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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推理名作选·甲贺三郎(卷一)》
琥珀烟斗
即使到了现在,一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我仍然会感到毛骨悚然。
那是东京大地震发生刚过不久的事情!
那天下午十时过后,天空的样子,开始不太对劲,随着台风的呼吼声响,豆大的雨滴,哗啦啦地洒落下来。由于早上见到报纸上写着“台风于今天午夜,将侵袭帝都”,我一整天在办公室里就坐立难安。但是很不幸,气象台的预测,真的应验了。
我会说自己坐立难安,是因为当夜十二点至凌展两点,我必须值夜班,而在暴风雨中值夜班很不好受。这项夜班勤务,是约莫一个月前,发生东京大震灾后,才开始施行的,当时,因为所有的交通工具都瘫痪了,各种流言四起,火灾后残存的一些高级住宅区,因为抢匪流窜作案,大肆搜刮,才组成了所谓的“自卫警勤团”一类的组织。
坦白地说,我从自己居住的这处涩谷町高台上,望着远处商店街天空火舌高冒、浓烟蔽空,见到脚底下无数只穿袜鞋、全身泥泞的逃难者,争先恐后地逃上道玄坂时,心里忍不住在想: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然后,又听到各种各样的可怕传闻,很自然地,也就慌忙地在大白天里,手持家传宝刀,不停在住家附近往来巡逻。
自卫警勘团成立几日后,人们逐渐安定下心来,政府更是严令禁止携带凶器,白天的巡逻,不久也宣告终止了;只是夜间的巡逻,仍旧持续施行。亦即,自卫警勤团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夜间巡守队,由几户組成一队,每户派出一个男人,依照每晚几个人为原则,轮流巡守所有队员们的住家四周。虽然后来警视厅赞成废除巡守队,同时,队员里也有人强烈反对,但是,经过多次投票表决的结果,由于每次皆是赞成者占多数,所以还是维持不变。
像我这样,在XX厅担任书记,年纪已经四十好几,很快就可以退休享福,却因为家中只有夫妻两人,尽管相当困扰,还是必须每个星期轮值一天的,敲打着梆子去来回巡逻。
言归正传,再回头谈那天晚上的事情。在午夜十二点交班的时刻,暴风雨终于正式来袭。我比交班时间稍晚前去时,前一班队员已经回家,临时岗哨里,只有陆军上校退役的青木进也、和自称是新闻记者的青年松本顺三两人坐着等我,两人连外套也没脱。
青木是这支夜间巡守队的队长,至于松本记者嘛——大概是采访记者吧——他则是从商店街来这儿避难、暂住在距离我家隔邻两、三间的房子里。
成立夜间巡守队,唯一的好处应该是:让住在同一高级住宅区,如介壳大小般的——大一些的像蝾螺、小一些的如蛤蜊的房子,却硬要用围墙隔出,比猫额头还小的庭院,明明邻居庭院,看得一清二楚,却视若未睹、从来不互打招呼的所谓“知识阶级”们,捐弃成见地成为朋友,而且,因为加入来自各方的避难人们,能由从事各种不同职业的人身上,获得许多不同知识吧!
只是,这类知识因为太不正确了,导致后来常被讥嘲“是夜间巡守队员讲的吗?那就……”
肯木感觉上比我还年长,不过,他却是夜间巡守队的热烈拥护者,同时也是属于鹰派的扩张军备论者;松本则因为年轻,是废除夜间巡守队的急先锋,当然也是缩小军备论者,所以,他始终无法忍受青木的论调。果不其然,在每隔三十分钟,敲打梆子巡逻的空闲时间,两人就开始一场不逊色于暴风雨啸吼般的争辩。
“其实也难怪有人趁火打劫。在那场震灾最严重的时刻,一百个拿竹枪和木剑的自卫警勤团员中,只有五个武装军人。”青木上校说。
“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说需要增加军队吧!……”新闻记者反驳道,“我认为问题在于:以前的陆军,太过重视‘精兵主义’,以为只要军队有训练就行,一般民众并未接受多少训练,尤其是住在高级住宅区的知识阶级,只会耍耍嘴皮子,却厌恶在他人底下做事,完全无法遂行团体行动。自卫警勤团发挥不了作用,和增加军队根本是两码子事。”
“但是,就算是你,也不得不承认,地震后军队所发挥的作用吧?”
“这点我承认,”青年回答,“不过,并非因为这样,就该放弃缩小军备的论点。虽然在此次震灾之后,出现物质文明过于脆弱、无法对抗大自然威力的论调,但是,这是以偏概全。我们拥有的文化,不是这次地震就可破坏得了的,事实上就有很多建筑物,半点都未曾受到影响,不是吗?这表示,如果能够完全运用我们所拥有的科学,应该可以抵抗大自然的肆虐至某种程度的。我们真正的文化,只存在于帝都东京,如果日俄战争以后,所花费的半数军备经费,能够用于帝都的文化建设,帝都就不至于蒙受像此次的惨重损害了吧!……可见更必须缩小军备。”
我一边听着青年混杂在令人忧郁的暴风雨声中的长篇大论,一边打盹,但是,青木的声调突然转髙,让我睁开惺忪的睡眼。
“不,无论如何,都不可废掉夜间巡守队!……先别说好与坏,至少每个家庭都付出牺牲地,担任夜间巡守,却只有福岛那家伙有问题,像那种人的房子,最好被一把火烧掉。”
看来,上校还在为夜间巡守队的问题,和松本死抬杠,只是口角余沫顺势转移到,一直是他的嘲骂对象、住在他家正背后、最近豪宅刚落成的屋主福岛身上了。
我大吃一惊,心想:如果两人吵起架来,我只好出面劝架了。还好松本沉默不语,总算没事。
凌展一时三十五分过后。我留在岗哨里,他们两人出发,进行最后一趟的巡逻。当时,暴风雨正达到巔峰。
一点五十分——倘若要问我:为何如此精确地记得时间,那是因为,岗哨里有时钟,我又无所事事,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定会先看时间——松本独自敲打着梆子回来了。我问他:青木哪里去了,他说青木表示要回家一趟,所以,两人在青木家门口分手。
