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半途之屋》 序言 如果以我的想法作为标准,那么一直追随着埃勒里·奎因的执着的侦探小说迷,一定会发现他最新的成就是>藏书网多么令人惊讶。 作为埃勒里·奎因最狂热的崇拜者之一,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说有什么比人的生老病死更理所当然的事,那就是奎因每一个案件的系列化的标题。从 href='7845/im'>《罗马帽子之谜》到《西班牙斗篷之谜》,他确定书名时巧妙的系列化还是完整的。我想这种一贯的重复使我认为它会是一成不变的,至少是在有限的陆地地名没有用完时,是无限延伸的。 然而,突然,就像六月飞雪…… href='7859/im'>《半途之屋》! “这是你的错误,”一听到这个消息,我立刻对埃勒里说,“在研究过你的那些案件之后,使我学会了对任何事都问‘为什么’。那么,这是为什么?” 埃勒里看上去有点吃惊:“这又有什么不同呢?J.J?” “我承认这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就像是,哦,你在看短篇小说时,一个文雅的人物突然冒出一句‘混蛋!’似的。” “这真是个不恰当的比喻。”埃勒里反驳道。接着,他又笑着说,“不过,我得承认你说的那种情景的确有点不合逻辑。”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倒也没什么,”我说,“可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是为什么?” “这很简单,是该亚使我失望。” “是谁令你失望?” “该亚,大地女神。” “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没有选.99lib.择地名作为题目的余地了吗?算了吧,埃勒里,你自己也知道,这是胡说八道。” “你这样说话时请保持微笑。” “我希望你能严肃一点!我已经看过初稿,可我怎么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把它叫做……哦,比如说……”我一边说着,一边在想,事实上,我在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它应该叫什么名字。 但是还没等我说出来,他就说:“你是不是觉得应该是像《瑞典火柴之谜》之类的名字?” “我发誓,”我大叫道,“你简直就像是魔鬼一样。是啊,用这样的名字又有何不妥?这正好符合一贯的规律嘛。” “但是,J.J。”他低声说,“这次不是瑞典火柴啊。” “别自以为是,埃勒里。我当然知道不是瑞典火柴。但是,在 href='7849/im'>《希腊棺材之谜》中的棺材也不真的是希腊风格的,可你还是叫它 href='7849/im'>《希腊棺材之谜》,是不是?还有 href='7847/im'>《荷兰鞋之谜》也跟木底鞋没什么关系吧!所以,别找这样的借口。”bbr>.. 他笑了起来:“其实,是埃拉·阿米蒂给了我这个名字,我觉得非常合适,不得不用。” “你在故事中就是这样说的,”我突然插道,“但是,我并不相信。而且,我到现在也不相信。” “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啊,刚开始你说我的解释是胡说八道,现在又说我是个骗子。” “埃拉·阿米蒂!全是她搅的,这个女人已经进入了你的生活了吗?” “你说话越来越不着边际了。” “ href='7859/im'>《半途之屋》,嗯,我想也还可以吧。” “还可以?听着,你还没抓住它的美丽。”埃勒里挥舞着手臂说,“对于威尔逊案件来说,特伦顿小屋就是中心,生活的中心,大众的中心。那里是费城和纽约之间轨迹距离的等分点,多么巧妙的名字啊!” 我肯定当时我的嘴是张开的。 “还有它对侦探小说的适用性,简直就是完美无缺!你要问为什么,我告诉你,J.J,这个半途之屋的确是意味深长啊!”埃勒里大声叫嚷,异常兴奋。 “我没觉得,”我皱着眉说,“如果小屋要是在纽瓦克或伊丽莎白,那还得叫四分之三途中的小屋?” “噢,你别这么咬文嚼字吗,”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事实上,特伦顿也不是百分之百地在费城和纽约的正中间。埃拉的这个词组更多是充满寓意的,我是说完全是比喻的手法。从逻辑性的观点来看,最重要的是被害者死于半途之屋,这个中途停留地,这个中心,这个暂时停留地。这提出了一个什么逻辑性的问题?你和我一样清楚,而且你知道这一切……” “好吧,好吧,”我无力地说,“我相信你。” “想想那些罪犯,”埃勒里晃动着他的烟斗说,“在程序上,半途之屋对罪犯代表着什么?这才是重点。如果我没能回答这个逻辑性的问题,我不会得出这个罪犯必须了解的结论。” 埃勒里就是以这种方式回答了我的问题;如果你对他的回答还是感到困惑,我的建议是赶快读这本威尔逊案件的故事。 J.J.麦克 写于纽约 还有,我一直处于写作的兴奋之中,没敢和埃勒里提。但既然我有充分的自由来写这篇序言,我要借此机会提出我对这本书的书名的一个更好的建议:《三城记》。 第一章 悲剧 “特伦顿是新泽西州的首府。根据1930年的人口调查显示,包括大人和小孩共有123356人。这里最初被叫做特伦特镇,是为了纪念皇家地方行政官威廉·特伦特。(你知道吗?克洛潘海默先生?)它坐落在特拉华河畔,当然特拉华河是美国最美丽的河流。” 一个干瘦的小个子男人谨慎地点了点头。 “特拉华河?听着,这可是乔治·华盛顿在1776年圣诞节时战胜了,哦,现在叫做雇佣兵的地方。”大个子胖男人喝了一大口啤酒,继续说,“那是个可怕的暴风雨天,老乔治和他的孩子们驾船准备穿越特拉华河,却碰上了雇佣兵。他们打败了这帮强盗,自己却毫发未伤。这就是历史,发生在什么地方?特伦顿,克洛潘海默先生,就是特伦顿!” 克洛潘海默先生揉着他干瘪的下巴,伤感地低声咕哝着什么。 “为什么,”胖男人砰地一声放下啤酒杯说,“你知道吗?特伦顿曾经差一点成了整个国家的首都!事实上,国会会议就曾经在这个小镇举行,克洛潘海默先生,那时要投票在这条河的一边选出联邦政府所在地!” “可是,”克洛潘海默先生小心地指出,“首都是在华盛顿啊。” 胖男人冷笑了一声:“政治,克洛潘海默先生,这就是为什么……” 这个怪异的大个子bbr>藏书网,看上去有些像赫伯特·胡佛,一直在向克洛潘海默先生那干瘪的耳朵里灌输着特伦顿的光荣历史。邻桌的一位戴着夹鼻眼镜的瘦小的年青人一边品味着他面前的猪手和德国泡菜,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他的长篇大论。但是,他听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个胖男人要向小心翼翼的克洛潘海默先生推销些什么东西。是什么呢?特伦顿城?好像不大可能…… 直到从克洛潘海默先生口中听到“大麦”这个词,他才弄明白。克洛潘海默先生显然是对酿造啤酒有兴趣,而这个胖男人无疑是当地商会的代表。 “真是啤酒厂的理想场地,”胖男人脸上堆着微笑,“啊,这里,参议员!还有那儿,克洛潘海默先生……” 谜底揭开了,那个瘦小的年青人也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了。面对面前的猪手和泡菜,他现在的谜题只是肉和饮料,不再有影响他食欲的谜题了。胖男人已经离开半个钟头了。斯泰西-特伦特饭店的酒吧虽然不大,但是顾客很多。 可是在穿着红白相间制服的服务生繁忙地接待客人和木制吧台后玻璃杯的叮当作响中,他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陌生人在陌生的地方。坐落在政府西街,首府大厦的旁边,斯泰西-特伦特饭店的客人经常说着另一种语言,空气中弥漫着有关立法的争论。瘦小的年青人叹了口气,他对这些政治小团体一点都不了解。 他叫来服务生,要了一盘苹果派和一杯咖啡,顺便问了下时间。8点42分,还可以。他正要…… “埃勒里·奎因,你这个老狐狸!” 他吃惊地抬起头,看到一个和他一样又高又瘦的年青人伸出手来,对着他笑。 “怎么啦,比尔·安杰尔,”埃勒里说,声音中充满了喜悦,“我相信我的眼睛不会看错吧。比尔!坐吧,坐啊。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服务员,再来一杯啤酒!你究竟是……” “你能不能一次问一个问题?”年青人笑着,坐到椅子上,“我看你的脾气还是这么急,像是扣动了扳机一样。我刚才在外面探头往里看有没有什么熟人在里面,找了足足有一分钟才认出你这个丑陋的爱尔兰人。你最近怎么样?” “马马虎虎,我想你是住在费城吧。” “是啊,我来这儿是办点儿私事。还在作侦探吗?” “狐狸可以换皮,”埃勒里引用了一句谚语,“但却改变不了习惯。你想听这句话拉丁语怎么说吗?噢,对了,我深厚的古文功底一向让你生气。” “还是那个埃勒里,你在特伦顿做什么?” “只是路过,我刚从巴尔的摩办案回来。啊,比尔·安杰尔。真是很久没有见面了啊。” “是啊,该死的,已经快11年了。不过狐狸还是老样子。”安杰尔的黑眼睛中透出一种坚毅和克制;但是埃勒里觉得在他们久别重逢的喜悦下面掩藏着一丝隐忧,“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变化?” “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埃勒里挑剔地说,“鼻孔比以前收紧了些,鬓角的头发也更稀疏了。衣袋被削尖的铅笔刺破——说明你工作努力;衣服还像从前那样不讲究,也没有熨过,但裁剪得很合身;在表现出一股自信心的同时也露出一丝谨慎的颤抖……比尔,你已经老了。” “那只是你的推论。”安杰尔说。 “但是你基本上还没有变。还是那个喜欢为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打抱不平的小伙子,还是那个英俊的小狗。比尔,我在报上看过有关你的消息。” 安杰尔有些脸红,他端起酒杯:“他们从来都是散布一些胡说八道的废话。那个柯里案件是个幸运的突破。” “幸运?我一直严密地关注这个案子。桑普森——那个纽约地方检察官——告诉我说那是全年最出色的案件调查。他预测你大有前途。” 年青人静静地喝了几口啤酒:“在这个有钱人的世界,前途?”他耸了耸肩,“我大概只能在打完台球后,在一些脾气坏又有口臭的老山羊面前为一些小案子辩护。” “你总是思想保守,我记得你在大学的时候有很严重的自卑心理。” “可怜的人从不……”安杰尔咧嘴笑了笑,露出他的小白牙,“哦,休息。你这个傻瓜在引我上钩。老奎因警官怎么样,我喜欢那个老鸟。” “他很好,多谢。结婚了吗,比尔?” “还没有,谢谢你。我认识的没钱的姑娘们都觉得我很古怪;你也不会了解我对有钱的姑娘怎么看。” “我觉得有些姑娘还过得去,”埃勒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你那迷人的妹妹怎么样了?” “露西还不错。当然,她结婚了,嫁给了一个旅行商人——乔·威尔逊。非常不错的家伙,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也不打老婆。你一定会喜欢他的。”安杰尔看了看他的手表,“我想你对露西应该印象不深。” “印象不深?我还记得我年轻的心是如何为她跳动。” “她依然是那么迷人,住在费尔蒙特公园附近的一处小房子里。作为一个中产阶级商人,乔干得还不错。” “那现在,现在,”埃勒里急切地问,“他在做什么生意?” “主要是廉价的珠宝首饰、小摆设、小玩意之类的便宜货。”比尔的话语中透着一丝苦涩。 “恐怕我给了你一个错误印象。说实话,乔是一个相当独立的人,比那些流动的摊贩要强一些。他声誉很好,一切都是白手起家自己干出来的,是一个独立奋斗的人。但我总觉得我的妹妹应该更好些……”他皱着眉说。 “一个男人靠到各地推销诚实的商品谋生到底有什么错?你这个该死的势利眼!” “是啊,你说的对极了。我也觉得我很愚蠢。他和露西相亲相爱,生活得很好。烦恼我的只是世俗的偏见。” “你真是有病。” “你说对了,我总是有一种自责的心理。我的住所在市中心,所以不常去看露西。这一点让我很是内疚;乔经常外出,她一个人在家一定很孤独。” “哦,”埃勒里说,“原来就是她让你烦恼啊。” 比尔·安杰尔沉思了片刻:“我亲爱的老朋友,我看什么事还是瞒不了你;在这些方面,你总是像个魔法师。我的烦恼之处在于他总是外出时间太长,一个星期四五天。这样已经快十年了——从他们结婚开始。当然,他有辆汽车。虽然我有着讨厌的怀疑一切的本性,但是我也没理由不相信他在外面不是为了工作。”他又看了看表,“瞧,埃勒里,我得走了,9点钟我在附近和我的妹夫还有个约会,现在已经差10分钟了。你什么时候去纽约?” “一回到我的老杜西车上就走。” “那辆杜森堡!天哪,你还开着那辆老爷车?我以为你早就把它捐赠给博物馆了呢。你是否愿意在回去的路上多一个旅伴?” “比尔!那太好了。” “你能等我一个小时左右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等你一晚上都行。” 比尔站起来慢慢地说:“我想乔不会用很长时间。”他停了一下,再次开口时又恢复了正常的语调,“我想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要到纽约;明天是星期天,我必须会见一位纽约的客户。我会把我的车放在特伦顿。你呆会儿在哪儿?” “在旅馆大堂那边。你今晚和我在一起吗?” “希望如此,一小时后见。” 埃勒里先生舒展了一下身体,看着他的朋友的背影经过衣帽间后消失了。可怜的比尔!他总是用自己宽阔的肩膀来扛别人的重担。他想了一会儿为什么比尔要和他的妹夫会面,又耸了耸肩,告诉自己根本不关自己的事。他又要了一杯咖啡,在喝咖啡的时候,他一边等,一边想。比尔是个充满活力的家伙,有他作伴到荷兰隧道就算不了什么了。 这就是奇怪的命运,尽管这是埃勒里·奎因先生还没有意识到,但是他和威廉·安杰尔先生注定不会在6月1日这个不冷不热的夜晚离开特伦顿了。 比尔·安杰尔的老庞蒂亚克牌汽车驶过荒凉的兰伯顿路。这是一条与特拉华河东岸平行的狭窄的马路,他的汽车大灯照在这条碎石路的水坑上,反射着微光。下午下了一阵雨,7点钟前虽然已经停了,路上和路左边阴冷的垃圾场和土地上非常泥泞。灯光照在西边的河面上逐渐黯淡,依稀可以望到月亮岛;东边起伏的地形一片灰蒙蒙,像是画中的景物。 在经过河畔一片高大的建筑群后,比尔放慢了车速。 这里是马里恩车站,应该不远了,他想。根据乔的指示…… 他对这段路很熟,因为他经常从费城开车经过卡姆登大桥到特伦顿来。马里恩车站附近只有一片苍凉的垃圾场;东边的污水处理厂使得附近没有居民区。方向的指示非常明确:马里恩车站过去几百码,从特伦顿方向估算…… 他踩下了刹车。在右边位于兰伯顿路和河水之间的狭窄河岸,有一处对着河流的建筑,有一扇窗户发出微弱的灯光。 庞蒂亚克车慢慢地停了下来。比尔小心地观察着周围,这所对着河的黑房子只是比简陋的小木屋稍大一点,胡乱搭成的隔墙板因日晒雨淋而破旧,下陷的屋顶已经没了一半,上面还有破碎的烟囱。往后退一些,是一条半圆形的车道。这条车道经过这栋房子后又回到兰伯顿路。在夜晚的黑暗笼罩下,这个地方显得有些恐怖。 一辆没有人的宽体敞篷跑车停在关闭的门前,几乎停到了石阶上。这辆像是个沉默怪兽似的汽车的长鼻子正对着比尔。 比尔像小心寻找猎物的动物一样,盘旋而行,在一片黑蓝色的夜空中寻找着什么。那辆车…… 露西开的是辆小车,她总是自己开那辆双人座的小车——乔认为这就足够了,他知道她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乔自己用的是一辆很耐用的旧帕卡德车。而这是一辆马力强劲、豪华的十六缸、经过特别车身设计的卡迪拉克,他想。 奇怪的是,如此巨型体积的一辆车,外观看上去不但不显笨重,还颇为女性化;在漆黑的夜晚闪烁着奶油般的颜色,他能辨认出这是因为大部分车体都是镀铬的。一辆有钱的女人开的跑车…… 接着,比尔发现他妹夫的帕卡德车停在房子的另一侧;并注意到这里还有第二条车道,这是条不太规整的土路,直通到离兰伯顿路几英尺远的他的车旁。这条路现在泥泞不堪,没有和那条半圆形车道相连,但是向里弯曲通到房子侧面的第二个门。两条车道,两个门,两辆汽车…… 比尔·安杰尔平静地坐下来。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间或传来蟋蟀的叫声、河面上偶尔经过的船的微弱的马达声和他自己的汽车的引擎声。自从驶出特伦顿郊区,除了马里恩车站和一座巡夜人的小房子,再没有看到任何有人烟的地方,直到这座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的房子。这就是会面的地点。 比尔自己也不知他坐了多长时间,但是突然一种恐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夜晚。在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之前,比尔的心“砰”的一震。 那是一声从女人的喉咙发出的尖叫;是一种从惊恐的停顿中突然释放出的撕裂声带的声音,就像是绷紧的弦突然放开。它短促而尖利,而且就像它突然发生一样又突然消失了。 比尔·安杰尔坐在他的庞蒂亚克车上一动不动,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女人的尖叫声。他内心深处有些颤抖,感到非常吃惊。与此同时,他的眼睛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借助仪表板上微弱的光线,他看到现在的时间是9点零8分。 他迅速地抬起头,面前的光线突然有了变化。房子的前门已经开了,他清楚地听到门撞击墙的声音。光线经过那辆跑车的侧面折射到石阶上,被一个人影挡住了。 比尔在方向盘后面半起身,竭尽全力地往里看。 这是一个女人的影子,她的手放在了脸上,像是不敢看什么东西。她只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轮廓看不太清。从她背后的光线和黑暗中的影子,不能辨别她的年轻的还是年老的女人,依稀可以看出她的身材很苗条,但看不出穿的什么衣服。就是这个女人发出的尖叫声,她逃离了小屋,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愿看到的东西。 她看到了比尔的庞蒂亚克车后,跑到那辆跑车前面,抓住车门。转眼间,她已经上了车,开着卡迪拉克朝他冲过来。她要开上那条半圆形的车道。比尔觉得浑身的肌肉都紧张了,他赶紧挂上了一档,猛把方向盘往右打。把他的庞蒂亚克转向房子另一侧泥泞的土路。 他们两辆车的轮子挤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卡迪拉克斜冲了出去,一侧的两只轮子已经腾空。就在这一瞬间,比尔看到她戴着手套的右手紧抓住一块手帕。她用这块手帕挡住她的脸,只露出了双眼。她和她的卡迪拉克咆哮着冲到兰伯顿路上,朝着特伦顿方向消失在黑暗的夜空里。 比尔知道,跟着去也追不上她。 他觉得有点头晕,就把车开到那条泥泞的土路上,停在他妹夫的那辆帕卡德车旁。这时,他才意识到他的手上满是汗水。他把车熄了火,下了车,从小路走进一个木板地的门廊。门微微地半开着,他鼓足勇气推开了门。 在闪烁的灯光下,他只能辨认清屋内的大概情况。他所在的屋子天花板很低,褪色的墙壁上斑斑驳驳。他对面的墙上有一个老式的伸缩衣架,上面有一套男士的衣服。 墙角有一个肮脏的铁制水池。一个老式的壁炉未经任何装饰。屋子中间是一个圆桌,上面的台灯是这间屋子唯一的光源。屋里没有床、没有炉子、也没有衣柜。只有几把旧椅子和一把扶手椅,上面过厚的垫子已经塌陷了……比尔的身体有些僵直。 一个男人躺在桌子后面的地板上。他只能看到两条穿着裤子的腿,膝盖弯曲着。这两条腿让人觉得他好像已经死了。 比尔·安杰尔静静地站着,就在侧门的里面,慢慢思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嘴有些麻木,屋子里一片不寻常的寂静。他感觉到一股不可抵抗的孤单。窗帘被特拉华河来的微风吹动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人一条腿也动了一下。 比尔有些惊异又有些迟钝地看着他移动,他自己也顺着铺着地毯的地板朝桌子的方向挪动。这个男人仰面躺着,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苍白的爪子般的手缓慢地抓着地毯,就像是在做手指运动。身上的褐色粗布衣服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衬衣,胸口上面溅满了鲜血。 比尔蹲下身去,不禁大惊失色:“乔,噢,天哪,乔。”他没有碰他的妹夫的身体。 乔的眼中慢慢地没有了光泽。他侧着身子慢慢地向门口爬过去,突然停了下来。 “比尔。” “要水吗?” 苍白的手指抓的更快了:“不,……比尔。我要死了。” “乔,谁……?” “女人,女人。”断续的话语停止了,但他的嘴还在一张一合,试图继续地说,“那个女人。” “什么女人,乔?乔,看在上帝的份上!” “女人。面纱。厚的面纱遮住了脸。看不见。用刀刺我……比尔,比尔。” “她的名字是……” “我爱……露西。比尔,照顾露……” “乔!” 他的嘴不再动了,眼中似乎又恢复了光泽,瞪着比尔,充满惊异和恐惧。 比尔意识到他的手也不动了。 他的脚僵硬地走出了屋子。 埃勒里·奎因先生平躺在斯泰西-特伦特饭店大堂的沙发上,叼着烟斗闭目养神。突然,他听到有人低声叫他的名字,这声音肯定是黑人口音。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穿着栗色和森林绿相间的饭店制服的黑人男孩在他前面走来走去。 “在这儿呢,孩子!” 大厅人很多,男孩的一双长着长长眼睫毛的大眼睛中充满着好奇。 “奎因先生?电话。” 埃勒里扔给他一枚硬币,皱着眉奔向前台。在人头攒动的服务员和客人之中,有一位穿着棕色粗花呢套服的红发女郎。她站起身跟着埃勒里,一双长腿在大理石地面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埃勒里拿起电话听筒。那个年轻的女人在他后面几英尺的地方停下,转过身打开皮包,拿出口红开始往嘴唇上涂。 “比尔?” “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了。” “比尔!发生什么事了?” “埃勒里……我今晚不能和你一块回纽约了。我……你能不能……?” “比尔,一定是出事了。” “天哪,是的。”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埃勒里听到他清了三下嗓子,“埃勒里,这简直是个噩梦。根本就不可能发生。我的妹夫……他已经……他死了。” “我的上帝!” “被人谋杀,胸口被刺。” “谋杀!”埃勒里眨了眨眼睛。他身后的年轻女人像突然受到极大的震动,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会儿,她又活动了一下肩膀,猛烈地涂着口红。 “比尔……你在哪儿?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不知道,时间不长。我到这儿的时候他还活着。他说……然后就死了。埃勒里……这些事不是发生在你的身上。我怎么向露西交代啊?” “比尔,”埃勒里坚持说,“别胡思乱想了。听我说,你通知警方了吗?” “没有……没有。” “你现在在哪儿?” “在马里恩车站马路对面的巡夜人的房子里。埃勒里,你一定要帮我啊!” “当然了,比尔。你那里离斯泰西-特伦特有多远?” “三英里。你来吗?埃勒里,你会来吗?” “我马上就到。告诉我怎么去那儿,最近的路。比尔,显然你现在一定要控制自己。” “我还好,我还可以。”在电话线的另一端,他长舒了口气,又像是新生婴儿一样深深地吸气以充满整个肺部,“最近的路……对了,你现在是在政府东街和柳树南街,你的车停在哪儿?” “我想是在饭店后面的车库。” “那么你一直朝东开,过两条街,就到南大道了。右转,经过法院,再往右转到和法院隔着一条街的中央大街。在中央大街经过两条街右转到费里路,从费里路就可以看到兰伯顿路,从兰伯顿路左转一直往南开直到马里恩车站。你不会错过马里恩车站的,这个屋子……就在前面100码的地方。” “从南大道,到中央大街,再到费里路,再到兰伯顿路。除了到兰伯顿路是左转外,其余都是右转。我15分钟就到你那儿。在巡夜人的房子里等我。比尔,千万别回去,听见没有?” “好的,我不会回去。”藏书网 “打电话给特伦顿警察局报警,我就来了。”埃勒里扔下电话,戴上帽子,像救火队员一样跑了出去。 一直在后面盯着他的红衣女郎眼中闪过一种贪婪的目光,啪的一声合上了她的皮包。 差20分10点,埃勒里在马里恩车站对面巡夜人房前停下了车。比尔·安杰尔坐在他的庞蒂亚克车上,双手抱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潮湿的地面。一群好奇的人们聚集在房子的门厅外。 他们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 “真是糟糕,”比尔强忍着痛苦说,“糟透了!” “我知道,比尔。我知道。你给警察局打电话了吗?” “他们马上就赶来。我……我给露西也打了电话。”比尔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她不在家。” “那她会在哪儿呢?” “我差点儿忘了,每当星期六乔……他不在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到市中心去看电影。我已经给她打了电报告诉她赶快过来,乔出了点儿……意外。她回家之前电报就会送到。我们……没有必要不去面对现实,不是吗?” “当然啦,比尔。” 比尔把双手从口袋中拿出来,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天空。 在这个新月的夜晚,只能看到满天的繁星,好像在经过雨水冲刷后显得分外明亮。 “我们走吧。”他冷静地说。他们一起坐进他的庞蒂亚克车里,他转了个弯,顺着公路向南驶去。 “慢一点。”过了一会儿,埃勒里说。他的眼睛注视着车前的灯光,“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比尔一五一十地对他讲述发生的一切。在提到开卡迪拉克跑车的女人时,埃勒里看了一下比尔,他脸上的神情显得很不安。 “戴着面纱的女人。”埃勒里低声说,“真幸运,比尔,哦,我是说可怜的威尔逊能撑到告诉你。你看到她时她戴着面纱吗?” “我不知道。她经过我时脸没有对着我,她当时可能把面纱撩到帽子上去了。我不知道……当乔……当他死了以后,我就出来上了车,从小路倒上公路,一直开到车站这里。然后我就给你打电话,就是这些了。” 小屋已经隐约可以看见,比尔疲惫地准备打方向盘转弯。 “不!”埃勒里突然叫道,“就停在这儿。你有手电筒吗?” “就在车门内侧的小格子里。” 埃勒里走出庞蒂亚克,用手电筒四处搜寻。用手电筒的灯光扫了几下以后,他对四周的景象在脑中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寂静的小房子,泥泞的小路通向它的侧门,半圆型的车道通向它的前门,车道边缘的缝隙间已杂草丛生。 他把灯光转向侧面的小路,蹲下身子。到现在为止,在湿乎乎的泥地上除了车胎的印迹还没有发现其他人为的痕迹。 当然,车胎的印迹有好几种。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回到庞蒂亚克车旁。 “比尔!我们从这儿走过去。” “好的。” “哦,先等一会儿。把你的车停过来挡住这条路,我不希望有车辆从这开进去。在泥地中没有发现任何脚印,这个线索可能会很重要。那些已经存在的车胎印也应该好好地保留。今天下午的这场雨真是上帝的恩赐……比尔!你听没听我说话?” “是,我当然在听。” 埃勒里轻轻地说:“那就照我说的去做。”他跑到半圆形车道的起始点,站在兰伯顿路的边缘,小心地不让自己的脚踩到车道上去。泥浆一样的地上清晰地印着轮胎留下的车轴辘印。他看了一会儿,大步走了回来。 “我想我是对的。比尔,你最好呆在这儿守着这条车道。警察来的时候告诉他们,千万别让任何人在车道上面走;他们可以沿着长满杂草的车道边缘,走到房子前面……比尔!” “我没事,埃勒里,”比尔咕哝着,哆里哆嗦地摸出一支香烟,“我明白。” 他站到路中央,斜靠在车子上。他的眼中有一种神情让埃勒里转过身去。 比尔微笑着,一种可怕的微笑。埃勒里无助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手电筒,又回到那条土路。他跳到河边的草丛中,用手电筒照着小心地一路向房子的侧门前进。 在离门廊巧英尺的地方,他停下了。前面已经没有杂草了,从最后一片草丛到门廊之间是裸露的土地。他看了看停在旁边的帕卡德汽车,更仔细地观察着四周地面。在用手电筒四处扫了一阵后,满意地确信这个范围内没有人在上面走过。于是,他自己踏上这片泥土。 木制的门廊很小,只是由已经有些烂的木板垫起了高出地面几英寸的一块方的小平台。这时,他还没有注意到半开的侧门和里面的圆桌旁一动不动的两条腿。他走到相反方向的门廊最远端,用手电筒在地面照了照。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一条狭窄的小道从门廊通向河边。在这条小道的泥泞中,清晰地显示出一来一回两组男人的脚印。朝门廊方向的一组脚印大多数叠在朝河边方向那组之上。即便是粗略地看上去也能判断这两组脚印是属于同一双脚。 埃勒里把光线照向远处,发现在大约四十英尺远紧靠特拉华河岸的地方还有一个摇摇晃晃的建筑。这第二栋小木屋比起面前的来更为破旧。 “可能是车库或放小船的地方。”他一边凝视着它,一边想。接着,他迅速关掉手电筒,迈进侧门的门槛。 这时,兰伯顿路上从特伦顿方向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听上去是辆大马力的汽车。 他匆匆地把整个屋子扫了一遍;埃勒里·奎因先生有着天才的观察力,既迅速又准确。他只要看一眼,不会漏掉任何东西……这个简陋的小屋的地毯有些奇怪,它虽然已经旧了,但可以看出品质很高,平滑,毛色细长,虽然没有图案,但浅褐色显得十分温暖。看不到地毯的边缘,很明显是一块较大的地毯为适合屋子的大小折叠起来,因为墙和地板交界处是双层的。 “我敢打赌,这块地毯是为比较现代的女人的卧室准备的,”埃勒里小声咕哝,“怎么会在这儿?” 他注意到这块毯子一尘不染,就把他沾满泥的鞋底在门槛上擦干净——他发现已经有人和他一样这么做了——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 乔·威尔逊的双眼依然没有闭上,但现在看上去像隔了一层毛玻璃。他的胸口大量出血;衬衫已经浸透了鲜血;但是伤口处还是很明显:血是从心脏上方一处细长的切口大量涌出的,很明显伤口是一种窄刃的利器造成的。 汽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近。 他很快地检查了桌上的东西。在一盏廉价台灯的照耀下,桌上放着一个缺口的陶制盘子。要不是里面有很多小的燃烧过的纸火柴,盘子里还是很干净的。盘子的旁边是一柄铜把的裁纸刀,从它长长的刀刃到刀柄都是干了的血迹。刀尖上好像刺穿过什么——一种锥形的不明物质,刀的表面有一层黑烟灰。那一定是在火中烧过的结果。他的眼光又落到死人身上。 威尔逊那扭曲的面孔有一种东西让埃勒里在看了第一眼后就有了厌恶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死后有些变形,他的脸还是很引人注意的,鲜明的轮廓中透着英俊。埃勒里判断威尔逊正值盛年,大约在35岁到40岁之间。他的前额微高,鼻子不长,嘴长得像女人一样,下巴上隐约有一条缝。卷曲的栗色头发在鬓角处很短,但还是很茂密。埃勒里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觉得烦。也许是…… “什么人?”传来一阵低沉而又冷峻的声音。 “啊,是警官吧,”埃勒里说,“快请进来,先生们,进来吧。”他随便敲了两下桌子,“在踏上地毯之前,请擦干净你们的鞋。” 这时,侧门已经有很多人,为首的一位身材高大的先生长着一双冷峻的眼睛。他和埃勒里互相致意后,简短地说:“把鞋弄干净,小伙子们。”他自己先在门槛上擦干净鞋底。 他看了一眼浅褐色的地毯,又看了看埃勒里,大步走了进来。 他拿起埃勒里扔到桌上的东西,看了一下又递还给他,说:“哦,很高兴你在这儿,奎因先生。外面的安杰尔先生没跟我说你的名字。我曾经和你的父亲见过一两次。我的名字叫德琼,是特伦顿警察局的局长。” 埃勒里点点头,说:“我刚随便看了看,我希望你的人没有践踏车道。” “安杰尔告诉我们你交待的话了;你的直觉很灵敏。我已经让人把车道盖上了,我们来看看尸体吧。” 屋子由于人多,挤来挤去的,仿佛变小了。德琼在死人的旁边蹲下。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先生拿着一个黑色的皮包挤到旁边,闪光灯“砰”的一闪。比尔·安杰尔在外面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请告诉我这里发生的一切,奎因先生。”埃勒里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正在仔细检查着死人的脸,转过身去发现一个年轻的高个子红发女郎,手里拿着铅笔和记事本,微笑地看着他。她的帽子,简直就像是一个大铁饼,随意地戴在头上。一缕卷曲的红发垂下,遮住她一只明亮的眼睛。 “为什么,”埃勒里问道,“我要告诉你?” “因为,”年轻的女人说,“我代表着人民的声音和良知,我代表着公众的意见和爱挑毛病的广告商。请吧,奎因先生。” 埃勒里点燃了他的烟斗,小心地把剩下的火柴放进口袋里:“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奎因先生!你真神了,你的朋友在斯泰西-特伦特的大厅叫你的时候,我就坐在几英尺以外。不错,福尔摩斯,你真是名副其实。躺在地板上的那个家伙到底是谁?” “现在你和我,”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还没有正式地互相介绍过。” “真是的!我是埃拉·阿米蒂,特伦顿时报的专栏记者。说吧,我想你是个经得住开玩笑的人。我总是在开始的时候吓人一跳,不过以后就好了。开始吧!” “对不起,你必须去见德琼警长。” “别这么狂,”她怒目而视地说。她走到拿着包的老者和德琼警长之间,开始用笔在记事本上快速地记着什么。 德琼向埃勒里眨了眨眼,拍了拍她浑圆的臀部。她咯咯笑着转向了安杰尔,问了他一些问题,又丢给他一个吻后就飞快地冲出了屋子。 埃勒里听到她在叫:“离这儿最近的电话在哪儿?”还听到一个粗哑的声音:“喂,你,顺着野草走。”过了一会儿,他就听到汽车马达的声音朝着马里恩车站的方向远去了。 德琼以一种友好的声音说:“安杰尔。” 警员们闪身让比尔进来。埃勒里也凑到站在尸体边上的这些人当中。 “我们开始吧,”这个高个子说,“莫菲,记录。你刚才在外面说这个人是你的妹夫。他叫什么名字?” “约瑟夫·威尔逊。”比尔的眼中不再有迷惑的神情。他提到了费城费尔蒙特公园附近的地址。 “他在这儿做什么?” “我不知道。” “奎因先生,那你又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 埃勒里就把他和特伦顿的一个年轻律师在此会面的事和比尔已经说过的他是怎么来到小屋的经过又讲述了一遍。 “戴着面纱,威尔逊这么说的,是吗?”德琼皱起了眉。 “安杰尔,你觉得你还能认出卡迪拉克车上那个该死的女人吗?” “我只看到了她的双眼,而且已经因为恐惧有些变形了。不过我应该能认出那辆车。” “这破房子是谁的?” 比尔嘀咕说:“这我可就一无所知了。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真是个苦难之地,”德琼咕哝着,“我想起来了,这是一个非法占用土地盖的房子。屋子的主人一年前被赶走了。我不知道还有人住在这儿,这块地是属于市政府的……安杰尔,你妹妹在哪儿?” 比尔愣住了。 埃勒里说:“比尔给她打过电话,可她不在家。他给她发了一封电报。” 德琼点了点头,走开了。一会儿,他又走回来问道:“这个威尔逊是干什么的?”——比尔告诉了他——“嗯,这一切好像有些头绪了。医生,你那边有什么结论了吗?” 那位老先生来到他面前说:“一把刀直插他的心脏。伤口很深,德琼;凶手干的非常漂亮。他没有马上就死已经是个奇迹了。” “尤其是,”埃勒里补充说,“他立刻把凶器从伤口处拔了出来。” 警长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桌上那把已被凝固的血液包起来的裁纸刀:“真有趣,可那刀尖上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你说它是什么?” “我想,”埃勒里说,“它是软木塞。” “软木塞!” “是的,就是那种刚买来的裁纸刀刀尖上经常垫着的。” “嗯。但是可以肯定不是这种情况。它是在杀人以后才被什么人又插回到刀尖上的。”德琼有些生气地研究盘子中纸火柴烧后的余烬,“而且还把它烧得这么彻底,这他妈到底是为什么呢?” 埃勒里吸了一口烟斗,说:“那是个手法上的问题。另外,如果不留下火柴可能是更聪明的做法。我最不能容忍他们在犯罪现场留下什么东西。” “除了你,没别人抽烟,”德琼肯定地说。“我从不凭想象破案,奎因先生。我们来着问一些实质性的问题吧。安杰尔,你说你和你的妹夫有个约会,是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比尔先是没有动,一会儿又把手伸进衣袋,拿出了一个皱巴巴的黄信封。 “我也希望我能,”他冷冷地说,“上星期三,乔出差回到家。今天早上又要走……” “你是怎么知道的?”警长看着黄信封,打断了他。 “他周五下午——也就是昨天——打电话到我的办公室,告诉我第二天早晨要走——也就是今天。所以我知道。”比尔的眼睛飘忽不定,“今天,大约是中午的时候,我在办公室接到了这封电报。你看看吧,读完了你对这件可怕的事知道的就和我一样多了。” 德琼从信封里取出电报,埃勒里站在他的背后看这封电报: 今晚见面非常重要一定要来。 不要告诉任何人,这对我很重要。 我在特伦顿南三英里兰伯顿路马里恩车站以南几百码处特拉华河边的一个小木屋里。那附近没别的房子,你不会找不到。前面有半圆形车道,后面有小船仓库。9点整在那里见我。 非常紧急,我有大麻烦需要你的帮助。今晚9点千万别失约。 “奇怪啊,”德琼低声说,“也是从曼哈顿城区发过来的。他上一次出差是去纽约吗?安杰尔?” “我也不知道。”比尔简短地说,眼睛紧盯着尸体。 “他想和你说什么呢?” “跟你说,我真是不知道。不过,下午两点半他又从纽约给我办公室打电话了。” “哦?” 比尔说的很慢:“我猜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听上去情绪非常低落但也很认真,他说他想确认我是否已经收到了他的电报,是否前来和他会面。他还一再重复这对他有多么重要,我当然说我一定会去。当我问及这栋房子的时候……”比尔用手拍了拍额头,“他说这是他的秘密的一部分。无人知晓这房子的存在,而它也就是我们谈话的最佳地点。但是,原因他暂时不能透露。我没有继续追问他,他就挂断了电话。” “没人知道,”埃勒里低沉地说,“甚至连露西也不知道吗,比尔?” “他是这样说的。” “是啊,这个秘密肯定是非常的重要,”德琼懒洋洋地说,“因为有人怕他泄漏出去就紧紧地把他的嘴永远封上了。不过,有一点他说的不是事实,肯定还有人知道这房子。” “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比尔冷冷地说。“当我接到电报时,我就知道了。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比尔,”埃勒里说。“你有些失去理智了。对了,你说威尔逊昨天去过你在费城的办公室。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他留下一个大号信封,让我替他保存。” “里面是什么?”德琼连忙问。 “我不知道。信封是封着的,他也没告诉我。” “好吧,看在上帝的份上。他总说了些什么吧。” “他只是说让我暂时替他保管一下。” “那封信现在在哪儿?” “在我的保险箱里,”比尔冷静地说,“它本来就应该呆在那儿。” 德琼小声说:“我忘了你是个律师。好吧,安杰尔,我们会去看看那封信。医生,可不可以告诉我死者被刺的具体时间?我们知道他是在9点10分左右死去的。但杀死他的刀子是什么时间插入他的胸膛呢?” 验尸官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好,肯定时间不长。死者一定是靠着一种坚韧的求生欲望才能坚持这么久。我可以大胆的猜测一下——大约是在八点半左右。但是别太拘泥于这个时间。我可以把尸体抬上车了吗?” “可以,不,”德琼说,“不,我们还要让他在这儿呆一会儿。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人把他抬上车的。你回家吧,医生,明天早上你就可以解剖尸体了。你能确定就是这把刀要了他的命吗?” “绝对肯定。但是如果有其他的原因,我想我一定会发现的。” “医生,”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你有没有发现——在他的手上或其他地方——有烧灼的痕迹?” 老先生瞪着眼睛:“烧灼?烧灼?绝对没有!” “那你能不能在尸体解剖的时候多留意一下是否有烧灼的痕迹?尤其是四肢的部分。” “真愚蠢。好吧,好吧!”验尸官有些恼怒地走了出去。 德琼张开嘴,正想问些问题。一个胖警探蹒跚地走进来,和他说了几句。比尔漫无目的地闲逛。一会儿,那个胖警探又蹒跚地走了出去。 “我的人告诉我到处都是不同的指纹,”德琼说,“不过大多数都是属于威尔逊的……奎因先生,你在地毯上干什么呢?你蹲在那儿像个青蛙一样。” 埃勒里站起身,他刚才一直在屋子里爬来爬去的,试图在浅褐色的地毯上找出些什么。比尔一直站在大门旁边,眼中闪过一丝奇特的光芒。 “噢,我偶尔也恢复一下动物的本性。”埃勒里微笑着,“这地毯真是不一般的干净,德琼。上面连一个泥点之类的都没有。” 德琼有些迷惑不解。埃勒里缓缓地吸了一口烟斗,大步走向墙角的木制衣架。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他那站在大门口的朋友。 比尔突然低下头看他的双脚,皱起了眉头。他弯下腰去弄他左脚的鞋带。费了一会儿功夫,才把他的鞋带系好。 当他抬起头,他的脸因弯腰时间长憋得有些红了,他的右手深深插入衣袋中。埃勒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确信在他检查其他地方的时候,比尔在地毯上发现了什么,而且趁没人看见的时候捡了起来。 德琼大步走出屋子,用警告的眼光看着他的手下莫菲。接着大家听到他在门廊大声给他的下属们下命令。 比尔坐到一把椅子上,把胳膊肘靠在膝盖上,向下瞪着死者。这种奇怪的眼神像是在痛苦地问着死者。 “我简直是被你这位非凡的妹夫迷住了。”埃勒里站在衣架前大叫。 “哦?” “这些西装,你看。威尔逊是在哪儿买的?” “费城百货公司。他经常在瓦纳梅克清仓大甩卖时去买东西。” “是吗?”埃勒里翻过一件上衣,露出里面的商标,“那就奇怪了。因为,你看看这些商标就知道了,他经常光顾纽约第五大道上最高级的裁缝店。” 比尔拼命摇头:“不可能。” “这优雅的款式和裁剪,以及衣服的面料都说明商标不是假的。让我们看看……是的,这儿一共有四套西装,都是第五大街的高级货。” “这真令人难以置信!” “当然啦,”埃勒里解释说,“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这房子和里面的东西都不是属于他的。” 比尔有些恐怖地盯着衣架。他连忙说:“当然,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乔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买过超过35美元的衣服。” “另一方面,”埃勒里皱着眉,从衣架下面的地板拿起了什么东西,“这儿有两双名牌皮鞋,可是,”他补充道,一边伸手去拿衣架上的一顶帽子,“可这顶意大利软呢帽也就值20美元,我很难判断一个衣着考究的绅士会不注重他的帽子。” “这些不会是他的!”比尔叫嚷着跳了起来。他推开正在打呵欠的警员,跪在尸体旁边,“来,你看?瓦纳梅克的商标!” 埃勒里把帽子放回衣架:“好吧,比尔,”他轻柔地说。 “好吧。你先坐下冷静一下。这些疑问会被解开的。” “当然,”比尔说。“我希望如此。”他回到椅子坐下,闭上了眼睛。 埃勒里继续在屋子里仔细地巡视,他没有碰任何东西,也不会错过任何东西。偶尔,他会扫一眼他的朋友;这时他就会皱皱眉,加快脚步,好像是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冲动…… 使他印象深刻的是:整个房子只有一间屋,也没有角落或衣柜可以暂时躲藏。他甚至拨开壁炉里的灰,壁炉很浅,烟道也小得难以藏下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德琼匆匆地跑回来。他开始蹲在桌子后面,忙着检查死者的衣物。比尔睁开眼,他又站起来走到桌子前,用手指撑着自己的身体,从警长厚实的脖子后面往下看。 屋子外面传来很多人嘈杂的声音,他们好像在车道上做着很重要的工作。屋里相对沉默的人们还听到埃拉·阿米蒂用尖刻的声音和警员们开着粗俗的玩笑。 “奎因先生,”德琼先生终于开口了,但他并没有抬头,继续他的工作,“有什么想法吗?” “还没有,但是我会努力的。怎么啦?” “我一直听说你工作效率很高。”这个大个子的话语中带着讽刺的幽默。 埃勒里笑了笑,从壁炉架上取下什么东西:“你看过这个了吧?” “什么?” 比尔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他尖声问道。 “是啊,”德琼懒洋洋地说,“你认为它是什么昵?奎因先生?” 埃勒里看了他一眼,把他手里的东西,连包装放在圆桌上。比尔恨不得用眼睛把它剥开。这是一套文具组合:棕色真皮包角的大记事簿;铜制的笔插上有两支自来水笔;一个铜的小便笺盒。在一个角上插着一张白色的卡片。 白卡片上只有一行用蓝色墨水写的题字,字体刚劲有力,非常整齐99lib?送给比尔,露西和乔。 “安杰尔,你的生日快到了吗?”德琼亲切地问,同时眯着眼看死者胸前口袋里的一个纸条。 比尔转过身来,说:“明天” “你这个倒霉的妹夫想的还挺周到,”警长笑着,“这个,和卡片一样,也是出自威尔逊之手。不必怀疑,我的手下已经验证过威尔逊的笔迹了。你自己看看吧,奎因先生。”他把手中的纸条扔在桌上,那不过是无意义的胡写乱画。 “呃,我相信你。”埃勒里还在看着那套文具。 “看来你对那玩意儿挺感兴趣,”德琼一边说话,一边把各种物品堆到桌上,“上帝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总是准备识破各种诡计,看她能不能逃脱我的眼睛?” “由于我没兴趣观察你的工作,德琼,”埃勒里低声说,“所以我也就不可能对你观察力的准确度作出判断。不过有些细节应该是很有趣的。” “你不打算说出来吗?” 埃勒里拿起包装纸:“首先,这套文具是在费城的瓦纳梅克买的。我承认,这并不重要。但是……从它身上可以发现一个事实,或者说一些事实。”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德琼从桌上那一堆东西里找出一张收银条,“这是在他的衣袋里发现的,已经被揉成一团了。是的,他是昨天在瓦纳梅克买的,他付的是现金。” “我怎么知道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认得瓦纳梅克的包装纸,今天下午我途经费城时刚在那儿给我父亲买了个小礼物。当然还有,”埃勒里继续说道,“你应该注意到包装纸的状况。它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谁打开的这个包装?” “我不清楚为什么要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德琼说,“不过我也想知道,是谁干的?” “我只能说是除了可怜的威尔逊之外的任何人。比尔,今天晚上我来之前,你有没有碰过这屋子里的任何东西?” “没有。” “你的手下有没有打开这个包装,德琼?” “在壁炉架上发现时,就是你手里拿的这个样子了。” “那么,很可能,打开它的人就是凶手——威尔逊死前告诉比尔的那个‘戴面纱的女人’。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也可能是被第二个闯入者打开的,但绝对不会是威尔逊打开的。” “为什么呢?” “这套文具是被买来当礼物的——有卡片为证。它包装得也像是被作为礼物——商品的价签已被撕掉,收银条也在威尔逊的口袋里,而不是在包装里。所以,买这个礼物的人最初的想法是要当面送给比尔·安杰尔。那么,几种可能性是:首先,威尔逊本人买的礼物;其次,即使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派人去买的礼物,这个主意也是他想出来的。在这种情况下,威尔逊没有理由在这里拆开包装……” “我不这样认为,”大个子反驳说,“假设他在商店没有写礼品卡——所以他在这里打开包装用这里的笔在卡片上写赠言。” “这里所有的笔都没有墨水,我已经确认过了。”埃勒里耐心地解释,“当然,他也一定知道这一点。但即便是他可能为了什么原因在这里打开了包装,作为赠送礼物的人,他也没理由揉烂包装纸啊!”——埃勒里用拇指轻轻地展开包装纸,它已经被无情地撕裂了——“这个包装纸已经被撕得不可能再用了,而现场又没有其他的包装物。所以我说,至少撕开包装的人不是威尔逊;因为即使是他一定要打开,他也会小心翼翼地而不会把它撕坏。换而言之,如果是凶手的话,就没有必要有这种考虑了。” “那又怎么样呢?”德琼说。 埃勒里看上去没什么表情:“我亲爱的德琼,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啊!现在我们只能关心罪犯在犯罪现场都做了些什么。至于原因和重要性,稍后我们再研究……现在,那把裁纸刀,也就是凶器,毫无疑问地是从这套文具中拿出来的……” “当然,当然,”德琼大声说,“那就是为什么那个女人要撕开包装——为了拿出那把刀。我早就应该告诉你是凶手打开的包装。” 埃勒里抬了抬眉毛:“你知道吗,我绝不同意这个理由。首先,这个礼物是昨天才买的,所以凶手根本不可能预先知道今晚这儿有一把锋利的新裁纸刀可以用。不,不,我相信把裁纸刀用作凶器完全是出于偶然。极为可能是凶手作案前事先潜入这里,完全是出于好奇或是想到她即将做的事而感到紧张才打开礼物的包装。自然地,她发现了这把裁纸刀。和事先准备好的凶器相比,她更愿意用裁纸刀。前提是如果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谋杀,至少现在看来是的。” 德琼抓了一下鼻子,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比尔结结巴巴地说:“如果她有时间事先潜入……那她应该在屋里呆了一段时间。那时候乔在哪儿?还是她先袭击了他?” “好了,比尔。”埃勒里平缓地说,“先别操心这些事了。我们还没有足够的事实根据。你对礼物的事一点儿都不知道吗,比尔?” “对我来讲……也是大吃一惊。我从来不在意生日之类的事。乔……”他把脸转了过去。 “唔,”德琼耸耸肩说,“我得承认你的妹夫死于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是件很难过的事。你还发现了什么,奎因先生?” “你是不是想要一份完整的报告?”埃勒里平静地说,“你知道吗,德琼。你们这些警察的问题就在于老是认为自己是专业的而看不起业余的侦探。我知道好多侦探可以向你们专业的警察虚心请教,但很少有反过来的。莫菲,我要是你的话就应该做笔记。总有一天你会因此而受到检察官的赞扬。” 莫菲的表情有些尴尬,而德琼却微笑着点点头。 “对房子和内部物品总体的描述,”埃勒里说着,深吸了一大口烟斗,“可以得出一个很奇怪的结论。在这个一间屋的房子里,我们既没有发现床,也没有找到折叠床或任何卧具。这里有壁炉却没有柴火——事实上,连烧过的灰烬也没有,炉膛里相当干净。很明显,这个壁炉已经有几个月没有用过了。另外,这个倒塌的烧煤的炉子,生满了锈,显然已不能取暖或做饭用了。顺着这个思路,我们还发现这儿没有蜡烛,没有油灯,没有煤气,也没有火柴……” “是啊,”德琼说,“这家伙不抽烟吗,安杰尔?” “不。”比尔望着前面的窗户。 “事实上,”埃勒里继续说,“这里唯一能够照明的东西就是这桌子上的台灯,附近有发电站……?” 德琼点点头。 “是不是这房子的居住者安装的电力设施并不重要,只要记下这个情况就可以了。” “还有,这里只有少量陶器的碎片,没有食品的痕迹,也没有哪怕是最穷的人都会准备的最普通的急救用品。” 德琼哈哈地笑:“都记下了吗,莫菲?真棒,奎因先生。我自己也做不到这么好。可是把这些加起来,你究竟能想到些什么呢?” “肯定,”埃勒里反驳说,“比你想到的多。房子的居住者在这里既不睡觉也不吃东西——这个地方没有迹象表明它是居住的住宅,而所有的现象都说明它是个……临时的避风处,路边的方便之处,或者说最简单的中途停留处。” “还有,从各种迹象可以推断出房子的居住者是什么样的人。这张浅褐色的地毯是这屋里唯一不是无家可归者在这里居住时的物品——和其他东西相比太贵重、奢侈了。我估计可能是这间屋子的使用者从卖二手货的地方以可观的价钱买来的。一种对奢侈的品味的让步——这一点非常重要,你不这样认为吗?可以证实这种奢侈主义癖好的还有衣架上的衣物,窗户上的窗帘——昂贵的面料但是挂得随随便便,这当然是男人的感觉。最后还有一点,屋内近乎完美的干净:地毯上一尘不染,壁炉也是干干净净的。