央的大岛射出。一个肥胖又有胸毛的男人在一艘划艇上钓鱼,她快乐地对他招手,他也对她微笑,接着她又加速前进,她的裸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然后,仿佛她游进了一张网里,她停了下来。埃勒里看到她突然一扭,踢水,在海岛边的波浪里载沉载浮。 波克先生站在海岛地沙滩上,倚着一根奇形怪状的手杖。 咪咪潜下去。当她再度出现时她突然转变方向,朝向海岛东端的小海湾游去。波克先生也开始走向海岛东端。咪咪又停下来……过了一会儿,看得出来是放弃了,她又慢慢地游回岸边。当她湿淋淋地从湖里出来时,波克先生就在她面前。他直挺挺地站着,她从他身边走过就好像他是隐形人一样。他紧张地跟着她走进树林里。 “到底,”那个晚上埃勒里问道,“这个波克是谁?” “喔,你见过他了?”安格斯迟疑了一下,“马克·卓马顿的宠物之一。一个政治难民——有关这部分他不肯明说。卓马顿收藏这种人就像老女人收藏猫一样……波克——相当令人害怕。我们别谈他。” 第二天,在埃米莉·伊玛斯的住处,埃勒里又见到咪咪了。她穿着亚麻短裤和一件华丽的背心,刚刚和当地的医生,强健灰发的法罗医生,打完三局网球。她漫步走出球场,笑着,对着躺在草地上的埃勒里和伊玛斯小姐挥手,然后边甩着网球拍边走向湖边。 突然间她拨腿奔跑。埃勒里坐起来。 她拚命地跑,越过一片苜蓿田,网球拍掉了也没有停下来捡。 波克先生沿着树林的边缘,快步地追随着她,那根奇形怪状的手杖在他手臂下方。 “我觉得,”埃勒里慢慢地说道,“应该要有人去教训一下那个家伙——” “请躺下来。”伊玛斯小姐如此回答。 法罗医生擦着脖子走出球场,立刻就止步了。他看到咪咪跑着,也看到了波克先生快步跟在她后头。法罗医生的嘴巴使劲一闭也决定追上去。埃勒里站了起来。 伊玛斯小姐摘了一朵雏菊:“卓马顿,”她轻柔地说,“并不知道,而且咪咪是个勇敢的孩子,她疯狂地爱着她丈夫。” “狗屎,”埃勒里说着,注视着那三个人影,“如果这个人是个危险人物,那卓马顿应该早就知道了。他怎么可能会这么盲目?显然每个在纳其塔克的人——” “马克这人很特别,他的缺点和优点一样多。如果这事被挑明,他会爆发出全世界最妒忌的脾气来。” “请允许我失陪片刻。”埃勒里说道。 他迈步走向树林。在树下他停下来,倾听着。不知何处传出一个男人的喊叫声,浓浊地、无助地、却又反抗地。埃勒里点点头,捏响指关节。 在回程的路上,他看到波克先生跌跌撞撞出了树林。他的脸孔抽动着,钻进一艘小艇,乱桨划向卓马顿的小岛。跟着法罗医生和咪咪·卓马顿出现在眼前,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相信纳其塔克每一个强壮的男人,”当埃勒里再度回到伊玛斯小姐的身边时,她冷静地说道,“在这一个夏天里都会揍波克一顿。” “为什么没有人干脆把他赶出城去?” “这人是只怪鸟,就肉体上来说,他彻头彻尾是个儒夫,从不敢挺身为自己一战,但要说他胆小如鼠却也不尽然,他似乎有着某种史诗式的英雄热情。”伊玛斯小姐耸耸肩,“如果你注意点,你会发现约翰尼·法罗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记号。如果他的宠物挨揍,马克可能非追究到底不可。” “我不懂,”埃勒里嘟囔。 “哎,如果他因此而发现了事有蹊跷,你晓得,”伊玛斯小姐用轻快的口吻说道:“马克一定会宰了那个畜生。” 埃勒里遇见卓马顿并第一次接触到卓马顿老爷流血的胸膛,是在这些人定期聚会的一个余兴节目上。这是星期天晚上在法罗医生的住处举行的。 法罗医生神情严肃地展示一个巧妙的装置。那是一个管状的铁框,里面用看不见的绳子吊着一个闪闪发光的玻璃纸心脏,心脏里注满了液体,看起来像是血,但显然是番茄汁。法罗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宣称:“她不忠实。”然后挤压一个橡胶球。此时心脏向内压缩,然后喷出红色的水柱,巧妙地被地面上的铜制痰盂接个正着。每个人都笑弯了。 “超现实主义?”埃勒里礼貌地问道,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安格斯乐不可支:“那是卓马顿的心脏,”她喘着气说,“约翰尼的神经!当然啰,他是卓马顿最好的朋友。” “那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埃勒里疑惑地问道。 “你这可怜的家伙!你难道没听过泣血心的故事?” 她把他拉到一个高大丑陋的金发男人前面,他正无助地倚在咪咪·卓马顿裸露的肩头上,脸孔埋在她的头发里,笑不可遏。 “马克,”安格斯说道,“这位是埃勒里·奎因。他没有听过泣血心的故事!” 卓马顿放开他的妻子,一只手拭着眼睛,另一只手伸>..向埃勒里。 “你好。这个约翰尼·法罗,他是我所见过的唯一一个能够把低级品味表演得这么迷人、变成好东西的人……奎因?我认为我不曾在纳其塔克见过你。” “当然没有,”咪咪拨着头发说道,“奎因先生只不过在珍珠那里住了几天,而你一直在忙着壁画。” “也就是说你们见过面了。”卓马顿笑着说,把他的粗壮胳臂搁在他太太肩膀上。 “马克,”安格斯恳求,“告诉他故事。” “喔,他必须先看过画像。艺术家吗?” “埃勒里撰写谋杀故事,”珍珠说道,“大多数的人会说‘多奇怪呀’,这样他就生气了,所以你千万别这样说。” “那你就一定要来看看卓马顿老爷四世了。谋杀故事?老天,这可以提供故事素材给你。”卓马顿笑道,“你是否不能离开珍珠那儿?” “当然不是,”安格斯接口,“他快要把我吃垮了。去呀,埃勒里,”她说,“他邀请你了,他一向如此。” “除此之外,”卓马顿说道,“我喜欢你的脸。” “他的意思是,”咪咪轻声说,“他想要把你的脸用在他的壁画中。” “可是——”埃勒里开口,相当无助。 “当然你会来啰。”咪咪·卓马顿说道。 “是是,当然,当然。”埃勒里两眼瞬间发亮。 奎因先生发现自己在星光下,乘着船航向卓马顿的小岛,皮箱在自己脚下。他一边看着卓马顿划船,一边努力回想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咪咪坐在船尾,令人销魂的脸孔向着他,卓马顿的宽肩介于两人之间,上下起伏像飞逝的时间。埃勒里轻轻颤抖起来。 这很奇特,因为卓马顿似乎是全世界最友善的人。他到珍珠的住处亲自拿取埃勒里的行李,他絮聒地说着,保证让埃勒里平静,猎兔子,十六厘米的影片放映坦桑尼亚、澳洲的叶林,以及各种有趣的活动。 “简单的生活,”卓马顿笑道,“我们那里很原始,你知道——没有桥梁可通到小岛,没有汽艇……一条桥就足以破坏我们的自然屏障,而我对所有会发出噪音的东西都怕。对画有兴趣吗?” “我懂得不多。”埃勒里承认。 “欣赏不一定需要知识,不必管老学究怎么说。”他们在海滩上岸,一个人影站起来,是个又黑又胖的人,他站在沙滩上,把船接手过去。 “杰夫,”他们进入树林时卓马顿解释道:“专业的流浪汉,我很喜欢有他在四周晃着……鉴赏力?你不需要拥有任何审美的理论基础,就可以欣赏咪咪的背。” “他要我露背,”咪咪抱怨,不是多认真地抱怨,“变态一样成天露个背,你晓不晓得,我的衣服都是他帮我挑的,害我一半时候觉得自己是赤裸裸的。” 他们到了屋前停下来好让埃勒里赞美。肥胖又全身毛绒绒的杰夫从后面赶上来,接过埃勒里的行李,静静地提走了。这房子很怪,由一堆锐角和主建筑垂直的厢房以及层出不穷的边厢所组成,它的建材全是圆木,建在一块巨型的粗岩之上。 “不过是间房子而已,”卓马顿说道,“到我的画室来吧,我把卓马顿老爷介绍给你。” 画室是在后侧翼的二楼。北面的墙全是玻璃,小片的嵌窗玻璃,其余的墙面都覆满了油彩、水彩、粉蜡笔画、蚀刻画、石膏以及木雕。 “晚安。”波克先生鞠躬说道。他站在一个大型且加了封套的框架前面,刚才转过身来。 “喔,波克在这里,”卓马顿笑道,“吸吮艺术吗,你这个异教徒?奎因,见过——” “我已经有过这个荣幸了,”埃勒里礼貌地说。他很想知道框架里面隐藏了什么东西,封套歪歪的,他认为波克先生正贪婪地看着底下的某物,才冷不防被他们吓了一大跳。 “我想,”咪咪小声地说,“我该先去看看奎因先生的房间。” “胡说,那是杰夫的事。这是我的壁画,”卓马顿说着,扯下框架的封套,“只是先画了一个角落——这将要布满整个新艺术大楼的大厅入口。当然你可以认出咪咪来。” 埃勒里真的可以。在一大群古怪的男性脸孔之中,突现出一个巨大的女性背脊,黝黑起伏并且很女性化。他瞥一眼波克先生,但波克先生正看着卓马顿太太。 “这就是大人物阁下。” 这幅古老的画像很巧妙地放置在北边的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一个实物大小的画布,颜99lib?色有如阴暗的蜜糖,笔直地放在地上。卓马顿老爷四世穿着十七世纪的服装,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大肚子和大鼻子。埃勒里想着他没有见过比这幅更拙劣的绘画了。 “怎样?很美是吧!”卓马顿笑道,“从一大堆的画里挑出来的……完全是凭借某种热情画出来的,而你也必定看得出来,这是霍加兹那种古拙画风的先驱者。” “可是卓马顿老爷和法罗医生的小玩笑之间有什么关联?”埃勒里问道。 “过来,亲爱的,”咪咪走向她丈夫并坐在他膝上,把她的黑色头颅顶在他的肩膀上。波克先生转身走开,绊到了地上的一把尖锐调色刀,“波克,帮奎因先生倒杯酒。” “呃,我尊贵的祖先娶了一位精挑细选的少女,她从来没有去过离开他父亲的干草堆两里外的地方。这位老海盗对他的太太极为满意,因为她非常美丽。他把她带到宫廷里展示的次数不下于他在奴隶市场上拍卖的黑人数目。卓马顿夫人很快就成为整个伦敦城里纨绔社交圈的公众仰慕对象。” “喝威士忌吗,奎因先生?”波克先生问道。 “不,谢谢。” 卓马顿亲吻着他太太的脖子,波克先生已快快地灌下了两杯酒。 “似乎,”卓马顿继续说道,“鉴于他对后代子孙的责任,卓马顿老爷结婚后没多久就找人画了这幅画像,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老家伙对此极为得意,把它挂在他的城堡中壁炉上方那面大墙上最显眼的地方。好啦,这故事是说有一天晚上——他得了痛风——无法入睡,他蹒跚地下楼来找东西,骇然发现有鲜血从他画像中的背心上滴下来。” “不会吧,”埃勒里提出异议,“一定是某种复辟时代的恶作剧吧?” “不,那是真的血,”画家笑着说,“——割喉管老手很清楚什么是血,绝不可能看错的!好啦,他上楼到他太太房间想告诉她这个奇迹,却抓到他太太和一个年轻人正在快活。当然,他用他的剑刺穿了他们两个。就我记忆所及,他后来活到九十岁,再婚而且和第二任妻子生了五个孩子。” “但是——鲜血,”埃勒里开口,凝视着卓马顿老爷洁净的背心,“那与他妻子不贞有什么关系?” “没有人知道,”咪咪低声说道,“所以说它是个故事。” “而且等他再回到楼下,”卓马顿说着,抚弄着他太太的耳朵,“擦拭他的剑时,画像上的鲜血不见了。这是典型的英国式寓言,你知道——神秘而呆板。从那以后就流传下来,只要卓马顿的妻子不忠,卓马顿老爷的心脏就会滴血。” “像是家族内的告密者。”埃勒里冷酷地说。 咪咪这时从她丈夫的膝上跳起来:“马克,我真有点累了。” “抱歉,”卓马顿伸展着他的长胳膊,“来杯莱姆酒之类的,嗯?如果喜欢的话千万别客气……或者,我带你到你的房间去好吗?波克,伸个手帮忙把灯关掉。” 咪咪很快地走出去,好像是被追逐的女人。她确实是的——被波克先生的目光所追逐,他们离开时他还拿着威士忌酒瓶站在餐具架旁边。 “真糟糕,”早餐的时候卓马顿说道,“有件事情请你见谅。我刚收到建筑师打来的电报,今天下午必须到城里去。” “我跟你一起进城好了,”埃勒里建议,“你们实在太客气——” “不不,这样不行,我明天早上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可以做点运动。” 埃勒里漫步走进树林里去探访卓马顿这个小岛。他发现,它的形状像个花生,除了中间部位之外全是茂密的树林,占地至少有三十公亩。天空很阴,他感觉有点冷,虽然他穿着皮夹克。但这到底是不是大自然的因素他不知道,这个地方使他有压迫感。 当他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古老、几乎湮灭的小径时,埃勒里好奇地循着路走下去。这道小径穿过了一道满地石子的峡谷,结束于小岛的东端附近一片野草茂密的空地,空地上有一间木造小屋,屋顶已经半塌了,墙上的木头就像断裂的骨头一样伸出来。 “一个荒废的小屋。”他想着,突然起了念头进去探险,人在古老的地方通常会有一些发现。 但是埃勒里发现的却是进退两难的情况。他一踏上残破的石阶梯时,就听到有声音自阴暗的屋内传出。就在这一瞬间,由后方的树林中隐隐约约传来卓马顿的声音喊道:“咪咪!” 埃勒里站着一动也不动。 咪咪气愤的声音由小屋里传出:“你敢,不要碰我,我不是叫你到这里碰我的。” 波克先生可怜的声音一直说道:“咪咪,咪咪,咪咪。”活像跳了针的唱片。但是波克先生只是重复着:“咪咪。”然后,是他的脚拖拽着,走过粗糙地面的声音。 “波克,你这个疯畜生!波克,我要叫了!我丈夫——” “我会杀了你,”波克先生用疲惫的声音说道,“我再受不了这——” “卓马顿!”埃勒里一见卓马顿出现便出声招呼。小屋里的声音马上平息下来,“别那么紧张,是我绑架了卓马顿太太要她带我参观你的树林。” “喔,”卓马顿说着,擦拭着他的额头,“咪咪!” 咪咪出现了,带着微笑,但她抵着埃勒里外套的手颤抖着:“我正带着奎因先生来参观小屋。你担心我吧,亲爱的?”她越过埃勒里奔向她丈夫,两只手搂在他的脖子上。 “可是咪咪,你明知道今早我需要你帮我摆姿势。”卓马顿似乎有些不安,他的大金发脑袋在左右不停地摆动,好一阵子才停下来。 “我忘了,马克。不要这么生气!”她抓着他的手臂,带他转过身,笑着跟他一起走了。 “很棒的地方。”埃勒里空洞地叫着,人仍留在原地。 卓马顿回头对他一笑,但那双灰色眼睛显然有事。咪咪把他拉进树林里。 埃勒里低头看,波克先生那根奇形怪状的手杖丢在小径上,这卓马顿也看在眼里了。 他捡起手杖走进小屋,但里面是空的。 他走出来,膝盖一顶把手杖折断,再把它丢进湖里去,然后追随卓马顿家人,慢慢地沿小径走回去。 咪咪送走卓马顿从村里回来时,埃米莉·伊玛斯和法罗医生陪着她。 “我用在画笔的时间比听诊器还长,”医生对埃勒里解释,“我发现美术很吸引人,而这地方的人都无可救药地健康无比。” “我们要去游泳,”咪咪宣布,“晚上我们在户外烤香肠和葵叶。我们对你招待不周,奎因先生,得好好补偿。”可是说这些话时她并没有看着他,依埃勒里看,她这活泼的样子颇不自然,还有,她的脸颊呈现暗红的色泽。 当他们在湖里玩的时候,波克先生出现在湖边,并且静悄悄地坐了下来,咪咪的笑脸悚然一收,过了一会儿,他们从湖里起来,波克先生站起来走开了。 晚餐后杰夫升了火。咪咪坐得非常靠近伊玛斯小姐,紧挨着,仿佛她会冷。法罗医生突然拿出一把吉他唱一些水手歌。谁知咪咪竟是个有清亮、甜美嗓音的女高音,她也唱着,直到她发现树叶下有一只发亮的眼睛在注视她。她陡然停止,埃勒里这才发现,到了晚上波克先生可以轻易地把自己变成一匹狼。那只眼睛里如此凶猛的目光使他的肌肉变得紧绷。 一场小雨飘落下来,众人如释重负地逃回屋里,杰夫把火踏熄。 “请留下,”咪咪要求,“马克不在——” “你不能赶我回家,”法罗医生愉快地说,“我喜欢你们的床。”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睡,咪咪?”伊玛斯小姐问道。 “不,”咪咪缓缓地说,“那没有——必要。” 埃勒里正在脱外套的时候有人敲他的门。 “奎因先生,”有声音低语。 埃勒里把门打开。咪咪站在半黑的环境中,穿着一件薄纱露背睡衣。她没有说话,但是她的大眼睛里有祈求。 “或许,”埃勒里建议,“我们到你丈夫的画室里去谈会比较好一点。” 他穿上外套,她静静地带路到画室去,扭亮一个灯泡。一切映入眼帘——怒目而视的卓马顿老爷,由北边完整的墙玻璃上发出的光芒,还有地上的调色刀。 “我欠你一个解释,”咪咪低语,缩进一张椅子里,“这么重要的感谢我不能——” “你什么都没欠我,”埃勒里温和地说,“但你欠你自己很多。你认为这件事你能隐瞒多久?” “所以你也知道了!”她开始无声地啜泣,“那个野兽从五月就在这里了,而……我该怎么办?” “告诉你丈夫。” “喔,喔,不!你不了解马克。不是我自己,是马克……他会慢慢地把波克勒死。他会——他会打断他的手脚而且……他会杀了那个家伙!你看不出来我必须防止马克那么做吗?” 埃勒里没有说话,这么好的理由他想不出有什么话可说。除非他自己去杀了波克,他也无能为力。咪咪瘫坐在椅子上,再度哭泣。 “请离开,”她哭着说,“我真的谢谢你。” “你认为独自待在这里是明智的吗?” 她没有回答,感觉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埃勒里离开了。在屋外,杰夫圆圆胖胖的身形从一棵树边出现。 “没有关系,奎因先生。”杰夫说道。 埃勒里上床去了,放心了。 隔天早上卓马顿红着眼睛、脸色灰白地出现了,似乎在城里整夜没睡。不过他看起来很愉快。 “我跟你保证我不会再跑走了,”他吃着鸡蛋说道,“怎么回事,咪咪——你冷吗?” 这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因为这天早上很热,而且各种迹象显示会愈来愈热。但是咪咪却穿了一件厚重的长袍和一件长长的骆驼毛外套。她的脸异常阴沉。 “我觉得很不舒服,”她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说道,“这趟行程怎么样,马克?” 他扮个鬼脸:“计划有改变,整个设计必须加以改动。我必须要重新摆放你的背。” “喔,亲爱的。”咪咪放下吐司,“你会不会很生气,如果……如果我不替你摆姿势?” “胡说!好吧,没关系,亲爱的。我们明天再画。” “我是说,”咪咪嗫嚅,拿起她的叉子,“我——我不想再摆姿势了……再也不要。” 卓马顿把他的杯子放下来,非常缓慢地,好像他的手突然产生了剧痛。没有人说话。 “当然可以,咪咪。” 埃勒里觉得需要新鲜的空气。 埃米莉·伊玛斯轻轻地说:“你改变了这个男人,咪咪。他还是我的丈夫的时候,他早就开始丢东西了。” 这一切都让埃勒里觉得很困惑。卓马顿微笑,咪咪轻咬着她的蛋卷,法罗医生则用心地折着餐巾。当杰夫搔着他的头发进来时,埃勒里差一点撞上他。 “到处都找不到那白痴,”杰夫大声吼着,“他昨晚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卓马顿先生。” “谁?”卓马顿心不在焉地说,“什么事?” “波克。你不是要找他来画图吗?他不见了。” 卓马顿把他的金发拢在一起,专心地想。伊玛斯小姐满怀希望地惊叹道:“你想他是不是掉到湖里淹死了?” “这似乎是个充满失望的早晨,”卓马顿说着,站起来,“你可不可以到我的工作室来,奎因?如果你同意让我把你的头画进去我会很感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我想,”咪咪虚弱地说,“我有点头痛。” 当埃勒里到达画室的时候,他看到卓马顿双腿劈开站立,双手紧紧地握在背后。房间里异常地零乱。两把椅子翻了,画布散了一地。卓马顿正在瞪着他祖先的画像。一阵暖和的微风弄乱了他的头发,玻璃墙上有一个窗户是敞开的。 “这个,”卓马顿愤怒地说,“真的使人无法忍受。”接着他的声音转为怒吼,听起来像是受伤的狮子,“法罗,埃米莉,杰夫!” 埃勒里走向画像,由阴影中看过去。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在夜晚的某个时候,卓马顿老爷四世的心脏流血了。 在画像的左胸位置有一堆棕色的污渍。有一些,在它还是液体的状态时,慢慢地向下流了一两英寸。绝大部分都泼洒在卓马顿老爷的背心以及他的腹部。不管它是什么东西,数量可真不少。 卓马顿发出低鸣声,他把画像从墙上扯下来,丢到光亮的地板上。 “谁干的?”他粗鲁地问。 咪咪捂住她的嘴。法罗医生微微一笑说:“小男孩习惯随地涂鸦,马克。” 卓马顿看着他,呼吸沉重。 “不要表现得这么悲惨,马克,”伊玛斯小姐说道,“这只是某个白痴的主意弄出这个玩笑。天知道这附近有这么多的颜料。” 埃勒里蹲在摆平的、受伤的贵族旁边嗅了一下,然后站起来说道:“这不是颜料。” “不是颜料?”伊玛斯小姐虚弱地复述。卓马顿脸色变成苍白,咪咪则闭上眼睛摸索着找寻一张椅子。 “我对与暴力相伴的东西相当熟悉,我觉得这看起来是干了的血。” “血!” 卓马顿放声大笑。他故意地把鞋跟踩在卓马顿老爷的脸上。他在框架上跳上跳下,使他碎裂成几十块。他揉皱画布然后把它踢进壁炉里去,他划了一整包的火柴,仔细地放进碎片的下方,然后他蹒跚地走了出去。 埃勒里歉然地笑笑。他弯下腰,设法在卓马顿老爷完全火葬之前撕下一小块有褐色污点的画布,等他起身的时候,只剩下法罗医生还在房里。 “波克,”法罗医生含混地说,“波克。” “这些英国人,”埃勒里喃喃说道,“老谚语就是谚语,一点都没有幽默感。你可不可以立刻帮我检验这个,法罗医生?” 等医生走了之后,埃勒里发现只剩下他一个人,而且屋子里很安静,他就在卓马顿的画室里坐下来思考。当他思考的时候,他看着四周。他觉得昨天在画室地板上的东西现在不见了。然后他想起来了,是卓马顿那把尖锐的调色刀。 他走到北面的墙边,把头从敞开的窗户探出去。 “到处都找不到他,”杰夫从他身后说道。 “还在找波克吗?非常聪明,杰夫。” “噢,他滚蛋了。摆脱他真好,那只狗。” “虽然如此,你可不可以带我到他的房间?” 那胖子眨了眨他机灵的眼睛,抓一抓毛绒绒的胸膛。然后他带路到同一翼侧的一楼房间。沉默持续着。 “不对,”过了一会儿埃勒里断言,“波克先生不是滚蛋了,杰夫。直到他消失的那一刹那之前,他还有十足的打算要住下来,从他私人物品都没有被弄乱就可以知道了。不过,很紧张——看看那些香烟屁股。” 轻轻地关上波克先生的房门后他离开屋子慢慢地逛,直到他来到卓马顿画室北边的窗户下方。那里有花床,柔软的泥土上开满紫罗兰。 但不知是谁或什么东西对这些紫罗兰很粗暴。在卓马顿画室窗户下方它们是歪斜破碎的,而且陷入泥土里面,似乎曾有相当沉重的东西落在它们上面。这一片被蹂躏处从靠墙的地方开始,最尾端的泥洼中有两道深深的沟,相互平行且有狭小的洞,看起来像是男人的鞋。 鞋尖指着离开墙边的方向而且诡异地转向内侧。 “波克穿的鞋子就像这样。”埃勒里寻思。他舔一舔唇,静静地站着。在紫罗兰花床之后是一条碎石小径,从那两道深沟出发,沿着小径,留下一道模糊的痕迹,不规则,差不多是一个人体的宽度。 杰夫突然挥舞他的手臂,仿佛他想要飞走,但他却只是用力地顿了顿脚,肩膀下垂。 珍珠·安格斯和埃米莉·伊玛斯很快地聚到了屋子边。女演员脸色十分苍白。 “我来是要聊天的,而埃米莉告诉我这个可怕的——” “卓马顿太太,”埃勒里心不在焉地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你想会怎么样!”伊玛斯小姐叫道,“喔,马克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大傻瓜!像只熊一样在他的房间里大发脾气。你想想看,因为那是他最喜欢的故事,不管怎样,他会欣赏那个笑话的。” “血,”安格斯丧气地说,“血,埃米莉。” “咪咪完全吓呆了,”伊玛斯小姐愤怒地说,“喔,马克是个白痴!那个荒唐无稽的故事!笑话!” “我担心,”埃勒里说道,“这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种笑话。”他指着紫罗兰花床。 “那,”安格斯迟疑着,缩到她的朋友身边,指着那道隐隐约约的痕迹问道,“是——什么?” 埃勒里没有回答。他转身慢慢循着痕迹走,不时弯腰细看。 伊玛斯小姐舔一舔嘴唇,她的眼光从二楼卓马顿画室敞开的窗户移到正下方紫罗兰花床上的毁坏区域。 那女演员格格地笑得有些歇斯底里,并凝视着埃勒里跟踪的痕迹。 “怎么,这看起来,”她以惊恐的声音说道,“好像——有人——拖着一具……尸体……” 两个女人像孩子般地手拉手,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零乱的痕迹或锯齿状或弧状地穿越整个花园,在行进的路线中,有一双隐隐约约平行的痕迹,仿佛鞋子被拖着走。进了树林后变得愈来愈难跟踪,因为地面上充斥着落叶、树根以及树枝。 两个女人像梦游般地跟着埃勒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行进间马克·卓马顿赶上他们,他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后面。 树林里非常炎热。汗水从他们鼻尖上滴下来。过了一会儿,咪咪像冷似地裹得严严实实,来到她丈夫身侧,他没有理她。她远远落在后面,抽抽搭搭地。 树叶愈来愈纠缠,也愈来愈难跟踪。埃勒里带领这一列无声的队伍,必须不时绕过许多地方并跳过腐烂的原木藏书网。有一个地方那痕迹由一大丛荆棘下方通过,那一片荆棘又宽又深,即使手脚并用也没办法循着痕迹前进。在那一刻埃勒里完全失去了线索。他的眼睛异常地明亮。随后,在绕到一大丛树丛之后,他又再次接上了痕迹。 不久之后,他停了下来,众人也都停下来。在痕迹中央有一个金色的袖扣。埃勒里检视它——它上面有一个精美的缩写B——然后把它丢进自己口袋里。 卓马顿的小岛在接近中央的位置有个隆起。隆起的地方很宽广,..全部都是岩石——布满圆石,是个危险的脚踝陷阱,两边则是湖泊。 到此埃勒里再度失去痕迹。他在圆石间找了一会儿,但只有猎狗才能在那里找到希望,所以他若有所思地踱步,很奇怪地缺乏兴趣的样子。 “喔,你看。”珍珠·安格斯骇然地说道。 伊玛斯小姐用手臂搂着咪咪,撑着她。卓马顿独自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埃勒里走到安格斯身边,她冒险地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恐惧地指着湖水。 那湖水很浅。在不过是一臂之遥处,于沙底闪闪发光的是卓马顿的调色刀,明显是被丢弃在那儿的。 埃勒里坐在一个圆石上点了一根香烟。他没有意思要去拿那把刀,湖水早就把任何可能留下的线索都冲掉了。 安格斯还在凝视着湖水,虽然恐惧但却热切地搜寻着比刀子还大的东西。 “奎因!”一个遥远的声音叫着,“奎因!” 埃勒里叫道:“在这里!”他叫了好几次,声音虽大但很疲倦,然后再继续抽他的烟。 很快他们就听到有人穿过树丛奔向他们,几分钟后法罗医生上气不接下气地出现了。 “奎因,”他喘着气说,“那——是——血,人血!”看到卓马顿后他停下来,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埃勒里点点头。 “血,”安格斯用厌恶的语气复述,“波克失踪了。而你那一段可怕的追踪过程中找到了他的袖扣。”——她全身发抖。 “昨天晚上有人在画室里把他刺死,”伊玛斯小姐低语,“在打斗过程中他的血溅到画像上。” “然后若不是他的尸体被丢出窗外,”女演员用勉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就是他自己在打斗中摔出去。接下来,不管那是谁——下来把尸体拖过树林,一路拖到——到这个可怕的地方,然后……” “我们或许可以,”法罗医生急促地说,“自己找到尸体,就在这湖里面。” 卓马顿非常缓慢地说:“我们应该去找警察。” 众人都看着埃勒里,因这句话而触动心弦。但埃勒里继续抽烟,什么话也不说。 “我不认为,”伊玛斯小姐终于支支吾吾地说,“你会期望能够隐瞒一个——谋杀案,你能吗?” 卓马顿开始迈步往他家的方向走回去。 “喔,等一下,”埃勒里说着把他的香烟甩到湖里去。卓马顿停下来,并没有转过身,“卓马顿,你是个傻瓜。” “你是什么意思?”艺术家怒道,但他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你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的一个人,”埃勒里问道,“还是你的妻子、前妻和朋友们所认为的那种人——杀人狂?” 卓马顿这时候转过身来了,他丑陋的脸庞是暗红色的:“好吧!”他叫喊,“我杀了他!” “不,”咪咪尖叫,从石头上半站起来,“马克,不!” “嘘,”埃勒里说道,“没有必要这么激烈,卓马顿。小孩都看得出来你是在保护你太太——或认为你是如此。”——卓马顿跌坐在一个石头上——“那,”埃勒里冷静地继续说,“赋予了你一个性格。你不知道该相信你太太什么,可是你却愿意去为你认为她所犯下的谋杀案而认罪——这也是一样。” “我杀了他,我说。”卓马顿不高兴地说。 “杀了谁,卓马顿?” 大家都注视他。“奎因先生,”咪咪叫道,“不要!” “没有用的,卓马顿太太,”埃勒里说道,“如果从一开始你就聪明地信赖你丈夫的话,这一切就都可以避免了。” “但是波克——”法罗医生开口。 “啊,对了,波克。是的,没错,我们必须讨论波克先生。但首先我们必须讨论我们女主人的美丽背部。” “我的背?”咪咪虚弱地说。 “跟我太太的背有什么关系?”卓马顿吼道。 “大有关系,”埃勒里笑着说,又点了一根烟,“抽烟吗?你很需要一支……你知道,你太太的背不但美丽,卓马顿,它还会说话。” “我在纳其塔克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在许多场合里我都有幸欣赏到它,它总是裸露的,美丽的东西就该如此,而且事实上卓马顿太太自己告诉过我,你以它为荣,你挑选她的衣服,使它总是被展示出来。” 伊玛斯小姐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咪咪看起来很难受。 “今天早上,”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卓马顿太太突然穿着厚重、完全覆盖的长袍出现,她穿着又长又完全覆盖的外套,她宣布她不再为你的壁画摆姿势,而那个壁画是以她的裸背为主题。这些都无视于以下的事实:第一,今天的天气相当炎热;第二,一直到昨天深夜我还看到她的裸背,美丽如昔;第三,她清楚地知道这么突然拒绝裸露,毫无理由,这对你的意义重大,因为她的魅力是激发你从事新艺术壁画的灵感。但是,”埃勒里说道,“她突然覆盖了她的背部并拒绝再摆姿势。为什么?” 卓马顿看着他的妻子,他的眉毛扭曲了。 “要不要我告诉你为什么,卓马顿太太?”埃勒里温柔地说,“因为明显的是你在隐藏你的背部。因为明显的是昨天晚上我离开你后到今天早餐前的这段时间里,出了什么事逼你把你的背部隐藏起来。因为明显的是你的背部昨晚出事了,你不希望你的丈夫看到,而若你今早一如往常地为他摆姿势他就一定会看到。我说得对吗?” 咪咪·卓马顿的嘴唇牵动了一下,但是她没有说话。卓马顿和其他人注视着埃勒里,一片迷惑。 “当然我是对的,”埃勒里笑道,“嗯,我对我自己说,你的背昨天晚上会出了什么事呢?有没有线索呢?当然有——卓马顿老爷四世的画像!” “画像?”伊玛斯小姐复述,皱起她的鼻子。 “因为,你们注意,昨天晚上卓马顿老爷的胸部又流血了。啊,好一个故事!我把你留在画室里,尊贵的老爷流血了,而今天早上你隐藏了你的背部……当然这有意义。流血的画像可能是个很糟的笑话,它或许是——原谅我——一个超自然的现象,但至少它是血——人血,法罗医生证实了。嗯,人血会流出来,那就表示有伤口。谁的伤口?卓马顿老爷的?胡说!血就是血,而画布是不会轻易受伤的。你的血,卓马顿太太,而且是你的伤口,毫无疑问,否则你为什么会害怕展示你的背部呢?” “喔,老天,”卓马顿说道,“咪咪——亲爱的——”咪咪开始啜泣,而卓马顿则把他的丑脸埋在双手中。 “我们可以很轻易地推论出所发生的事。出事的地点在画室里,因为那里有扭打的迹象。你受到攻击——毫无疑问,是用那把调色刀,我们发现它被丢弃了。你的背顶着画像,你背上的伤口血流如注,卓马顿老爷笔直地立在地上,如真人大小,所以你的背伤恰到好处地沾到了卓马顿老爷的胸前位置——与传奇故事相吻合。我猜想你昏倒了,杰夫——我走的时候他在外面,所以他一定被扭打的声音引来——他发现了你,把你抱到你的房间去,替你裹伤。他很忠实,他闭口不言,因为你是这么恳求他的。” 咪咪点点头,哭着。 “咪咪!”卓马顿扑向她。 “可是——波克,”法罗医生嘟囔,“我不懂——” 埃勒里弹掉烟灰:“有这样的想象力真不错,”他笑着说,“血——波克失踪——有许多谋杀的动机——人体被拖过树林的痕迹……谋杀!多么没有逻辑,却是多么有人性。” 他吐了吐烟雾:“我知道,当然,波克一定就是行凶的人,昨天我亲耳听见这家伙威胁要杀掉卓马顿太太,他纯粹是因为忌妒和深刻的渴望而疯狂了。波克怎么了?啊,那扇敞开的窗户。昨天晚上我看到的时候是关着的,现在是打开的。在它下面,紫罗兰花床上,有一个坠落人体的痕迹,泥土里有两道深沟显示出他的双脚落地之处……简而言之,一个惊慌失措的懦夫,或许认为他犯下了谋杀案,听到杰夫上楼的声音,波克从卓马顿的窗口跳出去,在脱逃第一的盲目冲动之下——跌下了二层楼。” “但是你怎么知道他是跳出去的?”安格斯皱着眉头问,“你怎么知道,比如说,不是杰夫抓住他,杀了他,把他的尸体丢出去然后再去拖……” “不,”埃勒里笑着说,“拖拉的痕迹通过树林延伸了相当远的距离。有一个地方,你们都看见了,它穿过了一大片的荆棘,那片荆棘是如此浓密,若非匍匐在地是不可能通过的,可是那道拖拉的痕迹还是穿过去了,不是吗?如果波克死了,而他的尸体是被拖拉着,凶手如何能把尸体拖过那片荆棘呢?再者,他为什么会想要这么做?当然他不可能自己在那个地方趴下来爬行,再把尸体拖在身后,从旁边没有障碍的小径走会简单多了,就如我们所走的路。” “所以,”埃勒里说,站起来开始找路跨越那道岩沟,“很明显,波克并没有被拖着走,而是波克拖着他自己,他用腹部爬行。因此他还活着,根本没有任何谋杀案。” 慢慢地他们开始跟在后面。卓马顿的手臂搂着咪咪,谦恭地,他的下巴垂在胸前。 “可是他为什么要爬那么远?”法罗医生问道,“他或许为了脱逃时不被发现而爬到树林里,但一旦到了树林里,在晚间,当然他不必要……” “完全正确,他没有必要,”埃勒里说道,“可是他还是爬了,那么他一定是必须要……他跳下两层楼,他的脚先着地,而由紫罗兰花床上足趾向内的痕迹来看,他落地时一定向内侧扭伤双腿了。所以我对我自己说,他一定是跌断脚踝了。你们说呢?” 他停下来。众人也都停下来。埃勒里带着大家来到小岛东边的小路尽头。他们可以由林木间看到那间荒废的小屋。 “一个断了两只脚踝的人——两只都断了,因为痕迹显示出来两条平行的鞋印被拖拉着,而这个岛上既没有汽艇也没桥梁。我有信心,”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他因此还在这个岛上。” 卓马顿的喉咙中发出深沉的怒吼,像一只猎犬。 “鉴于杰夫今天早上找不到波克先生的事实,很有可能他就躲在那间小屋里。”埃勒里凝视着卓马顿的灰色眼睛,“这家伙已经畏缩地躲在那里超过十二小时,在强烈的痛苦中,不断想着他是个凶手,等待着被揪出来接受他自认为罪有应得的斩首处分。我相信他所受的处罚已经够了,你不认为吗,卓马顿?” 卓马顿眨了眨眼睛。然后,不发一语,他低声说道:“咪咪?”她抬起头看他,勾着他的手臂,他小心地带她转过身,开始往小岛的西边走去。 海面上,把桨停下来像一尊警戒的菩萨一般坐着的是杰夫。 “你们也可以回去了,”埃勒里温和地对两位女士说,他又对杰夫挥挥手,“法罗医生和我还有一个恶心的工作——有待完成。” 探案五 人咬狗 十月初在好莱坞的那段时间内,任何人看到埃勒里·奎因先生所显露出的强烈忧郁,包括猛虎般的踱步、紧闭的唇、扭曲的眉,都会说这著名的侦探那无与伦比的智慧又再度陷入与恶魔的战斗之中。 “宝拉,”奎因先生对宝拉·芭莉说,“我快要疯了。” “我希望,”芭莉小姐轻柔地说,“是因为爱。” 奎因先生踱步,深深地思考。优雅的芭莉小姐用痴迷的眼睛望着他。他第一次碰到她的时候,是在调查著名的电影明星比莉斯·史都华和杰克·罗佑双双遇害的命案,那时芭莉小姐正处于一种病态的心理状况。她极端地惧怕群众。“群众恐慌症”,医生是这么说的。奎因先生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将她治愈。现在她已经对这种治疗方式上瘾了。 “是吗?”芭莉小姐问道,她的心全表露在眼里。 “呃?”奎因先生说道,“什么?喔,不。我的意思是——是世界冠军赛。”他看来有点残忍,“你难道不知道是什么事吗?纽约巨人队和纽约杨基队要进行生死攸关的战斗来决定谁是世界棒球冠军,而我却远在三千英里外!” “喔,”芭莉小姐马上善解人意地说,“可怜的甜心。” “以前只要是纽约球队打入总冠军系列战,我从来没错过这一场,”奎因先生哀伤地说,“我真会疯掉,好一场战斗!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总冠军系列战。外野的摩尔和狄马乔一再创造奇迹。巨人队演出了一次三杀。古飞·高梅兹首战就三振了十四人赢球。胡贝儿投出一场一安打完封。而今天第九局迪基上场时满垒,两出局,杨基队落后三分,而他居然轰出一只右外野再见全垒打!” “真的那么棒啊?”芭莉小姐问他。 “棒!”奎因先生怪叫,“它只是把冠军赛的胜负推到第七场而已。” “可怜的甜心。”芭莉小姐再度说道,然后她拿起电话。等她放下电话时她说,“东岸的天气不好。纽约的气象局预测会有暴雨。” 奎因先生眼神狂乱起来:“你是说——” “我说你搭乘今晚的班机到东岸去,那么后天你就可以看到你心爱的第七场比赛了。” “宝拉,你是天才!”