两点整,青木也回来了。
不久,下一班的人们来到,彼此稍微寒暄之后,我们就离开,走出岗哨,我和松本向左,青木朝右,三人就此迅速分手。
就在我们正好来到自家门前附近时,却听到从远处呼啸的暴风雨中,传来有人叫喊的声音。
我们拔腿往前跑。一看,是青木上校狂喊着“失火了”。
我忽然闻到似是砂糖烧焦的味道,忍不住喃喃自语:“是砂糖烧焦了吧!……”
我们和从近邻跑来的人们,合力用事先备妥的水桶汲水,在暴风雨中全力灭火,靠着众人同心协力,火势尚未来得及扩散就告扑灭。但是,福岛家却已经被大半烧毁了。火源似从厨房蹿起,厨房、餐厅和女仆房全部烧毁,只有客房和起居室,完全未受火势波及。
累得精疲力竭的人们,一面祝福灾祸未扩大,一面松了一口气。由于家中过度安静,我感到奇怪,一边用手电筒照着,一边悄悄进入客房,在应该是和起居室交界处,发现一个乌黑的块体,以手电筒灯光一照,确定是个男人。
紧接的瞬间,我不禁惊叫出声,连连后退两、三步——是尸体!……榻榻米上滴落的血滩,已经渐渐变黑。
听到我的叫喊声,将火扑灭以后、正要松了一口气的人们,慌忙蜂拥进来。在众人所提的灯笼照亮下,确定那是一具遭残杀的尸体。无人敢试着接近。
不久,有人以高举的灯笼光,照向里面的房间,一看,里面有床铺,床上倒卧着两个人,分别是似想爬出床外的女人和小孩。
很快地,从聚集室内的人们口中证实,死者是留下来看守这栋房子的夫妇,和他们的孩子。福岛的家人都回家乡避难,虽然福岛留在这里,不过,好像今天傍晚也回家乡去了。
我一边听着人们窃声交谈的内容,一边望向尸体方向,很惊讶地,松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仿佛抱着尸体般正在调査,那种神态,充分展现他是个老练的采访记者。
他用手电筒照着,爬进后面的房间继续调杳。我对他的大胆,顿时肃然起敬了。
不久,天际露出曙色。
松本似乎也结束了对尸体的调査,从后面的房间出来。但是,他对一旁的我视若无睹,只是不停地转头环顾起居室。我追着他的视线,朝向已经稍微明亮的窗户,只发现角落的榻榻米,被掀起一块,地板也被掀开。松本有如飞鸟般冲过去。我也不由自主地追在他身后。
仔细一看,被掀开的地板附近,翻出了一张纸片。见到纸片,松本很惊诧地一度想捡起,却突然停止了动作,转而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
我悄悄地从他身旁,看着地板上的纸片,见到上面写着符号一般,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内容。再转头看他的记事本,发现已经写上了与纸片相同的符号。
“啊,原来是你?”察觉我在他身旁,松本急忙一边合上记事本,一边说,“怎么样?……不过去火灾现场那边,调查看看吗?”
我默默跟着他,走向被烧毁的现场。半毁的家具凌乱散落,焦黑的木头,犹噗噗噗地冒着白色蒸气。火源似乎确实起自厨房,但是,找不到任何疑似纵火痕迹的奇怪物品。
“你认为如何?看来真的是砂糖烧焦了。”松本指的是一个上端已经被切掉、只剩下底部的玻璃制大壶,壶底黏着黑色的板状物。
我的内心,一方面惊异于这位青年的机敏,居然连我在听到青木的叫声,赶过来之时,嘴里喃喃自语“是砂糖烧焦了吧!”的声音也听见,一方面也只好肯定:壶中的东西,就是烧焦的砂糖没错。
他开始在四周进行缜密的调査。不久,由口袋里取出毛刷,从地板上扫了些什么东西,在记事本中撕下的纸上,很慎重地拿给我看。纸上是无数滚动的白色小球。
“是水银吧?”我说。
“不错。应该是放在这里面的吧!”他回答,同时,让我看一块约莫直径两分位左右的玻璃管碎片。
“应该是温度计破了吧!”我一边感到他真的很优秀,一边回答,“这和引起火灾有什么关系吗?”
“温度计不会留下这么多水银的,”松本答道,“但是,是否与火灾有关联,我就不知道了。”
没错,不应该会知道的。这位青年的活跃能力,让我不禁觉得,他很可能已经找出秘密的关键。
外头开始扰攘起来,很多人纷纷进来。是检察官和警察一行人。
我和青年记者告诉一位警官,表示我们是当夜值班的巡逻队员,因为听到火警的最初发现者——青木的叫声,因此才匆匆赶抵了现场。警官要我们暂时在一旁等候。
该名男性死者年约四十岁,四周留有似乎经过相当激烈打斗的痕迹。尸体是左肺被锋利的刃物刺中,一刀致死,应该就是遗弃在现场的削皮用的小型切菜刀。女性死者则年约三十二、三岁,上身突出床外,似乎想抱住孩子,却被从背后刺中一刀,同样贯穿左肺而死。
餐厅和客房——三人所睡的房间——交界的纸门,被切菜刀砍得破破烂烂。枕畔的茶几上有点心袋和盘子,盘子里有似乎是临睡前,吃的苹果留下的皮。除此之外,可疑的事物,只有地板被掀起,以及留有奇怪纸片这两点。
讯问开始了。首先是青木接受讯问。
“夜间巡逻交班之后……对啦,应该是凌晨两点二十分过后吧!我回到了家……由于绕向正门有点远,所以打算穿过福岛家庭院,进入我家的后门,却在厨房的天井,见到红色火光,因此大叫出声。”青木说。
“庭院的木门是开着的吗?”检察官问道。
“夜间巡逻时,常常会进入庭院查看,所以每户的木门都是开着的。”
“发现起火之前,你们是在什么时候,巡逻过这边的?”
“应该是快凌晨两点吧!是不是,松本?”青木囬头望着松本。
“应该是吧!……”松本点了点头,“巡逻后回到岗哨,大概是一点五十五分,所以,在这处家门前与你分手,应该是十分钟前。”
“你说‘在这处家门前分手’是怎么回事?”
“不,我们是一起巡逻的。但是,我有事得回家一趟,所以,松本就单独回了岗哨。”
“同样是穿过庭院吗?”
“是的。”青木回答。
“当时没有异状吗?”