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比尔的眼光从窗户那边转过来,他的眼圈有点红:“这不会是乔·威尔逊,”他严肃地说。 德琼的微笑消失了:“可这与威尔逊今天在电话中和比尔说的不一样啊,他说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个地方!” “尽管如此,”埃勒里以一种奇怪的语调说,“我还是认为整个事件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参与。”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德琼摸了摸下巴,仿佛若有所思。他说:“这听起来像是该死的记者们来了。”接着就离开了。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埃勒里轻声说,“德琼在可怜的威尔逊的口袋里找到些什么。” 桌上的那堆东西有着普通男人随身携带的各种零七八碎的东西。一串钥匙;一个旧钱包里面有236美元现金——埃勒里看了一眼比尔,他仍然在望着窗外;混杂在一起的几片纸;几张挂号信的存根;威尔逊本人的驾驶执照;两张照片上有一个漂亮的女人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房子前面。埃勒里认出她是比尔的妹妹露西,比他印象中更丰满,但仍然是他在大学时代认识的那个最热情、最活泼的姑娘。还有一张费城石油公司的发票;一支自来水笔;几个寄给威尔逊的空的旧信封,背面有不同的计算草稿。埃勒里拿起一本银行存折,打开它发现这是费城一家大银行的,上面显示还有4000美元的余额。 “从存款记录来看,”他对着比尔静止的后背说,“几年来他一直没有取过款,每次存的钱虽然不多,但很稳定。” “是啊,”比尔没有回头,“他一直把他的钱都存起来。我想他还有些钱存在邮政储蓄。作为一个女人来说,露西嫁给像乔这样的男人没有什么遗憾的。” “他有没有股票或债券什么的?” “我亲爱的埃勒里,不要忘了我们属于中低收入阶层,这五年来还一直处于经济萧条时期。” “哦,是我错了。他的支票账户是怎么样的?我没看到支票簿。” “没有,他没有支票账户。”比尔停顿片刻,“他总是说他的生意不需要支票。” “真是非常奇怪啊,”埃勒里以一种惊奇的口吻说,“这是……”他又闭上了嘴,又开始查看桌上那堆东西。但是没有再发现什么。他拿起自来水笔,拧开笔帽,在一张纸上试着划了划。 “嗯,这支笔没有墨水了。这说明了书写礼品卡的地点,肯定不是在这儿。他没有铅笔,钢笔又没有墨水了,而且,根据我粗略的勘查,这屋子里既没有其他书写工具也没有墨水。这好像说明……” 埃勒里绕过桌子,跪在尸体旁边一动不动,好像是钉在了地毯上。他开始了一项奇怪的工作——他把威尔逊的衣袋翻过来,像珠宝商鉴定宝石一样检查衣袋缝中的碎石粒。 他站起身,又走到衣架旁检查挂着的四件西装的衣袋。然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回到尸体旁,抬起死者的手臂,仔细观察已经僵硬了的手指。然后,他表情痛苦地用力分开死者的嘴唇,露出紧紧咬住的牙齿。他站起来又点了点头。 埃勒里坐在桌子上,向下看着威尔逊扭曲的脸。这时,德琼大踏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儿个警探。 “嗯,”德琼兴致勃勃地说,“发现更多有趣的东西了吗,奎因先生?我想你一定喜欢听我们所发现的。” “多谢,你真是个好人。” 比尔转过身来:“我想你应该意识到,德琼,你在这里大摇大摆的时候,卡迪拉克车上的女人可能已经安全地逃脱了。” 德琼向埃勒里眨了眨眼:“我只是个小镇的警察,是不是?听着,安杰尔,镇静一下。我到这儿的五分钟后就发出了警报。现在还没有消息,但整个州的警察正在高速公路搜索。州警察署的梅里队长亲自负责。” “她大概已经到纽约了,”埃勒里冷淡地说,“已经太迟了,德琼。对了,你刚才说你发现了什么?” “很多。就在外面那两条车道。” “噢,是那些车胎印吧?”埃勒里说。 “来见见汉尼根警官。”——一个马脸男人突然从他身后冒出来——“汉尼根做过一些汽车轮胎的专门研究。说吧,汉尼根。” “好吧,先生们,”这个警官向埃勒里点头致意后开始说,“这个房子前面的主要车道——就是那条半圆形车道。安杰尔先生看到卡迪拉克车停着的地方,一共有三组车胎印。” “三种?”比尔叫道,“我只看到了卡迪拉克车,我的车并没有停到过前面的车道。” “是三组车胎印,”汉尼根肯定地重复,“并不是有三辆车。事实上,有两辆车。车胎印中有两组是同一辆车留下的——那辆卡迪拉克车。与众不同的轮胎面——肯定是卡迪拉克,安杰尔先生。第三组车胎印是小号的费尔斯通轮胎——它可能是福特车,我不很确定。轮胎有些磨旧了,所以大概是1931年或1932年的福特车。不过别过于信任这个推断。” “我不会的,”埃勒里说,“你怎么知道卡迪拉克的轮胎印是‘两组’而不是‘一组’呢?” “嗯,这很简单,”警官说,“首先,这儿有一些卡迪拉克的轮胎印,看到吗?在这些卡迪拉克的车胎印上又有一些费尔斯通车胎印。这说明卡迪拉克车是先来的。但是,在有些地方卡迪拉克的轮胎印是覆盖在费尔斯通轮胎印上面的。这说明卡迪先来到这儿之后又走了;接着福特车来了又走了;然后卡迪拉克又回来了。” “我明白了,”埃勒里说,“你真是个天才。但是你怎么知道两组卡迪拉克的轮胎印是同一辆车留下的呢?难道第一组轮胎印不可能是使用同一种轮胎的另外一辆车留下的吗?” “不可能,先生。这些车胎留下了指纹。”警官咳嗽了一声,“在一个轮胎胎面上有一道裂缝,在这两组轮胎印上都有这样的裂缝。所以的确是同一辆车。” “它们的方向是怎样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先生。卡迪拉克车第一次是从特伦顿方向来的,它停在石阶前面。后来又绕着弯道向卡姆登方向开走了。福特车是从卡姆登方向来的,它也停在石阶前。它绕着弯道拐了一个很急的右转弯又顺着来时的路开回了卡姆登。然后,卡迪拉克从卡姆登方向回来,停在石阶前——安杰尔先生看到它又向特伦顿方向开走了。” 埃勒里摘掉他的夹鼻眼镜,轻轻地用它敲着下巴上的缝:“太精彩了,警官,叙述得绘声绘色。房子侧面的土路怎么样?” “那边没什么情况。安杰尔先生说属于威尔逊的那辆老帕卡德车从特伦顿方向开过来,在泥地上留下轮胎印。所以我认为帕卡德是在雨下起来之后来到这儿的。” “更有可能是雨停了之后,”埃勒里自言自语,“否则,轮胎印会被雨水冲刷掉。” “非常正确,先生。那些轮胎印也是一样。雨是在今天晚上7点前不久停的,所以我想我们可以断定所有的车都是在7点以后才陆续来到这儿的……除了侧面车道安杰尔先生的庞蒂亚克车,开进来又开了出去。情况就是这样。” “非常出色,警官。有没有接近房子的脚印?” “除了15英尺外你的脚印之外,一个都没有。”德琼说。 “我们是踩在覆盖地面的木板上进来的。好了,汉尼根,把那些轮胎印都记录下来。”——警官敬礼之后离开了——“房子周围和两条车道都没有脚印。这两条车道都通向门廊,我想今晚来的人都是从汽车里直接跳到门廊上,没有踩在地面上。” “那通向船屋的小径上的脚印呢?” 德琼看了一下蹲在桌子后面正在死者脚边忙活的一个警探:“喂,约翰尼?” 那个人抬起头:“警长,他进来之前一定是在门廊把鞋子擦干净了。但是正像我们猜测的那样,他的鞋正好和外面的脚印相符。” “啊,”埃勒里说,“这么说是威尔逊走到河边,又回到了屋子里。河边的小屋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德琼?是个放小船的地方吗?” 大个子警长低头看了看威尔逊了无生气的脸庞:“是的。”他的眼光有些迷惑,“看来你所说的还有另外一个男人是正确的。那里有一艘小帆船,舷外有马达——对我来说是很昂贵的玩具。马达还是热的。马里恩车站的一个人证实说他在今晚七点一刻的时候,看到一个人驾船离开岸边。他所形容的这个人的体貌特征与威尔逊正好吻合。” “乔?乔驾船?”比尔小声嘀咕。 “就是啊。这个人还看到威尔逊回来——说是大约在8点30左右。风大约是7点30左右停的,你记得吧。” 埃勒里用手摸了摸后脑:“奇怪……威尔逊是一个人?” “那个人是这么说的。那是一条小船,也没有船舱,他不会弄错的。” “驾船出去,嗯。”埃勒里看看死者的脸,“和比尔在9点有一个事关重大的约会,两小时前又驾船出去……紧张,需要思考,一个人……我明白,我明白了。德琼,”他又说,“你知道他使用这条船并不代表这船是属于他的。” “当然,当然。只是那个人说他过去也曾经看到过几次威尔逊驾船出去。而且总是一个人。实际上,他认为威尔逊似乎是这里的固定住户。” “乔以前也来过这儿?”比尔大声叫道。 “已经有好几年了。” 外面传来什么人的笑声—— “我不相信,”比尔说,“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这不可能是真的……” “还有啊,”德琼以同样的语调继续说,“在房子后面还有一辆汽车。” 埃勒里说:“另一辆车?什么意思?” 比尔的脸一下子变成灰色。 “是林肯跑车,最新型号。钥匙还插在上面,不过发动机已经凉了,车上还盖着漂亮的防雨布。车里没有行车执照,不过先生们,我们会根据号码来查找。”德琼对着大家笑了笑,“这辆车一定是属于那个喜欢浅褐色地毯的家伙,他好像生活的很时髦。对了,先生们……还有更多的呢。皮内蒂!” “天哪,”比尔用嘶哑的声音说,“还有什么?” 德琼身后一个沉默的人向前走了一步,递给他的长官一个扁平的手提箱。德琼打开它,里面凌乱地排列着许多卡片,上面嵌着各种廉价首饰——项链、戒指、手镯、袖扣及徽章等。 “那是乔的,”比尔舔舔嘴唇,“样品和货。” 德琼说:“这是在他的帕卡德车上找到的。我指的不是这个。皮内蒂,另外一个。” 那位警探又拿出一件金属物品。德琼举起它给大家看,用手指不经意地将它翻转。他的眼光落到比尔的脸上。 “见过这个吗,安杰尔?”他猛地把它放在比尔的手中。 非常奇怪的是,德琼的问题就像是润滑油一样,比尔的举止突然变得十分缓慢。他神情呆滞,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埃勒里看到这种情况非常惊讶,而德琼则眯起双眼。 他们看到比尔的手指紧紧抓住那个东西。不一会儿,比尔就从他的失态中恢复了平静。紧皱的双眉回复平坦,变得高深莫测。 “当然,”他微笑着说,“在成百上千的汽车上都见过。” 他慢慢地把那个东西在手中翻过来。这是汽车水箱盖的一部分——一个锈迹斑斑的奔跑中的裸体女人小雕像,金属的头发和手臂飘扬在身后。这尊小雕像在脚踝处被折断,剩下生锈的锯齿裂口。雕像纤细的双脚应该是连着可旋转的水箱盖子。 德琼一把抢过雕像,说:“这是一个线索,先生们。我们发现它半埋在房子前面的那条主车道。汉尼根说福特车从它上面压过。它有可能是一个月前就埋在那儿了。但话又说回来了,”他咧咧嘴,“也可能不是。明白我的意思吗?” 比尔冷冷地说:“这正是你把它作为证据最薄弱的环节,德琼。即使你能找到它是从哪一辆车的水箱盖上掉下来的,你的检察官也要费尽力气来证明它是在6月1日这一天的晚上掉下来的。” “哦,当然,”德琼说,“我了解你们这些律师。” 埃勒里把目光从裸体小人上转移到比尔的脸上,又走到桌子旁。他弯腰看着尸体,突然把目光集中到威尔逊的手指上,他的手指紧抓着地毯……没有戒指。没有戒指。 他想,这很好。 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没有动,只是把目光移到威尔逊冷酷的脸上。这已经是今晚他第二十次观察他的脸了,还是那种让人厌恶的表情。 德琼得意地说:“我很快就找到它是哪辆车上的,知道吗?当我发现时……” 埃勒里慢慢地直起腰。他的眼睛扫过地上威尔逊的尸体落在他的朋友的脸上。在愤怒的冲动下,他有些站不稳。他再次低头看死者,这一次他脸上没有了迷惑和厌恶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遗憾。 “对不起,”他无力地说。“我得出去透透气,这屋里空气太……” 比尔盯着德琼。德琼勉强地笑了笑,冲出房子。 天空黑得发亮,就像在灯光下的薄雾,星星像花布上的图案点缀其间;冷冷的风吹在埃勒里微微出汗的脸颊使他清醒了许多。警探们闪到一边,让他过去。他大步踏在盖在泥地上的木板,走向侧面的小路。 他想,这太难了,真是太难了。就要真相大白了。如果只是以他的能力…… 当埃勒里走到兰伯顿路时,发现那里已经停了好多车,车旁有一群人往前挤着,提着问题。 “对不起,朋友们。我现在没什么可说的。” 他终于摆脱了这些记者。朦胧中好像看到埃拉·阿米蒂在一辆车里坐在一个男人的腿上,微笑地看着他走过。 埃勒里穿过马路,来到马里恩车站旁的小木屋。他和屋里的老人说了些什么,又塞给老人一张钞票,拿起了电话。老人奇怪地看着他。他打给查号台,告诉接线小姐一个在纽约的人的名字;他焦急地等着,不时看看腕上的手表。现在是11点10分。 埃勒里开着他的杜森堡车回到那栋房子时,已经是12点15分了。他的杜森堡车刚才一直停在马里恩车站。那摇摇欲坠的房子里好像又发生过什么事,因为记者们在一片喧哗声中被警察拦着。当他悄悄地走到警戒线时,那个阿米蒂恳求地抓住他的胳膊想让他带她进去。但是他甩开她,加快了脚步。 房子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进来了一些人。警探们都走了。德琼还在,冷笑着对一个棕色皮肤的小矮个说话。比尔在那边……还有露西·威尔逊,即原来的露西·安杰尔。 过了将近11年,埃勒里还是马上认出了她。露西还没有看见刚走进门的埃勒里;她站在桌子旁边,一只手搭在比尔的肩上,正在向下面的地板看,脸上的表情是抑制不住的恐惧。她穿着朴素的黑白色衣服,上面满是皱褶,就像她现在紧张的脸。她的另一件浅色的外衣搭在已经堆满东西的扶手椅上。她的鞋子上面沾着外面的泥…… 露西依然是他认识的最温雅的女子,她几乎和她的哥哥一样高,有着美丽的下巴和黑色的眼睛,曲线优美而又丰满的身体散发着春天般的活力。经过了这么多年,她更增添了几分优雅、成熟和性感。在女人方面,埃勒里·奎因先生并不是富有感情的人。但是现在他感觉到——过去和她在一起时也总是感觉到——她强烈的吸引力。他想起来她一直是那种即使刻意回避也无法摆脱她对男人的吸引力的女人。但是她并不是那种娇弱或者放荡的女人,她的魅力在她白皙的皮肤,甜美的嘴唇和双眸,甚至走路时的轻盈……但是,现在她看着自己丈夫的尸体,眼中只有恐惧。 她靠着比尔的肩膀,胸部不停地起伏,就像是一块大石头坠落在水池中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埃勒里用很低的声音说:“露西·安杰尔。” 她慢慢转过头,一时间眼中还是刚才看到的可怕的景象。她定了定神,伸出手来,说:“埃勒里·奎因。见到你很高兴。” 埃勒里上前握着她的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当然……” “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这太可怕,太可怕了……根本没想到。”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我的乔……他怎么会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埃勒里,这怎么可能发生?” “这是不该发生的事,可这是事实。你必须学会面对它。” “比尔告诉我他碰巧遇到你,你才会在这儿。埃勒里——别走。” 埃勒里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她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又转过头去看着死者。 比尔冷冷地说:“德琼使了个肮脏的小花招。他知道我给露西发了电报,就偷偷派人开车去她费城的家等她,于是她看完电影一回到家就被带到这儿来了。这好像——好像是……” “比尔,”露西温柔地说。埃勒里感觉到她的小手在自己的手中很温暖,而她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在他的手掌中则显得很坚硬。她搭在比尔肩上的另一只手没有任何装饰,苍白的像是松木的十字架。 “我很清楚我应该做什么,安杰尔,”德琼并不在乎地说,“我看你和这位威尔逊夫人非常熟悉,奎因先生。老朋友了,是吧?” 埃勒里有点脸红,放开了露西温暖的手:“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比尔清了清喉咙。露西没有回头,沉稳地说:“我想让他知道。埃勒里,我没什么可解释的了……我已经回答了这位先生的问题。也许你能使他相信我说的全是真话。” “我亲爱的夫人,”德琼说,“别误会我,这只是我的工作。”他看上去不太愉快,“好了,塞勒斯,你干得不错。出去等待我的命令。”他向身后一位棕色皮肤的小个子使了个眼色,其中传递的秘密只有他们俩知道。 那位警探点点头,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情况是这样的,威尔逊夫人说她的丈夫今天早上开着帕卡德车离开家,像往常一样去工作。这就是,她说,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她说他看上去很正常,也许有点心不在焉。但她以为这是因为担心他生意上的事。是这样吧,威尔逊夫人?” “是的。”她的眼睛始终不离开死者的脸。 “她今晚7点钟离开费尔蒙特公园的家,那时雨刚刚停——她自己在家刚吃过晚饭——她坐电车到了市中心,去福克斯影院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又坐电车回到了家。我的人在那儿等她,就把她接到这儿来了。” “你忘了说明,”比尔说,“我妹妹在周末晚上她丈夫不在家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去看电影。” “对了,”德琼说。“我还真是忘了。听到没有,奎因先生?”他弹了一下手指,“她从来没有见过或是听说过这房子——据她自己说。威尔逊也从来没向她说过什么,这也是据她说的。她也没有意识到他会有什么麻烦。他对她一向很好,据她所知,”德琼微笑着,“他也很忠诚……” “请别这样说,”露西轻声说,“我知道你们这些人碰到这种事会怎么想。可他对我的确是很忠诚的,真的!他爱我。他爱我!” “她对他生意上的事情几乎是一无所知,因为他很少提这方面的事,而她也不愿过多地打听。她31岁,威尔逊是38岁。到今年3月,他们结婚整整10年了,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埃勒里小声重复着,他的眼中出现了一种不寻常的喜悦。 德琼平静地继续说:“她没听说过威尔逊会驾船,但知道他对发动机之类的机器一向很在行。她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有钱的朋友,他们的朋友,有几个在费城,都和他们一样穷。她说威尔逊没什么恶习,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吸毒。他在家的时候,他们会去野餐,或者在星期天开车去郊外的柳林,要不然就呆在家里,”他嘲笑地向露西那边看了一眼,“做爱。是不是,威尔逊夫人?” 比尔小声骂道:“你这混蛋……” 埃勒里抓住他的胳膊:“听着,德琼。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看没必要影射什么。” 露西一动不动。她充满泪水的眼中无限空旷。 德琼哈哈大笑。他走到门口喊道:“让那些混蛋记者们进来吧!” 时间过得很快,记者们在喧闹中互相挤来挤去。从很多方面来讲都很可怕:本来房顶就很矮的屋子,香烟缭绕的空气很快变得浑浊;记者的照相机还不时地闪;墙壁之间回响着大声的交谈和笑声;每过一会儿就有人把德琼放在死者脸上的报纸拿开,从不同的角度拍照……埃拉·阿米蒂像一只红头发的小鸟从一群人中飞到另一群人当中,但她总是不时地回到坐在扶手椅上的黑眼睛女人旁边。她徘徊在露西身边,握住她的手一边低声交谈,一边轻抚她的头发,就好像采访露西是她的专利。比尔在后面看着她,愤怒地沉默着。 渐渐地,屋里的人开始少了。 “好了,朋友们,”德琼用洪亮的声音喊着,“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当然,威尔逊夫人,您得留下来。我们要把您丈夫的尸体运到停尸房……” “德琼,”躲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的埃勒里说话了,“等一下。” “等一下?为什么?” “这非常非常重要。”埃勒里的声音很低沉,“等等。” 埃拉·阿米蒂在门口咯咯笑:“总是出人意料。你有什么想法了吗,奎因先生?没人能骗得了小埃拉。”她靠着墙看着这边,露出洁白的牙齿,红头发散乱地飘着。 屋里面安静了一会儿,又听到了外面特拉华河传来的潺潺水流声。这几个小时,屋子里的喧闹已经掩盖了它。 德琼有些不耐烦地说:“好吧。”说完就走了出去。 露西叹了口气。比尔还是紧闭着嘴。过了很长时间,德琼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穿着制服抬担架的人。他们把担架放在尸体旁边。 “不,”埃勒里说,“还得等会儿。” 德琼怒气冲天地说:“到外边等着。”他用充满敌意的眼睛看着埃勒里,嘴里叼着雪茄烟。过了一会儿,他坐了下来。没有人走动。 他们茫然地坐着,都很疲倦,没人说话。 到了两点钟,就像预先安排的一样,从兰伯顿路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 埃勒里活动了一下手臂:“走,到外面去,德琼。”说着,他走到门口。德琼紧闭着嘴跟出去。埃拉·阿米蒂用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比尔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她的妹妹,也悄悄地走了出来。 三个人从一辆有司机驾驶的豪华加长轿车中出来,走到柏油马路上。在警探们的引导下,他们慢慢地沿着主路上覆盖的木板走过来。奇怪的是,他们的脚步很迟缓。三个人的个子差不多高,只不过一位是中年女性,一位是年轻女性,而另一位则是中年男性。他们都穿着晚礼服——中年女人一件镶满金属饰物的晚礼服外面是一件紫貂皮的外套,年轻女人在一件色彩艳丽的薄绸长裙外面围了一件雪貂皮的披肩,而那位男士手里拿着一顶丝绸礼帽。两个女人在哭泣,男人粗犷而且有棱角的脸上刻着愤怒的印记。 埃勒里站在车道上对着他们说:“是金鲍尔夫人吗?” 年长的女人抬起了眼袋很深的双眼,她浅蓝色的眼睛似乎失去了往日的自信。 “那你,我猜就是给我父亲打电话的先生吧。是的,我就是。这是我的女儿安德丽亚。这位是我们亲密的朋友,格罗夫纳·芬奇先生,在哪儿?……” “怎么回事?”德琼问道。 比尔从明亮的门廊躲到旁边的阴暗处。他眯起眼睛,看着年轻姑娘漂亮的左手上纤细的手指。他站在和她很近的地方,几乎可以触摸到她的貂皮披肩。他对于耳边德琼怀疑的语调、戴丝绸帽子男人有教养的言谈和中年女人颤抖的声音几乎是充耳不闻。他在黑暗中犹豫着,眼睛从年轻姑娘的手移到她的脸上。 安德丽亚·金鲍尔,他想,这应该是她的名字。他看到她的脸庞是那么的年轻、无瑕,不像他认识的所有姑娘,更不像会在报纸杂志上的照片常见的那种姑娘。她是那么娇嫩,散发出一种和谐之美。他有一种不寻常的愿望,想要和她说话。他忽略了大脑中闪过的警告,用他的手去碰姑娘的手臂。 她慢慢地转过头,看到比尔。比尔看见她蓝色的眼中充满恐慌。她的皮肤在他手指下面突然哆嗦了一下。比尔知道自己不应该去碰她,也感觉到了她本能地退缩。但是,突然不知为什么,比尔的手抓紧了她的手臂,轻轻地把她拖向黑暗中。 “你——你——”她要说什么,又止住话语,费劲地辨认他的脸。她努力看清楚,好像有些安心了。因为她的眼中的恐慌似乎消除了。比尔觉得有点抱歉,放开了她的手臂。 “金鲍尔小姐,”他小声说,“我只要一会儿,请听我说……” “你是谁?”她温柔地问。 “这并不重要,我是比尔·安杰尔。我是谁无所谓。”但是他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不对,“金鲍尔小姐,刚才我想揭露你。我想——现在,我不知道。” “揭露我?”她声音颤抖,“你是什么意思?” 比尔靠近了她,近得能闻到她头发上和身上淡淡的香味。他突然举起了她的左手,说:“看看你的戒指。” 她猛地抽出手,举到眼前盯着看。从她这时的表情,比尔知道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是现在,他宁愿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她和他从前见过的姑娘是那么不同。 “我的戒指,”她费力地说,“我的戒指。上面——的钻石不见了。” 戒指戴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白金打造的指环非常精致,上面有两个突出的尖,略微弯曲形成钻石的托。 “我找到了这颗钻石,”比尔小声说,“就在那边。”他指了指房子的方向后突然向四周环视。他小心的举止,使她感到有些惊慌,就和比尔靠得更近了些,“快点,”他小声说,“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卡迪拉克车里的女人?” “卡迪拉克?” 比尔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因为她的香气进人他的鼻孔,使他有些意乱情迷。 “请跟我说实话,”他低声说,“我可以告诉警方。你曾经开着卡迪拉克跑车来过这里。你那时穿的和现在不同——当时是一件黑色衣服。你从房子里走出来。你在里面都干了些什么,金鲍尔小姐?告诉我!”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比尔还以为她没听清他的话。这时她说:“噢,比尔·安杰尔,我害怕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从没想到……如果我能相信你——” 比尔苦苦地思索:这就是女人的软弱,不知这是出自绝望还是精心设计。他以极低的声音说:“我没时间想了。我不相信女人——原则上。但是我想……” 他感到她纤弱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他的身上,她的声音也以一种不寻常的韵律进入他的脑中。 “我根本没有权利这样说,比尔·安杰尔——不管你是谁。你不会说出去吧?你会保护我吗?噢,如果说出去,太容易被——被他们误会了!”她浑身颤抖就好像是刚从冷水中出来。 “好,”他终于下定决心,“好吧……不会的,我什么都不会说。” 她喜悦的哭泣就像音乐一样动听。他感到她的手用力搂住他的脖子,她的嘴唇搜索着,直到抵住他自己的嘴唇。 这一瞬间,他几乎晕了过去。她马上离开了阴影,比尔奇怪地发现他自己的身体也在颤抖。接着,他也回到小屋前和严酷的现实当中。 埃勒里缓慢地说:“我想,德琼,你一会儿就会知道为什么推迟所有的事。” 金鲍尔小姐的母亲,那个高个子男人,还有德琼,他们都未觉察到她短暂的离开,他们都没有说话,然后德琼带着他们走进屋子。 露西·威尔逊还坐在原来的地方。可能连姿势都没有变,她是那么的安静、苍白、无力。比尔躲到一个角落,凝视着地面。他不敢看围着貂皮披肩的那位姑娘。在这明亮的灯光下,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非常兴奋。她一定很漂亮,他想。不,是美丽。但是,他自己都干了什么啊? “在哪儿……”穿紫貂皮的中年女人开始说话了,她在门口的地方踌躇不前。她苍老的眼睛,不安地扫过每一个人,终于停在了桌子下面的两条僵直的腿上。 安德丽亚·金鲍尔以低柔的声音说:“妈妈。别这样。” 这时,比尔抬头看着她。在台灯的光线下,他看到了优雅、青春、美丽——还有一种让他还没有放松的双唇感到回味的东西。这真是没用,他想,而且是不合时宜的。这个姑娘可能具有着所有他所不屑的东西——社交、财富、势利的家庭、游手好闲。简直就是他和露西的对立面。他完全清楚自己的责任。不光是法律上的义务,还有其他的东西。 他看了看她的妹妹,露西坐在椅子上,像死人一样的安静。 她也很美丽——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而且,她是自己的妹妹。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有这种想法……现在,他身体的两个部位在发热——他的嘴唇和他在衣袋里紧握的双手,手中是他在地毯上捡到的钻石。 “金鲍尔夫人,”传来了埃勒里平静而遥远的声音,“你能来认一下尸体吗?” 露西·威尔逊脸上的血似乎都被抽干了。比尔·安杰尔强烈地感觉到她的脸越来越苍白。 “我还是不明白,”德琼警长迷惑地问,“你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奎因先生?” 穿紫貂皮的女人已经像梦游者一样飘过浅褐色的地毯。她瘦小的身躯显得很坚强。她的女儿还呆在原地,戴丝绸帽子的男人伸出一只手来扶着她。 德琼耸了一下鼻子,快步走到桌子后面,揭开约瑟夫·威尔逊脸上的报纸。 “那是——”她欲言又止,“他是——”她用戴满珠宝的一只手摸索地扶着身后的桌子。 “你能肯定吗?不会看错?”埃勒里在门口平静地问。 “不会……绝对不会有错。15年前,他曾经因为车祸受伤。他左眉上边的伤疤还在。” 露西·威尔逊发出一声尖叫,一跃而起。她已经失去了控制,她的胸膛在衣服下面剧烈地起伏着。她跳起来冲向老妇人,好像要把她撕成碎片似的。 “你是什么意思?”她叫嚷着,“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这儿来想说什么?你是谁?” 金鲍尔夫人慢慢转过头来,她们两个目光相对——激动的年轻的黑眼睛和苍老的淡蓝色的眼睛。 她裹紧紫貂皮衣,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问道:“那你又是什么人?” “我?我?”露西尖声叫喊,“我是露西·威尔逊。他是我的丈夫!” 这一瞬间,穿晚礼服的金鲍尔夫人也迷惑了。她的目光找到了在门口的埃勒里,冷冷地说:“真是胡说八道。我恐怕真的不明白,奎因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妈妈,”安德丽亚·金鲍尔极为痛苦地说,“妈妈。” “告诉威尔逮夫人,”埃勒里站在原地说,“躺在地上的男人到底是谁,金鲍尔夫人。”表情严厉的金鲍尔夫人说:“这是约瑟夫·肯特·金鲍尔,住在纽约的公园大道。他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 埃拉·阿米蒂不禁尖叫:“噢,我的上帝啊!”像猫一样跳到门口。 第二章 踪迹 “这他妈也太出人意料了,”德琼说,“等等!”他粗野地把嘴上叼着的烟卷撕碎,用力扔在地上。然后,就跟着阿米蒂冲了出去。 露西·威尔逊站在那儿,她控制着自己,好像时刻都可能爆炸。她极度愤怒的黑眼睛不断地在金鲍尔夫人和躺在地上的死者之间探索着什么。安德丽亚·金鲍尔咬着自己的嘴唇。 “金鲍尔,”比尔震惊地说,“上帝啊,金鲍尔夫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位上流社会的夫人用她那高贵削瘦的双手作出了一个傲慢的手势。她手上的珠宝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这真是荒唐透顶。这些人是谁?奎因先生?为什么我要经历这种荒谬的场面,就在我的丈夫躺在这儿已经死了的时候?” 露西的算了张大了,就像暴风雨中的船帆:“你的丈夫?你的?这是乔·威尔逊,我告诉你。也许你的丈夫长得和我的乔差不多。噢,请离开这儿吧。” “我拒绝和你谈论我的私人事情,”穿紫貂皮大衣的女人傲慢地说,“那个负责的人到哪儿去了?这儿这么多不体面的……” “杰西卡,”高个子中年男人说话了,“也许你最好是坐下来,让我和奎因先生解决这些事。很明显这里发生了令人震惊的错误,但是争吵和紧张不会有任何帮助。”他说话的口气就像是教训一个小孩子。他眉宇间一条愤怒的皱纹已经消失了。 “杰西卡?”金鲍尔夫人坐了下来,紧闭的嘴唇充满了痛苦。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戴丝绸帽子的先生有礼貌的问,“你说你是费城费尔蒙特公园的露西·威尔逊夫人?” “是,是的!”露西大声说。 “我知道了。”他看露西的眼神很冷酷,更让人觉得他是在以他特有的方式计算她的话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我知道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时候,那条皱纹又出现在他的眉间。 “我还不清楚,”比尔疲惫地说,“你的名字呢。” 高个子的脸色很难看:“格罗夫纳·芬奇,多年以来,我一直是博登家和金鲍尔家最亲密的朋友。我今晚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贾斯伯·博登先生,也就是金鲍尔夫人的父亲,患病在床,他请我代表他和金鲍尔夫人一同前来。”芬奇小心翼翼地把他的丝绸帽子放在桌上,“我来,就像我刚才所讲的那样,”他继续从容地说,“是作为金鲍尔夫人的朋友。不过看来,我必须以另外一种身份在这里讲话了。” “你这是,”比尔说,“什么意思?” “我能问问你是否有权利问我这个问题吗,年青人?” 比尔的眼睛一闪:“我是比尔·安杰尔,费城的律师。也是威尔逊夫人的哥哥。” “威尔逊夫人的哥哥。我明白了。”芬奇看了看埃勒里,质疑地向他点点头。埃勒里还在大门旁边,自言自语着什么。芬奇绕过桌子,弯腰看着死者。他没有碰尸体,而是盯着那冷冰冰的脸;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安德丽亚,我亲爱的,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安德丽亚看上去很难受,但她还是过来站在他旁边,强迫自己往下看。 “是的。”安德丽亚转过头去,脸色苍白,“那是肯特,芬奇。” 芬奇点点头,安德丽亚走到她母亲坐着的椅子后面,无助地站在那儿。 “威尔逊夫人,”相貌高贵的芬奇继续说,“你必须明白你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我没有!” “一个错误,我重申一遍。我真诚地希望只是错误——而不是别的什么。”——露西摆动双手以示抗议——“我再一次向你确认,”这个高个子严肃地继续说,“躺在地上的这位先生是纽约的约瑟夫·肯特·金鲍尔,是坐在那边椅子上那位夫人合法结婚的丈夫。那位夫人婚前的姓名是杰西卡·博登,后来成为理查德·佩因·蒙斯特勒的夫人。在蒙斯特勒先生英年早逝以后,她又成为约瑟夫·肯特·金鲍尔的夫人。那位年轻的女士是约瑟夫·金鲍尔的继女。杰西卡·金鲍尔夫人和他第一任丈夫的女儿。” “你可以略过详细的家谱。”埃勒里说。 芬奇明亮又诚实的灰眼睛没有一丝犹豫:“我已经认识肯特·金鲍尔20多年了,自从他在普林斯顿上大学的时候。我也认识他的父亲——老罗杰·金鲍尔,他在战争年代死去。他的母亲四年前也去世了——上帝保佑肯特。金鲍尔家几代人一直是……”他迟疑了片刻,“家族中最杰出的。现在你看这个人怎么可能会是你的丈夫,威尔逊夫人?” 露西·威尔逊发出一声奇怪的叹息,就好像没有了希望:“我们从来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普通的老百姓。乔也是,他不可能是——” “露西,亲爱的,”比尔轻轻地说,“你看,奇怪的是我们肯定他是费城的乔·威尔逊,一个流动小商贩,靠向中产阶级的家庭主妇推销廉价珠宝为生。可是我们知道他的车停在外面,还有他推销的货,他口袋里面的东西,他手写的纸条——这些证据都能证实他就是小商贩威尔逊,而不是什么上流社会的金鲍尔。不可能吗?芬奇先生。你不会真的这样认为吧。” 高个子芬奇先生转移了目光,有些面露难色。 杰西卡·金鲍尔说:“一个小商贩?”声音中带着厌恶。 安德丽亚盯着比尔,她进门后眼中的恐惧到现在还没有消失。 “这个问题的答案,”埃勒里在门口说,“非常明显。比尔,你猜对了。”他耸了耸肩,“这个人既是约瑟夫·威尔逊,也是约瑟夫·肯特·金鲍尔。” 德琼突然闯进来,瞪大眼睛。 “哦,都搞明白了?”他搓着两只手问,“无缘无故地又起风了,周围的情况太糟糕了,太糟糕了。”他继续搓着手。公路上传来汽车离开的声音。 “我们刚刚得出了结论,德琼,”埃勒里说着,慢慢走过来,“这不是什么双胞胎或是有人假冒的故事,而是有预谋地采取了双重身份。虽然很少见,但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双方都有可靠的证据,所有的都符合事实。” “是吗?”德琼打趣地说。 “我们知道,约瑟夫·威尔逊,这个人这些年每周只有两三天在费城和露西·威尔逊在一起;比尔,你自己还曾经为他这种不寻常的行为而烦恼。我也敢肯定金鲍尔夫人可以告诉我们他的丈夫每周也会离开他纽约的家几天。” 中年女人看上去有些憔悴,眼中的血丝带着愤怒:“这些年来,”她说,“他总是……哦,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他总是说他需要有时候自己独处,否则他会疯掉。这个畜牲,这个畜牲!”她的声音很激动。 “妈妈,”安德丽亚说。她把纤细的手放在她母亲颤抖的肩上,“他曾经说过他在离纽约不远处有个地方。他说一个男人需要有些隐私,他永远不会把那个地方告诉妈妈或任何人。我们从未怀疑,因为他从来不喜欢社交生活……” “我现在明白了,”金鲍尔夫人哭着说,“那是因为他要找个借口和这个……这个女人在一起。” 露西的身体颤动着,像是受到了很沉重的打击。格罗夫纳·芬奇朝金鲍尔夫人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这样。但是,她已经停不住了。 “我还从来没有怀疑过,多么愚蠢啊!”她的声音己经变得很粗野,“下贱。下贱。竟然对我……做出如此下贱的事。” “这只是你的观点,金鲍尔夫人,”比尔严峻地说,“请不要忘记我妹妹也被卷入此事,她……” “比尔,”埃勒里说,“像这样幼稚地相互指责于事无补。另外,我们需要弄清楚情况再说。” “这个地方本身就证明了双重人格理论。我们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混合了双重人格。威尔逊的衣服和金鲍尔的衣服,威尔逊的汽车和金鲍尔的汽车。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里是一个中间地带。毫无疑问地,他定期地去费城时停在这里,换上他威尔逊的行头,开威尔逊的帕卡德车;而回到纽约时再停在这儿换回金鲍尔的衣服和金鲍尔的林肯车。当然了,他从来没有真的卖过廉价首饰;他只是告诉威尔逊夫人他卖了……对了,金鲍尔夫人,是什么会让您的——这个男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金鲍尔夫人撇了撇嘴:“能让像肯特·金鲍尔这样的男人看上这样的女人只有一个原因。哦,我想从世俗的角度来看她还有一定的吸引力……”——露西的脸涨的通红——“但是肯特是一个有教养、有品味的男人。他只不过是对她一时地迷恋而已。丈夫!胡说八道。这是个阴谋。”她用冷淡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露西,憎恶的目光像是要把露西的衣服全部溶化,让她赤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露西在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比尔扶住她,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金鲍尔夫人……”埃勒里开始有些不悦了。 “不!请对这些人想个办法,可以给这个女人封口费,或者叫做别的什么。什么都行!我相信一张支票一定会使她安静。这一向管用。” “杰西卡,”芬奇也生气了,“请不要这样。” “我恐怕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金鲍尔夫人,”埃勒里说,“露西……露西!” 露西的黑眼睛望着他:“嗯?” “你和这位所谓的约瑟夫·威尔逊先生举行过婚礼吗?” “他娶了我,我没有……哦……他真的娶了我!” “娶你,”贵妇人轻蔑地说,“多好听的故事啊!” “你们在哪儿结婚的?”埃勒里平静地问。 “我们在费城市政厅领取了结婚证书。市中心的一个教堂的牧师为我们举行了婚礼。” “结婚证书在你那儿吗?” “哦,当然。” 金鲍尔夫人不安地站起来:“我还要在这种难以忍受的环境下呆多久?这显然是一个圈套。” “你没看到吗?妈妈,”安德丽亚小声说,“这位威尔逊夫人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求求你,妈妈。这件事很严重——噢,你必须通情达理!” 比尔·安杰尔压低嗓子问:“你和约瑟夫·肯特·金鲍尔先生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夫人?” 金鲍尔夫人摇摇头,不屑于回答。但是格罗夫纳·芬奇低沉地说:“他们于1927年6月10日在纽约的圣安德鲁大教堂举行婚礼。” 露西大声哭泣,好像是那个冷酷的女人已经取得了胜利。她们四目相对,相隔大约五英尺。死者的双腿在她们之间就像是火车道口的栏杆。 “星期天。第五大道,”露西抽搐地自言自语,“大教堂。高顶礼帽,豪华轿车,珠光宝气,鲜花,记者,还有大主教……噢,我的上帝啊!”她狂笑着,“我认为乔在费城向我求爱才是下贱的,他藏在威尔逊这个名字下面是因为他害怕。我认为他爱上我还和我结婚才是下贱的。”短暂沉默后,她又说,“八年来他和你们一直是下贱的。我下贱吗?八年来你和街上任何一个女人一样,都没有权利和他在一起!” “什么,”安德丽亚说,“你是什么意思,威尔逊夫人?” 比尔缓慢地说:“药瑟夫·威尔逊在1925年2月24日和我妹妹结婚。过了两年他才和你母亲结婚,金鲍尔小姐。” 杰西卡·金鲍尔发出的尖叫声持续了几秒钟。她说:“1925年?你是说我丈夫是一个重婚者,那我不是——不……你在撒谎,你们这帮人都在撒谎!” “你能肯定吗,比尔·安杰尔?”安德丽亚悄悄地问,“你能肯定吗?” 比尔用手挡着嘴,小声对她说:“千真万确,金鲍尔小姐,而且我们能证明。除非你能制造出一张1925年2月24日以前的结婚证书,否则你的母亲势必要有麻烦了。我们只是从公正的角度出发,但也要保护自己啊。” “噢,这真是有损名誉!”金鲍尔夫人愤怒地说,“一定是什么地方有问题,一定是有问题!” 格罗夫纳·芬奇说:“现在,请不要急躁。安杰尔先生,金鲍尔夫人的过分紧张也是很自然的,当然她很抱歉说了那些伤害你妹妹的话。这件事能不能以另外的方式商量商量?不。杰西卡!奎因先生,也许你能劝劝她……” “太晚了,”埃勒里冷静地说,“你见到刚才冲出去的那个红头发女人吗?她是个记者。今天的这个故事她肯定已经准备发表了,芬奇。” “但是重婚的事,她没有听到。我敢保证……” 比尔愁眉苦脸地踱来踱去:“没人能阻止这些狗仔队们查到婚姻的日期。我们必须共同面对它。天晓得,我们都麻烦了。”露西安静地坐着,死一样的静。 “很好,”芬奇慢条斯理地说,“如果必须面对这场战争,我还有张牌可以出……” “我想,”角落里传来讽刺的声音,“我对这件事不能再坐视不理了。”警长德琼朝他们咧嘴笑了笑,大家好像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现在各位的丑陋面目都己经暴露了,我也就不客气了。莫菲,刚才的话都记下来了吗?”——门口的警探嚼着铅笔,点点头——“那么,现在,”德琼大步走过来,继续说,“让我们把这些事串起来,奎因,你先来解释解释你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埃勒里把他的烟斗放在一边:“这个男人的脸一整晚都在困扰着我。我也不知是为什么。后来,我突然回忆起来,原来是某种相似之处刺激着我。几个月前,我曾经为祝贺什么人而去参加了一个宴会。在那儿,我认识了一个人,还和他聊了几句。刚才我想这个人可能是今晚的这个乔·威尔逊,也就是露西的丈夫的孪生兄弟。在我们那次的交谈中,他告诉我他是纽约的约瑟夫·肯特·金鲍尔。这时我想起了约瑟夫·威尔逊有经常离开他费城的家的习惯,这使我有一种不样的预感——那就是威尔逊和金鲍尔有可能是同一个人。于是,我到公路那边去给纽约的金鲍尔家打电话。” “我们很快也会发现的,”德琼勉强地说,“后来呢?” 埃勒里看着他:“当时在家的只有贾斯伯·博登,金鲍尔的岳父。我问了他几句,发现金鲍尔从上星期中就没有回过家。我觉得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就告诉他这儿发生的事。博登先生说他们家的人全部出去了,不过他会想办法让他们尽快赶来。” “博登?”德琼问,“是那个老家伙吗?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金鲍尔夫人?” 安德丽亚叹了口气,说:“外公几年都没出过门了。他1930年中风后,左半边身子都麻痹了。” “那你们今天晚上在哪儿?他是怎么通知到你们的?” “妈妈和我去沃尔多夫参加一个慈善舞会。我们约了一些朋友一起去,有芬奇先生,我的未婚夫伯克·琼斯,还有……” “都去了,”德琼说,“一定是个盛大的舞会,我想。” 出于一些说不清的原因,比尔·安杰尔的脸有些发烧。他想,他应该想到。他看了一眼安德丽亚,又看了看她的左手。她已经脱掉了手指上的东西。 “如果你的意思是,”芬奇冷冰冰地说,“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可能会溜出来,开车到这儿把肯特·金鲍尔杀死,我认为你的假设在理论上有这种可能性。如果你的废话讲完了,我有些事情要说……” “一个可信的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又不会伤害任何人,是不是?”德琼慢吞吞地说,“你的那个男朋友呢,金鲍尔小姐?那个什么琼斯。” “我们当时还不能确定就是肯特被……”安德丽亚清了清嗓子,避开安杰尔的目光,“嗯,我……我没有告诉伯克。外公在电话中告诉我妈妈时,我们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是,他那么坚持才使我们觉得应该过来看看。我不想把伯克拖进一个……一个……”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德琼说,“可能会添乱的,喜欢把男朋友抛在一边的女孩。哈哈!对了,芬奇先生,你刚才好像有什么话讲到一半。说吧。” “在一般情况下,”芬奇回答说,“我不会提起这件事。但是我们现在的情况使我们不得不自我辩护。德琼,中产阶级对于财富的对立情绪有时候是很讨厌的。是的,我是有事要说出来;而且恐怕会不太令人偷快。” 埃勒里插了一句:“你能不能直截了当一点?” “我想你不大了解我是谁。一般情况下这并不重要,而且我也不愿意说;但是它和我所要说的事情有关。我是国民人寿保险公司的执行副总裁,你明白了吧。” “是吗?”德琼说。他并没有太惊讶,尽管国民人寿保险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寿保险公司之一。 “由于我和公司的关系,”芬奇继续说,“我经常会为我许多朋友投保。倒不是为了做经纪赚取佣金,你知道——我们公司的业务发展的很好。”他笑了笑,“纯粹是因为有便利条件。我的朋友经常开玩笑说我是世界上工资最高的保险经纪。哈哈!” “哈哈,”德琼酸溜溜地说,“那又怎么样?” “这中间只有少数人的保险单是我亲自操作的,其中就有金鲍尔。我们经常拿他的保险单开玩笑,那是一份不寻常的保险单。他在1930年请我为他保险100万美元。” “……多少?” “100万美元。这虽然不是我签署的最大数额的保险单,但是对于一个这么年轻的人我倒是从来没听说过。你看,在1930年金鲍尔才33岁。每年要缴的保费起码要27000美元呢。但不管怎样,我们还是为他做了这份保险;他当时的健康状况非常好;保险单于当年开始生效。” “全由国民保险来做?”埃勒里问道,“我记得好像有法律禁止一家保险公司承保这么大的数额。” “你说的没错。法律规定一家公司所承保的最高限额是30万。如果一份保单超过这一数额,其超出的部分必须由其他公司承保;这是正常的手续。国民保险承保了30万,我们联合了另外七家保险公司,他们每家承保10万。此合同作为一个整体,由金鲍尔向国民保险缴付保费。这份保险单执行情况非常好——没有未结清的欠款,保费一直按时缴付至今。” “100万美元,”比尔吃惊地说。德琼看了看躺在下面的死者,一种敬畏的心理油然而生。 “那这到底,”埃勒里还是很耐心地问,“说明什么呢?” 这个高个子看着他说:“我是国民保险的高级官员。每一个保险公司都有理由对被保险人的死产生疑问。我们面对的是一起不折不扣的谋杀案。而且是一起被害人身有100万美元保险的谋杀案。我想你是了解法律的。实际上法律规定如果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被保险人是由于保险受益人致死的情况,保险合同自动撤销。”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金鲍尔夫人气吁吁地说:“但是,芬奇……” “你疯了吗?”安德丽亚喊道。 芬奇笑了笑:“我的责任,当然,公司是第一位的。即使是按照最起码的例行公事,我们也会十分彻底地调查这桩凶杀案。更何况保险金额如此巨大。如果证明金鲍尔先生是被他的受益人谋杀的,国民人寿保险公司和其他七家保险公司只需支付他所缴的保费,再加上利息——只有五年。特别是考虑到这些钱和100万美元的保险赔款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上帝啊,”德琼喊道,“你不是说像国民人寿保险公司这样的大集团连30万美元都出不起吧。” 高个子很吃惊:“我亲爱的先生!问题的重点不在于此。根据法律,事实上任何一家保险公司都不会为一个经济上不稳定的人保寿险。对于国民保险……这么蒸蒸日上的公司!这是一个原则问题,就是这样。如果保险公司不做深入调查来保护自己,这就等于是请所有道德有问题的保险受益人来谋杀被保险人。” “那么,谁,”埃勒里问,“是金鲍尔的保险受益人?” 几个小时以前曾经出现过的那两个穿着制服的人又抬着担架走了进来,他们把担架放在尸体旁边。 金鲍尔夫人突然把头埋在双手之间,开始抽泣。从格罗夫纳·芬奇先生和安德丽亚惊呆的表情来看,很明显看到杰西卡·金鲍尔的哭泣就像是撒哈拉大沙漠的雨水一样罕见。 “杰西卡,”芬奇不安地说,“杰西卡!你不会是以为——” “别碰我,你——你这个叛徒!”金鲍尔夫人哭着说。 “去控告我吧……” “金鲍尔夫人是金鲍尔先生的保险受益人吗?”埃勒里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杰西卡,请,不要这样。我真是混……你看,奎因先生,我并没有指责杰西卡·金鲍尔就是凶手啊。这真是……”他不知如何表达出他认为这种想法是多么的荒谬,“我的意思是说杰西卡·金鲍尔曾经是肯特·金鲍尔的保险受益人。但是她现在已经不是了。” 哭泣中的女人惊呆了。安德丽亚站了起来,蓝色的眼睛中充满愤慨:“这还不够荒唐吗?我们都知道妈妈是乔的保险受益人——是外公先提出来让他买保险的,外公的传统思维认为这是做丈夫的一种责任。并不是妈妈一定要的!你不是认真的吧。” “可我的确是认真的,”芬奇难过地说,“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杰西卡,但我现在不得不说。这件事是高度机密的;当我发现金鲍尔对受益人作出更改时,他要我发誓保守秘密。你说我能怎么办?” “我们别绕弯子了,”德琼说,“从头开始。他什么时候去找你的?” “他并没有来找我。大约三个星期以前——是5月10号——我的秘书扎卡里小姐通知我说收到了金鲍尔先生的信,里面说要求一份变更受益人的申请表。我很惊讶金鲍尔没跟我提过这件事,因为我总是亲自处理他的保险单。然而, 8fd9." >这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所有金鲍尔的保险单自然地到了我的办公桌上。当然,我很快发出了他的申请表;而且我立即给他的办公室打电话。” “等一下,”德琼粗声粗气地命令道,“喂,你们俩,快把尸体弄出去,在这儿站着干什么?”穿制服的两个人打了个呵欠,把盖着布的尸体抬出去。 “乔,”露西声音嘶哑地叫,眼睛盯着关上的大门。金鲍尔夫人看着大门,好像永远不能原谅死者做过的事。她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高个子芬奇继续说:“我给他打电话确认。我不明白金鲍尔为什么要改变保险受益人。当然,严格地说,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在电话里也是跟他这么说的。但是,金鲍尔并没有生气,而是有点紧张。是的,他说,他是想更改受益人,原因一时在电话中也讲不清楚。他当时含糊地说主要是因为杰西卡本身就很有钱,根本不需要这份保险单的保护,诸如此类的借口。他要求我此事保密,至少在他能见到我向我解释之前。” “那你们见面了吗?”埃勒里问道。 “很遗憾,没有。我在三周前和他通完电话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我感觉他在躲着我,也许是为了逃避他曾答应过我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当我看到新的受益人的名字时,当然觉得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最初的反应是杰西卡和金鲍尔之间可能会有些不合,这之后我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 “你们通话以后又怎么样了?”德琼追问道。 “他填好表格连同保险单几天后寄给了我;大约两周后才协调另外几家保险公司把它办好。变更后的保险单上周三寄还给他。