但奎因先生的脸色蓦地一沉,“可是电影公司,门票……不管..了!我会告诉电影公司我病倒了,然后打电话叫爸爸去弄个包厢。他对市政府施压的话,应该——宝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可以,”芭莉小姐建议他,“亲吻我……道别。” 奎因先生照办了,心不在焉地。随后他骇然叫道:“绝对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去!” “我正是这么想的。”芭莉小姐满意地说。 于是星期三当天,芭莉小姐和奎因先生两人高坐波洛球场之中杨基队球员休息区的内野包厢里。 奎因先生满面红光,他狂喜,热力四射,而奎因警官正如所有多疑的父亲一样,正与宝拉进行身家调查式的对话。埃勒里在他和宝拉的膝上摆满了花生壳、热狗和汽水,对许多球员的外表发表超级刻薄的评论,嘲讽杨基,赞美巨人,跟维利警官对押可能有伤和气的五十分大赌注。当现场播报员宣布,这场球巨人队将推出阵中超级明星卡尔·胡贝尔,对决杨基的王牌投手古飞·高梅兹时,奎因和场上其他五万名狂热球迷一起起身大叫。 “杨基一定会宰得这些王八蛋胡说八道!”维利警官这么预测,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杨基迷,“古飞会把这些巨人傻蛋给一个个撂倒!” “五毛钱,”奎因先生冷冷地说,“赌杨基队今天在卡尔手下得不了三分。” “乐意这极!” “我也参与一份,警官,”坐在他们前面的一名英武的男士笑着说,“嗨,警官,看球的好天气,是吧?” “杰米·康诺!”奎因警官惊呼,“老牌的歌舞演员。嗨,杰米,你没有见过我儿子埃勒里,是吧?对不起,芭莉小姐,这位是著名的杰米·康诺,老天给百老汇的恩赐。” “很高兴见到你,芭莉小姐,”歌舞演员笑着说,嗅了下他那兰花紫的翻领,“你的《与明星有约》专栏我一直拜读,每天从没漏过。这是茱蒂·史达。” 芭莉小姐微笑着,坐在杰米·康诺旁边的女人也对她微笑。这时有三个杨基球员晃到包厢边来,嘲笑康诺得坐在他深恶痛绝的杨基球员休息区后面。 茱蒂·史达坐得异常挺直。她就是有名的茱蒂·史达,是佛罗伦斯·齐格飞所发掘的宝贝——剧评家称她是第二个玛丽莲·梦露。她优雅而美丽,曲线玲珑,并且有一双蜜色大眼睛,曾载歌载舞地打进了纽约的心脏。如今荣耀的日子差不多已经过去了。或许宝拉看着茱蒂的侧面想着,这可以解释她紧闭的小嘴,悲伤眼睛周围的细纹,以及身躯的紧张。 或许吧,但宝拉并不能确定。茱蒂·史达的紧张十分直接,仿佛有迫在眉睫的危险。宝拉看看四周,随即眯起眼睛。 隔着栏杆,在他们左边的包厢中坐着一个高大、古铜色皮肤、沉默而专心的男人。那个男人以茱蒂·史达般的古怪态度凝视着球场,他只要把他肌肉结实的大手伸过栏杆就可以摸到茱蒂了。他另一边坐着一位女郎,宝拉一眼就认出来了——洛特丝·维妮,电影明星! 洛特丝·维妮是个华丽丰满的红发女郎,有一双深邃的水银色眼睛,她来自北意大利,改了名字后,因一部名为《巴里的女人》的电影在好莱坞发迹。那是一部彩色电影,里面大量展示了她的动人身材。借着暴起的声名,她开始和新闻界水乳交融。她养了两头狼狗以及一堆浑身肌肉的高大棕色男人。她穿着一袭鹅黄色衣服,与其他包厢内的女人相比,就好像是一只蝴蝶在一堆毛毛虫之间。相比之下,穿着红色服装的小茱蒂·史达看起来几乎又老又邋遢。 宝拉用手推埃勒里,他正挑剔地看着杨基队的打击练习。 “埃勒里。”她温柔地说,“隔壁包厢里那个又高又黑又迷人的人是谁?” 洛特丝·维妮对着她旁边的人说话,突然间茱蒂也对歌舞演员说话,然后两个女人互看了一眼,那是手中没刀时女人常用的眼神。 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说:“谁?喔!那是大比尔·楚伊。” “楚伊?”宝拉念着,“大比尔·楚伊?” “大联盟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左投手,”奎因先生说着,肃然起敬地望着他,“六英尺三英寸高,全身都是硬如牛皮的肌肉,有一手锐利如钩子的曲球和诡异的变速球,十五年来,轻松地把所有了不起的大投手玩于股掌之上,很厉害!” “是呀,是真伟大!”芭莉小姐笑着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奎因先生问道。 “只有这么伟大的人才能担任像洛特丝·维妮这样女郎的护花使者来看球,”宝拉说道,“在发现自己太太就在咫尺之遥的隔壁包厢内时还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就是你这位肌肉朋友楚伊了不起之处。” “没错,”奎因先生温柔地说,“茱蒂·史达就是楚伊太太。” 乔·狄马乔轰出又高又远的一球,直奔全垒打墙外球队休息室边的大钟,奎因不开心地低咒起来。 “很有趣,”芭莉小姐说着,她慧黠的眼睛仔细看着在她前面的四个人:洛特丝·维妮,好莱坞女妖;大比尔·楚伊,前棒球投手;茱蒂·史达,楚伊的妻子;还有杰米·康诺,歌舞演员,楚伊太太的护花使者。两对伴侣,两个包厢……完全没有彼此招呼相认的迹象。 “有趣极了,”芭莉小姐低声说道,“看楚伊向茱蒂求婚的样子,你真会认为他们的婚姻可白头到老。某一个晚上在温特花园里,他从杰米·康诺的手中把她硬抢过来,以八十英里的时速载她到格林威治村,在她回过神之前娶了她。” “是的,”奎因先生礼貌在应着。这时,巨人队出来做打击练习,他登时发疯一样大声叫道,“太好啦,打几个好球给他们瞧瞧,巨人队。” “然后事情发生了,”芭莉小姐继续回忆当时,“楚伊到好莱坞拍一部棒球电影,遇到了洛特丝·维妮,她就用这个乡下小子对待茱蒂·史达的方式对待他。真是戏剧性的转折啊,是不是,我的棒球迷朋友。” “好球!”奎因先生兴奋地叫着,梅尔·奥图击出的球直接命中右外野的全垒打墙。 “之后大比尔便吵着要离婚,但茱蒂拒绝了,因为她爱他,我猜想,”宝拉温柔地说,“现在却出现这种场面。我有趣呀。” 大比尔·楚伊在他的座位里有点扭动不安;茱蒂·史达还是一样挺直苍白,她那哀伤的蜜色眼睛定定地望着杨基队的球童,令他当下生出某种纯属错觉的得意之感;杰米·康诺继续和那几名杨基球员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挖苦,但他的眼睛不时飘回茱蒂的脸庞;至于美丽的洛特丝·维妮,她手臂亲热地搂着楚伊的肩膀。 “我不喜欢这样。”过了一会儿芭莉小姐轻声说着。 “你不喜欢?”奎因先生说,“为什么,比赛根本还没有开始。” “我不是说你的比赛,傻瓜。我是指我们前面的四角关系。” “听着,亲爱的,”奎因先生说,“我飞了三千英里来看一场球赛。只有一个角度会引起我的兴趣——由昔日的回忆出发,由这个包厢观看最伟大的棒球赛。我思慕,我紧拥,我渴求这场比赛。你管你的四角关系,但让我看我的棒球。” “我一向有心灵感应,”芭莉小姐心不在焉地说,“这——很糟,有事情要发生了。” 奎因先生微微一笑说:“我知道,大洪水是吧,看看什么来了。” 看台上有人认出了这些名人,有一大群人跑向这两个包厢。他们挤满包厢后面的走道,挥舞着铅笔和纸张,恳求着。大比尔·楚伊和洛特丝·维妮不理会他们索取签名的请求,但是茱蒂·史达却用倚在栏杆上的人丢给她的黄色铅笔热心地签了一张又一张,好心肠的杰米·康诺也潦草地签着他的名字。 “小茱蒂,”芭莉小姐叹口气,把被签名者狂挤过时弄歪的草帽扶正,“又慌乱又不快乐,用舌头润湿铅笔尖绝对不是平静的象征,坐在眼中只有洛特丝的丈夫身边,她根本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可怜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奎因先生吼着,挡开八只拿着记分卡的手臂。 大比尔打个喷嚏,摸出一条手帕,拿近又红又肿的鼻子:“嘿,麦克,”他暴躁地对一个穿红衣的管理员说,“对这些群众想点办法,呃?”他又打了个喷嚏,“可恶的花粉热!” “人的激情,”芭莉小姐说道,“不过无疑是很吸引人的。” “应该看看大比尔投世界冠军对老虎队的最后一战,”维利警官笑着说,“他那天真迷人,投了一场无安打完封!” 奎因警官说道:“有没有听过那场决赛的幕后故事,芭莉小姐?前一天晚上,有一个叫做神枪手麦克的人,他代表一个赌博集团来拜访大比尔,留下了五万元现金以换取比尔在隔天的比赛放水。比尔收下了钱,把整件事告诉他的经纪人,贿款则捐给伤病球员基金,第二天完全封锁老虎队的打击,一支安打都没有。” “拜伦式的。”芭莉小姐说道。 “所以神枪手栽了个大跟头,”奎因警官笑道,“去找比尔要拿回钱,比尔把他打下整整两段楼梯。” “那不是很危险吗?” “我想,”奎因警官笑道,“你这么说没错,所以你可以看到一个塌鼻子的丑八怪坐在楚伊包厢正后方。他是恶汉先生,从那晚之后就成了大比尔的影子。你不会看到恶汉先生的右手,因为恶汉先生的右手在夹克里握着枪。你也可以看到,恶汉先生的眼光须臾不离八排上面的一位铁青着脸的观众,他的名字就是神枪手麦克。” 宝拉目瞪口呆:“楚伊怎么做出这样的傻事啊!” “呃,是的,”奎因警官慢条斯理地说,“他扑向麦克先生时,大比尔自己扭断了投球手腕的两根腕骨,于是乎他的棒球生涯就此画上了句点。” 大比尔·楚伊站起来,轻声地对维妮说了些话,她羞怯地笑笑,然后他就离开包厢了,他的保镖恶汉先生跟着跳起来,但比尔摇摇头,把群众挥开,跳上通往看台后方的阶梯。 接着茱蒂·史达隔着栏杆,对她丈夫身旁的女人说了一些挖苦恶毒的话,洛特丝·维妮的水银眼睛发亮,她以毫不在乎的侮辱语气作答,使得比尔·楚伊的太太陡然坐直。杰米·康诺开始说些关于华特温契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又大声又快。 维妮开始在她的厚唇上擦着橘色的口红,茱蒂·史达的红色手套则紧紧地抓在隔开他们的栏杆?99lib.上。 过了一会儿比尔·楚伊回来了且再度坐下。茱蒂对杰米·康诺说些话,那歌舞演员就往右移一个位子,茱蒂则坐到原先康诺的座位上,这样一来她和她丈夫之间不仅隔着包厢的栏杆,还有一个空的座位。 洛特丝·维妮再度把她的手放在楚伊的肩膀上。 楚伊太太在红色的鹿皮提袋里摸索。她突然说道:“杰米,替我买一根热狗。” 康诺买了一打,大比尔皱着眉,他跳起来也买了一些。康诺丢了两张一元钞票给小贩,挥手要他走开了。 又是一大堆人涌向两个包厢,楚伊转过头,有些气恼:“好吧,好吧,麦克,”他对着努力挡开人堆的红衣管理员叫道,“我们可不要在这里搞暴动。我六张,就六张。开始吧。” 一阵推挤几乎淹没了管理员。包厢后面的栏杆上全部是挥舞的手、臂膀和记分卡。 “楚伊先生——说——六张!”管理员喘着气说。他从伸得长长的手中抓了一枝铅笔交给楚伊。泛滥的群众延伸到隔壁包厢。茱蒂·史达展现她最美的职业笑容,拿了一枝铅笔和卡片。一堆球员在场里看出苗头之后,也跑到栏杆边把记分卡递给她,她只得把吃了一半的热狗放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大比尔也把他的热狗放在同一张空位上,他心不在焉地舔了铅笔许久,才用他那不擅于书写的投球手签下他的名字。 管理员大声叫道:“这是第六张,好了!楚伊先生说只签六张,所以说到此为止!”好像是上帝本人说了六张。群众鼓噪起来,但大比尔只是挥挥巨掌,把手伸到隔壁包厢他放半截热狗的空椅子上。但他太太已经先一步在椅子上摸摸弄弄,触到了楚伊摆在那里的热狗。那一瞬间他差点脱口跟她说话,但他忍住了,拿起那根吃了一半的热狗,囫囵吞下去,根本没有品尝它的滋味。 埃勒里·奎因先生以困惑忧虑的表情看着他前方的四个人。随后他看见宝拉·芭莉小姐嘲弄的眼神以及她气红的脸庞。 球场工作人员刚刚退出球场,主审在群众的喊叫声中掸掸本垒板。洛特丝·维妮想到尤金·欧尼尔的双杀什么的,转头看了大比尔一眼。 “比尔!你不舒服吗?” 这个高大的前大联 76df." >盟投手,古铜色的肌肤之下泛着病态的青色,手搁在眼睛上,摇着头好像要甩开什么。 “是热狗的关系,”洛特丝开口,“你不能再吃了!” 楚伊眨眨眼开口要说话,但就在这个时候,卡尔·胡贝尔已热身完毕,柯罗塞提手握球棒走上本垒板,捕手哈利·道宁把球传给二垒手,二垒手轻轻丢还给胡贝尔后走回自己的防守位置,像只小狗般尖叫。 观众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然后场内静了下来。 柯罗塞提击中胡贝尔投出的第一个球,远远地越过了乔·摩尔头顶,是一只三垒安打。 杰米·康诺目瞪口呆,仿佛有人用刀子刺进他的心脏,维利警官则乐得大叫:“我怎么告诉你的,这将是一场大屠杀!”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叫?”宝拉问道。 奎因先生咬着手指甲。捕手道宁走到投手丘,但是胡贝尔只是拉拉他的裤子,微微一笑。接下来打击的瑞德·罗飞在打击区将球棒挥得虎虎生风,道宁退回到插手位置,经理比尔·泰利一只脚站在巨人队球员休息区的边缘,拳头顶着自己的下巴,看起来很焦急。内野手开始调整守备位置以防止盗垒。 又一次,五万人鸦雀无声。 胡贝尔连着三振了罗飞、狄马乔和贾里格。 当巨人队呼啸着回到休息室时,奎因先生和数千人一起欢呼尖叫。杰米·康诺在包厢里跳起印第安舞蹈。维利警官似乎有点烦恼。高梅兹站在投手丘热身,主审用小扫把清扫本垒板,乔·摩尔,这个瘦皮猴,走上打击位置。 他四坏球上垒,巴泰尔被三振。但吉普·瑞波第一球就挥出一垒安打,于是,场内的状况成了摩尔在三垒而瑞波在一垒,一人出局,轮到梅尔·奥图的打击。 大比尔·楚伊起身想站起来,脸上有几分惊讶之色,旋即倒在包厢的水泥地上,好像有人以快速球砸到他后脑一样。 洛特丝尖叫。比尔的太太茱蒂倏地转过身,发着抖。附近的人跳了起来。三个穿红衣的服务员急忙走下来,走在他们前面的是恶汉先生。坐冷板凳的球员从杨基队球员休息区探头出来看。 “昏倒了。”恶汉大声说,跪在不省人事的比尔身旁。 “松开他的衣领,”洛特丝·维妮呻吟,“他好苍白!” “得立刻送他离开这里。” 服务员和恶汉把他拖下来,他的双手以异常古怪的方式悬着,洛特丝蹒跚在旁边,紧张地咬着嘴唇。 “我想。”茱蒂以颤抖的声音说着,站起身。 但杰米·康诺把他的手放在她的手臂上,她又坐了回去。 在隔壁的包厢里,埃勒里·奎因先生在楚伊刚一倒下去那一刻就站起来了,他一直看到他们离开,有点困惑,也有点气愤,直到后面看台有人叫道:“坐下!”他才坐下。 “喔,我就知道会有事情发生。”宝拉低语。 “胡说八道!”奎因先生简短地说,“昏倒了,如此而已。” 奎因警官说道:“神枪手麦克就在不远的地方,我怀疑是否——” “吃太多热狗啦,”他儿子打断他,“你们这些人怎么了?我不能安安静静地看场球吗?”然后他吼着,“上啊,梅尔!” 奥图把右脚抬向天空用劲一击。球呼啸着飞向右外野,一只又高又远的球,塞寇克死命后退追球。他跃起四英尺高才接到球,脊背整个贴在围墙上。摩尔利用这个高飞球闪电般地抵达本垒,比捕手比尔·迪基接球触杀快了几英寸。 第一局结束,巨人队站上守备的位置,一比零。 在上方的媒体区里,记者们异常地忙碌,一边回味卡尔·胡贝尔在明星赛时的类似战绩,当时他连续三振美国联盟最好的五支大棒子;另一方面赞许敦克多·塞寇克的接球神技;此外也顺便提及大比尔·楚伊,国家联盟著名的前投手,第一局中在内野包厢中昏厥了。《世界电讯报》的乔·威廉斯说是因为太兴奋,哈伯·艾凡则说是中暑——大比尔从来不戴帽子——而《太阳报》的法兰克·葛里汉猜测是因为吃了太多热狗。 宝拉·芭莉平静地说:“我认为,以你作为侦探的直觉,奎因先生,你应该会认真地查问楚伊先生的‘昏倒’缘由。” 奎因先生有点局促不安,最后终于含混地说道:“人的直觉有时候会偷懒的。维利,去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我要看球赛,”维利嚷着,“为什么你不自己去?” “而且或许,”奎因先生说道,“你也应该去,老爸。我有个直觉,这是你的专长。” 奎因警官看着他儿子好一会儿,然后他站起来叹道:“走吧,托马斯。” 维利警官嘀咕着总是会有人坏了其他人的兴致,还有他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自己会来干警察,但他还是站起来顺从地跟随着奎因警官。 奎因先生咬着指甲并回避芭莉小姐指责的目光。 第二局没有建树,双方都没得分。 巨人队站好守备位置后,一个服务员跑下水泥阶梯在杰米·康诺的耳边低语。歌舞演员眨眨眼,慢慢地站起来说:“对不起,茱蒂。” 茱蒂抓着栏杆:“是比尔。杰米,告诉我怎么啦。” “别急,茱蒂——” “比尔出事了!”她的声音尖锐,声如裂帛。她跳起来说,“我跟你一起去。” 康诺微微一笑,仿佛他刚输了一场赌注,他扶着茱蒂的手臂迅速带她离开。 宝拉·芭莉看着他们走远,呼吸沉重起来。 奎因先生向红衣服务生招手:“怎么回事?”他问道。 “楚伊先生去世了。观众里一位年轻的医生在上头办公室里努力想救醒他,但失败了,而且他似乎很担心——” “我就知道!”红衣人走了之后,宝拉叫道,“埃勒里·奎因,你就打算坐在这里什么事都不做吗?” 但是奎因先生只是闭紧嘴巴。没有人能够让他不看这场比赛,门儿都没有。 法兰克·柯罗塞提站上本垒板准备第二次打击时,已有两人出局了,两个好球之后,他挥出一只飞越奥图上方的一垒安打。 就在这时候,维利警官走下来,眼睛盯着球场说道:“最好过来一下,埃勒里,老头子有话跟你说。啊,我看到法兰克上一垒了。狠狠扁他一球啊,瑞德!” 奎因先生看着罗飞击出一球:“怎么样?”他简短地问。宝拉的唇半张着。 “大比尔刚刚翘辫子了,第二局怎么了?” “他……死了?”宝拉喘着气说。 奎因先生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马上他又坐下来:“可恶,”他吼着,“这不公平。我不要去!” “随便你。干得好,罗飞!”警官吼着,罗飞一只锐利的安打通过巴泰尔上了一垒,柯罗塞提则推进到二垒,“就我来看,这是再简单不过了,那个小女人用她的小手干了这档事。” “茱蒂·史达?”芭莉小姐说道。 “比尔的太太?”奎因先生说道,“你在说什么?” “没错,小茱蒂,她在他的热狗里下毒。”维利笑出来,“人咬狗,哈哈——” “她承认了吗?”奎因先生插嘴问道。 “没有。不过你知道女人嘛。她干掉比尔,没错。加油啊,乔!我得走了,妈的这是什么日子呀。” 奎因先生没有看芭莉小姐,他咬着嘴唇:“嘿,维利,等一下。” 狄马乔打了一个高飞球,胡贝尔动都没动就接到了,杨基队没有得分。 “嗬,”奎因先生说道,“好家伙胡贝尔。”巨人队上场时,他忽然从口袋拿出一卷钞票,爬到椅子上,对着包厢后面的观众挥舞着钞票。维利警官和芭莉小姐惊讶地看着他。 “我出五块钱,”奎因先生挥舞着钞票叫道,“买比尔·楚伊比赛前在这里签的每一张亲笔签名!就在这个包厢里!五块钱,各位!来拿呀!” “你疯啦?”警官喘着气说。 群众骇然,然后开始大笑,过了一会儿有两个怯怯的人走下来,然后又有两个,终于第五名也出现了。一个服务员跑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你就是赛前比尔·楚伊签名时,帮忙维持秩序的管理员吗?”奎因先生询问。 “是的,但是,听着,我们不允许——” “好好地看一看这五个人……你,老兄?是的,那是楚伊的签名,这是你的五块钱。下一位!”奎因先生照着顺序,用五元钞票交换了五张有楚伊签名的记分卡。 “还有没有人?”他大声喊叫,挥舞着钞票。 可是没有其他人出来,虽然看台上有一些酸苦的揶揄。维利警官站在那里摇着头。芭莉小姐看起来相当地惊奇。 “谁没有下来?”奎因先生质问。 “呃?”管理员说着,嘴巴张得大大的。 “总共有六个亲笔签名,只有五个人出来,第六个人是谁?说呀!” “喔。”红衣人搔着他的耳朵,“呃,那不是大人,是个孩子。” “一个男孩?” “对,穿着及膝短裤的小男孩。” 奎因先生似乎很不开心。维利大声说着:“有时候我会想,让你这么到处闯,这社会要冒很大的风险。”然后两人就离开了包厢,芭莉小姐尾随在后。 “必须尽快理清这一片混乱,”奎因先生嘀咕着,“或许我们还来得及看后面几局。” 维利警官带路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前有一个警察看守。他推开门,看到奎因警官在里面踱步,恶汉愁容满面地站着看沙发上一个覆盖报纸的长形静止物体,杰米·康诺坐在两个女人中间。三个人都没有动,脸色都很苍白而且呼吸沉重。 “这位是费尔汀医生,”奎因警官指着静静地站在窗边的一位白发老者,“他是楚伊的医生,正好也在这里看球,听说楚伊昏倒,就匆匆赶来看看能帮上什么。” 埃勒里走到沙发边,掀起盖在比尔·楚伊头上的报纸。宝拉快步走向茱蒂·史达说道:“我很遗憾,楚伊太太。”那女人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埃勒里把报纸放回原位,暴躁地说:“好吧,好吧,我们来吧。” “一位年轻的医生,”奎因警官说道,“比费尔汀医生早到这里,为楚伊治疗眩晕。我想是他的错——” “不,绝非如此,”费尔汀医生尖锐地说,“就他告诉我的,早期的征兆的确符合眩晕的条件,他试过一般的唤醒方式——甚至注射了咖啡因,可是连抽搐反应都没有,而且他闻到苦杏仁的气味,这绝非巧合。” “氰酸!”埃勒里说道,“口服的?” “是的,氰化氢或是氰酸,我立刻怀疑是氰酸没错,因为——呃,”费尔汀医生严正地说,“因为我办公室里前几天才出过事。” “什么样的事?” “我桌上有一瓶二盎司的氰酸——我有时候用极少量来作为强心剂。楚伊太太,”医生的眼光瞥向沉默的女人,“正好在我的办公室准备做新陈代谢的检验。我曾留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很巧,比尔·楚伊那天早上也来做身体检查。我到另一间房间去看另一个病人,回来后,帮楚伊太太做检验,送她出去,然后和楚伊一起回来。这时候我发现桌上那个瓶子不见了,瓶子上只是简单地标示危险——有毒。我以为是我放到别的地方去了,但现在——” “我没拿,”茱蒂·史达的声音毫无生气,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我根本没看过它。” 歌舞演员握着她的手轻轻拍着。 “他的身上没有硫化硫酸钠的痕迹,”费尔汀医生冷冷地说,“而且我听说楚伊昏倒的十五分钟到三十分钟前,他吃了一根热狗……在一个相当特殊的情况下。” “我没有!”茱蒂尖叫,“不是我干的!”她捂着脸,倚着康诺啜泣。 洛特丝·维妮颤抖起来:“她让他拿她的热狗,我看到了。他们两个把热狗放那张空椅子上,而她拿了他的,所以他只能拿她的,她在自己的热狗中下毒,看准他会弄错。下毒者!”她恨恨地看着茱蒂。 “妓女。”芭莉小姐轻轻说着,瞪着洛特丝。 “换句话说,”埃勒里不耐烦地说,“史达小姐被指控两种罪状:动机和机会。动机——她对维妮小姐的忌妒以及她的仇恨——这是一个假设——对比尔·楚伊,她的丈夫。机会则是可以在你的办公室里拿到毒药,医生,可以弄一点儿在她的热狗上,并且在他们两人都忙着签名时,设法用她的热狗和他的调包。” “她恨他,”洛特丝吼着,“还有我,因为我抢走了他!” “不要吵,你,”奎因先生说道。他打开门对着门外的警察说道,“听着,麦吉卡弟,不管你叫什么名字,去叫播报员透过扩音器广播。对了,现在比数多少?” “还是一比零,”警察回答,“胡贝尔和高梅兹这两个小子都热得很,你晓得我的意思。” “要播报员请比赛前拿到比尔·楚伊亲笔签名的那个小男孩到这办公室来。如果他来了,他可以得到一个球、棒球棒、投手手套,还有楚伊穿球衣的亲笔签名照片可以挂在他的小床旁边。快去!” “遵命,”警察回答。 “卡尔拼了命地在投球,”奎因先生嘟囔着,关上门,“而我却被这个鬼事情困在这里。好啦,爸,你也认为茱蒂·史达在她的热狗中做手脚了吗?” “我还能怎么想?”奎因警官心不在焉地说,他的耳朵竖着倾听着由球场传出来的群众吼叫声。 “茱蒂·史达,”埃勒里回答,“并没有毒杀她的丈夫。” 茱蒂慢慢地抬起头来,她嘴部的肌肉在抽动。 宝拉高兴地说:“你真是个大好人!” “她没有?”奎因警官说着,警觉地观望着。 “这个热狗理论,”奎因先生说道,“太不合实际了。茱蒂若要毒死她丈夫,她必须要打开瓶盖,在她的热狗上滴上氰酸。可是杰米·康诺就坐在她旁边,而她唯一能够在热狗里下毒的短暂时间内,又有一大群杨基队的球员站在她前面攀着栏杆索取签名,他们都是共犯吗?而且她怎么知道大比尔会把他的热狗放在空椅子上?这从头到尾没一处不荒唐。”看台上传来的吼叫声令他加速说道,“有一个合理的理论可以吻合事实。当我听到楚伊是中毒死亡的时候,我回想到他在签那六张记分卡时,他一直在舔铅笔尖,那笔是和一张记分卡一起拿给他的,所以我提供奖赏购买那六个签名。” 宝拉温柔地看着他,维利说道:“要没有他,我他妈八成只是个乏味的笨警察。” “我并不期望下毒者会过来,不过我知道清白的人会。五个人领取了奖金,第六个,没有出现的那一个,据管理员告诉我,是一个小男孩。” “一个小孩毒死比尔?”恶汉咆哮,这是他第一次开口,“你是热昏了头。” “说得好。”奎因警官也说。 “不然那个男孩为什么没有过来?”宝拉很快地接口,“继续啊,亲爱的!” “他没有过来不是因为他有罪,而是因为他不会为任何东西出卖比尔·楚伊的亲笔签名。不会的,很明显,一个崇拜英雄的男孩不会试图毒害伟大的比尔·楚伊。那么同样明显地,他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因此,他一定是个无辜的工具。问题仍然是——谁指使的?” “神枪手。”奎因警官缓缓说道。 洛特丝·维妮跳起来,她的眼睛闪着光芒:“或许茱蒂·史达没有在热狗里下毒,但如果她没有,那么就是她雇用那男孩杀死了比尔——” 奎因先生轻蔑地说:“史达小姐根本没有离开过包厢。” 这时有人敲门,埃勒里去开了门,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关上门后他们看到他的手臂搂着一个棕发、慧黠的小男孩,那个男孩紧紧地抓着一张记分卡。 “广播说,”男孩嗫嚅地说,“我可以得到大比尔·楚伊的签名照片,如果……”他停下来,红着脸看着众人古怪的眼神。 “你一定可以得到的,”奎因先生真诚地说,“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费尼摩尔·菲根思潘,”小男孩回答,一直往门口缩,“住布朗郡。这是记分卡。照片呢?” “让我们看一下,费尼摩尔,”奎因先生说道,“比尔·楚伊是什么时候帮你签名的?” “比赛开始前,他说他只给六——” “你递给他的铅笔呢,费尼摩尔?” 男孩似乎有点怀疑,不过他由鼓鼓的口袋里掏出一枝球场中随着记分卡一并贩售的普通黄色铅笔。埃勒里兴奋地从男孩手中拿过来,费尔汀医生再由埃勒里手中接过去,并嗅着它的笔尖。他点点头,茱蒂·史达面无表情的脸庞上终于出现了一抹平静,她疲惫地把头垂在康诺肩膀上。 奎因先生用力摸着费尼摩尔·菲根思潘的头,把小孩的头发弄得一头乱:“非常好,费尼摩尔。巨人队在做打击练习时有人给了你那枝铅笔,对吗?” “是呀。”男孩盯着他。 “那是谁?”奎因先生轻声问道。 “我不知道。一个高大的家伙,穿着外套,帽檐低低的,大胡子,还有大型黑色太阳眼镜。我看不清楚他的脸。我的照片在哪里?我要看比赛!” “那个人是在什么地方给你铅笔的?” “在——”费尼摩尔停下来,不好意思地看着女士们。然后他说,“呃,我去上厕所,那个人在那里面说——他不好意思跟她要她的亲笔签名,所以问我是不是可以帮他——” “什么?你说什么?”奎因先生惊叫,“你说的是‘她’?” “当然,”费尼摩尔说道,“那位女士,他说,是戴红帽子、红手套、穿红衣服,坐在靠近杨基队员休息区附近的内野包厢里,他说。他甚至带我出去,指给我看她坐的地方。嘿!”费尼摩尔叫道,眼睛瞪得大大的,“就是她!就是那位女士!”他举起脏兮兮的食指指着茱蒂·史达。 茱蒂发着抖,茫然地摸索着寻找歌舞演员的手。 “让我们把这件事弄清楚,费尼摩尔,”奎因先生温柔地说,“这个戴太阳镜的人要你帮他索取这位女士的亲笔签名,给了你铅笔和记分卡?” “没错,还有两块钱,说比赛后他会找我拿回卡片,可是——” “可是你没有帮他去要小姐的签名,对不对?你下去了,闲晃着等机会,然后你看到大比尔·楚伊,你的偶像,就坐在隔壁的包厢里,然后你就把要小姐签的事全都忘光了,是不是这样?” 男孩往后退:“我不是有意的,真的,先生。我会归还那两块钱!” “看到大比尔在那里,你的偶像,你过去为自己索取他的亲笔签名,对不对?”——费尼摩尔点点头,很害怕——“你把戴太阳眼镜的人给你的铅笔和记分卡交给管理员,管理员再转交给包厢里的比尔·楚伊——事情是不是这样发生的?” “是——是的,先生,呃……”费尼摩尔挣开埃勒里的手,“呃——我该走了。”在任何人能阻挡他之前他真的走了,像一阵风一样地跑下走廊。 门外的警察吼叫着,但埃勒里说:“让他走,警官,”然后把门关上。接着他又开门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不是很清楚,先生,刚刚有些情况,我猜是杨基队得分了。” “可恶。”奎因先生咕哝着,再度把门关上。 “所以目标是楚伊太太,不是比尔,”奎因警官咆哮,“我很报歉,茱蒂·史达……穿外套、戴帽子、大胡子还有太阳眼镜的高个子,叙述得真好!” “听起来像是装扮过的。”维利警官说道。 “如果是伪装,他一定把这些道具丢在某处,”奎因警官若有所思地说着,“托马斯,到我们坐的那一区后面的男士厕所去看一下,还有,托马斯,”他低声加上一句,“看一看现在的比数。”维利微微一笑匆忙走开了。 奎因警官皱着眉说:“要在五万人中找到凶手可有得搞了。” “或许,”埃勒里突然说道,“或许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是用什么东西杀人的?氰酸。计划中是谁要被杀害?比尔·楚伊的太太。这案子中有哪一个人与氰酸有关联?是的——费尔汀医生在可疑的情况下‘丢了’一瓶。是谁呀?比尔·楚伊的妻子可能拿走了那个瓶子……或比尔·楚伊本人。” “比尔·楚伊!”宝拉惊呆了。 “比尔!”茱蒂·史达低语。 “正是!费尔汀医生并没有遗失那个瓶子,直到他把你,史达小姐,送出办公室,他随后与你先生一齐回到他的办公室。比尔可能在踏进办公室时就把那个瓶子塞他的口袋里了。” “是的,有这个可能。”费尔汀医生喃喃说道。 “我不懂,”奎因先生说道,“我们怎么可能会有别的结论。我们知道他的妻子应该是今天的受害者,所以显然她没有偷毒药,那么唯一有机会偷取它的人就是比尔本人。” 维妮跳起来:“我不相信!这是要保护她的陷阱,现在比尔也不能替自己辩护了!” “啊,难道他没有动机杀茱蒂吗?”奎因先生问道,“是的,真的有。她不同意他渴望已久的离婚以便让他能够娶你。我认为,维妮小姐,你保持安静会比较聪明一点……比尔有机会偷取费尔汀医生办公室里的那瓶毒药。他今天也有机会去雇用费尼摩尔,因为他是这些人中唯一离开过包厢的人,那时候下毒者一定在找人把有毒的铅笔递给茱蒂。这一切都吻合比尔该做的事——到达他储藏伪装衣物的地方——或许是昨天藏的,寻找一个可用的工具,找到了费尼摩尔,把指示及铅笔交给他;再度去除伪装,并回到他的包厢。而且难道比尔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妻子用舌头舔铅笔的习惯吗——她这个习惯可能还是来自他的?” “可怜的比尔。”茱蒂·史达伤心地说。 “女人,”芭莉小姐说道,“都是傻瓜。” “还有其他具有讽刺意味的地方,”奎因先生回答,“因为若不是比尔的花粉热发作,他自己那枝有毒99lib?的铅笔交到他手中时,他就会闻到苦杏仁的味道而能及时煞车,挽回一命。再说,如果他不是费尼摩尔·菲根思潘的偶像,费尼摩尔根本就不会把他那枝有毒的铅笔递给他。 “不,”奎因先生又愉快地说,“把这一切都合在一起,我对这位大比尔·楚伊先生很满意,他试图杀害他的妻子,却反而干净利落地杀了自己。” “你讲的这些都很好,”奎因警官难过地说,“但我需要证据。” “我已经告诉你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埃勒里轻快地说,向门口走去,“还有人能做得更多吗?你走不走,宝拉?” 可是宝拉已经在电话边,慎重地与她公司的纽约办公室通电话,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就好像他只是一条虫而已。 “比数多少?进行得怎么样?”埃勒里一回到包厢就问个不停,“三比三!胡贝尔到底是怎么搞的?杨基队是怎么得分的?现在是第几局了?” “九局后半,”有人叫道,“第八局时杨基队得了三分,一个四坏保送,一个二垒安打,还有狄马乔的全垒打!道宁在第六局打出全垒打时奥图在垒上!这样你是不是可以闭嘴了。” 巴泰尔击出一垒安打。奎因先生欢呼。 维利警官钻进旁边座位:“好啦,我们有了,”他得意地说,“在男厕所找到全套道具——外套、帽子、假胡子、太阳眼镜等等。现在比数多少?” “三比三。牺牲打啊,吉普!”奎因先生吼叫。 “外套口袋里有一张第六场比赛的雨天延期票,上面有大比尔的包厢号码,这就是老家伙要的证据,你的胜利记录又可以加上一笔。” “谁管他?……帅啊!” 吉普·瑞波打了个牺牲打,巴泰尔顺利上到二垒。 “狗屎运,”附近一个杨基迷怒叱,“纯粹是狗屎运,你看不出他们多狗屎运吗?没看到吗?” “还有一件事,”警官说,眼睛看着梅尔·奥图大步走向本垒板,“看看大比尔·楚伊的所作所为,除了赔上自己的一条命外没有造成其它伤害;看看一场大联盟棒球赛丝毫不受谋杀案影响继续进行;再看看成千上万个像费尼摩尔·菲根思潘这样的孩子是如何崇拜他曾经在其上呼风唤雨的这一片球场——” “靠你啦,梅尔!”奎因先生吼着。 “——再看没有一个新闻记者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比尔昏厥之后过世了,另外看看每个人都很高兴地闭口不言——” 奎因先生突然清醒地回到现实世界:“什么?你说什么?” “三振他,古飞!”警官对着高梅兹大吼,当然轮到他听不见了,“正如我所说的,这不公平,而且如果上面的人要知道这件事,老家伙就吃不完兜着走……” 有人在他们身后喘气,他们转过身来看到奎因警官,红着脸好像刚奔跑过,在宝拉·芭莉小姐的协助之下钻进包厢。他看起来冷静、安详、眼睛清亮一如往常。 “爸!”奎因先生说着,瞪大眼睛,“你手上有谋杀案,你怎能——” “谋杀?”奎因警官喘着气说,“什么谋杀?”他对着芭莉小姐眨眨眼,她也以眨眼回敬。 “可是宝拉在打电话——” “你没有听说吗?”宝拉清脆的声音说道,把草帽扶正然后溜进埃勒里旁边的座位,“我和你父亲都安排好了,今晚全世界都会知道比尔·楚伊先生死于心脏病。” 大家都笑了——只除了奎因先生,他的嘴张得大大的。 “所以现在,”宝拉说道,“你父亲可以跟你一样观赏这场珍贵比赛的结局,你这个自私的笨蛋!” 但奎因先生已经全神贯注地看着梅尔·奥图的打击,老高梅兹狠狠一个球往本垒板压去,而蓄势以待的奥图也毫不犹豫狠狠一棒挥出。 探案六 长射 “等一下,亲爱的,我心爱的人刚走进阳台,”宝拉·芭莉对着电话说着,“喔,埃勒里,请坐!……不,亲爱的,你在套我,这一位是个坚毅不屈的男人,他有银色的眼睛,我选择了他。明天再打电话给我讨论嘉宝的事。克劳馥把她的新头巾挂在令人心动的美国小姐身上时,我希望你.99lib?能捕捉到那个片段。” 就这样,她的好莱坞随笔的专栏业务就结束了。芭莉小姐挂上电话,努着嘴转向奎因先生。奎因先生以前所未有的接触心理学的做爱方式,治愈了芭莉小姐的异性恐慌症,或是说病态的群众恐慌。病人很快地向治疗屈服,然而更糟的是,这也同样感染了治病的医生。 “我真的相信,”令人爱怜的病人喃喃说道,“我需要追加的治疗,奎因先生。” 所以这可怜的家伙心不在焉地给了芭莉小姐一个追加的治疗,事后他擦掉嘴巴上的唇膏。 “不要啦,”芭莉小姐挑剔地说,挡开他,仔细端详他的外表,“埃勒里·奎因,你又一团混乱了。” “好莱坞,”奎因先生低语,“上帝遗忘的地方。没有逻辑,脱轨的宇宙,混乱常驻之地。宝拉,你的好莱坞快把我逼疯了!” “可怜的家伙,”芭莉小姐轻声呤唱,并把他拉到宽大的靠背椅上,“告诉宝拉关于这鬼地方的事。” 就这样,芭莉小姐温软的双手环绕着他,奎因先生放松了自己。似乎是他工作的麦格纳影棚要他编写一出关于赛马情节的剧本。当然是一出悬疑剧,因为奎因先生应该是懂得犯罪事件的人。 “五十个剧作家耗费所有的时间和金钱在追逐马匹,”奎因先生苦涩地抱怨,“当然他们要在拥有的奴隶中挑出一个对马匹一无所知的人。宝拉,我完了。” “你不懂赛马?” “我对赛马没兴趣。我从来没看过赛马,”奎因先生顽强地说。 “真想不到!”宝拉肃然起敬地说道。然后她默然了。 过了一会儿奎因先生在她的怀抱中扭动,并以控诉的语气说道:“宝拉,我正在想事情。” 她亲吻他并跳下靠背椅:“你时态用错了,亲爱的,是完成时,我已经想完事情了!” 他们开车前往绿色的牧场乡下时,宝拉告诉他关于约翰·史考特的一切。 史考特是个粗壮的苏格兰人,他的脸庞一如他故乡的石南一样崎岖不平,个性也同样阴郁。他的牧场内除了马匹漫步吃草的地方之外是一片荒凉,这样的地方也证明了他的衰败,因为他曾经因为豢养纯种马赚了两笔钱,却因赛马和押注全输光了。 “老约翰从来就无法忍受赛马的欺骗行为,”宝拉说道,“他开除了韦德·威廉斯,他有过的最佳骑师,使其被国内所有正规比赛所摒弃,所以后来威廉斯成为一个马鞍师还是什么的,只是因为其他雇主可能一笑置之的小过错。然而——这个前后不一致的老傻瓜!