“没有。”
“你为什么回家?”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这时警官来见检察官,报告验尸结果,已知行凶时间是夜间十点左右,而且,因为孩童的尸体,外观并无任何异状,已经送往解剖,同时点心盘也送往鉴定课。
由于时间关系,刑警们争论的焦点,似乎在于命案可能与火灾有关联。亦即,某歹徒与遇害的男人,经过一番搏斗之后,用枕畔的削皮切菜刀刺杀了男性被害人,接着自背后,刺死想带着孩童逃走的女人,然后,考虑到隐藏尸体而掀起地板,又觉得不妥,所以才砍烂纸门,用来引火焚尸。
“但是,在层层严密的夜间巡逻中,凶手是怎么来的?又是如何逃掉的呢?”一位刑警提出疑点。
“那并不困难,”松本打岔,“夜间巡逻是下午十点开始,只要在之前潜入,再利用火灾发生现场一片混乱时,就能够顺利逃离;或者,利用两次巡逻间的空当,同样也可已顺利逃逸。”
“你是什么东西!……”刑警好像有点动怒,“一副自以为什么都知道的态度。难道你亲眼看见凶手逃走吗?”
“我若见到早就逮住了。”
“哼!……”刑警似乎更被激怒,“住嘴!……别再胡说八道了。”
“我不可能住嘴的,”松本淡淡说道,“因为我还有事,必须向检察官先生报告。”
“什么事?”检察官问。
“刑警先生们好像有些误解了。孩童方面如何我是不知,但是,其他两人并非被同一个人所杀。杀害女人之人与杀死男人的家伙不同。”
“什么!……”检察官的声调提高了,“怎么说?”
“我是说,是不同的家伙杀死了这两个人。两人确实是被同一凶器所杀,也同样是左肺被刺中,可是一个是从前面,一个是由背后;但是,由背后刺入左肺,通常有点困难,不是吗?……还有,请你看一下纸门被砍的切口,全部是一直线由左向右。因为刃物刺人的部位,会形成较深的穿孔,随着往下划则愈来愈浅,一看就知道的。另外,你们……”松本转脸望向刑警们,接着说,“看到苹果皮了吗?……削下来的皮连接得很长,不过却是由左往右卷,这表示削果皮的人是左撇子。砍刺纸门的人是左撇子,刺杀女人的也是左撇子,但是,刺杀男人的却是右撇子。”
检察官、刑警和我……不,包括在场所有的人,都半茫然地倾听这位青年,毫无炫耀意味的说明。
“原来如此,”检察官打破沉默,“也就是说,女人是被死在那边的男人剌杀的?”
“没错。”青年简单扼要地回答道。
“但是,那个男人难道是被某人,用他自己携带的凶器剌杀的?”
“与其说是‘某人’……”青年松本说,“还不如说是‘那个男人’比较恰当。”
在场的人再度震惊了,每个人都默默凝视着青年。
“警探先生,你不记得那张纸片了吗?”
“是的……”探长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呻吟般地接着说,“是的,经你一提,我也想起来了,这的确是那个男人的事件,当时……”
“对了!……”青年记者松本点了点头,“当时我是个负责采访的小记者,采访过这桩事件,而在以‘谜样男人偷窃事件’,喧腾一时的岩见庆二的房间里,见过这张纸片。”
听到“岩见”两个字,我顿时大吃一惊。
岩见!岩见!那个男人又和这次事件,扯上关系了吗?当时报纸上以大幅标题,竞相报导的岩见事件,我觉得很有趣,而曾经仔细阅读过。
没错,难怪松本先前会比对记在记事本上的符号!……
在此,我还是将当时报纸报导的内容原貌,告诉各位读者吧!这位自称是“上班族岩见庆二”的谜样青年,其事件如下。
去年六月末的某个晴天午后,这位岩见庆二身穿白色条纹长裤、黑色骆马毛织上衣,搭配草帽、白鞋、蝴蝶结领带,完全是当时年轻上班族惯见的潇洒打扮,昂首挺胸地——他的胸口口袋里,放着这个月份的薪水袋,以及另外一个本来以为今年已经泡汤、没想到却意外获得的奖金袋。由于是孤家寡人一个,扣除掉西装店每月应付的贷款,和给宿舍老板娘的房租,算一算应该还剩下一些——一边想着实际上不会买、却很想要买的东西,一边走在银座街头逛商店橱窗。
散步应该是不窬要花钱的,但若是身上带着花掉也无所谓的钱,逛着展示虽然绝对不会买、内心却又很想买的商品的橱窗,那种“愉快”的心情,是没有经验之人,无法领略得到的。岩见此时就是沉浸在这种“愉快”中。
他驻足在某舶来品店门前。此时若有人正在机敏地观察他,一定会注意到,他轻轻拉住上衣衣抽。这是因为他出神地望着橱窗里,摆着某个同事拥有、自己也一直想要的黄金袖扣时,忍不住对自己的烂袖扣感到羞耻,而无意识地用手遮掩。
好不容易勉强离开那个橱窗,他继续朝向新桥方面走。这回,他在某间大钟表行前驻足了。他也很想拥有K金手表,不过当然不会真的买下。
紧接着,他稍微加快了脚步,沿途边想着“想要却不买的东西”,一边踱过新桥,从玉木屋转角右转,走了约莫十尺后,左转进入了横巷内。
这时,他忽然将右手伸入上衣口袋。由于手碰到某样陌生东西,他一边在想“是什么呢?”,一边拿出一看,是个小纸包。急忙打开,发现:“啊,这不是刚才自己很想要的黄金袖扣吗?”
他惊讶地揉了揉眼睛,就在此时,感到左边口袋也沉甸甸的,慌忙拿出时,却是K金手表。他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了,感觉上仿佛置身童话世界里,只要魔法天使答应,任何自己想拥有的东西,都能够立刻出现。
可是不容他继续呆然若失,他拿着K金手表的那只手,已被另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背后站着一位髙大的陌生男人!他被强迫和陌生男人,回到刚才的舶来品店,在他还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之间,店员们表示是这个人没错,不过并未失窃其他东西。等被带回钟表店时,终于也逐渐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钟表店的老板一见到他,立刻说就是这个人没错。刑警——那个高大男人当然就是刑警——马上开始搜査岩见全身,从腰际口袋找出一枚戒指,是个闪闪发光的戒指!
“真是人不可貌相哩!……”刑警望着岩见,说道,“你是老手吧?”