截止到今晚,情况就这么多。”芬奇皱着眉。 “而今晚他就死在某个人的手上。这真是太奇怪了。” “看来我们已经接近了关键的一点,”埃勒里耐心地说,“你能不能……?” 芬奇面对面地看着他:“你要明白,”他不自在地说,“我即将告诉你的只是对事实的陈述。我不是要,也不想让人误解我的立场……他改变的保险受益人的名字当时并没有让我感到震惊,直到今晚我走进这间屋子,发现……”他停了一下,“当金鲍尔把他的申请表和保险单寄回来时,他明确地指出要把他的保险受益人由杰西卡·博登·金鲍尔改成……露西·威尔逊夫人。我重复一遍,是露西·威尔逊夫人,他还给出她在费城费尔蒙特的具体地址。” “我?”露西虚弱地说,“我?100万美元?” “你能肯定吗,芬奇先生?”德琼身体前倾急于得到答案,“你不会是编造故事来迷惑我们吧?” “我想,”芬奇冷冷地说,“我不会对任何事加人感情色彩。我向你保证我没有任何必要针对威尔逊夫人,今晚以前我根本就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会受到这可怕的误会的牵连。另一方面,如果我要利用这一点来说服你,我认为像你所说的‘编造故事’也是非常愚蠢的。国民人寿保险公司是一家大机构,出现这种个人的阴谋是不可能的。” “也不见得吧。” 芬奇瞪着他:“虽然我认为你无礼的怀疑没有任何必要,我还是要给你解释。因为有详细的记录,即使是我或哈撒韦,国民保险的总裁,或者是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可能伪造。除此之外,你会发现约瑟夫·肯特·金鲍尔的申请表上的笔迹可以证明是他本人的。我们有影印件,他的保险单可能会在他公司的保险箱里,或者是存在银行的金库里。” 警长不耐烦地点点头;他的眼睛盯着露西。露西缩在椅子上,手指摸索着她衣服上的扣子。 “他真是个混蛋,”金鲍尔夫人激动地叫嚷着,“这个……这个女人居然是他的受益人,他的妻子……我坚决地拒绝承认。这不单单是钱的问题,他简直是无情无义,品味低俗……” “歇斯底里是没有用的,亲爱的夫人,”埃勒里说;他摘下夹鼻眼镜,漫不经心地擦拭着镜片,“告诉我,芬奇先生,你没把受益人更换的事透露给其他人吧?” “当然没有。”芬奇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大声咆哮,“金鲍尔让我保守秘密,我当然不会告诉其他的人。” “当然,金鲍尔自己应该也不会告诉别人,”埃勒里沉思着,“很明显,他是站在了感情的十字路口;他已经采取行动,打定主意把事情说出来。一切都在隐蔽地进行着。比尔·安杰尔在昨天早上接到威尔逊的电报——我想我们应该继续区别他的双重身份——要求他晚上来这儿有非常重要的事。他有麻烦,所以发了电报。显然,他准备把这一切都告诉比尔,让自己在困境中不再心烦意乱。而且他需要比尔的建议,今后该怎么办。我不怀疑他已经下定决心,把受益人的名字改成露西。让他不安的是,他不知如果露西知道他完全是另外一个人时会怎样。你怎么想,比尔?” “我还没想过,”比尔迟钝地说,“不过我想你是对的。” “还有他星期五留给你的大信封?你觉得有没有可能里面就是那份保险单呢?” “我想恐怕是的。” “好的,我想毋庸置疑……” “威尔逊夫人,”德琼粗鲁地说,“看着我。” 露西像被催眠一样地服从;困惑、痛苦、震惊还没有掩盖她容貌的美丽。 比尔叫嚷道:“我不希望你用这种口气说话,德琼。” “那你就凑合着吧。威尔逊夫人,你知道金鲍尔先生投保的事吗?” “我?”她有些语无伦次,“我知道?不,真的没有……乔没买过保险。我肯定他没有。有一次我还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不相信那玩意儿。” “当然,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埃勒里慢吞吞地说,“保险对于乔·威尔逊来说就像是健康检查,我指的是签署文件。一个人如果害怕他的双重身份会暴露,他就会尽可能地避免像签名这种事。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不带支票簿——一个潜在的隐患。但是他在这种时刻要维持着伪装的压力下,一定是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程度了。我敢说他平时尽量不写字。” “你不仅知道他买了保险,威尔逊夫人,”德琼怒视着露西,打断了他,“而且可能还说服他把保险受益人的名字从金鲍尔夫人改成了你自己,是不是?” “德琼……”比尔警告着,向前迈了一步。 “住口!” 三个从纽约来的人默不作声。突然,一种恐怖的威胁笼罩着这间简陋的屋子。德琼的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凸起。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露西低声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只知道他是乔·威尔逊……而不是其他任何人。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位女士是谁呢?” 德琼冷笑了一声,接着他走到侧门,开门做了个手势。 那个带露西来的棕色皮肤的矮个子走进来。 “塞勒斯,再说一遍,给这些女士先生们听听,你昨天晚上开车去威尔逊夫人家的经过。” “我找到他们家后,下了车,按门铃,”这名警探用疲惫的声音回答,“没有人,房子很暗,只是非常普通的房子,明白吗?我在门廊处等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应该四处查看一下。后门和前门一样锁着,地下室也锁着。我找到了车库,门关着,上面有破烂生锈的门门,但是没有锁。我打开门进去并打开了灯。这是一个两辆车的车库,但当时是空着的。我关上了门又回到了门廊等威尔逊夫人回来……” “够了,塞勒斯,”德琼说。棕色皮肤的警探走了出去。 “好吧,威尔逊夫人,你没有自己开车去市中心看电影,你说过你是坐电车去的,那你的车到哪儿去了?” “我的车?”露西虚弱地回答,“怎么回事,这不可能。他……他一定是看错了别人的车库。我昨天下午自己开车出去了一会儿,下雨的时候回来把车停在车库里,我亲自关上的门。车肯定在那儿,肯定在。” “如果塞勒斯说它不在它一定是不在那儿了。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威尔逊夫人?” “我告诉你了……” “那辆车是什么牌子,哪一年的?” “不要再说一个字了,露西,”比尔平静地说。他大步向前走,直到和大块头警长面对面,他们互相瞪着对方的眼睛,“德琼,我不喜欢你的问题中该死的暗示,明白吗?我一个字也不准备让她说了。” 德琼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狡猾地向他微笑:“好了,别太激动了,安杰尔先生。你知道这只是例行公事。我并没有指控任何人。只是想找出事实的真相。” “真是值得称赞啊。”比尔突然转向露西,“来吧,露西,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埃勒里,真抱歉;可这个老家伙太令人难以忍受了。我们明天在特伦顿见——如果你还在的话。” “我会在的。”埃勒里说。 比尔帮露西穿好衣服,像是领着小孩子一样带她出门。 “请等一下,”安德丽亚·金鲍尔说。 比尔站住了,耳朵有些发烧。露西奇怪地看着这个披着貂皮的姑娘,好像是刚刚见到她。安德丽亚走到她的面前,握住她柔软的手。 “我想告诉你,”她沉稳地说,避开了比尔的目光,“我对这一切……真的很抱歉。我们并非恶人,真的不是。如果我们说的话伤害了你的话,亲爱的,请原谅我们。你是个不幸……但是勇敢的女人。” “噢,谢谢你,”露西说着,眼里含着泪水,扭头跑了出去。 “安德丽亚!”传来金鲍尔夫人震惊和愤怒的声音,“你怎么敢……你怎么能……” “金鲍尔小姐,”比尔低声说。她看着他,他好一阵没有说出话来,“我不会忘记。”他转身跟上了露西。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过了一会儿传来了比尔的庞蒂亚克车发动机的声音,他们朝着卡姆登方向开走了。德琼气得脸色发白,他哆里哆嗦地点燃了一支雪茄。 “你不喜欢他,德琼,”埃勒里说,“可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年青人。像所有的雄性动物一样,当他的雌性动物受到威胁时是十分危险的。以一个朋友的名义,金鲍尔小姐,我能不能向你表示感谢?啊,还有,我能不能检查一下你的手?” 她慢慢地抬起眼睛看着他:“我的手?” 德琼自言自语着走开了。 “如果是在一个比较轻松的环境下,”埃勒里举起她的手说,“这真是相当愉快的事情。如果说我有什么阿喀琉斯之踵的话,金鲍尔小姐,我荒唐的弱点就是喜欢保养得出色的女人的手。你的手,不用说,就是完美中的精华……我是不是可以说你已经订婚了呢?” 在他的手指下,他感到了她的手掌有些潮湿;他的手也传来微微的颤抖。 “是的,是的。” “当然啦,”埃勒里说,“这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是有钱的即将结婚的姑娘避开婚约的象征是不是一种新的时尚?据说上帝看到的我们只是完美的手;不知我们的上层阶级是否也沿袭了这一传统。” 金鲍尔小姐没有说话;但是她的脸色苍白好像时刻就要晕倒一样。埃勒里看到她这种情况,宽容地转向了他的母亲:“顺便说说,金鲍尔夫人,我可是查找证据的猎犬。我注意到你的——呃——丈夫的手,既然我们谈到了这个话题,他的手上没有尼古丁的痕迹,他的牙也一点没有发黄。在他衣袋的缝隙也找不到烟丝或者是烟灰什么的。那么,他是真的不吸烟吗?” 德琼回来了:“吸烟又怎么了?”他插嘴说。 贵妇人不耐烦地说:“不,约瑟夫不吸烟。真是些白痴一样的问题!”她站起身,挽着芬奇先生的手,“我们可以走了吗?这些……” “当然可以,”德琼说,“不过我希望你们上午再回来。有一些正常的手续。而且我听说那个检察官——波林杰——想和你们谈谈。” “我们会回来的,”安德丽亚低声说。她又哆嗦了一下,于是把她的披肩裹得更紧了。她偷偷地看了埃勒里一眼,又迅速把目光移开了。 “看来没有机会,”芬奇说,“来阻止有关这件事的报道了……我的意思是说这第一桩婚约。你要知道,这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尴尬了。” 德琼耸耸肩,他脑中似乎在想着别的事。他们三个人表情绝望地站在门前;金鲍尔夫人瘦削的肩膀有些弯曲,像是背负着沉重的负担。经过一段压抑的沉默,他们离开了屋子。在听到汽车马达声渐渐消失之前,屋里一片寂静。 “好啦,”德琼终于打破了沉默,“就是这样了。简直就是一团糟。” “一团糟?”埃勒里说,手里拿起了他的帽子,“那也是你这样认为,德琼。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这个案件都是令人着迷的。这会让布朗神父打心里高兴的。” “谁?”德琼有些心不在焉,“你回纽约吗,嗯?” “不。这个案子还有好多疑点需要解开呢。如果我现在放弃,我会睡不着觉的。” “哦。”德琼走到桌子旁,“好吧,那就祝你晚安。” “晚安。”埃勒里高兴地说。警长站在那儿,把桌上的东西小心地装到纸袋里。 埃勒里吹着口哨走进他的汽车,开车回斯泰西-特伦特饭店。 星期天早上,埃勒里·奎因先生离开饭店时有些内疚。 因为柔软的床让他起来时已经是11点钟了。 星期天早上的特伦顿市中心冷冷清清的。他走到街角向东拐弯,穿过大街,走进一条狭长的通道,依稀可以看清这条小巷的名字叫做钱瑟里道。走进去一会儿,看到一幢低矮的有点像是军营的三层楼房。楼房前面的人行道上立着一根老式的路灯柱,上面的街灯有玻璃罩;在柱子上挂着一块白色的牌子,上面用印刷体写着: 特伦顿市警察局 他走入了离他最近的一个门,进去之后发现这间阴暗的屋子是一个狭窄的接待室,墙上斑斑驳驳,低矮的天花板下面有一张长长的写字台;屋子的另一端是一排绿色的铁文件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臭的男人汗臭味,让人觉得恶心。 接待处的警官带他到了26号房,德琼正在那儿和一个瘦小的男人认真地谈话。这个面色苍白的瘦小男人显得很精明,又好像消化系统不太正常。比尔·安杰尔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眼睛红红的。看来他昨晚既没有睡觉也没有换过衣服。 “喂,”德琼并不热情地打着招呼,“奎因,来见见保罗·波林杰,默瑟县的检察官。你到哪儿去了?” “我好像喝了让人嗜睡的曼陀罗草饮料。”埃勒里与瘦小的男人握手,“今天早上有什么新情况吗?” “你错过了金鲍尔他们那些人。他们来过又走了。” “这么快?嗨,比尔。” “你好。”比尔说,他的眼睛盯着检察官。 波林杰点燃了一支雪茄:“事实上,那个叫芬奇的人希望明天早上在他的办公室与你见面。”他的眼睛在竖起的火柴棍儿后面观察着埃勒里。 “是吗?”埃勒里耸耸肩,“你拿到验尸报告了吗,德琼?我心里充满了好奇。” “医生要我告诉你他没有发现任何烧伤的痕迹。” “烧伤?”波林杰皱起眉,“为什么要问烧伤,奎因先生?” 埃勒里微笑着:“怎么了?这只是我一时胡乱猜想。你的验尸报告就这么多吗,德琼?” “胡说八道,不过又有什么分别呢?他是说过刀子是被人用右手插入金鲍尔的身体等等,都是些通常的废话。” “那个威尔逊……哦,是金鲍尔,这个讨厌的家伙!——他留在比尔那儿的大信封呢?” 检察官用食指翻了翻德琼办公桌上的一叠文件:“你猜对了。信封里是八份保险单。经过修改后保险受益人是露西·威尔逊。我猜想金鲍尔先生是要把这些保险单交由安杰尔保管,以便在将来需要的时候可以保护威尔逊夫人。我想毫无疑问地,他是要把他另一个身份的事全都告诉给安杰尔。” “也许,”德琼说,“更改保险受益人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他知道如果说出来的话,比尔肯定会暴怒。所以他想,如果扔给他们100万钞票可能会平息这件事。” 比尔没有说话;但是他把注意力从波林杰转移到警长身上,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握着。 “我不这样认为,”埃勒里发表他的意见,“如果不是有强烈的感情因素的话,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置身于充满着精神压力的生活达八年之久。如果说金鲍尔对露西·安杰尔只是玩玩而已,德琼,那你的说法才能成立。但是,他十年前就和露西结婚了;至少在过去的八年时间里,他可以用很自然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比如说平和地离婚,或者干脆消失。可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继续他这种复杂的生活。” “他是爱她的。”比尔说。 “哦,当然啦,这是毫无疑问的。”埃勒里从兜里摸出他的烟斗,开始往里装烟丝,“他非常爱她,所以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这个男人并不是一个无情的浪子;他的脸和他所做的一切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你唯一可以指责他的地方是他太软弱了。而且以露西·威尔逊和杰西卡·金鲍尔相比——对了,你还没见过露西,波林杰,德琼见过——她是一个那么迷人的姑娘;而杰西卡·金鲍尔……算了,议论女人的皱纹是刻薄的。” “你说的应该是真的,奎因,”波林杰说,“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家伙到底是为什么要和这个上流社会的女人重婚呢?” “也许是野心。博登家可不仅仅是百万富翁。金鲍尔家出身高贵,可是我记得这几年他们家相对从前穷了许多。而老贾斯伯·博登又没有儿子。一个软弱而又有野心的人很难抗拒这样的诱惑——也许是来自他母亲的压力。老金鲍尔夫人是一个泼妇——至少在传闻中大家是这样叫她。如果说是她把金鲍尔推进这桩婚姻,而他自己又没有意识到这将给他带来的麻烦,我是一点儿都不会奇怪的。” 两个特伦顿人相互看了看。 “这也可能是真的,”检察官说,“我今天上午和金鲍尔夫人谈过了,所有迹象都表明他们的婚姻双方都是有好处的,至少对金鲍尔家是绝对有好处的。” 比尔·安杰尔突然插了一句:“我觉得你们现在说的这些跟我没什么关系了,我可以走了吗?” “等一下,先生,”德琼说,“那威尔逊呢?我是说,威尔逊有没有立过什么遗嘱之类的?” “我肯定他没有,如果他有,他一定会先找我的。” “所有的东西都在你妹妹的名下?” “是的,两辆车,房子。” “还有100万。”德琼坐到他的转椅上,“还有那100万。这对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呵。” “总有一天,德琼。”比尔微笑着,“我要把你狗一样的牙齿打到你肮脏的喉咙里去。” “你说什么……” “好啦,好啦,”波林杰赶忙说,“没必要这样。你把你妹妹的结婚证明带来了吧,安杰尔先生?” 比尔把一份文件扔到桌上,依然怒视着德琼。 “嗯,”波林杰说,“我们已经核对过费城的记录。这一点没有问题。他和露西结婚的时间比和博登家的女人结婚早两年。真是伤脑筋啊。” 比尔一把夺回结婚证书:“说的对,真是麻烦啊——我妹妹还在哭得死去活来的呢!” “没有人……” “还有,我们要求拥有尸体的保管权。既然他是露西的丈夫,安葬他是我们的合法权利。这一点应该没有什么异议。我明天就去拿一张法庭指令。在这先结婚的证据面前,这个国家任何一个法官都会把安葬的权利给予露西!” “噢,瞧瞧,安杰尔,”波林杰不安地说,“要知道,不用多说,纽约的那些家伙很厉害;他毕竟首先是约瑟夫·肯特·金鲍尔,你知道。他们可能也有权利……” “权利?”比尔冷酷地说,“谁想到过我妹妹的权利?你以为这样就能轻易地抹掉一个女人十年的生活吗?你以为因为他们有钱有势,我就会怕了他们吗?我要先让他们下地狱!”他说着,大踏步走了出去。剩下的三个人默默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 “我告诉你,”埃勒里说,“比尔·安杰尔是个有才华的人。而且不要低估他作为一个律师的能力。” “你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检察官不高兴地说。 埃勒里拿起他的帽子:“总之,小心为上。再见。” 星期一早上九点半,埃勒里穿着一身笔挺的橄榄绿色华达呢西装,戴着巴拿马草帽,来到位于纽约麦迪逊大道的国民人寿保险公司。星期天,他在家呆了一整天,在他那曾经当过警官的爸爸的冷嘲热讽中仔细研究案情。所以,他今天穿的富有春天气息的衣服使他感到心旷神怡。 在写着“执行副总裁办公室”的门前是一个小接待厅,里面坐着一位活泼可爱的小姐,她的微笑像是在做牙膏广告。她接过埃勒里的名片,睁大了眼睛。 “芬奇先生没想到您来的这么早,奎因先生。他还没到呢。你们约定的时间不是10点钟吗?” “呃,是吗?我不知道。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知道你们的芬奇先生要和我谈些什么吗?” “一般来说,”她依然微笑着,“我应该说不知道。不过既然您是一位侦探,我觉得也不用假装了。芬奇先生昨天下午打电话到我家,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是关于特伦顿发生的这起恐怖事件。我相信金鲍尔夫人一会儿也会来的。您愿意到芬奇先生的私人办公室里等他吗?” 埃勒里跟着她进入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就像是电影中的布景一样。 “我这些天好像进了一个有钱人的圈子里”他说,“这只是个比喻,扎卡里小姐——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请坐,奎因先生。”她走到一张超大的办公桌前,拿起一个盒子,“抽烟吗?” “不,谢谢。”埃勒里坐在一张蓝色的皮椅上,“我想我还是抽我的烟斗吧。” “你不想尝尝芬奇先生的烟丝吗?” “这是一个抽烟斗的人无法拒绝的提议。”扎卡里小姐从桌上递给他一个罐子,他接过来往烟斗里装满了烟丝。 “嗯,不错。非常好。这是什么烟丝?” “噢,亲爱的,我也不知道,对这些东西我可不在行。好像是一个很特别的牌子,外国货,在第五大道有卖的。要不要我给你装一些?” “哦,现在吗?这……” “芬奇先生不会介意的,我以前这样做过……噢,早上好,芬奇先生。”这个年轻的姑娘向芬奇微笑致意,然后走了出去。 “早啊,”他们握手后,芬奇说,“唉,看来这件事越来越麻烦了。你看过今天的晨报了吗?” 埃勒里做了个鬼脸:“还是像通常一样胡编乱造。” “简直就是可怕。”这个高个子放下他的帽子和手杖,坐下来翻翻他的信件,点了一支香烟。突然,他抬起头,“看看这儿,奎因先生,根本没必要这么旁敲侧击。我昨天和总裁哈撒韦及其他几位董事谈过这件事。我们一致认为,从公司的角度出发,应该采取一些行动。” “行动?”埃勒里斯文地皱了皱眉。 “你必须承认这件事表面上看是可疑的。我们并没有指责谁,但是……对不起。一定是杰西卡来了。”扎卡里小姐打开门,进来了金鲍尔夫人、安德丽亚和另外两个男人。 仅仅过了36个小时,埃勒里看到安德丽亚的母亲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妇人。她的女儿用手搀扶着她,她连打招呼都显得无精打采的。她几乎不能自己走路,芬奇把她搀扶到一张椅子上。 芬奇直起身,表情显得很严肃:“奎因先生,请来见见弗吕赫参议员,他是博登家的律师。” 埃勒里和这位红光满面、大腹便便的小个子握了握手。他的手虽然是软弱无力,但是长满胡须的脸上却有着一双精明的眼睛。弗吕赫这个名字对埃勒里来说应该是不陌生的:前联邦议会的参议员,他的个人事业也是相当辉煌的,那张有着大胡子的脸经常出现在报纸上。一把红色的大胡子一直垂到他的胸前,他似乎非常引以为荣,不断地用手抚摸着它。 “这位是伯克·琼斯,金鲍尔小姐的未婚夫。我没想到你也会来,伯克。” “我想我来会有些帮助。”琼斯说。埃勒里觉得他有些什么地方与众不同。这个高个子年青人皮肤被太阳晒的黝黑,目光呆滞,显得有些懒散。他的右臂似乎是受了伤,固定在吊带上,“嗨,你就是奎因吧。我这些年一直在读你的书。”听他的口气,埃勒里好像是一个知名的怪物似的。 “我希望那些故事没有妨碍你的训练。”埃勒里笑笑说,“实际上,我对你的成就也十分了解。两周前你被摔在草地上的消息,登载在各大报纸上。” 琼斯扮了个鬼脸:“那匹没用的马,血统不纯正。在马球赛场上,马的血统是非常重要的,就像生活中人的血统一样。这是我第一次在比赛中受伤。不过幸好受伤的不是我的腿。” “我们大家可以坐下来了吗?”芬奇着急地说,“扎卡里小姐,请不要让人打扰我们。我已经告诉了奎因先生,”他等大家坐下后,继续说,“我们所做的决定。”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有幸能和你们在一起,”埃勒里说,“我有点受宠若惊。我的血统……琼斯先生,不过只是普通阶层。我奇怪今天早上是不是有些来错了地方。” 埃勒里从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安德丽亚·金鲍尔的身子晃动了一下,她今天精心地化了妆,但是仍显得格外忧郁。自从进入这间办公室,她还没有看过一眼琼斯,琼斯也是如此。他们僵硬地并排坐着,像是两个刚吵完架的孩子。 “在你开始之前,芬奇,”弗吕赫参议员高声宣布,“我希望让奎因先生了解我并不赞同。” “赞同什么?”埃勒里微笑着。 “赞同这别有用心的动机,”这个大胡子律师有些愤怒,“芬奇完全是为了他该死的公司,而我们就完全不同了。我之所以同意,芬奇,就像是我昨晚对你说的那样,完全是因为杰西卡和你坚持要这么做。如果杰西卡听我的意见——还有安德丽亚的意见——当然她不会听,她就可以完全不必卷入这肮脏的泥潭。” “不,”金鲍尔妇人开口说,“那个女人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名誉,肯特的爱……我一定要斗争到底。我总是允许所有人都踩在我的身上——父亲,肯特,甚至是安德丽亚。这次我一定要保卫自己。” 埃勒里想她肯定是对自己赢得胜利的可能性估计过高。 “但是你改变不了什么,金鲍尔夫人,”他说,“毫无疑问,露西——我是说威尔逊夫人——和金鲍尔先生的婚姻是绝对合法的。她是他合法的妻子。他用假名和她结婚并不能改变这一事实啊。” “我也是这样和妈妈说的,”安德丽亚说,“这样做什么用也没有,只能更加丢脸。妈妈,你就不能……” 杰西卡·金鲍尔紧闭着双唇:“是那个女人,”她突然说,“杀了肯特。” “哦,是吗?”埃勒里严肃地说,“我明白了。那你有什么根据来指控她呢,金鲍尔夫人?” “我知道,我能感觉到。” “恐怕,”他讥讽地回答,“法庭是不会接受这样的证据的。” “别这样,杰西卡,”格罗夫纳·芬奇皱着眉说,“你看,奎因先生,金鲍尔夫人已经有些失去控制了。当然,她所说的是毫无道理的。但是,我要代表公司说几句。国民人寿保险公司不会因为私人恩怨而反对威尔逊夫人。我们感兴趣的只是揭开事实真相。” “那么既然我,”埃勒里慢吞吞地说,“作为一个公正的侦探,和你们有着共同的目标。你们是希望我能尽我的绵薄之力了?” “请让我把话说完,我来陈述一下哈撒韦总裁的意见——本来他是准备和你亲自见面的,不过遗憾的是他生病了。威尔逊夫人成为我公司一位被保险人的保险受益人,这件事仅仅发生在被保险人被谋杀的几天前。是的,是金鲍尔先生亲自提名她成为保险受益人,但是没有证据表明她没有诱骗或强迫他作出这种改变。” “但是,也没有证据表明她这样做了。” “非常正确,非常正确。不过,从我们的立场出发,这种可能性的确存在。现在,这份保险合同要求我们偿付100万美元给保险受益人。这里有一些特殊情况。新的保险受益人是被保险人的秘密妻子——至少从他真实身份的角度来看。如果她突然发现了他的欺骗行径,即使是拥有他真正的爱,她也会变得非常愤怒,除非她的爱已变成了恨。再加上她已经成为了他100万保险的受益人——让我们先忽略她诱骗他更改保险受益人的可能性——她也有双重动机成为凶手。你明白我们的意思了吗?” 弗吕赫参议员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捋着他的胡子。埃勒里略带歉意地说:“根据这一逻辑,请原谅,我也可以说明金鲍尔夫人有同样的动机。发现她的丈夫与另外一个女人结婚,而且她自己竟然不是他的合法妻子,而且他把保险受益人改为另外的那个女人,更是让她失掉了最后的尊严……瞧瞧,就是这样。” “但问题是威尔逊夫人才是保险受益人,那100万将归她所有。我说过,鉴于这种情况,如果国民保险在调查尚未水落石出之前支付保险金,将是对被保险人的一种不负责任。” “那为什么找到我呢?贵公司不是有很多训练有素的调查人员吗?” “哦,这是当然。”芬奇停顿了一下,“不过那样又会有个人因素掺杂进来。我觉得一个外面的侦探,只受雇于这件案子,他的判断力将受到较小的影响。而你又是从一开始就在现场……” 埃勒里轻轻地敲着椅子扶手。所有的人都看着他。 “你知道,”他终于开口了,“这差使对我来说也很尴尬。你们希望她有罪的这个女人是我好朋友的妹妹。我其实应该是在另一个阵营。你们的要求唯一打动我的一点是你们并不需要一个预想的结果,而是事实真相……你可以依靠我的判断力,芬奇,但不是我的沉默。” “你这是什么意思?”弗吕赫参议员问道。 “嗯,这是符合逻辑的,对不对?我将尽可能地无愧于我的良心。如果我发现了真相……我可不敢保证那将是所有人都希望的那样。你明白啦。” 芬奇翻着他桌上的一些纸,拿起一张,用自来水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国民保险的希望,”他平静地说,“就是要合理地证明杀死金鲍尔先生的凶手是或者不是露西·威尔逊。”他用吸墨纸吸干未干的墨水,站起来走到埃勒里面前。 “这些作为聘用你的费用,可以吗,奎因先生?” 埃勒里眨了眨眼睛。那张纸原来是一张支票,在芬奇的签名上面清晰地用绿色墨水写着5000美元。 “非常吸引人,”他说,“但是我们最好以后再谈论酬金的问题,我想再考虑一下。你看,我还没有决定呢。” 芬奇的脸色有些阴沉:“当然,这随您的便。” “有一两个问题。金鲍尔夫人,你是否清楚你的——呃,金鲍尔先生现在的财产情况?” “财产?”她毫无表情地重复着,好像不太高兴。 “他是个贫穷的生意人,”安德丽亚说,“他的名下几乎是一无所有。” “如果你是想知道有关他的遗嘱的事情,”律师说话了,“我可以告诉你他把一切都留给杰西卡·博登·金鲍尔。但是由于他一无所有,留下的只有债务和他的保险。这样说来,这份遗产真是具有讽刺意味。” 埃勒里点点头:“顺便问一句,参议员,我想你对于金鲍尔更改他的保险受益人的决定事先不知道吧?” “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个白痴!” “你呢,琼斯先生?” “我?”这个年青人睁大了眼睛,“我怎么会知道?我们之间并不是很熟悉啊。” “啊,你未来的岳父不太喜欢你吧,琼斯先生,还是只是缺乏兴趣?” “奎因先生,”安德丽亚疲倦地说,“问这些问题有什么用?肯特对于这件事一点儿都没有透露过。” “我知道了。”埃勒里站起来,“你要明白,芬奇,如果我接受了你的工作,那我的行动应该不受任何限制。” “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埃勒里拿起他的手杖:“一两天之内,我会告诉你我的决定。早安。” 星期一晚上天刚刚黑的时候,埃勒里来到位于花园大道的博登·金鲍尔家。这是一幢相当高大的建筑。他按动了门铃,一个留着辫子的男人举止文雅地带他来到客厅。 他在客厅等着主人出来时,四处打量这间客厅。看到墙上的油画和真正的古童家具,他不禁琢磨这些美妙的东西是谁掏腰包买的。这套公寓本身一年的租金至少也要两三千美元,要是买下来的话,恐怕要六位数。能出得起这个价钱的更像是老贾斯伯·博登,而不是还在停尸房的那位诗人般的绅士。 留着辫子的人又带他来到一个有些神秘的套房,屋内灯光昏暗,挂着天鹅绒帘子。在屋子的中间,一位身躯庞大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像一个垂死的国王。一个看上去令人难以亲近的护士,站在他的身后。他穿着的一件缎子外衣,里面是硬翻领和宽领带,粗糙的右手手指上戴着一个镶有家族族徽的戒指。作为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他算是保养得非常好了,埃勒里心里想着,看到他的左半边身体有些僵直。他左半边脸的肌肉也没有动过,而且他的右眼向不同的方向转动时,左眼却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眨都不眨。他整个人像是由左右两部分组成的,一边活着,另一边已经死了。 “你好吗,奎因先生?”他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右边的嘴角发出来的,“请原谅我无法站起来迎接你。我要感谢你星期六晚上及时的通知。很荣幸你能来访。” 这儿的空气像墓地一样有一种陈腐的味道。埃勒里觉得这位老人已经一只脚迈进棺材了。他的眼睛已经黯然无光,但看到他灰色的脸上显得不屈不挠的鼻子和脸颊,埃勒里感觉到老贾斯伯·博登依然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很高兴你能出来见我,博登先生,”他赶快说,“我不会浪费你宝贵而且愉快的时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的女婿的死有兴趣吗?” “我都听说了,先生。” “但是,金鲍尔夫人……” “我女儿全都告诉我了。” 埃勒里停了一下,终于说:“博登先生,有时候事实真相是很奇怪的东西。你无法否认它,但却可以加速它的必然性。既然你已经听说过我了,我想没必要向你证明我有权对这桩悲剧加以关注并进行调查。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你知道,奎因先生,这件事对我——对我的名誉,对我的家族意味着什么吗?” “非常清楚。” 老人陷入了沉默,接着他说:“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女婿过着双重生活。” “星期六晚上。” “你从来没听说过乔·威尔逊——这个人或这个名字吗?”——老贾斯伯摇了摇他沉重的头——“我听说是你促使你的女婿去买那100万的保险的,是吗?” “是的。” 埃勒里擦擦他的眼镜:“博登先生,你这么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老贾斯伯右边的嘴角泛出一丝微笑:“出于犯罪的目的?不。我的动机只是来自我的一个原则。我女儿其实不需要他丈夫的经济保障。但是,”他的语气更加强硬了,“在现在的这个时代,每个男人都是恶棍,每个女人也都是无耻的淫妇,最好还是保留一些传统的美德。我是一个旧时代的人,奎因先生,一个不合时宜的人。我依然相信上帝和家庭。” “这是非常正确的,”埃勒里回答,“另外,你当然也不知道你的女婿——” “他不是任何一种类型的——” “你是说金鲍尔,那么——” 博登平静地说:“他是一条狗。一个性欲旺盛的畜牲。这种羞耻和低贱是任何一个有品格的人所不能容忍的。” “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博登先生。我是想问你是否知道他对保险受益人所做的更改?” “我要是知道,”老人愤怒地说,“如果不是被束缚在轮椅上,我早就掐死他了!” “博登先生,也许这个问题太过隐私了,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金鲍尔开始追求并娶了你的女儿呢?”埃勒里咳嗽了两声,“你一定明白我确切的意思。” 这时,他愤怒的眼睛闪了一下又闭上了:“这些年来很奇怪,奎因先生……我一直不喜欢约瑟夫·金鲍尔。我总是觉得他是个懦弱的男人,空有其表,不太可靠。但是,我女儿疯狂地爱上了他,我不能阻止我唯一的女儿追求幸福的机会。我女儿,你知道,”他停了一下,接着说,“第一次婚姻很不幸。她和他的第一任丈夫结婚很早,对方是一个年轻又很有钱的男人,他的家庭和地位无可挑剔。可是,他却死于肺炎,这对她打击很大。几年后,当金鲍尔出现时,她已经40岁了。”他右边的肩膀颤动着,“你知道女人是怎么样的。” “那金鲍尔那时的经济状况怎么样?” “和叫花子差不多,”博登忿忿地说,“他的母亲是一个奸诈、恶毒的女人,我敢肯定是她的贪心促使他冒了重婚的风险。约瑟夫·金鲍尔是个没有进取心的男人,他很难拒绝过寄生虫的生活,更不用说他母亲那种女人了。杰西卡在她自己的名下有很多财产——一部分是她前夫的财产,一部分是她母亲的遗产……而他却一无所有。我带他进入我的生意圈,觉得这可能会有帮助。我给了他很多机会。”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这条忘恩负义的狗,他本来可以成为我的儿子……” “他参与经营你的生意了吗,博登先生?” “他做的那部分都毁在他手里了。我有大量的股票。我提名他当上了我控制的几个公司的管理者。然而在1929年和1930年两次经济滑坡期间,他失去了我给他的一切。在黑色星期五那天,他一定是擅离职守到他费城的小屋,和那个女人鬼混!” “那你呢,博登先生?”埃勒里尊敬地问。 “我那时还很活跃,奎因先生,”老人略带兴奋地回答。 “他们抓不着贾斯伯·博登的弱点。现在……”他的肩膀再次颤动起来,“现在我什么都不是了,一具行尸走肉而已。他们甚至不让我抽雪茄。他们用勺子喂我就像是该死的……” 护士很生气,用手指着门。 “还有一个问题,”埃勒里焦急地说,“你内心中是反对离婚吗,先生?” 这一瞬间,埃勒里甚至怕这个百万富翁会再次中风。 他的眼睛可怕地转来转去,脸色因充血变成了暗红色。 “离婚!”他大喊大叫,“是罪孽深重的、魔鬼的产物。我的孩子绝不……”他突然又沉默下来,自己不知在嘟咬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以近乎柔和的口气说,“我的信条是绝对禁止离婚的,奎因先生。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埃勒里没有正面回答他:“谢谢你,博登先生,你真是个善良的人。好了,护士小姐,我走了。”说着后退着走向门口。 突然,身后有人叫他:“奎因先生,”他转过身一看,原来是杰西卡穿着一身黑,恐怖地站在他的身后。芬奇那高大的身影也在旁边。 黑暗中空气令人窒息。埃勒里说了声“对不起。”就闪身让开路。她走过他时,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芬奇叹了口气,跟着她走进屋。 埃勒里走出去时,听到了老贾斯伯·博登怒气冲天的咆哮声:“杰西卡。收起你那张死人一样的脸!听到没有?”还有杰西卡顺从的声音:“是,爸爸。” 他走下楼梯时,头脑中思绪纷繁。很多过去模糊的背景情况现在都清楚了。还有一个事实就是贾斯伯·博登虽然已经是个垂死的残废人,但他依然控制着这个家,权力丝毫没有减弱。 楼下那个留着辫子的男管家看上去很生气,因为埃勒里没有马上离开他神圣的领地,而是彬彬有礼地让他把安德丽亚·金鲍尔小姐请出来。当安德丽亚从里边的一间屋子里出来时,他笔直地站在一边,像是要保护他主人家的小姐免受外来的侵犯。 伯克·琼斯穿着一件无尾礼服跟在安德丽亚后面,他的胳膊绑在一条奢华的黑丝绸吊带上。 “啊,你来了,奎因。”琼斯说,“来做调查,是不是?我还真有点羡慕你们这些侦探,过着一种刺激的生活。有什么幸运的发现吗?” “还没看到,”埃勒里微笑着,“晚上好,金鲍尔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晚上好。”安德丽亚说。见到埃勒里后,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穿着一件黑色的低胸晚礼服,映衬出的大胆的线条会让所有的男人赞赏地瞪大眼睛。埃勒里却没有这样,相反他却盯着她的眼睛。她的双眼因恐惧而睁大。 “你——你要和我谈话?” “我来的时候,”埃勒里像是随便地说,“注意到路边停着一辆乳白色的车。十六冲程的卡迪拉克……” “噢,”琼斯说,“那一定是我的车。” 埃勒里看到安德丽亚的脸上闪过一种慌张的神情。她不由自主地叫起来:“伯克!”然后她马上掩饰自己的失态,坐到身后的椅子上。 “你这是怎么了,安德丽亚?”琼斯问道,他的眉毛拧到了一起。 “是你的,琼斯?”埃勒里低声说,“奇怪,就在凶杀案发生的那个夜晚,比尔·安杰尔在约瑟夫·金鲍尔被杀害的小屋门前看到一辆乳白色的卡迪拉克跑车匆匆地离开。真的是非常奇怪啊。那辆车差点儿把比尔撞倒。” 琼斯的黝黑的脸变成了灰色。他舔了舔嘴唇,说:“我的……车?”他的目光转向安德丽亚,又迅速地收了回来,“我说,奎因先生,那是不可能的。我星期六晚上和金鲍尔小姐她们一起去参加慈善舞会,我的车一直停在那儿。一定是另外一辆车。” “噢,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金鲍尔小姐当然可以证明这一点。” 安德丽亚的嘴唇几乎没有动:“是的。” “噢,”埃勒里说,“你的意思是可以证明吗,金鲍尔小姐?” 她的手颤了一下:“是的,”她小声说。琼斯好像尽量不去看她。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宽阔的肩膀微微弓起,好像是面临一场战斗但却又不知采取什么行动。 “要是这样的话,”埃勒里严峻地说,“你让我别无选择了,金鲍尔小姐,我只能要求看看你的订婚戒指了。” 琼斯有些吃惊,他的眼光迅速地由埃勒里身上移到安德丽亚的左手上,然后恐怖地停在那里。 “订婚戒指?”他咕哝着,“为什么……” “我猜想,”埃勒里说,“金鲍尔小姐能回答你的问题。” 这时,上面传来一阵嘈杂声。琼斯向前一步走到安德丽亚面前:“怎么?”他严厉地问,“为什么你不能给他看?” 她闭上眼睛。“伯克……” “我说,”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为什么你不给他看订婚戒指?安德丽亚,它在哪儿?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上面的阳台门砰的一声响。金鲍尔夫人和格罗夫纳·芬奇出现在上面。 “安德丽亚!”金鲍尔夫人喊道。“出什么事了?” 安德丽亚用双手捂着脸,左手无名指还是空着的。她开始哭泣。 金鲍尔夫人飞奔下楼:“不要哭了!”她尖厉地说,“奎因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只是要求,”埃勒里耐心地解释说,“你的女儿给我看看她的订婚戒指,金鲍尔夫人。” “安德丽亚,”琼斯的声音很刺耳,“如果你给我惹来麻烦……” “安德丽亚,”金鲍尔夫人说,“怎么……”她的脸气得发白。芬奇从楼上跑下来,他显然也很气愤。 “噢,”安德丽亚抽泣着说,“所有的人都冲着我来?你没看到我……我……” 金鲍尔夫人冷淡地说:“如果我的女儿不想回答你愚蠢的问题,奎因先生,她就不会回答。我不清楚你的动机,但我现在明白你是在尽力维护你那讨厌的费城朋友的宝贝妹妹。你并不是在为我们工作。你知道她就是凶手!” 埃勒里叹叹气,走到门口:“噢,是的,”他说,“芬奇。” “这真是太幼稚了,”芬奇尖声说,“为什么不结束这样的谈话……” “女人只会说,男人才会做,我相信我还是一个男人。” “我不是……” “好啦,在这样的情况下,”埃勒里以遗憾的口吻说,“显然我是不可能在国民人寿保险公司的保护下调查此案了。没有合作,你明白。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所以我必须拒绝这项工作。” “如果费用……”芬奇有些无助地说。 “少跟我提钱……” “埃勒里。”一个低沉的声音:埃勒里转过头去,原来是比尔·安杰尔站在门口。 “好啊,比尔,”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他眯着眼睛,“你到底还是来了,我想你会来的:” 比尔看上去很不开心:“我很抱歉,埃勒里。我以后再向你解释。现在,”他说着,突然提高了声音,“我想和金鲍尔小姐单独谈谈。” “噢,你不该来……” “安德丽亚……”金鲍尔夫人尖声叫嚷。 琼斯粗鲁地说:“我本来打算忍着。安德丽亚,可你让我太出丑了。我要你立即解释清楚,否则,我们之间就完了!这个家伙到底是谁?你的戒指跑哪儿去了bbr>..?你星期六晚上究竟用我的车干了些什么?如果你搅进这起凶杀案……” 比尔茫然地说:“你的车?” “现在你来看看,比尔,”埃勒里说,“为什么真诚是爱情中很重要的部分。昨晚我可能会告诉你,安德丽亚没有开过一辆乳白色的卡迪拉克跑车。最重要的是在适当的地方提明智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应该关上门,坐下来像理智的人们那样讨论这些问题?” 芬奇对管家耳语了几句,管家关上门离开了。金鲍尔夫人生气地坐下了,紧闭着嘴唇,好像是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琼斯怒视着安德丽亚,安德丽亚继续看着地板,脸色已不再苍白。比尔看上去脸色很难看。 埃勒里平静地问:“你准备和金鲍尔小姐谈些什么,比尔?” 比尔摇摇头:“这要由金鲍尔小姐决定,我没什么好说的。” 安德丽亚羞涩地看了他一眼。 经过一段紧张的沉默,埃勒里终于说:“看来还得由我来说。我本来是想听你们说的。你们的行为很奇怪……你,金鲍尔小姐,和你,比尔。非常幼稚。”——比尔脸红了——“要我说出来发生了什么吗?星期六晚上,当我检查屋内的地毯时,你的眼睛正好看到什么东西闪着光。你就把脚踩在上面。你以为没人看到时,就假装系鞋带捡起了它。我正好看见了,那是一颗大钻石,至少六克拉。” 比尔有些激动,安德丽亚长出了一口气。琼斯的脸又成了灰白色,一脸的愤怒。 “我想……”比尔小声嘀咕。 “你想你没被看见。但是,你看,比尔,”埃勒里温和地说,“观察一切是我训练的一部分,而且我的信条之一就是不会让友谊阻止我去挖掘事实的真相。你不知道那颗钻石是谁的,但你害怕让德琼知道,因为你想这可能会牵连到露西。金鲍尔小姐到来的时候,你看到了她手上戒指上面的钻石不见了。不会这么巧合的,你意识到她一定来过这间屋子……但是,你看,比尔,这个我也注意到了。” 比尔笑了:“当然了,我是天下第一号傻瓜。我真抱歉,埃勒里。”他朝安德丽亚耸耸肩膀,像是给她发了一个暗号,示意他也无能为力了。而她在紧张痛苦之中也勉强向他回敬了一个微笑。琼斯看在眼里,嘴唇闭得更紧了。 “你把她拖进阴影中,”埃勒里继续说,仿佛一切都没发生,“因为旁边正好有片阴影。我使用了我们友谊的特权,偷听到了一切。我可以继续下去吗?” 安德丽亚突然抬起头,她清澈的眼睛没有一丝愧疚的神情:“没有必要了,奎因先生,”她沉稳地说,“我看多说也没有用,而且我想这方面我也不擅长。谢谢你,比尔·安杰尔,你是个好人。” 比尔的脸又红了,而且显得局促不安。 “星期六下午你借了我的车,”伯克·琼斯说,“该死的,安德丽亚,你一定要替我说清楚。” 她轻蔑地看了看他:“别担心,伯克,我会的。奎因先生,星期六下午我收到一封电报,是肯特发来的。” “安德丽亚。”金鲍尔夫人无力地说。 “你不觉得,安德丽亚,”芬奇低沉的声音说,“这是不明智的……” 她闭上眼睛:“我没什么好隐瞒的,芬奇。我没有杀他,也许你们都是那么想的。”她停顿了一下,“那封电报上说要我到那个小屋去见他,有极其要紧的事。他给我指明了去那儿的路怎么走,会面时间是9点钟。” “我打赌那封电报和我的一模一样。”比尔小声说。 “我借了伯克的车,我们下午一起出去,他晚上不会用……我没告诉他我去哪儿。”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开过车?”琼斯大声地说,“我真是搞不懂。” “别这样,伯克,”她平静地说,“我想奎因先生一定会明白的。我到那儿的时候还很早。那里还没有人,所以我就到卡姆登那边去转转。当我再回来时……” “你第一次到那儿时大约是什么时间?”埃勒里问。 “我也不知道。8点钟,大概是。” “那你再一次回到那儿时大约是什么时间呢?” 她犹豫了一下:“哦,我记不清了。那时候天都黑了。我进去时,灯已经开着了……” 埃勒里插嘴道:“请原谅我打断你,金鲍尔小姐。你第二次到那儿的时候,没看到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没有,没什么可疑的。”她说的很快,埃勒里无法提下一个问题,就点了支香烟听她说,“我进屋后,看到肯特……他躺在地板上。我当时想他已经死了。我……我没有碰他,我不敢,那血……我可能尖叫了一声就跑了出去。我跳进卡迪拉克车迅速地开车走了。当然,现在我知道了我险些撞倒的就是安杰尔先生。”她停了一下,“就是这些了。” 一阵沉默后,伯克·琼斯清了清嗓子说,他的声音有些尴尬:“好了……对不起,安德丽亚。你星期天要我别透露曾经借过我的车时,要是告诉我……” “你做得很好,伯克,”安德丽亚冷冷地说,“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宽宏大量。” 格罗夫纳·芬奇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就像奎因先生说的,你真是个傻孩子,安德丽亚。为什么你早不告诉我,告诉你母亲呢?你没做错过什么。在这件事上,安杰尔先生和你一样,收到电报到了那儿,也没有目击证人。而且你看他毫不犹豫地……” 安德丽亚闭上眼睛:“我太累了,能不能——” “还有那颗钻石,金鲍尔小姐?”埃勒里不经意地问。 她睁开眼:“我好像是在出来的时候手撞到了门。我想钻石就是在那时掉的。嗯,我并没有注意到它丢了,直到那天晚上安杰尔先生提醒我。” “我明白了。”埃勒里站起来,“非常感谢,金鲍尔小姐。如果你听我的建议,就把这些事告诉波林杰……” “噢,不!”她大声叫道,“不要那样。噢,请你不要告诉他。要面对那些人……” “真的没这个必要,埃勒里,”比尔说,“干嘛把事情复杂化呢?没什么好处,只会使金鲍尔小姐的名声受损。” “安杰尔说的对,奎因先生。”芬奇急切地说。 埃勒里笑了笑:“好吧,我似乎被多数人否决了。晚安。” 他与芬奇和琼斯握手。比尔还呆呆地站在门口,眼睛望着安德丽亚。然后他就跟着埃勒里一起离开了他们的公寓。 在去特伦顿的路上,他们两个都没怎么说话。在经过纽瓦克机场后,比尔小声说:“我很抱歉没告诉你那些事,埃勒里。不知是怎么回事……” “忘了这件事吧。” 庞蒂亚克继续前进。 “毕竟,”比尔说,“很显然,她说的是实话。” “噢,是吗?” 比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很快地说:“你是什么意思?任何人都能看出那姑娘说的是实情。你不会认为她……为什么,这太荒唐了!我认为她和我妹妹都不可能是凶手。” 埃勒里点燃了一支烟:“看来,”他说,“你这几天心里有了很大的变化,我的孩子。” “我不明白。”比尔嘟嚷着。 “真的吗?好啦,比尔,你应该放聪明一点儿。你是个聪明的年青人。在星期六晚上,你还慷慨激昂地评论着有钱人,特别是有钱的姑娘。现在,安德丽亚·金鲍尔显然就是属于你所憎恶的那个阶级,所以我很奇怪你对她的态度和看法。” “她是……”比尔结结巴巴地,“她是……嗯,不一样的。” 埃勒里叹了口气:“如果这对你有影响……” “如果什么对我有什么影响?”比尔在黑暗中瞪着眼睛。 “冷静些,朋友。”埃勒里继续抽着烟。比尔加大了油门。他们在余下的旅程里,没有讲过一句话。 德琼在钱瑟里道的办公室没有人。比尔开到南大道,把车停在了市场街附近。他们快速地走进默瑟县法院的大厅。在县检察官的办公室里,他们发现瘦小的波林杰和警长正在那儿交头接耳。 “啊,看看谁来了。”德琼用奇特的语调说。 “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波林杰有点紧张,“请坐,安杰尔。刚从纽约开车过来,奎因先生?” “是的,我原想在那儿能找到一些第一手的材料。比尔碰巧和我遇上了。有什么新消息吗?” 波林杰看了看德琼:“嗯,”检察官说,“在此之前,我想先听听你的见解,奎因先生。当然,如果你有的话。” 埃勒里笑了笑:“那么多人,有那么多的想法。我只有一个,但是的确是我自己的。” “芬奇见你想要干什么?” “哦,那件事。”埃勒里稍微耸了耸肩,“他想雇佣我为国民人寿保险公司调查这件事。” “从保险受益人这一角度?”波林杰敲着桌子说,“我早就猜出他们要这么做。当然,我很高兴如果能帮助你。我们可以一块儿合作。” “我不会接受。”埃勒里小声地说。 “真的?”波林杰一挑眉毛,“好,好,不管怎样,我们先来听听你的见解。我不会像有些短视的律师那样轻视别人的意见,开始吧。” “坐下吧,比尔,”埃勒里说,“很明显。我们陷入了困境。” 比尔听从了他的话,他的眼神又恢复了警觉。 “噢?”德琼感兴趣地说。 埃勒里拿出烟斗:“我处在一个不利的环境。你的人肯定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信息……在这种情况下,我并不会把注意力集中到某一个人的身上。不过,从我认出威尔逊就是金鲍尔那时起,我就意识到有一条线索如果追查下去肯定会有收获。我想你们最近一定注意看地方的报纸。” 波林杰拉长了脸:“他们对这件事的报道可真是不遗余力。” “有一篇你们本地的女记者写的报道,”埃勒里继续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指的是那个一头红发的迷人的姑娘为《特伦顿时报》写的特别报道。” “埃拉·阿米蒂的那篇还可以。”德琼不经意地说。 “噢,醒醒吧,德琼。这算是赞扬吗?她抓住了一些你们都漏掉的东西。你能想起她为金鲍尔被杀的屋子起的别名吗?” 两位官员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比尔专心地咬着手指。 “她把它叫做,”埃勒里说,“半途之屋。” “半途之屋?”波林杰看上去有些不耐烦,“哦,是的。” “没有碰撞出灵感的火花?”埃勒里说,“应该有啊。她聪明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德琼冷笑了一声:“我只是觉得听上去很古怪。” “你错了。这个词绝对充满灵感。你没有看到它的价值?”他吐出一口烟,“告诉我,你调查的是谁的凶杀案?” “谁的——”检察官突然坐起来。 “这是个谜语吧,”德琼笑道,“我来猜猜,是米奇老鼠?” “不错啊,德琼,”埃勒里说,“我再问一遍:是谁被谋杀了?”——他摇着他长长的手指——“如果你连他的名字都说不出来的话,你就别想找出杀他的凶手了。” “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波林杰忍不住了,“当然是约瑟夫·肯特·金鲍尔了。或者是约瑟夫·威尔逊,或是亨利·史密斯之类的其他你愿意叫的名字。我们有了这个人的尸体,这才是重要的事,而且我们已经知道他是谁。他的名字又有什么要紧的?” “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要紧的事。老莎士比亚遗憾地没有活到今天这个有犯罪学的年代。你看,你不知道到底应该是金鲍尔还是威尔逊——准确地说。这个男人是费城的威尔逊和纽约的金鲍尔。他在特伦顿被杀掉了……半途之屋,用我们的埃拉的话来说,真的是非常聪明。” “现在,在半途之屋,再沿用一下这个说法,”埃勒里严肃地继续说,“你们发现了金鲍尔的衣服和威尔逊的衣服,金鲍尔的汽车和威尔逊的汽车。你看,在半途之屋,这个人既是金鲍尔又是威尔逊。那我又要问了:这个人是作为谁被杀的呢?是金鲍尔还是威尔逊?凶手到底认为除掉的是谁呢——纽约的约瑟夫·肯特·金鲍尔还是费城的约瑟夫·威尔逊?”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比尔自言自语着。波林杰站起来,在他桌子后面踱着步。 德琼嘲笑道:“愚蠢,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波林杰停住他的脚步,不寻常地看着埃勒里:“那你认为他是以什么身份被杀的呢?” 埃勒里叹息道:“就是这个问题,我回答不出来。