——几年后他给了威廉斯的儿子一个工作,惠特尼将驾驭约翰最好的马,一匹名叫‘危险’的马,参加下周六的障碍赛。” “你说的是这里每个人都在谈的十万元圣塔安妮塔障碍赛吗?” “没错。不管怎样,老约翰拥有一个小牧场、‘危险’马、他的女儿凯萨琳,还有一些只会输的马匹。” “到目前为止,”奎因先生补充说明,“听起来像是一部B级电影的开头。” “只不过,”宝拉叹道,“这并不有趣。约翰真的有困难了,如果惠特尼不能让‘危险’赢得障碍赛,这就是约翰·史考特的末路了……说到路,我们到了。” 他们转进一条脏兮兮的小路,尘土飞扬地驶向一幢摇摇欲坠的牧场房舍。道路坑坑洼洼,围篱荒废,草地也因缺少整理而斑斑点点。 “有了这么多麻烦事,”埃勒里微笑道,“我想他不会愿意帮我上赛马课的。” “碰到一个对赛马一窍不通的成年人会让这老人开怀大笑,老天知道他很需要的。” 一个墨西哥厨子带着他们到了史考特私人的跑道,他们看到他倚着松垮垮的栏杆,眯着眼凝视着远方弯道处卷起的尘土。他的手紧紧握着一个马表。 一个穿高筒靴的男人坐在两码外的栏杆上,膝上摆了一把猎枪,不经意地指着一个衣冠整齐的男人的头部,此人正对着史考特的后脑说话。那个衣冠整齐的男人坐在一辆闪闪发光的敞篷车里面,旁边则是一个阴沉的司机。 “我的提议你懂了吧,约翰?”衣冠整齐的人笑着问道,“你懂了吧?” “滚出我的牧场,山迪尼。”约翰·史考特说,头都没转过来。 “没问题,”山迪尼说,还是微笑,“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嘿,或许你的爱马会发生什么事呢,嗯?” 他们看到老人在发抖,不过他没有转身。山迪尼简单地对他的司机点个头,大型的敞篷车呼啸而去了。 马场刮起一阵烟尘卷向他们,他们看到一个瘦小紧张的人形,穿着毛衣、头戴小帽,还有一匹高大的种马,黑色的皮毛上闪耀着汗水,那匹马像只大猫般地跳跃,脖子弯曲着,大声地喘着气。 “两分零二秒八,”他们听到史考特看着马表喃喃说道,“罗斯蒙在一九三七年障碍赛缔造的十佛隆最快记录。还不错……惠特尼!”他对着骑师吼叫,他已经把黑色种马止住了,“好好地帮它擦一擦!” 骑师笑笑,就骑着“危险”小跳步走向邻近的马房。 拿着猎枪的人缓缓说道:“你有同伴了,约翰。” 老人猛然转身,深深地皱眉,他的严峻脸孔幻化成数千条的皱纹,然后用他的巨掌握住宝拉纤细的手:“宝拉!看到你真好。这一位是谁?”他问道,冰冷锋利的眼神紧盯着埃勒里。 “埃勒里·奎因先生。但是凯萨琳怎么样?还有‘危险’如何?” “你们看到它了。”史考特凝视着跃动的马匹,“再好不过了。星期六它可以承载障碍赛规定的一百二十磅而丝毫没有感觉,刚刚才把铅块放在它身上。宝拉,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凶狠的无赖?” “刚才开走的那辆车?” “那是山迪尼,你听到了他说可能发生在‘危险’身上的事。”老人苦恼地凝望着道路。 “山迪尼!”宝拉开朗的脸震惊了。 “比尔,去照顾种马。”拿着猎枪的人慢慢地走向马房,“刚才提议要买我的马。见鬼,那个赌鬼拥有落基山脉以西最强的种马——他要我的小东西干什么?” “他拥有‘扫帚棍子’,障碍赛最热门的,不是吗?”宝拉平静地问道,“而‘危险’也逐渐被看好,对不对?” “目前赌注是五比一,不过赛场的胜算会再次降低它的盘口。‘扫帚棍子’则是二比五。”史考特粗声地说。 “那这就很简单了,买下了你的马,山迪尼可以掌握赛局,拥有两匹最好的马。” “小姐,小姐,”史考特叹道,“我是个老人了,而且我了解这些赌徒。障碍赛的奖金是十万元,而山迪尼刚才提议用十万元买我的马!”——宝拉吹了个口哨——“这不合理。我全部的家当也值不了这么多钱。若‘危险’不可能赢,难道山迪尼也会买下其他所有的马吗?我告诉你这是别有所图,而且坏透了。”接着他把自己的肩膀摆正,“我怎么在这里唠叨我自己的麻烦。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小姑娘?” “这位奎因先生,他是——呃,我的一个朋友,”宝拉说着,脸都红了,“他要为电影构思一个赛马故事,我想你或许可以帮他。他对赛马一窍不通。” 史考特看着奎因先生,歉意地咳嗽了一声:“好吧,先生,我只知道你是个幸运的家伙。欢迎到这里来,去找惠特尼谈,他知道这行业的历史。我过一会儿再来找你们。” 老人蹒跚地走开,宝拉和埃勒里漫步走向马房。 “这位丑陋的山迪尼是谁?”埃勒里皱着眉头问道。 “一个赌徒兼庄家,全国挂钩的。”宝拉轻轻地颤抖,“可怜的约翰。我不喜欢这样,埃勒里。” 他们在一个大马房转角处差一点就撞到了在墙边的一对年轻男女,他们紧紧相拥着,亲吻着,仿佛即将被永远拆散。 “对不起。”宝拉说着,把埃勒里往后拉。 那年轻的女郎眼中充满泪水,望着她。 “这——这不是宝拉·芭莉吗?”她哽咽地说。 “是呀,凯萨琳,”宝拉笑道,“奎因先生,史考特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大事,”史考特小姐悲伤地说,“喔,宝拉,我们面对最糟的麻烦事!” 她的同伴羞涩地后退。他是个修长的年轻人,穿着污秽又有异味的工作服。他的眼镜因燕麦料而变白了,鼻孔上还有一个油污渍。 “芭莉小姐,奎因先生,这是汉克·郝勒迪,我的——我的男朋友。”凯萨琳哭道。 “我懂了,”宝拉同情地说,“爸爸不同意凯萨琳和马房助手交往,卑微的人!悲剧就是这么发生了。” “汉克不是马房助手,”凯萨琳叫道,眼泪夺眶而出,脸颊因为愤怒而涨红,“他是个大专毕业生——” “凯萨琳,”充满异味的年轻人有尊严地说着,“让我自己来说明。芭莉小姐,我有一种人格缺陷,我是肉体上的懦夫。” “老天,我也是!”宝拉说道。 “但身为男人,你知道……我特别害怕动物,尤其是马匹。”郝勒迪先生发抖,“我从事这个——这个肮脏的工作是为了要征服我不合理的恐惧。”——郝勒迪先生敏感的脸庞转为刚毅——“我还没有征服它,一旦我办到了我就要去找一份真正的工作。而且那个时候——”他坚定地说着,拥着史考特小姐颤抖的肩头,“我要娶凯萨琳,有没有爸爸都一样。” “喔,我痛恨他这么残忍!”凯萨琳啜泣。 “而且我——”郝勒迪先生忧郁地开口。 “汉克!”马房里传出吼叫声,“花钱请你来是干什么的?过来清理这一片混乱,不然我剥你的皮!” “是的,威廉斯先生。”汉克连忙说道,歉然地鞠个躬后就匆匆离去。他的情人则哭着跑向牧场房舍去。 奎因先生和芭莉小姐彼此对看了一眼,然后奎因先生说道:“我有了一个构想,不过不是很好。” “可怜的孩子,”宝拉叹道,“好吧,去找惠特尼·威廉斯谈一谈,看会不会激发什么灵感。” 接下来的几天里,奎因先生漫步在史考特的牧场中,与他谈话的包括骑师威廉斯,戴眼镜的郝勒迪先生——他发现他也对赛马一无所知且更不关心,总是泪眼盈盈的凯萨琳,名叫比尔的警卫——他睡在马房里“危险”的旁边且一只手还搁在猎枪上——以及老约翰本人。他学到了许多关于骑术、刺探情报、比赛程序、马具、障碍赛、奖金、罚金、向导、下注的方式、著名的比赛、马匹、马主及比赛跑道的知识,但是灵感还是拒绝出现。 所以到星期五傍晚的时候,他发现不知怎地史考特牧场里没人理他了,他就开车到好莱坞去。 他发现宝拉在她的花园里安抚两个苦恼的年轻人。凯萨琳·史考特还在哭,那个自称为懦夫的郝勒迪先生头一遭穿了没有异味的衣服,正笨拙地抚弄着她的金发。 “更多的悲剧!”奎因先生说道,“我应该知道的。我刚刚才由你父亲的牧场过来,那里乏味得很。” “哼,活该!”凯萨琳叫道,“我叫我父亲滚蛋。那样对待汉克!只要我活着我都不会再跟他说话!他——他不正常!” “等一下,凯萨琳,”郝勒迪先生责备似地说,“不可以那样说自己的父亲。” “汉克·郝勒迪,如果你还有一丁点儿的男子气概——” 郝勒迪先生挺直身子,好似他的情人刚刚用电线电了他一下。 “我不是有意的,汉克,”凯萨琳哭着扑到他的怀里去,“我知道你禁不住会胆怯,可是他打倒你的时候你甚至没有——” 郝勒迪先生若有所思地摸着他的左颊:“你知道,奎因先生,当史考特先生打我时某种感觉发生在我身上。在那一瞬间我有一个奇怪的——呃——渴望。我真的相信如果我有一把手枪——而且我知道如何使用的话——我当时很可能会犯下谋杀罪。我看到——我相信是这样说的——血光。” “汉克!”凯萨琳恐惧地喊道。 汉克叹口气,杀戮的眼神从他的蓝眼睛中褪去。 “老约翰,”宝拉凝望着埃勒里解释道,“发现他们俩又在马房中拥抱,我猜想他是认为如此会给‘危险’一个坏榜样,因为它的思绪应该在明天的比赛上,所以他开除了汉克。凯萨琳气炸了,叫约翰滚蛋,然后她就永远地离开家了。” “开除我是他的特权,”郝勒迪先生冷静地说,“不过现在我不亏欠他任何忠诚,我不会赌‘危险’在障碍赛中获胜!” “我希望那只畜牲输。”凯萨琳哭着说。 “好了凯萨琳,”宝拉坚定地说,“我听够了这些胡言乱语。现在我得好好跟你说说。” 凯萨琳还在哭。 “郝勒迪先生,”奎因先生正言道,“我相信这是暗示我们可以去小酌一番。” “凯萨琳!” “汉克!” 奎因先生和芭莉小姐把这对恋人拆散。 十点过了没多久,史考特小姐由芭莉小姐的白色小屋出来,钻进她的车里,她已经停止哭泣了,但依然满脸泪痕。 当她把钥匙插进点火位置并脚踏起动器时,由后座的阴影中传来一阵沙哑低沉的声音:“不要叫。不要出声。开车直到我叫你停为止。” “啊!”史考特小姐叫道。 一个巨掌蒙上她颤抖的嘴巴。 过了一会儿车子开走了。 第二天奎因先生来找芭莉小姐,他们慢慢地朝东边的山谷走去,附近就是优美的圣塔安妮塔赛马场。 “昨天晚上悲伤的凯萨琳怎么了?”奎因先生问道。 “喔,我要她回牧场了。她是十点多一点走的,一个非常可怜的小女孩。你跟汉克说了什么?” “我把他彻底洗脑后就带他回家。他在好莱坞住宿之家租了一个房间,他一路上都靠在我的肩膀上哭泣。似乎老约翰还踢了他的屁股,他因此萌生杀意。” “可怜的汉克,这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老实的男人。” “我也怕马。”奎因先生连忙说道。 “喔,你呀!你可恶,你今天一次都还没吻过我。” 沿着第六十六号公路,只有芭莉小姐清凉的双唇才能令奎因先生免于发火。这条路的车速缓慢,在小路上更糟,仿佛南加州所有的人都聚集到圣塔安妮塔来,利用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从农夫的污秽T型车到电影明星的现代汽车。看台上挤满了嘈杂的人群,像一幅蠕动的彩色马赛克。天空是蓝的,阳光是温暖的,微风轻轻吹,跑道上是急速的跑马。一场比赛已经开始,在晴朗的天空下,这些闪着亮光的动物,显得小巧、快速,而且线条清晰分明。 “真是障碍赛的好天气!”宝拉叹道,抓着埃勒里一起走,“喔,那是宾恩,还有艾尔·琼森,还有鲍伯·柏恩斯!……哈罗!……还有琼和克拉克,还有卡萝……” 不管芭莉小姐的过度兴奋,奎因先生终于全身安抵马房。他们看到约翰·史考特心无二用地看着一个马房助手帮“危险”按摩柔软的前腿。史考特的面无表情使得宝拉不禁叫道:“约翰,‘危险’有问题吗?” “‘危险’没事,”老人简短地说,“是凯萨琳。我们昨天为了郝勒迪那小子吵了一架,她跑掉了。” “胡说,约翰,我昨晚亲自把她送回家的。” “她在你那里?她没有回家。” “她没有?”宝拉的小鼻子皱起来。 “我猜想,”史考特怒道,“她是跟郝勒迪那懦夫跑掉了。他不是男人,胆小的——” “我们不能都做英雄,约翰。他是个好孩子,而且他爱凯萨琳。” 老人固执地看着他的种马,过了一会儿他们走开,朝向他们的包厢而去。 “真奇怪,”宝拉用害怕的声音说道,“她不可能跟汉克跑掉,汉克跟你在一起,而且我发誓她昨晚说要回牧场去。” “别急,宝拉,”奎因先生温柔地说,“她没事的。”不过他的眼神若有所思而且有一点不安。 他们的包厢离马房不远。在初赛过程中,宝拉不停地用她的望远镜在人海中搜寻。 “噢,噢,”奎因先生突然开口,宝拉这才感到周围发出如雷般的响声。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扫帚棍子’,最爱欢迎的马,被删掉了。”奎因先生冷冷地说。 “‘扫帚棍子’?山迪尼的马?”宝拉瞪着他,脸色苍白,“但为什么呢?埃>..勒里,这里面有些——” “好像是它抽了筋所以不能跑。” “你认为,”宝拉低语,“山迪尼是否涉及凯萨琳的……没……回家?” “有可能,”埃勒里说道,“不过我不能适应闪光的东西——” “它们出来了!” 叫喊声动摇了看台,一列气派的动物从马房中出来。宝拉和埃勒里随着焦躁不安的群众站起来,引颈张望。障碍赛的参赛者列队走到标杆处! 来的是“高岗”,它在两年前的马术比赛中,最后冲刺时成了跛脚,之后就没有参加过比赛。这将是它的复出之战;消息灵通人士对它颇为轻蔑,公众似乎也都同意,因此它的赌注是五十比一。还有“战斗比利”,还有“赤道”,还有“危险”,黑得发亮、高大、气派。“危险”很紧张,惠特尼·威廉斯控制它有一点儿困难,马房助手也使劲拉它的马缰。 老约翰·史考特,他的庞大身躯即使由这个距离看去也不会认错,他从马房出来走向他跳动的种马,显然是要安抚它。 宝拉喘着气。埃勒里迅速问道:“怎么回事?” “汉克·郝勒迪在人群中。那里,就在‘危险’正要通过的那一点上方。距约翰·史考特大约五十英尺远。凯萨琳没跟他在一起。” 埃勒里把她的望远镜拿过来找到了郝勒迪。 宝拉坐进椅子里:“埃勒里,我有一股好怪的感觉,有些事不对劲,看他多苍白……” 高倍数的望远镜把郝勒迪拉到埃勒里的眼前几英寸之处。那男孩的眼镜都蒙上了蒸汽,他在发抖,仿佛他在发冷,然而埃勒里却可以看见他的脸颊上的汗珠。 接着奎因先生陡然挺直身体。 约翰·史考特刚走到“危险”的马头旁边,他粗壮的手臂正要把种马的头拉下来。在那一瞬间,汉克·郝勒迪在他的衣服里摸索,下一刻他的手里就握了一把枪。奎因先生几乎叫出来,因为虽然枪管抖动,但郝勒迪先生颤抖的双手拿着的手枪所指方向很清楚是直指着约翰·史考特,接着一声爆响,一团烟雾由枪口冒出来。 芭莉小姐跳起来,而且芭莉小姐真的叫出声来了。 “啊,这个疯狂的年轻蠢蛋!”奎因先生茫然地说。 受到枪声的惊吓,“危险”往后退。其他的马开始起舞。一转眼间下面都是受惊的纯种马。史考特抓着“危险”的头,质疑地往上看。惠特尼用尽全力来控制发狂的种马。 然后郝勒迪先生又射了一枪。再一枪。第四枪。在枪声的间隔之间,马已经退到约翰·史考特和郝勒迪先生所拿的手枪之间。 “喔,老天,喔,老天,”宝拉咬着手帕说道。 “我们走!”奎因先生喊叫,然后他就朝向那里冲过去了。 当他们到达郝勒迪先生发射的地方时,这位戴眼镜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在他周围的人群还吓得不敢动。在看台的其他地方则有如地狱。 在混乱中,警察在倒地的“危险”和其他乱闯的马匹间匆匆拉起警戒线,埃勒里和宝拉设法溜过去。他们看到约翰跪在那匹黑色的种马身旁,他的大手缓缓地抚摸着它光滑的脖子。惠特尼看起来苍白又迷惑,卸下了小小的马鞍,赛场的兽医正在检视“危险”身侧接近肩膀的弹伤。一群赛场职员在一旁热烈地讨论。 “它救了我的命,”老约翰自己低声地说着,“它救了我的命。” 兽医抬起头:“很抱歉,史考特先生,”他冷酷地说,“这场比赛‘危险’不能跑了。” “是。我想是不能。”史考特舔一舔嘴唇,“它——它严重吗?” “要等我把子弹挖出来才知道,我们必须立刻把它送医院去。” 一位赛场职员说道:“运气太差了,史考特。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找出开枪射你的马的无赖。” 老人的嘴唇扭曲。他站起来看着种马的侧肌。惠特尼·威廉斯带着“危险”的马具,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之后,播音系统报告,编号五号的“危险”删除了,一等其他参赛的马恢复平静,在起点排好之后,障碍赛就会立刻开始。 “好了,各位,让开让开,”医院的车子以及尾随在后的起重卡车赶来时,一个赛场警察说道。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射击这匹马的人?”埃勒里问道,纹丝不动。 “埃勒里。”宝拉紧张地低语,用力拉他的手臂。 “我们会逮到他,我们有很清楚的描述。走开吧,麻烦你。” “呃,”奎因先生慢慢地说,“我知道他是谁,你知道吗。” “埃勒里!” “我看到他而且认识他。” 他们被带到经理的办公室,这时正好宣布“高岗”赢了圣塔安妮塔障碍赛,获得十万元奖金,它以两个半马身的差距获胜……可以说,几乎像击倒“危险”的射程一样长。 “郝勒迪?”约翰·史考特以强烈轻蔑的语气说道,“那个没种的年轻人想要射我?” “我不会弄错的,史考特先生。”埃勒里说道。 “我也看见了,约翰。”宝拉叹道。 “这位郝勒迪是谁?”赛场的警察主管问道。 史考特简单地告诉他,也提到前一天的争执:“我打倒他而且踢了他,我认为他能够来找我的唯一方法是带把枪。而‘危险’替我承受了报复,可怜的小东西。”第一次他的声音颤抖了。 “呃,我们一定会逮到他,他不可能逃掉,”警察冷冷地说,“我会把这里封得比鼓还要严实。” “你知道吗,”奎因先生说道,“史考特先生的女儿凯萨琳从昨晚就失去了踪迹?” 老约翰的脸慢慢涨红:“你认为——我的凯萨琳涉及——” “别傻了,约翰!”宝拉说道。 “不管怎样,”奎因先生冷冷地说,“她的失踪与今天此地的攻击事件不会是巧合。我建议你立刻去找寻史考特小姐,而且顺便把‘危险’的马具拿来,我要检查。” “嘿,你到底是谁?”警察咆哮着问道。 奎因先生一脸不在意地告诉了他。那个警察看起来有点敬畏。他打了几个电话到警察总局去,然后派人去拿“危险”的马具。 惠特尼·威廉斯,还穿着制服,把小小的赛马马鞍拿进来,丢在地上。 “约翰,我对发生的事感到万分抱歉。”他低声说着。 “那不是你的错,惠特尼。”宽阔的肩膀垂下来了。 “啊,威廉斯,谢谢你,”奎因先生轻快地问,“这就是‘危险’几分钟前配挂的马鞍吗?” “是的。” “就是枪击之后你卸下的那一副吗?” “是的。” “有没有人有机会接触它?” “没有,我一直带着它,除了我没有别人接近它。” 奎因先生点点头,跪下来检查空无一物的鞍袋。看过了翼片上的焦黑弹孔后,他的眉毛因困惑而皱起来了。 “还有,惠特尼,”他问道,“你多重?” “一百零七磅。” 奎因先生再度皱眉。他站起来,召唤警察主管,他俩低声交谈,那警察的表情有点狐疑,他耸耸肩,快步地走了出去。 当他回来时,一位穿着极讲究且有些面熟的男士陪着他。那位男士看起来有点悲伤。 “我听说有个疯子对你开了好几枪,约翰,”他遗憾地说,“但却击中你的马。运气可真背。” 在这个暧昧的语词后面有一股恶毒的幽默,约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凶光。 “你这个卑鄙的、偷偷摸摸——” “山迪尼先生,”奎因先生迎着他,“你什么时候知道‘扫帚棍子’会被删掉的?” “‘扫帚棍子’?”对这个不相关的问题山迪尼先生似乎有点惊讶,“怎么,上个星期啊。” “所以你才提议要买下史考特的马——希望拥有‘危险’吗?” “当然。”山迪尼先生开怀地笑道,“它很热门。我的马退出之后,它看来稳操胜券。” “山迪尼先生,你是众所周知的卑鄙骗子。”——山迪尼先生收起了微笑——“你要买‘危险’不是要看它赢,而是要看它输!” 山迪尼先生看起来很不高兴:“这位是谁,”他质问警察主管,“怪诞先生本人?” “用我的土方法,”奎因先生说道,“在过去几天我做了一些调查,而我的情报显示你的记帐单位在‘危险’的赌注为五比一时,承接了不少‘危险’的赌金。” “哦,你真的知道一些事情。”山迪尼先生说着,突然决定要坦白。 “你承接了大约二十万元,对不对?” “唷,”山迪尼先生说,“这家伙有头脑,不是吗?” “所以,”奎因先生笑道,“如果‘危险’赢了障碍赛,你就会损失白花花的一百万元,不对吗?” “但是别人想干掉的是我的老朋友约翰,”山迪尼先生温文地指出,“到别的地方去散播你的谣言吧,怪诞先生。” 约翰·史考特疑惑地先看看山迪尼再看看奎因先生,他的嘴部肌肉紧绷而抽动。 在这个时候一位警官把汉克·郝勒迪先生带进来,他的眼镜斜挂在鼻子上,衣领由喉结处撕裂。 约翰·史考特扑向他,但埃勒里及时抓住他的手臂免除了一场屠杀。 “凶手!无赖!屠马手!”老约翰嘶吼,“你对我的女儿怎么了?” 郝勒迪先生庄严地说:“史考特先生,我同情你。” 老人的嘴张得大大的。郝勒迪先生有尊严地交叠瘦削的双臂,瞪着带他进来的警官说:“没有必要粗暴地对付我。我已经准备来面对——呃——噪音。不过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他身上没有手枪,队长。”他身旁的警察说道。 “你怎么处理手枪了?”队长问道。没有回答,“你承不承认你带枪是为了史考特先生而且试图杀他?”——没有回答——“史考特小姐在哪里?” “你瞧,”郝勒迪先生面无表情地说,“没有用吧。” “汉克,”奎因先生低声道,“你很了不起。你不知道凯萨琳在哪里,对吗?” 汉克突然面露惊惶之色:“喔,我说,奎因先生,不要逼我说话,拜托!” “不过你以为她会与你在此会合,不是吗?” 汉克脸色苍白。警察说道:“他是个疯子。他甚至没有试图逃走,没有反击。” “汉克,亲爱的!爸爸!”凯萨琳·史考特叫着,然后蓬头垢面地奔进办公室扑到汉克单薄的胸膛前。 “凯萨琳!”宝拉尖叫,奔向那女孩并拥抱她。一眨眼间宝拉、凯萨琳和汉克三个人哭得有如协奏曲,而老约翰的嘴巴张得更大了,只有奎因先生带着微笑。 随后史考特小姐跑向她父亲,抓紧他,老约翰的肩膀稍微抬高了一点,只不过疑惑的表情仍然存在,她则把头深深埋进父亲宽阔的胸膛里。 就在这不可思议的场景之中,赛场兽医冲进来说道:“好消息,史考特先生,我把子弹取出来了。虽然伤口很深,我向你保证等到康复后‘危险’会跟以前一样。”然后他又冲出去了。 奎因先生的笑容更深了,他说道:“很好,很好,错误构成的美丽喜剧。” “喜剧!”老约翰由他女儿的金发上方咆哮着,“你说一个阴谋杀我的事是个喜剧?”然后他狠狠地瞪着汉克·郝勒迪先生,他正向警察借了手帕来擦眼睛。 “我亲爱的史考特先生,”奎因先生回答,“没有人图谋杀你,枪不是对你发射,打从一开始枪击的目标就设定在‘危险’,而且只有‘危险’。” “这是怎么回事?”宝拉叫道。 “不,不,惠特尼,”奎因先生说着,笑容更深了,“我跟你保证,那个门有警察严密把守。” 骑师叱骂着:“哼,他疯了,等一下他一定会说是我射了那匹马。我怎么可能在马背上又同时在五十英尺外的看台上?有一百万的人看见是这个疯子发射那些子弹的!” “这个问题,”奎因先生躬身说道,“我会很乐意解答。各位先生、小姐,照规定‘危险’必须要承载一百二十磅才能参加圣塔安妮塔障碍赛,也就是说当它的骑师,带着马具,在比赛前走上体重机时,骑师和马具的重量总和必须达到一百二十磅,不然惠特尼·威廉斯先生不可能获准登上他的马。” “那跟这个有什么关系?”队长问道,用冷酷、无情的目光看着惠特 5c3c." >尼·威廉斯先生。 “大有关系。因为威廉斯先生几分钟前才告诉我们他的体重是一百零七磅,因此‘危险’遭到枪击时所配挂的马鞍一定有一些铅块,铅块加上马鞍的重量总和就刚好是障碍赛的重量标准一百二十磅减去威廉斯先生的体重一百零七磅,这有问题吗?” “当然,每个人都知道。” “是啊,是啊,最本质的,借用福尔摩斯先生的不朽用语。然而,”奎因先生继续说着,走过去并用脚尖戳着惠特尼·威廉斯带到办公室来的马鞍,“当我检查这副马鞍时,鞍袋里面并没有铅块,而且威廉斯先生向我保证自从他由‘危险’的背上卸下来后没有人接触过这副马鞍。可是那不可能,因为若没有铅块,威廉斯先生和马鞍的重量将不足一百二十磅。所以我知道,”奎因先生说道,“威廉斯过磅时用的是另外一副马鞍,‘危险’中枪时佩挂的是另一副马鞍,威廉斯从受伤的马身上卸下的是另外一副马鞍。他把第二副藏在某个地方,应我们要求拿到这里来的是第二副马鞍——在地上的这一副——这是他事先准备好的,在适当的位置上准备了弹孔。他这么做的原因,很明显的是因为第一副马鞍里有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东西。那除了一个暗袋中装着的手枪之外还会有什么呢?在郝勒迪先生发射作为信号的第一枪后,在一片混乱中,他只需要在控制受惊的马匹的同时弯下腰,手伸入暗袋内,趁着郝勒迪先生在五十英尺远的地方发射另外三枪外,可镇静地把子弹射进‘危险’的体内。郝勒迪先生,你们晓得,不能仰赖他由这么远的地方射中‘危险’,因为郝勒迪先生对武器很陌生,他或许不小心会射中威廉斯先生,如果他打得到东西的话。因此我相信郝勒迪先生是使用空包弹然后把手枪抛掉。” 那骑师的声音刺耳而惊惶:“你疯了!特别的马鞍。有谁听说过——” 奎因先生仍然保持微笑,他走到门边,打开门,说道:“啊,你找到了,我看看,给我,在‘危险’的马房里?手法真粗陋,真是粗陋。” 奎因先生拿着个马鞍回来,惠特尼咒骂几句后静下来。奎因先生、警察队长和约翰·史考特检查马鞍,果不其然,在翼片上缝了一个暗袋,就在铁环的上方,里面是一把手枪。穿透暗袋的弹孔有火药燃烧后的焦黑小斑点。 “可是,”队长嘀咕,“郝勒迪扮演什么角色?我不认为他是个傻瓜。” “很少人会,”奎因先生说道,“因为郝勒迪先生是相当特别的一个人——以他独特的谦卑形式。” “呃?” “为什么,他是惠特尼的共犯——你不是吗,汉克?” 汉克咽了口口水说道:“是的,但我不是有意。我是——” “你确定汉克不会——”凯萨琳开始哭泣。 “你们看,”奎因先生轻快地说,“惠特尼需要一个人,来掩护自己,让自己成为最不引人怀疑会杀‘危险’的人。约翰·史考特和汉克间的冲突给了他一个现成的工具。如果他可以让汉克做出假装射击的动作,有了汉克明显对抗史考特先生的动机,没有人会怀疑他在这件事里也有份。 “但是要汉克依照他自己的意思行事,他必须要让汉克就范。郝勒迪先生的弱点是什么?当然了,他心爱的凯萨琳·史考特,所以昨天晚上,惠特尼的父亲,韦德·威廉斯——他不就是你好几年前从美国场地里找来的骑师,史考特先生,后来成为马鞍师傅的吗?我猜想他绑架了凯萨琳·史考特,然后与汉克联络,告诉他今天该怎么做,如果他希望他的爱人活命的话。汉克拿了他们给的枪,仔细倾听,同意去做他们要他做的事,并答应事后他不会泄露一个字,即使他必须为此做牢。因为如果他说出去,你知道,会有很可怕的事发生在无可替代的凯萨琳身上。” 郝勒迪先生强自抑制,他的喉结剧烈地颤动。 “这一段时间里这个混球,”约翰·史考特怒道,瞪视着畏畏缩缩的骑师,“和他狡猾的父亲,他们在后面嘲笑一个勇敢的人,因为他们已经报复了我,毁灭了我!”老约翰蹒跚地走向郝勒迪先生,“我今天真丢脸,汉克·郝勒迪,因为那是我所听过的最勇敢的事,纵使我已经失去赢得障碍赛奖金的机会,不是因为你的错,我已经彻底破产了,这是我的手。” 郝勒迪先生茫然地握着,同时另外一只手在衣袋里摸索:“还有,”他说道,“到底是谁赢得了障碍赛,请问?我一直很忙,你知道——” “‘高岗’。”有个人说。 “真的?那么我要去兑奖了。”郝勒迪先生微笑着说道。 “两百元!”宝拉盯着票根瞠目结舌,“五十比一,他在‘高岗’身上下了两百元赌注!” “是的,我母亲留给我的一点预备金,”郝勒迪先生说道,他似乎很不好意思,“我很抱歉,史考特先生。我很气愤你——呃——你踢我的屁股,所以我没有赌‘危险’,而‘高岗’的名字又这么优美。” “喔,汉克。”凯萨琳啜泣并搂着他。 “那现在,史考特先生,”汉克有尊严地说着,“我可不可以娶凯萨琳并帮助你重回赛马的行业?” “快乐地过日子!”老约翰大声说着,用力地拥抱着他未来的女婿。 “快乐的日子。”奎因先生喃喃地说着,抓着芭莉小姐一起走向最近的吧台。 “好呀,‘危险’!” 探案七 心灵胜于物质 宝拉·芭莉抵达纽约时发现刑事组的理查德·奎因警官极为伤心。她了解他的感受,因为她特地由好莱坞飞来,要来报道重量级拳王迈克·布朗和挑战者吉姆·考伊之间的比赛,两人今晚在体育馆要打十五个回合以争夺拳王头衔。 “你这可怜虫,”宝拉说道,“那么你呢,大师?你是不是也很失望,买不到比赛的票?”她询问埃勒里·奎因先生。 “我是个扫把星,”埃勒里消沉地说,“如果我去了,一定会有一些悲惨的事情发生,所以我为什么要去?” “我还以为目击悲惨事件的发生是人们去看拳赛的目的。” “喔,我不是指像击倒那么温和的事,是一些更可怕的事。” “他是担心有人会把别..人干掉。”奎因警官说道。 “哼,难道这不是经常发生吗?”埃勒里问道。 “不要理他,宝拉,”奎因警官不耐烦地说,“听着,你是个新闻记者,你能不能帮我弄到一张票?” “你也可以帮我弄一张。”奎因先生哼着说。 所以芭莉小姐笑着打电话给菲尔·麦奎,著名的运动编辑,并说服了麦奎先生晚上开着他那辆小型敞篷车来接他们,然后一起到上城体育馆去看拳赛。 “你对这场比赛有何看法,麦奎?”奎因警官充满敬意地问道。 “对这件麻烦事,”麦奎说道,“麦奎不想表示任何意见。” “我看拳王应该可以收拾考伊这小子。” 麦奎耸耸肩:“菲尔对拳王没好话的,” 宝拉大笑:“菲尔和迈克·布朗从迈克得到头衔后就势成水火。” “无关私人,你知道,”菲尔·麦奎说道,“只是,还记得其特·贝利斯吗?那个古巴男孩。那是在奥立·史坦要把迈克·布朗弄进重量级时,那场比赛是串通好了的,迈克知道,其特知道,大家全都知道是串通好了的,其特·贝利斯应该在第六回合时躺下。呃,迈克一如往常一样出场,重击其特把他打得半死,只是为了好玩。其特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月,出院的时候只剩半条命了。”麦奎邪恶地笑笑,轻柔地对着要过马路的老人按喇叭。然后,他重新启动,并说道,“我想我就是不喜欢这个拳王。” “说到串通……”奎因先生开口。 “我们说过吗?”麦奎无辜地问道。 “如果这场拳赛是干净的,”奎因先生沮丧地预言,“考伊会宰了拳王,他会好好地痛打他一顿,这大个头家伙渴望夺下拳王头衔。” “喔,那当然。” “可恶,”奎因警官笑着问,“那到底今天晚上谁会赢?” 麦奎回敬他微笑:“呃,你知道盘口的,三比一押拳王。” 当他们开进体育馆对街的停车场时,麦奎嘀咕着:“说魔鬼魔鬼到。”他把小型敞篷车倒进一辆十二汽缸鲜红豪华轿车旁边。 “这又是什么意思?”宝拉·芭莉问道。 “旁边那辆红色的车,”麦奎笑道,“是拳王的。或者该说,是属于他的经纪人奥立·史坦的。奥立提供给迈克用,迈克自己的车已经卖掉了。” “我还以为拳王很有钱。”奎因先生说道。 “不再有钱了,都花在诉讼上。好几十件判决缠在他身上。” “今晚之后他应该就有钱了,”奎因警官羡慕地说,“为自己赢得超过五十万元奖金呢!” “他一毛钱也拿不到,”麦奎说道,“他亲爱的妻子——你知道艾薇,曲线玲珑的前脱衣舞女——艾薇和迈克的债权人会把它搜刮干净。来吧。” 奎因先生协助芭莉小姐走下敞篷车,并随手把他的骆驼毛外套丢在后座。 “不要把你的外套留在那里,埃勒里,”宝拉抗议,“会被人偷走的。” “随他们拿,那是件破衣服,也不知道这么热的天我带来干什么。” “来呀,这边来呀。”菲尔·麦奎热情地招呼着。 由拳击场边的媒体区看过去,整个会场里一片喧闹,两个重量级的选手在绳圈里你一拳我一拳地打着。 “有什么问题吗?”奎因先生警觉地问道。 “人们到这里来是要看重武器的,不是玩具手枪,”麦奎解释,“看一下节目单。” “六场预赛,”奎因警官说道,“也都是不错的拳手。那这些人还在鼓噪什么?” “重量级,次中量级,轻量级,还有一场中量级,然后压轴戏才上演。” “那又怎样?” “这节目单太单薄了。拳击迷到这里来是要看两个大个子互相对决。他们不希望被一群蚊子所干扰——即使是好的蚊子……哈提。” “那是谁?”芭莉小姐好奇地问道。 “哈提·戴,”奎因警官替麦奎回答了,“以赌为生,城里最厉害的投机者之一。” 哈提·戴就坐在几排之远处,戴着一顶昂贵的巴拿马帽。他有一张鼓鼓的脸孔,色泽有如冷掉的米糕,他的眼睛则是两粒葡萄干。他对麦奎点点头就转回去看绳圈了。 “通常,哈提的脸像一块生牛排时,”麦奎说道,“表示他在为某件事烦恼。” “或许,”奎因先生阴沉地补充,“这位先生闻到了老鼠的味道。” 麦奎望着埃勒里的旁边,然后微微一笑:“那就是拳王太太本人,艾薇·布朗。一个尤物,嗯,老兄?” 那女人慢慢地沿走道走下来,她挽着一个干瘪矮小的人的手,他则神经质地咬着一根没点燃的雪茄。拳王的太太是个曲线玲珑的人,脸孔像佛洛伦斯的浮雕贝壳。那矮小的人带领她到一个座位后,优雅地鞠个躬,就匆忙离去了。 “那个小个子不就是布朗的经纪人奥立·史坦吗?”奎因警官问道。 “没错,”麦奎回答,“注意到那出戏了吗?艾薇和迈克已经分居好几年了,奥立认为这对宣传不利,所以在公共场合他非常照顾拳王太太。你觉得她怎么样,宝拉?女人的角度总是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听起来可能有点奸诈,”芭莉小姐说道,“她是个过度装扮的贪婪女妖,有着坏女人的直觉,永远不知道如何恰当地使用化妆品。廉价——非常廉价。” “昂贵——非常昂贵。迈克早就想要离婚,但艾薇一直拖——迈克自己也把事情弄得更麻烦。嘿,我该上工了。”麦奎靠向他的打字机。 夜更深了,群众鼓噪,而埃勒里·奎因先生,这位著名的侦探,觉得很不安。具体来说,他的昂然六英尺之躯紧绷得像小提琴的弦。那是一种熟悉但总是危险的现象:表示有谋杀案在酝酿之中。 挑战者先出场。迎接他的是一阵欢呼,像是涨潮时的河水撞击在堤岸上。 芭莉小姐惊叹地喘着气说:“他真帅!” 吉姆·考伊确实是个相当英俊的小伙子,六英尺六英寸高,宽得可笑的肩膀,又长又平滑的肌肉,还有古铜色的皮肤。他摸摸没有刮的脸颊,孩子气地对着疯狂的群众微笑。 他的经纪人巴尼·霍克斯跟着他进入绳圈内。霍克斯是个高大的人,但站在他的拳击手旁边他显得微不足道。 “穿拳裤的海克力斯,”芭莉小姐屏息说道,“你曾经看过这么壮的体格吗,埃勒里!” “比较适当的问题应该是,”奎因先生忌妒地说,“他能不能不让身体躺下去?那是重点所在,我的小姐。” “对一个高大的人来说应当敏捷,”麦奎说道,“比你想的还要敏捷。或许不像迈克·布朗那么快,但是吉姆有身高手长的优势,而且他壮得像头牛,像以前的费波一样。” “拳王出来了!”奎因警官叫道。 一个高大丑陋的人走下通道,翻进绳圈之中。他的经纪人——那个干瘪的人——跟着他,在台上跳动着,嘴里还咬着那支没点燃的雪茄。 “呜——呜——呜!” “他们在嘘拳王!”宝拉叫道,“菲尔,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非常讨厌他,”麦奎笑道,“他们讨厌他因为他是一个下流的、残忍的、恶劣的笨蛋,像骡子一样死硬,像垃圾一样乏味。就是这原因,亲爱的。” 布朗有六英尺二英寸高,活像只黑猩猩,有着宽阔的毛绒绒的胸部,长长的手臂,隆起的肩膀和又大又平的脚。他的五官很特别,特别地残酷。他无视于不友善的群众以及眼前又高又壮又年轻的对手。他看起来像一具无感情、无反应、非人的战斗机器。 但是奎因先生,他独特的天赋就是观察入微,他看到布朗强而有力的下颌在皮革般的脸颊下隐隐抖动。 奎因先生的身体再一次绷紧了。 当锣声响起展开第三回合时,拳王的左眼像一条紫色的切口,他的嘴唇裂开淌着血,他的胸膛随着喘气上下起伏。 三十秒后他被逼到角落,像一只斗败的野兽。大家可以看到他的后腰渗出血来,染得拳裤像一朵鲜红的花。 布朗压低身子,双拳举到头部,护着他的下巴。高大的吉姆·考伊欺身上前,巨大的拳套重击布朗的身体。拳王往前倾,缠住考伊那只古铜色长臂。 裁判把他们两人分开。布朗又抱住考伊,两人相拥起舞。 观众唱起了《蓝色多瑙河》,裁判再次介入两人之间,并厉声警告布朗。 “卑鄙的背叛者。”菲尔·麦奎笑道。 “谁?你是什么意思?”奎因警官疑惑地问道。 “你看赔偿金。” 拳王抬起被打烂的脸,向考伊软软弱弱地挥出左拳。 考伊带着笑容向前逼进。 拳王应声倒地。 “美得像一幅图画。”麦奎钦佩地说道。 等数到九的时候,在观众的咆哮声中,迈克·布朗挣扎地站了起来。考伊庞大的身形逼近,铺天盖地地,连着十二个重拳痛击布朗的身躯。拳王的膝部软下来,最后,一记呼啸而来的六英寸大上勾拳准确命中下巴,布朗轰然倒地。 这回,他再也爬不起来了。 “可是他搞得好像真的一样。”麦奎缓缓说道。 体育馆里充斥着喜悦和过多的血腥渴望。宝拉看起来有点不舒服。隔几列之遥的哈提·戴站起来,狂野地看着四周,然后排开人群走了。 “哈提不再哈哈笑了。”麦奎吟唱着。 绳圈里挤满了警察、经纪人、职员。吉姆·考伊几乎被喊叫的人群所湮没,他笑得像一个孩子。在拳王的角落那头,奥立·史坦慢吞吞地钻过绳圈,走向已失去知觉的布朗。 “没错,”麦奎说着,起身伸展四肢,“那是我看过的最漂亮的放水,老兄,而我年轻的时候也看过一些几近无懈可击的。” “听着,麦奎,”奎因先生气恼地说道,“我也有眼睛。你怎能如此肯定是布朗把自己的头衔送出去的?” “你或许是中央大道的爱因斯坦,”麦奎笑道,“但在这里你不过是个外行到家的拳迷罢了,奎因先生。” “依我看来,”奎因警官在嘈杂中辩称,“布朗被打得很惨。” “喔,那当然,”麦奎嘲弄地说,“听着,你们这些呆子。迈克·布朗拥有有史以来最好的右勾拳。你们今天晚上有没有看见用过右勾拳——不用多,一次就好?” “呢,”奎因先生承认,“没有。” “当然没有,一次都没有。他有好几十次机会,尤其是第二回合。当时吉姆·考伊防御时拳套摆太低,但迈克怎么做?把他致命的右勾拳打入冷宫,拼命用他那可笑的左刺拳——那连打宝拉都不够看——然后只是双拳护脸、抱住对手和站那儿挨打……当然,他装得很像。不过这位卸任拳王还是百分之百放水!” 众人协助大猩猩离开绳圈。他看起来又粗暴又疲惫。 他身后有一小群人,笑着。矮小的奥立·史坦焦躁地不断把人们推开。奎因先生看着布朗太太,窈窕的艾薇又苍白又气愤,匆匆忙忙地跟在他们后头。 “看起来,”奎因先生叹道,“是我错了。” “什么?”宝拉问道。 “喔。没什么。” “听着,”麦奎说道,“我要去找个人,不过我会和你们在考伊的更衣室碰头,然后我们可以在那儿看场现场示范,吉姆答应要指点几个年轻小子一些技巧。” “呃,太棒了!”