“别开玩笑了,”明白事态严重,岩见拼命辩驳,“我完全迷糊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喂,别装蒜了!……你买袖扣、手表是你的事,但顺手牵羊,偷了钻戒就不应该了。不过坦白说,你的手法倒是一流。”刑警说道。
“我没买手表或戒指,”岩见解释,“只要看我身上的钱就知道了。”
他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从内口袋里拿出薪水袋和奖金袋,却立刻脸色大变。因为,袋口已经拆封了。
看到这情景,刑警感到不解,声调缓和了:“跟我回警视厅再说。”
到了警视厅,岩见毫无惧色地,表示自己不知情。听完他的说明,探长沉吟不语。如果岩见所说属实,那么这就是一桩很奇妙的事件了。
此时,探长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件事,那是当他听到岩见是位于XX大楼内的东洋珠宝商社职员时,想起两、三个月前,发生的白昼抢劫事件。他立刻问岩见,很惊讶地,岩见竞然是和该事件关系最深之人。白昼抢劫事件的来龙去脉如下:
时间是再过两、三天,就到赏花季节的四月初旬某个阴霾日子的正午。在XX大楼十楼的东洋珠宝商社负责人室里,负责人想要收起当天由分店,送达的几颗钻石,正准备打开金库(保险箱〉。所谓的“负责人室”,是将所有员工办公的长方形大房间的一部分隔出凹间,只有一个入口能够进人,而入口附近是秘书岩见坐镇。
负责人正要往金库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某种声响,回头一望,发现有个蒙面人握枪站在背后,脚边倒着一个男人。
蒙面人瞪睨着呆立的负责人,慢慢地走近,正想抓起桌上钻石的瞬间,背后响起异样的叫声——是倒卧在地的岩见秘书发出的声音。蒙面人迅速退往入口。
接下来的瞬间,办公室里的员工,蜂拥冲向负责人室入口时,只见到岩见一边叫着“负责人受伤啦,快叫医生!”一边冲出来。
员工们慌忙想进入室内时,却与脸色苍白的负责人撞在一起。
“蒙面人在哪里?”负责人喊道。
但是,员工们却满头雾水。先是岩见叫着“负责人受伤啦!”冲了出来,紧接着是负责人叫着“蒙面人在哪里?”冲了出来。进入室内后,员工们第三次震惊了,因为,里面倒着呼吸已快停止的岩见。
逐渐了解的事情原委是,酷似岩见或乔装成岩见的歹徒,趁正午人少堂而皇之地穿越办公室,蒙面后等待机会。等见到负责人转身,想打开金库的瞬间,立刻扑向岩见,并用手枪枪柄攻击,然后迫向负责人,却因为应该已晕厥的岩见呻吟出声,才无法得逞地逃离。
负赍人在歹徒逃出后,急忙将未被夺走的钻石丢进金库,关闭库门后追出。
当多数员工跑入房间时,歹徒又冒充岩见,一面叫着:“负责人受伤啦,快叫医生!……”一面迅速冲出门外,员工们被他所骗,等进入房内见到倒地的岩见,众皆哑然。而此时歹徒已经不见踪影了。
不过,负责人欣喜于钻石平安无事,制止哗然打算报案的众人,转身回自己房间,为求慎重起见,重新打开金库检査,这才发现,少了一颗时价数万元的钻石。看样子似乎是机敏的歹徒,趁负责人未丢进金库前,已经先行窃走了宝石。
接获报案赶抵的刑警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负责人和岩见接受严密的调查,但是,负责人的话,完全可以采信,而岩见当时,也几乎是处于不省人事的状态,毫无可怀疑的余地。
知道银座街的盗窃嫌疑犯岩见,乃是白昼抢劫事件的关系人之后,探长更加慎重侦讯。可是,岩见只是极力辩称,自己完全不记得,曾经有购物行为。问题是,警方在他身上,当场查获赃物,还是将他判处拘留处分,送往拘留所。
没想到,又发生了另一起事件。半夜一点左右,拘留所的警卫巡逻之际,由于被交代:对这位奇怪年轻人要特别注意,所以特地去看其状况,却很惊讶地发现,岩见不知何时,已从拘留所消失。
警视厅里一片骚乱,视同重大刑犯脱逃,立刻部署紧急警网,但是直到天亮,仍然一无所获。到了上午十点左右,才顺利在其住处将他逮捕。那是因为,刑警虽然认为:可能会白费工夫,仍在他的住处监视,十点左右,发现他一脸茫然地踱回家来。
他的回答再度出乎警方人员意表。说是在深夜十一点,有巡佐到拘留所来带他出来,表示他的嫌疑,已经洗脱而将他释放。由于夜已深,而且,经历这么一番莫名的纷扰,让他忍不住想纾解一下心中的郁闷,加上手边也有钱,于是搭电车至品川某酒楼,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
“你们一下子放我,一下子又抓我,岂非把我当做玩具?”岩见不满地说道。
XX巡佐立刻被找过来。岩见指认就是他,但他却表示,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另一方面,品川的某酒楼,也有刑警前往调査,结果不论是时间或其他各点,完全如岩见所述。
专门擅长处理智慧型犯罪和强力型犯罪的刑警们,齐聚一堂进行商议,结果大多数人的看法是,这次事件,也与以前的抢劫事件一样,有某人在背后操控毫不知情的岩见,岩见本身无罪。
但是,这位不幸的青年,终究未能获释。这是因为,XX巡佐激愤自己被乔装的歹徒利用,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仔细调査岩见的住处,找到一张写有奇怪符号的纸片。而且,钻石事件虽然因证据不充分,判处无罪,可是,偷窃事件却因为他身上査出赃物,店员们又证明,是他本人无误,终于被起诉判处两个月徒刑。
“当时我是负责采访的记者,对这桩事件很感兴趣,也曾去岩见的住处调査过,所以,至今仍记得这些奇怪符号。如果能够检测出这张纸片的指纹,就可以更加确定了。”松本说道。
检察官接受松本的意见,正在与刑警们会商时,一位巡佐带着身材肥胖、神情卑微、年龄约莫快五十岁的绅士,从外面爬进来。他就是这个家的主人福岛。
福岛一见到倒卧的尸体,立刻脸色苍白,全身发抖。检察官略显紧张地开始讯问。
“是的,是帮忙看守房子的夫妇没错。”福岛慢慢恢复冷静,回答道,“丈夫姓名是坂田音吉,是曾来我家工作的木匠,浅草桥场人,手下有两、三个徒弟,绰号叫左撇子音吉,在他们那一行里,颇有知名度。他做事挺认真,稳重可靠。但是,在这次地震中,他最大才十岁的四个孩子中,前面三个失踪了,只有两岁的小儿子,被母亲抱着逃出获救,让他内心悲痛不已。
“我因为让全家回家乡避难——当然,我自己因为生意关系,无法离开东京,只好留在这边,只是偶尔回家乡一趟——所以,便特意请这对夫妇帮忙看守房子。我是昨天傍晚回家乡,今天早上才又赶回来的。”
“他们两人昨天的样子,有没有什么特别不对劲呢?”检察官问道。
“没有。”福岛摇了摇头。
“最近有客人找坂田吗?”