你能回答吗?” “不。”波林杰坐下来,“不,我也回答不了。可是我觉得这还是一个理论上的问题。我看不出它……看看这儿。” 波林杰用他修长的手指玩弄着桌上的一把裁纸刀。 “德琼有一个重大发现。他找到了星期六晚上杀害金鲍尔的人当时用过的车——有着费尔斯通轮胎的汽车。” 埃勒里看了看比尔,波林杰的话对他产生了奇怪的影响。他的皮肤像被拉紧了,显得干燥又苍老。他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最轻微的移动也会造成雪崩一样。 “哦?”埃勒里清了清嗓子,“是吗?” 波林杰耸耸肩:“我们意外地找到了这辆被丢弃的车。” “在哪儿?”埃勒里追问。 “别以为会有什么疑问,先生们,”德琼慢吞吞地说,“是一辆公共汽车,好了吧。” “说正经的,你怎么能这样肯定?” 波林杰打开他办公桌最上面的抽屉:“因为这三个无可争议的证据。”他扔过来一叠照片,“轮胎的印记。我们对小屋前面泥地发现的中间那组轮胎印做了模型,并把它同我们找到的车——1932年的福特车作了对比。对了,这是辆黑色的单排座双人小汽车。结果完全吻合。这是第一条证据。” 比尔眨着眼问:“那第二条证据呢?” “第二条,”检察官回答着,又把手伸进了抽屉,“就是这个。”他拿出一个生锈的裸体女人小雕像,这是德琼的手下在凶杀案发生当晚在现场外面的车道找到的。雕像脚踝部断裂处应该连着汽车的水箱盖儿。然后他又拿出另外一件同样是锈迹斑斑的金属的东西——就是水箱盖儿,它的顶端有锯齿状断裂的两只脚的形状。 “仔细看看,你会发现雕像脚踝处的断裂和盖子上断裂的两只脚严丝合缝。” “这个水箱盖儿是那辆福特车上的?”埃勒里认真地问。 “如果不是。”德琼说,“我把它拧下来干什么?” “当然,”波林杰继续说,“这个证据和指纹一样可靠。现在证据之三。”他第四次把手伸进了抽屉,拿出来一件黑色的、薄的近乎透明的东西。 “面纱!”埃勒里不禁大声惊叫,他伸手去拿它,“你在哪儿找到它的?” “在福特双人车的司机座位上。”波林杰往后靠了靠。 “你明白这面纱作为证据是多么地重要。轮胎的印记和断裂的水箱盖子证明福特车在案发当晚曾到过凶案现场。面纱则进一步确定了罪行。在福特车发现它,提出了凶手开的就是这辆福特车这一合理的假设。因为是被害人在临死前亲口告诉安杰尔凶手戴着面纱。而现在这个时代,面纱并不常见。” 比尔盯着面纱,声音嘶哑地说:“作为一个律师,你应当清楚这只是薄弱的间接证据,你并不能把它们联系起来。你的目击证人呢?这是个问题。还有你核对过时间吗?你怎么知道这辆车不是在犯罪时间之前就被丢弃了?” 波林杰慢慢地说:“我亲爱的年青人,我很清楚法律。”他站起来,又开始踱步。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彼林杰走了过去。 开门后进来的是塞勒斯,跟着德琼的那个棕色皮肤的小个子,他身后跟着另一位警探。塞勒斯看到埃勒里和比尔这两个访客有些惊讶。 “怎么样?”德琼大声喊叫,“一切进行得顺利吗?” “很好。” 德琼看了一眼波林杰。检察官点了点头,转过身去。 比尔紧抓着椅子扶手,紧张地看着他们。 塞勒斯对他身后的警探耳语了几句,那位警探出去了。 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身边还有露西·威尔逊。 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圈发黑。她双手紧握,高耸的胸部不断地起伏着。她衣着邋遢,满面愁容,一时间大家都不知该说什么。 打破沉默的是她虚弱的声音:“比尔。噢,亲爱的比尔。”她磕磕绊绊地走向他。 比尔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这个卑鄙的东西!”他向德琼叫嚷着,“你这么晚把我的妹妹拖到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德琼向塞勒斯示意,后者走过来用手抓住比尔的胳膊。 “好了,安杰尔,我们不想和你找麻烦。” “露西。”比尔把那个警探推到一边。他抓住露西的肩膀摇晃,“露西!你为什么让他们带你来新泽西?他们无权这样做。没有引渡文件,他们无权跨州去抓你!” 她小声地说:“我觉得很……我不知道。噢,比尔,他们……他们说波林杰先生想和我谈谈。他们说……” “你这个奸诈的小人!”比尔嚷道,“你没有这个权力——” 波林杰昂首阔步地往前走,突然往露西手里塞了什么东西:“威尔逊夫人,”他严肃地问,“你能认出这汽车吗?” “不要回答!”比尔喊道。 但是她皱着眉说:“是的,这是我的车。这辆福特车是几年前我过生日的时候,乔送给我的。乔给我……” “你是否认知道你的这辆车星期六是如何离开你的车库吗?” “不。是的。我是说我不知道。” “这辆车昨天在费城的费尔蒙特公园附近被发现冲出马路,撞到了树上。”检察官低沉地说,“离你家不到五分钟的路程,威尔逊夫人。你没在那儿发生意外吗,星期六晚上从特伦顿回去的时候?” 这屋里的景象——刺眼的灯光、沉默的人们、书架上一排排法律书籍、杂乱的办公桌——无一不在刺激着她的大脑。她的鼻翼颤动着,小巧的鼻梁沁出了汗珠。 “不,”她说,“上帝啊,波林杰先生,没有!”她的黑眼睛闪着恐慌。 波林杰拿起黑色的面纱:“那这个黑色的面纱不是你的吗?” 她瞪着它却好像没看到:“什么?什么?” “你从她口中得不到什么,波林杰,”德琼粗声粗气地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就这样吧。”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响。棕色皮肤的警探紧紧抓住露西·威尔逊的袖子。比尔半蹲在地上,手指弯曲,眼中也流露着恐惧。 “先生们,”埃勒里突然说,“我警告你们不要把这个可怜的女人当作舆论的牺牲品。比尔,冷静点!” “我清楚我的责任,奎因先生。>?”检察官固执地说。他的手伸向桌上的一份文件。 比尔大叫:“不要!你这混蛋,你不能……” “露西·威尔逊,”波林杰疲倦地说,“这里是你的逮捕令。我以新泽西州人民的名义,控告你于1935年6月1日星期六晚,在新泽西州默瑟县蓄意预谋杀害约瑟夫·肯特·金鲍尔,又名约瑟夫·威尔逊。” 露西无力地跌进了比尔的怀中。 第三章 审判 “默瑟县法院是露西·威尔逊即将接受审判的地方,她被控谋杀她的丈夫约瑟夫·威尔逊,即约瑟夫·肯特·金鲍尔,纽约金融界巨子及社会知名人士。” “法院位于特伦顿的南大道靠近市场街的拐角处,一幢饱经风吹雨打的石头建筑。紧挨着的默瑟县监狱在库拍大街上,露西·威尔逊正在里面养精蓄锐准备迎接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战斗。 “她的哥哥,费城律师威廉·安杰尔,将在星期一面对新泽西州的指控为她进行法庭辩护。默瑟县的谋杀审判通常在民事诉讼庭举行,地点是大楼北端二层的207室。 “这是一个又宽又深的房间,从后面进入。高高的天花板上有两组镶嵌着粗糙玻璃的方格天窗。 “资深法学家艾拉·梅南德大法官的法官席又宽又高,几乎遮住了高高的法官椅。法官席后面的墙上有三个门,最右边的通向陪审团室,最左边的屋子通往罪犯通道,在法官椅后面的是法官休息室。 “法官席右边是证人席,再右边是陪审团席,由三排座椅组成,每排有四把椅子。 “法官席前面一个狭窄的空间是法庭书记员的地方,再前面一片开阔的地,放着两张圆桌,分别是控方和辩方的位置。 “旁听者的座位占据了法庭剩余的空间,中间被走道分成两个部分。每边有十排木制长凳,每排长凳可以坐六七个人,所以法庭能容纳120到140位旁听者。” 埃拉·阿米蒂小姐,《特伦顿时报》的主笔,当然不屑采用这样干巴巴的叙述。为了在6月23日出版的周日刊上写出内容丰富、催人泪下的文章,她一定要切入这件事的中心。 “明天上午,夏时制10点钟,”她写道,“一位散发着青春和活力的美丽女士,就要从库拍街的县监狱通过罪犯通道被带到一间通往法庭的肮脏的小屋。在法庭上,默瑟县将面对一个非常坚强的犯人。 “她将会被带上手铐,站在被告席,就像古代的女奴一样等待出价更高的买主。不过明天她将面对的一方是代表新泽西州的默瑟县检察官保罗·波林杰,另一方是她忠诚的哥哥,来自费城的杰出律师威廉·安杰尔,他将亲自为她辩护。 “和她属于同一阶级的陪审团成员将决定露西·威尔逊是否就是用裁纸刀插入她丈夫心脏的那个女人,或者是另有其人。公众的意见认为陪审团成员必须来自与她相当的阶层,否则审判将得不到公正。 “看来将接受审判的不是露西·威尔逊,而是整个社会。是这个社.99lib.会让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用假名在另一个城市与一位穷人姑娘结婚。在过了她一生中最宝贵的十年后,他决定说出实情,为他隐瞒的错误忏悔——可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了。就是社会使这名男子犯下了重婚的错误,一位费城的贫穷的妻子和一位纽约的有钱的太太。这些年来,他平静地往返于两个妻子和两个城市之间,像是一个通勤者。 “不论无辜还是有罪,露西·威尔逊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而不是被埋葬在费城公墓的约瑟夫·威尔逊,也不是在1927年的纽约圣安德鲁大教堂与约瑟夫·肯特·金鲍尔结婚的遗孀。社会能保护露西吗?社会能补偿她生命中的十年吗?社会能阻止上流社会的强大势利对她残酷地践踏吗? “这些就是特伦顿、费城、纽约乃至全国的人民今天要们心自问的一些问题。” 比尔·安杰尔用充满激情的双手抓住陪审团席的栏杆。 “陪审团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至高无上的法律给了辩方和控方同样的权利来阐明观点。你们刚刚已经听过了贵县检察官的陈述。我的发言也不会很长。 “博学的检察官和尊敬的法官大人可以告诉你们,在大多数谋杀案件的审判中,辩方律师通常会放弃向陪审团做事先陈述的机会。因为大多数情况,辩方律师会保留一些事实或者等待控方的漏洞来进行反击。 “但是这件案子没有任何保留的东西。辩方的陈述希望你们能真心地让公正在默瑟县实现,而且公正也一定会在默瑟县实现。 “我在这里要说的是,我要请大家忘记我是被告露西·安杰尔·威尔逊的哥哥。我要请大家忘记露西是一个正处在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的漂亮女人。我要请大家忘记约瑟夫·威尔逊对她做了一个男人所能做出的最冷酷的事。我要请大家忘记他真实的身份是约瑟夫·肯特·金鲍尔,一个百万富翁。而露西·威尔逊只是一个贫穷的忠诚的妻子,过着像你们一样的普通人的生活。我要请大家忘记在他们结婚后的十年里,露西·威尔逊没有从约瑟夫·肯特·金鲍尔的万贯家财中得到一分钱。 “如果我对露西的清白抱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我不会让大家忘记这些事。如果我认为她有罪,我会重点强调这些事来博取你们的同情。但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因为我知道露西·威尔逊是无辜的。当我的话说完的时候,你们也会知道她是无辜的。 “我唯一希望大家记住的是谋杀罪是一个文明的国家可以对一个人提出的最严重的指控。因为如此,我恳请大家在审判的每一时刻都要谨记这一点。控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证明露西·威尔逊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凶手。尊敬的法官阁下也会告诉大家在这种情况下,控方一定会无懈可击地逐步证明被告一直到犯罪时刻的行动。而这些推论在法律上属于间接证据,而你们一定会被它所诱导。还要记住,提供证据是控方的责任。法官阁下会指导大家的。 “陪审团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露西·威尔逊要请求大家牢牢地记住,她呼唤公正。她的命运就掌握在你们的手中。掌握在好人的手中。” “我,”埃拉·阿米蒂说,“想喝点你那瓶子里的东西。” 埃勒里把碎冰、苏打水和爱尔兰威士忌混合在一起,递给了这位红发姑娘。比尔·安杰尔摇着头,走到埃勒里房间的窗前。他的上衣脱掉了,袖口向上卷着。窗户开得很大,外面特伦顿的夜晚又热又吵,像是在过狂欢节。 “好了,”埃勒里望着比尔的背影说,“你在想什么呢?” “我告诉你我在想什么,”埃拉放下酒杯说,“我认为你遇上了强敌。” 比尔转过头来:“为什么这么说呢,埃拉?” “你看,比尔·安杰尔。我了解这个地方,而你不了解。你认为波林杰是个白痴吗?别开玩笑了。” 埃勒里也说:“我同意记者小姐的观点。波林杰不是昨天刚出生的婴儿。” 比尔皱起了眉:“我也承认我不是这个家伙的对手。但是,他妈的,事实就摆在那儿。他不会是隐藏着什么重要的事吧。” 埃拉几乎是躺在了斯泰西-特伦特饭店的扶手椅上。 “听我说,你这个白痴。保罗·波林杰是新泽西最厉害的检察官。他对各种法律了如指掌。他对老法官梅南德的了解就像我对生活的了解一样多。他还是全国闻名的法学专家。你认为这样的检察官会犯低级的错误吗?告诉你,比尔,你得小心点。” 比尔的脸涨得通红:“好吧,好吧。那你能不能帮帮忙告诉我这个魔术师将会从他的帽子里变出什么花样来呢?我对这件案子的案情了如指掌。他是被自己的热情所误导,以为在这个引起轰动的案子中能定被告的罪。他从前做不到,以后也休想。” “那你觉得,”埃勒里问,“他没有机会定罪了?” “一丁点儿机会也没有。我告诉你这样定罪陪审团是不能同意的,不但在新泽西州,在哪儿都是一样。当波林杰停止陈述时,我就提出撤销指控的动议。我敢跟你打任何的赌,梅南德法官一定会否决所有的指控。” 记者小姐叹了口气:“你这个可怜的、可怜的自大狂。不过,也许这就是我在你身上浪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的原因。那就是自信!我喜欢你这点,比尔。但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可是拿你妹妹的生命做赌注啊。你怎么能就这样肯定呢?” 比尔又向窗外望去:“我告诉你,”他开口说,“你不是律师,所以搞不懂。你所看到的只是一般的外行对间接证据的曲解。” “说的太严重了吧。” “他的证据是软弱无力的。波林杰有什么?一个垂死的人的陈述,遗憾的是,还是由我来公开的。这个陈述,不可否认地是在被害者清楚地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的情况下——这点在法律上很重要——指控一个戴面纱的女人用刀刺他。他还有在凶杀案现场前的福特车的轮胎印。如果他提出最权威的专家鉴定证明那轮胎印就是露西的福特车留下的,我都不屑于与他争论。为什么?因为是凶手开了她的车。 “在她的车里发现的面纱也不是她的,我知道不会是她的,因为她从来不戴也没有过那玩意儿。所以波林杰也无法证明那就是她的。那么,他所谓的证据就是一个戴面纱的女人——也就是凶手开了露西的车。也许,他还能找到什么人在现场附近目击到了这个开福特车的戴面纱的女人。但是谁也不可能令人信服地指认出露西就是福特车中的女人。就算他撒谎,或者是因为错误的印象使他错误地指认,这种近乎儿戏的行为也只能使他的可信度大打折扣。是戴面纱这一事实,使得这种肯定的辨认在法律意义上不可信。” “她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埃勒里指出,“而且在理论上确实存在两重潜在的杀人动机。” 比尔的声音有些恼火:“从法律上来讲,我们不需要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我能找到当晚福克斯剧院的售票员,也许还能认出她。无论如何,这就是他对这个案子所掌握的程度。请你告诉我,他的这些证据有哪一条能说明和露西本人有关?你不了解法律。间接证据必须在证明被告在犯罪现场之后,才能对定罪起到作用。你说波林杰怎么才能证明露西·威尔逊,她本人,她的躯体,在6月1日晚上在那个小屋里!” “她的车……”埃拉刚要说。 “瞎扯。她的车不能证明她去过那儿。任何人都有可能偷了她的车。事实上也就是这样。” “但是根据推论……” “法律不支持这样的推论。即使波林杰在屋子里找出类似她的衣物的证据……比如手绢、手套之类的……也不能证明她到过那儿。这样的证据还是在间接证据的范围内。” “好了,别为这事儿烦恼了,比尔。你的这套理论听上去倒是不错,但是……”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比尔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走到埃拉面前,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我想谢谢你,埃拉。在这之前一直没有机会,不要认为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你的力量始终在支撑着我,你在报纸上的文章对公众的看法有很大的影响。我真高兴你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嘿,这只是我的工作,”她轻松地说,笑容很温柔,“我不相信会是露西用刀杀了那个家伙。在爱情和法庭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不是吗?从阶级的角度来看,这件案子很引人注目……不管怎样,我讨厌花园大道的那些人。”她抽出了她的手。 “比尔也是这样认为的。”埃勒里说。 “听着——”比尔开始说,“正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并不意味着……”他停住了,脸开始红了。 埃拉·阿米蒂挑起眉毛,看着他:“啊,”她说,“我闻到了浪漫的香味。这会是什么,比尔?又一个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 “别瞎说了,”他反驳道,“你们俩都有把老鼠变成大象的本事!那个姑娘已经订婚了。而且,她离我们的阶层太远了。我只是……” 埃拉冲着埃勒里眨了眨左眼。比尔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就转过头去。埃拉站起来,把杯子倒满。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三个都没有讲话。 在拥挤的法庭上,保罗·波林杰迅速开始了他的陈述。 他的语气冷酷而又有把握,就好像被告已经注定要被定罪,而审判只是一种次要的形式。尽管高高的天窗和电扇都开着,拥挤的人们散发出的热气使得屋里令人感到窒息。波林杰的衣领被汗水浸湿了,比尔的脸上也冒着热气。只有露西·威尔逊似乎没有受到热气的影响。她在辩方的桌子旁,侧面站着两个目光直视的法警。她的皮肤苍白而且干燥,仿佛排汗这一生理机能已经停止了。她安静地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紧紧盯着梅南德法官的脸,避开陪审团投过来的使她局促不安的目光。 “在庭审第一天的最后,”来自费城的一位记者在打字机上打着他的报道,“检察官波林杰又一次展示出他的天才,快速地列出案件的重大要素。” “波林杰先生很快地说明了案情。在这一天,他传唤的证人有验尸官海勒姆·奥德尔、辩方律师威廉·安杰尔、警察局长德琼、纽约的格罗夫纳·芬奇、约翰·塞勒斯、阿瑟·皮内蒂、警官汉尼根和纽约警察局的唐纳德·法尔柴尔德。通过这些证人的证词,他成功地建立起被告人骗取保险金的杀人动机,主要的论据涉及发现尸体的经过和一些重要的物证,其中包括被告的福特车水箱盖上断裂的人形提手。” “波林杰先生在安杰尔先生不断的质问和反对声中,成功地引入警方专家的有关在约瑟夫·肯特·金鲍尔被杀的屋前泥地中发现的费尔斯通轮胎印记的重要证据。在专家意见的帮助下,他完成了颇具威力的一击。整个下午都是在证人的直接证言和交叉讯问中度过的。其中特伦顿警方的托马斯·汉尼根警官第一个检查了轮胎的印记;德琼警长发现了福特双人汽车是属于威尔逊夫人的;法尔柴尔德则是汽车轮胎鉴定学科著名的权威专家。” “在证人席上,”费城的记者继续在记者室中发电报,传送他的稿件,“法尔柴尔德先生顶住了安杰尔先生所有试图对他的调查结果产生疑问的问题,进一步证实了汉尼根警官的证言。这位来自纽约的专家对比了照片和以现场的轮胎印复制出的塑胶模型以及威尔逊夫人的福特车实际使用的轮胎,他把这些证物向法庭作了展示。” “‘如果汽车的轮胎是使用过的,’法尔柴尔德在作证时这样总结白己的调查结果,‘就有可能作出像人的指纹一样精确的判断。没有两条轮胎在使用过一段时间后,在橡胶的表面留下一模一样的印记。这些费尔斯通轮胎已经用过多年,轮胎面上已经布满了条条道道的磨痕。’ “‘我仔细地用被告的车子,在各种条件与凶杀案发生当晚极为相似的情况下,开过凶杀案现场前面的车道。我发现这些轮胎留下的印记和当晚取得的轮胎印记模型在伤痕的位置以及磨损的程度都完全一致。’ “‘那你从中能得出什么结论呢?’波林杰先生问。 “‘依我的判断,照片中和模型所展示的轮胎印记就是作为证据的四条轮胎留下的。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辩方律师安杰尔试图暗示‘作为证据的四条轮胎’不一定是威尔逊夫人车上的,有可能是被警方故意掉换的。但是,被波林杰先生的重新定向检测所证明是无稽之谈。” “还没到放焰火的时候,”比尔·安杰尔在第三天晚上对埃勒里说。他们在斯泰西-特伦特饭店比尔的房间里。比尔穿着背心,把脸泡在冷水里,“喝点什么吧,埃勒里。苏打水在柜子里。还有姜汁啤酒,如果你喜欢喝的话。” 埃勒里坐了下来,他的亚麻布西装皱皱巴巴的,脸上也有尘土:“不,谢谢。我刚刚在楼下喝了两杯酸橙汁饮料。今天怎么样?” 比尔拿起一条毛巾:“和前几天差不多。跟你说实话,我自己有点担心了。波林杰不能令人信服地使他提交的这个案子被定罪。他还没能证明露西与这事儿有关。你一整天上哪儿去了?” “四处闲逛。” 比尔把毛巾一扔,换上一件新的背心:“噢,”他说,他看上去有些失望,“你能回来还不错。我知道这件麻烦事也打断了你的计划。” “你不明白,”埃勒里叹了叹气,“我去纽约为你做了些调查。” “呃?什么?” 埃勒里伸手去拿一厚叠油印的纸,那是一天的证言的正式副本。 “其实也没什么。我有一个想法,但没有成功。我可以看看这些证词的副本吗?我想知道我缺席时都发生了什么。” 比尔沮丧地点点头,穿好衣服离开了。埃勒里已经专注于证词的副本了。 他乘电梯向上到达七楼,敲了745房间的门。开门的是安德丽亚·金鲍尔。 他们都觉得很尴尬,一时间,比尔的脸色绯红,和面前的姑娘苍白的皮肤倒是很相配。她穿着一件简单的长裙,高高的领子用一颗珍珠扣子系着,显得很朴素。在这意外的一瞬间,比尔的脑中意识到安德丽亚在经受着痛苦的折磨。她忧郁的眼神和削瘦的面容都清楚地告诉了他。 “比尔·安杰尔,”她说,“这真是……令人意外。你不进来吗?” “进来,比尔,进来,”埃拉·阿米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来参加我们真正的派对!” 比尔有些犹豫,但还是走进房间。起居室摆满了鲜花。 埃拉·阿米蒂平躺在一张大椅子上,旁边有一个杯子,手里夹着一支香烟。高大的伯克·琼斯从窗台那边凶狠地瞪着他。他吊着的胳膊向前突出,像是个危险的信号。 “噢,我很抱歉,”比尔说,“我改天再来吧,金鲍尔小姐。” “这是什么意思?”琼斯说,“一次社交邀约吗?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家伙生活在另外的世界呢。” “这是,”比尔强硬地说,“我和金鲍尔小姐的事。” “不要这样,大家都是朋友,”安德丽亚勉强地笑笑说。 “请坐下来,安杰尔先生。我还没介绍……哦,这样有点拘谨,是不是?” “是吗?”比尔笨拙地说。他坐下来想,为什么要来这儿呢,“你怎么会在这儿呢,埃拉?” “我是来作采访的。看看这边的人是怎么生活的。也许能写出篇东西来。金鲍尔小姐人很好,但是,琼斯先生认为我是个间谍,这非常好。”女记者不停地笑。 琼斯从窗台站起来,不耐烦地走过来:“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能少来烦我们呢?”他大叫道,“真是倒霉,我们还得呆在这个鬼地方。” 安德丽亚看着自己的手说:“我想……伯克,你不介意离开一会儿吧?” “介意,介意?我为什么要介意呢?”他大步走向门口,猛地把门推开走出去,又砰地把门撞上。 “真是个调皮的家伙,”埃拉小声说,“你的男朋友好像脾气不小啊。得好好调教调教,亲爱的。”她懒洋洋地站起身,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冲着他们两个诡秘地一笑,飘然离去。 比尔和安德丽亚两个人都坐着,没有说话。这种沉默慢慢变得很压抑。他们互相也没有看对方。最后,还是比尔咳嗽了一声,说:“别在意埃拉,金鲍尔小姐。她没有恶意,你知道像他们这样的记者就是……” “我真的不在乎。”安德丽亚还在看着自己的手,“你想说?……” 比尔站起来,把手插到口袋里:“我知道这对我们都不是好事,”他闷闷不乐地说,“琼斯说的对。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我根本不应该来这儿。” “为什么?”她低着头说,用手将了一下头发。 “嗯……这不太合适。我不应该……” “是吗?”她看着他。 比尔一脚踢翻了一把椅子:“好吧,我就全说出来。个人的理由,不应该不让我说实话。我想我喜欢你。真是愚蠢……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的妹妹正在为她的生命作斗争,我应该竭尽我所能来帮助她。事实上,我必须这样做。”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在说话之前舔了舔嘴唇:“请告诉我。如果你有什么想法的话。没关系……” 比尔坐了下来,握住她的一只手,说:“听我说,安德丽亚。我今晚不顾我的理智前来是因为我……哦,我不想让你痛苦。但是,”他长出了一口气,“安德丽亚,我要你出庭作证。” 她一下子抽出她的手,好像被烫了似的:“比尔!你不会这样做的!” 他用双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实在是迫不得已啊,请理解我的处境。我现在是以露西·威尔逊的律师的身份在和你说这件事,并不只是比尔·安杰尔。波林杰离成功已经不远了。以他现在出示的这些证据来看,他还未必能取胜。但是在休庭之前,他可能会拿出一些扭转大局的东西来。那时候,我就要被动地进行辩护了。”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她说。比尔只是执着地盯着地板,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恐惧。 “在很多凶杀案件中,辩护所起的作用都是很消极的。一定要混淆控方的论点,一定要把更多的疑点灌输到法官的脑中。现在,我知道波林杰肯定很清楚你曾经到过凶案现场。从他追查卡迪拉克车便可得知这一点。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找过你谈话。”他停了一下,但她没有回答,“当然,他不会请你作证的,因为这对于控方不利。”他想再次握住她的手,但是她避开了,“那你就应该明白,如果对控方不利,就肯定会对辩方有利了。” 金鲍尔小姐站了起来。比尔看着她,知道她可能会暴跳如雷。但是她没有,她咬着嘴唇又坐了下来:“比尔……请不要这样。求求你,我从来没有求过别人。但是现在我必须求求你,我不想上法庭。我不能去作证。一定不能!” 她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哭诉。 比尔觉得像是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来,使他感觉清醒、明亮。他站起来,和她面对面地站着:“安德丽亚,”他低沉地说,“为什么你不能?” “噢,我无法解释!我……”她又咬紧了嘴唇。 “你是怕别人说闲话吗?” “噢,不,不,比尔!不是因为这个。你以为我在乎……” “安德丽亚。”他的语气很坚决,“你知道一些重要的事实!” “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我现在全明白了。你一直当我是个傻瓜。利用我的同情心。”比尔愤怒地看着她,抓着她的肩膀。 她向后退缩,用手捂住了脸。 “所有的都是美丽的谎言,这给了我一个教训。收起你这套狡猾的手段吧。你以为能玩弄我于股掌之间,让我帮你摆脱困境,让我保持沉默……就在我自己的妹妹在法庭上生死未卜的时候!好啦,你错了。我不会再当傻瓜了。我亲爱的金鲍尔小姐,你一定要出庭作证的,如果你藏着一些能使我的妹妹自由的证据,上帝会拯救你的。” 她开始大声地哭泣。比尔把手抽了回来,好像碰到她都是难以忍受的。 “你不明白,”她压低嗓音说,“噢,比尔,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我没有演戏。我不能……使你的妹妹获得自由。我知道的……” “那你还是知道一些事的!”他叫道。 她眼中流露出的恐惧使比尔感到吃惊,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表情。他后退了一步,心中的愤怒也开始消除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她慌忙地说,一边抽泣着,“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我心里很乱。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听到没有?噢,比尔,请听我说……” “安德丽亚,”他恢复了平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能向我倾诉,让我来帮助你吧!你陷入了困境,你对这件事是不是有些混乱?是你……杀了他?” “不!我告诉你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要让我上法庭,我就……我就会逃走!我就离开新泽西州!我就……” 比尔长舒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很好,”他平静地说。 “我知道如何应付这种情况。为了你自己好,金鲍尔小姐……我警告你。如果你做出鲁莽的事来,我会追踪你直到死为止。我在现场,你也在现场,但是现在露西却面临残酷的命运。呆在这儿,别离开,我就会尽可能地帮助你。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她没有回答,她把头埋在沙发靠垫里哭泣。他看着她,脸上的肌肉在抽动。过了一会儿,他离开了这个房间。 埃勒里已经把证词的副本看了一遍。他脱掉外衣点了支烟,又埋头去看这些纸上的东西。在众多的证词中找到了一段有些特别的。这个证人是下午晚些时候出庭的。埃勒里仔细研究这篇证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慢慢地,他深深地锁起了眉头。 波林杰先生对本方证人的询问: 问:你的全名? 答:约翰·霍华德·柯林斯。 问:你开了一家加油站,是吗?柯林斯先生? 答:是的。 问:你的加油站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答:我的加油站在兰伯顿路,大约离特伦顿六英里处。这个位置正好在特伦顿和卡姆登之间。我的意思是离特伦顿稍微近一点—— 问:我在这份地图指出这个地点,柯林斯先生。这是你的加油站的位置吗? 答:就是这里。是的,先生。 问:你对这附近熟悉吗? 答:当然。我的加油站在这里已经开了九年多了。而且,我这辈子一直住在特伦顿。 问:那你一定知道马里恩车站啦?你能在地图上为我们指出它的位置吗? 答:当然可以,先生。(证人拿起指物棒,在地图指出了马里恩车站的位置)就在这里。 问:非常准确。请回到证人席。现在告诉我,柯林斯先生,马里恩车站离你工作的地方有多远? 答:三英里。 问:你能回忆起今年6月1日晚上的事吗?大约不到一个月以前? 答:可以,先生。 问:清楚地记得吗? 答:是的,先生。 问:你怎么能把那天晚上的事记得那么清楚呢? 答:嗯,是有几件事使我记住了那个晚上。首先,那天整个下午都在下雨,所以都没什么生意。其次,我和我的一个伙计在大约七点半的时候吵了起来。后来,我把他给解雇了。第三,我星期五晚上就发现汽油不多了,就打电话给石油公司让他们星期六一早马上派辆运油车来。我不想在星期天时汽油不够。结果,送油的卡车星期六一整天都没来。 问:我明白了。那么,所有的这些事让你把那天记的特别地清楚,柯林斯先生。现在,我要给你看看控方证物第17号,一张汽车的照片。你曾经见过这张照片上的汽车吗? 答:是的,先生。那天8点过5分,这辆车开到过我的加油站。 问:你怎么知道照片上这辆车就是6月1日晚8点5分开到你的加油站的那一辆车呢? 答:嗯,这是辆福特单排座双人汽车,1932年的款式,和那天开到我的加油站的车一样。但是,如果不是我那天记下了那辆车的车牌号码,我也不会这么肯定绝对是同一辆车。这张照片上的车牌号码和我那天记下的号码也完全一样。 问:你记下了车牌号码吗,柯林斯先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答:因为开车的那个女人看上去有点像骗子,我指的是那辆福特车。那个女人很奇怪,她表现得好像害怕什么事。而且那时她还戴着面纱,把脸全都遮住了。现在很少有人戴面纱了,尤其是那种。反正是看起来很古怪,我觉得最好是预防万一,就把她的车牌号码记下乘了。 问:告诉陪审团这个戴面纱的女人来加油站的经过。 答:好的,先生。看到有人来了,我就从办公室跑出来。我问她:“加油?”她点了点头。我说:“多少?”类似这样的话。然后,我往她的车里加了五加仑的油。 法官:法庭将不允许提供这种无聊的证言。而且也不希望有不适宜的笑声。法警,把扰乱公堂秩序的人驱逐出去。检察官先生,继续。 问:在你往福特车的油箱里加了五加仑油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柯林斯先生? 答:她给了我一张一美元的钞票后,没等找零钱就开车走了。这也是让我记住她的原因之一。 问:她开往什么方向? 答:就是向着马里恩车站不远处那个发生凶杀案的房子的方向去了。 安杰尔先生:我抗议,法官大人,证人的回答暗示着没有根据的结论。根据证人自己的证词,他的加油站离马里恩车站还有三英里远。而且,证人回答问题的方式很显然有先入为主的成分。 波林杰先生:如果能说车子是朝特伦顿方向开走的,法官大人,也就可以说是朝凶杀案现场的方向开走的。我们讨论的是方向,而不是目的地。 法官:你说的对,波林杰先生。但是证人的回答确实有暗示的成份,刚才的回答无效。 问:福特车是朝着卡姆登的方向开走的吗? 答:不是,先生。它是从卡姆登一开来的,朝着特伦顿方向开走的。 问:柯林斯先生,我现在向你出示控方证物第43号。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答:是的,先生。这是在费城发现的那辆废弃的车里的那个女人的面纱…… 安杰尔先生:抗议…… 波林杰先生:不要扩大范围,柯林斯先生。我想问的只是你自己观察到和知道的事实。很好,这是一个女人的面纱。你认得这面纱吗? 答:是的,先生。 问:你最后一次见到它是在哪儿? 答:就在那天晚上来我加油站的那个女人的脸上。 问:能不能请被告人站起来?现在,柯林斯先生,仔细看看被告人。你以前曾经见过她吗? 答:是的,先生。 问:什么时间,在哪儿,在什么情况下? 答:她就是那天开着福特车来加油站的那个女人。 法警:注意法庭秩序,注意法庭秩序。 波林杰先生:我的问题完了,辩方律师,请你发问。 安杰尔先生对控方证人的询问: 问:柯林斯先生,既然你在兰伯顿路的那个地方开加油站已经有九年了,我可不可以假定你的加油站很繁忙呢? 波林杰先生:我反对,法官大人。 问:没关系。你的生意好吗,柯林斯先生? 答:还可以。 问:可以到这九年来你还能维持你的生意? 答:是的。 问:一年会有成千上万辆汽车到你那里去加油或者是其他的一些汽车服务,是不是? 答:嗯,我想是吧。 问:你想是吧,如果要你说,会有多少辆车呢?只是估计一下。你会说上个月有多少辆车到你那里加过油呢? 答:这很难说。我没有记录过这个。 问:那你肯定也应该有个概念吧?100?1000?5000? 答:我说不出来。我告诉你,我不知道。反正有很多。 问:你不能更精确地告诉我们?如果一个月X00辆,一天会有多少辆呢? 答:大约3辆吧。肯定要更多的。 间:每天多过3辆。30辆? 答:嗯,具体我不清楚,我想差不多吧,是的。 问:每天30辆车。那差不多就是900辆一个月了? 答:当然。 问:那么,自从6月1日到现在你已经为大约一千辆汽车加过油了? 答:如果你要这样说,也没错。 问:那么在经过一个月之后,在你同1000个开车的人说过话之后,在你为1000辆车的油箱里加过油之后,你还能这么清楚地记得其中的一辆车,而且现在在这里还能描述出这辆车和开车的人? 答:我说过为什么我能记住。那天下着雨。 问:从6月1日到现在精确地说有五天下过雨,柯林斯先生。你能把这五天发生的事都记得这么清楚吗? 答:不,但是我那天还解雇了我的伙计…… 问:解雇一个伙计能让你记住1000辆车以前的一辆过路的车? 答:我还给石油公司的人打过电话…… 问:柯林斯先生,今年你只有在5月31日和6月1日,发现汽油的储存量不够吗? 答:不是。 问:我明白了。柯林斯先生,你作证说你曾经记下了你刚才认出的那辆福特汽车的车牌号码。我可以看看记着号码的那张纸吗? 答:我现在没带在身上。 问:它在哪儿? 答:在我另外一件西服里。 问:你另外一件西服在哪儿? 答:家里。 法警:注意法庭秩序,注意法庭秩序。 波林杰先生:证人会尽快提供那张纸的。 安杰尔先生:我能不能请求检察官把询问的主导权留给辩方律师呢? 答:我明天会带来那张纸条的。 问:就是那张纸条吗? 答:当然。 问:不是复制品? 波林杰先生:法官大人,我强烈抗议辩方律师的暗示。控方会鉴定证人提供的纸条的真伪。今天没有提供只是一个不幸的疏忽。 安杰尔先生:我也强烈抗议,法官大人,检察官的证言。 法官:我想你可以99lib?先暂时放下这个问题,辩方律师。等到证物被提供时再继续。 问:柯林斯先生,从这个戴着面纱的女人进入你的加油站一直到离开,大约有多长时间? 答:五分钟左右。 问:五分钟左右。你刚才还说过你往她的车里加了五加仑的汽油,这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答:多长时间?我想,占了大部分时间吧。可能是四分钟。我在拧开油箱盖和拧上时有些费劲。螺丝扣有点生锈了。 问:用了五分钟的四分钟。那么,你大部分时间是在汽车的油箱那里忙着。油箱在汽车的什么地方? 答:当然是在后面了。 问:在后面。在这五分钟里,那个戴面纱的女人有没有从车里出来过? 答:她一直坐在方向盘的后面。 问:那么,你在这五分钟的四分钟里是不能看到她的了? 答:嗯,不能。 问:那么可以说,你实际看到这个女人的时间一共只有一分钟了? 答:是的,如果这样算的话。 问:如果这样算的话。你觉得应该怎么样?不是这样算吗?五减去四不是等于一吗? 答:是的。 问:那么,好吧。在你看到她的这一分钟里,你看到了这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外形的多少? 答:哦,大部分吧。 问:你能不能再具体点? 答:嗯…… 问:你看见她的腰部了吗? 答:嗯,那倒没有。我说过,她一直坐在方向盘后面。没开车门,我只看到她胸部以上。 问:根据你所看到的部分,她穿着什么? 答:一顶大的软帽还有那种大衣。 问:哪种大衣? 答:就是那种宽松的。 问:它是什么颜色的? 答:我也说不好。反正是暗色的。 问:暗色?蓝色?黑色?棕色? 答:我不能确定。 问:柯林斯先生,这个女人开车进来时还是白天,不是吗? 答:是的,先生。要是按照标准时间来说,才7点过一点儿。 问:在大白天,你还是不能说出她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 答:不敢肯定。不过,我可以跟你说,她的衣服是暗色的。 问:你的意思是说你记不清她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 答:我记得它是暗色的。 问:可是你看到了她的衣服,不是吗? 答:我刚才是这样说的。 问:那么就是说,你在6月1日晚上的时候知道她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可是今天你不知道她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了。对吗? 答:照你这么说,我那时也不知道。我当时没有注意她衣服的颜色。只知道那是一件暗色的大衣。 问:可你注意到了她的外貌? 答:是的。 问:你很注意她的外貌,所以你坐在证人的椅子上都能辨别出被告就是你一个月前看到的开福特车的女人,是吗? 答:是的。 问:但是你却不记得她的衣服是什么颜色了? 答:不记得了。 问:她的帽子是什么颜色的? 答:我不知道。是顶软…… 问:她有没有戴手套? 答:我想不起来了。 问:那你只看到她胸部以上的部分? 答:是的。 问:你看到她的时间一共才一分钟? 答:差不多。 问:她戴着黑色的面纱把脸完全地遮住了,是吗? 答:是的。 问:那么即使如此,你也还能确定被告就是你看到的福特车上的女人吗? 答:唔,她们从体型上看是一样的。 问:噢,她们从体型上看是一样的。你的意思,当然啦,是指她们的体型在胸部以上是一样的。对不对? 答:嗯,我猜是这样的吧。 问:你猜是这样。你的证言是靠猜的还是你知道的? 波林杰先生:法官大人,我反对辩方律师以这种质问的方式困扰我的证人。这种无意义的询问该…… 法官:辩方律师有权质疑,检察官先生,证人在作证时记忆力的可靠程度。辩方律师,请继续。 问:柯林斯先生,你说过这辆福特双人汽车是在6月1日晚8点5分开进你的加油站的。这是一个肯定的陈述,还是也是你猜的呢? 答:不,先生。不是猜的。当时,我办公室的钟的确指着8点5分。一秒都不差。 问:你在加油的汽车进来的时候看你办公室的钟?这是你的一个习惯吗,柯林斯先生? 答:是我正在看时间的时候,她正好开车进来。我已经说过了她进来时,我正在和石油公司的人打电话。我正在质问他们在接到我早晨的电话后,为什么一整天也没派车送油来。当时我说:“瞧瞧,已经都8点5分了。”你看,就是这样,我当时正好在看我办公室的钟。 问:就在这时候,这辆福特车就从外面开进来了? 答:正是如此。 问:然后,你就离开办公室,出来问这个女人要加多少加仑的汽油? 答:是的,先生。她伸出了五个手指。所以我就往她油箱里加满了五加仑的汽油。 问:她伸出了五个手指。那你还不记得她戴没戴手套?你只记住一件事,却记不住其他的事? 答:她是伸出了五个手指。我不记得她是否戴了手套。 问:我明白了。你说,你加满了油箱?加满了吗?就用五加仑汽油? 答:是的。 问:柯林斯先生,你知不知道福特车的油箱的容量是多少? 答:当然知道。十一加仑左右。 问:那你肯定是记错了,你刚才说用五加仑汽油就把油箱给加满了。 答:没错,先生。我确实是加满了。或者说快满了。 问:噢,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油箱不是空的?或者是没剩多少了? 答:是的。里面本来就有差不多五加仑的油,因为我加进五加仑以后,油面几乎快到油箱盖儿了。 问: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换句话说,就是当这个女人开车进来,向你伸出五个手指想加五加仑汽油的时候,她的油箱不是空的,或者是比较空的?还有大约一半呢,是吧?她油箱里的油还够她走很长的路呢,是不是? 答:是的,先生。 问:你没有感到奇怪吗,一个开车的人在油箱还有一半油的时候停下来加油? 答:这个我不知道。有些人就是很怕车开到半路时没有油。但是我想我当时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问:你当时觉得有点奇怪。你没想到为什么会奇怪吗? 波林杰先生:反对提出证人怎么想的问题。 答:反对有效。 问:柯林斯先生,几分钟前,你说那个女人伸出了五个手指来说明她想要加多少油。她没有说话吗? 答:一个字也没说。 问:你是说在整个五分钟你招呼她和她的车的时候,她都没有张口发出一个音节吗? 答:她一个字也没说过。 问:那就是说,你在任何时候都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答:没听到过。 问:如果被告在法庭上站起来说点什么,你能不能单凭她的声音就能辨认出她就是开车的那个女人? 答:当然不能。我怎么可能?我没听到过那个女人说话。 问:你可以确信被告就是那个开福特车的女人,只是凭着体型的相似,还是胸部以上,而不是从声音、遮住的脸来判断。是吗? 答:是的。但是,一个高大的女人,像她那么强健—— 问:现在,这个面纱你已经确认过了。你证实这就是你看到的车上的女人戴的面纱,是不是? 答:绝对是。 问:这不可能会是另外一个面纱,只是看上去很像吗? 答:当然可能。但我20多年都没看到过有哪个女人戴这种面纱了。所以我特别注意了那个——我不知道怎么说……那个词…… 波林杰先生:网眼? 安杰尔先生:我请检察官不要替证人回答问题。 答:对了,就是网眼。我特别注意了网眼非常紧密,你根本看不到后面的东西。所以在哪儿我都认识它。 问:你认识面纱,你还记得网眼的设计,但是你却不记得她衣服和帽子的颜色,或者她是否戴了手套? 答:我已经跟你说过上百遍了。 问:你刚才还说过福特车是从卡姆登方向开来的? 答:是的。 问:但是当汽车停在外面时,你还在办公室里。 答:是的,但是…… 问:你并没有确切地看到她是从卡姆登方向沿着兰伯顿路开过来的,对吗? 答:我出去时,她已经把车停下了。但是,车头是冲着特伦顿方向的,所以一定是从卡姆登方向开过来的。 问:你并没有确切地看到她开过来,对吗? 答:是的,但是—— 问:她也可能是从特伦顿方向开过来这样停在你的加油站,以使她的车看上去是从卡姆登方向开过来的。有没有这个可能? 答:我想是有的,但是…… 问:你能肯定这辆车是6月1日晚来的,而不是5月31日或者6月2日? 答:噢,当然。 问:你不记得开车的人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却能记清确切的日期? 答:我跟你说过了…… 安杰尔先生:没有…… 波林杰先生:我想提醒辩方律师,能不能让证人把话说这五分钟,他一直要向辩方律师解释,却没机会把话说…… 安杰尔先生:你认为再多给他五分钟就能解释清楚吗,波林杰先生?如果是这样,我很高兴延长我的时间。还有,检察官也没让我把话说完。我要说的是:没有其他的问题了。 波林杰先生对本方证人的再次询问: 问:柯林斯先生,抛开指认开车女子这一问题不谈,你能不能肯定她那天开的车子就是刚才第17号证物上面的那辆车? 答:肯定是,先生。 问:从你提供的理由你是否能足够肯定就是这辆车6月1日晚8点5分开到了你的加油站呢? 答:绝对肯定。 问:车上除了这个女人,还有其他人吗? 答:没有,先生。 问: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答:是的,先生。 问:她戴的就是我手中拿着的这个面纱吗? 答:是的,先生。 问:不管她是从那里开来的,至少她肯定是朝特伦顿方向开走的吗? 答:是的,先生。 问:你站在那儿看着她朝特伦顿方向开走的? 答:是的,直到从我视线中消失。 波林杰先生:好了,没有其他问题了,柯林斯先生。 安杰尔先生对控方证人的再次询问: 问:你说那个车里的女人一直是一个人,柯林斯先生? 答:我是这么说的。这是事实。 问:这是一辆双人车,是不是?后边有折叠座椅吗? 答:当然有。 问:折叠座椅当时是打开着的吗? 答:没有。它是紧紧地合上的。 问:它是紧紧地合上的。那么有没有可能会有人藏在折叠座椅的空间,而你又看不到呢?你还能肯定那个女人是一个人在车上吗? 答:嗯…… 波林杰先生:我反对这种问题的内容和提问的方式,法官大人。辩方律师在试图…… 安杰尔先生:好了,好了,不要争论这个了,波林杰先生。我的问题问完了,柯林斯先生。 控方证人退庭。 “他来了。”比尔小声对埃勒里说。这时已经是在第二天的法庭上了。 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波林杰患有轻微的胃病,但是他的外表有着像职业赌徒一样的气质和一双精明的眼睛。他在拥挤的法庭上是看上去沉着的人,个子瘦小,像麻雀一样警觉。 杰西卡·博登·金鲍尔坐在检察官桌子后面的证人座椅的真皮坐垫上,戴着手套的一双手交叉着。她今天穿着一身黑,非常朴实未加任何装饰。她面如菜色,化妆品没有起到作用。深陷的眼窝和干燥的皮肤使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位饱经下层社会生活艰辛的中年妇女。安德丽亚坐在她旁边,也是脸色惨白得像是个死人。 比尔在房间的另外一边向她们母女致意。在桌面下,他轻轻地拍了拍露西的手。露西还是一脸疲倦的表情。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在那边坐着的金鲍尔夫人的脸。 “菲利普·奥林斯请上证人席。” 法庭像退潮一样迅速地由喧闹变成一片寂静。每个人的脸上都很紧张。就连梅南德法官也比平时多了几分庄重。一个瘦高的男人在宣誓过后,走上了证人席。比尔身体前倾,一只手托着下巴,脸色像安德丽亚一样苍白。 在他后面的证人座椅上,埃勒里移动了一下身体,往下坐了坐。他的眼睛看着波林杰,他才是中心人物。 波林杰不愧为是久经沙场,他的举止没有一丝显出与平时不同。如果有的话,那就是比平时更镇静、更沉着。 “奥林斯先生,你是一名法兰西共和国的公民吗?” “是的。”瘦高男人的鼻音很重,带着明显的高卢人口音。不过他的声音显得很有教养、很自信。 “你在你自己的国家正式的身份是什么?” “相当于你们国家的刑事犯罪鉴定局的局长。” 埃勒里看到比尔惊呆的表情中有些担忧。他自己也坐得更直了,开始,这个名字和这个人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现在他想起来了,奥林斯是当代犯罪学历史上最著名的人物之一。这个人享有国际声誉,他有着几十个国家为他颁发的奖章。 “那么,你可以称得上是刑事犯罪鉴定方面的专家了?” 这个法国人笑了笑:“能获得贵法庭的信任,我感到很荣幸,先生。” “如果你这样想,那真是太好了。” 埃勒里看到比尔紧张地舔着嘴唇,很显然,传唤这位著名的证人到庭使他感到猝不及防。 “我把刑事犯罪鉴定科学,”奥林斯轻松地说,“当作是我毕生的工作。25年来,我一直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我师承于法国著名的人类学家阿方索·贝迪永,和你们这儿的警官福罗特曾一起共事,也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会到这里来提供我的帮助……” 比尔站起来,很坚定地说:“辩方承认专家的专业资格。我们并没有异议。” 波林杰的嘴角略微抬起了大约一毫米,仿佛是他要取得胜利的信号。他走到证物桌前,拿起在犯罪现场发现的裁纸刀。刀柄上贴了一个标签,刀刃上依稀还能看到金鲍尔的血迹。波林杰小心地拿着刀的姿势很优美。他拿着刀尖的部分,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手指抓着一个残留着血迹的表面。他轻轻地晃动着它,就像手中拿的是指挥家的指挥棒。全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把刀上,仿佛法庭真的是个音乐厅,而所有的人都是尽职尽责的乐队成员。 “对了,奥林斯先生,”波林杰说,“你能不能向辩方律师和法官大人解释一下,你是怎么会为这个案子出庭作证的?” 比尔的眼睛,和其他人一样,仍然盯着那把刀。露西的目光集中在刀刃上。 “从5月20日开始,”法国人回答说,“我在贵国的警察局系统参观访问。6月2日那天,正好来到费城。你们这里的警长德琼来访,询问了我作为专家对这桩案子一些证据的意见。他让我研究了几件证物,所以我来这里发表我的证言。” “奥林斯先生,你是不是完全不知道特伦顿警方事先的调查结果呢?” “完全不清楚。” “你这项工作有没有收取报酬,先生?” 这位有名的专家耸耸肩说:“我拒绝了提供的报酬。我一向不接受我的本职工作范围以外的酬劳。” “你和这宗案件的有关人员——被告人、辩护律师、检察官等等都不认识吗?” “是这样的。” “你作证的目的纯粹是为了事实真相和司法公正,对不对?” “非常正确。” 波林杰停了一下,突然在专家面前挥动着裁纸刀:“奥林斯先生,我向你出示的是控方证物第5号。这件物品是你曾经检查过的吗?” “是的。” “我能不能问问你检查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奥林斯笑了笑,他的牙齿很洁白:“我检查了上面的指纹。” “那你发现了什么?” 奥林斯颇具演戏的天赋。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敏锐的目光扫了一遍整个法庭。他瘦骨嶙峋的额头被吊灯照得很亮。法庭这时十分安静。 “我发现,”他终于用他清晰的声音说,“上面有两个人的指纹。让我暂时把他们称作A和B,A的指纹要比B的指纹多。具体的数目如下。”他看了看他的备忘录,“刀刃上A的指纹:一个拇指的,两个食指的,两个中指的,两个无名指的,一个小指的。刀柄上A的指纹:一个拇指的,一个食指的,一个中指的。刀刃上B的指纹:一个拇指的,一个食指的,一个中指的。刀柄上B的指纹:一个食指的,一个中指的,一个无名指的,一个小指的。” “让我们集中在B的指纹上,奥林斯先生,”波林杰说,“你发现B的指纹在刀柄的什么位置?这些指纹是零散分布还是有一定的次序?” “请你向上举起刀好吗?”波林杰照做,这样刀与地面垂直,刀柄朝上。“B在刀柄上的指纹从上到下是按这样的顺序排列的:食指最高,中指在食指下面,无名指在中指下面,小指在无名指下面。