宝拉叫道,“我们怎么进去,菲尔?” “你还带着一个警察跟着你干什么?透点奎因警官的威风给她看看,警官。” 麦奎瘦削的身影无精打采地走了。埃勒里的头皮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他皱着眉牵起宝拉的手。 新拳王的更衣室里充满了烟雾、人群和喧嚣。年轻的考伊躺在一张训练桌上接受按摩,就像是格列佛在小人国里一样。他幽默地回答问题,对着镜头微笑,放松肩部肌肉。巴尼·霍克斯松开衣领跑来跑去,四处递雪茄,活像新拳王的父亲。 群众多得挤到隔壁的淋浴室去。在地上和靠近淋浴室的窗户边有许多空瓶,有五个人聚精会神地豪赌。 奎因警官与巴尼·霍克斯说过话后,考伊的经纪人就把他们介绍给新拳王。他看了一眼宝拉后说道:“嘿,巴尼,清一下场怎么样?” “当然,当然。你现在是拳王了,吉姆小子!” “好啦,你们这些人,你们照的照片已经够用一辈子了。他说你的名字是什么,美人?芭莉?这个名字真可怕。” “你的还不是听起来像苦役吗?”宝拉冷冷地问。 “真的,唉,”吉姆大笑,“走吧,出去,各位。这位女士和我有一些事要做。嘿,不要再擦软膏了,路易,他根本没有碰到我。” 考伊滑下按摩桌,巴尼·霍克斯开始把人群赶出淋浴室,最后考伊抓了几条毛巾,对宝拉眨眨眼,走进去,关上门。众人听到淋浴的嘶嘶声。 五分钟后菲尔·麦奎走进来,他流着汗而且有一点摇摇晃晃。 “嗨,希特勒,”他喊着,“拳王在哪里?” “我在这里,”考伊说着,推开淋浴室的门,用毛巾擦着他赤裸的胸膛。另外一条毛巾围在腰部,“嗨,菲尔小子,马上就穿好衣服了。嘿,这小妞是你的吗?如果不是,我就要主张所有权了。” “别闹了,别闹了,拳王,我们与五十二街有个约会。” “当然!你怎么样,巴尼?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你们自己去玩,”他的经纪人用慈父般的语气说道,“我、我要跟管理单位洽谈金钱的事。”他跳着进入淋浴室,出来时戴着一顶帽子,手臂上挂着一件骆驼毛的外套,爱怜地抛了一个飞吻给他,然后就出去了。 “他换衣服时你不会要待在这里吧?”奎因先生暴躁地对芭莉小姐说道,“来吧——你可以在大厅等你的英雄。” “遵命。”芭莉小姐顺从地说。 考伊捧腹大笑:“别紧张,朋友,我不会跟你抢的,女人多得是。” 奎因先生带着芭莉小姐走出房间:“我们和他们在车上会合,”他简短地说。 芭莉小姐喃喃说道:“遵命。” 他们静静地走到走廊尽头,转个弯走到由体育馆通往街上的小巷子。走在巷子里时,埃勒里还可以透过淋浴室的窗户看到更衣室:麦奎拿着一个酒瓶,考伊和奎因警官都举起杯子。考伊穿着运动内衣还真的——呃…… 奎因先生催促芭莉小姐走出巷子,穿越街道到停车场。 车子一辆辆开走了,但属于奥立·史坦的红色豪华轿车还是停在麦奎的敞篷车旁边。 “埃勒里,”宝拉温柔地说,“你真是个傻瓜。” “嘿,宝拉,我不想讨论——” “你认为我要说什么?是你的外套,傻瓜。我不是警告过你有人会偷的吗?” 奎因先生望着敞篷车的内部,他的外套真不见了。 “喔,那个啊,我反正本来就打算要扔。听着,宝拉,如果你认为我曾经有一瞬间忌妒那个庞大的……宝拉!怎么回事?” 宝拉的脸色在弧光灯下发白。她用颤抖的食指指着血红的豪华轿车。 “那——那里面……那不是……迈克·布朗吗?” 奎因先生迅速地瞄了瞄豪华轿车的后座,然后他说:“到麦奎的车里去,宝拉,而且看另外一边。” 宝拉爬进敞篷车里,不停地颤抖。 迈克·布朗跌出车外,直挺挺躺着。 过了一会儿,奎因警官、麦奎和考伊走过来,不知听了麦奎的什么话一起笑起来。 麦奎停步:“嘿,那是谁?” 考伊陡然说道:“那不是迈克·布朗吗?” 奎因警官说道:“让开,吉姆。”他在埃勒里旁边跪下来。 奎因先生抬起头来说:“没错,是迈克·布朗,有人把他当做针垫了。” 菲尔·麦奎大叫一声跑去找电话;宝拉·芭莉爬出麦奎的敞篷车追随他,想起了她自己的职业。 “他是不是……他是不是——”吉姆·考伊开口,大口吞着口水。 “永远地败了,”奎因警官严肃地说,“嘿,女士走了吗?来,帮我把他翻过来。” 他们把他翻过来。他躺着,两眼瞪视着上方的弧光灯。 他的衣着整齐,软帽还塞在耳朵边,身上穿着灰色的软呢外套,都扣好了。他的腹部和胸部被刺了十刀,穿透他的外衣,流出了很多的血,他的外套全湿透了。 “身体还有余温,”奎因警官说着,“这是几分钟前才发生的。”他站起身凝望着聚集的群众。 “或许,”拳王开口,舔着嘴唇,“或许——” “或许怎样,吉姆?”奎因警官问道,看着他。 “没什么,没什么。” “你为什么不回家?别让这事毁了你的夜晚,孩子。” 考伊紧闭着嘴:“我要留在这里。” 奎因警官吹了警哨。 警察来了,菲尔·麦奎和宝拉·芭莉回来了,奥立·史坦和其他人由对街出现,人群愈来愈多,埃勒里·奎因先生爬进史坦的车子的后座里。 红色豪华轿车的后座是个惨烈的战场。血迹洒满羊毛垫子和地毯,而且地毯被弄皱且损坏了。一个大型的外套扣子和纤维片断还沾在一个垫子上,旁边则是一件皱巴巴的骆驼毛外套。 奎因先生拿起那件外套,那纽扣就是由那上面扯下来的。外套的前面,一如被害人的衣服前面一样,沾了大量血迹,不过血迹有个图样。奎因先生把外套放在椅子上,前片向上,把纽扣穿进扣洞里,血迹完全就吻合了。当他解开纽扣,并把外套的前面两片分开,血迹也分开了,在有纽扣的那一片血迹的纽扣外缘约一英寸的地方形成一条直线。 奎因警官的头探进来说:“那是什么东西?” “凶手的外套。” “我们看一看!” “它不会告诉你任何关于穿着的线索。相当便宜的外套,标签被撕掉了——没有可供辨识的标志。你看得出来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吗,爸?” “什么?” “凶案的发生,毫无疑问,是在这车里。要不就是布朗和凶手同时进入车里,或布朗先在车里而后凶手才来,或是凶手先躲在车里,等布朗来。不论是哪一种情形,凶手是穿着这件外套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里有激烈格斗过的迹象,激烈得使布朗把攻击者外套上的纽扣扯下来。在格斗过程中布朗被刺了好几下,他的鲜血四射,不仅染遍他自己的衣服,凶手的衣服也是。从血迹的位置来看,在格斗的时候凶手的外套一定是扣着的,也就是他穿在身上。” 奎因警官点点头:“外套留在这里是因为他不想被看到身穿血衣,还小心撕掉了所有可供辨识的标志。” 从奎因警官身后传来宝拉发颤的声音:“那会不会是你的骆驼毛外套,埃勒里?” 奎因先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说:“不是,宝拉。” “这又是怎么回事?”奎因警官问道。 “比赛开始前埃勒里把他的外套留在菲尔的车子里,”宝拉解释着,“我告诉他会被偷,真的被偷了,而现在又有另外一件骆驼毛外套——在这辆车里。” “这不是我的,”奎因先生耐着性子说,“我的有一些明显的特征是这件没有的——第二个扣洞处有香烟烧过的痕迹,右边口袋里有个洞。” 奎因警官耸耸肩就走开了。 “那么你的外套被偷跟这件事就没有任何关联了?”宝拉发抖着问,“埃勒里,我需要一支烟。” 埃勒里照办了:“完全相反。我的外套被偷与此大有关联。” “可是我不懂。你刚才说——” 奎因先生提供火柴点燃芭莉小姐的香烟,同时专注地凝视着迈克·布朗的尸体。 奥立·史坦的司机是个脸色难看的家伙,他扭绞着帽子说道:“迈克告诉我比赛结束后他不需要我。他说他会在大广场接我。他说他要自己开。” “是吗?” “我有一点——好奇。我在那边摊子上吃了一根热狗,然后我就——看着。我看到迈克过来爬进后座——” “他一个人吗?”奎因警官问道。 “是的。只是进去坐在那里。有几个醉鬼过来,然后我就看不清楚了,好像是有别的人过来,在迈克之后进入车里。” “谁?是谁?你有没有看到?” 司机摇摇头:“我看不清楚。我不知道。过了一会儿,我想那不干我的事,所以我就走开了,等听到警笛时我才回来。” “在迈克之后进人车里的人,”奎因先生以热切的口吻问,“那人穿着一件外套,喔?” “我猜是的。是的。” “你没有看到其他发生的事了?”奎因先生继续问道。 “没有。” “没关系,其实,”埃勒里喃喃自语,“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清楚得像太阳一样。一定是——” “你嘀咕什么?”芭莉小姐凑在他耳边问道。 奎因先生吓了一跳:“我有吗?”他摇摇头。 接着一个总局的人带来了一个打扮花哨的小个子,眼神带着恐惧,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奎因警官说道:“好了吧,欧仁思,有人听到你在酒店里乱讲话。怎么回事?” 那个小个子尖锐地叫道:“我不要惹麻烦,不要。我只是说——” “怎么样?” “迈克·布朗今天早上来找我,”欧仁思说道,“然后他对我说:‘欧仁思,哈提·戴认识你,他以前接受了你的许多赌注,’他说,‘所以去哈提那里下五万元赌注,赌考伊会以击倒我获胜,’迈克说,‘你帮我下五万元赌注,懂了吗?’他说。然后他又说:‘如果你告诉哈提或其他人你帮我下五万元赌考伊赢,我会把你的心挖出来, 6253." >打断你的手,’他说,还不止如此,所以我下了五万元赌考伊以击倒获胜,哈提以十二对五的赌注收了赌金,他不肯再提高赌注了。” 吉姆·考伊怒吼:“我会打断你的脖子,该死的东西。” “等一下,吉姆——” “他说布朗作弊!”拳王叫道,“我是公平公开摆平布朗的。我是公平公开打败他的!” “你说你是公平公开打败他的,”菲尔·麦奎喃喃说道,“但是他作弊,吉姆。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警官?舍弃他的右拳不用——” “那是谎言!我的经纪人在哪里?巴尼在哪里?他们不会扣住这场比赛的奖金的!”考伊怒吼,“我公平地赚了——我公平地蔽得拳王头衔!” “不要紧张,吉姆,”奎因警官说道,“每个人都知道你今天晚上很卖力。听着,欧仁思,布朗是否拿现金要你帮他下注?” “他破产了,”欧仁思畏缩地说,“我用赊账的方式下注。计算的结果要到隔天才会出来。之所以我知道这没问题,因为有迈克本人赌考伊底,这场赌稳操胜券——” “我会把你打烂,你这个吹牛的骗子!”年轻的考伊大叫着。 “不要紧张,吉姆,”奎因警官安慰他说,“所以你用赊账下了五万元赌金,欧仁思,而哈提以十二比五的赌注接受了,你知道这都没问题,因为迈克会放水,然后你收取十二万元把它交给迈克,是这样吗?” “是的,是的,这就是全部了,我发誓——” “你最后一次见到哈提是什么时候,欧仁思?” 欧仁思看起来很害怕并向后退。看着他的警员还摇了他一下,但是他固执地摇着头。 “那么会不会是,”奎因警官温柔地说,“哈提不知怎地发现了你下的五万元不是你自己的,而是为迈克·布朗下的,可能吗?可不可能是哈提发现这是诈赌,或怀疑是?”奎因警官厉声地对一个警员说道,“去找哈提·戴。” “我就在这里,”人群中发出一阵贝斯嗓音,这位肥胖的赌徒缓缓走出来,怒气冲冲地对奎因警官说道,“所以我就是傻瓜,呃?我应该接受责难,呃?” “你知道迈克·布朗打算放水吗?” “不知道!” 菲尔·麦奎笑出声来。 接着矮小的奥立·史坦,苍白得一如他那死去的拳手,叫喊着:“哈提干的,警官!他发现了,然后他等到比赛结束,他看到迈克躺下去了,就到这里来干掉他!事情就是这样!” “你这混球,”哈提说道,“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干的?他有没有打算放水你不会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的女人把他逼上梁山。不用你告诉我。我知道你和那艾薇婊子之间的事,我知道——” “各位,各位。”奎因警官带着满意的笑容说着。 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艾薇·布朗从人群中挤出来,扑到她丈夫的尸体上供新闻界拍照。 当摄影记者贪婪地拍摄时,哈提·戴和奥立·史坦互相仇恨地对望着。群众聚集过来,奎因警官愉快地对他儿子说:“不是太棘手,不是太棘手,有结论了,就是哈提·戴,好啦,现在要做的是找到——” 埃勒里笑着说:“你骑在一匹死马上。” “呃?” “你在浪费时间。” 奎因警官看来不再愉快:“那么我应该怎么做?你告诉我,你什么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应该知道,”奎因先生说,“你该怎么做?找出我的外套。” “嘿,这跟你那件狗屁外套有什么关系?”奎因警官咆哮道。 “你找到我的外套,或许我会找到你要的凶手。” 这是一件很特别的案子。首先是驱车到体育馆来,然后是菲尔·麦奎不怎么喜欢迈克,布朗的对话,然后是绳圈边的闲话,预赛,主赛,拳王被击倒,以及所有其他——都是不重要,琐碎的细枝末节……直到奎因先生和芭莉小姐漫步走过停车场并发现两件事——或是说,丢了一件奎因先生的外套,但找到了迈克·布朗的尸体,就这样有了一件重要的谋杀案,一切都是那么精密,那么耀眼。 接着埃勒里立刻开始寻找他的外套,似乎他那件又破又旧的外套比全身是洞躺在停车场上的迈克·布朗还要重要。死者像一只被弃的轮胎,而迈克的太太,曲线玲珑的艾薇趴在他的胸膛上吸泣,要老天和纽约的新闻界见证她是如何深爱着他,可怜的大猩猩。 所以看起来是迈克·布朗在比赛后和某人有个秘密约会,因为他支开了奥立·史坦的司机,而且约会地点一定就在奥立·史坦红色豪华轿车的内部。而且不管他是谁,他来了,和迈克一起进到车里,发生格斗,他用了长而尖锐的东西刺了迈克十来下,然后逃走了,留下他的骆驼毛外套,因为胸前都是血的衣服会使他现出原形。 由此牵连出凶器的问题,所以每个人都四处寻找,包括奎因先生,因为凶手应该会在逃跑的过程中将它丢弃。果不其然,一个警员在一辆停着的车下面找到了——一把长长的,看起来很邪恶的小剑,没有特殊的记号也没有指纹。 但是找到凶器后奎因先生还是坚持要继续搜索,终于奎因警官很不高兴地问他:“你到底要找什么?” “我的外套,”奎因先生解释,“你有没有看到谁穿着我的外套?” 但是群众中几乎没有人穿外套。这是一个暖和的夜晚。 因此奎因先生终于放弃他的古怪搜索行动并说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要做什么,不过,就我来说,我要回体育馆去。” “老天爷,为什么?”宝拉叫道。 “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的外套。”奎因先生耐着性子说。 “我跟你说应该带在身边的!” “喔,不,”奎因先生说道,“我很高兴我没有,我很高兴我把它留在麦奎的车里,我很高兴它被偷了。” “但为什么呢,你这大白痴?” “因为现在,”奎因先生带着神秘的笑容回答,“我必须要去找它。” 当殡仪馆的车子把迈克·布朗的尸体载走的时候,奎因先生穿越停车场进入通往体育馆换衣间的小巷子。奎因警官一脸迷惑,不过还是促使每个人尾随他儿子的脚步—— 他特别关注哈提·戴先生、奥立·史坦先生和艾薇·布朗太太。他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终于大家群集在吉姆·考伊的换衣间里。艾薇对着更多的照相机哭泣,奎因先生则闷闷不乐地看着巴莉小姐的红色草帽,它看起来像只茶壶。门口有一阵喧闹声,而后大家看见巴尼·霍克斯由几个职员和拳赛主办人陪同站在门槛边。 “咦,”巴尼·霍克斯以疑惑的眼神看着四周,“你还在这里啊,拳王?什么事?” “很多事,”拳王粗鲁地说,“巴尼,你知不知道布朗今晚作弊?” “什么?这算什么?”巴尼·霍克斯说着,很有教养地望着四周,“谁说的?哪个肮脏的骗子说的?我的拳手赢得这个头衔是光明正大的,各位!他公平公开地打败布朗。” “布朗在比赛中放水?”陪同霍克斯的其中一人问道,他是拳击委员会的一员,“有没有证据?” “有个头啦,”奎因警官温文有礼地说,“巴尼,迈克·布朗死了。” 霍克斯大笑,然后他停下来急急忙忙地说道:“这算什么?这算什么?搞什么名堂?布朗死了?” 吉姆·考伊疲惫地挥挥他的巨掌:“有人今晚干掉他了,巴尼,在对街史坦的车里。” “好呀,我是个白痴,我是个白痴,”他的经纪人屏息凝视,“所以迈克是自找的,嗯?好呀,好呀,这可棘手了,丧失了他的头衔和生命,谁干的,天呀?” “或许你是不知道我的拳手死了!”奥立·史坦叫道,“是啊,你现在了不起,巴尼!或许你和迈克约定好了,要他作弊使你的选手可以赢得头衔!或许你——” “今天晚上还有另外一个犯罪事件。”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众人怀疑地看着埃勒里·奎因先生走向霍克斯先生。 “唔?”霍克斯还是目瞪口呆。 “而且,除非我的眼睛欺骗我,”埃勒里继续说着,在巴尼·霍克斯面前停步,“我找到了。” “嗯?” “在你的手臂上。”奎因先生轻轻地从霍克斯先生的手臂上拿下一件破旧的骆驼毛外套,展开来加以检视,“没错。就是我的。” 巴尼·霍克斯沉默着,他脸色发青。 奎因先生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他又把骆驼毛外套翻过来。他把袖子摊平检查袖洞的接缝,有一点绷开。外套后面也有裂缝。他抬起头谴责地望着霍克斯先生。 “至少你可以做的,”他说,“把我的财产依原来状况归还给我。” “你的外套?”巴尼·霉克斯丧气地说,然后他吼着,“这是在搞什么鬼?那是我的外套!我的骆驼毛外套!” “不对,”奎因先生客气地反驳,“我可以证明这是我的。你看,在第二个扣洞这里有一个香烟烧过的痕迹,右边的口袋里有一个洞。” “可是——我在我放外套的地方找到的!它一直都在那里!比赛后我穿着它走出这里,到办公室跟这几位先生谈话,而且我——”经纪人住嘴了,他的脸色由青转为苍白,“那我的外套呢?”他慢慢地问道。 “你要不要穿穿这件?”埃勒里由警员手上拿了那件在奥立·史坦车里找到的沾满血迹的外套,像一个恭敬的服装销售员一样问道。 奎因先生在霍克斯眼前举起那件外套,霍克斯沉重地说:“好吧。这是我的外套。我想这是我的外套,如果你这样说的话,那又怎样?” “所以,”奎因先生回答,“有人知道迈克·布朗破产了,他已经一贫如洗,即使是今晚的巨额奖金也不足以偿还他的负债。有人说服迈克·布朗今晚放水,提供给他一大笔金钱。这笔钱没有人知道;这笔钱不必交给他亲爱的太太和债权人;这笔钱完全属于迈克·布朗,所以迈克·布朗说好,也知道他透过欧仁思先生向哈提·戴下一个大赌注可以赚得更多的钱。有了这两笔钱他就可以冷眼笑看这个冷酷的世界。 “或许布朗和他的教唆者约定比赛后立即在史坦的车里见面给钱,因为布朗一定会这么要求,所以布朗把司机支开,坐在车里等。教唆者依约前来,身上带着的不是报酬而是一柄尖锐的短剑。用了这柄短剑他为自己省下一大笔钱,而且确保了迈克·布朗永远不能把这件邪恶的事告诉这邪恶的世界。” 巴尼·霍克斯舔一舔他干涩的嘴唇:“不要看我,先生。” “巴尼·霍克斯一无所有。我对此事一无所知。” 奎因先生继续说着,并没有留意霍克斯先生:“一个巧妙的问题,朋友。你看,教唆者穿着骆驼毛的外套来到犯罪现场,而因为它沾满了血会暴露他的身份所以他不得不把它留下来。同时,在凶案旁边的车里有我的骆驼毛外套,它惟一的好处就是没有沾上人血。 “我们发现有一件外套被丢在史坦的车里,而我放在相邻车子里的外套被偷了。巧合吗?不太可能。凶手显然是用我的外套来取代被迫留下来的外套。” 奎因先生停下来抽根烟清醒一下,若有所思地凝望芭莉小姐,她也正以感性的崇拜看着他。心灵胜于物质,奎因先生想着,以一种特别的满足回想起芭莉小姐是如何凝视着吉姆·考伊的肌肉。没错,心灵胜于物质。 “怎样?”奎因警官说道,“就算是这家伙拿了你的外套,那又怎样?” “但那正是重点所在,”奎因先生惋惜地说,“他拿了我又破又旧又不值钱的外套。为什么?” “为什么?”奎因警官莫名其妙地复述着。 “是的,为什么?这世界里的每件事都有理由。他为什么拿我的外套?” “呢,我——我想是要穿。” “非常好,”奎因先生鼓掌,又看着芭莉小姐,“完全正确。如果他拿了,他就有理由,而在那个情况下它的惟一功能就是它的穿着性,也就是说,他拿了它是为了要穿它。”他停下来,然后喃喃地说,“但他为什么会要去穿它?” 奎因警官看起来很生气:“好了,埃勒里——”他开口说道。 “不,爸,不,”奎因先生温柔地说着,“我的话是有目的的,那是要点,是重点。你可能会说他要穿它是因为他外套内的衬衫沾了血迹,因此需要一件外套来遮住血迹。你是不是这样想?” “喔,当然,”菲尔·麦奎热烈地说,“就是那样。” “在运动这方面你可能是个爱因斯坦,麦奎先生,但在这方面你只不过是个外行的侦探迷而已。不对,”奎因先生说着,猛摇头,“不是那样,他不可能在衬衫上面沾了血迹。由外套看来,他攻击布朗的时候,他是扣上纽扣穿着的。如果外套是扣着的,他的衬衫不会沾染了布朗的血。” “他当然也不会因为天气的关系而需要外套,”奎因警官说道。 “确实。整个晚上都很暖和。你看,”奎因先生笑道,“这是多么有趣的事呀。他把他自己的外套留下来,撕掉了标签和其他可以辨识的标志,不必担心被找到——要不然他会把它藏起来或丢弃。这么一来,你或许会说他就穿着外套里面的衣服逃走就好了嘛。可是他没有。他偷了另外一件外套,我的外套,来脱逃。”奎因先生轻轻地咳嗽,“所以很明显,他偷了我的外套为了他的脱逃,难道他需要我的外套来脱逃?是不是没有我的外套脱逃的时候就会被发现?” “我不懂,”奎因警官说道,“他会被发现?可是如果他穿的是普通的衣服——” “那么显而易见,他不会需要我的外套。”奎因先生点头说道。 “或者——嘿!如果他穿的是某种制服——如果他是体育馆的服务人员——” “那他还是不会需要我的外套。制服是个绝佳的保证,可以让他穿越人群不被注意。”奎因先生摇摇头,“不对,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我马上就看出来了。”他瞥了瞥奎因警官的表情然后继续说道,“那就是,如果凶手在那件染血的外套里面穿有衣服——任何足以蔽体的正常服饰——那么他就可以穿着那些衣服脱逃。但是因为他没有,这就表示他没有穿任何衣服,你看,所以他需要一件外套,不仅用以来到犯罪现场,而且用来脱逃。” 又是一阵沉默,最后宝拉终于说道:“没有穿衣服?一个……赤裸的人?怎么会,像是爱伦·坡笔下的人物!” “不,”奎因先生笑道,“只不过是体育馆里面的人物。你看,今天晚上我们这里有一些绅士就是没有——几乎没有——穿衣服。简单说,就是斗士。或者,你可以说,拳手……等一下!”他很快地说,“这是一件很特别的案子,主要是因为几乎当我知道有谋杀案的时候,我就解决了最困难的部分。在我发现布朗被刺杀,而我的外套被凶手偷走却留下他自己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凶手一定是十三人之一……布朗被杀后还剩下的十三个拳手。你们知道今晚体育馆里有十四个选手——十二个分成初赛的六组,另外两个在决赛组。 “十三个拳手中是哪一个杀了布朗?这是我从一开始就想的问题。因此我必须要找到我的外套,因为那是我用来辨识凶手和罪行间的具体关联的东西。现在我找到我的外套了,而且我知道十三人中是谁杀害了布朗。” 巴尼·霍克斯说不出话来,嘴巴张得大大的。 “我是个高大、相当壮的人。事实上,我有六英尺高,” 埃勒里说道,“然而这位凶手,穿着我的外套脱逃时,绷开了袖孔和后面的接缝!那表示他是个高大的人,比我还高还壮。 “今晚十三个拳手中哪一个比我高比我壮?啊,可是今天的节目单很清淡——重量级,次中量级,轻量级,中量级!因此这十二个初赛的拳手都不可能杀害布朗。因此只剩下一个选手——一个六英尺六英寸高,虎背熊腰,一个有明显动机的人,最强的动机——去诱使迈克·布朗放弃今晚的比赛!” 这一次沉默变成有所涵义的了。吉姆·考伊的笑声打破了沉默:“如果你指的是我的话,你一定是疯了。迈克被杀的时候我正在淋浴室里冲澡呢!” “没错,我指的是你,吉姆·考伊先生,”奎因先生清清楚楚地说,“淋浴室是你的计划中最聪明的部分。你当着我们大家的面走进淋浴室,拿着毛巾,关上门,打开莲蓬头,套上裤子,抓起巴尼·霍克斯挂在里面的骆驼毛外套和帽子,翻出淋浴室的窗户到巷子里,从那里到街上再过街到停车场只要几秒钟。当然,当你在犯罪过程中把霍克斯的外套染上血之后,你不能冒险穿着它回来,而你又需要一件外套——有扣子的外套——在回程中遮住你的裸身,所以你偷了我的,对此我非常感谢,因为要不然——抓住他,好吗?我的右勾拳不够强。”奎因先生说着,优雅地避开考伊突然向着他奔来之势。 当考伊被蜂拥而至的拳脚打倒时,奎因先生歉然地对芭莉小姐说道:“毕竟,亲爱的,他是世界重量级拳王。” 探案八 木马 宝拉·芭莉小姐越过长桌问道:“你喜欢谁,奎因先生?” 奎因先生立即回答:“你。”他含着满嘴的佛蒙特火鸡、栗子以及小红薄酱汁。 “我不是指那个,傻瓜,”芭莉小姐说着,却满心欢喜,“不过,既然你提了这个话题——等我们结婚之后你还会说这么美的话吗?” 埃勒里·奎因先生脸色发白,咳嗽着并放下刀叉。他第一次遇见这位迷人的芭莉小姐,好莱坞的闲聊女王时,芭莉小姐患有严重的人群恐慌症,对男人有病态的恐惧感,她是如此地惧怕人群以至于她有好多年都不曾踏出她在比佛利山的白色小屋。奎因先生,受到一股不知名的情感所驱使,决心要治愈这位小姐的心理苦恼。这种治疗,他思考着,必须是够惊人且有补偿作用的,所以他与她做爱。 然而虽然芭莉小姐康复了,奎因先生骇然发现这种治疗有时会引起比苦恼还要严重的问题,因为患者很快地就爱上了她的治疗师,而这位治疗师自己也没能逃过令人苦恼的感情后果。 他的自由面临了这个充满诱惑的威胁,奎因先生差点被这美味的圣诞大餐呛着,这是芭莉小姐用她修长的双手精心烹调的,并在她舒适的餐厅里享用的两人亲密晚餐。 “呃,不要紧张,”芭莉小姐暇着嘴说,“我只是开玩笑的。你怎么会认为我会想要嫁给一个研究割喉咙并且以追逐小偷为乐的人呢?” “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是最可怕不过的命运了,”奎因先生迫不及待地附和,“而且我也配不上你。” “你配不上才怪!可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认为卡罗来纳下星期天会赢南加州大学吗?” “喔,玫瑰杯比赛,”奎因先生说着,他的胃口神奇地恢复了,“再多一点火鸡,麻烦你!……呃,如果鄂斯特摩真如传说中那么好,斯巴达队可能会赢。” “真的?”芭莉小姐喃喃说道,“你难道忘了木马队拥有路迪·克鲁特?” “南加州木马队,卡罗来纳斯巴达队,”奎因先生若有所思地说,用力地嚼着,“斯巴达对抗木马……足球场上现代版的特洛伊战役。” “埃勒里·奎因,那是剽窃还是——还是什么的!你是从我的专栏文章看来的。” “有没有一个海伦让那些孩子为她而战?”奎因先生笑问。 “你真浪漫,奎因。惟一有关系的女性是个非常漂亮、富有而且明理的同学,叫做琼·韦恩,而且她不是任何一个斯巴达队员的爱人。” “可恶,”奎因先生说着,伸手去拿白兰地青梅布丁,“有一瞬间我还以为我有了一些发现。” “不过真的有一位特洛伊末代皇帝,因为路迪·克鲁特与琼·韦恩订婚了,而琼的父亲,沛希·韦恩,可以说是最尊贵的木马一员。” “或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美人,”奎因先生说道,“但我不知道。” “你肯定是加州消息最不灵通的人了!‘老爹’韦恩是南加州大学最热衷的校友,不是吗?” “是吗?” “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有听说过‘老爹’韦恩?”宝拉怀疑地问。 “没有罪,”奎因先生说道,“请再来一点儿布丁。” “永远的校友?永远长不大的男孩?” “谢谢你,”奎因先生说道,“你说什么?” “博览会以及洛杉矶体育馆里的幽灵,拥有终身座位可以观赏所有..南加州大学比赛的人?非官方的教练、按摩师、递水者、加油者、不看电视的人、赞助者、木马美式足球队的主要守护神?沛希·史奎尔·韦恩‘老爹’,南加州大学一九零四年毕业,他的睡、吃和呼吸都只是为了木马队的胜利,他结了婚,没有儿子,生了个女儿,多年来惟一的任务就是要诱惑南加州大学最好的全卫?” “可以了,可以了,我投降,”奎因先生呻吟,“在残忍的性格刻画之前。我现在知道了沛希·史奎尔·韦恩,我可不要再知道任何人了。” “抱歉!”宝拉说着,轻快地站起来,“因为一等到你用青梅布丁填饱了你的无底洞之后,我们就要去找这位伟人祝他圣诞节快乐了。” “不要!”奎因先生毛骨悚然地说。 “你想要看玫瑰杯的比赛,是不是?” “谁不想看,可是我到现在还没办法弄到票。” “可怜的奎因,”芭莉小姐满意地说着,用手圈着他,“你这么无助。过来看看我怎么样从‘老爹’韦恩身上骗出两张票来!” 城堡高耸在公园般的土地上,它的主人是个中年人,又高又壮,在红润的脸颊上方是个小秃头,所以第一眼奎因先生觉得他看的是放在圆石头上的卡托巴葡萄。 他们见到那位百万富翁坐在一大片草地上,正热烈地与一个年轻人辩论,那个年轻人跟他一样,有着高大的身材、健壮的体魄、古铜的肌肤,这些都是美式足球球员的特色,因此他就是韦恩先生未来的东床快婿,木马队的新年新希望。 他们利用槌球的弓形小门、木槌和球来进行复杂的推演,显然是要找出最有效的方法来封锁卡罗来纳队那位凶恶的四分卫鄂斯特摩。 一位年轻的红发女郎盘腿坐在邻近的草皮上,她柔和的蓝眼睛盯着那年轻人的褐色脸庞,眼里赤裸裸地流露出崇拜之情。年轻的女孩在公开场合流露这种感情,只有在她们的男友正式征服了她们之后。这一位,奎因先生毫无疑问地可以确认,就是那位大人物的女儿,也就是路迪·克鲁特先生的未婚妻琼·韦恩。 韦恩先生看到陌生的奎因先生时对路迪发出警告,在那一瞬间奎因先生觉得他好像是潜入敌军营帐而被逮到的间谍。不过芭莉小姐很快地证实了他对木马队的忠诚,接下来则是一连串的圣诞寒暄以及介绍词,在这当儿奎因先生被介绍认识了两个人,他马上就看出他们属于赖着不走的客人。一个是蓄着胡子的绅士,他有高高的颧骨和俄国人的仪态,顶着的头衔是大公爵奥斯妥夫;另外一个是瘦瘦的、黝黑的、像鞭子一样的女性,有一对高深莫测的黑眼睛,她的名字也是一样惊人,孟菲斯朵夫人。 这两个人只是草草地对芭莉小姐和奎因先生点点头,他们凝神倾听沛希·史奎尔·韦恩先生所说的每一个字,怀着实习生般的敬慕之情。 木马队尊者的红脸庞,奎因先生寻思,不是因为长期习惯性的暴露在外,就是因为高血压。很快地他就发现这两点都正确,因为“老爹”韦恩自比为作家、高尔夫球选手、猎人、登山者、马球选手、赛艇选手,而且他扭动不安并兴奋得像个小男孩似的。 当永远的校友把奎因先生拉去参观他的“战利品小屋”时,这个小男孩理论更明显了。奎因先生的恐惧成真,因为在一间巨大的房间里,有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收藏之广远超过一般小男孩的梦想。这些东西由一个干瘪、阴沉、寡言的老先生负责看管,他的名字竟然叫做“唠叨”汉茨伍。 集邮册、美国大学的旗帜、挂在墙上的野生动物头颅、壮观的火柴盒收藏、雪茄包装条、鱼标本、世界大战的各国的战壕头盔……全部都在那里。“老爹”韦恩展示这些无价之宝时两眼发光,从一个收藏到另一个,以深刻的喜悦抚弄着它们,使得奎因先生为他自己逝去的青春而慨叹。 “这么有价值的物品就这么搁着吗,韦恩先生?”他礼貌地问道。 “见鬼,不是。唠叨比我还要重视它们的安全!”韦恩吼着,“对不对,唠叨?” “是的。”唠叨回答,他对着奎因先生怀疑地皱着眉头。 “唠叨叫我装了一个防盗系统。你看不到,但这间屋子和金库一样安全。” “还更安全。”唠叨说着,瞪着奎因先生。 “认为我疯了,奎因?” “不,不,”奎因先生说着,但他的意思却是,“是的,是的。” “很多人这么想,”“老爹”韦恩笑着说,“随他们去。在一九零四年和一九二四年间我都在混日子。但有股动力驱使我向前,知道是什么吗?” 奎因先生出名的推演能力不适用于这种场合。 “知道我已经赚够了钱,可以在年轻力壮时退休。我做到了!四十二岁退休,开始去做我以前没有钱或没有时间做的事。收集东西。这使我常葆年轻!过来,奎因,看一看我的得奖收藏。”他把奎因先生拉到一个大型玻璃柜旁愉快地指点着。 从他骄傲的语调听来,奎因先生期待看到不亚于欧洲皇冠的收藏。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好几个磨损的、斑驳的、沾了泥巴的美式足球,每个都小心翼翼地摆在黑木架上,而且每个都有一块金色的说明牌。他看到其中有一个写着:“玫瑰杯,一九三零年。南加州大学四十七——匹兹堡十四。”其余的也都有类似的说明文字。 “一百万都不会割爱,”韦恩透露,“为什么,这柜子里的球代表了过去十五年里木马队的每一场胜利!” “不可思议!”奎因先生惊呼。 “没错,每一场得胜的比赛之后,球队就会把球呈献给‘老爹’韦恩。多棒的收藏!”韦恩崇拜地凝视着那些毫不可爱的扁圆球体。 “他们一定怀念着你在南加州大学的那段日子。” “呃,我是对我的母校有一些贡献,”韦恩谨镇地说,“尤其是在美式足球方面:韦恩运动奖学金,你知道,还有给大学运动员的韦恩宿舍。我亲自访查过大学预校好多年,结果多人成为优秀的大学人才。教练是我的好朋友。我认为,”他快乐地吸了一口气,“我非常有资格得到我向学校要求的东西!” “包括球赛门票吗?”逮到机会奎因先生很快地问道,“有这种门路一定很美妙,为了设法取得门票我已经努力好几天了。” 伟大的人端详着他:“你是什么学校的?” “哈佛,”奎因先生歉然道,“可是我深深地崇拜木马队。可恶,我真的想看路迪·克鲁特摆平斯巴达队那些傲慢的家伙。” “你想看,呃?”“老爹”韦恩说道,“嘿,星期天你和芭莉小姐做我的客人去看玫瑰杯怎么样?” “虽然愿意,但是——”奎因先生虚伪地说着,心理却在窃喜他打败了芭莉小姐了。 “不要再多说了。”韦恩先生拥抱着奎因先生,“嘿,只要你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我会让你分享一个小秘密。” “秘密?”奎因先生怀疑地问。 “路迪和琼,”百万富翁低声说道,“下星期日木马队赢了之后就会立即结婚!” “恭喜,他看起来是个好孩子。” “再好不过了。一文不名,你知道——半工半读——但他会于一月毕业,他是这所学校有过的最伟大的全卫。我们会替他找一份工作。是啊,路迪的最后一场比赛……” “老爹”叹口气,然后他的眼睛发亮了!“不管怎样,我有一个十万元的惊喜给琼,那应该足以让她为木马队生养一个明日之星了!” “一个——多少钱的惊喜?”奎因先生虚弱地问道。 但是“老爹”看起来神秘兮兮的:“我们回去宰了那个鄂斯特摩小子!” 新年那一天温暖而且阳光普照,奎因先生感觉有一点儿奇怪,他准备去接宝拉·芭莉先到韦恩的住处,再由那儿出发前往体育馆。依东岸的时尚,他去看球赛的时候习惯穿上毛衣、围巾和一件外套;在路上他又加上一件运动夹克! “加州,你的名字是破坏者。”奎因先生喃喃说着,然后他驶过人声沸腾的好莱坞街道来到芭莉小姐的家。 “老天,”宝拉说道,“你不能就这样闯进‘老爹’韦恩的家。” “怎么样?” “抵触木马队的颜色。我们必须站在老头这一边,至少要等到我们安全进了体育馆。过来!”用两条女士的手帕灵巧地转了几下之后,宝拉就为他做出了一个红色带金色的口袋小饰巾。 “我看你打扮得相当彻底,”奎因先生说道,不敢苟同,因为宝拉的身材比许多好莱坞女影星还好,而她却穿了一身金红色的衣服,头上戴了一顶羽毛帽,斜斜地覆盖着蓝黑色的头发,遮住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等你看到琼再说,”芭莉小姐说道,给了他一个吻,“她打了一个星期电话和我讨论她的衣着,不是每天都会碰到一个女孩要买一件又适合看球赛又适合结婚的衣服。”等到奎因先生把车开出来后,她又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不知道那个可怕的动物会穿什么衣服,或许一顶无边帽和七层面纱。” “什么动物?” “孟菲斯朵夫人。不过她的真名是苏茜·卢卡姐莫。她放弃了变魔术、猜谜的戏法,在西雅图安定下来成为一个女预言师——你看,我们保证可以穿透那不可知的面纱了。‘老爹’是十一月南加州大学对华盛顿的比赛时在西雅图遇见她的。她由他身上骗来了一个圣诞节假期的邀请,她自己不用花钱就可以来看这个富庶的好莱坞凯子园地了。” “你似乎对她非常了解。” 宝拉微微一笑:“琼·韦恩告诉了我一些——琼一点都不喜欢那老女人——我自己发掘了其余的……呃,你知道,亲爱的,我知道每个人的每件事。” “那么告诉我,”奎因先生说道,“大公爵奥斯妥夫到底是谁?” “为什么?” “因为,”奎因先生正色说道,“我不喜欢贵族大人,而我喜欢‘老爹’韦恩和他年轻的娱乐。” “琼也告诉我‘老爹’喜欢你,傻瓜!我猜想以他年轻的心态,他对一个真实且活生生的侦探必然印象深刻。把你的联邦探员徽章给他看,亲爱的。”奎因先生怒目而视,但芭莉小姐的目光有如梦幻,“‘老爹’或许会发现今天有你在附近很好用的,就那件事来说。” “你是什么意思?”奎因先生尖锐地问道。 “他难道没有告诉你他要给琼一个惊奇吗?他告诉了洛杉矶每一个人,不过除了他本人之外没有人知道是什么。” “还有路迪,我敢打赌。他是说到什么关于‘十万元惊喜’之类的话,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芭莉小姐喃喃说道,“是一组完美搭配的星形蓝宝石。” 奎因先生默然,然后他说道:“你认为奥斯妥夫——” “这位大公爵,”芭莉小姐说道,“比孟菲斯朵夫人还要虚假。他的名字是路易·巴特森,来自布朗郡。