“没有。”
“你曾做过什么遭人记恨之事吗?”
“应该没有,”边说时,福岛见到站在一旁的青木,“不过,坦白说,最近这个町内,有人相当恨我,因为我没有参加町内的‘夜间巡守队’。像那位青木先生就最生气,曾经讲过——最好我的房子被烧掉。”
检察官瞄了青木一眼。
“胡说!……”青木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你的意思是……是在说我纵火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福岛冷然回答,“我只是陈述你说过的话。”
“青木先生,你说过那样的话吗?”检察官和蔼地问道。
“是的,那是一时激愤之言。”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火灾的?”
“我刚才讲过了,约莫两点十分左右。”
“依火势延烧的状态,应该是火舌蹿起后,已经过二、三十分钟,而你在那之前的一点五十分,穿越这栋房子的庭院……对吧?”
“是的,”青木似乎有些不安地回答,“但是,检察官先生,不会是……”
“不,我现在只是正在调查事实,”检察官严肃地说道,转脸朝向福岛,“你家有保火灾险吗?”
“有的,有保家人一万五千元、动产七千元的火险契约。”
“财产都留在家中吗?”
“因为叫不到货车来搬运,所以,除了随身物品带回家乡之外,其他都留在这里。”
“命案方面,你心里是否有眉目?”
“这……我一无所知。”
这时一位刑警来到检察官身旁,低声说话。
“松本先生,”检察官叫着青年记者,“尸体解剖和其他结果,已经知道了。虽然这是除办案人员以外之人,不应该知道的事,不过基于你方才对本案有益的协助之意,我打算告诉你,请过来这边一下。”
检察官和松本走向房间角落,低声交谈。由于我的位置最靠近,也断断续续听到谈话内容。只听到松本说“什么,氯酸钾中毒?这……”之语。
从片段听到的内容可以知道:桌上的点心袋里,放着红豆饼,饼内含有微量的吗啡。点心袋是当天下午两点左右,在涩谷道玄坂的青木堂点心店购买,购买者的容貌醅似岩见。但是,红豆饼原封未动,孩童却是死于氯酸钾中毒。
不久,检察官回原座,再度开始讯问:“青木先生,夜间巡逻的交班时间,已经快到了,你却还抽空回家,能告诉我原因吗?”
“不!……”青木回答,“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理由。”
“如果讲不出理由,对你非常不利。”
上校沉默,没有回答。我担心不已。
“你刚刚的意思是说……”福岛开口,“火灾发生的时候,青木先生到过我家吗?”
“你没必要问这些事!”检察官说。
这时,松本从隔壁房间,抱着一册大部头的书走出。
“福岛先生,看样子你也曾经学过药物学,拥有相当不错的书呢!以前我也稍微涉猎过这门学问,山下教授的《药局法注释》可真的是一本好书。我本来几乎忘掉了,见到这本书才想起,毕竞氯酸中毒很罕见。”
由于事情过于突兀,松本转脸面向检察官:“我读过山下教授的《药局法注释》,书上写着氯酸过量会致死,所以,中毒致死是非常可能。不过……”他将翻开的书递向检察官,接着说,“我在书上发现这个。”
“是什么?……”检察官疑惑地看着松本的手指向之处。书页上写着:
氯酸钾,与二氧化锰、氧化铜等氧化金属,混合加热至二百六十度到二百七十度时,会释放出氧气,因为它在高溫时,是最强烈的氧化剂……另外,在氯酸钾中加入二倍分量的蔗耱混合,于此混合物中滴入一滴浓破酸,立刻起火燃烧。
“我们最初发现火警时,闻到了砂糖的焦味,而调査现场时,发现玻璃制的大糖壶,坏掉的底部焦黑如炭。因此,我认为这是利用氯酸钾因硫酸而分解,产生过氧化氯的性质来引火燃烧。”
“原来如此,”检察官点头了,“这么说是凶手为了纵火,而混合砂糖和氯酸钾后,再滴加硫酸?”
“不,我想不是凶手。原因在于,杀人与纵火之间,有相当长的间隔,而且这些药品,可能很早就已调配好了,大概傍晚吧!……”
“你的意思是……?”
“孩童可能是死于母亲在牛奶里掺人砂糖。因为砂糖内已掺入氯酸钾,所以孩童才会中毒。”松本顺三推测道。
“嗯!……”检察官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我想事件已经稍微能够解决了:孩童中毒后痛苦挣扎,最后终于死亡;他的父亲先前已在震灾里,失去了三个孩子和自己的家,现在又失去最后一个,绝对会气急败坏,对不?于是突然抓狂,由背后刺杀妻子,再狂乱地砍毁纸门。这时,那位岩见不知何故潜入房间,已狂乱的父亲,当然连岩见也想杀害,于是两人发生一场搏斗,结果反被岩见所杀。不是岩见纵火的原因是,一方面他可能无药物上的知识;另一方面则是,他没有必要采取如此麻烦、又费工夫的方法。”
“那,纵火的歹徒是?”
“可能是想要烧掉这栋房子的人吧!……因为保险金额相当高。”
“你别太过分!”一直默默听着的福岛忽然怒叫道,“你没有任何证据,就说我为了保险理赔而纵火,太可笑啦!更何况,那天晚上我不在家。”
“你如果在家,就没必要利用氯酸钾了。”松本顺三反驳道。
“还讲这种话?就算当着检察官面前,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检察官似乎很佩服这位青年记者的冷静态度,并未制止。
“既然你这样坚持,我只好代替检察官先生说明了。没错,你的巧思令人钦佩!我在现场拾获玻璃管碎片,还有少许水银。在此之前,我一直想不透其用途,但是,听到孩童是因氯酸钾中毒致死,我开始调査《药局法注释》,终于明白真相。”
松本顺三转脸朝向检察官,接着说:“检察官先生,在氯酸钾和砂糖混合物上,滴一滴硫酸,是的,仅仅只要一滴,立刻会引起熊熊火势。没有办法让一滴硫酸,在适当时间自动注入吗?有的,就是利用水银柱。这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巧思!……
“将直径一公分的玻璃管——也就是正好如这块破片大小的玻璃管弯成U字形,封闭一端,倾斜着从另一端,缓缓注入水银,将管内完全注满,然后将U形管恢复至原来的位置,水银柱就会稍微下降。如果两端都开口,水银柱会在左右相等的高度静止,但是因为一端封闭,由于空气压力影响,水银柱会保持一定高度,左右高度差约七百六十毫巴,这也就是所谓的大气压力。所以,若是大气压力减弱,水银柱的高度,自然而然就会下降。
“昨夜两点钟左右,东京处于低气压中心,根据气象台的报告,下午五时左右的气压,大约为七百五十毫巴,凌晨两点为七百三十毫巴,也就是相差二十毫巴,亦即,封闭端的水银柱,下降了十毫巴,而开口端的水银柱,对应上升了十毫巴。若本来就在开口端的水银上,滴入少许硫酸后放置不动,硫酸当然会溢出了。”
松本转头望向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福岛,接着说:“福岛先生,你为了诈取区区数万元,首先杀害单独看家的孩童,接着再害死其母亲,然后连父亲也害死,并且更企图嫁罪于青木先生,简直就是罪上加罪。如何,你愿意俯首认罪了吗?”