他们离的很近。” “如果我们把技术术语变成大家比较容易听懂的话来说,奥林斯先生。是不是可以说在这件凶器的刀柄上,从上到下你发现了四个手指的指纹——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 “非常正确。” “你刚才说过这四个手指的指纹是紧密排列的。作为一个指纹鉴定专家,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种排列的方法?” “我认为毫无疑问地B拿这把刀的手法是一个人用刀从上往下刺所使用的最平常的握法。拇指的指纹没有,是因为拇指的位置一般在其他几个手指的上面。” “这些指纹是否都清晰?我是说,有没有可能会看错?” 法国人皱皱眉说:“这些我已经标出的指纹是足够清晰的。但是,有一些污迹就看不太清了。” “是不是在刀柄上?”检察官连忙问。 “主要是在刀柄上。” “但是,这些清晰可见的指纹无疑是属于B的,对吗?” “当然。” “在B的指纹上没有覆盖着其他的指纹吧?” “没有。只是到处有些轻微的污迹。但是指纹上没有覆盖着其他的指纹。” 波林杰眯起了眼睛。他走到证物桌,拿起两个小文件夹。 “我现在向你展示的是控方证物第10号,从死者约瑟夫·肯特·金鲍尔,或者说是约瑟夫·威尔逊手上提取的指纹。你有没有用这组指纹和凶器上面的指纹做过对比分析?” “是的,我做过。” “你能不能向法庭说明你对这两组暂时被称作是A和B的指纹做的调查结果?” “我所检查的指纹A就是你的证物第10号显示的指纹。” “换句话说,A的指纹就是约瑟夫·肯特·金鲍尔的指纹了?” “是这样的。” “你能不能解释得更详细一些?” “叮以这么说,在刀柄和刀刃上金鲍尔两只手的指纹都有。” 波林杰停了一下。然后,他说:“现在我向你出示控方证物第11号。你能不能再像刚才那样说明一下你对这件证物的调查结果?” 奥林斯平和地说:“我所检查的指纹B和你的证物第11号显示的指纹一致。” “有没有进一步的说明?” “有。B在刀刃上的指纹是来自左手的。B在刀柄上的指纹是来自右手的。” “我可不可以请你向法庭读出控方证物第11号的说明?” 奥林斯从波林杰手中拿过小文件夹,平静地朗读:“控方证物第11号。指纹记录。露西·威尔逊。” 波林杰走回座位,从牙齿中挤出一句话:“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提问了。” 埃勒里一动不动地坐着。比尔·安杰尔把手放在桌面上,疲惫地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他看上去像死人一样。离开桌子之前,他微笑着看了看已经没有任何表情的露西。他的微笑是那么地奇怪,那么机械,那么勇敢,以至于埃勒里都不敢再看他。 比尔走到证人席前,说:“奥林斯先生,辩方对于你是指纹鉴定方面的权威专家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我们对你在找出事实真相所作出的无私奉献深表敬佩。出于这个原因……” “我反对,”波林杰冷酷地说,“辩方律师在借机演讲。” 梅南德法官清了清嗓子:“辩方律师,我建议你赶快开始你的询问。” “我正要马上开始发问呢,法官大人。奥林斯先生,你刚才证明了露西·威尔逊的指纹出现在了杀死约瑟夫·威尔逊的那把刀上。你也证明说那把刀上还有许多辨认不清的污浊的指纹,是不是?” “我不是那样说的,先生,”奥林斯礼貌地回答,“我说那上面有很多污迹。” “那些污迹没有可能就是手指弄上去的吗?” “那些污迹无法辨别。它们也有可能是裸露的手指弄上去的。” “但是,那些污迹也有可能是手指包着什么东西弄上去的,对吗?” “是的。” “比方说戴着手套的手指?” “有可能。” 波林杰看上去很气恼,比尔的脸上开始有些红润了。 “你还证实,奥林斯先生,这些污迹大多数都在刀柄上,是吗?” “是的。” “是不是一个人要挥舞着刀子所常用的姿势呢?” “是的。” “那么这样的污迹有没有覆盖在露西·威尔逊的指纹上面的呢?” “有。”专家有些激动,“但是我必须拒绝按你假设的这种可能性来判断,先生。我已经说过了,我无法辨别污迹的来源。我相信没有科学根据能证明这一点。我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猜测。” “这些刀柄上的污迹是不是手指的形状呢?” “不是。这些模糊不清的印迹的形状是不规则的。” “也许就像是戴着手套的手握住刀柄的形状?” “我再说一遍:这种可能性是有的。” “而且这些污迹是覆盖在露西·威尔逊的指纹之上的?” “是的。” “这表明有人在她握过这把刀以后也握过这把刀,是不是?” “我不能这么说,先生。这些污迹的形成也可能不是人的作用。比如说如果这把刀用餐巾纸松散地包着,放在一个盒子里,而盒子经过摇晃,也可能形成这些污迹。” 比尔来回地踱步:“你还证实了,奥林斯先生,露西·威尔逊的指纹在刀柄的排列次序是刺的握法。你不认为推断出的这个结论无法保证的吗?” 奥林斯皱起了眉:“请原谅,什么意思?” “如果一个人拿起刀只是检查一下,是不是也会留下那样排列的指纹呢?” “噢,这个当然啦。我只是举例说明而已。” “那么,作为一位指纹鉴定的专家,你也不能肯定地说露西·威尔逊拿这把刀是出于杀人的目的了?” “当然不能。我只是说明事实,先生。事实是不能改变的,至于如何解释……”他耸了耸肩。 比尔走回他的座位。 波林杰急切地站了起来:“奥林斯先生,你的确是发现了刀子上有露西·威尔逊的指纹,是不是?” “是的。” “你一直坐在法庭里,应该已经听到了这把刀被证实是凶杀案发生的前一天,被害人自己买的。而且,不是在他费城的家中,而是在他被谋杀的小屋里找到的。它还带着原来的包装,礼品卡上的字不是出自露西·威尔逊的手而是被害人自己……” “抗议!”比尔猛烈地抗议,“抗议!这不是……” “好了,我说完了,”波林杰面带笑容说,“谢谢你,奥林斯先生。法官大人,”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控方的询问到此结束。” 比尔要求驳回控方的指控。但是,由于法国指纹鉴定专家的证言完全扭转了案件的情况,梅南德法官拒绝了他的要求。 比尔非常生气,他的脸涨得通红,呼吸加快:“法官大人,辩方请求休庭。鉴于最后一位证人的证言提出的非常突然,我方没有机会仔细研究证言的主题,故此要求暂时休庭。” “本庭准许休庭。”法官站起来,“延期至明天上午10点钟重新开始。” 当露西被带走,陪审团成员陆续退出后,记者席沸腾了起来。他们兴奋地争相跑出法庭。 比尔无力地看了看埃勒里,然后扫视着整个屋子。安德丽亚·金鲍尔忧郁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表情极端痛苦。 他转过目光:“这真像是一颗炸弹。露西没说……” 埃勒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啦,比尔。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 埃拉·阿米蒂找到埃勒里的时候,他正坐在老议会大厦后面的长椅上面对着平静的特拉华河抽烟。比尔·安杰尔在他面前不停地踱着步。夜晚的天空雾气蒙蒙的。 “原来你们在这儿啊,”她高兴地说着,坐在了埃勒里的身旁,“比尔·安杰尔,你再这么走下去,不但鞋底要磨破,还得中暑。我还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记者都在找你,大战前夜的律师……我想,”她突然说,“我该闭嘴了。” 比尔的脸上微微泛黄的皮肤显得有些憔悴,忧郁的双眼显得忧心忡忡。整个下午和晚上他找来很多专家,又派出调查人员搜寻证人,还与同事们一起商讨案情,打过无数通电话。他应该已经是累得晕头转向了。 “比尔,你这样下去对露西和你自己都没有一点好处。”埃拉温柔地说,“再这样的话,你醒来后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已经住进了医院,那样的话怎么办?” 比尔的腿仍在机械地运动着。埃拉叹了口气,翘起了她的长腿。河那边传来了女孩的叫声和男人的笑声。身后的议会大厦一片寂静,像一只蹲在黑暗的草坪上的老牛蛙。 比尔猛地抬起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如果她要是早告诉我的话!” “她说了什么?”埃勒里问。 比尔哼了一声:“可以想象到的最简单的解释,简单得没人会相信。乔星期五把那该死的文具组合带回了家。自然地,她很想看一看。于是,她打开了包装看。就这样,她的指纹印在了上面。很漂亮,是不是?”他干笑了两声,“唯一一个能证明她所说的话的人已经死了!” “噢,好啦,比尔,”埃拉·阿米蒂轻声地说,“这听上去非常合理啊。谁会不相信送礼物的两个人可能会摆弄摆弄它呢?礼物是露西和乔两个人送的,瞧!那么露西和乔的指纹都在上面有什么奇怪的呢?为什么陪审团会不相信呢?” “你听过商店售货员的证词了。礼物是乔买的——一个人。在递给乔之前是擦干净后才包装的。乔是自己在商店写的礼品卡。没有和露西有关的证据,有吗?后来怎么回事?乔回过家。可是我能证明他回过家吗?不能!是的,我可以证明他跟我说过他第二天早上离开费城,这暗示着他晚上可能是和露西在一起。但是,这也只是暗示,没有说服力。再想想这个证言的来源,陪审团的判断就会产生偏差。没有人看到乔星期五晚上回了家,也没有人看见他星期六早上离开家,除了露西,没有别人。你能期望带有偏见的陪审团会相信被告没有证据支持的话吗?” “他们并没有偏见,比尔。”埃拉说。 “虽然你是好意,但这不是事实。你有没有注意到过第四号陪审员的样子?我从她面前经过时觉得那是块肥沃的土地——肥胖、50岁、中产阶级、家庭主妇……可是你看她那一副愤怒的样子。露西太漂亮了,她让每一个女人都感到忌妒。其他的,像是第七号,他有着扭曲的性格。我怎么会知道的呢?看他的样子,他痛恨整个社会、整个世界。全是疯子。”比尔挥舞着手臂。 他们一下子都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比尔打破了沉默:“好吧,该开始战斗了。” “你要让露西上证人席吗?”埃勒里平静地问。 “老天在上,老兄,她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找不出证人来证明她看电影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也没人能证明指纹的事。所以,她就得自己来证明。也许她本身是一个让人同情的证人。”他一屁股坐到他们面前的长椅上,揉搓着他的头发,“如果她不行,就只有上帝才能帮我们了。” “但是,比尔,”埃拉反驳道,“你这样不是太悲观了吗?我请教过我们这里的一些法律专家,他们都认为波林杰并没有占据优势。毕竟,他手上的还只是间接证据。所以对此怀疑也是合情合理的……” 比尔耐心地说:“波林杰是个相当狡猾的律师。他在最后时刻会使出杀招,别忘了这个——控方在辩方后面进行最后陈词。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律师都会告诉你,他会隐藏一半的实力,以便在最后时刻给陪审团留下深刻印象。而且在舆论上——”他满面愁容。 “舆论怎么样?”埃拉有些生气地问。 “噢,你是个天才,埃拉。但是你在法律方面缺乏经验。你没有理解这会给保险业带来什么后果。” 埃勒里坐在长椅上问:“什么?” “在审判开始之前,国民保险就透露消息说他们将暂缓支付保险金给露西,这是因为怀疑保险受益人有可能是谋杀被保险人的凶手。老哈撒韦曾对记者们发表讲话,他虽然没那么说,但结论是很明白的。当然,我已经开始准备材料在纽约起诉他们延迟付款来弥补一下这种舆论带来的不利。但是这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关键的关键还是法庭最后的结果。与此同时,每一位陪审团的成员都在看这方面的报道。法院的那些人否认了这一点,但他们的确是在看。” 埃勒里把手中的香烟弹了出去:“辩护准备得怎么样了,比尔?” “露西自己来解释指纹的事,还有不在现场之类的证明。你来提出检察官无法解释的矛盾之处。当然,埃勒里,你愿意这样做吧?”比尔突然问。 “别像个傻瓜一样,比尔。” “有一个问题,你可以从这个角度入手,埃勒里。这就是烧剩下的火柴棒。” “火柴棒?”埃勒里眨眨眼,“它们怎么啦?怎么说?” 比尔跳下长椅,又开始踱步:“毫无疑问地,这些燃烧剩下的火柴棒可以证明凶手在等金鲍尔的时候抽过烟。而我很容易证明露西不抽烟,而且从来没抽过烟。如果我要求你上证人席……” “但是,比尔,”埃勒里缓慢地说,“这里面有一个问题。一个很大的问题。很大的问题从逻辑上证明你完全错了。” 比尔一愣:“什么问题?不抽烟?”他看上去有些迷惑,眼睛更深陷在眼窝里。 埃勒里叹了口气说:“我对那间屋子进行了仔细地搜索,比尔。我在盘子里找到了很多烧过的火柴棒。是的,这很自然地让人会想到抽烟。但实际上是怎样的呢?” “如何当一名侦探的第一课。”埃拉咯咯笑着,但是她焦虑地看着比尔。 “抽烟,”埃勒里皱着眉,“就意味着会有烟草。有烟草就意味着会有烟灰和烟头。我发现了什么?没有一丁点儿烟灰和烟头的踪迹,也没有哪怕是最细小的烟丝末之类的东西。其他地方没有燃烧的痕迹,盘子里没有香烟碾过的痕迹,壁炉上或地毯上也没有任何燃烧的痕迹或是烟灰和烟头。我一寸一寸地检查过地毯,每一根线几乎都看过了。最后,窗外的地上和附近也没有发现烟灰和烟头,说明没有人把烟头从房子里顺着窗户扔出来。”他摇摇头,“不行,比尔。那些火柴棒能说明是干别的用的,就是说明不了抽烟。” “那么算了,这个就不能用了。”比尔说完,又陷入了沉思。 “等一分钟。”埃勒里又点起一根烟,“这个是不能用了,但同时也有能用的啊。有些证据能帮助你向波林杰发起反攻。但是,在我说出来之前,”他在烟雾中眯着眼看比尔,“我能不能问问你要把安德丽亚·金鲍尔小姐怎么办?” 一个高个子冷峻的女人挽着一个男人的手在草地上漫步。长椅这边的几个人变得很安静。女人的脸看不太清,但她肯定是在听那个男人说话。然后,这一对走到一盏路灯下的时候,大家才认出他们是安德丽亚·金鲍尔和他的未婚夫。 伯克·琼斯看到他们突然停下来,凶恶地瞪着他们。安德丽亚也是一样,她看着比尔时的神情就好像是见到了鬼。 比尔看到他们却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拳头。 安德丽亚像幽灵一样迅速转回身,朝着她和琼斯来的方向跑去了。琼斯站在那儿犹豫了片刻,怒视的目光从比尔身上转到了跑开的安德丽亚,然后也突然跑了起来。他吊着的胳膊前后摆动。 埃拉站起来。“比尔·安杰尔,我对你失去了信心!”她叫嚷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这个傻瓜!你选了一个绝妙的时刻去表现得像一个初恋的小男孩!” 比尔摊开手:“你不明白,埃拉。你们都不明白。我对这个女孩没什么。” “那就告诉那个男人!” “我对她的兴趣只是因为她隐藏了什么。” “哦,”埃拉换了一种语气,“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是非常重要,因为我只是提到让她上法庭作证,她就表现得很狂乱。所以——”他的手迅速地张开又合上,“法庭就是她将要去的地方。我是傻瓜?我要让她看看谁是傻瓜。她对我的确是很重要——为了可怜的露西。真是非常重要,我把她留作我最后的证人!” “比尔,亲爱的。你真行,大律师。我可以发表你刚才说过的话吗?” “还不可以正式地写,”比尔冷峻地说,“但可以说是传言。波林杰对此也没什么办法。我已经发传票给她了。” “据传言……哈哈,我真祟拜你。再见,亲爱的!”埃拉也跟着刚才那一对消失在夜空中。 “比尔,”埃勒里说。比尔坐下,目光转移到别处,“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对我会意味着什么?对此我为露西高兴!是你们才觉得我会痛苦!” “你当然会痛苦,比尔,”埃勒里平和地说,“而且我也会。为了很多原因,”他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不止一个原因。” 当梅南德法官宣布休庭议会,陪审团的成员们有多种不同的意见。很多人认为应当马上宣布无罪。其他人则预测法庭辩论因意见不一致将持续很长时间。只有少数人认定有罪。 露西确实是一个很差的证人。从一开始,她就非常紧张。当比尔引导她开始她的证言后,她变得稍微从容了一些,甚至有时还露出微笑。通过比尔令人感到同情的问题,她讲述了她和这个她认为是约瑟夫·威尔逊的男人的生活。 从他们的爱情、他对她的关心、他们最初见面时的情景、他的求婚和结婚,一直到婚后的日常生活。 慢慢地,比尔把她带到了凶杀案发生前的那几天。她讲述了他们如何商量给比尔买生日礼物,威尔逊答应星期五——即他被杀的前一天——会买回来,那晚他带回文具组合后,她拆开包装看了看,他星期六早上离开家时带上了礼物,说当天会去比尔的办公室去并交给他礼物…… 她在证人席接受比尔的直接询问就用了一天半,比尔的问题全部问完时,她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做了解释并否认了控方所有的指控。然后,轮到波林杰展开他的攻势。 波林杰完全是恶意地对她的叙述提出了质疑。他提问题的时候做出气愤的手势,还用各种不同的语调做出暗示。 他嘲笑露西证言的真实性,并讥讽她居然会不知道甚至没有怀疑过她丈夫的真实身份。他指出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女人会和这样的男人生活十年,而不去了解他——尤其是这个男人大部分时间“神秘地”不在家。他的询问是无情的,比尔不断地站起来高呼抗议。 在一个问题上,波林杰吼叫着:“威尔逊夫人,你在今天以前有机会——有一百次机会来做陈述,是不是?” “是的……” “为什么你以前不说明你的指纹是如何到那个裁纸刀上去的?回答我!” “我……我……没人问过我。” “但是你知道你的指纹在上面,对不对?” “我没意识到……” “但是你已经意识到了突然提出这种脆弱的说明,会给陪审团留下不好的印象。对不对?在你知道你处于不利局面时,就和你的律师一起编造了这些谎言,对不对?” 尽管比尔不断愤怒地高喊抗议,他还是完成了他的重击。陪审团的成员皱起了眉。露西紧握着自己的手。 “你刚才还作证说,”波林杰突然说,“你的丈夫星期六早上出门时答应去你哥哥的办公室并交给他礼物。你说过没有?” “是的,我说过。” “但是他没有去,他去过吗?礼物被发现在离费城很远的一座孤零零的小屋里,不是吗?” “我……他一定是忘记了。他一定是……” “你有没有意识到,威尔逊夫人,这里人人都肯定你在礼物这件事上说了谎?你从来就没在你自己的家里见到过它,对不对?你第一次看见它是在小屋……” 在波林杰完成了他的洁问的时候,露西已经几乎是崩溃了,她抽泣着,不时地发怒,更多的时间坠入波林杰用语言设下的陷阱——说出自相矛盾的话。比尔所能做的只是不停地提出抗议。波林杰真是一个狡猾的检察官,表面上他怒火中烧,其实这只是算计好的对证人不稳定的精神的刺激。在内心深处,他像一架机器一样冷酷、无动于衷。 在露西从歇斯底里的状态恢复之前,必须休息一下了。 比尔勉强地向陪审团微笑着,开始了他的辩护。 他传唤了一个又一个证人——邻居、朋友、附近开商店的人——来证明露西和死者生前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所有的证人都证明大家从来没有怀疑过威尔逊有着双重身份,而且露西也没有显露出一丝知道此事的迹象。他找了几位证人证明露西在他的丈夫“出差”时,有在星期六晚上到城里看电影这一雷打不动的习惯。他还找了她的一些朋友和她经常惠顾的服装店的人来证明露西从来没买过也没戴过面纱。波林杰在这个过程中一直不动声色,只是默默地找着证言中的弱点和漏洞。 接着,比尔开始了汽车的部分。 他在波林杰的指纹专家检查过福特车后作证时就指出——没有证据表明在车上只有露西一个人的指纹。这是她的车,她已经一个人开了好几年了,自然到处都是她的指纹。他还尝试着说明方向盘和排挡上面一些看不清的污迹就是戴手套的手留下的。但是专家拒绝承认他的说法。 现在,比尔像波林杰一样,也找了一些专家做证人来证明这一观点。尤其是他找到了一位任职于联邦标准局的金属专业的专家。 这位证人证实福特车的水箱盖不可能是像波林杰所说的生锈的部分腐蚀后在凶杀案现场经过震动而自己“掉落”下来。专家说他经过分析断成两半的水箱盖后得出结论,除非是人为的重击,否则那个小金属人儿不会从脚踝那里断裂。他详细解释了金属的拉力和老化的概念。对于这一观点,波林杰经过反问后,提出将找到专家提出与之相反的论点予以反驳。 比尔在第四天辩论时,把埃勒里推上了证人席。 “奎因先生,”在埃勒里简单介绍了他的专业背景后,比尔说,“你是比警察更早到达犯罪现场的,是不是?” “是的。” “你仔细地勘查了现场,仅仅是出于职业的兴趣,是不是?” “是的。” 比尔拿起一件看不出是什么的小东西:“你还记得在你检查现场时见过这件东西吗?” “是的。这是那个廉价的盘子。” “那时,它放在屋子的什么地方?” “在那唯一的一张桌子上面,死者就躺在桌子后面。” “在那么显著的位置,是不可能被漏掉吧?” “不可能。” “你看见它的时候,奎因先生,在这个盘子上面有什么东西吗?” “有,一些纸火柴棒,显然是燃烧过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火柴棒被点燃后,又被熄灭了。对吗?” “是的。” “控方提出的整个案情你都听过吗?你是从审理这宗案件开始就坐在法庭里吗?” “是的。” “那么这个盘子,”比尔严肃地问,“或者是你在现场看到过的火柴棒,是否被检察官提到过?” “没有。” 波林杰和比尔在梅南德法官面前站着争论了五分钟。 最后比尔被获准继续询问。 “奎因先生,你是一位著名的犯罪调查专家。你能不能向陪审团的各位成员解释一下这些被检察官谨慎地忽略了的燃烧过的火柴棒?” “哦,当然可以。” 这引起了一次时间更长的争论,波林杰气得脸色发青。 埃勒里被允许继续解释。他接着解释了几天前那个晚上对比尔解释过的为什么这些火柴棒不是因为吸烟留下来的原因。 “你刚才说,奎因先生,”比尔迅速地说,“这些火柴棒不可能是被用作吸烟的用途。那么通过你对那间屋子的仔细检查,是否发现能够合理地解释这些火柴棒的用途的东西?” “有,是的。不单单是我发现了那个东西,德琼警长和他手下的警探那天也发现了。它的状况使结论,在那种情况下,是确信无疑的。” 比尔晃动着什么东西:“你指的就是这个吗?” “是的。”比尔手中的就是在裁纸刀上发现的烧焦的软木塞。 这次又引起更激烈的争论。经过一番交换意见,法官同意把它作为辩方的证物。 “奎因先生,你发现的时候,它已经被火烧焦了,是吗?” “是的,毫无疑问。” “它是在杀死金鲍尔的裁纸刀的刀尖上发现的,是不是?” “是的。” “你作为一个犯罪学家,对此有何解释?” “只有一种解释的可能性。”埃勒里说,“很明显,刀子刺进金鲍尔的心脏时,软木塞并不在刀尖上。所以,它一定是在凶手杀完人以后才被放到刀尖上,而且接着又用在盘子里发现的火柴棒反复地烧焦。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而且刀尖上面插着的烧焦的软木塞会有什么作用呢?它是一个粗糙但有效的书写工具。刀子本身就是笔杆,而刀尖上碳化了的软木塞的边缘能留下清晰可读的痕迹。换句话说,凶手在犯下罪行之后出于自己的某种原因写下了什么东西。” “那你认为凶手为什么不使用更简便的工具呢?” “因为手头上没有。在那间屋子里和受害者身上都没有钢笔、铅笔或任何的书写工具——除了作为礼物的那套文具中有钢笔和墨水池。但是钢笔里和墨水池里都是干的,因为是新买的还没有往里面灌墨水。所以,如果凶手想写东西,而他自己身上又没有书写工具,他就会这么做。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软木塞,当然是那套文具中的。很可能,为了实施犯罪,他已经把它拿了出来。所以在需要写东西之前,他已经知道了。如果是在剧场里,打个比方,是不可能用烧焦的软木塞作为书写工具的。” “你是否听到过检察官在指控被告的过程中提到过这个烧焦的软木塞呢?” “没有。” “在现场发现过纸条或任何书写的信息吗?” “没有。” “那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很明白,纸条之类的东西被带走了。如果凶手要写个纸条,一定是写给什么人的。从逻辑上很容易想到,是后者把纸条带走了。这是本案原来没有涉及过的一个新的因素。即使是凶手本人带走这个纸条,虽然听上去有些荒唐,这个简单的事实也是检察官所不能解释的。” 埃勒里和波林杰在证人席面前争论了近一个小时。波林杰的观点认为埃勒里不是一名合格的证人。其一,他本人是被告人的朋友;其二,他的证言多是“理论多于实际”。 埃勒里最后走下证人席的时候,他们俩都争论得满头大汗。然而,舆论界普遍认为辩方已经取得了重要的一分。 从这以后,比尔好像变了个人。他眼中表现出的自信也开始影响着陪审团的成员们。第二号陪审员是一位精明的特伦顿商人,原来他一直坐在那儿毫无表情,好像世界上发生的一切事情和他都没有关系。现在,这种冷漠消失了,人们看到他和旁边的人热烈地交谈。陪审团的其他成员看上去也比前几天热心多了。 最后一天的上午,在和几位相对不太重要的辩方证人谈过话以后,比尔小心谨慎地走入法庭,每个人的眼睛都注视着他。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但已经不像前几天那样严重了。他用挑战的目光扫过整个法庭,使得波林杰心中暗自打鼓。 他没有浪费时间:“杰西卡·博登·金鲍尔请上证人席。” 坐在检察官桌子后面的安德丽亚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金鲍尔夫人看上去非常气愤,她与自从开庭以来一直坐在波林杰旁边的弗吕赫参议员急匆匆地交谈了几句之后,就稳定了一下情绪,走上证人席。 比尔问了她一些激烈的问题,使得波林杰不住地打断他。这些严厉的问题也把金鲍尔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当他问完这些问题之后,尽管她强烈地反驳,还是给人留下了金鲍尔夫人在这个世界上最有杀死金鲍尔的动机这个印象。 为了缓和人们的印象,波林杰在发问的时候尽量把她描绘成一个温柔、被人误解的女人,不但没有从不幸的婚姻得到安慰,反而要为金鲍尔所犯的错误受过。他还举出了她在凶杀案发生当晚的活动的证据。她在沃尔多夫参加慈善舞会。比尔曾对此提出了疑问,暗示她有可能偷偷地溜出去作案。但波林杰证明如果她偷偷跑出去,驱车50英里来回是不可能没人发现的。 比尔立刻传唤了格罗夫纳·芬奇出庭作证。他作为国民人寿保险公司的执行副总裁,证明金鲍尔夫人直到金鲍尔先生被杀前的几个星期之前一直是他的保险受益人。尽管芬奇矢口否认,比尔还是提出了金鲍尔夫人有可能通过他知道了有关保险受益人被更改的情况。为了进一步证实这一点,比尔重提了芬奇在凶杀案发生当晚对德琼说过的话——那就是“我们当中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溜出来杀死他。” 波林杰为了反驳这一说法,拿出了当时速记的笔录:“如果你的意思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可能会溜出来,开车到这儿把乔·金鲍尔杀死,我认为你的假设在理论上有这种可能性。”接着,他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芬奇先生?” “我的意思是在理论上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但我同时也指出这是荒唐的……” “你是否要说明金鲍尔夫人可能当晚会从沃尔多夫的慈善舞会离开一段时间?” “金鲍尔夫人那里晚上根本就没离开过。” “你是否告诉过金鲍尔夫人他的丈夫突然改动了他的保险受益人?” “从来没有。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能证明我曾经暗示过金鲍尔夫人有关金鲍尔先生变更保险受益人的事。” “好了,我的问题完了。芬奇先生。” 比尔站起来,清晰地喊道:“安德丽亚·金鲍尔。” 安德丽亚一步一步地走向证人席,就好像是在走一段很长的路。她的眼睛向下看着地面,颤抖的双手紧握在胸前,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经过正式宣誓后就安静地坐在那里。精神有些恍惚。法庭上所有的人都感觉会有他们意想不到的事会发生。波林杰坐在他的座位上咬着手指,他后面的金鲍尔家族的人显得惴惴不安。 比尔靠在证人席的栏杆上盯着她,直到她的眼睛像被磁力吸引一样抬起来看着他。没人会知道在他们之间这几英寸的空间里传递了什么样的信息,但是大家发现他们俩个在目光交错以后显得更不自然,比尔把目光转移到后面的墙壁,安德丽亚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 比尔以一种相当平和的语气开始了询问:“金鲍尔小姐,6月1日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她的回答声音很小:“和我母亲一起在沃尔多夫的舞会上。” “整个晚上吗?金鲍尔小姐?”他的声音很温柔,但这是一种像诱捕猎物时的残酷的温柔。她没有回答,但是她的呼吸很不均匀。 “请回答问题!”——她拼命忍住眼泪——“需要我来唤起你的记忆吗,金鲍尔小姐?还是我传唤一位证人来帮助你回忆?” “请别……”她低声说,“比尔……” “你已经宣过誓保证说真话,”他冷酷地说,“我有权利得到答案!你不记得那天晚上你离开沃尔多夫的时候去了哪儿吗?” 在检察官那边一片混乱,波林杰大叫道:“法官大人,辩方律师明显是在怀疑他自己的证人。” 比尔对他笑了笑:“法官大人,这是一起谋杀案件的审判。我传唤的证人应该是对方的证人,我有权质询这位证人。本来我应该在控方提出证人时作为辩方质询这位证人,但遗憾的是控方根本不愿意让这位证人出庭。而她的证言是和本案有关的,而且是很重要的。如果检察官给我机会进行下去,我很快就能证明这一点。”说完,他又加了一句,“不过,检察官似乎很不愿意让我这么做。” 梅南德法官说:“辩方律师要求传唤并质询对方的证人是非常正当的。请继续吧,安杰尔先生。” 比尔大声说:“请重复我的问题。” 速记员重复了刚才的问题。安德丽亚疲惫而又绝望地说:“是的。” “告诉陪审团你在那天晚上开始都在什么地方?” “在那个——河边的屋子……” “你是说金鲍尔被谋杀的那个屋子吗?” 她低着头说:“是的。” 整个法庭一下子沸腾了。金鲍尔家族的人都站了起来,大声地吼叫着。只有波林杰一动不动,而安德丽亚闭上了她的双眼。几分钟后,法庭才重新安静下来。 然后,安德丽亚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她如何接到了继父的电报,又借了她未婚夫的卡迪拉克跑车开到特伦顿,她又发现来早了一个小时,就出去转了一个弯,再回来的时候发现房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金鲍尔静静地躺在地上。 “你当时认为他已经死了,而实际上他还活着。是吗?”比尔严厉地问。 “是的……” “你有没有碰尸体呢,金鲍尔小姐?” “噢,没有,没有!” 接着她又开始讲述她如何受到惊吓大叫起来,又飞快地跑出屋子。埃勒里默默地在一张纸上匆匆写了几行字,交给了比尔。安德丽亚结束了她的讲述,她的眼睛张大着,充满了恐惧。比尔紧闭双唇,样子很奇怪,他拿着纸的手略微抖了一下。 “你第二次到那个房子的时候停留了多久?”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几分钟吧。”她已经完全吓坏了,紧缩着双肩想要保护自己。 “几分钟,你第一次到那儿的时候,8点钟,那时在车道上有没有一辆汽车?” 她好像在痛苦中思考着,小心地挑选要说的话:“在那条主要的车道上没有车,在侧面的车道上有一辆旧的轿车——那辆帕卡德,就停在门廊的旁边。” “威尔逊的车,是的。那么,当你回来的时候,如果你在那房子只是几分钟的话,你第二次回来的时间应该是9点钟左右,对不对?我看见你离开的,记得吗,那时是9点过8分。” “我想……是这样的吧。” “当你9点钟回来的时候,那时帕卡德车当然还在那儿。但是另外一辆车还在吗?” 她很快地说:“没有,根本没有。” “你还说,”比尔继续紧逼,“你第一次和第二次来的时候看到房子里面都没有人,是吗?” “没有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你第二次回来的时候,是否看到主要的车道上有汽车的轮胎印?” “我……我不记得了。” “你刚才说因为早到了就开车沿着兰伯顿路朝着卡姆登方向开了一个小时。那你在去的路上和回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开着福特车经过?” “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那你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回到纽约时是几点钟?” “大约11点30分左右。我先回家换上晚礼服,又开到沃尔多夫参加舞会。” “没有人注意到你缺席了这么长时间吗?” “我……没有,没有。” “你的未婚夫在那儿,没有你,你的妈妈也在那儿,还有芬奇先生及其他的朋友,没有人注意到你离开过,金鲍尔小姐?你以为我们会相信吗?” “我……我当时极度悲伤。我想不起来……谁曾经跟我说过什么了。” 比尔的脸转向了陪审团:“对了,金鲍尔小姐,你是如何处置那个凶手留给你的字条的?” 波林杰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想了想又坐下了,什么都没有说。 “字条?”安德丽亚支吾地说,“什么字条?” “就是那个用烧焦的软木塞写的字条。你听过奎因先生的证言了。你把那张字条放在什么地方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她的音调提高了一点,“我告诉你那儿没有——我是说我根木不知道有什么字条!” “在凶杀案现场曾经有过三个人,金鲍尔小姐,”比尔紧追不舍,“被害者、凶手,还有你。凶手作案后写了那张字条。他当然不是写给他自己的!那张字条在哪里?” “我对那字条真的是一无所知。”她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我想,”波林杰站起来,慢吞吞地说,“这已经太过分了。法官大人,证人不是来接受审判的。她已经对这个我应该反对的问题给了足够的解释。” 比尔激动地与他争论。但是梅南德法官摇了摇头说:“安杰尔先生,你已经得到了答案。我想你应该继续询问。” “我保留我的意见!” “可以,请继续吧。” 比尔转向了证人席:“现在,金鲍尔小姐,我是否可以请你向陪审团说明一下,你是否把你那一晚的经历告诉过任何一位调查此案的官员——警长德琼、检察官波林杰、或者是他们手下的任何人?” 波林杰又想站起来,但是又坐了回去。安德丽亚看了他一眼,舔了舔嘴唇。 “我们希望听你自己的证言,金鲍尔小姐,”比尔略带讥讽地说,“如果你不再向检察官寻求帮助,我将不胜感激。” 她摸索着她的手套,说:“我……好吧。” “好的,你是主动把一切情况告诉给他们的吗?你的这些话是否都出于你本人的意愿?” “不,我……” “那么,是警长德琼还是检察官波林杰去找你的?” “是波林杰先生。”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波林杰先生先找到你,你会自己去说明情况吗?等一下,波林杰先生!你是等着他们去找你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金鲍尔小姐?” “具体我想不起来了。大概是一个星期以后……” “凶杀案发生的一个星期以后?不要不敢说这个词,金鲍尔小姐,就是凶杀案。你不是一提到这个词就害怕吧?” “我……不,不是,当然不是。” “凶杀案发生后的一个星期,检察官找到你向你提了一些问题。在这一个星期中,你没有向任何执法机关说明你在凶杀案 53d1." >发生当晚曾经去过现场这一事实。我说的对吗?” “这……这并不重要。我的话并不会对案子有任何帮助。我不愿被牵连进去——” “你不愿被牵连进这倒霉的麻烦事当中?是吗?好,金鲍尔小姐,你当晚在现场的时候有没有碰过那把刀子?” “没有!”她现在的回答比刚才有力了,眼神也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那把刀当时在什么地方?” “在桌子上。” “你连一个指头都没碰?” “没有。” “你那天晚上有没有戴手套?” “我戴了,但是当时我把左手的手套摘下来了。” “那你的右手还是戴着手套吗?” “是的。” “你在逃离屋子的时候是不是把手撞到了门上,而且撞掉了你订婚戒指上面的钻石?” “是的。” “你把它丢了以后,有没有意识到是当时撞掉的?” “我……没有。” “就在凶杀案发生的当晚,我发现了那颗钻石,而且告诉了你。你拼命恳求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这是不是事实?” 她气愤极了:“是的!”她的脸上燃烧着怒火。 “那么这是不是事实。”比尔无情的声音中带着嘶哑,“你为了不让我把这件事泄露给警方甚至吻了我?”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说:“为什么,你……你答应过我!你……你……”她用力咬住嘴唇,让眼泪不要流下来。 “你在案发当晚有没有见到过被告人?” 她脸上的怒火正在慢慢地平息:“没有。” “你在任何时候都没有看到过她吗?在那个小屋里、小屋附近、从小屋到卡姆登的路上?” “没有。” “那么就是说你承认案发当晚曾经去过犯罪现场,而且你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此事,直到检察官私下直接向你询问。是不是?” 波林杰这次站了起来,大叫大嚷。又经过了长时间的争论。 “金鲍尔小姐,”比尔声音嘶哑着继续,“你不知道你的继父过着双重身份的生活吗?” “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在6月1日之前不久曾经更改了他100万美元的保险单的保险受益人吗?” “不知道!” “你恨你的继父,不是吗?” 这又引起了一番争论。安德丽亚的脸色因愤怒和羞愧变得苍白。而坐在检察官桌子后面的金鲍尔家那些人已经是义愤填膺了。 “好吧,”比尔匆匆地说,“我就先到这儿,控方开始吧。” 波林杰走到证人席的栏杆前:“金鲍尔小姐,当凶杀案发生一个星期后我找到你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 “你说你追踪到那辆跑车是属于我的未婚夫的。你问我在案发当晚是不是去过凶杀案现场,如果去过,为什么不去告诉你。” “你是否感觉到我在试图保护你,或掩盖你去过现场这一事实?” “没有,你当时对我的态度非常严厉。” “你是否像刚才向陪审团说的那样告诉我当时的情况?” “是的。” “我当时听了以后说了什么?” “你说你会调查清楚的。” “我问了什么问题没有?” “问了很多。” “和案情有关的问题?关于证据的问题?还有你看到什么没看到什么之类的问题?” “是的。” “还有,我当时是否说过你的情况和控方已经收集到的有关被告的证据没有任何冲突,所以我将不会在审判中传唤你做证人以使你免受这些烦恼和痛苦?” “是的。” 波林杰走了回来,脸上带着父亲般的微笑。 比尔上前问道:“金鲍尔小姐,控方没有在审判中传召你作为证人,这是不是事实?” “是的。”她看上去很疲倦。 “但是你所掌握的情况在陪审团成员的脑海中对被告的指控会产生令人信服的怀疑,不是吗?” 辩方结束了所有问题。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陪审团的最后判决,从最初的几个小时到一天、两天,陪审团还是没有传出任何的声音。这说明法庭辩论结束后,他们的意见有了变化。在陪审团休息室中一再延长的讨论对被告一方来说是一个有利的信号,至少他们好像是陷入了僵局。比尔的精神受到了鼓舞,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控辩双方的总结发言很快地结束。先做总结的是比尔,他对波林杰进行了强有力地控诉。他认为辩方不但证明了控方的指控都不成立,而且波林杰对他宣誓承担的义务有着严重的过失。波林杰隐瞒了本案的重要证据——安德丽亚·金鲍尔到过凶杀案现场这一事实。他指出作为检察官的职责不是迫害,也不是掩盖任何情况,而是要找出事实的真相。波林杰还故意忽略了两样非常重要的证物——燃烧过的火柴棒和烧焦的软木塞。如果不是辩方证人的提示,这两样证物将永远不会被提交到法庭。它们没有被控方提出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与它们被告没有一点关系。此外,辩方根本无法证明面纱是属于被告所有的,也无法证实面纱的来源。 最后,比尔叙述了辩方的观点。他说,露西·威尔逊明显是被杀死她丈夫的凶手所陷害的。他大声呼吁,是财富的力量和社会的地位使得这位可怜的女人成为没有抵抗能力的牺牲品。她从金鲍尔那里没有得到过任何东西,只有他的爱。所以,有些人一定要让她成为牺牲品。为了支持他的观点,比尔又提出了联邦专家关于金属的重要证言。 证言表明水箱盖提手不是自行脱落的,而是人为折断的,如果说有人把它折断的话,那一定是蓄意的,这样做的原因无非是想暗示车子的所有者,露西·威尔逊。 然后,就像几天前的晚上和埃勒里讨论过的那样,比尔开始一步一步地重建这恶毒陷害的过程。凶手偷了露西的汽车,然后到加油站去加油。其唯一的原因就是要给加油站老板留下汽车和戴面纱的女人的印象。 “这可以由,”比尔说,“她根本不需要加油这一事实来证明。在加油之前,油箱里的汽油足够再跑60,甚至是80英里!” 她来到小屋,看到了裁纸刀和上面的礼品卡,就用这把刀杀了金鲍尔。最后,她开车回费城,把车子丢弃在一个很容易被警方找到的地方。 “如果被告,我妹妹,”他大声说,“就是凶手,那她为什么要戴着面纱呢?她应该知道小屋附近什么都没有,除了会死的被害者之外不会有任何人能看到她。而真正的凶手为了陷害露西,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如果她的脸被看到,陷害就不攻自破了。就这点而论,如果露西是那个女人,她为什么要把面纱留在丢弃的车里?同样,如果凶手是为了陷害露西就有理由这么做。” “再者说,如果露西就是凶手,那么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愚蠢。她会开自己的车而留下线索吗?她会让车子在泥地上留下轮胎印吗?她会让自己的车被警方找到吗?她会把面纱留在车上吗?她会不设法为自己找到不在犯罪现场的时间证明吗?她会不戴手套用那把刀杀人吗?愚蠢,真是太愚蠢了!愚蠢得让人没法相信!”比尔大声呼喊,“但是,那个陷害露西的人有一千条理由这样做,来留下线索!” 比尔慷慨激昂的总结给陪审团成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特别强调了要有根据的怀疑。如果一位陪审团的成员,他说,是有良知和诚实的话,他就会宣布对被告的怀疑是没有根据的……他挥舞着双手坐了下来。 但是,波林杰还有机会作最后的总结性发言。他嘲笑辩方有关陷害的理论是“明显的”“临死前的悲嗥”。关于被告愚蠢的行为,波林杰白了埃勒里一眼后说,任何一个有实际经验的犯罪学家都知道,一切犯罪都是愚蠢的;只有在侦探小说中罪犯才有着天才一般的头脑。而这名被告,他说,并不是一个惯犯;像一般的报复心强的女人一样,她的动机使她的行为变得轻率、不假思索;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所留下的踪迹。 他神气十足地说控方已经充分地探明了她在案发当天的活动和犯罪事实。她在凶杀案发生的几分钟之前被看到在驾着自己的车行驶在通往小屋的路上。她的车在小屋前的泥地上留下了轮胎印。这些证据可以证明,她的车在凶杀案发生时的这段时间就在犯罪现场。这也自然的证明了被告,他继续说,也在犯罪现场。他还指出,如果对她就是开着福特车的女人有任何的怀疑的话,那么她在杀死她丈夫的刀子上留下的指纹是完全不可辩驳的。 “指纹,”他讽刺地说,“是不可能陷害她的——除非,也许在我刚才提到过的侦探小说里。”陪审团的成员们都笑了,“这名被告在那个屋子里用手拿过刀,那么我们完全有理由把她和尸体联系起来。” 这种联系是有根据的,他继续说,它足以打破所有的怀疑。辩方是如何解释刀上的指纹这个最重要的问题的呢? 他们说她的指纹是在前一天晚上在她自己家里被印上去的。但是这个显然是臆造的故事的证据在哪里?没有一个证人能支持她的解释,甚至都没有一个证人能够证明被害人星期五晚上在他们费城的家里……那么这些解释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呢?就是在刀上的指纹证据被提出之后!这不恰好说明这个故事是为了解释这个有力的证据,在匆忙之中捏造出来吗? “我说说我的心里话,”检察官诚恳地说,“我对这个在法庭上巧妙地为他的妹妹辩护的年轻人深表同情。他不知疲倦地辛苦工作,就是为了把这件对他非常不利的案子尽可能做到最好。我们都觉得他很可怜。但是这不应该动摇你们的信念,女士们和先生们,不能动摇你们对案件的判断。陪审团应该根据事实和证据做出决定,而不是根据同情心。你们都不会允许自己在最终裁定时受到感情的影响,而失去法律的公正。”最后,他又补充说,被告始终不能提供不在犯罪现场的时间证明。 在简述犯罪动机时,波林杰开门见山地说:“这件案子的杀人动机有两重:对一个骗了她十年的男人的复仇心理和对金钱利益的渴望。知道他的真名是约瑟夫·肯特·金鲍尔,知道他有一张100万美元的保单,而且受益人的名字刚刚由金鲍尔夫人的名字换成了她自己,她一定是在6月1日之前就知道这些事的。事实上,没有证据表明不是她逼迫金鲍尔先生把保险受益人转给她,作为他对她所做的一切的‘补偿’。从心理学的角度上看,这是顺理成章的。在这个前提下,谁能怀疑这起谋杀案是有预谋的?如果你们心里的疑问是为什么被告会笨拙地伪装,的确是笨拙,但这就是因为她为了掩盖她在小屋杀死她丈夫的罪行。辩方试图争辩用新买的裁纸刀作为杀人凶器,来暗示这起杀人事件是在当时的情况下突发的。这样,即使露西·威尔逊真的被认为杀了她的丈夫,也不会被判为是蓄意谋杀。但这在明显的事实面前是多么的虚假!因为如果按照辩方自己的说法——露西·威尔逊在这件案子里是被陷害的话,你会马上看到用这把刀只是被告最方便的借口而已。如果有人要陷害露西·威尔逊,他应该在实施犯罪的很长一段时间前就开始计划和准备了。这个‘不存在的’人又怎么会知道约瑟夫·威尔逊会在死前的头一天买了这套文具组合呢?那么这个‘不存在的’人一定会计划用其他的的手段来杀死威尔逊,比如说用左轮手枪,用绳子勒,甚至也有可能用刀子,但绝对不会是这把刀子。而杀死威尔逊的恰恰就是这把刀子。这些现象似乎表明根本就没有这个陷害者。顺着这条思路,关于陷害的争论就是错误的。根本没有这种事。露西·威尔逊来到这里准备杀死约瑟夫·肯特·威尔逊,她也许拿着枪,也许拿着刀。在当时激动的情绪下,她抄起了现场的这把刀。情况就是这样。” 他的总结发言具有相当的说服力。说完以后,他坐下来用手帕擦着头上的汗水。 梅南德法官对陪审团说的话非常简洁。他简单说明了这宗案件的几种可能性,又介绍了有关间接证据的法律条文。这让众多旁观者大感意外,这位著名的法学家居然在他仅仅25分钟的发言中,没有加进去一丝他自己对本案的看法,这种现象很奇怪,因为在重大案件中,主持审判的法官是有权利表达自己的观点的。 现在,这件案子的关键转移到陪审团。 过了71个小时,终于传出了陪审团已经有了裁定结果的消息。这个消息在当天下午传到了斯泰西-特伦特饭店比尔的房间里,他正在和一些记者聊天。这么长时间地延期公布消息已经使得比尔确信他会获得最终的胜利。他有理由恢复他以前快乐、欢笑的生活,当然还少不了上好的苏格兰威士忌。他想象着在陪审团解散后的6个小时,会正式公布他们以十人对两人的优势裁定露西·威尔逊无罪。之所以拖了这么久说明那两个陪审员非常固执。 而最终宣布的结果则意味着其他的人取得了胜利。 法院的传唤像冷水浴一样使他恢复了清醒。他几乎是跑着来到法院。 比尔焦急地等待着露西,她将从旁边的监狱中被直接带过来。一会儿,他跌坐到椅子上。 “全完了,”他叹息着对埃勒里说,“我看到金鲍尔家那些人欢呼着跳了起来。” “敏锐的观察力,”埃勒里无奈地说。就在这时,露西被带进来,他们焦急地交谈着。露西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根本无法挪动自己的脚步走向被告席。一位医生来帮助她恢复清醒,埃勒里安慰地抚摩着她的手,比尔在一旁慢慢地说着安慰的话。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恢复了正常状态,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又是不可避免的延误和等待。波林杰还没有到。当他通过拥挤的人群来到法庭时,有很多记者试图抓住他。摄影记者和工作人员发生了口角,有人被赶了出去,法警大声呼叫着秩序…… 陪审团终于出来了。这12位陪审员满脸倦容,眼神都是躲躲闪闪的。第七号看上去神情冷酷而又愤怒,而第四号陪审员则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即使是这两个人也不敢平视前方,而是把眼光投向别处。当他们发现坐在椅子上的比尔一直盯着他们的脸的时候,他们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接着就是一片死一样的沉默,只能清楚地听到墙上大钟的滴答声。陪审团主席站起来,用颤抖的声音宣布了裁定结果。 他们确定露西·威尔逊二级谋杀罪名成立。露西当时就晕倒了。比尔一动不动,他好像凝固在他的椅子上了。 15分钟后,露西苏醒过来。梅南德法官判处她在州监狱监禁20年。 埃勒里稍后通过沸腾的人群得知,是第七号和第四号陪审员设法造成了这个令人瞠目的结果。他们经过了70小时又30分钟的斗争,把裁定结果由10比2确定无罪变成了12比0判决有罪。埃勒里想,这两个家伙一定是聪明地从要求判处死刑到妥协为20年徒刑来赢得了对他们软弱同伴的胜利。 “是刀子上的指纹使我们认为她是有罪的,”第四号陪审员后来对记者说,“我们只是不相信这个女人。”四号陪审员是一个面孔冷酷的肥胖女人。 埃勒里·奎因先生的心情是十分难过的。他默默地收拾好行李,叫行李员上来之后,就拖着沉重的脚步向比尔·安杰尔的房间走去。 埃勒里镇定下来,开始敲门。可是没有人应答。他试着拧了一下门把手,不料门并没有锁。他打开门,看到里面的情况。 比尔躺在床上,衣衫不整。他满是尘土的鞋子把床单弄得很脏。领带松松垮垮地绕在衣领上,衬衫都湿透了,好像他穿着衣服洗过淋浴。他没有任何表情地盯着天花板,红红的眼睛告诉埃勒里他刚刚哭过。 埃勒里说:“比尔,”声音很温和,但比尔没有反应,“比尔,”埃勒里又叫了一遍,他走进来,关上门后又靠在门上。 “我想我不用告诉你我是多么的……”他发现自己很难表达出他此时此刻的感受,“我想说的是我要走了。我不想在没有跟你说我没有完成这件事之前,就悄悄地溜走。在某种程度上讲,露西还算是幸运的。如果是电椅的话……现在就不需要与时间赛跑了。” 比尔笑了笑,他的笑容是那么的奇怪,他红红的眼睛深陷着,脸上像带了一个死人面具:“你是否在牢房里呆过?”他很平常地问。 “我知道,比尔,我知道。”埃勒里叹了叹气,“但是这总比……唉,那样要强吧。我要去工作了,比尔。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 “别以为,”比尔说着,头并没有转过来,“我不领情,埃勒里。只是……” “我也没能做什么。这是一个最难解的谜题,现在就更难以解开了。不过还有一线曙光……嗯,现在先别谈这个了。比尔。” “什么?” 埃勒里走过来:“呃……钱的事怎么样?这件事已经让你负债累累了吧。我是说,上诉,会花很多钱的。是不是?” “不,埃勒里,我不能接受……我是说,非常感谢。你是个好人。” “是吗。”埃勒里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他走到床前拍了拍比尔潮湿的肩膀后就出去了。 他关上身后的门,发现安德丽亚·金鲍尔靠在比尔房间对面的墙上。 埃勒里有些吃惊。不知何故,他觉得这个姑娘站在比尔的房间外面好像不合情理,她应该和他们那些人一起离开,去为他们制造出一个牺牲品而自鸣得意。而她现在却站在这里,身上的睡袍皱皱巴巴的,手中潮湿的手帕被她摄成了一个球,她的眼睛像比尔一样的红。 “好啊,”他缓慢地说,“看看这是谁啊,你来的正好,金鲍尔小姐。” “奎因先生。” “你不觉得你已经应该离开了吗,金鲍尔小姐?” “他……” “我觉得你想看他现在的样子,”埃勒里说,“是不明智的,亲爱的。我想他宁愿一个人呆着。” “是的。”她揪着手里的手帕,“我……我想他会的。” “不过,既然你在这儿。金鲍尔小姐,请听我说几句话。” “什么?” 埃勒里走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她的胳膊几乎没有温度:“你知道你对比尔,对那个要在监狱里呆20年的可怜的女人都做了些什么吗?” 她没有回答。 “你不认为应该尝试着补救……你对他们造成的伤害吗?” “我造成的?” 埃勒里后退了一步:“如果你不来跟我说说你的经历,”他温柔地说,“你真正的经历,你会睡不好觉的。你知道的,是不是?” “我……”她停住了,嘴唇在颤抖着。 埃勒里看着她。接着,他眯起眼睛,故意转过身大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行李员正拿着包,在那儿等着他。 他往回走的时候,清楚地听到她在说什么。但是他知道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那只是发自内心的祈祷,这极度痛苦的声音几乎使埃勒里停下来走回去。 “我应该怎么办?噢,上帝啊,谁能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埃勒里控制住这种冲动。他知道这个姑娘心中的秘密,如果没有压力是不会说出来的。 他向行李员打了个手势,他们就一起走向电梯。