除了‘老爹’韦恩,每个人都知道。”宝拉叹口气,“但你知道好莱坞的——适者生存,或许有哪一天你自己也会需要二个凯子。巴特森是个高级的骗子。他常常有一些优雅高明的把戏,我期待今天这个艳阳天里他会给我们一击。” “这,”奎因先生嘀咕,“将会是一场狗屎球赛,我看得出来。” 和韦恩的家比起来,精神病院就好比是个修道院。屋子里面充满着室内装潇师、伙食筹办人、厨师及侍者的嘈杂声。奎因先生吓了一跳后才想起来这一天是琼·韦恩和路迪·克鲁特结婚的日子。 他们发现所有的同伴都聚集在一个正式的花园内,韦恩小姐显然已经解决了她的衣着问题,因为奎因先生找不出适当的字眼来形容她的衣服,而路迪·克鲁特先生却有了,那个字眼是“橄榄球员”。 宝拉变得更狂热了。韦恩小姐紧紧拉着她的球场英雄,他似乎有些苍白,随后这位特洛伊之光出发赴战场,跳进他的敞篷车,对着众人的欢呼声,挥手道别。 “老爹”韦恩跑下车道追着敞篷车,大声叫道:“不要忘了堵住鄂斯特摩,路迪!” 路迪随着飞扬的尘土消失了。木马队最尊贵的人回来了,摇着头喃喃说道:“这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工作!” 仆役带着大量的点心和鸡尾酒出现了。具备哥萨克人气派的大公爵,穿着一件长长的俄式外套,在腰间束紧,正以巧妙的戏法娱乐大家——他修长柔软的双手很灵巧,而孟菲斯朵夫人,虽然没有七层面纱,但一如所料,戴了一顶无边帽,神情恍惚地吟哦说她可以看到一个“光彩的木马队胜利”。整段时间里琼·韦恩坐在那里,如梦似幻地对着她的鸡尾酒微笑。“老爹”韦恩跑上跑下,誓言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冷静更有信心。 然后他们全进了韦恩的一辆大型七人豪华轿车—— “老爹”、琼、大公爵、夫人、唠叨、芭莉小姐以及奎因先生——驶向帕萨丹纳以及那场宿命的球赛。 接着“老爹”突然说道:“琼,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琼很尽责地表现出惊奇的样子,她的呼吸变得比较急促。“老爹”从他的右边口袋里拿出一个长形的皮盒子,把它打开,然后笑着说:“本来要等到晚上才要给你看的,但是路迪刚刚走之前跟我说,你看起来这么漂亮,应该给你先看一眼作为奖励。由我给你的,琼,喜欢吗?” 琼喘着大气:“喜欢!”然后是一堆“呃”和“啊”的惊叹声,他们看见的是放在黑天鹅绒上的十一颗顶级蓝宝石,如星星般闪烁——一支完美搭配的宝石的橄榄球队。 “呃,老爹!”琼低吟,用手臂圈住他并在他的肩头哭泣。 他看起来很愉快又有些装腔作势,他吸口气,合上盖子,把它放回原来的口袋里。 “今晚正式开启,到时候你可以决定是要用来做项链还是手镯等等。”“老爹”轻拍琼的头发,她还是靠着他抽鼻子。 而奎因先生望着原名巴特森的奥斯妥夫大公爵,以及原名卢卡姐莫的孟菲斯朵夫人,想着他们如此聪明,这么快就把那么贪婪的表情隐藏起来。 被他的宾客簇拥着,“老爹”直接走向木马队的休息室,挥开了职员、警察和运动员学生,好像是他拥有玫瑰杯以及从四方涌入的群众的灵魂。 站在门边的年轻人恭敬地说:“老爹,”然后在不幸徘徊在场外的人群的妒忌眼光之下让他们进去。 “他是不是很了不起?”宝拉低语,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但奎因先生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叫喊的声音:“嘿!小妞!还有‘老爹’在这里!”然后教练走过来,粗鲁地把正在紧短裤的路迪·克鲁特推开,然后眨着眼说道,“好啦,‘老爹’。说给他们听。” 而“老爹”这会儿十分苍白,脱下的外套甩到一张按摩桌上去。球员全都聚拢来,突然变得很安静。奎因先生发现自己被挤在像山一样高大的人堆里,有一个像河马般的球员对着他吼道:“嘿,你,不要再动来动去了,你看不出‘老爹’要讲话吗?” “老爹”开始讲了,用极低的声音:“听着,伙伴们。上一次我在休息室里演说是在一九三三年。那也是一月的第一场球,那一天南加州大学与匹兹堡队在玫瑰杯对阵。我们以三十三比零大胜。” 有人大声叫喊:“耶!”但“老爹”扬起手来制止。 “在那之前我做过三次一月首场的演说。一次是在一九三二年,就在我们以二十三比十二轻取吐澜之赛前。一次是在一九三零年,我们以四十七比十四大胜美洲狮队的那一天。第一次则是在一九二三年,我们以十四比三底了宾州队。那是玫瑰杯史上我们第一次代表太平洋岸联盟打入全国决赛。再过几分钟你们就要出现在半数的加州人眼前,有几件事我要你们牢牢地记住。” 房间里非常安静。 “我要你们记住木马队已经参加过四次玫瑰杯比赛,而且我要你们记住木马队已经底了四场玫瑰杯比赛。”“老爹”说道。 他高高在上地站着,俯瞰着他们年轻热情的脸孔,然后他跳到地板上,呼吸掷地有声。 气氛突然松弛。球员拍着他的背;路迪·克鲁特抓住琼把她拉到一个橱柜后面去;奎因先生发现自己被木马队的中锋顶在门边,帽子盖住眼睛,就好像钉在墙上的蝴蝶一样;教练站着对“老爹”微笑,他也回报以微笑,但有点发抖。 “好啦,各位,”教练说着,“老爹?”“老爹”韦恩微微一笑把他们都挥开,路迪协助他穿上外套,一会儿之后,穿得最难看的奎因先生发现自己正坐在“老爹”的包厢里,就在五十米线的正上方。然后,当两支球队冲进球场的优美草地上时,在数千群众的嘶吼声中,“老爹”韦恩发出了微弱的叫声。 “怎么回事?”琼很快地问道,抓着他的手臂,“你觉得不舒服吗,老爹?” “蓝宝石,”“老爹”韦恩的手插在口袋里,用沙哑的声音说着,“它们不见了。” 开球!二十二个人跑成一团,看台上发出如雷响声,南加州大学的那一边狂乱地摇着旗帜……然后是动摇蓝天的吟哦,然后是死寂地、令人绝望地静默。 因为是木马队的安全卫接到球,往前冲,滑倒,球从他的手里弹出来,卡罗来纳的右翼扑过去——然后斯巴达队在木马队的九码线处高兴地跳着,卡罗来纳的球,第一当,斯巴达队得到一次四球达阵的好机会。 没有听到“老爹”韦恩的惊叹声,唠叨站起来高呼:“可是他们不能这样!喔,老天——加油呀,南加州大学!守住防线!” “老爹”讶然地望着汉茨伍先生,仿佛三千年历史的木乃伊突然复活了,然后他喃喃说道:“不见了。有人——扒了我的口袋。” “什么!”唠叨低语,他往后一跨,骇然地盯着他的雇主。 “可是太不可思议了。”大公爵惊呼。 奎因先生静静地说:“你确定吗,韦恩先生?” “老爹”眼睛盯着球场,不自觉地分析球赛,但双眼充满了痛苦,“是的,我很确定。人群中有扒手……” “不对。”奎因先生说道。 “埃勒里,你是什么意思?”宝拉叫道。 “从我们离开韦恩先生的车一直到进了木马队的休息室为止,我们全围绕着他。从我们离开木马队的休息室到我们在这个包厢坐下为止,我们都围绕着他。不对,我担心扒手就在我们之间。” 孟菲斯朵夫人尖声叫道:“你乱讲!你忘了在休息室中,是克鲁特先生协助韦恩穿外套的吗?” “你——”“老爹”愤怒地开口,准备要站起来。 琼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捏一捏,对着他微笑说:“别理她,老爹。” 卡罗来纳在第一当推进了两码。“老爹”手遮着眼睛,凝视着对方的守备。 “奎因先生,”大公爵冷冷地说,“这是一个侮辱。我要求我们全部都——你们怎么说的——搜身。” “老爹”疲倦地挥了挥手,“算了。我要看球赛。”但他已不再像个小孩一样了。 “贵族大人的建议,”奎因先生轻声说道,“是很好的。女士们可以相互搜身,男士们也一样。我们是不是全体一起离开这里到化妆室去?” “挡住他们。”“老爹”喃喃说道,似乎他根本没有听到。卡罗来纳在第二当又向前推进两码,在所剩的两个当还得前进五码。他们看到路迪·克鲁特从背后拍了他的一名线卫。 两方锋线排山倒海地撞击,扭成一团,第三当斯?巴达队没再前进。 “你有没有看出路迪冲开了防线?”“老爹”喃喃说道。 琼站起来,相当迫切地,示意孟菲斯朵夫人和宝拉走到她前面。“老爹”没有干预。奎因先生向男士示意。大公爵和唠叨站起来。大家都很快地走开。 “老爹”还是没有动。直到鄂斯特摩传了一个平飞球到达阵区,卡罗来纳的一个接球员跳起来接住球。于是卡罗来纳六分,南加州大学零分,球场大钟显示第一节才过了将近一分钟。 “挡下踢球门!” 路迪冲过斯巴达的线卫成功挡下射门球。卡罗来纳球员慢慢踱回到自己的休息区,开心得不得了。 “嗯。”“老爹”对着包厢内的空座位说,然后他直挺挺地坐着等着,老人就是这样。 第一节就这样过去了。木马队无法冲过自己的半场。 传球一直失败。斯巴达队的防守固若金汤。 “好啦,我们回来了,”宝拉·芭莉说道,伟大的人慢慢地抬起头来看。“我们没有找到它们。” 过了一会儿奎因先生回来了,伴随着他的两个同伴。奎因先生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摇摇头;大公爵奥斯妥夫看起来相当地傲慢;孟菲斯朵夫人气愤地甩着她的头。琼的脸十分苍白,她望着球场里的路迪,宝拉看见她的眼里都是泪水。 奎因先生突然说道:“我可以告退吗?”随后快步离开。 第一节结束时比数还是六比零,木马队仍然无法脱离自家球门门柱一带……鄂斯特摩先生以他不可思议但一再成功的锐利传球,把木马队牢牢钉在后场,木马队几乎无计可施。 奎因先生回来时,他擦着略为湿润的眉毛并愉快地说道:“顺便一提,贵族大人,现在我全都想起来了。早先——我相信那是你的名字还叫做巴特森的时候,你是布朗郡一个古老家族里的骄子——你不是涉及了一个珠宝抢劫案吗?” “珠宝抢劫案!”琼喘着气说,不知怎地她看起来如释重负。“老爹”的眼光冷冷地盯在大公爵突然抖动的胡须上。 “没错,”奎因先生继续说道,“我似乎记得收购赃物的要把你扯进来,贵族大人,说你是中间人,但是法官不信他的话,因此你得以自由。你在证人席上时极为迷人,我记得——使得整个法庭水泄不通。” “这是一个天大的谎言,”大公爵嘶哑地说,一点口音都没有了。他凶狠地对着奎因先生毗牙咧嘴。 “你这个小偷——”“老爹”韦恩开口,由他的座位上半直起身子。 “还没有,韦恩先生。”奎因先生说。 “我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侮辱——”孟菲斯朵夫人说道。 “还有你,”奎因先生微微鞠着躬,“聪明的话就不要说话,卢卡姐莫夫人。” 宜拉用力地用手推他表示无声询问,但他只是摇摇头。 己似乎有些困惑。 没有人开口,一直到接近第二节结束的时候,路迪·克鲁特挣脱纠缠一口气推进了四十四码之遥,于是球停在卡罗来纳的二十六码线上。 “老爹”韦恩站起来,高兴地欢呼,甚至“唠叨”汉茨伍也用他那破锣嗓子叫道:“加油,木马队!” “干得好,唠叨,”“老爹”露出鬼一般的笑容说道,bbr>“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对美式足球赛这么热心。” 三次进攻木马队又往前推了十一码:这是木马队第一次在卡罗来纳的十五码线得到第一当!上半场时间所剩不多。“老爹”声音嘶哑,偷盗一事显然被遗忘了。南加州大学失码时他呻吟出声,鄂斯特摩破解了两次进攻,球在卡罗来纳二十二码处,距半场结束只能再做一次进攻,木马队的四分卫下令摆出射门队形,路迪笔直地把球踢过斯巴达球门两根门柱正中央。 哨音响了。卡罗来纳六分,南加州大学三分。 “老爹”坐回来,擦拭着他的脸庞。“得打得更好一点才行。那个可恶的鄂斯特摩!路迪是怎么搞的?” 在剩下的时间里,奎因先生几乎没有看比赛,他开口说道:“对了,夫人,我听说过许多关于你占卜的独特天赋。我们似乎没有办法由自然的方式找到蓝宝石,来点超自然的如何?” 孟菲斯朵夫人对他怒目而视。“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 “真正的天赋神技是无须特殊环境的。”奎因说。 “这种气氛——实在不合适——” “得了,得了,夫人!你难道要错失收复主人家十万元损失的机会吗?” “老爹”陡然满腹疑惑地望着孟菲斯朵夫人。 夫人闭上双眼,细长的手指放在太阳穴上:“我看到,”她喃喃说道,“我看到一个长长的珠宝盒子……是的,它是关着的,关着的……可是那里很黑,非常黑……它是在一个,是的,一个黑暗的地方……”她叹口气垂下双手,深色的眼睑扬起来,“我很抱歉。我没办法看到更多了。” “它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没错,”奎因先生冷漠地说,“它在我的口袋里。”在众人的惊讶中他从口袋里拿出老人的珠宝盒。奎因先生啪地把它打开,“只不过,”他难过地说,“里面是空的。我在木马队的休息室角落里找到的。” 琼缩了回去,手里紧捏着一个小小的足球饰品,用力大得都把它捏破了;百万富翁则木然地看着球场里列队表演的乐队。 “你看,”奎因先生说道,“那个贼把蓝宝石藏起来然后把盒子丢在休息室里,而我们全都在那里。问题是那个贼把它们藏在什么地方?” “对不起,”大公爵说道,“我认为这个窃案一定是发生在韦恩先生的车里,当他把珠宝盒放回他的口袋之后,所以或许珠宝被藏在车上。” “我已经,”奎因先生说道,“搜过车子了。” “那么是在木马队的休息室里!”宝拉叫道。 “没有,我也搜过那边了——地板到天花板、有锁的橱柜、玻璃柜、衣服、一切东西。蓝宝石不在那里。” “窃贼也不可能会笨到来这包厢的路上把它们丢在走道内,”宝拉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他有个共犯。” “要找共犯,”奎因先生懒懒地说道,“你必须先知道你打算干一票,而要知道这一点你又必须先知道有罪可以犯才行。除了韦恩先生外没有人知道他今天打算带着蓝宝石来——这样说对不对,韦恩先生?” “是的,”“老爹”说道,“除了路迪——是的,没有别人。” “等一下!”琼恼怒地叫着,“我知道你们全都怎么想。认为路迪与——与这件事有所牵连。我看得出来——是的,即使是你,老爹!但你们看不出来这有多愚蠢吗?为什么路迪会偷取迟早会属于他的东西?我不会让你们认为路迪是个——是个贼!” “我没有。”“老爹”虚弱地说。 “那么我们都同意这个犯罪并非预谋的而且也没有共犯,”奎因先生说道,“还有,蓝宝石也不在这个包厢里。我已经检查过了。” “可是这太可笑了!”琼叫道,“呃,我不在乎遗失那些珠宝,虽然它们如此美丽,老爹可以承受那损失,只不过这实在是个很卑鄙龌龊的做法。小偷的聪明绝顶使它龌龊。” “罪犯,”奎因先生缓缓说道,“一般并不特别挑剔,只要他们达到了他们犯罪的目的。重点是贼把宝石藏在某个地方——这地点是他犯案的精髓,这个地点是否简便易藏,以及事后是否方便拿到,决定了这个偷盗是否成功,所以很明显,贼选择的地方是其他人不会轻易碰触到的,不大可能会被意外发现,但是他可以在闲暇的时候安全地予以取回。” “可是天啊,”宝拉说道,“它们不在车里,不在休息室里,不在我们任何人身上,不在这个包厢里,也没有共犯……这不可能!” “不对,”奎因先生轻轻说着,“不是不可能,而是已经办到了。可是怎么办到的?怎么办到的?” 木马队出场战斗了。他们缓缓推进,但的确慢慢接近斯巴达的球门线。只是到了二十一码线时攻击受阻了。穷凶极恶却无所不在的鄂斯特摩先生在第三当时截到了传球,那时离球门只剩八码。他成功跑回了五十一码,南加州大学再度受挫。 第四节开始的时候比数依然不变。观众间出现了一股明显的感觉,感觉他们正在观看木马队在其玫瑰杯史上的第一场败仗。伤痛和力竭敲响了木马队的丧钟,他们似乎很沮丧,精疲力竭。 “他什么时候才打算用?”“老爹”呢喃,“那一招!”接着他的声音升高成为吼叫,“路迪!加油呀!” 木马队突然拼上最后的力气奋力一击。卡罗来纳失了一些码数,但顽强抵住了对手的进一步攻击。双方于是一阵拼抢,然而,由于鄂斯特摩和路迪两人谁也不相让,因此,双方都无力在攻守转换之际取得像样的战果。 随后木马队开始挺而走险,一记长传——成功了。再一记! “路迪要达阵了!” “老爹”韦恩把蓝宝石抛在脑后了,嘶吼着;唠叨尖声鼓励;琼上上下下地跳着;大公爵和夫人很有礼貌地表示有兴趣;即使是宝拉都感到观众的兴奋使她血脉翻涌。但是奎因先生皱着眉头坐在他的位子上,思考又思考,似乎沉思是他的一个新功能。 木马队愈来愈接近卡罗来纳球门线,斯巴达奋力反击但一再丢码,无法再度取回进攻权。 第一当是在卡罗来纳的十九码线,只剩下几秒钟了! “路迪,踢门!踢门!”韦恩叫道。 斯巴达队成功守住第一当,第二当丢了一码,第三当时——球场大钟的指针毫不留情地跳向终点——斯巴达的左锋成功穿过人墙,来次擒杀,木马又倒退了六码。于是,第四当时还剩几秒钟,球在卡罗来纳的二十四码线上! “如果下一球还没办法成功,”“老爹”尖叫,“这场球就输了。那将会是卡罗来纳的球而他们会用拖的……路迪!”他大吼,“踢门啦!” 然后,就好像路迪听得到似的,球向后传,木马队的四分卫接住,置好球给路迪踢,他的右手摆在球和草地之间……路迪冲上前好像要踢,但就在他起脚那一瞬间,路迪忽然伸手将四分卫的球抄起,然后一路冲向卡罗来纳的球门线。 “成功了!”“老爹”吼着,“他们以为他会踢门来追平比分——成功了!办到了,路迪!” 南加州大学拉开阵势,恶魔附身一样围堵防御球员为路迪开路。卡罗来纳似乎全吓呆了,路迪在一脸迷惑的斯巴达球员防守阵中穿梭前进,就在最后哨音响起时安然抵达达阵区。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唠叨喋喋不休地叫着,跳起了战舞。 “太棒了!”“老爹”长啸,亲吻琼,亲吻宝拉,差一点亲了孟菲斯朵夫人。 奎因先生抬头看,紧皱的眉头已经舒缓了,他看起来很平静,很快乐。 “谁赢了?”奎因先生温和地问道。 没有人回答。路迪从一堆祝贺的队友中冲出来,跑到了五十码线处。他冲上包厢把一个东西塞进“老爹”韦恩的手里,几乎木马队全体都围在他身边。 “这给你,老爹,”路迪喘着气说,“赛完的球,为你的收藏再添一个。还有我的蜜糖!琼!” “呃,路迪。” “我的孩子。”“老爹”开口,深受感动,然后他静了下来,把那个脏球拥在胸前。 路迪笑笑,吻着琼,大声叫道:“提醒我今天晚上我要娶你!”然后他跑向木马队的休息室,身后是一群呼啸的观众。 “哎!”奎因先生咳一声,“韦恩先生,我想我们准备来解决你的小问题了。” “什么?”“老爹”回答,爱怜地凝视着那个脏兮兮的球,“呃,”他的双肩下垂,“我想,”他疲倦地说,“我们应该去报警——” “我认为,”奎因先生说道,“那并没必要,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可不可以打个比方?古代特洛伊城被希腊人所围攻,特洛伊防守得非常好,好得让聪明的希腊人看出只有狡猾的伎俩才能让他们进入城里,所以希腊人中有人想出了一个高明的计策,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诡计。这个诡计的精髓是要由特洛伊人自己来执行希腊人无法办到的事。你知道就是这一点来说希腊人很成功,因为特洛伊人一方面基于好奇心,一方面鉴于希腊人已经远离的事实,用他们自己的双手把木马拉进城里去,然后,哗!那天晚上当整个特,洛伊沉睡时,藏在木马里的希腊人爬出来,其他的你都知道了。非常聪明,希腊人。可不可以给我那个球,韦恩先生?” “老爹”茫然地说着:“什么?” 奎因先生微笑着从他手里把球拿过来,打开阀门放气,松开皮条,在韦恩捧着的双手上方摇晃柔软的球……然后滚出了十一颗蓝宝石。 “你们看,”奎因先生喃喃说道,众人则目瞪口呆地看着在“老爹”韦恩颤抖的手中的那些宝石,“当‘老爹’在比赛前对他心爱的球队发表长篇大论时,贼从‘老爹’的外套口袋里偷走珠宝盒。外套是放在一个按摩桌上,当时人很多,没有人注意到贼潜到桌子旁,从‘老爹’的外套里拿出珠宝盒,取出蓝宝石后把盒子丢在角落里,然后再走到放置比赛用球的桌子旁,那时球还没有充气。他偷偷地解开皮条,把蓝宝石塞进橄榄球壁和橡胶浮囊的间隙里,紧上皮条,再把球依原来的模样放回去。 “想想看!我们在观赏球赛的这段时间内,这十一颗蓝宝石都在这个球里面。整整一小时这个球被踢着,传着,抱着,抢着,立着,蒙着,抓着,拖着,弄脏——里面有这么一大笔财富!” “可是你怎么知道它们被藏在球里面!”宝拉问道,“而且贼是谁?” 奎因先生优雅地点了一根烟:“把所有可能的藏匿地点都删除了之后,我对我自己说:‘我们之中有一个是贼,而藏匿地点必定是贼在比赛后能够接近的地方。’然后我想起了一个比方和一个事实。这个比方我已经告诉你们了,这事实就是每一场木马队的胜利之后,球都会呈献给沛希·史奎尔·韦恩先生。” “可是你不可能会认为——”“老爹”疑惑地说。 “当然你没有盗取你自己的宝石,”奎因先生笑着说,“所以,你可以知道,就胜利之球呈献给你的这一个事实来看,这贼一定是能够与你享有相同优势的人。这个人看出了偷取宝石有两个方法:去找宝石,或要宝石回到你这里来。 “所以我知道这个贼,他迥异于他平时沉默寒言的天性,滔滔不绝地为木马队加油以赢这场球赛。他知道一旦木马队蠃了,这个球会马上呈献给‘老爹’韦恩,他把赌注押在木马队身上,他知道,只要这个球呈献给‘老爹’韦恩,以他身为‘老爹’各式各样宝物的独家管理员,他可以在毫不引人注意的状况下安全地取回蓝宝石——抓住那个笨蛋,贵族大人——这位‘唠叨’汉茨伍先生。” 探案九 如果有一个故事的开头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幢在荒野里的房子,里面住着一个隐士般的人,名叫麦休,他是个疯狂的人,他的两任妻子都死了,自己也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而这间房子则被称为黑屋……”如果有个故事是这么开头的,那一定不会使人觉得有什么特别。天底下多的是这样的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而且经常也伴随着一些神秘的事。 至于埃勒里·奎因先生,不管他的生活习惯多么不好,基本上他是个有秩序的人。他的领带和鞋子可能随手丢在卧室里,但在他的脑袋里运转的则是一台上好了油的机器,就好比行星体系般地运行无误,所以如果说死去的席维斯特·麦休、死去的妻子们和阴森森的房子有什么神秘的地方的话,你可以确定奎因的脑子可以把它揪出来,分解然后重新整理出光彩洁净的秩序。合理性,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可以愚弄他,老天,没有!他的两条腿坚实地踏在这片土地上,一加一等于二,就是这么简单。 当然,麦克白曾经说过石头就是会走动,树木就是会说话。可是,这些文学上的神话,在这种年代,简直是胡说八道!事实上,奎因先生曾说,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对奇迹一点都不友善。奇迹不会再出现了,除非是愚蠢的奇迹或是贪婪的奇迹。每一个有智力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喔,是的,”奎因先生曾这么说,“在积弱的东方和原始的非洲有许多瑜伽修行者、巫毒教者、托钵行者、道士和其它行骗的人,但没有人对这种可怜的把戏赋予注意——我的意思是,没有任何有理性的人会去看。这是一个理性的世界,所有在这里发生的事都一定会有合理的解释。” 你不能要求一个理性的人去相信,举例来说,一个立体的、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人类会突然弯下腰,抓起鞋带,然后飞走了;或是一只水牛会在你的眼前变成一个金发少年;或是一个死了一百三十七年的人会推开墓碑,走出他的坟墓,打个哈欠,然后唱起“阿莱德的姑娘”;或是甚至石头会走动而树木会说话——呀,那只出现在亚特兰堤斯的语言里。 还是……你能吗? 席维斯特·麦休的房子是一个奇怪的故事。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正常的脑袋开始动摇,信念也随之瓦解,在这整个奇妙而难以理解的事情完成之前,上帝本人加入了。是的,上帝进入了席维斯特·麦休的房子的故事之中,正因为如此才使它成为埃勒里·奎因先生——这个瘦削、死硬的不可知论者——所参与过的冒险中最不同凡响的一桩。 麦休案早先的神秘只是琐碎的——说它神秘只是因为缺少了一针见血的事实,只能说还算是令人愉快、有刺激的神秘,但谈不上有什么超自然的味道。 那个冷冽的一月早晨,埃勒里趴在炉火前的地毯上,自己和自己争辩,是要踩着滑溜溜的街道顶着寒风到中央大道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还是无所事事但舒服无比地待在这里,这时候电话响了。 是索尼在打电话。一想到索尼,埃勒里就忍不住会想到一个巨大的人像——长手大脚、一头灰发的男性,有着大理石般的脸颊和玛瑙般的双眼,整个人都像是裹在黑檀木中似的,相当令人惊骇。索尼很兴奋,他的每一个语音都充满了感情,就埃勒里的记忆所及,索尼还是第一次这样表达人类的基本情感。 “怎么回事?”埃勒里问道,“安没事吧,我希望?”——安是索尼的太太。 “不,不,”索尼沙哑又急促地说着,似乎他刚快跑过。 “你到底在哪里?我昨天才看到安,而她说她已经将近一个星期没有你的消息了。当然啰,你太太早就习惯了你对那些冗长的法律案件的专注,但失踪了六天——” “听我说,奎因,而且不要阻止我。我需要你的帮忙。你可不可以在半小时内到五十四号码头来与我会合?北河这边。” “当然可以。” 索尼嘀咕了一些话,听起来荒谬得像是“感谢上帝”!接着又急促地说:“带着行李,得待几天。记得带枝左轮,一定得带左轮,奎因。” “我知道了。”埃勒里说着,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等柯勒妮亚号,今天早上泊岸。我跟一个叫做莱纳的人在一起,莱纳医生。你是我的同事,懂了吗?表现得严肃和万能,不必友善,不要问他——或问我——任何问题,而且也不要使你自己被套出什么话。懂了吗?” “懂了,”埃勒里说道,“但不是很清楚。还有其他的吗?” “替我打电话给安。告诉她我爱她,跟她说我还要好几天才会回家,不过你会跟我在一起而且我很好。然后要她打电话到我办公室跟克劳福说明。” “你的意思是连你的伙伴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但是索尼已经挂断了。 埃勒里将听筒挂回去,皱着眉。这比奇怪还要更奇怪。索尼一向是个标准的公民,一个成功的律师,过着无懈可击的私生活,法律的执业生涯则是枯燥、没什么刺激的。竟然老索尼会牵扯上神秘事件…… 埃勒里快乐地吸了口气,打电话给索尼太太,语气力求坚定,然后塞了一些衣服到袋子里,慎重地装填了他的警用点三八左轮,草草写了个纸条给奎因警官,便冲到楼下去跳上计程车,赶到五十四号码头时刚好快了三十秒。 索尼非常不对劲,埃勒里立刻就发现了,甚至在他把注意力转到律师身旁的胖子之前。索尼缩在他的大外套中,活像在茧中夭折的蛹一样。从埃勒里上一次见到他到现在,几个星期里他好像老了好几岁。他平时光滑的脸颊现在布满了零乱的胡子,甚至他的衣着也没有整理。当他握着埃勒里的手时,他充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解脱,对一向深知索尼的自信和沉着的人来说,几乎有点感伤。 但是他只不过说了:“哈罗,奎因。我们要等的时间比预计的还要长。要不要跟赫伯特·莱纳医生握握手,医生,这位是埃勒里·奎因。” “你好。”埃勒里简短地说,碰一下那个人肥厚的戴手套的手。如果他要做个万能的人,他想着,他也应该是粗鲁的。 “一个惊喜,是吗,索尼先生?”莱纳医生以埃勒里从没听过的低沉嗓音说道,声音从他的胸膛隆隆地发出,就像雷声的回音一样。他那小小的紫色眼睛非常非常地冷漠。 “一个令人愉快的惊喜,我希望,”索尼说道。 埃勒里捧着双手点烟时看了他的朋友一眼,在他的脸上他看到了赞同。如果他敲到了正确的音调,他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演出了。他把火柴丢开然后猛然转向索尼。莱纳医生半是疑惑,半是有趣地凝视着他。 “柯勒妮亚号在哪里?” “检疫中,”索尼回答,“船上有个人病得很重,因此其他旅客通关也就有麻烦。这需要好几个小时,就我所知。我想我们该到等候室去坐一下。” 他们在拥挤的房间里找到位置,埃勒里把他的袋子放在两脚之间,并调整他的姿势使他能够捕捉同伴的每一个表情。在索尼强自压抑的兴奋中还有些别的东西,而在胖医生身上还有更恼怒的气息,这强烈地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爱丽丝,”索尼以正常的声调说着,仿佛埃勒里知道爱丽丝是谁,“或许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不过那是麦休的家族特征,我从席维斯特身上就看出来了,是吧,医生?不过,老远从英国跑来,到了门口却被挡住,这也着实令人气恼。” 所以他们是要等爱丽丝·麦休,埃勒里想着,一个从英国搭柯勒妮亚号来的爱丽丝。好个索尼!他差一点笑出来。“席维斯特”显然是个年长的麦休,爱丽丝的一个亲戚。 莱纳医生的小眼睛盯着埃勒里的袋子看,礼貌地说着:“你要到什么地方去,是吗,奎因先生?”那么莱纳并不知道埃勒里要跟他们一道——不管他们要上哪儿去。 索尼在宽大的外套里扭动,像一堆干枯的骨头般沙沙作响:“奎因是跟我一起来的,莱纳医生。”他的声音脆弱且带着敌意。 那个胖子眨眨眼,他的眼睛陷在松垮的半月型皮肉之间:“真的?”他说,相形之下他的贝斯声音柔和多了。 “或许我应该做个解释,”索尼突然说道,“奎因是我的同事,医生。他对这个案子有兴趣。” “案子?”胖子说道。 “法律上的用语。我没办法拒绝他要——呃——帮我保护爱丽丝·麦休利益的好意。我相信你不会介意吧?” 这是一个不共戴天的游戏,埃勒里感到确定了。有个重要的东西有危险了,而索尼这个死脑筋决心要维护它,不论是用武力或是诡计。 莱纳厚重的眼睑垂下来,把手掌搁在胃上。 “不会的,当然不会,”他以真诚的语气说着,“见到你真是快乐不过了,奎因先生。或许,有一点意外,不过令人欢欣的惊奇对人生和对诗歌都是一样重要的,嗯?”说着他轻轻地笑起来。 埃勒里听出了医生的话的出处。他突然想到两者生理上的雷同之处:在那一层一层的脂肪之下有个铁石心肠,在那长长的头盖骨下面则有着聪明的脑袋。他坐在等候室的椅子上,像一只大章鱼,懒惰又迟钝,特别是对四周事物漠不关心。漠不关心——没错,埃勒里想着,那个人是那么遥不可及,模糊又暗淡,像是空旷地平线上的暴风雨。 索尼以疲倦的声音说道:“我们是不是该吃午餐了,我饿坏了。” 到下午三点时埃勒里觉得又冷又累。几个小时紧张又小心的沉默把他推向不可知的陷阱之中,这就足以使他保持警戒。每当有危机浮现或是99lib?有危险由未知的角落里出现,他通常会有感觉,有种非比寻常的事情正在发生。 他们站在码头看着柯勒妮亚号巨大的船身慢慢接近时,他咀嚼着在这几个小时里他努力收集到的情报。他现在非常清楚这个叫做席维斯特·麦休的人已经死了,他是个偏执狂患者,他的房子是在长岛几乎难以接近的荒野之中。爱丽丝·麦休,毫无疑问,一定正站在柯勒妮亚号的甲板某处焦急地望着码头,是死者的女儿,自孩提时即与父亲分开了。 而且他把莱纳医生也放进这个谜团里了。这个胖子是席维斯特·麦休的异父兄弟。他也担任了那老人后期疾病中的医生。这个疾病和死亡似乎都是最近的事,因为他们用鲜活的语气提到了“葬礼”。此外在幕后还有一个不是很重要的莱纳太太,以及一个古怪的老妇人,她是死者的姐姐。可是到底这秘密是什么,或者说是什么使索尼感到不安,埃勒里想不出来。 客轮终于在码头泊岸了。船员四处乱窜,哨音响起,踏板出现了,旅客成群地走出,随之而起的是呼啸声和拥抱。 好奇心爬上莱纳医生的小眼睛里,索尼则发着抖。 “她在那里!”律师哑着声音说道,“看了她的照片我到哪里都认得她,那个戴棕色无边帽的苗条女孩!” 索尼急忙迎上去,埃勒里急切地端详那女孩。她着急地望着人群,高挑迷人,动作优美、有弹性,五官细致、和谐,相当美丽。她的穿着是如此简单普通,使他眯起眼睛。 索尼带着她一起回来,轻轻拍着她戴了手套的手并细声跟她说话。她的脸庞发亮而且有活力,她的脸上有一种自然的欢乐之情,因此埃勒里确信,不管她面前有什么神秘或悲惨的事,她一定都还不知道。不过同时她的眼睛和嘴巴也有一些征候——疲劳、紧张、忧虑。他不能指出确切的成因——这使他感到困惑。 “我好高兴,”她用有教养的声音说着,强烈的英国口音。接着她的脸庞转为庄重,她由埃勒里望向莱纳医生。 “这是你的叔叔,麦休小姐,”索尼说道,“莱纳医生。另外这位先生,很抱歉,不是你的亲戚,埃勒里·奎因先生,我的同事。” “喔,”女孩说着,转向胖子以颤抖的声音说道,“赫伯特叔叔,这多么奇妙啊。我的意思是——我觉得如此地孤单。你对我来说是个传奇,赫伯特叔叔,你和莎拉姑妈还有其他的人,那现在……”她有点哽咽,她抱着胖子亲吻了他肥胖的脸颊。 “我亲爱的。”莱纳医生庄严地说,他的一本正经让埃勒里想到犹大。 “你一定要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父亲——父亲怎么样了?这样说感觉……很奇怪。” “麦休小姐,你不认为,”律师很快地说道,“我们应该先陪你通过海关吗?现在已经晚了,而我们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长岛,你知道的。” “岛?”她的眼睛睁大了,“那听起来好刺激。” “呃,不是你所想的——” “原谅我。我表现得像个十足的傻瓜。”她笑着说,“我完全听你的吩咐,索尼先生,你的信非常亲切。” 当他们走向海关时,埃勒里故意落后一点以便能好好看看莱纳医生,可是那庞大的身形却像怪物一样深不可测。 莱纳医生开车。那不是索尼的车,索尼有一辆崭新的林肯轿车,而这只是一辆勉强可用的别克轿车。 那女孩的行李绑在车后及两侧。埃勒里对行李的稀少感到很惊讶——三只小皮箱和一个小小的随身皮包,难道这四个可怜的容器装满了她所有的财产? 坐在胖子的身边,埃勒里竖起耳朵。他没怎么注意莱纳医生所经过的路线。 后座上的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索尼用一种不祥的声调清一清喉咙。埃勒里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他常常听到法官发出这种清喉咙的声音来宣布最后的判决。 “我们有些伤感的事要告诉你,麦休小姐,你现在应该知道了。” “伤感?”那女孩喃喃地说了声,“伤感?喔,该不会是——” “你的父亲,”索尼以难以听闻的声音说道,“他过世了。” 她叫道:“啊!”细微无助的声音后她陷入沉默。 “我非常遗憾带着这种消息来迎接你,”沉默中索尼说道,“我们原本期待……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一定很尴尬。毕竟,你对他一点也不了解。对父母的爱与孩提时代的接触成正比,若是没有接触……” “这是一个打击,当然,”爱丽丝以暗淡的声音说道,“不过,正如你所说的,对我来说他不过是个陌生人,一个名字罢了。如同我写信告诉你的,我还在学步时期,母亲就离婚带我到英国去了,我一点儿都不记得父亲,而且从那时起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也没有他的消息。” “没错,”律师低声说道。 “如果我母亲不是在我六岁时就去世了,我或许能对父亲有多一点儿了解,但是她去世了,而我的亲戚——她的亲戚——在英国……约翰舅舅去年秋天也死了,他是最后一位,从那以后,我就是孤单一人了。收到你的信的时候我——我好高兴,索尼先生,我不再感到孤单了,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真的感到快乐,而现在——”她停下来望着窗外。 莱纳医生转过头和蔼地微笑着说:“但你并不孤单,亲爱的。除了我本人之外,你还有莎拉姑妈和米丽——米丽是我太太,爱丽丝,当然你对她一无所知——还有一个年轻强壮的小伙子叫做凯斯在此工作——开朗的小伙子。”他轻笑,“所以你看你不会缺少同伴的。” “谢谢你,赫伯特叔叔,”她低语,“我相信你们非常善良。索尼先生,父亲怎么会……你回信给我的时候你说他病了,可是——” “他是九天前突然去世的。那时候你还没有离开英国,我打电报到你的古董店去,但不知怎地没联络上你。” “那时候我已经把店卖掉了且四处奔波,买一些东西。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上星期四。葬礼……呃,我们没办法等,你知道。我当然可以打电报或电话到柯勒妮亚号上,但我不忍心破坏你的旅程。” “这么麻烦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埃勒里不用看也知道泪水漾满她的眼中,“好高兴知道有个人——” “我们都觉得很难过。”莱纳医生突然说道。 “当然,赫伯特叔叔。我很难过。”她默然了。等她再度开口时,似乎每个字都是勉强挤出来的,“当约翰舅舅去世时,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我唯一拥有的美国地址是你的,索尼先生,是一个顾客给我的。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事。我相信一个律师能够帮我找到我父亲,所以我写了那么详细的信给你,并附上照片。” “当然我们都尽力了。”索尼似乎难以控制他的声音,“当我找到你的父亲,第一次带着你的信和照片去拜访他的时候……我相信这会使你高兴点,麦休小姐。