福岛全身发抖,默然无语。
检察官一边赞许着青年记者的明快判断,一边说道:“松本先生,你实在是位可怕的人物。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进入我们警界,将是警方之幸!……对了,关于岩见潜入的理由,以及携带掺杂有毒药的点心袋的理由呢?”
“这个……坦白说,这我也不知道!”青年记者松本语气肯定地回答。
两、三天后,报纸报导出岩见被捕的消息。他的自白与松本的推测,完全吻合,不过,对于潜入福岛家的理由,他却坚决不说。
此后,我没有机会见到松本。我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每天在如战场般混乱的涩谷车站,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往返于办公室。
某日,我像平常一样地,爬上坡时,被人叫住了,一看,原来是松本顺三。他微笑地表示,有些事要问我,所以,我们就进入了玉川电车车站楼上的餐厅。
“岩见好像被逮捕了?”我开口就说。
“似乎终于被捕了。”他回答。
“一切都如你推测的啊!”我赞美道。
“完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淡淡地回答,“对啦,我想问的是,福岛家的房子,是什么时候建造的?”
“这个嘛……应该是今年五月份开始建造,地震前不久才刚落成。”
“在那之前是空地吗?”
“嗯,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空地。当然,崖边筑有石墙和石阶。”
“啊,原来如此。”
“那和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不,只是希望当做一点参考罢了。”
之后,松本顺三竟然不再触及岩见事件,只是很有兴趣地,谈一些当新闻记者的各种经验。同时从口袋里,掏出镶金边的漂亮琥珀烟斗,边抽边向我炫耀。
与他分手后,我回家,正想换衣服时,伸手入口袋,忽然摸到一个硬硬的小东西,拿出来一看,是刚刚松本所抽的烟斗。我绞尽脑汁地思索,却就是想不出,烟斗会在我口袋里的理由。
我非常困感,心想应该还给松本,却就这样想着想着,过了好几天,还是没有机会。
某日,我接获一封厚厚的信。看信封背面,寄件人是松本顺三。我急忙拆封阅读,读完后,情不自禁惊呼出声了。
信的内容如下:
久未见面,可能永远不会再见面了,也未可知。我渐渐明白,那位岩见的奇怪行动,与那个暗号的意义了。因为你对这桩事件非常有兴趣,所以我告诉你事件始末。
首先从偷窃事件谈起吧!……那桩事件,岩见应该是无罪。因为他不仅没有郢样巧妙的伎倜,就前后状况而论,他的行动,也足以证明他没有罪。那么,他身上携带的物品,又是怎么回事呢?
你还记得在XX大楼的白昼抢劫事件中,歹徒乔装成岩见吧!……而在银座事件里,乔装成岩见的歹徒,也同样地活跃。这个歹徒看到岩见站在舶来品商店前,一脸想要拥有袖扣的神情,就在岩见离开后,进入店内购买袖扣。接下来同样又买了手表,伺机去进岩见的口袋。
等到岩见走到芝口附近,首度发现袖扣、茫然若失之际,他趁隙取走岩见口袋里的奖金袋,再趁岩见发现手表,第二次吃惊之际,抽出袋内的钱,同时将奖金袋偷偷放回岩见的口袋,偷来的钻石,则丢进了长裤腰口袋,随即若无其事地离开。
紧接着就是岩见被刑警逮捕,带去让店负和老板指认。这个歹徒见到岩见,被自己陷害入罪,又冒着危险,趁深夜乔装成刑警,带出岩见,原因何在呢?那是因为他跟踪在岩见身后。因为岩见如果做过某项不法情事,将赃物藏在某处的话,在因窃盗嫌疑被捕又获释以后,一定会因为担心,而前往藏放处查看吧?而这就是歹徒的目的。
岩见藏起什么东西呢?就是在抢劫事件中,遣失的那顆钻石。
潜入商社的歹徒,因岩见的叫声而空手逃走,当负责人慌张地抓着桌上的钻石,放进金库的时候,掉落其中最有价值的一教。负责人去追歹徒时,岩见一定是发现钻石,一时起了贪念,迅速将钻石藏入地毯下,然后假装昏迷不省人事。
歹徒从报纸上,知道钻石遣失一颗,绝对会认定:是岩见动的手脚,而想尽办法要夺回钻石。当然,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地调查,所以,绝对已经看穿那张纸片上的符号,是标示藏放钻石的地点。不过,那也只是岩见用来帮助记忆的符号,藏放地点,是他很容易记得之处,暗号只是辅助记忆而已,就算解明暗号之谜,也无助于知道地点。
因此,歹徒才选择让岩见先被警方逮捕、自己再设法放走他的这种方法。可是,这个如意算盘,也因为岩見去了品川的荒唐行为,而遭到了破坏。当然,事后想想,岩见藏放的场所,连他自己也无可奈何。
幸好歹徒很偶然地,知道了钻石的藏放处。那是因为:在此次事件中,岩见潜入了某栋房子,让歹徒猜出钻石一定藏在房子里面的某个地方。这么一来,事情就很容易了。纸片中长方形角落,有箭头的符号表示石阶的转角,S、S、E是指北针的南南东方,31当然就是三十一公尺,逆丁字形代表直角,W-15是向西十五公尺,亦即“由石阶转角,朝南南东前进三十一公尺,再转直角向西十五公尺”。
岩见藏放钻石时,该土地上只有石阶,其他则是一片草坡,这点你最清楚。可是在岩见因窃盗罪服刑、失去取出钻石时机的期间,裼岛在那块土地上盖了房子。所以,岩见一出狱,立刻就监视着福岛家,时刻等待机会,最后终于送了掺入吗啡的点心,给帮忙看守房子的夫妻,企图迷昏他们后,再从容地取出钻石。然后,很幸运地碰上暴风雨,他趁机潜入。
问题是,帮忙看守房子的夫妻,非但没有昏睡,还被杀死于当场。
地板会被掀起的原因,就是为了找钻石。郅么,钻石怎么了呢?