在迈进电梯的时候,他朝安德丽亚那边看了一眼,思索了片刻。 安德丽亚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比尔·安杰尔的房门,手指上缠绕着潮湿的手帕。她痛苦和绝望的样子在埃勒里的脑海中萦绕了很长时间。他坚信在她弱小的身躯中有一种力量会对威尔逊·金鲍尔的案子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第四章 陷阱 “什么,”老警官奎因带着讨厌的表情说,“又怎么啦?” 埃勒里没有理他,自己对着衣柜的镜子吹口哨。 “好像,”老警官嘟嚷着,“你的那些朋友在特伦顿搞得一团糟,你也变得跟百老汇的小阿飞差不多。你上哪儿去?” “出去。” “一个人?” “不是。实际上,我是和我们这座城市最可爱、最富有、最高贵的年轻女性有一个约会。但是,她已经订婚了。不是,”他用眼睛的余光瞟了老奎因一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像你想象的那样。” “你听上去,”老绅士说着,往鼻孔里抹了一些鼻烟,“可不像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自负的小子了。至少过去,你在对付女人方面头脑是非常冷静的。” “时间,”埃勒里说,“是可以使人改变的。” “是那个金鲍尔家的姑娘吗?” “是啊。金鲍尔这个名字现在好像不太受欢迎。是杰西卡和安德丽亚,别让我听到你对她们说什么别的。” “这很有可能,你是什么想法,埃勒里?” 埃勒里穿上外衣,用手把缎子衣领整理好:“我的想法,”他说,“就是探索。” “哈,哈。” “不,是真的。你觉得一个男人偶尔会进入社交场合不好吗?暂时给你留一个想象的空间。” 老警官急躁地问:“你到底要探索些什么?” 埃勒里又开始吹他的口哨。迪居那,他们家的小男仆,走进卧室。 “又出去?”他尖声问。埃勒里点点头,老警官奎因摊开双手,“我想你肯定是找到一个姑娘了,”迪居那说,“这儿有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件包裹。邮差刚送来的。像一般的包裹一样包装得很精美。”这个男孩把一件大包裹丢到床上,自己吸上了鼻烟。 “看看里面是什么。小家伙。” 迪居那撕开包装,里面露出一个小铁罐,一个扁平的小盒子和一张带有固定纹章的纸条。 “你向一个叫皮埃尔的家伙订过烟丝吗?”他问道。 “皮埃尔?皮埃尔?噢,上帝啊——不会是扎卡里小姐吧!”埃勒里笑了起来,抓起纸条,“这可是有钱人喜欢的高级货啊,爸爸。” 纸条上写着: 亲爱的奎因先生: 请原谅我的耽搁。由于这种烟是外国的烟草制成的,最近欧洲的劳工问题使这批货晚了几天。我相信您一定会对它的味道非常满意的。 请一并收下盒子里边的纸火柴。我冒昧地在每包火柴上都印上了您的名字,这是我的一个习惯。如果您觉得烟的味道太浓烈了或者是太淡了,我们很高兴下次按照您的需要来调整。 谨上。 “老皮埃尔的烟丝真的是很棒,”埃勒里说着,把纸条扔到一边,“把这些东西放到家里的雪茄盒里,迪居那。好了,我要走了。” “知道啦。”老警官说。 埃勒里把帽子调整到最佳位置,挟起手杖,吹着口哨出了门。 “我可没想到是这样,埃勒里·奎因,”安德丽亚的语气似乎很严重,“你带我去了那些很低级的地方。” 埃勒里向四周环顾了一下现在这个高雅的夜总会。 “嗯,可能我有些鲁莽,亲爱的。这些社会问题应该得到改善……” “嘘!别说了,我们跳舞吧。” 他们一起迈着优雅的舞步,都没有说话。安德丽亚的身体随着音乐优美地摆动,让人觉得与她共舞是一种美的享受。她靠在埃勒里的臂弯里是那么的轻盈、配合,几乎让他觉得是独自在跳舞。但是埃勒里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发间散发出的香气,也使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小屋的外面比尔·安杰尔在与她靠近时的脸上的表情。 音乐停了,她轻轻地说:“我喜欢和你跳舞。” “我的第六感官,”埃勒里说,“警告我到此为止,谢谢你。” 她的眼神有点吃惊,但马上她就笑了起来。他们走回自己的桌子。 “嗨,你们两个在这儿呢,”格罗夫纳·芬奇在朝着他们微笑,他旁边站着弗吕赫参议员。弗吕赫尽可能地挺着他矮胖的身体,看到他们好像不太高兴。芬奇看上去也有些尴尬。他们俩都穿着礼服。 “啊,我们有同伴加入了,”埃勒里说,他拉开一张椅子让安德丽亚坐下,“服务生,再拿两把椅子来。坐吧,先生们,坐吧。我相信你们今晚跟着我们一定很烦。” “芬奇,”安德丽亚冷冷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芬奇更尴尬了,他坐下来用手持着他灰白的头发。弗吕赫参议员,摸着他柔软漂亮的胡须,犹豫了一下也坐下了。他气愤地瞪着埃勒里。 埃勒里点燃了一只烟,说:“好了,好了,芬奇。你看上去像是个乡下的孩子在偷苹果的时候被抓到了一样。放松点。” “芬奇先生!”安德丽亚站了起来,“我在问你话呢。” “嗯,”这个大个子小声嘟嚷着,“是这样的,安德丽亚。你的母亲……” “我就知道是这样!” “可是,安德丽亚,我能怎么办?西蒙也在,该死的,他和杰西卡站在一边。我很难……” “没什么,”埃勒里友好地说,“我们无所谓,安德丽亚和我。你们有什么怀疑,先生们——我右边的口袋里有炸弹还是左边的口袋里有一份工人日报?还是你们认为我这样一个人会对正在成长的孩子产生不好的影响?” “让我来解决这件事吧,埃勒里,”安德丽亚说,“现在,芬奇先生,我就直说吧。今天晚上是妈妈派你们俩来跟踪我的吧?” 参议员肥硕的手指在他的胡须中移动:“安德丽亚!你这是在侮辱我们。跟踪!?” “噢,别这样,西蒙,”芬奇红着脸说,“你知道事实上就是那么回事。别在意,这是我的主意。但是,安德丽亚,据你的母亲对我说……” “我的母亲,”安德丽亚大声说,“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的手在空中划了一道模糊的弧线:“嗯,贫民窟之类的事。奎因先生好像带你去了一下,她认为……呃……不太适宜的地方。她很不喜欢。” “噢,可怜的洛克菲勒先生,”埃勒里看了看四周,把手一摊,说,“我相信他肯定认为你刚才的话对他是一种羞辱,芬奇先生。” “噢,我不是指这个地方。”芬奇的脸更红了,“该死的,我告诉过杰西卡……我是说,这个地方当然是非常好,可是其他的地方……” “对了,安德丽亚,”埃勒里说,“我今天晚上带你差不多到了兰德学校那边。先生们,你们跟得一定很辛苦。” “你觉得你很有趣吗?”弗吕赫参议员大声吼叫,“好啦,奎因,你为什么一定要缠着安德丽亚呢?” “你为什么,”埃勒里笑着说,“一定要管别人的闲事呢?” 芬奇现在连耳根都有些发红了:“如果有冒犯,请原谅。奎因先生,”他干笑着说,“噢,好了,西蒙,这主意本来就不怎么样。” 律师说话的时候,胡须在白色的衣服上颤抖着,像是突然停止的瀑布:“奎因不是傻瓜,安德丽亚也……” “好了,”安德丽亚说,“这应该是最后一句废话了。” “冷静点,安德丽亚。我们可以平心静气地和这位先生谈谈。奎因先生,你到底要寻找什么?” 埃勒里吐出一口烟,他的眼睛更加明亮:“男人会寻找什么?乡村的一所房子、花园、一群孩子……” “不要再演戏了,你骗不了我,奎因先生。你还在调查威尔逊那件案子,对不对?” “这是询问还是反问?” “你知道是什么!” “嗯,”埃勒里说,“这事真是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既然你这么关心我,问到我——我可以告诉你:是的。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西蒙。”芬奇不安地说。 “别这么优柔寡断,格罗夫纳。就是因为这个。作为安德丽亚的朋友……” “根本不是我的朋友。”安德丽亚冷淡地说。她的手抓着自己的衣服,脸色发白。 “我们知道自从那个女人在特伦顿被判有罪之后,你一直缠着安德丽亚。但是你的目的一定不只是希望她陪伴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内心的平静,”埃勒里说,“这足够了吧。” “你干什么老是在安德丽亚身边晃来晃去?你究竟怀疑她什么?” “我想,”安德丽亚冷酷地说,“这已经太过分了。弗吕赫参议员,你好像忘记了你的身份。至于你嘛,芬奇先生,我很奇怪你会这样做……但是我想一定又是因为我妈妈,她总是能轻易地控制你。” “安德丽亚。”高个子芬奇可怜巴巴地说。 “不!参议员,你还忘记了我是一个已经长大了的女人了,有自己独立思考的头脑。我告诉你,没有谁能强迫我做什么。如果我选择了和奎因先生在一起,那是我的事,和你们无关。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即使我现在不清楚,”她苦笑了一声,“我也会很快地明白。现在,你们两个能不能走开,别烦我们?” “当然,安德丽亚,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话,”胖子弗吕赫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只是尽到对你们家的责任而已。” 埃勒里也站起来,礼貌地等着他们离去。没有人说话。所以,他开口说:“我想你是尽职尽责的,参议员。你想过没有成为侦探?如果愿意的话,我十分欢迎你加入这一阵营。” “你真是个小丑!”弗吕赫参议员怒骂道,扯着自己的胡须,“你走着瞧。”说完,就离开了。 “我很抱歉,安德丽亚。”芬奇抓住她的手说。 “这不是你的错,芬奇。”她微笑地看着他,但是抽回了手。他叹了口气,向埃勒里点点头,也走开了。 “我想,”埃勒里并没有坐下,“你最好还是回家吧,安德丽亚。你的这个夜晚已经被破坏了。” “别傻了。才刚刚开始。我们来跳舞吧。” 埃勒里发动了他的杜森堡车。它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就像一个老狮子被踩到了尾巴。它冲到水泥路面上,好像地狱的魔鬼都在后面追逐。 “噢!”安德丽亚尖叫着,手扶着帽子,“你的车技怎么样,先生?我还年轻,而且生活是这样美好。” “我还是,”埃勒里一边用手摸索着香烟,一边保证说,“有一定的实力的。” “别瞎找了,给你这个!”她把自己的香烟塞到埃勒里的嘴里,“这辆战车可能自己就能驾驶了,不过还是不要冒险了……”她突然说,“我会担心的。” “是吗?担心什么?” 她往下坐了坐,眯缝着眼睛望着公路之间的隔离带。 “哦,什么都担心。好啦。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埃勒里晃动着手里的香烟:“去哪儿都无所谓。宽阔的高速公路,又有可爱的异性陪伴,没有交通堵塞,还有明媚的阳光……我真是高兴极了。” “你真的觉得很不错吗?” “为什么不?,”他看了她一眼,说,“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噢,当然,天旋地转的。”她闭上了眼睛。埃勒里开始把车速降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说,“你猜怎么着。我今大早上发现了一根白头发。” “真是倒霉,这么快?你看,弗吕赫参议员说的对。你把它拔掉了吗?” “傻瓜,当然拔了。” “好像有句话说,”埃勒里说,“秃子的痛苦可以减轻。”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像很隐晦。” “哦,不止如此。如果你在学校的时候多花点时间读书,就会知道这是参议员西塞罗的一句名言。他说如果因为痛苦而拔自己的头发是愚蠢的。” “噢,”她又闭上了眼睛,“你以为我不开心,是吗?” “我亲爱的孩子,谁需要我的评价?如果你想听我的意见,我觉得你就快垮掉了。” 她气愤地坐起来:“我就喜欢这样!我想你没意识到这几个星期,我对你的了解超过了任何人。” “如果是因为我给你带来了烦恼,我想我知道几个重要的人可以提供帮助。虽然我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快乐的同伴,但我不相信是我给你带来了这种影响。” “噢,你没有吗?”安德丽亚反驳道,“你应该知道我母亲对昨晚的事说了些什么——我昨晚回到家的时候,她已经收到了那位杰出的参议员的报告。” “啊,是你的妈妈,”埃勒里说,“不,我不会以为这位富翁的遗孀会接受奎因警官的儿子。只是她怀疑我什么——图谋你的钱财,还是你的人品?” “别这么粗鲁。是因为这几次和你的约会。” “不是因为我和埃拉·阿米蒂所称的半途之屋的悲剧的关系?” “好啦,”安德丽亚说,“我们把它忘掉,好不好?不是的,自从你带我去了亨利街的新住宅区和城里的一些平民区,她就气炸了。她认为你在毒害我的思想。” “这种怀疑倒是不无道理。我把你毒害得怎么样了?” “根本没有,我没觉得有什么……”安德丽亚把帽子摘下来,“她认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物。我倒不在乎她是怎么看你的。” “安德丽亚!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母亲,”安德丽亚微微皱眉,“有点像你给我的那本福克纳的书中描写的飞人。他是怎么描写他们的——如果你把他们压扁,那么挤出来的将不是血,而是润滑油。” “我听不懂你的比喻。那你妈妈会被挤出什么呢?” “陈年老酒——你明白吗,几辈子的酒——陈的都已经变成了醋。可怜的妈妈!她的生活很不幸,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埃勒里笑着说:“描绘得很精彩。但是,安德丽亚,这些话可是大大的不孝啊。” “妈妈毕竟是妈妈,你不会明白的。” “我想我能理解。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也曾有过妈妈。” 安德丽亚好长时间没有讲话:“外公,”她朦胧地说。 “我们来看看。是的,当然。他可怜的身体里挤出来的只有白血球。他已经没有红血球了。”埃勒里又笑了。 “真有意思。那芬奇先生呢?” “芬奇先生?你比我了解他。” “他应该比较简单,”安德丽亚咬着她的食指尖说,“芬奇,芬奇……波尔多红酒!不对,这又是酒了……对了!是樟脑。听上去是不是很可怕?” “真恶心,为什么说是樟脑?” “哦,芬奇太规矩了。我想你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一提到樟脑,我总是联想起基督教青年会。别问我为什么,可能是我小时候的痛苦。” “安德丽亚,我想你一定是醉了。只有酒精才能使人把那个大富豪和基督教青年会联系起来。” “别乱说。你知道我从不饮酒。这也是我妈妈所奇怪的,我是那种传统的女孩,只是偶尔才会喝上一点……现在,到了托尔斯泰。” “谁?” “参议员,我有一次看到托尔斯泰的画像使我想到了他。那奇怪的胡子!他像女人对新婚的丈夫那样细心地照料他的胡子。我想你一定知道他的血管里流的是什么?” “番茄汁?” “不!是福尔马林。如果他曾经有过动情的时候,那一定是40年以前的事了。”她感叹道,“这个故事结束了,现在,我们说点什么呢?” “等一下,”埃勒里说,“你的朋友琼斯呢?” 她沉默了一阵:“我宁可不去……我已经有两个多星期没见过伯克了。” “天哪,如果是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中断了和朋友的联系——” “好了。我不是傻瓜。伯克和我……”她停下来,把头靠在座椅上,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路。 “肯定吗?” “这世界上有什么事是肯定的?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他是所有的女孩都喜欢的那种男人。身材高大——我总是为身材高大的男人着迷——虽然不是太漂亮,但举止很优雅……” “我倒没觉得,”埃勒里冷淡地说,“他像是个有教养的王子。” “他只是有点心烦。良好的家庭,很多钱……” “只是完全没有智慧。” “你不能这么说他。当然。我承认这是事实。我刚才说的都是一个傻女孩的想法,不算数的,对不对?” “当然。” “有时候……”她诡异地一笑,“我根本就不像是我自己。” 埃勒里一直专注于开车,没有说话。安德丽亚又闭上了眼睛。脚下的路就像是滑进杜森堡车的身体,又化成一股柔和的青烟从后面跑了出来。 埃勒里突然说:“你忘了说你自己。” “什么?” “如果有人——比如说是比尔·安杰尔——得罪你,按照你刚才那种恶心的比喻来讲……” “噢,”她笑了起来,“我会大方地评判我自己,不用别人——是充满仁爱的牛奶。” “有点凝固?”埃勒里轻柔地问。 她迅速坐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埃勒里·奎因?” “你不知道?” “那为什么说……比尔·安杰尔?” 埃勒里耸耸肩:“对不起。我还以为我们是在诚实的基础上来玩这个游戏的,看来我错了。” 埃勒里看着前面的路,而安德丽亚一直看着他。终干,她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把目光移开了。 “不错的一天,是不是?”埃勒里打破了沉默。 “是啊。”她的声音很低。 “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路是灰色的,田野里的牛是棕色和红色的——当你看到它们的时候。”他停了一下,又说,“当你看到它们的时候。” “我不……” “我说:当你看到它们的时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你知道。” 安德丽亚非常安静。埃勒里以为她没有听到他的话,就看了她一眼。她的脸颊很白,金色的卷曲的头发被风吹散。她的手紧紧地抓着帽檐。 她用低沉的声音间:“你要带我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她眨了眨眼,坐起来。风很大,她用手扶住挡风玻璃上边:“停车!我说,停车。” 杜森堡车顺从地慢慢驶向路肩,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好了,车停下来了。”埃勒里温柔地说,“现在怎么样?” “调头,”她喊道,“你要上哪儿去?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见一个人,”他平静地说,“一个看上去比你差的人。我怀疑这个不幸的人能看到的蓝天还不及你的温柔的小手大。我想如果今天有人能去看看她,对她是很好的。” “她?”她声音小得像是自言自语。埃勒里握住她冰凉而柔弱的双手。 他们在路边呆了好几分钟。一辆辆汽车不时地呼啸而过,还有一个穿着新泽西警察制服的年青人开着摩托车嗖的过去以后又慢下来,伸着脖子回头看了看,又加速走了。太阳晒得车子发烫,安德丽亚的额头和鼻尖都沁出了汗珠。 她低下了头,抽回双手,没有说一句话。 埃勒里发动起他的杜森堡车,开始驶回高速公路,继续沿着刚才的方向往前走。他的眉间有一丝焦虑。 一位穿着制服的高大女人看着他们,侧过身去,向着漆黑走廊那边的人作了个手势。 他们听到了露西的脚步声。这是一种缓慢而可怕的,像送葬一样的拖着脚步的声音。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他们俩竭尽全力去看。他们的鼻孔中感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难闻的气味:它好像是混合了几种不同的怪味道——碳酸、发酵的面包、浆糊、旧鞋子和要洗的衣服的恶臭。 露西走了进来,呆滞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看到了他们。她站在金属网后面,用手抓住网眼,就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只是不那样吵闹。她安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好像他们俩是在看戏。她穿着监狱笨重的鞋子向他们走近了一点,手尽量地往前伸。 “我很高兴。你们真是太好了。”她因为痛苦而深陷的眼睛,看着安德丽亚有些胆怯的面孔,“你们两个都太好了。” 看着她是非常痛苦的。她好像是被甩干机搅过一样,原来丰满的身体中的水分和活力都被挤压了出来。她的脸色也不再是健康的橄榄色了,变成了蓝灰色,土一样的颜色。与其说是活着,更像是死人的颜色。 安德丽亚想说些什么,但又好像不知道怎么说。 “你好,”她强作微笑,“你好,露西·威尔逊。” “你怎么样?露西。你看上去还不错。”埃勒里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和平常一样。 “我很好,谢谢你。非常好。我……”她停了一下,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可怕的神情,“比尔没来吗?” “我想他很快就到。你上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昨天。”她没有血色的手指紧紧抓着铁网,铁网后面她的脸像是一张没有颜色的版画,“昨天。他每天都来,可怜的比尔。他看上去很糟,埃勒里。你能帮帮他吗?他其实不用这么担心。”很奇怪,她说的话好像都是在回想。这种想法已经存在她意识的边缘,只是为了掩盖她真实的思想才说出的。 “你知道比尔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没有烦恼,他不会不高兴的。” “是的。”露西这时候像个小孩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比尔总是那个样子。他是很坚强的,他总是让我觉得……”她的音调一会儿升上去,一会儿降下去,一会儿又升起来,似乎是对她自己的生命力感到惊奇,“很好。” 安德丽亚想说些什么,但是又缩了回去。她戴着手套的手也抓着铁网。露西和她挨得很近。 “他们对你怎么样?”她匆匆地问。“我是说……” 露西慢慢地上下看了看她:“哦,还可以,谢谢你。我没什么可抱怨的。他们对我都很好。” “你……够不够……”安德丽亚的脸直发烧,“我不知道……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威尔逊夫人?我是说,有没有什么东西你需要的,也许我可以给你带来?” 露西好像很吃惊:“需要?”她的眉毛收缩了一下,好像是在考虑,“不,没什么,不需要。谢谢。”然后,她突然笑起来。这不是嘲笑、讥讽的笑或是天真的笑,而是高兴的笑。 “我只想要一件东西。不过恐怕你给不了我。” “是什么?”安德丽亚恳求地说,“无论什么……我真的想帮助你。你想要什么,威尔逊夫人?” 露西摇了摇头,淡淡地一笑:“我的自由。”她脸上又闪过那种可怕的神情。 “噢,”她说,“我恐怕……” “不知道比尔现在在哪儿。”露西的眼睛望着来访者进来的门。安德丽亚闭上眼睛,嘴角抽搐着。 过了一会儿,露西说:“我已经……已经收拾好我的牢房。比尔带给我一些鲜花和画之类的东西。我想这应该是违反规定的,不过他能想办法应付过去。比尔对这种事还是很在行的。”她不安地看着他们,“真的,情况还不坏。而且时间不会太长,是不是?比尔说他肯定我能……我能出去,等我的上诉……” “保持这种精神,露西,”埃勒里说,“别灰心。”他透过铁网拍拍她的手指,“记住,你有很多朋友会不停地为你想办法——永远,露西。记住这一点,好吗?” “如果哪怕有一秒钟,我把它忘了,”她小声说,“我想我一定会疯了。” “威尔逊夫人,”安德丽亚结结巴巴地说,“露西……” 露西黑色的眼睛充满了希望:“外面今天天气怎么样?从里面看还不错。” 在高高的墙上有一扇窗子,它粗粗的铁栏杆使阳光像是从筛子里照进来。那边的一小块天空很蓝。 “我想,”安德丽亚硬咽着说,“快要下雨了。其实不……” 靠在远处石墙的高大女人没有表情地说:“时间到了。” 那种可怕的神情又出现在露西的脸上,不过这次它没有马上消失。露西脸上的肌肉在颤抖,好像有人用手指戳她的伤口。她的眼睛也失去了光泽,流露出深藏的痛苦。 “噢,时间过得这么快。”她低声说着,试图微笑,但是马上又咬住了嘴唇。最后泪水终于像冲破了水坝的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 “露西……”埃勒里也说不下去了。 她哭着说:“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她的手指放开了隔在他们中间的铁网。她转过身去,朝着昏暗的走廊走去。 埃勒里和安德丽亚一直听着她的鞋拖在石头地面的声音,直到它消失。铁网那边只有她的香气还留在恶臭的空气中。 安德丽亚的下嘴唇已经被她咬出了血印。 这时从身后传来嘶哑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埃勒里像猫一样敏捷地转过身去。他看到了他所不愿看到的景象。比尔·安杰尔右手紧紧抓着一把花束,上面的花已经掉落在地上。 “比尔,”他连忙说。“我们是来……” “好啊,”比尔咆哮着,他的眼睛冷酷地瞪着安德丽亚,“你在这儿感觉怎么样?得意洋洋,是不是?” 安德丽亚抓住埃勒里的手臂,他感觉她的手指紧紧地掐着他。 “噢,”她无力地说。“我……”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没有因为羞耻而精神崩溃。真足厚颜无耻!”他的话像利剑一样,“到这儿来!幸灾乐祸?好吧,你已经见过她了。你觉得你今天晚上能睡得安稳吗?” 埃勒里的胳膊被安德丽亚掐得很痛。她瞪大了眼睛,看上去很奇怪。接着,她放开埃勒里,向前跑去。到了比尔跟前,她放慢了脚步。比尔闪到一旁,依然对她怒目而视。 她低着头跑了过去。 “比尔,”埃勒里说。比尔没有回答他。他看着地上的花,故意背过身去。 安德丽亚跑到走廊的尽头停下了,她倚着墙开始哭泣。 “好啦,安德丽亚,”埃勒里说,“别哭了。” “送我回家,”她抽泣着说,“噢,快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埃勒里敲了门,里面传来比尔·安杰尔疲惫的声音:“进来吧。”埃勒里打开门,发现比尔在床前弯着腰收拾行李。 “浪子回来了,”他说,“喂,你这个笨蛋。”他关上了门。比尔的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的胡须也乱糟糟的。他继续整理着行李,好像旁边没有人一样。 “别这么蠢,比尔。别摆弄那些袜子了,听我说。”比尔还没有回答,“我跟着你走了三个州。你来纽约干什么?” 比尔这时才直起身:“这个时候对我的事这么有兴趣,不是有些不寻常吗?” “我的兴趣从来没有停下来,老朋友。” 比尔笑了:“你看,埃勒里。我不希望你卷入麻烦。我不是责备你。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你的生活并没有抵押给我和露西。不过既然你选择迈出这一步,就请坚持到底。你帮我度过这个难关。” “谁说我已经迈出了这一步?” “别以为我对发生的事情不了解。自从露西被判罪,你一直和金鲍尔家的姑娘在一起。” 埃勒里小声说:“你跟踪我了吗,比尔?” “随便你怎么说。”比尔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这挺有意思的。如果我不是认为你在做她的工作,你对她的兴趣纯粹是工作原因的话,我不会这么想。但是我从来没听说过因为工作的兴趣,而带着这个女人几星期来每天去夜总会和舞厅。你认为我是什么,一个傻瓜?” 埃勒里从门口处走进来,把他的帽子和手杖扔到床上,朝着比尔的肚子用力打了一拳。比尔被打得透不过气来,坐到了床上。 “现在你坐在那儿听我说,白痴。” 比尔跳起来,挥舞着拳头:“为什么……” “首先一点,”埃勒里镇静地点了支烟,继续说,“如果你的大脑正常运转的话,你不会表现得像个傻瓜。不过可惜,你的大脑不大正常,所以我原谅你、因为你仍然疯狂地爱着那个姑娘。” “荒唐,你简直是疯了。” “因为你对露西的责任和良知与你的感情在你的头脑中进行着激烈地斗争,所以你的头脑完全混乱了。居然嫉妒我!比尔,你应该自己感到羞愧。” “嫉妒!”比尔苦笑着,“为了你,我愿意给你一些朋友的忠告。尽管你很自信,但毕竟还是个男人。小心那个姑娘,你会把你变成天底下最大的白痴,就像她从前对我那样。” “在情感上,你已经变成了17岁的小伙子,我的朋友。你的问题是根本没搞清楚自己的症状。别跟我说你没有梦到过她,你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在黑暗中她吻你的那一刻。你把自己束缚起来,每天24小时同自己作斗争。我从审判之后就一直关注着你,你真是个笨蛋。”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听你说这些。”比尔残酷地说,“不用弗洛伊德,就能对你的精神做出分析。你对安德丽亚工作上的兴趣,纯粹是青春期的那种感情。我爱上了她?为什么?我一丁点都瞧不起她……” “当然啦,”埃勒里笑了笑,“不过,我今天到这里来不是对你错综复杂的感情进行说教的。让我把事情解释清楚,给你一个道歉的机会。” “我已经听够了……” “坐下!露西在特伦顿被判有罪以后,有一件事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中。那就是安德丽亚奇怪的行为……在她走上证人席之前、之中和之后。这让我开始思考。”——比尔嘲笑地嘟嚷着99lib?——“我的想法慢慢引出了一些结论。这些结论让我不得不去接近这个姑娘。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别的方法都失败了。我从各种角度反复地检查了这件案子,没有发现任何地方有疑问。” 比尔皱起眉说:“那你带她出来,陪着她,希望从中得到什么呢?如果我有其他的想法,你也不应该指责我。” “啊,你开始讲道理了。事实上,相对于你的自我中心主义,我更关心我对安德丽亚所起到的作用。金鲍尔夫人——应该说是杰西卡·博登——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弗吕赫参议员也已经口吐白沫了,芬奇只会天真地咬手指。至于年轻的琼斯,听说他甚至要杀掉他打马球时骑的马。真是棒极了!这正是我要看到的。我已经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比尔摇着头:“我真是一点都搞不懂。” 埃勒里拉过一张椅子:“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来纽约干什么?” “拿钱啊。”比尔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完成一项协议。审判以后,我就填了一张普通的死亡证明表格,向国民人寿保险公司申请索赔。不过,当然,这只是一个形式。国民人寿保险公司没有批准申请,他们拒绝按照保险条款付钱,因为保险受益人被证实是杀死被保险人的凶手。” “我明白。” “国民保险正式通知了金鲍尔的遗嘱执行人,他们家族的一位重要的朋友——保险公司准备付给他们已交纳的保险金额,而中止此项保险责任。我想他们已经这么办了。” “是审判的结果使保险无效了。” “噢,当然。” “上诉进行的怎么样了?” “我们说服了新泽西州提供经费,这你肯定在报纸上看到了。我想尽一切技术手段尽量拖延一段时间,最终的判决将在明年进行。而与此同时,”比尔的脸沉了下来,“露西在特伦顿的情况比猪圈强不了多少。”他还是瞪着天花板。然后,他又说,“你为什么要带她去……” “谁?” “那个——当然是,安德丽亚。” “你看,比尔,”埃勒里平静地说,“为什么一想到上证人席,安德丽亚就怕成那个样子?”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她的证言也没有能起到什么关键的作用啊。” “非常正确。当时,她不但惊讶而且非常不情愿。这当然不会是因为她不愿回忆起她到过犯罪现场的情景。如果在我们发现之前,她宁愿对此保持缄默是正常的。但是当你请她作证时,她没理由拒绝你的要求啊。” 比尔有些不屑一顾:“有,她当然有理由。” “别像个孩子似的。她至少是喜欢你的——我不愿用更强烈的词来刺激你。”——比尔脸红了——“她也很同情露西……” “她是在演戏!她只不过是在耍我……” “比尔,你应该是很重感情的。她是个好姑娘,她身上的一些好的品质是她所处的那种环境所没有的。而且,她不是个虚伪的人。在通常的情况下,她应该是非常乐意帮助露西,就像我说的那样。但是,事实恰恰相反。你看到了她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她不会愿意为我们做任何事的。她是属于和我们对立的阵营的。她会因为金鲍尔而恨我们的。” “胡说。那天晚上在小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对露西的遭遇表示了同情。” “好吧,那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埃勒里走到窗前:“你认为她刚从小屋中跑出来时的心情是什么?” “害怕。” “对极了。害怕什么呢?” “我哪儿知道。”比尔咕哝着。 埃勒里又走回来,抓住床边:“很明显,害怕讲出她所经历的事情。那么,她为什么怕讲出来呢?”比尔耸耸肩。 “你难道没看出来这种恐惧不是来源于她的内心,而是从外边来的吗?是因为压力而恐惧?还是因为受到威胁而恐惧?” “威胁?”比尔眨着眼睛,表示不解。 “你忘记了那一小块烧焦了的软木塞。” “威胁!”比尔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希望。 “天哪,埃勒里。我没有——可怜的孩子!”他开始在床前走来走去,自言自语。 埃勒里看了他一眼:“我一直这样认为,这是唯一能解释所有事实的推论。她想帮助你,但是又不能这么做。如果你那天晚上看到她的脸,当然,你没看到,你像蝙蝠一样瞎。不管怎么说,她陷入了痛苦的折磨。如果不是另外有一种威胁使她保持缄默,她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你看,她的恐惧绝非出自她的内心。”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 “我们简单地分析一下这个问题。如果她被人威胁——有人警告她要她闭嘴——那么威胁她的人肯定害怕她所知道的一些事情被泄露出来。所以,我才要这样去做。在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里,我要完成两件事:一、激发她内心中的善良,让她义无反顾地把她知道的东西说出来;二、”埃勒里快速地抽了一口烟,“迫使威胁她的人采取行动。” 比尔很快地说:“但是,埃勒里,那将会……” “那将会,”埃勒里喃喃地说,“把安德丽亚置于危险的境地。是这样的。” “但是,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你的立场好像变了,已经开始维护起她来了?”埃勒里哈哈大笑,“我们必须考虑人的本性,比尔。威胁安德丽亚的人一定知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接近她。他们也知道我的兴趣是这件案子,一定会奇怪我要试图达到什么目的,所以会很紧张。换句话说,他们会采取行动。” “好啦,”比尔抓住他的衣服,大声叫道,“那我们在等什么?” 埃勒里微笑着把手里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不管怎样,我已经尽力去做了,而且就快有重大发现了。那天我带安德丽亚去特伦顿,就是为了突破她心理上的最后一道防线。我知道露西现在的样子肯定会起到效果。她在回纽约的路上哭了。我想今天……” 但是这时比尔已经跑到走廊去按电梯了。 金鲍尔家的管家说:“安德丽亚小姐不在家。”从他盯着比尔的眼神来看,好像他的回答永远都是安德丽亚小姐不在家。 “别装蒜了,”比尔粗鲁地说着,把他推到一边。他和埃勒里走进博登·金鲍尔的复式公寓,比尔迅速环顾了四周。 “好了,她在哪儿?我们没有时间了!” “对不起,您说什么,先生?” 比尔抓住他的胸口,猛地推了一把:“你自己说出来还是要我打出来?” “我……我很抱歉,先生,不过安德丽亚的确不在家。” “她在哪儿?”埃勒里问。 “她一小时前出去的,先生。她走得很匆忙。” “她有没有说去哪儿了?” “没有,先生。她什么也没说。” “现在谁在家?”比尔问道。 “只有怀登先生,下午,护士放假了,他在房间里面睡觉。我很抱歉,先生,他的身体状况不能被打扰。” “金鲍尔夫人呢?” 他看上去有些烦恼:“她也出门了,先生。她到博登先生在牡蛎湾的乡村别墅去了。” “一个人?”埃勒里觉得有些奇怪。 “是的,先生,中午走的。我想她是去休息几天,先生。” 埃勒里的脸色很凝重。比尔看着他,觉得自己也有些发冷:“金鲍尔夫人走的时候,安德丽亚小姐在家吗?” “没有,先生。” “你说安德丽亚小姐一小时没说什么就走了?一个人?” “是的,先生。她收到了一封电报……” 埃勒里说:“噢,上帝啊:” “我们来迟了!”比尔大声地叫喊,“都是你害的,真该死,埃勒里。你为什么不……” “比尔,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封电报在哪儿?你知道吗?赶快!” “我把它送到了小姐的闺房,先生。应该还在……” “快带我们去她的房间!” 管家赶紧跑向楼梯,带着他们上了公寓的二层。他指着一扇门,转过头来,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埃勒里打开门,里面很空。看来她走得非常匆忙。在这件用绿色和白色装饰的冷色调的房间里,有一种不祥的沉静。 比尔叫起来,他抓起被扔在地毯上的一张被揉皱了的黄纸这就是那封电报,上面写道: 发生了些可怕的事,马上一个人过来。别跟任何人说。我在牡蛎湾和罗斯林之间的北岸旅馆,速到。 妈妈 埃勒里缓慢地说:“糟了,比尔。北岸旅馆是管弦乐团的本·达菲的,已经关闭了几个月了。” 比尔的脸马上变了颜色。他把电报往地上一扔,冲出了门。埃勒里弯腰捡起这张黄纸,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比尔已经到了楼下。 埃勒里问管家:“今天有什么不寻常的人来访吗?” “是来访的人吗,先生?” “是的,访客。快点说!” “噢,好的,先生。有一个报社的女记者,先生。叫什么来的?名字很奇怪。我想是……” 埃勒里说:“是埃拉·阿米蒂小姐吗?” “是的,先生!就是这个名字。” “什么时候?她见到了谁?” “她今天早上很早就在这儿了,先生。我想她谁也没见到……嗯,我不知道,先生。那时,我还没上班……” 埃勒里匆忙地走下楼。 太阳已经西下的时候,埃勒里把他的杜森堡车停在一栋装饰俗气的建筑前面,上面的一块旧招牌写着:北岸旅馆。门窗已经被封住,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他们跳下车,准备找个地方进去。大门微微开着,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们进入一间宽敞的房间,里面布满了尘土,桌子上高高地堆着很多椅子。昏暗之中,他们什么都看下清。比尔气得破口大骂,埃勒里伸出手来摸索着前进。 “喂,这么盲目地往里闯好像不大妥当。”他停下来小声说,“我真的不相信……好像我们来的太迟了。这个可恶的女人!” 比尔摆脱了他,继续往前冲。他开始往里面跑,碰倒的桌椅扬起一片尘土。 埃勒里静静地站在原地,皱着眉。他半转过身,发现一扇半截的门,上面的牌子写着“衣帽存放处”。他眯缝着眼睛往里看。 “比尔!”他喊了一声,就跳进去。比尔跑过来,脸上显得很惊慌。他在这间狭窄的房间里看到埃勒里跪在地上,而旁边平躺在满是尘土的地上的竟然是安德丽亚。她的帽子掉在一旁,头发散乱着,膝盖直挺挺的。她一动不动,黑暗中脸色惨白。 “上帝啊,”比尔说。“她……她……” “别胡思乱想了,快去想办法找一桶水来。厨房里应该有水龙头之类的东西吧。你闻不出来吗?她是被氯仿麻醉了!” 比尔赶紧跑了出去,他回来时,埃勒里正跪在地上,一只手扶着半坐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安德丽亚,另一只手拍着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已经被拍红了,但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情况不妙,”埃勒里冷静地说,“看来药量不小,把水桶放下,比尔。去找一些毛巾、桌布、餐巾或是任何布做的东西。别太在意干净不干净的,现在是紧急情况。再拿两把椅子来。” 比尔拖着两把椅子和一些布满灰尘的桌布回来了,他发现埃勒里俯在安德丽亚的身体上。 比尔瞪大了双眼,“你在干什么?”他喊道。 “如果你不愿看到女性的身体就把身子转过去。你要问我干什么,告诉你,我要把她的上衣脱掉。真是个迂腐的年青人!这只是为了治疗,白痴。先把那两把椅子放在外面的小路上——并排放。她现在最需要新鲜空气。” 比尔赶紧跑到门口,用力拉开大门,把椅子拿到外面不一会儿,埃勒里抱着柔弱的安德丽亚大步走了出来。 “去拿水桶啊,我说过一块儿拿来!快点,现在就去把水桶拿来。” 比尔拿着水桶回来时,安德丽亚已经仰面躺在两张椅子上,她的头向后低垂着。埃勒里解开她的运动装还有里面的背心,露出了粉红色的胸罩。 比尔站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埃勒里默默地忙碌着,他把一张桌布塞到安德丽亚的后背下面,又把几块餐巾扔到桶里的冷水中。接着他把餐巾在水中浸了几下,拿出来铺在安德丽亚苍白的脸上,只留下鼻孔和嘴巴露在外面,就像是理发师的热毛巾那样。 “别呆呆地站在那儿,像个政客一样,”埃勒里大声地说,“过来抬着她的腿。举高一点——但别让她从椅子上滑下来。该死的,你是怎么回事,比尔?你从没见过女孩的大腿吗?” 比尔站着用手抬起安德丽亚像丝一样柔滑的双腿,脸红的像一个小孩子。他不时地用裙子盖住她的腿,以免露出来。埃勒里泡了更多的餐巾,放在她赤裸的胸部上。他不时地把那些餐巾拿起来,再用力地拍下去。 “这是在干什么?”比尔问。 “很简单。把头放低,脚抬高——让血液流到脑部。恢复血液循环。就是这个道理,”埃勒里说,“这是我几年前在《福尔摩斯探案集》中的一章里学会的。那时我用这个方法救了我的父亲——想想他的年龄,当时的情况更危急。那是在那个暹罗人的双胞胎的案子中,还记得吗?” 比尔用嘶哑的声音说:“噢,是的。当然。”他的眼睛始终望着已经有些昏暗的天空。 “把她的双腿抬高点!怎么样了,年轻的女士?我相信你很快就会醒过来了。”埃勒里换了她胸口上的餐巾,“嗯,还有办法。是什么呢?对了,人工呼吸。可能是最有效的方法了。” 他把手伸到餐巾下面用力把她的嘴扳开,再把脸上的餐巾拨开,露出了已经不那么苍白的但湿滚漉漉的脸。 “喂!看看,还是很有效的。”接着他弯下腰,用力上下摇动她的手臂。 过了一会儿,安德丽亚突然睁开了眼。 比尔傻呆呆地站在那儿,还高高地举着她的双腿,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埃勒里把手放在她的脑后,把她的头抬了起来。她的眼睛,迷惑地转了一圈,然后盯着比尔。 “怎么样,”埃勒里满意地说,“奎因医生的医术很高明吧。现在好了,安德丽亚,你又回到了朋友们的身边了。” 她充血的眼睛很快恢复了意识,脸颊一下子红了起来。 她气喘吁吁地说:“你在干什么?” 比尔仍然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看在上帝的份上,” 埃勒里连忙说:“快把她的腿放下来,比尔!你以为这是什么?” 比尔赶紧撒开手,就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安德丽亚的双腿砰地落到了地上。 “噢,你这个笨蛋!”埃勒里抱怨地说,“一点儿用也没有,别紧张,安德丽亚。坐起来,怎么样?觉得好一点了吗?” “我的头好晕啊。”她坐了起来,埃勒里的手还撑着她。 “发生了什么事?噢,我怎么这么脏啊!”她的眼光从水桶扫到地上肮脏的餐巾,再到自己的身上。她的长统袜膝盖的地方破了,衣服沾满了泥土,双手也很脏。她再往下看到了自己的胸部。 “噢,”她大惊失色,连忙用上衣遮住自己的身体,“我——你们……你们……” 埃勒里高高兴兴地说:“好啦,安德丽亚,没事了。比尔没有看,我实际上也没有那方面的意识。重要的是我们把你从昏迷中拉了出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安德丽亚勉强笑了笑:“糟透了,很恶心。我的胃好像感觉被人打了一个小时似的。” “那是氯仿的作用。很快就会过去的。” 她看了看比尔,脸依然很红。比尔已经转过了身去,好像饶有兴趣地看着路旁那难以辨认的广告牌。 “比尔,”她小声说,“比尔·安杰尔。”他的肩膀动了一下,“那天,我很抱歉。”他生硬地说,没有转身。她叹了口气,向后靠在埃勒里的胳膊上,“那天的事已经过去了。” 他蓦地回过身来:“安德丽亚……” “请别说了,”她闭上眼睛,“让我好好地清醒一下,我现在都被弄糊涂了。” “该死的,安德丽亚。我真是个傻瓜。” 随着黄昏的降临,外面有些冷。 “你?”安德丽亚笑中带着苦涩。“如果你是傻瓜,那我又是什么呢?” “我很高兴,”埃勒里说,“你们能认识到自己。” “这是个陷阱。”她的身体有些僵硬,“那封电报……” “我们都知道电报的事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突然跳了起来:“妈妈!我一定要见到妈妈……” “安德丽亚,现在没什么可怕的了。电报是个骗局,显然不是你妈妈发的。它只是为了把你骗到这儿来。” 她颤抖着说:“请带我去见我的妈妈。” “你是开车来的吗?” “没有,我是坐火车来的,从车站一直走到这儿。” “好吧,”埃勒里说,“你一定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们吧,安德丽亚?” 她把手放在嘴唇上:“我……我还是先想一想吧。” 埃勒里看着她,轻轻地说:“你知道,我的车只有两个座位。不过有后备箱打开可以坐,如果你——” “我可以坐在后边。”比尔沙哑地说。 “我想,”安德丽亚说,“我们三个都可以坐在……” “你愿意坐在比尔或我的腿上吗?” “那我来开车,”比尔说。 “不,你不可以,”埃勒里说,“除了奎因医生之外,谁也不能开这辆车。安德丽亚,恐怕你要忍受痛苦了,我想坐在比尔的膝盖上是世界上最不舒服的了。” 比尔大步地走开了,安德丽亚用手梳了梳头发,温柔地说:“那我就冒一次险吧。” 埃勒里轻松地一边开车,一边吹口哨。比尔像一块石头一样坐在旁边。安德丽亚安静地坐在他的膝盖上。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有安德丽亚偶尔给埃勒里指一指路。车子开得有些颠,不知为什么,埃勒里好像连路上最小的颠簸也躲不开。 在到达乡间别墅15分钟以后,安德丽亚和他们俩在花园会面。她已经把身上肮脏的衣服换成了一套浅色的衣服,在黄昏中很难辨别出到底是什么颜色。她坐在一把藤椅上,一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由于园丁刚浇过花,花园里空气很湿润,使他们疲惫的皮肤感到很舒服。鼻子里闻到的也是沁人心脾的花香。整个花园平静而且安宁。 安德丽亚侧了一下身,说:“妈妈不在这儿,我很高兴。” “不在?”埃勒里叼着烟斗,微微皱了一下眉。 “她去拜访她的老朋友卡鲁夫妇。我告诉了仆人们对谁都别说……我回来时的样子。没有必要让妈妈惊慌。” “当然……你使我想起了那些粗心的电影中的女主角,安德丽亚。她们总是很方便地换上一套新衣服。” 她笑了,但是没有回答他,可能是太累了。她仰望着花园中间的一棵树。一名仆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的托盘里有三只玻璃杯。另一名仆人拿着桌布也进来了。他们在桌子上忙完了就出去了。 安德丽亚拿起杯子,呷了一口,又把玻璃杯放下。她站赶在扛匆可前走来走去,一会儿又走到花丛中,脸始终背着他们。 “安德丽亚,”埃勒里耐心地说,“还没到时候吗?” 比尔握着杯子,没有插话。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安德丽亚。 安德丽亚突然伸出手,折断了一支剑兰。她用手指揉粉太阳穴说:“噢,保守这个秘密简直是太累了!真像是一场恶梦。如果我再多忍一天,我一定会发疯的。你们不了解,你们不可能了解我所受的折磨。这不公平,也不公正。” “你记不记得勃朗宁在《戒指与书籍》一书中提到过,”埃勒里说,“极度的错误也许是非常的正确。” 安德丽亚听了他的话平静了下来,她用手摸着一株长寿花,然后叹了口气又坐回到藤椅上。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许这个错误是正确的,至少我认为是正确的。现在,我也不得不这么想了。”她轻轻地说,“我不知道。我并不确切地知道更多的事。一想起来我就感到头晕。现在我只是很……害怕。” “害怕?”埃勒里平和地问,“是的,我应该想到你会害怕,安德丽亚。就是因为害怕,你不明白我们想帮助你,帮助可怜的露西吗?你不明白我们组成统一的阵线能够减轻你的恐惧,尽力避免危险吗?” “你知道?”她的声音略带颤抖。 “不知道全部。可能连一半都不到。我知道那天晚上你到特拉华河旁边的那个小屋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就发生在你的身上。我想,安德丽亚,在露西的审判中关于火柴棒和烧焦的软木塞的推断是正确的。凶手把那个烧焦的软木塞当作铅笔写了一张字条,那张字条不见了,然后你就去了。你看,那么字条就是给你留的。而你后来的举止证明那张字条把你吓坏了。”他抬手把从他的烟斗里冒出的烟轻轻地拂去,“但这只是推测,我想要的是事实的真相。除了凶手之外,只有你能说出事实的真相。” “但这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她轻轻地说,“不可能的。噢,你不觉得我一直是凭良心说话的吗?不管怎么说,如果这对露西有帮助,我会不说出来吗?” “你为什么不让我来判断呢,安德丽亚?” 她的叹气表示她已经被埃勒里说服:“我以前所说的话绝大部分都是真实的,不过不是全部。但我的确接到了那封电报,我也借了伯克的跑车,星期六下午开车去了特伦顿。” “哦?”埃勒里说。 “我到那儿的时候正好是晚上8点。我按了喇叭,没有人出来。于是,我就进去了,屋里没有人。我看到了墙上挂着男人的衣服,桌子上的一切——这让我感到很奇怪,甚至开始觉得很古怪。一种直觉告诉我这里发生过可怕的事或是即将发生。我跑了出来,跳上车,朝着卡姆登方向开去。” “然后你又回去了。”埃勒里说,“并不是你对我们说的9点钟,对吗,安德丽亚?而是9点钟以前。” “那时墙上的钟指着8点35分。” 比尔声音嘶哑地说:“你肯定吗?上帝啊,安德丽亚,这次可别弄错了!你肯定吗?” “噢,比尔。”她说着,开始哭了起来。 比尔踢翻了他的椅子,跳过前面的空地,“安德丽亚。”他的声音有些慌乱,“我不在乎了,一切都无所谓。请别哭了,我对你太不好了。别哭了,我原来什么都不知道。你看,是不是?我都被露西的事弄得不知所措了,如果……” 安德丽亚把手伸了出来,他羞涩地握住了她的手,几乎停止了呼吸,像是捧着一件极其贵重的东西。他这样站着好半天,直到安德丽亚开始说话。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埃勒里的烟斗里冒着炽热的亮光。 “我8点钟到那儿的时候,”她的声音有点抖动,“屋子里面有些昏暗。所以我打开了台灯——桌子上的那盏台灯。当我八点半过一点儿回来时,灯还亮着。我从前面的窗户看见了台灯的亮光。” 埃勒里打断了她:“你第二次到那儿的时候,车道上是否停着一辆福特车?” “是,我就停在它后面。我记得当时我还奇怪这会是谁的车。那是一辆旧的福特双人汽车、里面没有人。后来……”她咬着嘴唇,“后来我才知道车是露西的。但在当时,我并不知道。我进入小屋,希望能见到肯特。” “是吗?”埃勒里说,“然后呢?” 她露出了一丝苦笑:“我从来没想到我会看到……我所看到的那样。当时,我推开前门,站在门槛那里。我只看到一张桌子,上面的盘子和台灯。我想我当时已经吓得要命了。我觉得……我往屋里走了几步,然后……” “安德丽亚。”比尔说。她的双手在比尔的手中颤动着。 “我看到桌子后面的地上有两条腿。它们一动不动。我把手放在了嘴上——在那一刹那,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接着,就像是爆炸了一样,我的眼前发黑。我能记住的只有后脑一阵剧烈的疼痛,还有我摔到了地上。” “他袭击了你?”比尔喊道。 埃勒里说:“那个凶手一定是听到你的车开过来,就知道有人来了。他其实可以从侧门逃走,但是他要开福特车离开,好嫁祸给露西。于是,他就藏在门后。你一进来,他就猛击你的后脑。这一切就像是亲眼所见一样。那个纸条……对了,安德丽亚,你继续说吧。” “幸运的是我戴着帽子,”安德丽亚继续说,“也许他——他并没有用力打我。我醒来的时候是9点过了几分钟。我记得当时迷迷糊糊看了一下手表。那个房间又空了。我躺在桌子前面的地上,就是在那里被击倒的。我的头痛得像要裂开一样,我站起来,靠着桌子,还是觉得身体很虚弱。然后,我觉得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哪只手?”埃勒里连忙问。 “右手,戴着手套的。那是一片纸,包装纸。和壁炉架上被撕开的纸一样。” “我真笨啊!我应该更仔细地检查壁炉架上的包装纸。不过,它被撕得……对不起,安德丽亚,你继续吧。” “我看着它,还有些头晕。上面有些字迹。我正好在桌子旁边,里台灯很近,就看了上面写着什么。” “安德丽亚,”埃勒里温柔地说,“如果……那张字条在哪儿?上帝啊,对我们仁慈一些吧!你有没有留着那张纸条,安德丽亚?” 他在黑暗中没看到什么。但是比尔仍然握着她的手,感觉到了她热切的渴望。安德丽亚用另外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我知道有一天……不管怎么说,”她简单地说,“我留下了这张纸条。” “比尔!”