他迫切地想要见到你。最近这几年他显然过得很不好——呃,精神上、情感上,所以应他要求我写信给你。我第二次造访的时候。也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活着时,遗产的问题浮现了——” 埃勒里感到莱纳医生握着方向盘的手更紧了,但是那胖子还是带着相同的殷勤表情以及遥不可及的微笑。 “对不起,”爱丽丝疲倦地说,“你会不会介意,索尼先生?我——我现在实在不想谈这个问题。” 车子在荒凉的道路上飞驰,好像努力要逃离这种天气似的。天空是深灰色的,乡野畏缩在暗淡的天空下。此时,在又黑又通风的车体里也愈来愈冷了,冷风从缝隙和外衣间钻进来。 埃勒里轻轻跺了一下脚并扭头望着爱丽丝·麦休。她的鹅蛋脸在黑暗中发出光芒,她坐得很直,她的双手握拳放在膝上。索尼悲惨地坐在她旁边,凝视着窗外。 “老天,要下雪了。”莱纳医生愉快地宣布。 没有人做声。 车程很冗长。景色阴沉得酷似天气。他们早已离开大马路转进一条可怕的小路,沿着这条路在成列光秃秃的树之间,他们颠簸地向东转了个弯。道路坑坑洼洼,天气异常寒冷,树林里死树和灌木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可是看起来却好像是被火烧过好几次。整体看来就是广大又有压迫感的荒凉。 “看来像是无人之境,”埃勒里终于开口说道,“感觉也像。” 莱纳医生的背脊静静地隆起:“事实上,土著正是这么称呼的,上帝遗忘之地,嗯?但是席维斯特却对此地情有独钟。” 那个人似乎是住在一间黑暗而宁静的洞穴中,每隔一段时间出来破坏气氛。 “它看起来不怎么使人动心,不是吗?”爱丽丝低声说道。很明显地,她正在想着住在这片荒原里的陌生老人和多年前逃离此处的母亲。 “它也不是一直都这样子,”莱纳医生说着,两颊肿得像只牛蛙,“它原本也是很宜人的。我记得那是我童年的时候,之后似乎有机会发展成为一个人口稠密社区的中心,但进展却擦身而过,几把无法控制的森林火灾造成现在的局面。” “真可怕,”爱丽丝喃喃说道,“真是太可怕了。” “我亲爱的爱丽丝,是你的无知在说话。所有的生命都是努力在丑陋的现实上涂上一层美丽的色彩,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坦白呢?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腐败的;不但如此,还很无聊。若要平心静气地来分析,人根本不值得活下去。可是如果你必须活下去,你最好是能住在一个与腐败相配合的环境里。” 那老律师裹在他的大外套里,不安地在爱丽丝身旁扭动:“你还真是位哲学家呢,医生,”他嗤之以鼻。 “我是个诚实的人。” “你知道吗,医生,”埃勒里不屑地说道,“你开始惹恼我了。” 胖子看看他,然后说道:“你同意你这位神秘朋友的说法吗,索尼?” “我相信,”索尼打断他,“有一句老话说行动胜于语言。我六天没有刮胡子了,而且今天是席维斯特·麦休的葬礼之后我第一次走出他的房子。” “索尼先生!”爱丽丝叫道,转向他,“为什么?” 律师低声说道:“我很抱歉,麦休小姐。一切都恰到好处,恰到好处。” “你伤害了我们大家,”莱纳医生笑着说,并熟练地避过了路上的一个坑洞,“而且恐怕你让我侄女对她的家族产生一个最不正确的印象。我们是古怪,没错,而且经过这么多世代的冷藏之后,我们的血液大概也已经变酸了,但是难道最好的葡萄酒不是来自最深的地窖吗?你只要看一看爱丽丝就可以明白我说的话。只有一个古老的家族才能产生这么可爱的人。” “我母亲,”爱丽丝眼里有一丝厌恶地说道,“与这件事也有关系,赫伯特叔叔。” “你母亲,亲爱的,”胖子回答,“只是一个分担的因素,你有典型的麦休特征。” 爱丽丝没有回答。她今天第一次才见到的叔叔是一个讨厌的谜;至于其他在终点等待他们的那些人,她从来没有见过,她也不寄望他们会比较好。她父亲的家族里有明显的标记:她父亲是个偏执狂,有受迫害的幻觉;隐在暗处的莎拉姑妈,是她父亲还活着的姐姐,显然也是个这样的人;至于米丽婶婶,莱纳医生的太太,不管她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只要看看莱纳医生就可以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的。 埃勒里感到脖子发麻。他们愈深入这片荒原,他愈不喜欢这次的冒险。感觉上就好像是个事先排好的戏剧,好像有一个不可知的力量布置了舞台,准备大悲剧第一幕的上演…… 他抖落这种不成熟的想法,更深地埋进外套里。这是够古怪的了,一丁点儿的社区邻里都没有,甚至没有电话杆,而且截止目前他所观察到的,没有电线。那就意味着蜡烛。他痛恨蜡烛。 太阳在他们身后逐渐远去。那是个软弱无力的太阳,在寒气中颤抖。但纵使是软弱无力,埃勒里也希望它能停留下来。 他们一直颠簸着,无止境地,抖得像娃娃一样。道路固执地一路向东弯,天空愈来愈阴沉,寒气愈来愈深入他们的骨髓里。 等到莱纳医生终于朗声说道:“我们到了。”随后把车子驶离道路,向左转进一条窄窄的、布满石砾的车道上时,埃勒里感到震惊、惊奇以及解脱。这一趟旅程真的结束了,他想着。他听到身后的索尼和爱丽丝扭动着,他们一定也想着相同的事。 他唤醒自己,跺一跺冻僵的双脚,四顾张望。小路两旁还是一样荒凉的林木,他现在回想起自从他们转出大马路后就根本没离开过这条小路,也没有与任何道路交叉过。他冷冷地想着,没有机会能逃出这条通往地狱的路了。 莱纳医生转动他的肥颈并说道:“欢迎回家,爱丽丝。” 爱丽丝嗫嚅了一些听不懂的话,莱纳医生的眼光扫向她的时候好像要吞下她的脸。埃勒里敏锐地看了胖子一眼,他的语气里有一抹嘲弄与讥笑,但是他的脸色却依然像先前一样平和、丧气和殷勤。 莱纳医生把车子开上车道,在两个房子之间停了下来。这两幢建筑物在车道两侧,肩并肩地矗立着,仅仅以一条窄窄的车道隔开,车道则直通到一间摇摇欲坠的车库。埃勒里在几乎瓦解的墙内瞥见索尼那辆闪闪发光的林肯轿车。 这三幢建筑物耸立在一片崎岖不平的空地上,四周都是纠结的林木,它们就像是海上的三个孤岛。 “那间,”莱纳医生热心地说,“就是祖先留下来的房子,爱丽丝。左边。” 左边的房子是石造的,原本是灰色的,但经过了大自然的洗礼再加上或许是火的摧残,现在几乎已变成黑色的了。它的表面出现了斑点和斑纹,似乎已屈服于无机的腐败。楼高三层,刻意以石刻花草加以装饰,毫无疑问地属于维多利亚式建筑。它的前面有一些岁月刻蚀出来的小洞。整个建筑看起来好像是动也不动地把它的根插进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之中。 埃勒里看到爱丽丝·麦休以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凝视着它,它一点也没有英国老宅那种宜人的风貌,它只是老旧,老旧又配上这片古老荒芜的乡下地方。他暗自咒骂索尼要这个女孩子体验这么可怕的经历。 “席维斯特把它称之为黑屋,”莱纳医生关掉引擎时愉快地说着,“不漂亮,我承认,但一如七十五年前建造时一般地坚实。” “黑屋,”索尼咕哝着,“废物。” “你的意思是说,”爱丽丝喃喃着,“父亲……母亲住在这里?” “是的,亲爱的。古怪的名字,嗯,索尼?再一次证明席维斯特对病态色彩的偏见。是你祖父建的,爱丽丝,那位老先生后来又盖了这一幢,我相信你会发现这一幢比较适合居住。所有人都到哪里去了?” 他猛烈地下车,拉着后门等他的侄女。埃勒里·奎因先生从另一边走下车道并四处张望,带着野生动物般锐利与不安的嗅觉。与老宅相伴的屋子比较小也不那么虚荣,两层楼高,原本是用白色石头建造的,现在也已经变成灰色的了。前门关着,下层窗户的窗帘也拉上了,不过里面某处有炉火在燃烧。埃勒里发现隐隐约约的闪光,接下来的一瞬间光被一个老妇人的头遮住了,她把脸印在窗玻璃上一下然后就消失了。可是门还是关着。 “你跟我们住一起,当然,”他听到医生温和地说着。埃勒里绕过车子,他的三个同伴都站在车道上,爱丽丝紧紧地靠着索尼好像要寻求保护,“你不会要住在黑屋里的,爱丽丝,那里面没有人,里面一团混乱,还是个死亡之屋,你知道……” “不要再说了,”索尼咆哮着,“你看不出来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怕得半死了吗?你是不是想要把她吓跑?” “把我吓跑?”爱丽丝茫然地复述。 “好啦,”胖子笑道,“你不会是戏剧化的人物才是,索尼。我是个迟钝的老怪人,爱丽丝,但我的出发点是好的。住在白屋里真的会比较舒服。”他突然间又笑出来,“白屋,我这么称呼它以保持一些气氛上的平衡。” “这里的气氛很严重地不对劲,”爱丽丝紧绷的声音说道,“索尼先生,怎么回事?从我们由码头碰面之后就只是嘲讽和暗藏的敌意,而且到底为什么葬礼之后你要在父亲的房子里待六天?我认为我有权利知道。” 索尼舔一舔他的嘴唇说:“我不应该——” “好啦,好啦,亲爱的,”胖子说道,“我们要在这里冻上一整天吗?” 爱丽丝把她的薄外套拉紧一点:“你们都这么霸道。你介意吗,赫伯特叔叔?我想要看看那里面——父亲和母亲在那里……” “我不这么认为,麦休小姐。”索尼急促地说。 “为什么不?”莱纳医生温柔地说,然后他望了一眼他称之为白屋的建筑物,“她当然可以现在去并且疗伤止痛。现在的光线还能看见,然后我们再过来,梳洗,吃一顿热腾腾的晚餐,那时你就会觉得世界好多了。”他抓着女孩的手臂,领着她通过满地的枯枝,走向黝黑的建筑,“我相信,”当他们步上前廊的阶梯时,医生温和地说着,“索尼先生有钥匙。” 女孩静静地站着,她的黑眼睛研究着三个人的脸孔。 索尼很苍白,但他的嘴唇画出很执著的线条。他没有回答,只从口袋里拿出一大串生铁的钥匙,把其中一只插进前门门锁中,吱嘎一声转开了。 那是个坟墓。闻起来都是发霉和潮湿的味道。笨重的家具以前一定是很气派的,但现在全都荒废尘封了。墙壁斑驳,露出里面断裂、变色的板条,到处都是灰尘和碎片。难以置信人类在这么污秽的地方居住过。 女孩跌跌撞撞地走,两眼空洞恐惧,莱纳医生冷静地牵引着她。这趟行程持续了多久埃勒里并不知道,但即使对他这么一个陌生人来说,整个环境也是如此具有压迫感,几乎无法让人忍受。他们静静地走着,踏过垃圾一间一间地走,被比他们自己还要强大的力量所驱动着。 终于爱丽丝用压抑的声音说道:“赫伯特叔叔,难道没有人……照顾父亲吗?难道从来没有人清扫过这个可怕的地方吗?” 胖子耸耸肩:“你父亲在他晚年有些奇怪的想法。任何人都没办法为他做什么事。或许我们最好不要进去。” 酸臭的气味充满了他们的鼻孔。众人莽莽撞撞地前进,索尼在后面,像只年老的眼镜蛇一样地警戒。他的眼光不曾离开莱纳医生的脸。 在中间楼层他们看到了一间卧室,根据胖子的说法,是席维斯特·麦休逝世的地方。床铺没有整理,在床垫和床单上还能辨识出死者的身形。 这是一间空旷简朴的房间,虽然不像其他房间那么脏,但却更令人感到窒息。爱丽丝开始咳嗽。 她一直咳,无助地站在房间中央,凝视着那张脏兮兮的、她出生的床。 然后突然间她停止咳嗽,并跑向一个缺了一条腿的五斗柜旁。一幅大型褪了色的彩色石版画放在上面顶着泛黄的墙壁,她看了好久都没有去碰它,最后她把画拿下来。 “是母亲,”她慢慢地说,“真的是母亲。我现在很高兴我来了。他毕竟真的爱她,这些年来他一直保留着。” “是的,麦休小姐,”索尼说道,“我想你会想要保留它。” “我只有一张母亲的画像,而且画得很糟。为个,嘿,她很美丽,不是吗?” 她骄傲地把石版画高高举起,歇斯底里地笑着。褪色的画像里是个年轻的女人,头发高高盘起,五官活泼但颇平凡。爱丽丝与画中的女人并不想像。 “你的父亲,”莱纳医生叹道,“在晚年常提到你母亲,以及她的美丽。” “如果他留给我的只是这个,这就值得从英国来到这里。”爱丽丝有一点颤抖,然后她很快地回到他们那里,石版画紧紧抱在胸前,“我们离开这里吧,”她的声音发颤,“我——我不喜欢这里。这里好可怕。我——我好害怕。” 他们以小跑步离开房子,仿佛有人在追他们。老律师小心翼翼地把前门锁上,同时望着莱纳医生的背脊。但是那胖子已经抓着他侄女的手臂,带着她穿过车道到白屋去,这时白屋灯火通明,前门也大开着。 走在后面,埃勒里尖锐地对索尼说:“索尼,给我一点线索,一点提示,任何什么都好,我一片茫然。” 索尼没有修过的脸在夕阳里十分憔悴:“现在不能说,”他低声说道,“怀疑任何事,任何人。我今天晚上会找你的,在你的房间里,或是任何他们安置你的地方,如果你是独自一人的话……奎因,看在老天的分上,要小心!” “小心?”埃勒里皱着眉头。 “小心到就好像你的生命都依赖它。”索尼的嘴唇抿出细长不屈的线条,“就我所知,真是如此。” 这时候他们已经跨过白屋的门槛了。 埃勒里的印象出乎意料地模糊。或许是因为经过了好几个钟头的严寒之后,突然感受到高温的反应,或许是他解冻得太快,热气跑到他的脑子里去了。 他几乎是半知觉地站了好一会儿,吸收着由老旧壁炉发出的热浪。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有两个人在迎接他们。这间屋子很旧,就像他所看到的其他任何东西一样,它的家具可能是来自古董店。他们站在一间大的起居室中,相当舒适,他感到奇怪的是因为家具都那么古老,椅子上面还有椅套呢!一个宽阔的楼梯,上面的铜制踏板已经磨损了,从一个角落蜿蜒通到楼上的卧室。 等待他们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莱纳太太。埃勒里一看到她,即使她拥抱着爱丽丝,他也知道会被那胖子选作配偶的人一定就是这种类型的。她是一个苍白干枯的矮个子,骨骼和肌肤好像都很脆弱,而且她害怕得发抖。在她干瘪泛青的脸上有着恐惧的表情,越过爱丽丝的肩头,她以令人惊讶的服从表情畏惧地看着她丈夫。 “你就是米丽婶婶,” 爱丽丝叹道,挣脱向前:“你会原谅我,如果我……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这么陌生。” “你一定累坏了,可怜的孩子,”莱纳太太用悦耳的声音说道,爱丽丝虚弱地笑笑,看起来很感激,“而且我十分了解,毕竟,我们对你来说都是陌生人。喔!”她说着又停下来了。她的眼神停在女孩手里的石版画上。 “喔,”她又开口,“我看得出你已经到过另外一间房子了。” “她当然去过了,”胖子说道,听到他的贝斯声音,他太太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好了,爱丽丝,为什么不让米丽带你到楼上去,好让自己舒服一点呢?” “我累死了,”爱丽丝承认,然后她看着她母亲的画像又笑了,“我想你们一定觉得我很傻,一直抱着这个——”她没说完,相反地,她走向壁炉边,壁炉上方有一个宽广的炉架,上面摆满了一些便宜的东西,她把石版画放在它们之间,“好啦!现在我觉得好多了。” “各位先生,”莱纳医生说道,“不要光站在那里。尼古拉斯!让你自己有点作用。麦休小姐的行李还绑在车上。” 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先前他一直斜靠在墙上,粗鲁地点点头。他一直暗自研究爱丽丝·麦休的脸孔。他走出去了。 “那是,”爱丽丝低语,脸红了,“谁?” “尼古拉斯·凯斯。”胖子脱下他的外套并走到火边暖手,“是我忧郁的伙伴。你会发现他是个很好的同伴,亲爱的,只要你能穿透他那身厚厚的防御盔甲。他在这里做一些杂事,我相信我已经提过了,不过可不要因为这样使你裹足不前。这是一个民主的国家。” “我相信他非常友善。我可以失陪吗?米丽婶婶,你能不能带我……” 那年轻人扛着一大堆行李又出现了,他穿过起居室,奋力地登上阶梯。然后突然间,好像是收到信号一样,莱纳太太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牵着爱丽丝的手,带领她走向楼梯。她们尾随凯斯之后消失了。 “身为一个医药界的人,”胖子笑道,把大家的围巾都放进客厅的衣橱里,“我开了高剂量的……这个,各位先生。”他走到餐具架拿出一个白兰地玻璃瓶,“对冰冷的腹部非常好。”他一口喝完自己杯子里的,在火光下他鼻子上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啊!生命中最重要的补偿之一。暖和了,嗯?现在我相信你们有一点儿想要把自己弄干净了。来吧,我带你们到你们的房间去。” 埃勒里努力地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你的房子有点特别,医生,特别让人想睡觉。谢谢你,我想索尼和我都想要清爽地梳洗一下。” “你会发现够清爽的了,”胖子说着,无声地笑着抖着,“这是个原始森林,你知道。我们不单是没有电灯、瓦斯或电话,我们也没有自来水。屋后的水井供应我们所需。简单的生活,呃?比现代文明的纵容对你们还要好。我们的祖先可能比较容易死于细菌感染,但我保证他们对鼻炎一定有比较强的抗体……好啦,好啦,扯够了,上楼去吧。” 楼上寒冷的走廊使他们发抖,但也让他们清醒,埃勒里马上就觉得好多了。莱纳医生拿着蜡烛和火柴,带领索尼到一间可以俯瞰屋子前面的房间,带埃勒里到屋侧的房间。角落里大型的壁炉里有熊熊的炉火,老式梳洗架上的脸盆里则装满了看起来冷冰冰的水。 “希望你会觉得舒适,”胖子倚在门口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原本只期待索尼和我侄女会来,不过多一个人也总是能安置的。呃——索尼的同事,我相信他说过?” “两次,”埃勒里回答,“如果你不介意——” “一点也不。”莱纳徘徊不去,含着笑看着埃勒里。埃勒里耸耸肩,脱掉外套,自行去梳洗。水真的很冷,刺骨得好像有许多小鱼在咬他的手指头。他使劲地擦洗脸庞。 “好多了,”他说着,把自己擦干,“真的,奇怪刚才在楼下怎么会那么难受。” “冷热的突然对比,毫无疑问。”莱纳医生没有要走的意思。 埃勒里再度耸耸肩。他冷漠地打开他的袋子。在他的衣服上面明显地摆了一枝警用的点三八左轮。他把它丢在一边。 “你总是带着枪的吧,奎因先生?”莱纳医生轻声问道。 “总是。”埃勒里拿起枪并塞进屁股的口袋里。 “真酷!”胖子摸摸自己的双下巴,“真酷。好了,奎因先生,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去看看索尼在干什么。顽固的家伙,索尼,上个星期他可以轻松愉快地与我们一起度过,但他却执意把自己孤立在隔壁那间污秽的房子里。” “我想知道,”埃勒里轻声说,“为什么。” 莱纳医生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他说:“你准备好的时候到楼下来,莱纳太太准备了很棒的晚餐,如果你跟我一样饿的话。你会喜欢的。”仍然保持着微笑,胖子很快消失了。 埃勒里静止地站了一会儿,倾听着。他听到胖子在走廊尽头停下来,过了一会儿之后又再度听到脚步声,这一次是下楼去了。 埃勒里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他一进这房间时就注意到了。 门没有门锁。在应该是门锁的地方只是一个空洞,而且洞还很新。皱了一下眉,他拿了一张烂椅子顶住门把,然后开始踱步。 他把床垫由沉重的木制床架上抬起来,探视其下方,搜索着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拉开柜子和抽屉,在磨损的地毯上摸索着电线。 但十分钟之后,他开始对自己生气起来。埃勒里宣告放弃并走到窗边。景色是如此暗淡,使得他笼罩在悲惨的感觉中,就只是棕色的树木和灰色的天空;那间被称为黑屋的老宅在另一侧,从他的房间看不到。 太阳正在西沉,一堆暴雨云有那么一刹那飘开了,使得太阳圆周的光亮直接照射到他的眼睛,使他眼前出现许多彩色的跳跃彩球,接着其他包含雪片的云飘上来,太阳落到地平线下,房间里很快就暗下来了。 门锁被取下了,嗯?有人动作很快。他们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会来,那么一定是车子停在车道时,有人从窗里看到他。那个窥伺过一下的老妇人?埃勒里想知道她在哪里。不管怎样,一个熟手花几分钟弄这个门……他也想知道,是否索尼的房间也同样被动过手脚,还有爱丽丝·麦休的。 当埃勒里下楼时,索尼和莱纳医生已经坐在炉火前面了,而且那胖子正在嘀咕:“这样也好,让那可怜的女孩有个机会回复正常。由她今天所受的惊吓来看,这应该是最后一回了。我跟莱纳太太说要小心地告诉莎拉……啊,奎因。过来加入我们。一等爱丽丝下来我们就吃晚餐。” “莱纳医生正在致歉,”索尼随口说道,“为麦休小姐的莎拉姑妈——费尔太太,席维斯特·麦休的姐姐。等待她侄女到来,对她似乎太兴奋了。” “确实,”埃勒里说着,坐下来并把脚搁在最近的柴架上。 “事实的情况是,”胖子说道,“我可怜的异父姐姐精神失常了。家族性的偏执狂,她不大正常,没有暴力,你知道,不过让她高兴是比较聪明的做法。她并不正常,让爱丽丝见到她——” “偏执狂,”埃勒里说道,“似乎是个很不幸的家庭。你的异父哥哥席维斯特的问题表现出来是脏乱和孤寂,那费尔太太的症状是什么?” “非常普通——她认为她女儿还活着。事实上,可怜的奥丽维亚死于三年前的一场车祸,这震动了莎拉的母性本能。莎拉一直盼望见到爱丽丝,她弟弟的女儿,这或许很好笑。永远不知道一个不健全的心智对这种不寻常的情况会有什么反应。” “对这一点,”埃勒里回答,“我会说这个论点适用于任何心智的人,不论是否健全。” 莱纳医生无声地笑笑。索尼弯着腰在火边说道:“这个凯斯男孩。” 胖子慢慢地放下他的杯子:“喝一杯吗,奎因?” “不,谢谢你。” “这个凯斯男孩。”索尼又说一遍。 “呃?喔,尼古拉斯。是的,索尼?他怎么样?” 律师耸耸肩,莱纳医生又拿起他的杯子:“是我在想象,还是这其中有什么暧昧的暗示或仇视?” “莱纳——”索尼粗暴地说。 “不必烦恼凯斯,索尼。我们没怎么管他。他对世事感到嫌恶,那显示出他的神智清醒;不过他不像我拥有可以超越本身智慧的情感浮力,你或许会发觉他反社会……啊,你来了,我亲爱的!真迷人,真迷人。” 爱丽丝穿了一件不同的长袍,简单而没有滚边的女装,而且梳洗过了。她的脸颊上有了色彩,眼睛里也闪着方才没有的光芒和色彩。第一次看到她没穿戴帽子和外套,埃勒里觉得她看起来不一样了,不过所有的女人躲在化妆室里,换掉外衣并加上一些神秘的整修动作,就是为了要看起来不一样。显然另外一个女人的协助也让她感到高兴。她的眼睛下面仍有眼袋,不过她的微笑甜蜜多了。 “谢谢你,赫伯特叔叔。”她的声音有一些粗哑,“但是我想我染上感冒了。” “威士忌和热柠檬汁,”那个胖子很快地说,“吃得清淡一点然后早点上床。” “说老实话,我快饿死了。” “那么随你喜欢尽可能多吃一点。我是个很糟的医生,相信你已经注意到了。我们可以进去用晚餐了吗?” “是的,”莱纳太太以戒惧的声音说道,“我们不等莎拉,或尼古拉斯了。” 爱丽丝的眼光暗淡了些许。然后她叹口气,勾着胖子的手臂,一行人鱼贯进入餐厅。 晚餐是个大败笔。莱纳医生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大吃和大喝上。莱纳太太围着围裙服侍,匆匆忙忙地准备下一道菜和撤换餐盘,几乎没有碰到她自己的食物,显然这个家没有雇用管家。爱丽丝渐渐地丧失了她的光彩,紧绷的表情又再度回到她脸上,偶尔她会清一清喉咙。桌上的油灯闪烁得很厉害,埃勒里吞咽的每一口都加了油调味。除此之外,主菜是咖喱羊排。如果有他所厌恶的菜式,那就是羊肉;而如果有任一种烹调的方式使他作呕,那就是咖喱,索尼迟钝地吃着,两眼甚至没有离开过餐盘。 当他们返回起居室时,老律师故意落在后面,他对爱丽丝耳语:“一切还好吧,嗯?” “我有一点儿害怕,我猜想,”她平静地说,“索尼先生,请不要认为我是个孩子,不过这一切对我都这么陌生……我真希望我没有来。” “我了解,”索尼低声回答,“但是这是必要的,非常必要的。如果有办法替你省下这档事,我早就采取行动了,但很明显,你无法住在隔壁那可怕的地方——” “喔,不。”她颤抖着说。 “而这附近根本没有旅店。麦休小姐,这些人——” “不,不,只不过是他们对我都是如此陌生。我想这只是我的想象和这个感冒的缘故。你们会不会介意我上床睡觉?明天还有的是时间可以谈。” 索尼拍拍她的手。她满怀感激地笑笑,喃喃说声抱歉,亲吻了莱纳医生的脸颊,再次与莱纳太太一齐上楼去了。 他们才刚在火炉前坐下并点燃香烟,就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 “一定是尼古拉斯,”医生喘着气说,“他到哪里去了?” 那高大的年轻人出现在起居室的拱道间,眼露凶光,靴子全湿透了。他吼着:“哈罗。”然后带着粗鲁的态度走向火边去烤他那冻得发红的双手。他没注意到索尼,不过他很快地瞥了埃勒里一眼。 “你到哪里去了,尼古拉斯?进去吃你的晚餐。” “你们来之前我就吃过了。” “你在忙什么?” “我在弄柴火。一件你绝不会想到要去做的事。”凯斯的语调很粗鲁,不过埃勒里注意到他的手在颤抖。该死地古怪!他的态度一点都不像个仆人,可是明显地,他却是受雇于仆役的职缺,“下雪了。” “下雪?” 大家都挤到前面的窗户去。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大片的雪花飘落在窗玻璃上。 “啊,雪花,”莱纳医生叹道,但这吁叹中有某种语调让埃勒里的后颈感到刺痛,“白蒙蒙的空气藏起了山丘和树林、河流和天堂,并且遮住了花园末端的农舍。” “你真是个地道的乡下人,医生。”埃勒里说道。 “我喜欢狂野时候的大自然。春天是用来泡牛奶的,冬天才能带来真正的钢铁感觉。”医生把他的手臂环在凯斯的宽肩上说,“笑一个,尼古拉斯,难道上帝不在他的天堂里吗?” 凯斯一言不发地把他的手甩掉。 “喔,你还没见过奎因先生。奎因,这是尼古拉斯·凯斯。你已经见过了索尼先生。”——凯斯淡淡地点个头——“好啦,好啦,朋友,振作起来。你太多愁善感了,这就是你的毛病。我们都来喝一杯。神经质这种病可是有传染性的。” 神经!埃勒里冷冷地想着。他的鼻孔发痛了,努力嗅着空气中的神秘,它们使得他干着急。索尼陷入了苦境,似乎他抽了筋,他太阳穴下方的血管像淡蓝色肿胀的绳子一样,而他的前额还有汗珠。在他们上方的屋子则是一片寂静。 莱纳医生走到餐具架旁把酒瓶拿出来——有杜松子酒、苦酒、苦艾酒。他忙着调酒,不停地说话。在他沙哑的低音中有一些喉音,是全然兴奋的颤动。以撒旦之名,埃勒里痛苦地想着,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凯斯传递鸡尾酒,埃勒里以眼神警告索尼,索尼轻轻地点点头,他俩各喝两杯就不再喝了。凯斯顽强地喝着,好像他急着要忘掉什么事。 “这下好多了,”莱纳医生说着把他庞大的身躯安置在一张舒适的椅子里,“没有女人搅局,有炉火还有酒,生活几乎变得可以忍受了。” “恐怕,”索尼说道,“我会证明出令人不愉快的事,医生。我会使它成为难以忍受。” 莱纳医生眨眨眼:“好呀,”他说,“好呀。”他小心地把白兰地酒瓶推离手臂的位置,把肥胖的双手交叠放在胃上,他的小眼睛发着光。 索尼走到火边,低头看着火焰,背向着他们。 “我来这里是为了麦休小姐的利益,莱纳医生,”他说着,没有转身,“只是为了她的利益。席维斯特·麦休上星期突然去世。就在他等着他二十年前离婚后就没见过的女儿时去世了。” “完全正确。”医生的声音低沉而响亮,没有一丝不安。 索尼倏然转身:“莱纳医生,麦休死前你担任他的医生达一年多。他有什么毛病?” “一堆毛病,没什么特别的。他死于脑出血。” “你的证明书就是这么写的。”律师往前靠,“我不是完全相信,”他慢慢地说,“你的证明书说的是实话。” 医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他拍了拍自己肥胖的大腿。 “太好了!”他吼道,“太好了!一个正合我意的人。索尼,在你干瘪的外表下,还拥有趣味的潜能。”他转向埃勒里,两眼发光,“你听到了,奎因先生,你的朋友公开指控我谋杀。这真是愈来愈有趣了。哼!老莱纳是个残害手足的人。你怎么说,尼古拉斯?你的雇主被指控涉嫌冷血谋杀。好呀,好呀。” “那太可笑了,索尼先生,”尼古拉斯·凯斯叫道,“你自己都不相信的。” 律师瘦削的脸颊更削瘦了:“我相不相信是无形的,但有这可能。不过我现在关心的是爱丽丝·麦休的利益而不是可能的杀人事件。席维斯特·麦休已经死了,不管是因为什么——神职的或人为的,但爱丽丝·麦休却是活生生的。” “所以呢?”莱纳温和地问道。 “所以我说,”索尼不悦地说,“她父亲会在这个时候过世是非常、非常诡异的。” 好长的一段时间寂静无声。凯斯把手放在膝盖上望着火焰,他杂乱像男孩般的头发覆在眼上。莱纳医生愉快地啜饮着一杯白兰地。 然后他放下杯子叹道:“生命是如此短促,各位,不能浪费在这种小冲突上。让我们单刀直入不要再作假了。对尼古拉斯·凯斯我有信心,我们可以自由地当着他说话。”——年轻人没动——“奎因先生,你是一无所知的,对不对?”胖子带着殷勤的笑容说道。 埃勒里也没动:“那么,”他低语,“你是怎么知道的?” 莱纳继续微笑:“嗬,自从席维斯特的葬礼之后索尼就没有离开过黑屋。在上周他自愿的守卫期间,他既没收也没寄过信件。今早在码头上他离开我去打电话。你不久后就出现了。因为他只离开了一两分钟,显然他没时间把事情告诉你。由你今天的举止看来,奎因先生,我要恭维你。那真是完美无瑕、一股博学的气质掩盖了深沉难耐的无知。” 埃勒里拿下夹鼻眼镜开始擦拭镜片:“我发现,你不但是个内科医生还是个心理医生。” 索尼突然插嘴:“这些都不是重点。” “不,不,这些与重点都非常接近,”胖子以哀伤的贝斯嗓音回答,“奎因先生,再让你这么如坐针毡是很丢脸的。使你的朋友烦恼的大概是这样的:我的同父异母兄弟席维斯特,上帝让他安息,他是个小气鬼,如果他能够把金子带到坟墓去,而且确定能留存在那里的话,我相信他早就做了。” “金子?”埃勒里扬起眉毛问道。 “你大可以嘲笑,奎因先生。席维斯特有点中古味道,你甚至可以幻想他穿着天鹅绒长袍喃喃地念着拉丁文咒语。不管怎样,他没办法把金子带到他的坟墓里,他做了次佳的选择:把它藏起来。” “喔,老天,”埃勒里说,“接下来你就会把丁当作响的魔鬼从你的帽子里拉出来了。” “把,”莱纳医生眼睛发亮,“一大笔财富藏在黑屋里。” “那爱丽丝·麦休小姐呢?” “可怜的孩子,环境的牺牲者。席维斯特一直都没想到过她,直到最近,她从伦敦写信来说她母亲那边最后一个亲戚去世了。信是写给朋友索尼的,他这样一个乏味又贪婪的人,却被她的朋友推荐为值得信赖的律师。就凭他,就凭他!你看,爱丽丝根本不知道她父亲还活着,更别提他住在哪里。索尼找到了我们,把爱丽丝的信和照片拿给席维斯特看,从那时起他就担任起联络官了,而且还是个十足小心的人呢,天知道!” “这些解释都是多余的,”律师冷冷地说,“奎因先生知道——” “才怪,”胖子笑着说,“只要看他那么专注地听我叙述就可以知道了。让我们放聪明一点儿,索尼。”他转向埃勒里,亲切地点点头,“好了,奎因先生,席维斯特期盼他新找到的女儿,这念头就像垂死的人抓住救生衣一样顽强。我不必隐瞒,我的同父异母兄弟在他年老昏聩的时候,怀疑过他自己的家人对他的财富有不好的念头。” “一个可怕的中伤,毫无疑问。” “说得好,说得好!好吧,席维斯特当着我的面告诉索尼,他很久以来就陆续把他的财富都换成硬币,而且他把这些金子都藏在隔壁房子的某个地方,而除了爱丽丝他不会把藏匿地点告诉任何人,爱丽丝将会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你懂了吧?” “我懂。”埃勒里说道。 “不幸的是,爱丽丝到达前他就死了。这有什么奇怪吗?奎因先生,这使索尼认为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吗?” “这真是太棒了,”索尼插嘴,脸都红了,“当然,为了我的当事人的利益,我不能让那些金子留在没人看守的屋子里——” “当然不能。”医生点头说道。 “我可不可以小声地插一句话,”埃勒里说道,“这不是巨人与小老鼠间的战争吗?在这个国家拥有金子是犯法的行为,已经有多年历史了。即使你们找到它,难道不会被政府没收吗?” “这是一个复杂的法律问题,奎因,”索尼说道,“但没找到金子之前不必去烦恼,因此我努力去——” “成功的努力,”莱纳医生笑着说,“你知道吧,奎因先生,你的朋友睡在上了锁并加了障碍的门后面,手上拿的是一把老式的短剑——那是席维斯特的祖父从海军留下的纪念品。真是太好笑了。” “我可不这么认为,”索尼简短地说,“如果你还要继续扮演丑角——” “那么——回到你所怀疑的这件事上,索尼——你有没有分析过事实?你怀疑的人是谁,我亲爱的朋友?你卑微的仆人吗?我向你保证我实质上是个苦行者——” “一个万能的胖子!”索尼嗤之以鼻。 “那些钱,对我没有意义,”医生镇静地说着,“我的同父姐姐莎拉——一个活在幻想中的老妇人,跟席维斯特一样是个老古董——他们是孪生的,你知道——她也将不久于世。那剩下的就是我太太米丽和我们这位忧郁的年轻朋友尼古拉斯了。米丽?太荒唐了,她一点脑筋都没有,不管是好是坏,已经二十年了。尼古拉斯呢?啊,一个仆人——我们或许抓到重点了。你在怀疑尼古拉斯吧,索尼?”莱纳医生笑着说。 凯斯站起来瞪着胖子那月亮般的外表,他似乎相当醉了:“你这只可恶的小肥猪。”他嘶哑地说着。 莱纳医生还是笑着,但他的小眼睛已转为机警:“嗳,嗳,尼古拉斯。”他用讨好的语调说着。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凯斯扑向前,抓起雕花玻璃的白兰地酒瓶,砸向医生的脑袋,索尼大叫一声直觉地向前踏了一步,不过事实上他不必麻烦,莱纳医生像条蛇一样地把他的头往后一缩,躲过了攻击。激烈的动作使得凯斯整个人转了一圈,玻璃酒瓶从他的手指间滑下来飞到壁炉边,破成碎片,碎片撒得到处都是,边炉架里也是,瓶中仅存的少许白兰地在火中嘶嘶作响,幻化成蓝色的火焰。 “那个玻璃酒瓶,”莱纳医生生气地说,“将近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 凯斯直挺挺地站着,背向着他们。他们可以看到他的肩膀上下起伏。 埃勒里怀着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叹了口气。房间微微发光,仿佛在梦中,且整个事件都是那么不真实,好像舞台上的表演。他们在演什么?这个画面是精心策划的吗?可是,如果是,又为什么呢?他们假装吵架进而打架到底能达成什么目的?唯一的结果是浪费了一个漂亮的古老玻璃酒瓶。这实在没道理。 “我想,”埃勒里说,挣扎着站起来,“在恶魔从烟囱下来之前我应该上床了。谢谢这么一个特殊的夜晚,各位先生。你来吗,索尼?” 他踉跄地爬上楼梯,律师紧跟在后,他似乎也是一样地疲倦。他们无言地在冷冷的走廊上分手并踉跄地回到各自的房间里去。楼下则是一片死寂。 当他正把长裤丢到床脚时,他模模糊糊地想起几个小时前索尼曾悄声告诉他晚上会来找他并向他解释这件奇妙的事。他挣扎着穿上了居家长袍以及拖鞋,赶忙走到索尼的房间去。但是这位律师已经上床,鼾声如雷。 埃勒里回到自己房间继续更衣。他知道明天早上他一定会头痛,他一向不善饮酒。他的脑子在旋转,他爬进毛毯里立刻打鼾睡着了。 经过了一场不安稳且令人感到疲惫的睡眠之后,他睁开眼,有一股不安的感觉告诉他有些不对劲。有一瞬间他只能感觉到头在痛而且舌头发麻,他想不起来他在哪里。然后,他看到了褪色的壁纸,破旧蓝色地毯上的苍白阳光,他的长裤还如同前一晚一样挂在床脚栏杆上,记忆又回来了。打了一个冷颤,埃勒里看看腕表,他昨晚上床前忘了拿下来了,现在是七点过五分。他在严寒的卧室中把头由枕头上抬起,他的鼻子快冻僵了,可是他看不出有哪里不对劲。太阳看起来很勇猛但射在他眼中却是很柔弱,房间很安静,跟他昨晚上床前所看到的一模一样,房门是关着的。他再度紧紧地包在毯子中。 然后他听到了,那是索尼的声音,那是索尼微弱的叫声,几乎是悲泣的声音,由屋外某处传来。 他从床上一跃而下,光着脚到窗户边。但是从房子的这一面看不到索尼,这边正对着一片树林,所以他又赶快回来穿上鞋子和长袍,冲到床脚由外套口袋里抓出左轮枪,跑出房间,朝向楼梯而去,左轮枪拿在手上。 “怎么回事?”有人叫道。他转过来看到莱纳医生的大头从他隔壁的房间探出来。 “不知道,我听到索尼的叫声。”埃勒里大步下楼,猛地打开门。 索尼,衣装整齐,站在房子前面十码的地方,斜斜地对着埃勒里,瞪大眼睛看着埃勒里视线范围以外的东西,瘦削的脸上有着深刻的恐惧,埃勒里从没见过人会如此。在他旁边蹲着尼古拉斯·凯斯,衣装不整,那年轻人的下颚很可笑地张开着,他的眼睛像两只硕大的圆盘。 莱纳医生粗鲁地把埃勒里推到一旁并吼道:“怎么回事?哪里不对劲?”胖子的脚上穿着地毯拖鞋,睡衣外面罩着浣熊皮的外套,使他看起来尤其像只肥胖的熊。 索尼的喉结紧张地上下移动。地面、树上、整个世界都披上白雪,空中则布满柔软的雪花片,轻轻地落下来。深厚的雪堆已经把树干都包起来了。 “不要动,”当埃勒里和胖子转动身体时索尼嘶吼着,“不要动,看在上帝的分上。留在原地。”埃勒里把左轮枪握得更紧了,他一直想要越过医生,但那比推动一面石墙还要困难。索尼蹒跚地从雪里走到阳台,脸色比雪地还要白,身后留下两条深深的足印。 “看着我,”他喊道,“看着我,我看起来是不是没事?我是不是疯了?” “冷静一点,索尼,”埃勒里厉声说道,“你怎么了?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尼古拉斯!”莱纳医生怒斥,“你也疯了吗?” 那年轻人突然用双手遮住他的脸,然后放下双手再看一次。他用勒紧的声音说道:“或许我们都疯了。