不用说,当然是被我拿走了。我想你应该也注意到了,我就是白昼抢劫XX大楼的歹徒。
为了证明我的功力,同时也算是让你对我永远纪念,我在你的内口袋,放入了那只琥珀烟斗,所以,你没必要感到讶异。那是我花钱买来的东西,不会有麻烦了,请安心使用。
(发表于《新青年》大正十三年六月号)
恶作剧
“推出五、四的步,是我致命的失策,真的是名副其实地致命!”
他沉吟片刻,打出五五的桂。
我愣了一下,但是,已经太迟了。我盯视棋盘,眼眶热了,盘面上的棋子,模糊成一团。他那得意的神情,清晰地映在了我看不见的视网膜上。我心中袭上阵阵的后悔念头:早知道的话,今天就不下棋了。
我和他从中学时代起,就同窗至今,彼此有着很深的交情,可是,只要互相见面,批评对方的言辞,总是比打招呼还先脱口而出。
他属于瘦削体形,我则接近肥胖,但这只是外形的差异,在个性方面,却都是倔强好胜,带有些许神经质,所以,基于不被对方轻蔑,两人的内心,在不知不觉间,燃烧着强烈的竞争意识。尤其是对于将棋,因为是很明显地分出胜负,我们都希望,能够彻底地击垮对方,再冷冷看着对方不甘心的脸孔,享受着痛快的优越感。
我们是在数年前,几乎同时开始学下将棋的,而且,为了不想输给对方,都很拼命地学习。可能是两人的天分相同吧?也或许是恶魔的诅咒?……很不幸地,我们的棋力,也在同样地进步着,有时候领略到胜利的喜悦,有时候却因为挫败而想哭,最主要的是,彼此之间并无能够彻底击垮对方的实力差距,多年以来,一直都是互有输赢。
这是个半点都不像是初冬的暖和日子。妻子带孩子出门,我很难得地坐在书桌前,整理着堆积如山的翻译工作。想不到,他上门来了,彼此稍微话过家常,就开始下起了将棋。
这盘棋本来就充满了危险性。因为,最近两人为了细故,总是互相不愉快,面对第三者,经常污骂对方。他今天之所以来访,或许是想针对那件事,寻求和解也不一定,但是我却固执地不主动提及,所以,尚未谈到那件事之前,两人就开始下将棋了。
那是几乎令人窒息的对弈。如果是经常看我们对战的人,绝对会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呢?因为平常我们对战的时候,总是会一面批评、嘲讽对方,一面观察着对方脸色地拨动棋子。
但是,这天我们却都完全沉默无语,只是盯着棋盘,连下在什么位置,相互也不吭声,很明显,彼此身上都冒出一股杀气。
他下一手棋,我也下一手,直到中盘为止,两人的布局,皆毫无失误,进行得非常顺利。至今我仍然清楚记得,这前半段的棋局,就算高段名家,也只不过如此而已。我们就是这样认真地想分出胜负。
我趁着对方围城的玉在三一,并未进人二二,拼命从端和二筋进攻,飞出二五的桂代替银柱,紧接着推出二四的步、同步、同角、同金、同飞和切角,取得金银,看起来稍居优势。
就在此时,我趁势将五五的步推人五四,而对方打出五五的桂,顶住六七的金。如果我和对方,同样取五四的步,打五三的步进入五二,很快就可以夺得五三而获胜。
但是,怎么会这样呢?一旦被打五五的桂,顶住六七的金,对方八筋的飞车即可通过,敌角进入了四九,我这边的情势,立刻就濒临危险了。
我拼命想让胸中的苦闷平静下来,思索着应敌的棋步。不过,愈是分析愈发现,自己的挫败已成定局。我极端不甘心,只是不舍地直盯着盘面,脑海里一片空虚。
不论是围棋或将棋,被打败的一方,应该都有经验,当对手下了一着妙棋,或是自己苦思之后,所下的棋步未能如愿,发挥效果时,尽管心中不甘,都还可以忍受;但是最不能够忍受的是,自己犯下任何人皆能发觉的失误,让原本占有优势的局面,急转直下变为劣势,而且,对方还毫不放松地乘势追击的时候,那种内心的难堪,实在是无法形容。
眼前的情况就是如此。
因为我轻率的一着棋,攻防立时转换。我静静地盯视着棋盘,久久抬不起脸来,生怕自己如果抬起脸,就必须见到他那带着冷笑的傲然表情。但是,后来回想时却发现,如果我毅然抬起脸来,或许会比较好也不一定,毕竟他如果见到我苍白而且充满杀气的脸孔,有可能慌忙缩起冷笑而低头。
但是,当时我并未抬头,反而拼命99lib.抑制住激喘,握紧不住颤抖的双拳,尽量不让对方知道,我内心的动摇。
这时,他自言自语似的说:“哼,愚蠢的盘算总是没用。”这句话是致命的第二关键!