埃勒里激动地大叫起来。他迅速从椅子上起来,跑到他们的面前,“光,从我口袋里把那包火柴拿出来。我需要光……上帝啊,比尔,你可以一会儿再做牵手之类的事!快给我拿过来。” 不一会儿,火柴点了起来。在黯淡的光亮中,比尔的脸显得皮肤微黑,而安德丽亚则闭上了她的眼睛。但是埃勒里弯着腰,仔细地看着那张纸条。他要吸收每一句话、每一个词和每一个字,好像这张揉皱了的纸片是古代遗留下来的圣书。 火柴劈劈啪啪响了一阵子熄灭了,比尔点燃了一支又一支。埃勒里直起腰时,他几乎用光了所有的火柴。但是,埃勒里仍然在研究那张纸条,脸上的表情有疑惑,还有失望。 “怎么样?”比尔说,“上面写了些什么?” “哦?”埃勒里走回他的椅子,“不是很多,但是很简明扼要。安德丽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来保留……上面写道:‘如果你在乎你母亲的性命,就对你今晚看到和听到的事保持沉默。’她还在保持沉默下而划了一道线。我想,比尔,我们必须向我们面前这位年轻的姑娘深深地道歉。” “安德丽亚,”比尔带着恳求的口气说。但他好像无涯继续说下去。埃勒里听到安德丽亚的叹息声,比尔又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次握得更紧。 “真是有趣,”埃勒里有些茫然地继续说,“当然,现在至少有一件事很明白,安德丽亚,那就是你为什么要保持沉默。凶手正是利用你对你母亲的生命安全的担忧,来迫使你保持沉默。经过这件事以后,就更明白了。我为我的愚蠢深感自责,一个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在什么时候会犯愚蠢的错误。是的,是的,真是非常有趣。你的母亲对此一无所知吧,是不是?” “噢,她不知道。” “你在今晚之前也没对任何人讲过?” “我怎么会呢?” “这是个沉重的负担,”埃勒里严肃地说,“我不会愿意一个人去背负它。” “但是现在……今晚。她一定害怕极了,我是指这个可怕的人。其实是我愚蠢,而不是你。我早就应该想到。但是今天下午电报来的时候,我非常慌乱,所以轻易地被骗了。我想到了各种可怕的事,于是就急匆匆地赶到了那个旅馆……无论是谁都会冒这个险的。我一到那儿,就立即进入大厅,都没有时间意识到我是怎么被骗的。当时,一只手拿着柔软而有一股难闻的气味的东西捂在我的鼻子上面,接着我就昏过去了。醒来时,是在外面的椅子上,看到了比尔。”她说完了,比尔像个孩子一样感到局促不安。 “你什么都没看见吗……他的脸、手或者是衣服?” “什么都没看见。” “你对那只手有什么感觉?” “我其实根本就没感觉到那只手。我只是猜想那是只手,因为我感觉到的只是布——应该是一条手绢——浸满了氯仿。” “一次警告。又是一次警告。很不寻常!” “有什么不寻常的?”比尔问道。 “请原谅我,我一边想,一边就说出来了。但是,警告没有起到作用,是不是?安德丽亚。不但没有使你的嘴闭得更紧,反而让你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你不明白吗?”安德丽亚喊道,“你一把我从昏迷中救过来,我马上就明白了。今天下午攻击我的这个人一定就是那天晚上在小屋袭击我并塞给我纸条的那个人。我当时就意识到了,而且我更肯定——终于肯定了。” “肯定什么?”比尔茫然地问。 “肯定你的妹妹绝对不是那个女人啊,笨蛋!我从来就没有真的相信,比尔,那天是露西杀死了肯特,并袭击了我。但是我不敢肯定,今天我终于清楚了。露西还在监狱里,所以她不可能……你明白了吗?所以,这件事我终于明白了,它促使我下定了决心。不过,保护我的母亲还是很重要的——现在更重要了。但是露西所受的委屈……我必须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事。” “但是你的母亲……” “你认为,”她小声说,“有人会……” “没人知道我们在这儿,安德丽亚。”埃勒里轻柔地说。 “你的母亲回来之后,我们一定要在暗中保护她。然而,这张纸条……没有开头,没有署名。我本来预期会有的。措辞上也没什么特别的。另一方面,这些字的长度对凶手来说还是有点麻烦的。最后这句话已经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到了最后两个字,几乎无法辨认了。当然,从这些字的长度来看,一定用了很多火柴。软木塞烧焦的部分只有上面一层,用力划一两下焦炭就没有了,所以又得点一次火……安德丽亚,你刚进来的时候——在你被击倒之前——你是否看到桌子上面有头上插着软木塞的那把刀子?” “没有,我是说那时候桌上根本没有刀。我只是在醒来的时候,才看到它。” “这就说明了一定的问题。你在被击倒之前,刀子应该是插在金鲍尔的心脏处。在你被击倒和苏醒之间这段时间里,凶手拔出刀子,在刀尖上插了软木塞把它烧焦,又撕下一块包装纸,在上面写了字留给你。在你苏醒之前,她把字条塞到你的手中,然后就开着福特车逃跑了。你一眼都没看到袭击你的人的样子吗,安德丽亚?” “没有。” “连手都没看见吗?” “这完全是突如其来的事。” “你苏醒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我读了那张字条,当时就害怕极了。我看到了桌子后面的乔,他躺在地板上,胸口染满了血……他看上去已经死了。当我认出他的时候,我一定是尖叫了一声。” “我听到了你的尖叫声,”比尔说,“这个声音在我的梦里出现了一百次。” “可怜的比尔……我抓起了我的包,跑到门口。看到了主车道旁有汽车的灯光,我意识到当时的情况十分危险——单独跟一个死人在一起,我的继父……我跳进跑车准备开车离开,在经过另外那辆车时,用了一块手帕挡着我的脸。当然,我那时不知道那是谁的车,也不知道谁在里面。离开那里回到纽约的时候大概是11点钟,我偷偷溜进公寓换回晚礼服,又开回了沃尔多夫。在舞会上,我只是跟他们说我的头有点痛,不太舒服之类的,他们也没有怀疑我。其余的,”她疲惫地叹了口气,“你们都知道了。” “你后来又收到什么信之类的吗,安德丽亚?”埃勒里问。 “有一次,就在那个……发生后的第二天。有一封电报,上面只写着什么也别说。” “那封电报在哪儿?” “我把它扔了。” “它是从哪儿发过来的?” “我想我没有注意。我已经被吓坏了。”她提高了声音。 “噢,当我知道暗中有人在监视着我的时候,我怎么敢和你说什么呢?她随时准备杀害我母亲,如果我说什么的话。” “不要害怕,安德丽亚。”比尔关切地说。 “可是,我说的这些对露西又有什么用呢,比尔?你要明白,从现在开始我和妈妈都必须受到保护。今天我受到袭击证明露西不可能是那个……” “不,安德丽亚。从法律的角度来讲,还不能证明这一点。波林杰会说今天袭击你的人是露西的朋友,其目的就在于使她看上去是无辜的。” “我同意比尔的意见,”埃勒里突然说,“事实上,我们的计划从现在开始必须改变。安德丽亚,你必须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今天在北岸旅馆遭受袭击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母亲。那么袭击你的人就会认为,你把她的警告牢记在心而保持沉默。他就会觉得很放心了,我相信这是最好的保护。不管用氯仿麻醉你的是谁,亲爱的安德丽亚,他都不是一个嗜杀成性的人。你一定会很安全的。” “你这样认为就好。”安德丽亚说。 “但是,埃勒里……”比尔似乎有不同的意见。 “不,不,我肯定她不会有危险,如果我们就到此为止的话,比尔。我看我们最好还是走吧,安德丽亚的母亲一会儿就要回来了,没必要费劲向她解释。我们以后再见……” 埃勒里停止了说话,好像有人从树丛那边过来了。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是一只个头很大的野兽,跌跌撞撞地穿过树丛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了。 “别说话,比尔,”埃勒里小声说,“到这边来,快点!安德丽亚,你坐好了。如果有什么事发生,你赶快跑。” 比尔朝着黑暗中悄悄移动,埃勒里跟在后面,抓紧他的胳膊。安德丽亚坐在椅子上很安静。传来一个男人的厚重的声音:“安德丽亚!” “伯克。”安德丽亚脱口而出。 “安德丽亚!”这是一声怒吼,“见鬼,你在哪儿啊?这倒霉的漆黑一片,我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听出他的声音来自离这片空地最近的一片矮树丛中。他喘着粗气,好像刚刚跑完步。 “我在这儿呢,伯克。”安德丽亚坐在藤椅上说。 琼斯口中嘟嘟嚷嚷地,还在四处摸索。比尔蹲在埃勒里身旁,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怒目而视。 “终于找到你了,”花园传出他的大笑声,“你一直在躲避我,是不是,安德丽亚?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未婚夫。我给你家打过电话,佣人们说你和夫人都出去了。亲一个怎么样?来吧……” “把你的手拿开,”安德丽亚说,“你醉得像一头灌满了浴水的猪。” “和朋友一起喝几杯有什么关系?来吧,安德丽亚,亲我一下。” 在一旁听着的比尔和埃勒里听到一阵扭打的声音,接着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我说了把你的手拿开,”安德丽亚厉声说,“我不喜欢醉鬼粗鲁地对我动手动脚。现在给我滚出去,伯克。” “你就这样对我,呃?”琼斯咆哮着,“好吧,安德丽亚,这可是你自找的。你需要一点老式的爱。现在……” “住手,你这个下流的……” “你喜欢那个费城的律师,对吗?好吧,我不喜欢我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的,明白吗?不,不光是我的未婚妻,是我的财产,安德丽亚。现在快点过来亲亲我!” “伯克,我们之间完了。现在请你走吧。” “完了?噢,没有。我们没有结束。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去清醒清醒吧。我要解除婚约。这是个错误。你现在已经不是你自己了,你喝醉了,伯克。在你还没干什么蠢事之前,赶快走吧。” “你这是要自找倒霉,撕毁婚约……你过来。” 他们在空地上开始纠缠起来。比尔甩脱埃勒里的手,冲了过去。埃勒里愣了一下,又回到树后面藏了起来。 他听到一声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接着就是琼斯惊讶的咒骂声。 “他妈的,是谁……” “我是安杰尔,”比尔冷冷地说,“我虽然看不到你这个混蛋,但是从那边就闻到你浑身的酒气。你的手怎么样了” “放开我的衣领,混蛋!” “手臂的伤好了?” “当然!你要是不放开我,我就……” 砰地一拳,一个人倒在了草地上。 “我本来不想占醉鬼的便宜,”比尔在黑暗中吼叫着,“但这是你自找的。” 琼斯爬了起来:“噢,是小比尔吗?”他咆哮着,“在黑暗中约会,哦?”他嘴里说着下流的脏话,冲了过来。 “比尔,别!”安德丽亚喊道。 比尔连续出了几拳,琼斯又被击倒了。 “我要教你做一个合格的马球手,琼斯。现在你能安静下来了吧,否则我就得把你撵走。” “比尔!” 琼斯这次真的安静了下来,埃勒里看到他趴在草地上。 不一会儿,他又跳了起来。埃勒里又听到了大声的喘气声和拳头落在身上的声音。又有人倒了下去。 琼斯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一会儿,外面传来汽车向远处开走的声音。 埃勒里走出来冷冷地说:“我的大英雄,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简直就是个白痴。” 比尔不服气地说:“我从第一次见到这个自大的家伙开始,就想好好揍他一顿了。没有人可以这样和安德丽亚讲话……” “安德丽亚哪儿去了?这儿怎么这么安静啊。” “我在这儿。”传来了安德丽亚的声音。 “哪儿呢?” “我在一个,”安德丽亚说,“僻静的角落里,先生。” 埃勒里举起他的双手:“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探案时会受到爱神丘比特的影响,真是讨厌!看来,我也无能为力了。祝福你们吧,我的孩子们。让他送你回家吧,安德丽亚。” “我们在车上见。”比尔含糊地对埃勒里说。 埃勒里在暗中偷偷地笑,比尔和安德丽亚的脚步声慢慢地远去。 比尔回到埃勒里的车上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埃勒里借助仪表板上的灯光看了他一眼之后,开始发动了他的杜森堡车。 埃勒里把车停在罗斯林的一条主要街道上,下车走进了一家药店。他在里面呆了很长时间,出来后又大步走到了附近的一家电报局。五分钟后,他回到了车上,一副沉思的表情。 “怎么样?”比尔问道。 “没什么。我往特伦顿那边打了个电话。” “特伦顿?” “我想打给埃拉·阿米蒂。但是她一整天都不在报社的办公室里。准是突然改变主意了,这个聪明的女人。然后,我就给维利警官打了电话。” “哦,是私事吗?”埃勒里一发动汽车,惯性使得比尔向后猛地一靠。 “也可以说是私事,”埃勒里笑了笑说,“你知道,维利警官是个真正值得信赖的老人。我没有头绪的时候,总是要依靠他。他是我爸爸的得力助手,沉默寡言,就像一个被做成木乃伊的法老一样。他有一个好朋友非常善于追踪线索。” 比尔突然站了起来:“埃勒里!那你是……” “当然了,你这个白痴。你在牡蛎湾的英雄救美让我不得不改变计划。我当时故意不现身就是为了不让他知道我在那儿,尽管如此,如果他把事情说出去,仍然会破坏我们的计划。你在那里出现就会引起某些人的怀疑。” “那我当时也不能让……”比尔开始变得固执起来。 “是的,是的,我的罗密欧,我非常理解。我的这个办法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只有在被保护人不知道自己已经受.99lib.到保护的情况下,这种保护才最有效。维利的朋友会严密地暗中保护安德丽亚和她的妈妈,不用怕,我们已经给了她们最好的保护。” “但是那个该死的凶手会不会发现……” 埃勒里有些生气了:“我亲爱的比尔。如果这种安排能给我非常安全的感觉,我相信它也能使你满意。我对这些事是很细心的。” “好吧,好吧。如果那个凶手发现的,她就会知道安德丽亚已经泄露了……” “什么?” “什么?” “安德丽亚泄露了什么?” “怎么啦,她把那天晚上的事都告诉了我们……” “是的,但这有什么意义吗?” “我真有点搞不懂你。”比尔皱起了眉。 埃勒里沉默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你不明白吗,比尔,这个凶手非常害怕的事情是和安德丽亚那天晚上出现在犯罪现场有关系的。”他终于说话了,“好,你听到了安德丽亚讲述的事情。但是你明白了什么了吗?它能启发你找到真相了吗?从探案的角度,有什么重大的线索吗?” “没有。”比尔也承认。 “但是,一定应该有。如果安德丽亚看到了凶手的样子:他的脸、他的身材、他的衣服、甚至是他的手,那么他觉得应该警告她让她保持沉默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凶手一定知道,安德丽亚什么都没有看到。那么这个凶手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来告诉我。”比尔含糊地说。 埃勒里随意地说:“今天晚上和我一起度过,怎么样,比尔?”说完,他加大了油门。他的杜森堡车呼啸着提高了速度。他又低声说,“也许我会告诉你,也许会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 “你刚才为什么去电报局?” “噢!去查查今天发给安德丽亚的那封骗她去北岸旅馆的电报。” “怎么样?” “没有任何发现,电报局的工作人员已经想不起来是谁发的了。” 第二大早晨,老奎因一早就到中央大街去了,剩下埃勒里和比尔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喝着咖啡打发时间。这时,门铃突然响了。一会儿,他们听到有主见的迪居那在门厅那里大声斥责一个擅自闯人的人。门刚才好像没有关。 “迪居那!”埃勒里坐在早餐桌上叫,“是谁啊?” “一个姑娘。”迪居那从门厅那里露了个头,不太高兴地说。一直以来,迪居那好像都很讨厌女人。 “天哪,”他的后面传来了安德丽亚的声音,“这个丑八怪居然这样斥责我。我想你们家一定是很少有女性来访……噢。” 比尔站起来,用手抓住睡衣上的领子。他的睡衣和褐色条纹的睡裤都是借埃勒里的。他惊慌地看了一眼卧室的门。然后,他也说了一声:“噢。”就傻笑着坐了回去。 “太夸张了吧,”埃勒里笑着说,“你真不错啊,安德丽亚。简直就是堵住了我们……好吧,没什么。进来,进来吧!迪居那,你再对这位女人不礼貌,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迪居那嘟嚷着进了厨房。但是很快就端出了一个干净的杯子、碟子、餐巾、还有勺。 “要咖啡吗?”他的抱怨很快地消失了。 “多精神的小伙子啊,”安德丽亚大笑着,“我想我已经开始喜欢他了。” 埃勒里开始给她倒咖啡:“他也喜欢你。他只有对他暗自喜欢的人,才会那样地固执己见。” “比尔·安杰尔,你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我还以为未婚男子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着风度呢。” “是这套睡衣让我觉得有些尴尬。”比尔说着,还在傻笑。 “嗯,看上去是有点怪。是你的吗。奎因先生?谢谢你。”她呷了一口咖啡。她穿着鲜艳明快的衣服,看上去精神很好,甚至是很开心。好像昨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喂,安德丽亚,你今天早上精神不错嘛。”埃勒里说。 “是的。我昨晚睡得很香,起来后又在花园里慢跑,然后就到你们这儿来了。那你们呢,你们俩,十点半了还没穿好衣服!” “这都怪比尔。他打呼噜,你知道吗,这方面他可是个高手。我几乎大半夜都醒着。” 比尔生气地脸红了。 “比尔!” “这不是真的。我一生中从没打过呼噜。” “谢天谢地,我想我不能忍受一个男人……” “哦,你不能忍受?”比尔反驳道,“那我倒宁愿打呼噜了。我要看看一个女人……” 安德丽亚顽皮地说:“瞧瞧,我们的小男孩生气了。噢,比尔,我真喜欢你生气时眼睛发亮的样子,很有趣……” “对了,”埃勒里连忙说,“一切都正常吗,安德丽亚?我是说昨天晚上?” “噢,一切都很好。”安德丽亚开始严肃起来,“你们刚一走,妈妈就回来了。当然,她看到我很吃惊。但是,我编造了一些理由而且说服她回来了。” “没有麻烦?”比尔有些担心地问。 “一点都没有。没有你所说的麻烦。”安德丽亚的脸有点冷酷,“我们回到家时发现了伯克的妈妈发来一些无聊的信。我想你们不认识伯克的妈妈吧?” 比尔自言自语了几句,有些闷闷不乐。埃勒里说:“还没这个荣幸,她也喜欢骑马吗?” “比骑马更糟。她酷爱飞行,简直是疯狂,让所有人都烦恼,连专业飞行员都怕她。她留着灰白的短发,鼻子像凯撒一样又高又直,是个大富豪。嗯,琼斯夫人是想知道她的小宝贝伯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噢。”比尔说,他热切地看着安德丽亚。 “看来,”安德丽亚低声说,“他昨天回去的时候鼻青脸肿的,门牙也掉了一颗。你知道,伯克一向为他自己的容貌而骄傲,这下他得把自己闷在家里一段时间了。” “你有没有……”比尔说。 “当然,”安德丽亚打断了他,“琼斯夫人还想知道我为什么撕毁婚约。然后,妈妈也来问,我们谈的很愉快。我开始还怕妈妈会晕倒在我的床前呢。” “你有没有……”比尔再一次说。 “噢,没有。我想,”安德丽亚望着地面,“一次打击已经够了。以后再说吧……”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突然,她又笑着高声说,“我想你们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到这儿来,是不是?” “肯定是有了什么重大线索。”埃勒里说。 “没有,不过可能也是。我今天早晨醒来想起来一件我昨晚忘记说了的事。很小的一件事,可能并不重要。不过,你说过你想知道所有的事。” “安德丽亚。”埃勒里站起来,又坐了下去,“是那天晚上在小屋的事吗?” “是的,我在被那个残忍的人一击倒之前看到的。” “你看到了什么?”埃勒里忍不住激动,又站了起来、。 “是什么,安德丽亚?不要问是不是重要,让我来判断。到底是什么?” “火柴。”安德丽亚说,“那些放在盘子里黄色的纸火柴。你看,我说过了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它们有些不一样。” 比尔跳起来,走到窗口,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窗子下面的第八十七大街,一辆黑色的车在路边闪闪发亮。十几英尺后,停着一辆没有什么特征的轿车。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坐在它的轮胎上抽烟:“安德丽亚!你不该到这儿来。你是不是疯了?我刚刚才意一识到,楼下的车……如果那个人知道了……” 安德丽亚脸色有些发白。 埃勒里不耐烦地说:“根本就没有危险,比尔,别像个老太太一样。好了,安德丽亚!那些火柴怎么啦?什么地方不一样?” 她的眼睛看着比尔:“它们没有那么多,”她的声音缓和了下来。 “没那么多?”埃勒里脱口而出,“什么时候?” “在她袭击我的头部之前,我站在桌子前面。我清禁地看见了盘子,清楚地看到了盘子里面所有的东西,像照片一样清晰。一定是因为我的精神非常紧张,而我的大脑转的很快……” 埃勒里现在靠在桌子的边缘,手不断地敲着桌子:“在她袭击你之前,你看到盘子里的火柴没那么多,比什么时候少?” “比我苏醒过来,发现了手里的纸条和躺在地上的肯特的时候。” 埃勒里离开桌子:“现在,你看,安德丽亚,”他温柔地说,“让我们来理清楚这件事。你进了屋,先到桌子前,看到了盘子。然后是头部受到了袭击,当你醒来的时候发现盘子里的火柴比你刚进来的时候多了。对不对?一共多了多少?”他的声音很急切,“好好想想,求求你。我一定要确切的数字。” 安德丽亚有些迷惑了:“那怎么可能……” “安德丽亚,请回答我的问题。” 她仔细想了想,说:“我的确是想不起来我醒来是多了多少。但是,我知道我刚进到屋子里时,盘子里有多少根火柴。” “那也行。” “一共有六根,我敢肯定。盘子里有六根火柴。我想当时我下意识地数了一遍。” “六根。六根。”埃勒里开始在安德丽亚和比尔之间走来走去,“烧过了,是吗?” “哦,是的。那种烧过一半的,你知道。” “是啊,六根火柴被用过。”埃勒里抿着嘴唇继续走来走去,他的眼神有些发呆。 “但是,埃勒里,”比尔有些无聊地问,“她看到的是几根又有什么区别?” 埃勒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安德丽亚和比尔互相看着对方,开始有些迷惑。后来,当埃勒里坐到椅子上用手指数数的时候,他们好像有点明白了。 突然,他不数了,开口问道:“安德丽亚,你第一次到那间小屋时,盘子是什么样的?” “你是指8点那次?” “是的。” “啊,那时候是空的。” “好极了!安德丽亚,这个信息很重要。你还有什么东西漏掉了?有件东西——如果……”他欲言又止,把他的夹鼻眼镜拿了下来。 安德丽亚感到很茫然:“我想没有了吧,就这些了。” “求求你,安德丽亚。集中精神。桌子。尽力去想,就像你现在已经看到了一样。8点时,那上面有什么?” “空的盘子。台灯,没有点亮。然后,我就开了灯,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吧。就这些。” “那么在8点35分,你走进屋子,就在你被攻击之前,上面有什么?” “台灯,盘子里有六根燃烧过的火柴,还有——噢!” “噢,”埃勒里说,“我们触动了记忆的神经。” 她一口气地说:“是还有别的东西,我现在全都想起来了。盘子里还有个火柴包!是包着的!” “啊,”埃勒里说着,又把夹鼻眼镜带上了,“很有意思的一点。”他的眼睛为之一亮,“关于这个火柴包,安德丽亚,你还能记起什么吗?” “没有了,只是它是包着的。是一包纸火柴,你知道。是那种火柴头在里面包着,当你打开的时候……” “当然,当然。就这么多了吗,安德丽亚?你肯定吗?” “是的,我没有看到什么……就这些了。” “好啦,这是在你被攻击之前。那么你醒过来以后,桌子上都有什么?” “盘子里有很多烧过的黄色的火柴棒——和你后来看到的一样——台灯,还有那把恐怖的裁纸刀,上面有血迹,刀尖上还插着烧焦了的软木塞。” “没有别的了?” 她想了一会儿:“没有,什么都没了。” “那个火柴包还在吗?” “没了。” “嗯。”他奇怪地看了她一会儿,从椅子上起来对比尔说,“你愿不愿意寸步不离地保护安德丽亚几天?我改变了想法。我觉得现在情况可能已经很危险了——比昨晚危险得多。” “我早就说过会很危险!”比尔挥舞着手臂,激动地说,“安德丽亚,大白天就这么到这儿来太危险了。你需要我做什么,埃勒里?” “带安德丽亚回家。然后呆在那儿。像她的影子一样跟着她。这个任务应该不会太艰巨吧。” “你真的以为……”安德丽亚已经觉得有些浑身无力了。 “会很安全的,安德丽亚。好了,好了,比尔。别像块木头似的傻站在那儿。” 比尔冲到卧室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换好衣服回到客厅。他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等一下,”埃勒里说,他也钻进了卧室。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把点三八口径的警察用左轮手枪,“你应该带上这个家伙。子弹已经上膛了,千万别瞎摆弄保险。你知道怎么用它,是不是?” “我会使它。”比尔笑着接过了枪。 “上帝啊,安德丽亚,别这么忧心忡忡的。这只不过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而采取的更加安全的措施。现在,你们两个都走吧。好好照顾她,比尔。” “我们可能会和安德丽亚家的人有冲突,”比尔笑着,挥舞手中的左轮枪,“这就是为什么你给我这个吧。” “你可以用它来对付那个管家。”埃勒里严肃地说。 比尔挽着安德丽亚的手,笑着和这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姑娘走出埃勒里的家。埃勒里迅速地走到窗前。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看着比尔和安德丽亚跑下石阶。比尔左手抓着安德丽亚的胳膊,右手插在衣兜里。他们跳进那辆黑色的车开走了。停在后面那辆没有什么特征的车也马上发动了。 埃勒里回到卧室,拿起电话呼叫了长途电话接线生。 他等待的时候,嘴角露出一种特别的表情:“喂,德琼……是德琼吗?我是埃勒里·奎因啊。对,我在纽约……我很好,谢谢。我说,德琼,威尔逊案件的证据怎么样了?” “天哪,你还在管这件事?”德琼大声说,“什么证据?” “嗯,具体的说呢,就是那个有缺口的盘子,我看见你从犯罪现场拿回去的那个装着那些火柴棒的盘子。” “噢,那些东西都已经归档保存起来了。”这个特伦顿警官的语气中已经有了一点好奇,“怎么啦?” “原因嘛,现在并不重要。德琼,帮我办一件事。找出那个盘子和里面的东西,还有……”埃勒里停了一下,“数数火柴棒的数量。” “什么?”——埃勒里好像都能看到德琼在眨眼睛——“你开玩笑吧?” “我一生中没有比这更严肃的事情了。数一下火柴棒。然后打电话给我。我在这儿等你。”他给了德琼电话号码。 德琼咕哝着放下电话。埃勒里在等待的时候,在屋里大步地走来走去。终于,电话铃响了。 “怎么样?”他连忙问。 “20根。” “20根,”埃勒里慢慢地说,“好,好,你觉得怎么样?多谢了,德琼。非常非常地感谢。” “但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数火柴棒!我不明白……” 埃勒里暖昧地一笑,小声对他说了几句就挂上了电话。 他站在那儿静静地沉思了片刻,接着就爬上了床。过了一会儿,他起来从上衣口袋里拿了一支烟。他一边抽烟,一边对着衣柜上的镜子看着自己的脸。然后,又回到了床上。 抽完烟,埃勒里把烟头丢进烟灰缸,又走到了起居室。 迪居那在那儿收拾早餐的盘子,他正在拿安德丽亚用过的杯子。 迪居那抬起头,问道:“那是他的姑娘?那个姑娘?” “哦?噢,当然了。”——迪居那看上去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那个姑娘不错,”迪居那说。“很热心。” 埃勒里走到窗前,突然拍了拍手:“对了,迪居那,你的数学好像一直都不错。我问你,20减去20等于几?” 迪居那看着他,觉得很奇怪:“所有的孩子都知道,零!” “不对,”埃勒里没有回头,“这就是你错的地方,孩子。当你用20减去20的时候,奇怪的是你剩下……所有的一切。这不奇怪吗,迪居那?” 迪居那哼了一声,继续他的工作。他知道这时候和他争论毫无意义。 过了一会儿,埃勒里说,他的声音充满了奇迹:“所有的一切!上帝啊,这简直就是显而易见的。” “是吗。”迪居那有些嘲笑地说。 埃勒里走到他父亲的大扶手椅前坐下,用手蒙住自己的脸。 “你刚才说什么?”迪居那问。但是,埃勒里没有回答。于是,迪居那耸耸肩,端着托盘去了厨房。 “真是显而易见啊。太明显了。”埃勒里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是的。”他大叫着,跑回他的卧室,看来他又有很多工作要做了。 第五章 真相 在安德丽亚回忆起六根火柴棒的事情之前,约瑟夫·肯特·金鲍尔的死还是一个没有头绪的谜题。但是,这件事说出来以后,已经陷入停顿状态的调查工作又活跃了起来。谜题一步步地被解开,而且怀疑也逐渐变成了肯定的答案。 揭出这个案子背后的黑手的就是埃勒里·奎因先生。他的细心、机智以及多年以作为犯罪分析专家的经验,对他找出事实的真相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从那天以后,埃勒里每天忙得要命。他的计划和行动几乎对所有人都是保密的。他暗中去了两次特伦顿,还打了几十次电话,除了他要找的人之外,任何人都不知道。他还悄悄地会见了很多人,征询过维利警官的意见,而且,如果说实话,还安排了一些稍稍违反法律规定和公民权利的事情。 这些计划都完成以后,他开始准备使真相大白。 奇怪的是,他在星期六开始了战斗。埃勒里从没解释过这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还是精心设计。但是这本身就已经足以让人紧张了。与此案有关系的人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在另一个星期六发生的血案,每个人的脸上紧张的表情都显示出,他们似乎能感觉到金鲍尔心脏上那种金属带来的寒意。 “我把各位女士们和先生们召集到这里来,”星期六下午,埃勒里在花园大道的博登家中宣布,“并不是无聊地想让大家听我讲话。风中有一种魔力,时间在催促着我前进。你们当中的有些人已经自我麻痹地进入了一种昏睡状态,安于现状的沉稳。如果是这样的话,是非常不幸的。在今天结束之前,我保证将唤醒你们,不过你们可能会觉得有些粗鲁。”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杰西卡打断了他,“我们是不是永远也不能安静下来?你有什么权利……” “什么都没有,从法律意义上来讲。不过,”埃勒里叹了口气,“应该把我小小的设想看成是一种幽默,那将是很明智的。你们看,约瑟夫·肯特·金鲍尔的悲剧之死即将被揭开谜底。” “你是要重新审理这个案子,奎因先生?”老贾斯伯·博登的嘴角有点抽搐。他坚持把他的轮椅推到楼下去,坐在大家中间像尸体一样一动不动,他只有一只眼是活动的。 “我亲爱的先生,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案。费城的露西·威尔逊被判有罪,但是这并不能解释犯罪行为。自从在特伦顿意想不到的失败以后,我们一直在默默地工作着,丝毫不敢放松。我很高兴地宣布,”埃勒里说,“大家的辛苦没有白费。” “我看不出这跟我们这些善良的人有什么关系,”弗吕赫参议员尖刻地说。他的手依然捋着他的胡子,精明的小眼睛盯着埃勒里,“如果你找到了新的证据,就把它交给默瑟县的检察官。为什么要来骚扰这些人呢?如果你想挑起事端的话,就冲着我来吧。我很高兴应战。” 埃勒里笑了笑:“真是奇怪啊,参议员,这让我想起一句警句。说的是非洲的雄狮总是冲向牛群,它们从来不攻击蝴蝶。” 参议员的脸色已经变得发紫了:“你的恶作剧最好离这些人远一点儿!”他大喊大叫。 “让我放弃?”埃勒里叹息道,“你看错我了,参议员。如果我能的话,我会的。恐怕你不得不和我在一起忍受一段时间了。以后呢……好了,我们还是不要讨论将来的事了。” 杰西卡烦躁地摆弄着手里的手帕,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格罗夫纳·芬奇不安地看着她。只有安德丽亚安静地坐在那儿,眼睛看着另外一个方向。比尔·安杰尔站在她的身后,不为所动。他们两个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埃勒里。 “没有别人反对了?”埃勒里说,“谢谢你们。”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说,“好了,我想我们可以动身了。” “动身?”芬奇一头的雾水,“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埃勒里拿起他的帽子:“去特伦顿。” “特伦顿!”安德丽亚的妈妈吓了一跳。 “我们再到犯罪现场去看看。” 他们的脸色咧地一下全白了,一时间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弗吕赫参议员跳了出来,挥动着他肥硕的拳头。 “这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他咆哮着,“你没有权利这样做——我要禁止我的当事人……” “我亲爱的参议员。你个人反对去犯罪现场吗?” “我从未到过那里!” “这我就放心了。那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出发吧?” 除了比尔之外,一个人都没有动。老百万富翁博登用低沉的声音问:“我能不能问问你通过这种不寻常的方式要达到一种什么目的,奎因先生?我知道如果不是你脑中已经有了一个结果的话,你是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这么兴师动众的。” “我宁愿先保留我的愿望,博登先生。其实,我的计划很简单。我们只是去到那个生动的现场,再次展现一下谋杀约瑟夫·肯特·金鲍尔的过程。” 老博登闭上了眼睛:“有这个必要吗?” “对于创造出原来的氛围是非常必要的,模拟演示的过程将会很巧妙。女士们,先生们。我不愿意施加压力来迫使你们参加。” “我不去,”杰西卡阴沉着脸说,“我受够了。他已经死了,那个女人也……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平静地生活呢?” “杰西卡。”老博登用他唯一有用的那只眼看着他的女儿,“带上你的东西去吧。” 杰西卡咬着下嘴唇,顺从地说:“是的,父亲。”说完起身上楼到自己的卧室去了。这时候,屋里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直到贾斯伯·博登再次开口。 “我想,”他沉重地说,“我也应该去看看,安德丽亚,叫护士来。” 安德丽亚大吃一惊:“但是,爷爷……!”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孩子?” 埃勒里走到门口等候。这时,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陆陆续续地往外走。男管家拿着大家的帽子送出来…… “埃勒里。”比尔压低了嗓音说。 “你好啊,比尔。对了,这几天你工作的情况怎么样?我倒是没看见你脸上有伤疤。” 比尔笑了:“简直是糟糕透了。金鲍尔夫人就像是个魔鬼,她根本不让我进去。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走进他们家。不过,安德丽亚和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我这几天就在她家的门外巡视。我不在的时候,她绝对不踏出屋门半步。要出去的时候,就由我来陪着她。” “一对情侣成功的开始,而且有光明正大的目的,”埃勒里笑着说,“有什么麻烦吗?” “没有。” 安德丽亚走下楼来,换好了出门的衣服。她挟着一件薄外衣,手插在衣兜里,好像在里面装着一把枪似的。比尔赶紧走上前去,不过她向他摇了摇头,又向四周看了一下,对埃勒里使了个眼色。 埃勒里看着她的衣袋,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他让比尔呆在原地等他,自己和安德丽亚一起走到了外面的走廊。 她开始匆忙地轻声说:“我必须先告诉你……”说到这儿,她停下来又紧张向四处看了看。 “安德丽亚,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这个。”她的手从衣兜里拿了出来,“这个是今天早晨寄来的,用纸随随便便地包着,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埃勒里没有把东西接过来,他看了一下又看了看安德丽亚。她拿着东西的手在颤抖。这是一套廉价的石膏塑像,颜色是不太纯的红色。底座上是三只小猴子,一只的爪子在嘴上,另一只的爪子在眼睛上,还有一只在耳朵上。 “不要说,不要看,不要听,”安德丽亚还是声音很小,“还是别的什么意思。这不奇怪吗?”她有点歇斯底里地大笑,“这肯定是为了吓唬我的。” “又一次警告。”埃勒里皱起眉,“我们的发现让她越来越紧张。你留着包装纸了吗?” “噢!我把它扔了。我敢肯定那东西没什么用。” “唉。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啊。那上面可能会有指纹,而你却把它扔了,这件事你告诉了比尔没有?” “没有。我不想让他担心。可怜的比尔!这儿天来,他给了我极大的安慰。” “把它收起来,”埃勒里说,“有人过来了。” 电梯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高个子男人。 “啊,琼斯!真高兴你也来了。”埃勒里说。 安德丽亚尴尬地跑回公寓里。琼斯血红的双眼朝着她跑去的方向望着。 “收到了你的信,”他瓮声瓮气地说。很明显,他已经喝醉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看来他们不太欢迎我。” “好啦,”埃勒里笑着说,“他们也不太欢迎我。” “怎么样了,福尔摩斯?又有什么新发现?” “我想你会很愿意和我们一起到特伦顿去做个试验。” 琼斯哈哈大笑:“当然去啦,反正对我来说也无所谓。” 橙黄色的太阳照在特拉华河上,他们一行人来到马里恩车站附近这座孤零零的小房子。埃勒里开着他的杜森堡车在前面领路,后面跟着一长串的车队。埃勒里带领他们绕着特伦顿的郊区驶向了兰伯顿路,之所以要选择这样的路线,是怕如果穿过市中心的话,会吸引那些好奇的记者们的注意。 这一天的天气很闷热,小屋四周围树上的叶子一动不动。这使得眼前的景色看上去不像是真的,倒像是一幅粗糙死板的画。就连特拉华河的水面也像是一潭死水。孤独的小屋静静地立在那儿,像是这幅死板的风景画中最拙劣的几笔。 埃勒里下车以后没有说话,向四周看了一眼后,就带着他不情愿的客人走进了小屋。他们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只有贾斯伯·博登的脸上没有这样的表情。芬奇和比尔·安杰尔费力地推着他的轮椅,把他推进了屋里。最后,他们终于都进了屋,靠墙站着,安静得像小学生一样。桌子上的台灯已经点亮,埃勒里站在房子的中央。 埃勒里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让他们自己适应一下屋里的气氛。这里和几周前凶杀案发生的那个晚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桌子底下清理干净了,墙上衣架的衣服不见了,死人的气味消散了。但是他们还是能想象到金鲍尔僵硬的尸体痛苦地躺在他们面前的地上。 “现在,请允许我,”埃勒里大步走向门口,突然开口说,“拿一些小道具来。既然我们要演一出戏,必须要用一些专业术语。请别走开,任何人都不要动。” 他迅速地走出去,关上身后的门。比尔走到门口,用后背抵着大门。侧门也是关上的。但是突然,在尴尬的沉默中,传来一种喧闹声,他们的眼睛都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侧门打开了,身材虽然很高但很苗条的埃拉·阿米蒂出现在门口。 “你们好,”她慢悠悠地说,向四周看了看。今天她没有戴帽子,她的红头发在屋外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光泽,“各位朋友,我是埃拉。可以进来吗?”她平静地走进来,关上门,站在那儿到处张望。 过了一会儿,伯克抱怨说:“他就这样把我们扔在这儿了吗?”他血红的眼睛看着桌子下面的地板。 “闭嘴,伯克,”芬奇怒斥他。弗吕赫参议员一直捋着胡子的手停了一下,又重新开始。 安德丽亚坐在那天晚上露西·威尔逊坐的扶手椅上。她非常安静,好像要睡着了。比尔不停地摇着头,他这些日子已经晒黑的脸上又有些红了。 前面的大门开了,他们又惊叫起来。不过进来的只有埃勒里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大手提箱。他关上门,转过身来。 “埃拉·阿米蒂,”他叫道,“嗨,埃拉。你是从哪儿来的?”他好像觉得很奇怪。 “一只小鸟今天对我说,”埃拉轻轻地说,“告诉我这儿会有事情发生。藏书网所以我就来了。我想你是不愿意让我知道的。” “你怎么来的?” “走路来的,对我的身材有好处。别担心,亲爱的。我没什么企图,我只是出来到河畔欣赏月亮。哦,应该是太阳?没关系,无所谓。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别出声,也许你一会儿就知道了。”埃勒里走到桌子前面,把手提箱放在桌上,“比尔。我要你到城里去办点儿事。” 比尔一脸错愕:“什么……” 埃勒里来到他身边,匆匆地和他耳语了几句。比尔点点头,好像有些气愤地把门撞开,消失在外面。埃勒里有些担心地关上门。 他一句话也没说,走回桌旁,打开手提箱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里面的东西都是逼真的舞台道具——和德琼警长在凶杀案现场调查时取走的东西一样。就在他默不作声地拿着东西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声音。窗户上的窗帘都拉上了,所以他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不过他们知道那一定是比尔带着他神秘的任务开车去特伦顿了。他们相互不安地看着。比尔的车好像发动不起来,他的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声音大得当埃勒里要开始讲话的时候,他们不得不侧着耳朵倾听。这时外面已经一片昏暗了,幸亏屋里的这盏台灯照亮整个屋子。 “好啦,”埃勒里说着,把最后一件东西放好位置。然后回到桌子前面,让台灯能够照着他,“舞台已经搭好了。你们看到了金鲍尔的衣服现在已经又挂在墙上的衣架上面了;拆开的包装盒,里面装着作为比尔生日礼物的那套文具,也已经放在壁炉架上了;还有干净的空盘子放在桌上的台灯旁。唯一缺的只有死者的尸体了。但是,我肯定,你们自己能想象出来。” 他轻轻地用手往自己的肩膀的后面一指,他们的眼睛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盯在桌子后面的地上。尽管现在那里只是一片黄褐色的地毯,他们还是很容易辨别出尸体原来所在的位置。 “现在,让我来帮你们回顾一下,”埃勒里继续说,他的眼睛在台灯的照射下闪烁着,“那天凶杀案发生之前的事情,也就是6月1日。我简要地叙述一下会帮助你们更好地理解后来发生的事。我编了一个可能不完全准确的时间表,不过对于我们的目的来讲已经是完全足够的了。” 弗吕赫参议员舔舔干燥的嘴唇,打断了他的话:“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认为都是很荒谬的……” “参议员先生,”埃勒里说,“如果您能保持安静,我将不胜感激。其他人也是一样。你们待会儿有足够的时间发表你们个人的观点。” “安静点,西蒙。”贾斯伯·博登发话了。 “谢谢您,博登先生。”埃勒里竖起了姆指向他致谢。 “我们来看,这是6月1日星期六的下午。外面下着雨——很大的雨。雨水冲刷着窗户,屋里没有一个人。虽然台灯没有开,但屋里还算明亮。壁炉架上还没有包装盒,门也是关着的。” 有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埃勒里继续说:“现在是5点钟。约瑟夫·肯特·金鲍尔还在纽约,他的办公室里。他是开着那辆老帕卡德车从费城回来的。可能中途没有在这里停留,否则,他会换上他的林肯车开到纽约。停在侧门外的车道上帕卡德车说明这辆车是他最后使用的车子。” “现在。他分别发出了两封电报,一封给比尔·安杰尔,另外一封是给安德丽亚的,上面都说要在晚上9点钟在这里见他有重要事情,而且还指明了来这里的路。下午,他还给比尔的办公室里打过电话,叮嘱他一定要准时到达约会地点。” “他在5点钟干了些什么?他离开办公室,来到附近他停帕卡德车的地方,然后开车通过荷兰隧道到特伦顿去。在车里,有属于威尔逊的样品箱和昨天给比尔买的生日礼物。他7点钟到达小屋,把车停在侧门外。这时仍在下雨。不一会儿,雨停了。这时,雨水已经把前面的脚印和轮胎印都冲刷得一干二净,只留下原来的地面。” 弗吕赫参议员小声咕哦了几句,好像在说“真是无聊的故事”。看到老博登瞪着他,赶紧闭上了嘴。 “请把烟熄灭,参议员,”埃拉·阿米蒂突然说,“你要知道,这里不是国会。继续吧,埃勒里。我已经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 “金鲍尔在这间屋子里,”埃勒里冷静地说,好像从来没被打断过,“他徘徊了一阵子,把礼物放在壁炉架上,在窗口停住了,望着天空。他一直看到天晴了。这时天色尚早,他心里很不平静,需要有什么东西能排解他心中对即将忏悔的折磨。于是,他从侧门出去,跋涉到通向船屋的那条小路,在泥泞的地上留下了足迹。他驾船在特拉华河上疾驰,来放松自己紧张的神经。这时的时间是7点15分。” 那些坐着的人们都紧张地抓着椅子的扶手,身体前倾,而那些站着的人则紧紧抓住椅背。 “到现在为止,我所描述的还都是些可能发生的事情,”埃勒里继续说,“因为当事人已经死了,被埋葬在地下。现在,我们所描述的事情都是活着的人所经历的。安德丽亚,我需要你的协助。时间到了8点钟,你刚刚来到小屋前,把你向伯克先生借的卡迪拉克跑车停在面向卡姆登的主车道上。你能自己扮演一下你自己吗?” 安德丽亚站起来,没说一句话,走到门口。她因为有点害怕而面色苍白。 “我要……出去吗?” “不,不用。好比说,你现在刚刚打开门。现在门是开着的。” “台灯,”她小声说,“是关着的。” 埃勒里把灯关上,房间一下子就黑了。黑暗中传来他空洞的声音:“应该不像现在这么黑,因为当时外面还有些光亮。继续吧,安德丽亚!” 他们听到她慢慢地走向桌子。 “我——我往里看。房间里空无一人。当然,尽管里面已经很黑了,但我还能看见。我走到桌子前面,打开台灯——就像这样。” 台灯咔嗒一声被打开了,大家看到她站在桌旁,脸朝里面,手放在廉价的灯罩下面。然后,她往后走,看了看壁炉、衣架和肮脏的墙壁。她又看了看手表,就转身走向门口。 “这就是我当时的情况。”她的声音还是很小。 “场景一,结束。谢谢你,你现在可以坐下了。”安德丽亚坐下后,埃勒里继续说,“安德丽亚意识到她早到了一个小时,她出去,钻进跑车里,向着卡姆登方向开车走了。大概去了一个小时……而凶手是在8点15分到的。” 他停了一下,接着的沉默令人无法忍受。这个夜晚,屋里沉闷的气氛以及外面恐怖的风声,使得人们的感觉有些变形。 “凶手8点15分从卡姆登方向开车来到这里。我们姑且假设凶手是个女人。她开的车是在费尔蒙特公园露西家的车库偷来的那辆福特车——什么时候偷的,我们就不去管它了。她现在站在外面,小心地踏上门外的石阶。她打开门,迅速走进来,再把门关上,准备……” 埃勒里走到门口,演示了他的叙述。大家出神地看着。 “但是,她看到屋里没有人,就放松下来,撩起了她的面纱。一会儿,她觉得有些迷惑了,因为她本以为能在这里找到被害者。她意识到他可能是到什么地方去了,但是他已经来了。因为他的帕卡德车停在外面,屋里的台灯也亮着。金鲍尔一定就在附近。于是,她就在这里等,没有想到会有其他的人来干扰。因为这个地点很偏僻,而且她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金鲍尔和她自己,没有其他人会知道这个地方和金鲍尔的关系……她来来回回不停地在屋里走,突然看到了壁炉架上的盒子。” 埃勒里走到壁炉前,伸手把礼物拿下来,粗暴地撕开外面的包装纸。套装文具露了出来,他弯下腰把它放在桌子上。 “不用说,”他低声说,“她戴着手套。”他拿出了还有着点点血迹的裁纸刀,小小的礼品卡,上面已经有很多人的指纹了。 埃勒里直起腰,突然说:“发现了这张卡片,这个女人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这张卡片说明文具组合是露西·威尔逊和约瑟夫·威尔逊送给比尔的礼物。她已经偷了露西的车,准备嫁祸给她。现在,她手上的东西,会起到更大的作用——一件可以确认和露西有关的凶器!不管凶手原先准备了什么凶器,她现在都不想用了。她要用这把裁纸刀,这是又一件和露西有关的,而且是更强有力的证据。当然,她现在还不知道,她是多么地幸运:裁纸刀上还有露西的指纹。无论如何,她把礼物盒放回壁炉架。但是,留下了刀子在她的手中。” 金鲍尔夫人发出了一种呜咽声,她显然没有发觉自己发出的声音,继续地看着埃勒里。 埃勒里紧紧地握住带血的刀子,轻轻地走向侧门。 “她听到了从河边传来的脚步声,这一定是受害者。她藏在门后,举起刀。门开了,约瑟夫·肯特·金鲍尔从河边的船上回来了。他在门槛上擦完鞋子上的泥土之后,关上门走进屋里,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身后的威胁。这时,时间刚过8点30分。”埃勒里突然做了一个向前冲的动作,“她迅速向金鲍尔移动。金鲍尔在桌子后面,听到声音,猛一回头。这一刹那,他们互相看见了对方。尽管她已经放下了面纱,他还是看到了她的身体和她的衣服。然后,这把裁纸刀就插入了他的心脏,他倒下了。” 安德丽亚的母亲开始哭泣了,她还在看着埃勒里。眼泪慢慢地顺着她脸上的皱纹滚落下来,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埃勒里小声说,“刀子已经插入了金鲍尔的心脏。完成犯罪只剩下最后一步,那就是逃跑。可就在这时……” “我回来了。”安德丽亚低声地说。 “上帝啊,”芬奇嘶哑地说,“我想你说过,安德丽亚……” “请别打断!”埃勒里插道,“你怎么想的没关系。这件事从头到尾已经有很多错误的事情,我们不得不尽力去发现真相。安德丽亚!继续吧。” 他跑到前门,站在旁边。 “凶手听到了汽车回来的声音。有人来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希望车子只是路过的,而事实却恰恰相反,它停在了门外。她现在其实还有时间从侧门逃走。但是她想开着福特车回到费城去。于是,她就潜伏在门后边……” 安德丽亚也来到了门口。她像梦游者一样慢慢走过黄褐色的地毯,来到桌子的前面。她的眼睛盯着桌子后面的地上。 “她只能看见两条腿。”埃勒里在一旁轻轻地说。 安德丽亚在桌子前面停住了。这时,埃勒里从她身后跳了出来,用手向她的头部做了一个向下击打的动作。安德丽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凶手从安德丽亚的身后袭击她,将她打昏。安德丽亚倒在了地上,凶手快速走到前面,现在她看清楚了她袭击的是谁。必须给她留下警告的字条,但是她身上又没有书写工具。她翻了安德丽亚的皮包,也没有。她又在屋子里找了找,既没有钢笔也没有铅笔。金鲍尔口袋里的钢笔没有墨水了。套装文具里面又没有墨水,怎么办?” “这时,她看到了套装文具中的软木塞,突然引发了灵感:她撕下一块包装纸,拿着软木塞来到桌子前面,把刀子从死者的身体上拔出来,再把软木塞插在刀尖上,然后开始用火柴烧它。她一边烧,一边写,一边烧,一边写,把烧剩下的火柴棒扔在盘子里。最后,字条终于写好了——上面警告安德丽亚不要对别人说她看到的任何事,否则她母亲的生命就会有危险。” “安德丽亚,亲爱的,”杰西卡无力地呻吟着。 埃勒里用一只手比划着:“这个女人把字条塞到安德丽亚的手里。她把上面还带着软木塞的刀子扔在桌上之后,就开着福特车走了。安德丽亚醒来的时候大约是9点钟。她看了字条,又看见了尸体,认出是她的继父,觉得他已经死了,就尖叫着跑了出去。然后,比尔·安杰尔就来了,听到死者最后的几句话……”埃勒里以特有的语调说,“这就是我这部分的台词。” 现场又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静。 弗吕赫参议员慢慢地说,语气中已经没有了气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奎因?” “我的意思是,”埃勒里冷冷地说,“还有一页台词没有说完。有些事被遗漏了。安德丽亚!” 