这是最——你们自己看。” 莱纳动了一下,埃勒里从他旁边挤过去,站到索尼身旁的柔软白雪上,索尼强烈地发着抖。莱纳医生蹒跚地跟在后面来了。众人穿过雪堆走向凯斯,眯着眼睛努力地看。 他们根本不需要努力地看。要看的东西对任何看东西的眼睛来说都是再明白不过的了。埃勒里看的时候感到头皮发麻,在同一瞬间他强烈地确信是不可避免的,这是前一天那些不合理的事的顶点。这世界已经疯狂了,没有什么是合理或清醒的事了。 莱纳医生喘了一口气,然后他眨着眼站着,像一只巨大的猫头鹰。白屋二楼的一扇窗发出嘎嘎的声响。没有人抬头看。那是爱丽丝·麦休穿着睡袍,从她卧室的窗户往下望,她的房间是在屋子面对车道的这一边。她尖叫了一声,然后她也一样默然了。 那里有他们刚走出来的房子,那间莱纳医生称之为白屋的房子,它的前门静静地开着,还有爱丽丝·麦休在楼上的窗户边。实质的、坚固的、一幢有石有木有灰泥有玻璃的建筑物,还有旧屋的铜绿。一间房子该有的都有。那是真实的,一个能够抓到的东西。 但在它后面,在车道和车库的后面,在黑屋矗立的地方,埃勒里前一天下午才进去过的地方,那间污秽和恶臭的房子,那间有石墙、木头表层、玻璃窗、烟囱、承溜口和阳台的房子,黑色调的房子,建于南北战争时期的古老维多利亚式房子,席维斯特·麦休死在里面,索尼带着一把短剑把自己关在里面,那间他们都看过、摸过、闻过的房子……那里,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墙壁。没有烟囱。没有屋顶。没有废墟。没有碎片。没有房子。什么都没有。 除了一片覆盖了大量白雪的地方之外,什么都没有。 整个房子在一夜间消失了! “这里,”埃勒里·奎因先生无聊地想着,“甚至还有一个人物名叫爱丽丝。” 他再看一次。他没有揉眼睛的唯一理由是那会使他感觉很可笑,此外,他的视线,他的神智,从来没这么敏锐过。他只是站在雪地里,一直看着那片空地,一个晚上前还有一幢三层高、七十五年历史的房子耸立在那里。 “什么,它不在那里,”爱丽丝虚弱地在楼上说着,“它……不在……那里。” “那么我没有疯。”索尼蹒跚地走向他们。埃勒里看着索尼的双脚拖过雪地,留下两条长长的痕迹。一个人的重量在宇宙中还是占有一席之地,是啊,还有他自己的影子,所以说物质实体还是会投射影子的。很可笑,这个发现使他感到略为解脱。 “它不见了!”索尼以嘶哑的声音说道。 “很明显的。”埃勒里发现他自己的声音既混浊又低沉,他看着讲出口的话在空气下卷起来而后消失无踪,“很明显的,索尼。”这是他唯一想得出来的话。 莱纳医生拱起肥胖的颈子,他的赘肉抖动得像只雄火鸡:“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索尼轻声低语。 “不科学。这不可能的。我是有理智的人。有理智的。我的脑筋很清楚。这样的事情——该死,它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就像第一次看到长颈鹿的人说的话,”埃勒里叹道,“可是呢……就是这样了。” 索尼开始无助地绕着圈子走。爱丽丝由楼上的窗口盯着看,好像已变成一尊石像。凯斯诅咒着并拨腿越过车道,跑向看不见的房子,双手伸在身前像盲人的手一样。 “不要动,”埃勒里说道,“停在原位。” 凯斯停下来,咆哮着:“你要干什么?” 埃勒里把左轮枪放回口袋中,涉着雪走到车道里在凯斯的身边停下来。 “我不确实知道。有些事不对劲了。不知道是跟我们还是跟这世界,但有些东西脱离常规了,这不是我们所知道的世界,这几乎……几乎是个空间转换的问题。你想是不是太阳系逸出它在宇宙间的位置,疯狂地深入没有规范的空间——时间呢?我想我是在胡说八道。” “你知道个屁,”凯斯吼道,“我可不会被这个怪异的事情吓跑。昨天晚上那边有一幢真实的房子,老天,而且没有人能说服我它现在不在那边,即使是我自己的眼睛。我们——我们都被催眠了!只要有那只河马在这里就可以弄——他会做任何事。催眠,你把我们都催眠了,莱纳!” 莱纳医生喃喃说道:“什么?”并继续看着那片空地。 “我跟你说它在那里!”凯斯气愤地说。 “这是车道,对不对?”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是车道,”凯斯哼的一声说道,“或是通往地狱的路。你跟我们一样搞不清楚。这当然就是车道!你没看到车库吗?这为什么不会是车道?” “我不知道。”埃勒里站起来,皱皱眉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才刚开始学习。或许——或许这是有关重力的问题。或许我们随时都会飞入太空中呢。” 索尼咕哝着:“我的老天。” “我所能确定的只是昨天晚上发生了很奇怪的事。” “我告诉你,”凯斯吼着,“这是一个光学幻觉!” “很奇怪的事。”胖子有点不安,“是啊,毫无疑问。形容得可真好呀!一幢房子不见了。很奇怪的事。”他开始以近乎窒息、哀伤的样子笑了起来。 “喔,那个呀,”埃勒里不耐烦地说,“当然,当然,医生,那是个事实,至于你,凯斯,你并不真正相信什么集体催眠的神话。这房子不见了,彻底地……不是它不见了这个事实困扰我,是它的媒介,它的方式,这感觉是——是——”他摇摇头,“我从来不相信……这种事情,可恶!” 莱纳医生甩甩肩头,两眼发红,瞪着看白雪覆盖的空地。 “这是一个诡计,”他大声咆哮,“一个恶劣的诡计,就是这样。那间房子好端端地在我们眼前。不然——不然——他们别想吓唬我!” 埃勒里望着他:“或者是,”他说道,“凯斯把它放在口袋里了?” 爱丽丝穿着高跟鞋喀哒喀哒地来到阳台,长发如泻,睡衣外披着大衣。她身后跟着莱纳太太。两个女人的眼睛都睁得斗大。 “跟他们说话,”埃勒里轻轻对索尼说,“什么都好,不要让他们的脑筋闲着。如果我们不能保持最后一丝理智的话,我们都会发疯。凯斯,给我一枝扫把。” 他沿着车道走,十分小心地避开那隐形的房子,但眼光不会稍离那片空地。胖子略微迟疑,随后他也循着埃勒里的足迹前进。索尼跌跌撞撞地回到阳台,凯斯大步走开,消失在白屋后方。 现在没有阳光。一抹苍白阴森的光线从冷冷的云层穿出。白雪继续轻柔地、浓浓密密地落下。大家都仿佛是白纸上的黑点一样,又小又无助。 埃勒里拉开车库的卷门往里看。一股强烈的汽油和橡胶气味飘进他的鼻孔,索尼的车停在里面,正如埃勒里前一天下午看到的一样,黑色的庞然大物上是闪闪发光的铬钢。在它旁边,显然是他们昨天到达后由凯斯所停的,是莱纳医生从城里把他们载来的老别克。两辆车都完全干燥。 他关上门走回车道。除了方才他在雪地里造成的连续脚印之外,其余地方的白雪都是完整无瑕的。 “你的扫把,”年轻人说道,“你干什么——骑它?” “不要乱讲,尼古拉斯。”莱纳医生吼道。 埃勒里大笑:“不要理他,医生。他愤怒的神智是有传染性的。过来,你们两个。这可能就是审判日,不过我们至少可以做做样子。” “你要扫把干什么,奎因?” “很难判断这场雪是意外还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埃勒里喃喃说道,“今天任何事都可能是真的。真的任何事。” “胡说,”胖子不屑地说,“咒语。人怎么能够计划降雪?你分明胡说八道。” “我可没说是人类的计划,医生。” “胡说,胡说,胡说!” “你可以省省力气。你像个被吓坏的小男孩吹着口哨走在黑暗里——虽然你身材高大,医生。” 埃勒里紧紧地抓着扫把,跨越车道走出去。他试图踏在那块白色的长方形地面上时,他感到自己的脚正在缩小。他的肌肉处在备战状态,似乎他寄望会碰到还在那里但却没来由看不到的那幢坚固大房子。等他除了冷空气什么也没碰到时,他自嘲地笑了笑,并开始用很奇怪的方式挥动扫把。他用的是最优雅的清扫动作,仅仅把最表层的晶体扫开,就这样一层一层地削薄了积雪。每一层出现时他都焦虑地仔细观看。他重复同样的动作直到地表本身露了出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找到一丝人为的痕迹。 “小精灵,”他嘀咕着,“一定是小精灵。我承认我不懂。” “甚至连地基——”莱纳医生沉重地说。 埃勒里用扫把的尖端去顶地面。它硬得像金刚砂一样。 前门随着索尼和两个女人返回白屋后砰地关上。三个在外面的男人直挺挺地站着,什么事都没做。 “好吧,”埃勒里终于开口,“这要不是噩梦一场就是世界末日。”他沿着对角线走过去,扫把拖在身后好像疲倦的仆人一样,直到他来到了被雪覆盖的车道,然后他沿着车道往看不见的马路走,转个弯消失在飘着白雪的树下。 到马路的距离很短。埃勒里记得很清楚。从干道转出来后就一直是稳定的弧形弯路。整段颠簸的车程中都没有交叉路。 他出来走到马路中间,现在马路上覆满白雪,但由两旁的树木隐隐约约地还可以辨识得出来。一如他所记得的,确实有长长的弯道。机械化的他再度使用扫把,把一小区域扫干净。路面还留有老别克的车辙痕迹。 “你在找什么,”尼古拉斯·凯斯平静地问道,“金子吗?” 埃勒里直起身子,慢慢地转过来直到他与尼古拉斯面对面:“所以你才觉得有必要跟着我?喔,不——请原谅我。毫无疑问这是莱纳医生的主意。” 黝黑的五官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你像蝙蝠一样的疯狂。跟着你?我有完全自主的能力来跟我自己。” “那是当然,”埃勒里说道,“但我不是听到你问我是不是在找金子吗,我亲爱的普罗米修斯?”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在他们返回屋子的路上凯斯说道。 “金子,”埃勒里复述,“嗯。那个房子里有金子,但房子不见了。在发现房子竟然像小鸟一样会飞走时,惊骇中我都忘了这个小东西了。多谢你了,凯斯先生,”埃勒里笑着说,“你提醒了我。” “奎因先生,”爱丽丝说道。她缩在壁炉边的椅子里,苍白如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有没有……昨天是不是一场梦?我们不是走进那间屋子,四处看过、摸过东西?……我好怕。” “如果昨天是一场梦,”埃勒里笑道,“那么我们就可以期待明天会带给我们一个幻觉。因为那正是神圣的梵语所说的,我们可以相信寓言一如我们相信奇迹一样。”他坐下来,快速地摩擦他的双手,“生个火怎么样,凯斯?这里好冷啊。” “抱歉。”凯斯以令人惊讶的友善口吻说着,然后他走开了。 “我们可以利用一个幻觉,”索尼发抖地说,“我的脑子——不舒服,这根本不可能。这太可怕了。”他拍着身体两侧,口袋里发出丁当的声音。 “钥匙,”埃勒里说道,“但没有房子。这真令人惊讶。” 凯斯抱着一大堆柴火回来。他对着火炉前的垃圾做个鬼脸,丢下柴火,开始把玻璃碎片扫起来,就是他前一个晚上丢到墙上的白兰地酒瓶。爱丽丝的目光从他宽阔的背脊望向壁炉架上她母亲的彩色石版画像。至于莱纳太太,她像受惊的小鸟一样安静,她站在角落里像个萎缩的小矮人,穿着居家服,麻雀色的头发垂在背后,她的双眼则定定地望着她丈夫的脸孔。 “米丽,”她丈夫说道。 “是的,赫伯特,我就去。”莱纳太太立刻说道,然后她就爬上楼梯不见了。 “好啦,奎因先生,答案是什么?还是这个谜语太怪异了,不合你的口味?” “没什么谜语是太怪异的,”埃勒里喃喃说道,“除非是上帝的谜语,而且那根本不是谜语——那是一片黑暗。医生,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找到援助?” “除非你会飞。” “没有电话,”凯斯头也不回地说,“你自己也看到了道路的状况。你没办法开车通过那些雪堆的。” “如果你有车的话,”莱纳医生笑道。然后他仿佛想起了消失的房子,他的笑容僵住了。 “你是什么意思?”埃勒里问道,“车库里有——” “两个没有用的机器产物。两辆车都没有汽油了。” “而且我的,”老索尼突然说道,带着一抹严苛的个人利益,“我的车有一点毛病。我把司机留在城里,你知道,奎因,我上次开车来的时候。现在我没办法利用油箱中的少许汽油使引擎发动。” 埃勒里的手指敲着椅子的扶手:“老兄!现在我们甚至无法找到别的人来看看我们到底是不是被下咒了。对了,医生,最近的社区离这里有多远?从城里来的这趟路上我没注意。” “陆路超过十五英里,如果你想徒步的话,奎因先生,你可以考虑看看。” “你没办法通过那些雪堆的。”凯斯低声地报怨。那些雪堆似乎十分困扰他。 “所以我们发现我们现在为雪所困,”埃勒里说道,“在第四度空间——或许是第五度。好一场混乱!啊,有了,凯斯,现在感觉好多了。” “你似乎没有被发生的事所打倒,”莱纳医生说着,好奇地看着他,“我承认这给了我很大的打击。” 埃勒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轻轻地说着:“没有理由我们应该失去理智啊,是不是?” “我真希望有条龙会飞到房子上来,”索尼呻吟着,他有点脸红地望着埃勒里,“奎因……或许我们最好……设法离开这里。” “你听到凯斯的话了,索尼。” 索尼咬着嘴唇。 “我冻僵了,”爱丽丝说着,又更靠近火炉了,“你做得很好,凯斯,这种火让我想到家。” 那年轻人站起来并转过身。他俩的目光在一瞬间交汇。 “这不算什么,”他简短地说,“一点儿都没什么。” “你似乎是唯一能——喔!” 一个高大的老妇人肩膀上围着一条围巾走下楼来。她看起来好像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她是如此焦黄憔悴,好像木乃伊。可是她又让人感觉很有活力,有点古老的无止境的生命。她黑色的眼睛年轻明亮又精明,而且她的脸孔也变化多端。她僵直地侧身下楼,一只脚在前面找路,两只风干的手掌抓紧栏杆,但是她那充满活力的眼睛却一直盯着爱丽丝的脸。她的表情里有一种奇怪的饥渴,突然间重新燃起逝去已久的希望,不知为什么。 “——谁——”爱丽丝开口,并往后退却。 “不要紧张,”莱纳医生很快地说道,“很不幸她摆脱米丽跑出来了……莎拉!”一眨眼间他就来到楼梯底端,挡住老妇人的路,“这个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应该好好照顾你自己,莎拉。” 她不理会他,继续她的步伐,缓慢地走下楼梯直到碰到胖子的身躯:“奥丽维亚,”她含混地说着,有一股鲜活的渴望,“是奥丽维亚回到我身边了。喔,我的小宝贝……” “好了,莎拉,”胖子说着,轻轻地拉着她的手,“不要让自己太兴奋。这不是奥丽维亚,莎拉。这是爱丽丝——爱丽丝·麦休,席维斯特的女儿,从英国来的。你记得爱丽丝吗,小爱丽丝?不是奥丽维亚,莎拉。” “不是奥丽维亚?”那老妇人隔着栏杆看,皱瘪的双唇抖动着,“不是奥丽维亚?” 那女孩跳起来:“我是爱丽丝,莎拉姑妈,爱丽丝——” 莎拉·费尔突然绕过胖子快步穿越房间,抓起女孩的手并仔细看着她的脸。待她研究过五官特征后她的表情转变为失望:“不是奥丽维亚。有奥丽维亚的声音。爱丽丝?爱丽丝?”她跌坐在爱丽丝的椅子里,瘦削的肩膀下垂,然后开始哭泣。他们可以在她稀疏的白发间看到她头皮下的黄皮肤。 莱纳医生吼道:“米丽!”声音里有怒气。莱纳太太立刻探出头来,好像箱子里的小丑一样,“你为什么让她离开她的房间?” “但我以为她在——”莱纳太太结结巴巴地说。 “马上带她上楼去!” “是的,赫伯特。”小麻雀低声说着。莱纳太太穿着家居服很快地下楼来,拉着老妇人的手,无异议地带着她离开。 费尔太太不停地在啜泣间复述着:“奥丽维亚为什么不回来?他们为什么要把她从她母亲身边带走?”一直说到看不见为止。 “很抱歉,”胖子喘着气说,一边对自己做鬼脸,“她的魔咒之一。从她一听到你要来时所表现出来的好奇心,我就知道这迟早会发生,爱丽丝。你们两个长得很像,你真的不能怪她。” “她——她好可怕,”爱丽丝虚弱地说,“奎因先生——索尼先生,我们一定要留在这里吗?如果在城里我会觉得好过多了。还有我的感冒,这些寒冷的房间——” “老天,”索尼倏地说道,“我觉得好像在大海里捞针!” “然后把席维斯特的金子留给仁慈的上帝?”莱纳医生微笑着。接着他皱眉。 “我不要父亲的遗产,”爱丽丝绝望地说,“目前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离开。我——我可以设法过日子。我可以找工作——我能做许多事。我要离开。凯斯先生,你难道不能——” “我不是魔术师。”凯斯粗鲁地说,然后他扣上毛格外衣走出屋子。他们看见了他高大的身形隐没在雪花之后。 爱丽丝脸红了,转身回到壁炉边。 “我们两个也不是,”埃勒里说道,“麦休小姐,你必须要做个勇敢的女孩坚持下去,直到我们能够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是的。”爱丽丝嗫嚅,发着抖,然后盯着火焰看。 “同时,索尼,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特别是关于席维斯特·麦休的房子。在你父亲的历史里可能会有线索,麦休小姐。如果那房子消失了,房子里的金子也一样,而且不管你要不要,它都是属于你的,因此你必须要努力找到它。” “我建议,”莱纳医生说道,“你先把房子找出来。房子!”他吼着,挥舞着他那毛绒绒的手臂,然后他走向餐具架。 爱丽丝无精打彩地点点头。 索尼低语:“或许,奎因,你和我应该私下谈一下。” “昨天晚上我们有了一个坦白的开头,我看不出为什么我们不能以昨天的心情继续下去。你不必忌讳当着莱纳医生的面说。我们的主人是个有才能的人——非正统的才能。” 莱纳医生没有回答。他的圆脸很阴沉,因为他刚喝下一整杯的杜松子酒。 在僵硬的反抗气氛里,索尼用生硬的声音述说,他的目光未曾须臾离开莱纳医生。 他最早感到事情不对劲是由席维斯特·麦休本人所引发的。 收到爱丽丝的来信之后,索尼加以调查并找到了麦休。他向那老残废说明他的女儿渴望能够找到她的父亲,如果他还在世的话。老麦休怀着奇特的兴奋之情同意了,而且他似乎,索尼反抗地解释着,是活在对隔壁亲戚生死攸关的恐惧之中。 “恐惧,索尼?”胖子坐下来,扬起眉毛,“你知道他害怕的不是我们,是贫穷。他是个吝啬鬼。” 索尼不理会他。麦休指示索尼写信给爱丽丝,命令她立刻到美国来,他打算在他死前把他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他坚决不吐露藏金的所在,即使对索尼。它“就在房子里”,他这么说的,但是除了爱丽丝之外他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其他那些人,”他怒道,从他们“一来到这里”就开始觊觎了。 “另外,”埃勒里问道,“你们这些人在这里住了多久了,莱纳医生?” “大约一年。你当然不会相信一个垂死的人在胡说八道吧?我们这里的生活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我是在一年多前开始照顾席维斯特的,那是经过了长久的分离之后,我找到他发现他还住在老家,这间屋子装备齐全又闲置着。顺便一提,白屋,这间屋子是由我继父——席维斯特的父亲——在席维斯特与爱丽丝的母亲结婚时建造的。席维斯特一直住在这里直到我继父去世为止,然后他就搬回到黑屋居住。我找到席维斯特时,看到原来身强力壮的他竟然以面包皮维生,孤零零的而且迫切需要医药的照料。” “孤零零——这里,在这片荒野之中?”埃勒里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的。事实上,我能够得到他的允许搬回这房子居住,唯一的办法是当他的面施以免费的医药治疗为饵。我很抱歉,爱丽丝,他相当不平衡……所以米丽、莎拉和我——莎拉自从奥丽维亚死后就跟我们住在一起——就搬到这里来了。” “你真崇高,”埃勒里表示,“我相信你必须要放弃你的执业生涯啰,医生?” 莱纳医生笑笑:“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生涯要放弃,奎因先生。” “不过这几乎是出自手足之情的冲动,嗯?” “喔,我不否认我们曾经想过成为席维斯特部分财产的继承人的可能性。这本来就是我们的,我们相信,我们对爱丽丝一无所知。既然后来变成了——”他耸耸他的肥肩,“我是个哲学家。” “而且也不否认,”索尼吼道,“当我在麦休过世后回到这里时,你们这些人监视我——像一群间谍!我挡了你们的路!” “索尼先生。”爱丽丝低语,脸色苍白。 “我很抱歉,麦休小姐,但你应该要知道实情。喔,你骗不过我,莱纳!你要那些金子,不管有没有爱丽丝。我把自己锁在那间屋子就是要防止你染指!” 莱纳医生再次耸肩,他的厚唇紧闭着。 “你要坦白,这就是了!”索尼急促地说,“我在那房子里,奎因,待了六天,从麦休的葬礼之后到麦休小姐到达之前,寻找金子。我把整个房子都翻过来了。而我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我告诉你,它不在那里。”他瞪着胖子,“我说在麦休死前它就被偷了!” “哎,哎,”埃勒里叹气,“这比其他的还要更不合理。如果这样那为什么还会有人对房子施咒语使其消失?” “我不知道,”老律师暴躁地说,“我只知道有最卑鄙的事情发生在这里,每一件事都是非自然的,隐身在——那虚伪家伙的笑容后面!麦休小姐,我很遗憾我必须这样说你的家族。但我认为我有职责警告你,你已经落入人类的狼手中。狼!” “我希望,”爱丽丝以非常低的声调说道,“我真希望我死了。” 律师已经失去自制力了:“那个凯斯,”他叫道,“他是谁?他在这里干什么?他看起来像个匪徒。我怀疑他,奎因——” “很明显,”埃勒里笑道,“你怀疑每一个人。” “凯斯先生?”爱丽丝喃喃说道,“喔,我相信不会的。我——我不认为他会是那种人,索尼先生。他看起来似乎过得很苦,似乎他曾经历过很恐怖的事情。” 索尼甩甩他的双手,转向炉火。 “让我们,”埃勒里亲切地说,“先集中注意手边的问题,我相信,我们是在讨论一间房子消失的问题。有没有黑屋的建筑图呢?” “老天,没有。”莱纳医生回答。 “自从你继父过世后,除了席维斯特和他太太之外还有谁住在里面?” “太太们,”医生更正他的话,并为自己又倒了一整杯的杜松子酒,“席维斯特结过两次婚,我相信你并不知道,亲爱的。”——爱丽丝在火边颤抖——“我不喜欢翻旧帐,但既然我们要坦诚……席维斯特对爱丽丝的母亲很不好。” “我——想也是。”爱丽丝低语。 “她是个很有勇气的女人,所以她反抗了,但等她拿到最后的判决并返回英国,排斥力量开始出现,而她很快就死了。我知道,她去世的消息刊在纽约的报纸上。” “那时我还只是个孩子。”爱丽丝低声道。 “席维斯特那时已经不平衡了,显然不像他后来那么隐士作风,然后他追求并娶了一个富有的寡妇,把她带到这里来居住。她有一个儿子,是跟她第一任丈夫生的,跟着她一起住。我继父这时已经死了,席维斯特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就搬到黑屋里住。很快就证明了席维斯特是为了寡妇的钱才娶她的。他说服她签字转给他——在当时是很大的一笔财富——然后就让她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结果是那女人有一天带着她的孩子消失了。” “或许,”埃勒里说着,望着爱丽丝的脸,“我们应该放弃这个话题,医生。” “我们一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席维斯特把她赶出去了,还是因为无法忍受他的残暴,她自愿离开的。不管怎样,我是好几年后,才偶然在一篇讣闻中得知她死于极度的贫穷。” 爱丽丝望着他感到一阵反胃:“是父亲……做的?” “喔,不要说了,”索尼咆哮,“你会让这可怜的孩子胡思乱想。这些到底与这房子有什么关系?” “是奎因先生要问的。”胖子温和地说。 埃勒里正凝视着火焰,仿佛它们深深使他着迷。 “重点,”律师打断他的话,“是从我来到这里开始你们就在监视我,莱纳,深恐有任何一瞬间让我独处,为什么?你甚至要凯斯两次开车接我来这里——‘护送’我来!我连与老先生单独相处五分钟的机会都没有——你很清楚这一点。然后他就走到人生终点,死前无法再说什么。为什么?这些监视是怎么回事?上帝知道我是个很谨慎的人,但你们的一举一动都让我怀疑你们的动机。” “很显然地,”莱纳医生笑着说,“你不赞同恺撒。” “你说什么?” “‘如果’”胖子引经据典“‘他胖一点的话。’好了,各位,世界末日可能会来,但我们没有理由不吃早餐。米丽!”他大声吼叫。 索尼迟钝地醒来,像只昏昏欲睡的老狗隐隐约约地感到危险。他的卧室很冷,一抹晨光从窗子间射进来。他在枕头下摸索着。 “不要动!”他粗鲁地说道。 “所以你也有一把左轮枪?”埃勒里低声道。他已经整理妥当,看起来他睡得并不好,“是我,索尼,偷偷进来开个会,在这里潜入别的房间并不困难。” “你是什么意思?”索尼嘀咕着,坐起来并把他的老式左轮枪拿开。 “我发现你的锁和我的一样都不见了,还有爱丽丝的,以及黑屋和席维斯特·麦休的金子。” 索尼把枕头拉过来,他的嘴唇呈现青色:“怎么样,奎因?” 埃勒里点了一根烟,凝望着索尼房间的窗外,如瀑布的白雪还是不停地从天上落下。前一天白雪没有停过。 “这件事彻头彻尾地诡异,索尼,精神物质最诡异的组合。我刚才又勘察过了,你会很有兴趣地听到我们的年轻朋友不见了。” “凯斯走了?” “他的床根本没被睡过。我看过了。” “而且他昨天大部分的时间也都不在!” “没错。我们这位勇敢的人,似乎也受到某种厌世之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不见。他到哪里去了?我给了这个问题好多答案。” “这么恶劣的天气他走不远的,”律师喃喃说道。 “这可以让我们,正如同法国人说的,好好思考一下。莱纳也走了。”——索尼挺直身体——“喔,是的。他的床睡过,但只是短暂的,我判断。他们是一起潜逃的吗?分开的?索尼,”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道,“现在变得愈来愈诡谲了。” “我弄不懂,”索尼颤抖地说,“我才刚准备要放弃。我不认为我们能在这里达到任何目的,还有那一直使人感到气恼、不可思议的事实……房子——不见了。” 埃勒里叹口气并看了看他的腕表:现在是七点过一分。 索尼丢开枕头转而在床下找拖鞋:“我们到楼下去。”他说道。 “腊肉很好吃,莱纳太太,”埃勒里说道,“我相信这里一定有一整车的补给品。” “我们流着拓荒者的血液,”莱纳医生抢在他太太回话之前愉快地说道,他满口都是炒蛋和腊肉,“幸好,我们的储藏室里有足够的食物可维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里的冬季气候很恶劣——我们去年就领教了。” 凯斯没有出现在早餐桌上。年老的费尔太太在。她狼吞虎咽地吃,在她这个年纪,对生活唯一感受到的感官满足就只有填饱肚皮了。然而,她虽然没有说话,却一边吃一边看着爱丽丝,后者的脸色则很阴沉。 “我昨天晚上没睡好,”爱丽丝说着,玩着她的咖啡杯,她的声音比先前高亢,“这令人心烦的雪!我们不能想办法今天离开这里吗?” “只要雪一直下就没办法,”埃勒里温柔地说,“那你呢,医生?你也没睡好吗?或是那房子从你面前消失不见的事对你一点儿都没有影响?” 胖子的眼里有血丝,而且他的眼睑是松弛的,然而,他轻笑并说道:“我?我总是睡得很好。我的心理没有什么牵挂。为什么要问?” “喔,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们的朋友凯斯今天早上在哪里?他真是个飘忽不定的人,不是吗?” 莱纳太太吞下了整个松饼。她的丈夫看了她一眼,她站起来快步走到厨房里去。 “天知道,”胖子说道,“他就像鬼魂一样不可预测。你不要烦恼那孩子,他是无害的。” 埃勒里叹口气并推开桌子站起来:“过了二十四小时还是没有降低这事件的神奇。我可以告退了吗?我要再去看一眼已经不在那里的房子。”——索尼也打算站起来——“不,不,索尼,我想要自己去。” 他穿上他最暖和的衣服后走到室外,雪已经堆到下层的窗户边了,树木被雪覆盖也都快看不见了。曾经有人从前门走出去几英尺,足印也又快被雪填满了。 埃勒里站在那足印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右边看原本是黑屋耸立的位置。从整片旷野到后方的树林间是几乎难以辨认的痕迹。他竖起大衣的领子抵御像刀割的风,然后走入深达腰际的雪地里。 前进相当困难,但不是很不愉快。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开始觉得相当温暖了。整个世界是纯白宁静的——一个新的、奇异的世界。 等到他通过那片开阔的地区进入树林时,感觉上他好像又把那个新世界丢在后面了。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静止,那么白,那么美丽,有着超乎尘世的美。白雪披挂在树木上,给了它们一个新面貌,从古旧的形体中创造出奇特的花样。 偶尔会从低矮树枝上落下一团雪来砸中他。 这里,原本在大地和天空之间有个屋顶,白雪还没来得及完全渗入这神秘的轨迹里。这是有目的的轨迹,没有犹疑,笔直成线地通向某个遥远的目标。埃勒里更快速地往前推进,因为有预感会有所发现而兴奋。 然后世界变黑了。 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雪变成灰色,更灰了,然后深灰色,最后一瞬间变成一片漆黑,就好像被地下冒出的墨水染黑一样。令人惊讶的是他感到冰冷的雪堆拂到他的脸颊上。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平躺在雪地里,索尼穿着厚重的大衣蹲在他身边,鼻子由青冷的脸庞上突出来,就像是寒冬的枝桠。 “奎因!”索尼摇晃着他叫道,“你没事吧?” 埃勒里坐起来,舔舔嘴唇:“像你想的一样好,”他呻吟着,“什么打了我?感觉上像是上帝发起怒来的雷击一样。”他抚弄着后脑袋,挣扎着站起来,“好啦,索尼,我们似乎已经到了有魔咒的土地边缘了。” “你不是神经错乱了吧?”索尼焦急地问道。 埃勒里看看四周那些痕迹应该在的地方,但除了索尼站立之处延伸出来的两条线之外,什么都没有,很显然,他无意识地已经在雪地里躺了很长的时间。 “超过这里,”他郑重地说,“我们不能去。不要插手,不要嗅闻。管你自己的事。在这条看不见的疆域线的后面就是冥府,就是地狱……原谅我,索尼,是你救了我吗?” 索尼往后退,以目光搜索着一片宁静的树林:“我不知道。我想不是。至少我发现你躺在这里,一个人,让我吓了一跳——以为你死了。” “或许,”埃勒里打了一个冷颤说,“我真的可能会呢。” “当你离开屋子时爱丽丝到楼上去,莱纳在说什么捕猫器之类的话,我就慢慢晃出屋子。我涉雪走到路上,过了一会儿,然后我想到你,于是我就走过来了,你的足迹几乎已经湮没,但还足以引领我通过荒地来到树林边,然后我终于遇到你了。现在足迹已经都不见了。”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埃勒里说道,“但由另一个角度我又很喜欢。” “你是什么意思?” “我无法想象,”埃勒里说道,“一种神圣的力量会诉诸这种残酷的攻击。” “是啊,现在已经开战了,”索尼低语,“不管是谁——不达目的地他不会终止的。” “一场仁慈的战争,不管怎么说。我领受了他的慈悲,他可以易如反掌地杀了我——” 他住口了。一声尖锐的爆炸声传进他的耳中,像是松枝在火里噼啪断裂,又像是冰冻的枝桠断成两截,比这还大声好几倍。然后回音传到这里,虽然微弱但绝错不了。 那是枪声。 “从屋里传来的!”埃勒里叫道,“快来呀!” 他们蹒跚地走过雪地时索尼脸色苍白:“枪……我忘了。我把我的左轮枪放在我的卧室的枕头下。你认为——” 埃勒里在他自己的口袋里翻着:“我的还在这里……不,老天,我被耍了!”他冻僵的手摸索着弹匣,“子弹被拿出来了,而我没有多余的子弹。”他默然,嘴角越发刚毅。 他们看到女士们和莱纳四处奔逃,活像受惊的动物,搜寻着他们所不知道的东西。 “你们也听到了?”他们冲进屋子时胖子叫道,他似乎激动异常,“有人开了枪!” “哪里?”埃勒里问道,游目四顾,“凯斯呢?” “不知道他在哪里。米丽说好像是从屋后传来的,我在打瞌睡,分不清楚。左轮枪!至少他已经公然走出来了。” “谁呀?”埃勒里问道。 胖子耸耸肩。埃勒里穿过厨房打开后门。外面的雪很平滑,没有被践踏过。当他回到起居室时爱丽丝正在调整围巾,手指还在发抖。 “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还打算在这鬼地方待多久,”她以激动的语气说着,“不过我真的已经受够了,谢谢你。索尼先生,我坚持你立刻带我离开这里。立刻!我一秒都不要停留。” “哎,哎,麦休小姐,”索尼懊恼地说着,拉起她的手,“这是最好不过了。可是你看不出来——” 埃勒里冲上楼去,没听到下面有何动静。他到了索尼的房间,踢开房门,嗅一嗅。然后,带着坚忍的微笑,他来到杂乱的床边拉开枕头。一把长管、老式的左轮枪躺在那里。他检查弹匣,是空的,跟着他把枪管凑近鼻子。 “怎么样?”索尼在门口说,英国女孩紧紧地跟着他。 “呃,”埃勒里说着,把枪丢在一边,“我们现在所面对的是事实,不是幻想。这是战争,索尼,正如你所说的。枪声是由你的左轮枪发出的。枪管还是温的,枪口还在冒烟,你还可以闻到火药燃烧的味道,但子弹都被拿走了。” “但这是什么意思?”爱丽丝悲伤地问道。 “这表示有一个人非常地聪明。这是一个无害的伎俩,可以让索尼和我回到屋子里来。或许这枪声不仅是个警告,同时也是个圈套。” 爱丽丝跌坐在索尼的床上:“你是说我们——” “是的,”埃勒里说道,“从现在起我们都是囚犯,麦休小姐。囚犯是不能够越过监牢的界线的。我想知道,”他皱着眉加上一句,“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一天过得迷迷糊糊的。外面的世界堆积了愈来愈多的雪。大气像一张白色的纸,似乎老天打算让曾经有过的以及将来会有的雪一次都下完。 年轻的凯斯在中午的时候突然出现了,沉默寡言而且目光呆滞,吞了一些热食,什么都没说就回他的卧房去了。莱纳医生默默地徘徊了好一会儿,然后他也消失了,到了晚餐才又出现,全身又湿又脏。时间愈晚,彼此间的交谈愈少。索尼绝望地拿起一瓶威士忌来喝。凯斯在八点钟下楼来了,自己弄了咖啡,喝了三杯,然后又上楼去了。莱纳医生也丧失了他的气质,他变得郁郁不乐,几乎是阴沉,只有在怒骂他的妻子时才会开口。 雪还是继续下。 到午夜的时候,这种紧张的气氛连埃勒里钢铁般的神经都受不了了。他在卧室里踱了好几个小时,看着壁炉里跳动的火苗,他的思绪从不可能跳到幻想直到他的脑袋剧痛,睡眠是不可能的事了。被一股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冲动所驱使,他穿上他的外套,走到冰冷的走廊里。 索尼的门是关的,埃勒里听到那老家伙的床吱嘎作响,还有鼾声。走廊里一片漆黑,他必须摸索着才能前进,突然间埃勒里的脚趾勾到地毯的一个裂缝,他好不容易才取得平衡,但已经砰的一声撞在墙上,他的鞋跟则在裸露的底层厚板上吱嘎作响。 他还没有挺直身躯就听到一个女人压抑的惊呼声。声音来自走廊对面,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那是来自爱丽丝·麦休的卧室。那是一声微弱又惊恐的呼叫声,他立即跃过走廊同时摸索着口袋里的火柴。他在同一瞬间来到房门口并找到火柴,划了一根便推开房门挺立着,小小的火光在他眼前闪动。 爱丽丝坐在床上,棉被披在肩上,她的眼睛对着光线发亮。在屋子另一边有个高柜的抽屉是拉开的,有一只手好像打算把里面的东西都翻出来,隐约呈现的是莱纳医生,身穿外出服。他的鞋子是湿的,他的表情一片空白,他的眼睛眯成一条小缝。 “请站着不要动,医生,”火柴熄灭时埃勒里轻声说道,“我的左轮枪或许不能成为一个攻击的武器,但用来做追击的工具还是会造成伤害的。”他移向邻近的桌边,在火光熄灭之前,他看到那里有一盏油灯,他又划了一根火柴,点亮油灯,再次后退顶着门站着。 “谢谢你。”爱丽丝低语。 “怎么回事,麦休小姐?” “我……不知道。我睡得很不好。我刚刚醒过来就听到楼板有声音,然后你就冲进来了。”她突然哭起来,“老天保佑你!” “你叫了一声。” “我有吗?”她像个累坏了的小孩般地叹口气,“我……赫伯特叔叔!”她突然说话,激烈地,“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我的房里干什么?” 胖子的眼睛张大,无辜且闪着光芒,他的手从抽屉里抽出来并合上抽屉,然后他把他巨大如象的身躯移正。 “做什么,我亲爱的?”他抱怨着,“没什么,我进来看看你是不是没事。”他的眼光紧盯着她露出棉被外的肩膀,“你今天真的累坏了,纯粹只是出于父辈的冲动,孩子,如果我吓到你了请原谅我。” “我想,”埃勒里叹道,“我是看错了你,医生。对你来说那一点儿都不聪明。反而呢,糟透了,目前我只能把它归因为某种可以理解的误会。通常你不可能会在柜子的第一个抽屉里找到麦休小姐的,不论这柜子的容量有多大。”他尖锐地问爱丽丝,“这家伙有没有碰过你?” “碰过我?”她的双肩因厌恶而猛烈抽动,“没有。如果在黑暗中,他碰过我,我——我想我应该去死。” “真是迷人的恭维。”莱纳医生伤感地说。 “那么,”埃勒里问道,“你在找什么?” 胖子转动身体直到右侧的身体贴紧房门站立:“我有很严重的重听,”他笑着说,“我的右耳。晚安,爱丽丝,做个好梦。我可以走了吗,爵士?” 埃勒里凝视着胖子殷勤的脸孔直到房门关起来。等到莱纳医生的笑声最后一缕回音都消逝了之后,他们还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然后爱丽丝抓着棉被的角钻进被窝里:“奎因先生,拜托!明天带我离开。我是说真的,我真的要走。我——无法让你知道我多害怕……这一切。我每一次一想到那——那……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我们所在的地方是没有理性的,奎因先生。如果我们再待久一点儿,我们都会发疯。你不肯带我走吗?” 埃勒里在她的床沿坐下来:“你真的这么沮丧吗,麦休小姐?”他温柔地问。 “我只是吓坏了。”她低声说道。 “那么索尼和我明天会尽力。”他透过棉被拍拍她的手臂,“我会查看一下他的车,看看是否真的没办法修理。他说油箱里还有一些油。我们能开多远就开多远,其余的路我们可以走的。” “可是那么一丁点儿汽油……喔,我不管了!”她睁大眼睛望着他,“你想……他会放过我们吗?” “他?” “不管是谁……” 埃勒里带着笑容站起来:“等他想到我们已经过了桥了。好了,睡一会儿,你明天会很累。” “你认为我——他会——” “等我走了之后让灯继续亮着并在门把下方放一张椅子。”他很快地四下张望,“顺便问一声,麦休小姐,你的东西里有没有莱纳医生想据为已有的?” “我也觉得很奇怪,我想不出我会有他可能想要的东西。我这么穷,奎因先生——十足的灰姑娘。里面没什么,只有我的衣服,我来的时候穿戴的。” “没有旧的信件、记录、纪念品?” “只有我母亲的一张非常旧的照片。” “呃,莱纳医生给我的感觉没那么多情。好啦,晚安,不要忘了椅子,你将会非常安全,我向你保证。” 他在黝黑寒冷的走廊里等着,直到他听到她爬下床,拿了椅子顶在门上,然后他才回到他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索尼穿着破旧的晨袍,看起来像个古老又蓬乱的忧郁鬼魂。 “哇!鬼也会走路。怎么?你也睡不着吗?” “睡!”老索尼发着抖,“一个老实的人在被上帝遗忘的地方怎么睡得着呢?我发现你看起来相当愉快。” “不是愉快,是有活力。”埃勒里坐下来点了一根烟,“几分钟前我听到你在床上辗转反侧。有什么事在这种寒夜里把你从床上拉下来吗?” “没有,只是紧张。”索尼跳起来并开始在地板上踱步,“你到哪里去了?” 埃勒里跟他说了:“好个家伙,莱纳,”他下了结论,“不过我们不能让这份钦佩击倒我们,我们真的必须放弃这件事,索尼,至少暂时。我本来希望……不过无所谓!我已经答应那女孩了,我们明天竭尽可能离开。” “然后到明年春天被救难队发现冻得直挺挺的,”索尼悲惨地说着,“光明的远景!不过被冻死也比待在这令人心烦的地方好。”他饶富兴味地看着埃勒里,“我必须要说我对你有一点点儿失望,奎因。我听过那么多关于你职业上的巧妙……” “我可从来没说过,”埃勒里耸耸肩,“我是个魔术师,或甚至是个神学家。发生在这里的不是最高深的魔术,就是证明奇迹真是有可能发生了。” “看起来是如此,”索尼低声说道,“可是,如果你用心去想……这没有道理!” “我懂了,”埃勒里冷冷地说,“法律人已经从最初的惊骇中恢复了。唉,这样离开真是太丢脸了,我讨厌这种放弃的念头——尤其是在目前这个时候。” “目前?你是什么意思?” “我敢说,索尼,你还没有从你的惊吓状态中走出足够远来好好分析这个小问题。我今天想了很多,我还没有达到终点——但我已经接近了,”他轻柔地说,“非常接近了。” “你是说,”律师热切地说,“你是说你真的——” “了不起的案件,”埃勒里说道,“喔,超乎寻常——英文或其他语言里没有一个字眼能适当地形容它。如果我有宗教信仰……”他若有所思地喷着烟,“这就像所有伟大的问题一样,回归到最简单的元素。有一笔黄金财富存在着,它藏在一间房子里,这间房子消失了,那么要找到金子,你必须先找到房子,我相信……” “除了前一天凯斯的那把扫把之外,”索尼叫道,“我想不出你朝这个方向做过任何努力。找出房子!——哈,你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坐在这里等。” “完全正确。”埃勒里回答。 “什么?” “等待。那正是处方,我清瘦又愤怒的朋友。那就是能为黑屋驱魔的记号。” “记号?”索尼睁大了眼,“鬼魂?” “等待,正确地等待。老天,可真有等待!” 索尼看起来又困惑又怀疑,似乎他怀疑这是埃勒里开的一个午夜玩笑,但是埃勒里严肃地坐着抽烟。 “等待!为什么,老兄?你比那胖子还要更气人!你在等什么?” 埃勒里看着他,然后他站起来把烟屁股丢进快要熄灭的火里,并把他的手放在索尼的手臂上:“去睡觉,索尼,即使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的。” “奎因,你一定要,如果我不能很快地看到这件事的晨光,我会疯掉!” 埃勒里似乎有点震惊,索尼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然后,就好像是不能明说,他拍拍索尼的肩膀开始笑了起来。 “去睡吧。”他说着,还在笑。 “可是你一定得告诉我!” 埃勒里叹口气,笑容没有了:“我不能,你会笑死。” “我现在没有心情笑!” “这也不是一件好笑的事。索尼,刚才我说过如果我具备宗教的敏感性的话,过去三天中我就会变成永远虔诚的信徒。我猜想我这辈子是无可救药了,尽管我在这儿看到非尘世的力量都没用。” “演员,”老律师愤愤不平地说,“还公然宣称见到上帝的手……别这么亵渎,老兄,我们也不真是异教徒。” 埃勒里看着窗外无月的夜空和雪世界的闪亮银灰色彩。 “上帝的手?”他喃喃自语,“不,不是手,索尼,如果这案件得以破解,那是因为……一盏灯。” “灯?”索尼虚弱地说,“灯?” “某种说法而言,上帝的灯!” 隔天天亮得晚,好似前所末有的阴暗和无药可救。难以置信,竟然还是下着同样浓密的雪,好像整个天空就一片一片地剥落下来了。 埃勒里把一整天的大好时光都花在车库里,摸弄着大黑车的重要部位。他让门大开着,这样任何想看的人都可以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对车辆的机件了解得很少,打从一开始他就觉得他是在做无用功。 但到了傍晚,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徒劳无功的实验之后,他突然发现一条与四周环境不搭配的线。它只是悬吊着,一个没有用的东西。理论上来说总该有个接头。他加以试验。他找到了。 他转动起动器然后听到冰冷的马达噗噗作响又有了生命,这时一个黑影挡住了车库的入口。他迅速地关掉引擎并抬头望。 是凯斯!一片黑影映着背后的白雪,他正双腿劈开站着,两只手各提着一个大铁罐。 “哈罗,”埃勒里说道,“你已经又回复人形了,我看到了。回到你很少造访的人类世界,凯斯?” 凯斯平静地说:“要去哪里吗,奎因先生?” “当然。怎么——你打算要阻止我吗?” “看你去哪里再决定。” “哟,威胁。那么如果我告诉你要去哪里呢?” “随你要说什么。你离不开这里,除非我知道你要去哪里。” 埃勒里笑笑:“你有一种天真的直截了当,凯斯,这吸引了我。好吧,我会让你安心的。索尼和我要带麦休小姐回城里去。” “如果是这样就没有关系。” 埃勒里研究他的脸,上面深深地刻画着疲劳和忧虑。凯斯把铁罐放在车库的水泥地上。 “那么你可以用这些,汽油。” “汽油!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说,”凯斯庄严地说,“我从一个古老的印第安坟墓里挖出来的。” “很好。” “你修好索尼的车了,我知道。你其实不必如此,我来做就可以了。” “那你为什么不做?” “因为没人叫我做。”说完,那年轻人一溜烟就不见了。 埃勒里直挺挺地坐着,皱着眉头。然后他下车,拿起铁罐,把里面的东西都倒进油箱里。他再度坐进车里,发动引擎,然后他让车继续运转着,而他就回到屋子里去了。 他发现爱丽丝在她的房里,肩上披着一件外套,凝视着窗外。听到他的敲门声她马上跳起来了。 “奎因先生,你让索尼先生的车子动起来了!” “终于成功了,”埃勒里微微一笑,“你准备好了吗?” “喔,是的!我觉得好多了,现在我们真的要走了。你认为我们会很辛苦吗?我看到凯斯先生拿那些铁罐进去。汽油,对不对?他真好。我从来不相信这么好的一个年轻人——”她脸红了。她的脸颊上有兴奋发红的斑点而且她的眼睛也比几天前明亮多了。她的声音也不像以往那么高亢了。 “通过雪堆可能会比较困难,不过这辆车加上了链条。运气好的话我们应该会成功。这是强而有力的——”埃勒里陡然住嘴,他的眼光盯着脚边磨损的地毯,眼神惊骇地一动也不动。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奎因先生?” “怎么回事?”埃勒里抬起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没事,上帝在他的天庭里,世界都正常了。” 她低头看着地毯:“喔……阳光!”带着些许的雀跃之情她转向窗户,“噢,奎因先生,雪停了,太阳也下山了——终于!” “也正是时候,”埃勒里轻快地说,“可不可以请你把东西准备好?我们马上离开。”他拿起她的袋子离开她,充满活力地走着。他穿越走廊到他自己的房间,吹着口哨开始打包行李了。 起居室十分嘈杂,充满了辞别的声音。一般人会说这是一个普通的家庭,普通的人处在正常人性的状况之下。爱丽丝极为快乐,一点都不像她要放弃金子财富而离去。 她把她的皮包放在炉架上,紧挨着她母亲的彩色石版画,她整理帽子,手臂环绕着莱纳太太,小心翼翼地轻吻了费尔太太干瘪的脸颊,甚至还宽宏大量地对莱纳医生微笑。然后她冲到炉架边,抓起她的皮包,深深地凝视了凯斯忧郁的脸孔,就急忙到室外去,仿佛后面有魔鬼在追她。 索尼已经在车里了,他的老脸因不可思议的快乐而发光,仿佛在行刑前的最后一刻他获得了缓刑。他望着西沉的太阳。 埃勒里缓缓地跟在爱丽丝的后面。行李都已经放进索尼的车里,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了。他爬进车里,发动引擎,然后松开煞车。 胖子站在门口,吼道:“你知道路吧?到车道底右转,然后一直走。你不会错过的,到高速公路大约……”他的话尾被引擎的吼叫声所掩没。埃勒里挥挥手。爱丽丝在后座坐在索尼的旁边,她扭动身体笑得有些歇斯底里。索尼坐着盯着埃勒里的后脑勺。 在埃勒里的操控之下,车子颠簸地开上车道并且右转驶入道路。 天黑得很快。他们前进的速度很慢。这辆大车在雪堆里一英寸一英寸前进,虽然有链条还是免不了滑溜和摇晃。当夜幕低垂时,埃勒里开亮强力的头灯。 他以绝对的专心开车。 没有人说话。 似乎过了好几个小时他们才到达高速公路。不过到这路上车子终于有了活力,铲雪车已清除了部分路面,不多久他们就到了邻近的乡镇。 看到了友善的电灯,铺柏油的街道,一幢幢砖造的房子,爱丽丝发出喜悦的叫声。埃勒里停在加油站并把油箱加满。 “到这里就不远了,麦休小姐,”索尼向她保证,“我们很快就会到达城里了,三宝禄大桥……” “喔,活着真好!” “当然你可以住在我家里,我太太会很高兴接待你的,经过……” “你真好心,索尼先生。我不知道我怎样能够好好地感谢你。”她停下来,惊骇莫名,“什么,怎么回事,奎因先生?” 因为埃勒里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他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来,然后低声地向执勤警员问话,那警察凝望着他并加上手势回答。埃勒里把车开到另一条街上,他开得很慢。 “怎么回事?”爱丽丝再度发问,身体向前倾。 索尼皱着眉头说:“你不可能会迷路的。刚刚有路标清楚地标明……” “不,不是那样,”埃勒里心无旁骛地说,“我刚刚想到一些事情。” 女孩和老律师彼此对望,满脸疑惑。埃勒里把车停在一幢外面有绿灯的大型石屋前面,他走进去在里面停留了十五分钟。他出来的时候吹着口哨。 “奎因!”索尼突然说道,眼睛看着那些绿灯,“到底什么事?” “一件一定要加以阻止的事。”埃勒里把车子掉头,向着十字路口前进。到路口时他向左转。 “嘿,你转错弯了,”爱丽丝紧张地说,“这是我们刚才过来的方向。我确定。” “你完全对,麦休小姐。是的。”——她往后靠,脸色苍白,好像要回去的这个念头把她吓坏了——“我们要回去,你瞧。”埃勒里说道。 “回去!”索尼爆发地说出,坐直起来。 “喔,我们难道就不能忘了那些可怕的人吗?”爱丽丝呻吟。 “我有很固执的记忆力。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外援。如果你们向后看的话你们就会看到有一辆车跟着我们。那是警车,里面是此地的警长和一组精心挑选的人员。” “但为什么呢,奎因先生?”爱丽丝叫道。 索尼什么都没说,他的快乐已经消失无踪了,他郁闷地坐着盯着埃勒里的后颈看。 “因为,”埃勒里郑重地说,“我有我的职业骄傲;因为我感受到了一场极为聪明的魔法把戏。” “把戏?”她茫然地复述。 “现在我自己要来担任魔术师。你们都看到一幢房子消失不见了。”他温柔地笑道,“我要把它再变出来!” 他们只能凝望着他,疑惑得不知该怎么说。 “还有,”埃勒里说着,他的声音变刚毅了,“就算我们可以不去管房子不见了这种事,我们良知上可不容许我们忽视……谋杀!” 黑屋又在这里了。不是幽灵鬼怪。一间实实在在的房子,坚固肮脏、年代久远的房子,看来好像它从未想过要生出翅膀飞进太空之中。它耸立在车道的另一边,就在它一向的位置上。 他们从大雪覆盖的马路上转进车道时就看到了,它那巨大黝黑的外表映着皎洁的月光,就像所有在正常世界里可以看到的房子一样。 索尼和那女孩都讲不出话来,他们只能张大嘴巴,默默地目睹这个比先前的房子消失还要伟大的奇迹。 至于埃勒里,他停下车子,跳到地上,向尾随在后的车辆打了信号之后,就穿越空地奔向白屋。现在的白屋是灯火通明的。从警车上下来了一群人,他们像猎狗一样跟在埃勒里后面。索尼和爱丽丝则茫然地跟随在后。 埃勒里踢开白屋的门。他手里握着左轮枪,从他握的样子看来,毫无疑问,弹匣已经补充过了。 “哈罗,”他说着,踏进起居室里,“不是鬼魂,是奎因警官有血有肉的小儿子。天谴,或许吧,我跟你们道晚安。怎么——没有欢迎的笑容吗,莱纳医生?” 胖子把一杯威士忌送到嘴边的动作暂停了。看到他脸上的色泽从丰颊上消逝真愉快。莱纳太太在一个墙角啜泣,而费尔太太则傻傻地望着,只有尼古拉斯·凯斯不是那么地震惊,他站在窗边,耳朵捂着,他脸上的表情有苦涩、有钦佩,而且很奇怪,有一种解脱。 “把门关上。”埃勒里身后的警探静静地分散开来。爱丽丝跌坐在一张椅子里,她的双眼圆睁,专注地打量着莱纳医生……有一个细微的声音,一个警探立刻冲向凯斯所站的窗边。但凯斯已经不在那里了。他像只巨鹿般地穿越雪地奔向树林。 “不要让他跑走!”埃勒里叫道。有三个人翻出窗户尾随凯斯,枪都拨出来了。枪声随之四起,屋外的夜空点缀了橘红色的闪光。 埃勒里到火边暖手。莱纳医生非常非常缓慢地在椅子上坐下来,索尼也坐了下来,双手放在头上。 埃勒里四顾看着并说道:“我告诉过你,队长,从我们到了以后所发生的事,这些就足以让你对我所要讲的话有所清楚地了解。” 一个高壮穿制服的警员简单地点点头。 “索尼,昨晚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埃勒里古怪地继续道,“我承认得到了协助……好吧,我告诉你们,所有涉及这件不寻常的犯罪事件的人,如果不是天上的上帝的话,你们图谋麦休小姐的计划就会成功了。” “我对你感到失望。”胖子在椅子里说道。 “我深深感觉到是个损失。”埃勒里微笑地看着他,“让我说给你听,多疑的人。当索尼先生、麦休小姐和我前几天到的时候,那时候是傍晚。在楼上,你费心为我们准备的房间里,我从窗外看到太阳下山。这没什么也不代表什么,当然啰,日落,就只是日落。一件小事,只有诗人、气象学家和天文学家会有兴趣。但这一次太阳对人类的追寻真理有重大关系……一盏真实的上帝之灯在黑暗里闪耀。 “因为,你看。麦休小姐的房间在我房间的对面。如果太阳是在我的窗边下山的,那么我朝向西而她朝向东,到目前都还算不错。我们谈了话,我们上床,第二天早上我七点醒来——在冬天月份是日出后不久——而我看到什么?我看到阳光从我的窗子洒进来。” 他身后的火发出嘶嘶声。穿着蓝制服的高壮警员不安地扭动。 “你们不明白吗?”埃勒里叫道,“太阳在我窗边下山,现在又从我窗边升起!” 莱纳医生带着些微的怜悯注视着他,色泽又回到他的丰颊上了,他举起他一直拿着的酒杯像是在致敬,然后他喝了,大口地。 埃勒里接着说:“我并没有立刻感受到这不寻常事件的重要性,但它又回到我脑中,我隐隐约约地看到机会,宇宙,上帝,不管你想要怎么称呼它,它给了我助力使我得以了解房子怎么会由尘世消失这件事震撼人心的现象。” “老天,”索尼低声说道。 “但我不能确定,我不相信我的记忆。我需要上天给我另一个证明,一个壁垒来强化我的怀疑。但因为雪一直下一直下,太阳不能露脸,我只好等待,我等着雪停..的时候,等着阳光再次照耀大地。” 他叹口气,又说:“等到阳光再次照耀时,那就再无一丝疑虑了。当它出现时我在麦休小姐的房间里,我们到达的那天下午是朝东的。但我今天傍晚在麦休小姐的房间里看到什么?我看到日落。” “老天。”索尼再度说道,他似乎无法说出别的话。 “那么她的房间今天是朝西的。她的房间怎么可能今天朝西,而我们来的那天朝东呢?我的房间又怎么会在我们到达那天朝西今天又朝东呢?是不是太阳静止不动了?是不是世界疯狂了?还是这有其他的解释——一个异常简单的解释却阻绝了我们的想象?” 索尼低声说:“奎因,这是最——” “拜托,”埃勒里说道,“让我说完。唯一合理的结论,唯一不会背弃自然法则,或科学本身的结论,就是我们今天所待的房子,我们所住的房间,看起来都好像是我们刚刚到那天所待的房子和所住的房子,但事实上却不是。除非整幢房子由地基处像个玩具般地被翻转过来,而那显然是荒唐无稽的,那么这就不是相同的房子。它从里外看来都一样,有相同的家具,相同的地毯,相同的装潢……但它不是同一幢房子。这是另一幢房子,它与先前的房子所有的细节都相同,只除了一点,那就是它与太阳间的相对位置。” 一个警探在外面发出失败的讯息,明亮的冷月下吼叫声马上被风带走了。 “你看,”埃勒里温柔地说,“所有事情都有定位了。如果这间白屋不是我们第一个晚上所留宿的那间白屋,是在太阳另一边的孪生屋子,那么显然是消失不见的黑屋就根本没有消失。它一直都在原位。不是黑屋消失了,而是我们自己消失了。不是黑屋移动不见了,是我们移动不见了。第一个晚上我们就被迁移到一个新的地方,四周的树木看起来都很类似,有类似的车道,底端还有个类似的车库,外围的道路也是一样地古旧和斑驳,什么都相像,只除了没有黑屋,有的只是一片空地。 “所以我们一定是被搬动了,身体和行李一起,在第一个晚上我们上床之后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前,被搬到这间孪生的白屋里。我们,麦休小姐放在炉架边的彩色石版画,门上原本装锁的空洞,甚至前一天晚上在前一幢房子里被丢到砖墙而破碎的白兰地酒瓶碎片……所有的一切都被搬到孪生屋子里,好在隔天早上增强我们还在原本房子里的幻觉。” “胡说八道,”莱纳医生笑着说,“这种胡说八道简直像走马灯的幻术一样。” “太美了,”埃勒里说道,“一个完美的计划。它是对称的,伟大艺术的极致,而且这也造就了一串完美的推理,只要我被安置在适当而正确的位置时。下一步是什么?因为我们是在晚间不知情的状况下被搬移的,那我们当时一定是无知觉的。我想到我和索尼喝的那杯酒,还有隔天早上发麻的舌头和头痛。轻微下了药,而那饮料是前一晚由莱纳医生亲手调配的。医生——药物,非常简单。”胖子饶富兴味地耸耸肩,目光斜睨旁边穿蓝制服的警员,但是那位高壮的蓝衣警察脸上一无表情。 “但是莱纳医生独自一人干的吗?”埃勒里说道,“喔,不,不可能。一个人是绝不可能在几个小时之内完成这所有的事的……修好索尼的车,把我们和我们的衣物行李从一间白屋搬到另一间,再把索尼的车弄坏,把我们放回床上,把我们的衣物安排得一模一样,移动彩色石版画,壁炉旁的玻璃酒瓶碎片,或许还要搬一些第二间白屋里没有的小东西和装饰品等等。一件异常繁杂的工作,即使大部分的准备工作已经在我们到达之前就做了。显然这是一个团体的工作,有共犯。除了房子里的人还会有谁呢?不过费尔太太可能是个例外,她的状况足以使她被排除在外,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埃勒里的眼睛发出光芒:“所以我指控你们所有人——包括年轻的凯斯先生,他很聪明地先跑开了——你们参与计划,阻止席维斯特·麦休合法的继承人取得藏着财富的屋子。” 莱纳医生礼貌地咳嗽,轻轻地拍着手:“非常有趣,奎因,真的。我不知道看小说会不会让我更感动。在另一方面来说,你的故事里有一些个人的隐喻,我很佩服其原创性,但它不会不激怒我。”他转向穿蓝制服的高壮警员,“当然啰,队长,”他笑道,“你不会相信这种故事吧?我相信奎因先生惊吓之余有一点疯狂了。” “你别忙了,医生,”埃勒里叹道,“我们现在在这里这个事实就证明了我所说的事。” “你必须要加以解释。”队长说着,他似乎深不可测。 “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在早先的白屋里。我引你回到这里的,不是吗?而且我还可以引领你到孪生的白屋去,因为现在我已经知道幻象的本质。我们今天傍晚离开了之后,所有的人都回到这间屋子。另外一间白屋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他们不再需要它了。 “至于地理上的伎俩,我想到我们走的岔路有一段好几里的弯路。两条车道都是从同一条路分出去的,一条比另一条远大约六英里,因为是弯路,就像是数字9。道路有一个大转弯,绕一圈回来可能要两倍的路程,所以一只乌鸦在这两间屋子间飞动可能有一英里的距离,但走弯路的话就有六英里远。 “当柯勒妮亚号靠岸的那天,莱纳医生开车载索尼和麦休小姐及我到这里来的时候,他刻意避开会通往替代屋的道路,直接开到这里,原始的这间屋子。我们并没有留意到第一条车道。 “索尼的车子刻意地被弄坏以避免他开车。开车的人会注意路标而乘客很少注意或根本不注意,甚至在索尼前两次造访麦休时凯斯也特地去接他——表面上是‘带路’,实际上则是避免索尼本身熟悉道路。第一天也是莱纳医生载我们三个来这里的。他们今晚同意我开车离开,那是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一趟单程路线,我们是从替代屋出发的,那是离镇上比较近的屋子。我们不可能会经过第二条车道而起疑心,而且他们知道短多了的车道不会加强我们的知觉。” “但即使是如此,奎因先生,”警察说道,“我看不出来这些人想达到什么目的。他们不能期望能骗你们一辈子。” “没错,”埃勒里叫道,“但不要忘了还没等我们弄懂这些伎俩的时候,他们已经染指了麦休的财产并随之消失了。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所有的幻象都是为了要给他们时间吗?有时间可以在无干扰的情况下拆除黑屋,必要的话把它夷为平地,以找出隐藏的金子财富?我相信如果你去看看隔壁的房子,你会发现那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了,所以莱纳和凯斯才不断地不见。他们轮流到黑屋去,一英寸一英寸地拆掉房子,疯狂地找寻着藏金子处,而那时我们都被困在替代屋里,因为超自然的现象,所以当我贸然试图尾随凯斯留在雪地上的足迹时,才会有人——可能就是这位可敬的医生——跟在你身后溜出屋子,索尼,打了我的头。我不能接近原先的屋子,否则整个幻象就会曝光了。” “那金子怎么了?”索尼愤愤不平地问道。 “就我所知,”埃勒里耸耸肩说,“他们已经找到了并再度把它藏起来。” “喔,可是我们并没有。”莱纳太太呜咽地说,在她的椅子里扭动不安,“赫伯特,我告诉过你不要——” “白痴,”胖子说道,“蠢猪。” 她缩了一下,好像他打了她。 “如果你没有找到财产,”队长率直地对莱纳医生说,“今天晚上你怎么可能会让这些人走呢?” 莱纳医生抿着他的厚唇,举起杯子大口地喝着。 “我想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埃勒里以伤感的语气说道,“从许多方面来看这都是整件谜题中最重要的部分,当然也是最冷酷最不值得原谅的,和它比起来其他幻象只不过是儿戏。因为这需要两个对立的元素——爱丽丝·麦休和一个谋杀。” “一个谋杀!”警察惊叫,挺直身体。 “我?”爱丽丝困惑地说。 埃勒里点了一根香烟并对着警察挥舞着。“当爱丽丝·麦休那一天下午到的时候,她跟我们一起进入黑屋。在她父亲的卧室里她发现一个古旧的彩色石版画——我发现它不在这里,所以它应该还在另一间白屋里——画着她早逝的母亲年轻的时候。爱丽丝·麦休扑向那个彩色石版画就像是难民看到一碗饭一样。她解释说她只有一张母亲的相片,而且很不清楚。她是如此珍惜这个意外发现,所以她把它带在身边,带到白屋——这间屋子。然后她把它放在壁炉那边的炉架上明显的位置上。” 那个高壮的人皱起眉头,爱丽丝坐得非常挺直,索尼看起来很困惑。 接着埃勒里把香烟放回嘴里继续说道:“但是今晚当爱丽丝·麦休在我们的陪同下离开白屋时,这应该是最后的机会,她完全遗忘了她母亲的彩色石版画,那个第一天带给她如此狂喜的纪念品!她不可能会忽略了那段兴奋的时刻。不久之前,她才把她的皮包放在炉架上,就在彩色石版画的旁边。她折回炉架去拿她的皮包,经过彩色石版画却没瞥上一眼。因为这东西对她的情感价值是无与伦比的,她自己也说过,在这儿所有的产业里,只有这东西是她绝不会丢下的,如果她一开始会拿了这东西,她离开的时候也一定会带着。” 索尼叫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奎因?”他的眼睛望着那女孩,她则好似被胶粘在椅子上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我是说,”埃勒里简短地说,“我们都瞎了。我要说不单单只有房子是假的,还有一个女人,我说的是,这个女人不是爱丽丝·麦休!” 经过了不知道多久以后,那个女孩抬起眼睛来,所有的人,包括在场的警察,都没有任何动静。 “我计划了一切,”她奇特地说道,声音也不再高亢,“除了那一点。而这一切都进行得这么美好。” “喔,你骗得我好利落,”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昨天晚上在卧室里的那场戏……我现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位莱纳医生半夜潜入你的房间,向你报告在黑屋搜寻的进度,或许要催促你说服索尼和我今天离开——不计任何代价。我刚好经过你房间外的长廊,绊倒了,跌在墙上发出声响。我根本不知道闯入者是谁以及他的目的何在,你们两个立即就营造出那场狡猾的骗局……演员!你们两个错失了舞台的生涯。” 那胖子闭上眼睛,他似乎睡着了。那女孩则喃喃自语,带着一种疲惫地蔑视:“没有错过,奎因先生。我在戏院里待了好几年。” “你们是魔鬼,你们两个。从心理学来看这个计划是恶魔天才的概念。你们知道在这个国家里除了凭照片外没有人认识爱丽丝·麦休。除此之外,从爱丽丝的照片看起来你们两人长得很像。而你知道麦休小姐在索尼与我的陪伴下只有几个小时,而且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光线阴暗的轿车里。” “老天,”索尼咕哝着,恐惧地看着那女孩。 “爱丽丝·麦休,”埃勒里庄严地说,“走进这间屋子然后由莱纳太太陪同上楼去。然后那个英国女孩爱丽丝·麦休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眼前,走下楼来的是你,你在过去六天里刻意地躲避索尼的眼光,如此他甚至不会怀疑你的存在。当索尼带着爱丽丝·麦休的照片和她那些巨细无遗的信件到这里来的时候,你或许已经构想出这整个计划,你长得和真的爱丽丝·麦休很像,足以在两个不熟识爱丽丝·麦休的人面前假扮爱丽丝·麦休。第一天晚上当你下来吃晚餐时,我是觉得你看起来有点不同,但我只认为是因为我第一次看到你梳妆,而且没有外套和帽子。当然了,在那之后,我愈多看到你,我愈记不清真正的爱丽丝·麦休的长相,所以变得愈来愈相信,不自觉间你就是爱丽丝·麦休。至于高亢的声音和经过长途车程所染上的感冒,则是很聪明的策略,可以掩饰避免不了的音质差异。唯一的危机出在费尔太太身上,我们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把谜底告诉我们了。她认为你是她的女儿奥丽维亚。那是当然,因为那就是你!” 莱纳医生无视四周漠然地啜饮着白兰地。他的小眼睛定在好几英里外的某一点上。年老的费尔太太呆呆地望着那女孩。 “你甚至也考虑到这个危险,而让莱纳医生事先告诉我们那个捏造的故事,什么费尔太太的‘错觉’以及奥丽维亚·费尔在几年前在车祸中‘丧生’的事。喔,真令人佩服!但即使是这个可怜的东西,年老了意志薄弱,也因为声音和头发这两项最容易辨认的特征都不吻合而被骗了。我相信你是在莱纳太太把真的爱丽丝·麦休带到楼上去时,以她作为模特儿来整理你的头发……如果不是为了那件事,我觉得我也转而钦佩你了。” “你真聪明,”奥丽维亚·费尔冷冷地说,“真是个令人着迷的怪物。你是什么意思?” 埃勒里走向她并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爱丽丝·麦休不见了,而你取代了她的位置。你为什么要取代她?有两个可能的原因。第一——要让索尼和我尽快离开这个危险区域,然后以‘放弃’财产为由支开我们或解雇我们,身为爱丽丝·麦休将会是你的特权。证据呢,你执意吵嚷着要我们带你离开。第二——对这个计划具有无比的重要性,如果你的同伙不能在短期间内找到金子,在我们眼中你还是爱丽丝·麦休,你可以在你觉得适当的时候处理房子,不管金子什么时候找到,那都是你和你的同伙的。 “但是真正的爱丽丝·麦休不见了。对你这个冒牌货来说,要长期装扮好以取得爱丽丝·麦休的继承权,爱丽丝·麦休必须永远地不见。为了要让你拥有她的合法继承并且欢乐地享受其果实,爱丽丝·麦休必须要死。而那个,索尼,”埃勒里突然住嘴,用力地抓着那女孩的肩膀,“就是我说除了消失的房子之外我们今天晚上要处理的事。爱丽丝·麦休被谋杀了。” 屋外传来三声喊叫,伴随着狂喜的声调。接着他们突然停下来了。 “谋杀者,”埃勒里继续说道,“是第一个晚上这个冒牌货下楼来吃晚餐时唯一不在这屋子里的人——尼古拉斯·凯斯,一个受雇的杀手,不过这些人都是该谋杀案的共犯。” 窗边传来一个声音:“不是一个受雇的杀手。” 众人猛地转身,并陷入沉默。那三个翻窗出去的警探站在后面,安静地戒备着。在他们前面有两个人。 “不是杀手,”其中之一的一个女人说道,“他原本是该如此的,但是,在他们不知情的状况之下,他救了我的命……亲爱的尼古拉斯。” 一抹乌云笼罩在费尔太太、奥丽维亚·费尔、莱纳太太以及粗壮的医生脸上,因为凯斯身边站着爱丽丝·麦休。她跟坐在炉火边的女人只是大体想像。现在两个女人可以在近处做一比较了,她们之间有许多明显的不同点。她看起来又疲倦又严肃,但同时却很快乐。她紧紧地握着尼古拉斯·凯斯的手臂。 事后,等到可以回顾整个计划和事件时,埃勒里·奎因先生说道:“要是缺少了两个因素,这个计划将是完全不可能成立的——奥丽维亚·费尔的性格,以及神奇地存在于树林里的复制屋。” 他还可以补充说要不是麦休家族血液中的脱轨因子,这两个因素还是不够的。席维斯特·麦休的父亲——也就是莱纳医生的继父——一向反复无常,他也把这个不平衡遗传给他的子女。席维斯特和后来成为费尔太太的莎拉是双胞胎,他俩一直很不正常地忌妒对方的特权。当他们在同一个月份结婚时,他们的父亲为避免麻烦,就各送给他们一幢特别兴建的房子,两幢完全一模一样。其中一幢盖在他自己的房子旁边,他就送给费尔太太当做结婚礼物;另外一幢送给席维斯特的,则盖在几英里外他的一片土地上。 费尔太太的丈夫很早就死了,她则搬去与她异父的弟弟赫伯特同住。当老麦休去世的时候,席维斯特封了他自己的房子而搬到父亲的房子里去。那两幢双胞胎房子就这样过了好多年,相隔只有几英里路,两屋的内部装潢齐全,也完全相同——麦休家族反常的神奇纪念碑。 复制的白屋就这么对着、等着、闲着,只有像奥丽维亚·费尔这样的魔鬼天才才能利用它。奥丽维亚美丽、聪明、才华横溢,并像麦克白夫人一样狂妄。是她说服其他人回到黑屋旁的荒废屋子居住,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压制或抢夺席维斯特·麦休的财富。当索尼带着麦休失去联系已久的女儿的消息出现时,她体会到这是其计划的危机,而且由索尼带来的照片,她发现了她俩的相似之处,就构思了这个不同凡响的计划。 那么很明显,第一步是要先铲除席维斯特。完全符合逻辑,她控制了莱纳医生,并要他在席维斯特的女儿抵达之前谋杀他的病人。(事后开棺验尸,在尸体里发现了毒药的痕迹。)同时,奥丽维亚制定了冒充和幻象的计划。 房子幻象的规划是为了索尼,以便在拆除黑屋寻找金子期间把他隔开并使他迷惑。如果奥丽维亚自认为她的冒充可以完美无缺,那么这个幻象就不是那么有必要的了。 当然,幻象本身比它表面所呈现的要简单多了。房子就在那里,完全装潢好,随时可用。所有要做的事只是拆开门封,使空气流通,清扫,放进干净的床单。在爱丽丝到达之前有充分的时间来做这些准备工作。 奥丽维亚·费尔的计划中的弱点是客观的,不是个人的。那个女人可以成功地完成任何事情,但她错在选择尼古拉斯·凯斯担任杀害爱丽丝·麦休的工作。原本凯斯向计划核心的人毛遂自荐,表示他愿意为丰厚的酬劳做任何事。事实上,他是席维斯特·麦休第二任太太的儿子,她受到麦休残酷的对待,最后贫困而死。 在他母亲逝世之前,她已在凯斯的心中灌输了对麦休的仇恨,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仇恨愈来愈深。凯斯加入这个计划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找出他继父的财产并取回麦休夺自他母亲的财富。他从来没想过要谋杀爱丽丝——那是他表面的角色。当他在第一个晚上把她从屋里带走时,他不是如同奥丽维亚所指示的那样要把她勒死埋藏,而是把她藏在附近树林中一间陈旧的小木屋里,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去黑屋寻找金子时都会设法带一些食物给她。最初他纯粹把她视为囚犯,打算羁留她直到找到钱,拿了他的一份之后就逃走。但随着他对她的了解,他开始爱上她了,然后他很快地把整个故事向她和盘托出。她的同情给了他新的勇气,现在他在乎她的安全胜过任何事,他说服她继续躲着直到他找到钱,并智取他的同伙。他俩共同决定要揭开奥丽维亚的假面具。 这整件事最具讽刺的部分,如同埃勒里·奎因先生所指出的,是计划的目标——席维斯特·麦休的金子——一直都没有找到。虽然整幢建筑和地面都经过了最彻底的搜索,但一点儿迹象都没有。 “我请你们看看我的挖掘成果,”几个星期之后埃勒里微笑着说,“因为我突然想到一些事需要加以调查。” 凯斯和爱丽丝茫然地对看一眼,而索尼则是好几周以来第一次这么干净、安详和满足,在埃勒里最舒适的椅子里坐得更挺直一些。 “我很高兴有人有新的想法,”尼古拉斯·凯斯微微一笑道,“我是个贫户,爱丽丝只不过比我好一点儿。” “你对财富还没有达观的态度,”埃勒里冷冷地说,“那是莱纳医生个性中多么重要的部分啊。可怜的胖子!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们的监狱……”他丢了一根圆木到炉火中,“到目前为止,麦休小姐,我们的朋友索尼已经把你父亲的房子都毁了。没有金子,嗯,索尼?” “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老律师哀伤地说,“怎么会,我们已经把房子一块一块地拆开了。” “没错。那现在有两个可能性,我十分明白,你父亲的财产要不是有,麦休小姐,要不就是没有。如果没有那么他就在说谎,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当然啰,你和你钟爱的凯斯就要好好想想,是要在这里孤孤单单地过着贫穷的日子,还是要仰赖社会福利的救济。但是如果真如你父亲所说有一笔财富,而且他把它秘密地藏在那间房子里,那怎么样?” “那么,”爱丽丝叹道,“它飞走了。” 埃勒里大笑。 “不尽然,我最近已经受够了消失这档事了。让我们从不同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是不是什么东西在席维斯特·麦休死前在那间房子里而现在不在了?” 索尼瞪大眼睛:“如果你说的是——呃——尸体……” “别这样令人毛骨悚然。况且,也已经开过棺了。不对,再猜一次。” 爱丽丝慢慢地往下看着她膝上的包裹:“就是这样你要我今天把这东西带来!”“你是说,”凯斯叫道,“那老家伙说他的财富是金子只是要掩人耳目?” 埃勒里笑着并从女孩那里拿起包裹。他把它打开,用欣莨的眼光看着爱丽丝母亲那幅大型的彩色石版画。接着,他以充分的信心,拆开了后侧的框架。 金绿相间的文件湯布般地落在他的膝上。 “换成了债券,”埃勒里笑着说,“谁说你父亲神经错乱的,麦休小姐?一个非常聪明的绅士!走啊,走啊,索尼,不要再抓脖子了,让这些孩子单独享受财富吧!”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