她抬起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奇怪,她谨慎地往前坐了坐:“什么?” “你在第二次回到这儿来的时候,在你被打昏之前看到了什么?在桌子上看到了什么?” 她舔了舔嘴唇说:“台灯。盘子。上面有……有……” “说下去!” “上面有六根燃烧过的火柴棒。” “多么有趣啊!”埃勒里的身体向前倾,眯起的眼睛咄咄逼人,“你们听到了吗?六根火柴棒!好吧,让我来科学地分析一下。安德丽亚说她在被袭击之前,也就是凶手还在的时候,看到盘子里有六根燃烧过的火柴棒。一个相当重要的事实,它改变了一切,不是吗?”他的声调变得更加奇怪,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各自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不过,他的声音还是引起了大家的兴趣,“这是发生在把软木塞烧焦之前的事。所以,这六根火柴不是用来烧软木塞的——我本来还以为那20根火柴都是在凶杀案发生后烧的。不,不是,其中的六根是用作其他用途的。好,如果它们不是被用来烧焦软木塞的,那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为什么?”埃拉·阿米蒂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简单——很简单。简直是太简单了!一般来说,火柴是用来干什么的呢?是用来点火的吗?但是,没有什么东西被烧过——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灰烬和烧过的痕迹,不论是在屋里还是在外边。这一点,我曾经解释过。也不会是用来烧软木塞的,因为安德丽亚说她看到这六根火柴棒的时候,刀子还插在金鲍尔的身上。所以,点火这个答案是错误的。” “为了点亮,在黑暗中照明?里边的灯是开着的,外面也只有金鲍尔的脚印。但是,金鲍尔在外面不需要照明,因为他在被杀前从外面回来时天还没有黑。” “为了取暖?壁炉里面没有灰,那个老掉牙的煤炉根本就不能用。而且这里也没有煤气炉。” “为了,可能性很小的折磨?从逻辑上来讲,这种可能性是有的。这是一宗暴力凶杀案,被害人在死之前有可能受到折磨,被逼着说出什么事情。但是,我曾经问过验尸官被害人的尸体上有没有烧过的痕迹。没有,也没有。” “那么,到底这六根火柴是干什么用的呢?” “我觉得这其中肯定有古怪。”琼斯小声咕哝着。 “肯定是的,”埃勒里说,“如果没有更多其他的可能性了。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它们是被用来吸烟的。” “吸烟!”埃拉·阿米蒂张大了嘴巴,“但是,你在法庭上曾经说过它们不可能被用来吸烟的!” 埃勒里眨了眨眼睛:“那时,我还不知道安德丽亚在软木塞被烧焦前看到了六根燃烧过的火柴。我们先把它放在一边……安德丽亚。” “什么?”她还是很小心,很迟钝,和她平常明显不同。 埃勒里从手提箱里取出了一个信封,把里面的东西倒在盘子里。是一堆燃烧过的火柴棒。大家看着他,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留下六根,把其余的放回信封。 “请到这儿来。” 安德丽亚小心地站起来,四肢僵硬地走过来:“什么?”她又问道。 “我的推理很精彩吧,是不是?”埃勒里开玩笑说,“好吧,你现在好比已经回到了那天晚上的8点35分,就在桌子前面,即将被袭击的一刹那。盘子里有六根火柴棒。” “怎么样?”她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还有些苍老。好像才刚20多岁已经要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看着这张桌子,安德丽亚。”听到埃勒里坚毅的声音,她好像不再反应迟钝了。她往后退了一步,上上下下地看着桌子,“台灯。盘子。里边的六根火柴。这是你当时看到的全部吗?” “全部?” “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好好想想,安德丽亚!好好想想,再看看,一定要说实话。”他又加了一句,“这一次,安德丽亚,我要你说实话。”他说的话在某种程度上触动了她,她专心地看着。 “我——”接着,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她的眼光回到了桌上,回到了盘子里的火柴上,在上面停留了一阵。然后,像是被一种无法反抗的力量推动着,她的目光慢慢地向上移到盘子上方大约三英寸的一个点上。那里什么都没有。 “噢,”她惊奇地说,“噢,天哪……” “你现在又要对我说什么谎言,安德丽亚?”埃勒里的话语像鞭子一样犀利。 她的妈妈站了起来,又坐下了。格罗夫纳·芬奇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弗吕赫参议员的脸都白了。伯克·琼斯张着大嘴,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只有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一动不动。 “谎言……”安德丽亚张口结舌,“你是什么意思?我正要告诉你……” “又一个谎言,”埃勒里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感到可怕。 “不要让我们痛苦地听你的谎言了,我现在全都知道了,年轻的姑娘。我已经知道了一段时间了。谎言,全是谎言。六根火柴是谎言。被击中头部也是谎言。收到的警告还是谎言。一切都是谎言!要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要撒谎吗?要我来告诉你在这个血案中你起了什么作用吗?要我来告诉你……” “我的上帝啊,”安德丽亚的妈妈声音嘶哑地喊。老贾斯伯·博登的嘴角动了动。其他人都呆呆地坐着…… 在台灯的光线下,安德丽亚的嘴唇动了动,像她的外祖父一样,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出乎大家意料地,她迅速冲出侧门,离开了。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外面汽车的引擎发动,屋里的人还没从惊呆中缓过来。连埃勒里都呆呆地站在那儿。 外面的汽车轰隆隆地开走了,速度一定很快。 弗吕赫参议员叫喊着:“她都干了些什么,该死的!”冲到门口。他这一喊,众人才惊醒过来,纷纷跟着他挤到门外。一转眼,屋里已经空荡荡的,只剩下了轮椅上的老贾斯伯·博登。他孤独地坐在轮椅上,用他唯一一只能看见的眼睛望着门外。 在外面,每个人都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的车。在黑暗中,安德丽亚开的车的尾灯消失在兰伯顿公路上。 一个声音高喊道:“我的车——发动不起来了……” 另一个声音又起来了:“我的也是!怎么……” “汽油,闻到汽油味了吗?”埃勒里说,“有人把油箱排空了……” “一定是该死的安杰尔!”有人恶狠狠地说,“他是她的同谋!他们两个……” 又有人喊道:“我的……还有一些……” 这时,一辆车横冲出来,只有两个轮子着地。它呼啸着冲向兰伯顿路,跟前第一辆车很快地消失了。 大家聚集在路边,向黑暗外张望着。一切都是虚幻的。在这个夜晚,这条路上,这个房子旁,这个天空下,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他们只能瞪着眼睛,喘着粗气,像动物一样愚蠢。 埃勒里说话了:“她不会走远的。每个油箱里一定还剩下一点油。我们把它聚在一起追上她。” 第二辆车里的人,精神紧张,.99lib.鲁莽地驾车,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像一个暗红色斑点的前面车的尾灯上。路有点颠簸,这个夜晚、这个天空和这条路都像是没完没了似的。 前面远处的红点跳跃了几下,落下来,停住了。随着第二辆车子的前进,红点越来越大。前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安德丽亚处于惊慌的状态,她能够开车已经是个奇迹了…… 第二辆车嘎的一声刹了车,汽车晃动着停住了。惯性把开车的人撞到方向盘上。在公路的对面,方向盘后面安德丽亚的脸上一片污迹,她陷落在座位里,无助地望着夜空。她开的豪华轿车冲出了路面,撞到一棵树上。 黑暗中只有遥远的星星提供了一点亮光。 “安德丽亚!” 她好像没有听见。 “安德丽亚,你为什么要跑呢?” 她现在有些害怕了,可以说是非常害怕。她慢慢地转过头,在黯淡的星光下,她的眼睛闪着光。 追来的人平静地站在两辆车之间的路上。 “安德丽亚,我亲爱的。你不用害怕我。老天知道,我已经厌倦这一切了。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知道。”两辆汽车已经完全地安静下来,“他们很快就要到了。安德丽亚,你真的记着那天晚上在桌子上看到?……” 安德丽亚的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声音。好像恐怖的压力使她的声带也麻痹了。 公路的远处,一辆车正在黑暗中开过来。车的大灯照射出两道光柱,就像是昆虫的触角,照亮了黑暗的天空。 “在他们来之前。”说话的人叹了口气,“我想要你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我是指在你那天晚上意外地出现时,我打中你的头部时,根本不知道那会是你。然后,当你倒下去的时候……我不能杀你,安德丽亚。那将会是多么疯狂的事啊。我杀了肯特·金鲍尔,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死才能弥补他所做的事,总会有人送他上西天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好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他们以为你跑出来是因为你杀了肯特,感到一种负罪感。只有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跑出来,安德丽亚——因为你刚才想起了你那天晚上在桌子上看见的东西……当然,我不能让你再沉默下去了,既然你受到了怀疑。我以为我很聪明,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牺牲我的生活来换取另一种生活。现在看来,我还不如简单地杀了他,不用这样计划,然后去自首。这样还清白一些。” 在公路上站着的人脸上出现了扭曲的笑容。安德丽亚突然大哭起来,这不是因为恐怖,而是因为遗憾。 这个人的手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这道闪光划过安德丽亚的车子。随之而来的还有平静的话语。 “再见,安德丽亚。记住我——嗯,记住我。我希望……能记住我。” 手中的东西又一闪,这次是向上的。 安德丽亚尖叫着:“噢,不要!” 车子后座传来比尔·安杰尔的吼叫声:“安德丽亚,快趴下!” 从车子后面的路旁一下子钻出来几个人,他们手里都拿着枪。车子的后门也开了,比尔·安杰尔走了出来。 公路上那个人脸上的表情极为惊愕,一只手指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一缕青烟,一道火光。不过,身体只是踉跄了几下,并没有倒下。俊俏的脸上现出非常惊奇的神情,很快地变成了苦涩。 “你出卖了我!”声音很小。 然后,这个人向前一跃,扔掉手中无用的枪,和比尔扭打起来,凶猛地抢比尔手中的枪。他们在路中央搏斗着,第三辆车正在开过来,车灯照在他们的身上。路边的人跑上来,喊叫着奋力拉开他们。 这时,又一声枪响,像是信号一样,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跌落在地上。黑暗的天空下一片寂静。第三辆车到了,里面的人冲了出来。 这一次,杀死约瑟夫·肯特·金鲍尔的凶手脸上不再有惊奇的表情,只有宁静。这个人平静地躺在路面上,永久地睡着了。 安德丽亚目光呆滞地说:“比尔,噢,比尔。你杀了……” 比尔气喘吁吁,大口大口地往肺里吸气。他一边喘息,一边向下看着安静的尸体。比尔的手枪还在手上:“自杀。抢我的枪自杀,我阻止不了。死了吗?” 德琼警长蹲在路面上,把身体伏下去听着一动不动的心脏。一会儿,他站起来严肃地说:“死了,好啦……奎因先生。” 埃勒里跑过来。他立刻问道:“你没事吧,安德丽亚?” “没事。”她的声音很低沉,突然,她从前门出来,一下子扑在比尔的怀里哭泣着。 “奎因先生,”德琼警长又说,他好像有点尴尬,“我们把这一切都记下来了,速记员在路旁。凶手已经招认了,好了,你防止了……嗯,我想波林杰和我都应该向你道歉。” “应该祝贺的,”埃勒里轻轻地说,“是这位年轻的姑娘。”他用冰冷的手指拍了拍比尔的脖子,“干的不错,安德丽亚,真的不错,亲爱的。我唯一拿不准的就是我们的朋友对你逃离的反应。悲剧也有可能发生在你身上。我派了一些朋友预先埋伏在这个地方,而且把手枪里的子弹换成了空包弹,才制止了这场悲剧。安德丽亚,你完全按照我信中的指示去做,相当不错。” 从第三辆车里出来的人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他们只是看着躺在路上的尸体。 “当然啦,”埃勒里说,“尽管我很忙,但我不会错过的。” 现在已经是星期一的上午,他们在默瑟县法院梅南德法官的办公室里。由于有一些手续要办,露西还不能在前一天,也就是星期天释放。但是,星期一一大早,比尔就向梅南德法官提议由于有了“新的证据”,希望重新改判。检察官波林杰自然也加入了进来。梅南德法官立即推翻了露西·威尔逊有罪的判决,波林杰也收回了起诉。比尔的提议通过了,他和安德丽亚手挽着手跑到旁边的监狱,向典狱长正式递交露西的释放书。 现在,他们应老法官的要求回到了他的办公室。露西对于突如其来的自由感到欣喜若狂。保罗·波林杰则显得有些尴尬。 “奎因先生,我听说,”梅南德法官在向露西为她所受的不白之冤道过歉之后说,“你破这个案子的过程是一段神奇的故事。我承认我有些好奇。年青人,我听说过你的事,这次你又用了什么魔法?” “魔法,”波林杰自言自语道,“真是可以这样说啊。” 埃勒里看了看比尔、露西、安德丽亚,他们坐在法官的皮沙发上,手牵着手,像是三个小孩子一样。 “魔法?对于老手来讲,先生们,这很简单。只不过非常古老的秘方:找到证据,再把它们串起来。不过这个串起来的过程需要严谨的逻辑推理能力,再加上一点想象力。就大功告成了!” “听上去不错,”梅南德法官说,“但是不够详细。” “对了,”波林杰说,“星期六晚上那场戏有多少是设计好的?我很生气你和德琼把我忽略了。” “所有的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波林杰,怎么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工作。当安德丽亚告诉我关于六根火柴的事,我就明白了整个的过程。可是我虽然能够把整件事严谨地推理出来,但是无法满足你那该死的法律要求。所以必须精心策划,让凶手自投罗网。我很明显地看到这个罪犯一直有一种让我好奇的特点,那就是对安德丽亚异乎寻常的关心。” “如果安德丽亚因为在凶杀案发生当晚在现场的桌子上看到了什么,而掌握了一些对凶手不利的证据,那么为什么凶手不像杀死金鲍尔那样取走她的性命呢?以后的那次警告,美味的氯仿!任何一个杀手都会使用最后的手段来对付安德丽亚,而这一个却仅仅是警告一下就满意了,缺乏力量的威胁是无用的。于是,我得出了结论。如果这个凶手这么关心安德丽亚,我的计划就要置安德丽亚于危险的境地。” “而做到这一点,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人觉得好像我认定安德丽亚就是凶手。这样,真正的凶手就有可能做两件事:杀死安德丽亚以阻止她说出她所掌握的证据;或者是招认所有的罪行以免把安德丽亚拖下水。后一种可能性——在当时的情况下来看——似乎更合情合理一些。从过去的表现来看,我不相信凶手会取安德丽亚的性命。然而,我也不愿冒险,就把凶手的武器做了一些手脚。当然,我还让德琼和他的手下事先埋伏在‘逃跑的汽车’会‘出事’的地方。比尔已经在屋外的汽车里待命了。他并没有去特伦顿,那只是让他离开屋子的借口。他开车在外面兜了一圈,同时德琼的手下把需要放掉的油箱排干,然后返回集合地点。我事先已经交待了安德丽亚所要扮演的角色,告诉她在小屋里该做什么,什么时候去做。还安排了不去动安德丽亚和凶手的汽车,以保证凶手能领先其他人追上安德丽亚,从而创造向安德丽亚坦白罪行的机会。” “那么你事先就知道谁是凶手了?”检察官问。 “当然啦,如果不是事先就已经了解,这个计划就无法执行。要是不知道谁杀了金鲍尔,我怎么能知道不去弄谁的车?” “现在想起来真像是一场恶梦。”安德丽亚叹了口气。 比尔对她耳语了几句,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好啦,奎因先生,”法官说,“我什么时候能听到完整的故事?” “如果法官大人愿意,现在就可以。我说到哪儿了?”埃勒里为老法官和检察官重复了星期六晚上在小屋的推理。 “所以,你们看,安德丽亚在凶手烧软木塞之前看到的六根火柴棒毫无疑问是用来吸烟的。那么接下来的问题自然是:谁用这六根火柴吸烟?” “安德丽亚那天晚上8点钟第一次来到小屋时,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桌子上盘子里也什么都没有,而且很干净。那时候,金鲍尔的车子停在侧门外面的车道上。当安德丽亚8点35分回来时,车子还停在那个位置。又有一辆车停在房子前面,在主车道上。而且,在屋子里面,盘子里多了六根火柴棒。” “那么,可以肯定的是,这六根火柴是在安德丽亚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被点燃的,也就是在8点到8点35分之间。在她离开这段时间里,谁在屋子里?金鲍尔,当然是回来了,而且被杀了。轮胎的印迹显示另一辆车,也就是福特车,是唯一一辆在安德丽亚离开后来到这里的车子。没有人走路来:因为在泥地中除了金鲍尔的,没有其他人的脚印。那么,既然金鲍尔是在安德丽亚的两次来访之间被杀的,这段时间只有一辆车来过,而且又没有人走路来,凶手一定是开着那辆车来的。那么,有可能使用那六根火柴的人就只有金鲍尔和杀害他的凶手。” “现在,如果肯定这六根火柴是用来吸烟的,我可以马上排除金鲍尔。他从不吸烟——许多证词和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那就只可能是凶手了……理论上来讲,当然这六根火柴也有可能是安德丽亚自己用的。但是,是她发现燃烧过的火柴棒,而且我的推论的整个逻辑基础都是建立在她的证词上的。如果我怀疑她所说的话的真实性,那我就无法继续推理下去了。所以,以假设她说的是真话作为前提,我也排除了她。很显然,如果她走进来发现了那些火柴,那么用火柴的人不可能是她。” 老法官眯起了眼睛:“但是,我亲爱的奎因先生……” “是的,是的,我知道,”埃勒里赶紧说,“法官会指出这一弱点。但是这一点并不是弱点,我后面会证明的。让我接着说。现在,我知道了凶手在安德丽亚8点35分回来之前,曾经在屋子里抽过烟,而且用了六根火柴。那凶手抽的是什么烟呢?我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多么的重要。” “重要?”法官笑了笑,“对我来说是有点莫名其妙。” “凶手抽的是香烟吗?不大可能。” “你怎么能,”波林杰问,“得出这个结论呢?” 埃勒里叹了口气说:“如果抽的是香烟的话呢,六根火柴就会有六个烟头,香烟很少需要用一根以上的火柴来点燃。六根火柴,还都燃烧的差不多了,说明抽了好多支香烟。很好,那么吸烟的人把这些烟头弄到哪儿去了呢?我们知道凶手是把盘子用作烟灰缸,因为安德丽亚在里面发现了六根火柴。那凶手不会把烟头也丢在里面吗?但是安德丽亚没有看到盘子里面有烟头或烟灰。这时候,凶手并没有估计到会有人来打扰,所以也没有理由把烟头藏到别的地方去。如果凶手是在安德丽亚到来之前抽过香烟,那么烟头应该在桌子上的盘子里,或者是地毯上、壁炉里,再不然就是在屋外的窗子底下。但是,盘子里边没有这些东西。屋子的地毯上或是任何一个角落也没有发现一点烟头和烟灰的痕迹,甚至连一根烟丝也没有。如果有人用脚把香烟踩灭的话,地毯上会有烧焦的痕迹。甚至如果凶手这样把烟头踩灭后,再把烟头和烟灰扔到外面的话,也是会留下痕迹的。至于屋子外面窗子底下的地方,我们也没有发现任何东西。我刚才也说过,屋子外面除了金鲍尔之外,没有任何人的足迹。说明凶手不可能把烟头和烟灰扔到窗外,然后在离开的时候再带走。” “那么经过这样的分析,已经很清楚了。尽管凶手在安德丽亚来之前曾经吸过烟,但绝对不是香烟。那只可能是,”埃勒里耸耸肩说,“雪茄或者烟斗。” “而且很明显,雪茄也会留下烟灰,可能没有烟头。因为对于香烟的烟灰的分析同样适用于雪茄的烟灰,所以这种可能性也可以排除。另一方面,烟斗就根本不会留下烟灰,除非把它倒过来磕,这样好像没有必要。除此之外,陆续使用了六根火柴也符合抽烟斗的特点。烟斗经常会熄灭,需要重新点燃。然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把它限定在烟斗或是雪茄的范围。只要把香烟排除在外就可以了。” 波林杰说:“是的,是的,当然了。我现在已经明白了。” “显而易见,如果凶手抽雪茄或者烟斗,那么这个凶手一定是个男人!” “漂亮。”梅南德法官衷心地点了点头,“相当有道理。按照这样的推理,女人自然就被排除了。但是所有的证据都显示凶手是个女人。” “那么所有的证据,”埃勒里反驳到,“都是错误的。如果你要靠逻辑推理破案,就一定要有论据支持它,否则就将陷于猜测。由我们刚才的推论,凶手被指为男人,而证据显示是一个女人。那么证据要么是被误导,要么根本就是假的。证据说犯罪的人是一个裁判面纱的女人,而我们的推理说:不,凶手是个男人,那么有可能是一个男人打扮成一个女人,而且面纱也就成为他为了掩饰一些无法改变的男性特征的重要证据。” “事实上,我越仔细研究我的推论,就越坚信它是正确的。至少还有一个小小的 7ec6." >细节可以从心理学的角度证实凶手的性别,就是由这个小小的细节产生了最令人震惊的发现。” “那是什么呢?”法官忍不住问道。 “这一奇怪的现象就是没有使用口红。”埃勒里笑着说。 他们全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波林杰用手托着下巴说:“没有使用口红?天哪,奎因,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多谢夸奖。当然,这能算是证据吗?我们知道这个凶手,我们先假定是个女人,需要马上给安德丽亚写一张字条。我们也知道在那个屋子里没有任何普通的书写工具——关于这一点我后边会解释——所以‘她’就用烧焦的软木塞来写字。很麻烦的过程,是不是?那么,你们有没有想到过每一个女人几乎无一例外地都带着简单的书写工具?那就是口红!如果‘她’只需打开包,取出口红就能写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去烧那个软木塞呢?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她’没有使用口红的概念。这也就说明了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女人,是个男人。” “好,那么假设‘她’真的是个女人,而又碰巧没带口红呢?”梅南德法官争辩着,“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非常正确,这的确是有可能的。但是安德丽亚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安德丽亚没有带包吗?安德丽亚,一个真正的女人,没有带着女人最基本的武器——口红吗?根本不用说,她当然带了。那么为什么这个‘女人’没有打开安德丽亚的皮包用她的口红来写呢?答案还是‘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而任何一个女人,作为一个真正的女人,都会想到的。所以从心理学的分析显示凶手还是一个男人。” “但是如果用口红的话,以现代的科技水平,”波林杰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可以追查到化学成份。” “是吗?那很好。那么为什么凶手不能用安德丽亚的口红呢?如果可以追查的话,也只能追查到安德丽亚,而不是凶手本人。不,不,不管你怎么想,在这一点上从心理学的角度都能证明凶手是一个假扮女人的男人。现在,我们知道了凶手的两个特征:一、他是一个男人;二、他抽烟,而且极有可能是烟斗。” “精彩,漂亮。”法官又开始称赞他。 “那么,”埃勒里接着说,“既然用了火柴就不能不提到火柴包。我特别问过安德丽亚她是否能记起那天在桌子上看到过火柴包。当然,凶手也可能把火柴包放在他的衣袋里,但是他也可能不这么做。我们记得当晚安德丽亚的出现完全是出乎凶手意料的,而且她正好是在他行凶之后进来,凶手还没来得及整理现场。是的,安德丽亚说过她想起曾经看到在装着六根火柴棒的盘子旁边,有一个合上的火柴包。太棒了!这给了我最后的线索。” “我得承认,”法官有些遗憾地说,“我一点没看出来。” “那可能是因为你还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当安德丽亚苏醒过来的时候,火柴包不见了。那么,如果它不见了的话,一定是凶手把它拿走的。为什么?” 比尔幸福的脸上有一种很感兴趣的神情:“为什么不呢,埃勒里?抽烟的人经常会这样做。尤其是抽烟斗的人,他们经常用光自己的火柴,所以会用完立即放回自己的口袋里。” “对极了,”埃勒里说,“但是还有重要的一点,我的朋友。把它放回自己的口袋说明里面还有火柴,对吗?” “当然了!” “但是,你看,”埃勒里耐心地说,“凶手第一次用的那包火柴包里已经没有剩下一根火柴了。” “等一下,年青人,”法官连忙打断他,“我看这事有点离奇。你凭什么得出这么不寻常的结论呢?” “这很简单。盘子里一共发现了多少根火柴棒?我是指所有的,不管是吸烟用的还是烧软木塞用的?” “我记得应该是20根吧。” “那么一般常见的火柴包里会有几根火柴呢?” “20根。” “这就对了。这说明什么问题?这说明那天晚上凶手在小屋里用光了至少一包火柴。如果凶手不是打开一包没用过的新的火柴,而是,比如说已经用过一半,还剩下10根的火柴包。他要用完我们在现场发现的20根火柴,肯定会再拿出一包。那么第一个火柴包已经是空的了……好啦,这个火柴包已经空了,可凶手还是把它带走了。为什么?要知道。一般的人是不会这样做的。当你把火柴用完之后,你一定会把火柴包扔掉。” “普通的人,可能会这样,”波林杰反驳道,“但是你忘了这是一个在凶杀案现场的凶手,奎因。他之所以把一包空的火柴包带走可能只是为了不留下任何线索。” “说的好,”埃勒里狡猾地一笑,“为了不留下线索。但是一包普通的火柴会留下什么线索呢,波林杰?这个东西到处都有啊。你可能会说因为制造厂商和上面印的广告上的地址,凶手可能会认为这可以追踪到他是从哪儿来的或者他最近的活动范围。这个论点是站不住脚的,你不可能从火柴包上面广告的地址得出结论。在纽约,你可能会得到阿克隆、坦帕甚至是利文斯维尔出品的火柴。我在买香烟或烟丝的时候赠送的火柴最远的有旧金山的。不,不对。凶手把火柴包拿走的原因不是火柴包上面印着的广告。”埃勒里停顿了一下,“但是,他还是拿走了。为什么?他怕留下火柴包会留下什么线索?肯定会是个线索,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一定会带着我们找到他——一个能辨别出他的身份的线索。” 法官和检察官严肃地点点头,坐在沙发上的三个人聚精会神地听着。 “现在,请不要忘记这一点。从一开始,凶手就害怕安德丽亚在凶杀案现场看到了对他不利的东西。不会是他的脸或是身材,他从后面袭击她,所以她没有机会看到攻击她的人。那他一定是认为安德丽亚看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在犯罪现场从容不迫,作案之后还吸烟,那么困难地去写那个字条,在凶杀案发生后的第二天又给她发了恐吓的电报,就在上星期六,他还更巧妙地警告了她。这是因为他感觉到,我们的追踪离他越来越近了。这些事对他来说是很危险的,但是他还是要冒被发现的危险。而且,他不断地警告安德丽亚要保持沉默。为什么?为什么?她看到了什么,或者说他以为她看到了什么,让他如此紧张?只有可能是那个被他拿走的火柴包,因为安德丽亚在被击中头部之前,注意到了桌子上的六根火柴。” “但是我们还在寻找他非要带走火柴包的原因。只有一个行得通的原因。这个火柴包是合上的,他知道这一点。所以放在桌子上会被全部看到。那么这个火柴包烦恼他的原因就很简单了,和火柴包的外表是有关系的。他是害怕安德丽亚会认出这个火柴包是属于他的吗?这好像也不合情理,人们一般不大可能凭着纸火柴包就能‘认出’是属于谁的,即使是这个人习惯使用某一种火柴。那么只有可能是火柴包外面印有一种标记,确切地说可能是一种字母组合。安德丽亚如果看到它,可能马上就会联想到这个人。” “这真是有趣,所以这一切,”安德丽亚说,“可是想一想……” “最讽刺的就是,”埃勒里笑着说,“安德丽亚根本就不记得纸火柴包的外表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了。她看到了,但是并没有在脑海中留下印象,因为她当时很害怕。那天当我安排了那场戏模拟星期六的晚上,在我对她向我所推理的方向引导时,才使她回忆起来。那时是她第一次想起来。但是凶手不会冒险地认为她没看见,毕竟他看到了她曾经紧紧地盯着那张桌子。他一刻也没有怀疑过安德丽亚已经认出了火柴包上面的标记,从而知道了凶手的身份。” “那么现在我就又知道了凶手的一个特征。他是一个男人,抽烟斗。他用的火柴在外面有某种能辨别出他的身份的标记。” 埃勒里点起了一支香烟。梅南德法官说:“真是太出色了。但是应该不是全部吧?我还看不出……” “全部?绝对不是。这只是整条锁链中的第一个环节。第二个就来自那个烧焦的软木塞。我曾经证明过如果凶手是把它用作书写工具,那么很显然他认为手边没有更有效的书写工具。我之所以说是他认为,是因为作为一个男人,他没有想到用口红。这说明他自己本人当时没有带着钢笔或铅笔。还记得吗,要写字条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或者是他带了钢笔或铅笔,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愿意使用。” 埃勒里又停了一下:“波林杰,你还记得我对这个凶杀案的第一个反应是什么吗?当时,我指出你不知道应该说是谁被杀了——金鲍尔还是威尔逊?” 波林杰苦笑着说:“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你当时说这将对这个案子起到关键的作用。” “这一点是多么关键甚至连我当时都没有想到,它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不了解这一点——即被害人是以什么身份被杀的,就无法进行最终的判断。因为通过它,我们才能找到凶手最为明显的特性。不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凶手的模样永远是模糊,而且是没有意义的。我无法完整地描述出它的重要性。” “你已经使它听起来很不寻常了。”法官说。 “事实证明这对凶手来说的确是很不寻常的。”埃勒里回答说,“好了,被害人究竟是以什么身份被杀害的呢——金鲍尔还是威尔逊?我现在马上就回答这个问题。” “听我说:既然凶手杀了被害人,又要嫁祸给露西·威尔逊,那么他一定知道警方肯定会相信露西有足够的动机。因为没有人会陷害一个无辜的人,在他不知道这个人有可以令人相信的动机的情况下。而露西只是被害人的妻子这个事实,不足以构成可以对她进行诬陷的动机。” “好,那么露西·威尔逊的‘动机’是什么呢?在实际的法庭审理中,归于她的犯罪动机是什么?我们这里这位聪明的朋友指出:一、她可能在作案前就了解到约瑟夫·威尔逊其实就是约瑟夫·肯特·金鲍尔,他隐瞒了真实的身份和生活,欺骗了她十年,这可能会使她转爱成恨;二、他的死可以使她得到100万美元。” “这些,就成为了她的动机——不会再有别的了,因为她和威尔逊过着理想的家庭生活。但是,凶手能够看到露西的这些动机说明凶手知道他们。他知道约瑟夫·威尔逊其实就是约瑟夫·肯特·金鲍尔;他知道约瑟夫·威尔逊一死,露西·威尔逊就能得到约瑟夫·肯特·金鲍尔100万美元的人寿保险。” “知道这两件事的凶手,一定是不知如何得知了被害者既是金鲍尔又是威尔逊,也知道他已经过了好几年双重身份的生活。” “但是如果凶手知道被害人过着双重身份的生活,他也知道他杀的不仅仅是约瑟夫·肯特·金鲍尔,也不仅仅是约瑟夫·威尔逊,而是他们俩。那么这个人就不是以任何一种单独的身份被杀的,而是同时以这两种身份被杀害的。至于这一点如何重要,我想留给你们来判断。” “恐怕还得留给你来判断。”波林杰笑着说。 “哼!如果杀害了金鲍尔-威尔逊这个双重身份的人的凶手,知道他杀的是金鲍尔-威尔逊。那么不可避免的问题是:他是如何知道他的双重生活的?他怎么会既认识纽约上流社会的金鲍尔,又认识费城的流动小贩威尔逊呢?几年来,金鲍尔一直小心谨慎地隐藏着他的双重生活这个秘密;几年来,金鲍尔显然没有出过错,引起过怀疑;而且威尔逊也在同样的时间里保守了他的金鲍尔这个身份的秘密。根据比尔在凶杀案发生当晚对我和德琼说过的话,威尔逊曾经告诉过比尔没有人知晓那个小屋的存在。然而,凶手选择了这个半途之屋作为杀害他的场所。是的,金鲍尔的确打算在那天晚上向比尔和安德丽亚透露他的秘密,但是他还没有实现他的愿望就被谋杀了。如果他也打算告诉给第三个人,他当然会在那天晚上之后才告诉那个人。可是凶手却知道整个故事,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一个符合逻辑的问题。”法官点了点头。 “它也有一个符合逻辑的答案。”埃勒里慢吞吞地说。 “但是他会不会只是出于偶然,”坐在沙发上的比尔问,“才知道整个故事的呢?” “这种可能性,当然是有的。但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金鲍尔,据我们所知,从未放松过警惕。如果说那两封电报偶然落入了凶手的手中,那也只能泄露半途之屋的位置——我真是喜欢这个叫法!但是凶手要是只知道这个地方的位置的话,好像是不够的。他一定在发电报那天——也就是金鲍尔被杀害那天之前就知道了金鲍尔的秘密、他不但知道半途之屋的位置,还知道金鲍尔真正的妻子是谁,在哪儿住,她的特征和背景;他还要有时间来策划他的杀人计划,找到露西的车,了解她星期六晚上一个人看电影的习惯,才能因为她缺乏不在现场的时间证明而陷害她。所有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不是一天,可能要超过一周,如果他必须秘密地进行调查的话。不,比尔,很难说这是个意外的发现。” “那是怎么样的呢?”波林杰大声说。 “怎么样?凶手只有一个方法才能知道这些的,这么简单,我不可能忽略。既然从逻辑上不能完全消除凶手对金鲍尔双重生活的偶然发现,我们就先抛开这一有可能的实际存在。金鲍尔就是在他决定面对现实,而准备把他双重生活的实情告诉他双方家庭的代表之后不久,才被杀害的。如果你认为他忏悔的第一步就是把他的保险受益人由他的重婚的妻子杰西卡改成真正的妻子露西,那么这也太过巧合了。你不明白吗?他的双重生活有了记录——九项记录,可以这么说:新的受益人的名字和地址以及更改过的八项保险条款!于是,紧接着这些记录,他就被谋杀了。我怎么能不怀疑凶手就是以这种方法得知金鲍尔就是威尔逊的,或者威尔逊就是金鲍尔呢?任何知道此项变动,或者看过保险单的人,都有可能去调查,通过保险单上的名字和地址了解到这个秘密,跟踪金鲍尔停留在半途之屋,而且在两星期之内发现所有需要的东西,来计划这起谋杀案并暗示露西就是凶手。” 露西轻轻地哭泣着,安德丽亚搂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那么现在,”埃勒里说,“我已经可以完整地描绘出凶手的模样。我会把他的特征一条一条地列出来。 “1.凶手是个男人。 “2.凶手是个抽烟的人,很可能抽的是烟斗,而且可以肯定他的烟瘾很大。因为只有沉溺于烟草的人才会在谋杀现场等待被害人时,还一定要抽烟。 “3.在作案的时候,凶手带着有类似徽标之类可以辨别身份的纸包火柴。 “4.凶手对金鲍尔和威尔逊夫人都有犯罪动机。 “5.凶手随身没有携带书写工具,或者是不想使用,以免会追查到他。 “6.凶手极有可能是来自金鲍尔这边的人——他蓄意陷害露西可以说明这一点。 “7.凶手对安德丽亚很温柔,从他对安德丽亚的袭击可以看出来。凶手对安德丽亚的母亲甚至更温柔,因为他一次也没有像他威胁的那样去伤害过她。其实,哪怕是一次假装的尝试都会让安德丽亚永远地闭上嘴。 “8.据验尸官说,刺杀金鲍尔那一下,用的是右手。所以凶手是惯用右手的人。 “9.凶手知道金鲍尔更改了他的保险受益人。” 埃勒里微笑着:“在数学中,九这个数字可以有很多花样。我看在这个谋杀案中,九这个数字也有很多花样……由于有了凶手的这九个特征,分析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我只要仔细检查我的嫌疑犯名单,一个一个地去对我这九个特征就行了。” “真是绝了,”梅南德法官笑了,“你是说通过这种方法,你就能得出最终的结论吗?” “用这种方法,”埃勒里回答说,“我可以把所有的嫌疑人一一地排除,除了一个人。我会逐一地向你们说明。” “首先,根据第一条所有的女人立刻被排除了。凶手一定是个男人。这些男人是谁呢?好啦,老贾斯伯·博登是第一个……” “噢,”安德丽亚叫道,“你这个可恶的家伙,你是说你居然会怀疑我的外祖父吗?” 埃勒里笑了:“我亲爱的孩子,在客观的分析过程中,每一个人都要受到怀疑。我们不能因为这个人老了或者那个人年轻漂亮就感情用事。我刚刚说了,贾斯伯·博登。你可能会说,他是个残废的人;他从来没离开过他的家;而本案的凶手是个活跃的人;这些都是实情。但是,我们假设这是一部侦探小说。博登先生的病有可能是装的,他敏捷地偷偷溜出花园大道的家,在夜色笼罩下干了所有这些可怕的事。从逻辑的角度来讲,我们如何站在贾斯伯·博登这边?好了,根据第二条,他完全可以被排除:他根本不吸烟,他的护士可以证明这是真的。另外,既然这不是侦探小说,博登先生处于半瘫痪状态,不可能去杀人。” “下一个——比尔·安杰尔!” 比尔从沙发上站起来:“为什么,你这个可恶的叛徒!”他笑着说,“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真的认为我也有可能?” “我当然认为你有这个可能,”埃勒里严肃地说,“我对你了解多少,比尔?我们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在此期间你很有可能变成一个冷血的凶手。但是说真的,你由于不符合第四、第五和第六项条件,也被排除了。那就是,你虽然对金鲍尔有犯罪动机,但是对你自己的妹妹露西没有动机,而她却被凶手所陷害。第五呢——凶手身上没有可用的书写工具。啊,你肯定是有的!” “你怎么知道呢?”比尔吃惊地问。 “你这个笨蛋,”埃勒里叹了口气,“用世界上最简单的方法——我看到的。记得吗?我们在斯泰西-特伦特的酒吧里聊天的时候,我还跟你提到过,从你衣袋里满满的削尖的铅笔来看,你是个很忙碌的人。嗯,这只是凶杀案发生前不久的事。如果你有一口袋铅笔,同时又是凶手,你当然一定会拿出一支来给安德丽亚写那张字条。铅笔,以当今最先进的科技来看,也无法追踪到你。那么第六条呢——凶手是金鲍尔周围的人。你显然不是,所以从逻辑上来看,你被排除了。” “噢,真是谢天谢地。”比尔无精打采地说。 “现在是我们自负的朋友,弗吕赫参议员。我们看到了什么?多么令人惊奇啊!我吃惊地发现弗吕赫参议员符合我们所有的条件!——而且是令人信服的。不过单就他的情况而言,一项我刚刚没有在表中列出来的条件足以把他也排除在外——他留着大胡子。这把胡子可不是假冒的!他为此骄傲自豪了很多年了,长的已经到了他的胸口。没有人能够隐藏这么长的胡子,即使是带着面纱。有一个证人非常清楚地看到那个带面纱的‘女人’——加油站的老板。如果这个‘女人’有一把这么长的胡子,他不会看不到的。面纱只遮到下巴,盖不住大胡子。而且证人说这个‘..女人’身材高大,而弗吕赫是又矮又胖。即使他为了杀人把胡子剃掉了,后来我们也看到了他的大胡子,会是假的吗?如果有人还不相信,下次见到他时,拽拽他的大胡子就知道了。” “现在轮到我们的朋友是伯克·琼斯。由第八项条件可以立即排除。他在马球比赛中把手臂摔断了,这一点不会有假。所有的报纸都报道了这件事,而且当时有成百上千的人看到。而且,琼斯摔断的是右手,凶手杀人时用的也是右手。从身体条件上来看,琼斯不可能是凶手。” “其实凶手的画像已经完成了,”埃勒里平静地说,“而且经过我们一个一个地筛除,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人。他完全符合所有的九个条件,再没有什么疑问了。这个人,当然就是格罗夫纳·芬奇。” 很长时间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露西因为高兴而哭泣的声音。 梅南德法官清了清嗓子,又说:“很精彩。” “没什么,只是普通的常识。为什么说芬奇符合条件呢? “1.他是男人。 “2.他烟瘾很大,也有烟斗;我到他办公室拜访的时候,他的秘书所卡里小姐给了我一些他个人用的烟丝,是著名的烟草厂商专门为他定做的。只有狂热的烟斗爱好者才会做到请专门的烟草厂商专门定做烟丝的程度。 “3.他有比我们的推理更有特色的火柴包!还是那天,在我称赞了芬奇的烟草之后,他的秘书答应送给我一些芬奇光顾的那家烟草商的烟丝。那家烟草商,第五大道的皮埃尔,后来真的给我送来了一磅,而且还送了我一大盒纸包火柴,每一包上都印有我的名字!皮埃尔还在给我的纸条上说明这是他的通常的习惯。他给他的顾客送烟丝的时候都赠送一些纸包火柴,我的上面印有我的名字,如果这是他一贯的作法的话,那么芬奇显然也有很多印着他的名字的纸包火柴。中是徽章,也不是名字的字母缩写组合,而是他的全名。难怪他那么紧张,难怪他拿走了空的火柴包,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安德丽亚已经看到了他的名字格罗夫纳·芬奇印在火柴包上。” “天哪,”波林杰惊叫道,他摊开了双手。 “4.凶手对金鲍尔和威尔逊夫人都有犯罪动机。这是在凶手得知了金鲍尔的双重生活之后,这一点我立刻就想到了。很明显,任何一个金鲍尔这边的人都会希望他死。因为是他使杰西上海蒙受了耻辱。而且也会寻找机会报复露西,金鲍尔双重生活的象征。芬奇和杰西卡的关系非常密切。” “5.书写工具?奇怪的字条。我去芬奇的办公室那天,他曾经给我一张支票,作为国民人寿保险公司聘请我调查此案的报酬。我亲眼看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自来水笔,在我面前签了那张支票。当他给我看那张支票时,我看到他的签名是用绿色墨水签的。绿色墨水!很独特,非同一般。他当然不敢冒险用这样的墨水来写犯罪现场的那张纸条。于是,他不得不借助其他的办法……毫无疑问,他身上带着笔。现在,既然他已经死了,我们也就永远不得而知他当晚是怎么装扮的,但是比较有可能的是他卷起裤子,再把一套女人的衣服套在外面。上衣肯定是高领的,遮住了脖子。这样才能解释他怎么会有火柴和烟斗——他把它们放在里面的男装里,外面再套上女人的衣服” “6.他当然是金鲍尔这边的人。他与金鲍尔家和博登家已经相熟多年了。” “7.至于他对安德丽亚温柔的感情也是毫无疑问的——我们从他多次的行为都能看出来。对于安德丽亚的妈妈——嗯,虽然没有具体的事例来证明这一点。但是自从金鲍尔死后,他一直忠心地照顾着她。这己经足够说明他对她喜欢的程度了。” “我想,这是真的,”安德丽亚以极低的声音说,“我肯定他——他曾经和妈妈相爱过。当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妈妈曾经告诉过我,他永远不结婚就是因为妈妈嫁给了我的父亲——我的亲生父亲,理查德·佩因·蒙斯特勒。爸爸死后,妈妈又嫁给了肯特……” “我想芬奇杀害你的继父,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对你母亲的爱。当发现了金鲍尔背叛了你母亲,大部分时间在另一个城市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时,他感到自己的牺牲是毫无意义的。于是,芬奇决定杀死这个背叛你母亲的人。” “8.凶手是惯用右手的人,至少他在杀死金鲍尔时用的是右手。这一点作为确定芬奇就是凶手来讲,不是十分明确。但相对于其他八个条件来说,是不重要的。至少芬奇是有可能使用他的右手的。” “9.最后一点在很多方面来说都是最重要的。既然芬奇知道100万美元的保险单更改受益人的事,这个问题就解决了。谁有可能知道变更保险受益人的事?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金鲍尔本人。但是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深信这一点。另一个就是芬奇。相对于其他的嫌疑人,芬奇是唯一一个在凶杀案发生之前就知道这件事的人。” 埃勒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你们知道,要证明最后一点并非是一帆风顺的,从理论上来讲有一定困难。接触到保险单和申请表是发现金鲍尔双重生活的唯一途径。但是,从受益人变更开始,一直到金鲍尔把密封的信封交给比尔,只有保险公司的人才能接触到保险单。我们可以排除那些做文书工作的职员,但是不能排除芬奇。他自己也说过注意到了保险受益人的变更,他是作为金鲍尔的私人‘经纪人’收到了公司关于金鲍尔要更改保险受益人申请的通知。” “那么问题自然就出来了:尽管芬奇声称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真的没有把更改保险受益人的事告诉其他人,从而使其他人也有可能掌握这条重要的线索吗?既然芬奇一再声明他是唯一知道这条重大线索的人,我们暂且先忽略他在这种情况下有可能扩散给别人。因为如果他有意将此事嫁祸给露西,他当然不会把消息传出去,至少可以缩小对其他人的怀疑。” “哪怕你不相信他,他会把这个消息告诉给谁呢?一个女人?比如说金鲍尔夫人?但是女人可以排除掉嫌疑,因为凶手是个男的,如果她告诉了另一个女人,那么同理这个另外的女人也没有嫌疑。如果她告诉了另外的男人,或者芬奇直接告诉了另一个男人,那么我们只需看看这个男人是否符合我们总结的这几条凶手的特征。事实上是怎么样的呢?除了芬奇之外,没有人能完全符合这些条件。所以,回过头来,我们可以认定芬奇没有告诉给任何人。即使有的话,也一定和后来的谋杀案无关。” “后面发生的事我们可以推想一下——他对此事产生了怀疑,于是秘密地去了费城,发现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发现了半途之屋,后来又计划杀人和陷害……” “当然,化妆也是必须的。”波林杰说。 “噢,是的。如果要露西看上去像是杀人凶手,就必须有一个女人开着她的福特车的证据。当然,他必须用面纱来遮住他的男性特征;他自然也不能和加油的人说话,否则声音会露出马脚。正像我以前曾经指出的那样,他故意在加油站停留只是为了让人能追踪到露西!但是他不是一个律师,所以没有意识到他所设下的圈套只是一些脆弱的间接证据,如果不是碰巧露西在前一天晚上在家里碰过那把后来成为凶器的裁纸刀,她将毫无疑问地被宣告无罪。” “如果不是有指纹的证据,我肯定会接受辩方律师关于无罪的提议。”法官摇着头说,“事实上,尽管有这个证据,这个案子控方的优势也很微弱——对不起,保罗,我想你也清楚这一点。恐怕这是一次拙劣的审判。全部归结于陪审团是否相信威尔逊夫人——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相信她。” “就是那个肥胖的女人搞的鬼,”埃勒里愤怒地说,“好了,不管怎样,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法官大人,你还认为我有魔法吗?只是普通的常识罢了。也许我不该告诉你们,我是怎么做的,这会使人们感到我不再神奇了。” 梅南德法官和检察官波林杰哈哈大笑,但是比尔突然严肃了起来。他吞吞吐吐地说:“梅南德法官,大人……” “等一下,安杰尔先生。”老法官身体向前探着说,“我觉得你好像是遗漏了什么,奎因先生。还记得我曾经指出了你的弱点吗?你的工作总是建立在假想的基础上。你说安德丽亚小姐告诉了你关于火柴之类的实情。你又凭什么,”他严厉地质问,“认定这些事呢。我想你是严格地按照事实的根据来查证的。但是如果这位年轻的小姐说的全是谎话,你辛辛苦苦建立的这些推理将全部崩溃。” “真是法律的头脑,”埃勒里哈哈大笑,“我真喜欢和你们这些律师讨论这些事!你说的对极了,法官大人。如果像你说的那样,的确会崩溃的。但是安德丽亚说的是真话,所以不可能崩溃。当我得出结论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了。” “这我又有点想不通了,”波林杰说,“你怎么能知道呢?” 埃勒里耐心地点燃一支香烟:“为什么安德丽亚要说谎呢?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本人就是杀死金鲍尔的凶手,所以她要混淆视听,干扰调查。”他晃动着手中的香烟,“但是如果她说了谎,她的谎言会导致什么结果呢?她的谎言使芬奇成了罪犯。多么愚蠢的行为啊!如果她是真正的凶手,她已经陷害了露西·威尔逊!露西·威尔逊这时候在哪里?在监狱里,被判有罪。如果安德丽亚自己就是凶手,从她的角度来看,陷害已经取得了成功。她是什么时候编造出谎言使芬奇成为凶手的呢?在露西·威尔逊被判有罪之后!所以我说——她可能会放弃已经成功的陷害,转而陷害另一个人吗?这当然是不可理喻的。就算她不知道她的谎言会导致什么结果,她有什么理由在杀害了金鲍尔又陷害了露西之后再编造谎言呢?她已经安全地完成了她的计划,她的受害者已死,活着的受害者也已被判有罪了。没有任何必要再去制造混乱了。所以我认为安德丽亚说的是实话。” “我敢打赌,”安德丽亚说,“你连你的亲生父亲都会怀疑的!” “我想你对我的评论,”埃勒里笑了,“不是在夸奖我,不过却是相对准确的猜测。事实上,以前我在调查一个案子的时候,发生过这样的事——所有的推理都表明我的父亲,奎因警官,就是罪犯!唔,那段经历相当痛苦,你们可以想象。” “发生了什么事?”梅南德法官热心地问。 “那是,”埃勒里说,“另外一个故事了。” “你这个故事还没完呢,”波林杰说着,露出了幽默的微笑,“我不是想在鸡蛋里挑骨头,但我还是怀疑芬奇知道保险受益人更改这件事,对你的推理有那么重要吗?你还没有详细地说明呢,奎因。毕竟,你从一开始就了解芬奇知道这件事了。” “噢,天哪,”埃勒里抱怨地说,“我为什么要选择律师做听众呢?聪明,波林杰,真的是非常敏锐。但是你忽略了一点。芬奇知道保险受益人变更这件事之所以重要,是在这个案子的各种推论出来以后。在我得出了凶手一定知道这件事之前,这对我来说根本是无所谓的事。如果没有其他的推论作为基础,我也不可能知道凶手一定知道。告诉我凶手一定知道保险受益人变更的事情是凶手知道金鲍尔的双重生活。告诉我凶手知道金鲍尔的双重生活的事情是他要陷害威尔逊夫人。告诉我凶手要陷害威尔逊夫人的事情是威尔逊夫人根本就是无辜的,因为凶手是个男人。没有这些步骤,就不可能得出最后的结论。” “太棒了,”比尔连忙说,“你真伟大,真是妙极了。梅南德法官……” “怎么啦,年青人?”老法官有些烦躁地说,“如果你担心保险金的事,我可以保证不会有麻烦的。你的妹妹将会得到全额的保险赔偿金。” “不,不,法官大人,”比尔结结巴巴地说,“不是……” “我不想要这笔钱,”露西简洁地说,她已经停止了哭泣,“我不会碰它的……”她说到此处,浑身发抖。 “但是,我的孩子,”梅南德法宫提出异议,“你必须接受它,这是你的钱。根据死者的意愿,你也应该接受。” 露西的黑眼睛显露出了疲倦,她勉强地笑了笑:“你是说这是我的钱——我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当然。”法官大人温柔地说。 “那我就把它送给,”露西说着,搂住了安德丽亚纤细的肩膀,“给一个,我想,即将会成为我们的家庭成员的人……你愿意接受吗,安德丽亚,作为我和……乔送给你们的礼物?” “噢,露西!”安德丽亚哭着和露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我就是要告诉你这个,法官大人,”比尔赶紧说,他的脸像火一样红,“我是说,露西觉得安德丽亚——你看……嗯,上星期我和安德丽亚去……哎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终于脱口而出,“这是我们的结婚登记书,您愿意为我们主持婚礼吗?” 梅南德法官笑了:“我将非常高兴。” “太俗套了,”埃勒里皱着眉说,“非常缺乏想象力,比尔。总是会发生这样的事。女主角嫁给男主角,他们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你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吗?结婚之后是房屋贷款、每天凌晨两点钟起来热牛奶、每天两点一线的活动,诸如此类可怕的事。这些你都想到过吗?” “一点都没有关系,”比尔笑着说,“我和安德丽亚都希望你做我们的伴郎。” “啊,”埃勒里说,“那就不同了。”他走到皮沙发前,弯腰捧起安德丽亚沾满泪水的脸,深深地吻了她一下,“怎么样!这难道不是伴郎的特权吗?至少,”他哈哈笑着,用手帕轻轻擦着嘴唇,“我得到了我的酬劳!”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