我再也忍受不住了,想都不想地扑向他。我忘了考虑到在身材方面,他根本是不堪一击的对手,等到回过神来,他已被我压在底下,咽喉被我的右手牢牢掐住,全身动都不能动。
我静静地站起来,以有点痛快的感觉,望着他躺在地上的丑陋姿态。
但是,那也只是短暂瞬间的痛快,紧接着,我像是惨遭痛击的人一般,颓然蒌坐在地上,将一直紧握在左手掌中,已被汗湿的金、银两颗棋子丢在桌上,有如失去魂魄之人,茫然不动。
白昼短暂的冬日,天色已经昏暗。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天完全黑了。我忽然转头,见到倒在旁边的尸体,立刻下定决心,必须趁妻子还没有回家之前,先找个地方把尸体藏起来。
幸好,我家虽然不大,却是位处郊外的独栋房子,有充分宽广的庭院,而且,为了打扫茂密庭树的落叶,角落里挖着一个大洞。这个洞已经填满了落叶,而且,妻子从很久前,就一直叫我填埋起来,免得孩子不小心掉落,所以,如果我此刻将那个洞填埋起来,应该不会引起妻子的怀疑。
我抱起冰冷的尸体,走下庭院,分开洞内的落叶,放入尸体,再从上面盖满落叶,用圆锹剁碎洞穴四周堆高的土块,一锹一锹地铲土覆盖在落叶上。黑暗中,紧握圆锹的手腕,看起来特别地苍白,好像只有一双手和身体分开,独自不停地动着。
终于,我顺利地将尸体埋妥了。
埋好后,我打了个冷战,将沾着泥土的圆锹,随手丢在旁边的回廊底下,跑上屋内。即使是这样,我仍然没有忘记收拾善后,掩没―切线索,这才呆坐者等妻子回来。
这天晚上的电灯,不知道比我现在坐着的单独牢房的灯光,暗淡了多少倍!不久,妻子回家。我表示自己头痛,要她立刻铺被褥,然后躺下休息。她丝毫未露出怀疑的样子。
这夜,可能是受到异常的精神打击吧?我反而睡得很熟,但是,从翌日起,我就开始失眠了。自责、悔恨、恐惧之念交相涌现,白天里虽然尽可能不想看,视线却很自然地,被庭院角落所吸引,半夜里更是噩梦连连。我开始变得暴躁易怒,食欲显著减低了,出现忧郁症征兆。妻子以为我是平时就有的神经衰弱转剧。不过,所幸没有人发觉,我犯下的杀人重罪。
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过了两、三天。他的家人曾经来询问过一次,但是我假装一无所知。每天早上,我都很热心地,仔细阅读报纸,却丝毫没有发现,有令人在意的相关报导。
第四天中午,另一位棋友来访,并没有发现我不太对劲的样子,向我挑战。这位朋友棋力比我稍弱,竞争意识也不强,若是平常,是最好的下棋对手;只不过,此刻的我,实在是没有下棋的心情。
但问题是,他深知我喜欢下将棋,如果我拒绝,很可能引起他怀疑。所以。我故作若无其事地拿99lib?
出将棋盘,和他面对面坐下。他迅速从棋盒里拿出棋子,在棋盘上开始摆放。我也同样摆放棋子,忽然,发现角和步的棋子少了。我脸色大变。
“角和步、角和步……那不是他当天拿在手上的棋子吗?……”
想及此处,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之后,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等回过神来,已经躺在床上,额头敷着冰块,妻子则很担心地坐在身旁。一问,才知道我口中一面喃喃念着棋子少了、棋子少了,一面走出回廊,然后摇摇晃晃地进入起居室,就这样倒下了。
那位朋友当然也只好没趣地离去了。
这天晚上,我一边注意着妻子的鼻息声,一边悄悄起床,出了卧室。经过多方考虑的结果,推测棋子一定是握在他的手掌中!平常我就几近唠叨地,禁止孩子把玩的宝贵棋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如果不想办法拿回,妻子首先就会怀疑。
此刻,妻子因为白天的疲劳,加上见到我完全恢复正常而放心,睡得很沉。我不声不响地打开一扇遮雨窗。天空中繁星闪烁,地面则覆盖着一层白霜,看起来仿佛积雪一般。
寒气让我咬紧不住打颤的牙齿。我紧紧抱着丢在回廊底下的圆锹,拼命地跑向庭院。即使在黑暗中,我还是很清楚,略微被填高的洞穴位置。
我卷起袖管,插入圆锹。噗……地底传杀似是呻吟的钝闷声响..。树丛暗处,不知道是什么恐怖东西,正在凝视着这边,感觉上好像有某种生物,自我背后袭来。我拼命地挥动圆锹。
忽然,我惶悚呆立当场……
已经熟悉黑暗的眼睛,见到洞穴中出现似是和服的衣摆。我慊忙想转头,可是却如同做了噩梦一般,脖子无法动弹。全身感受到难以言喻的不愉快,冷汗不住地往外狂冒,眼中浮现在黑暗中,瞪视自己的死人的恐怖形貌。我鼓起勇气,甩开恐供,丢下困锹后,用双手机开落叶。
摸索bbr>到应该是死人的手时,我情不自禁地缩手了。那像冰―样冷,而且湿湿、黏滑的触感,即使只是触摸一秒钟,我都无法忍受。
我想逃,但是恶魔在脑海里低语:证据要怎么办?……
证据?……啊……恶魔!……
没错,我杀了人,而且留下了证据,无论如何,都必须夺回来。不知不觉间,我的心化为恶魔,扳开了死人的手指。
虽然不知道是哪一只手,但是,第一次摸到的手里并无棋子。我用尽力气,扳开第二只手,怎么回事呢?手掌中空空如也。我慌忙又找到第一只手,还是没有。我茫然了,接下来急着再用泥土,覆盖住冰冷的尸体,将一切恢复原状。利用洗手盆,将手洗净之后,如同刚刚从坟场里,脱身回来的人一样,脚步踉跄地进入卧室。
这时,妻子微微睁开眼睛。一见到我,立刻翮身坐起来。
“身体觉得如何?”她问。
“没事,全好了。只是去上个厕所。”我回答她说。
妻子安心了,很快又沉沉睡着。
我钻入被窝里想睡,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双手被异样的臭味浸透,不敢放在鼻子前。我极力让心情冷静下来,试图考虑棋子的事情,但是整颗头不住抽痛,什么事也没办法去想。
现在回想起来,一定是这天半夜的行动,让我费尽了一生的精力,只是,很奇怪地,我的头发并未变白。
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身体累得仿佛棉花般松软无力,似乎有点发烧。但我还是惦记着将棋的事情,勉强爬起来,吃过饭后,立刻拿出棋盘试摆棋子,很不可思议,棋子竟然是齐全的。我怎么也想不出来,这究竞是怎么回事。
最令我担心的,是昨天来访的那位朋友。不知道他会去哪里,宜扬我昨天怪异的行动,不,或许现在就正在向谁诉说也未可知,那么,摘不好会传入刑警的耳朵里,那样事情就糟了!
想到这里,我又坐立不安了,心想:一定要让他见到自己轻松、愉快,而且笑谈昨天的事情。于是,我叫妻子拨电话,至他任职的公司,告诉他说昨天很抱歉,不过今天已经痊愈,请他下班后,务必到家里来。
傍晚,他爽朗的声音,在玄关响起。我立刻到玄关迎接他,装出一副愉快的样子陪他闲聊,之后,招呼他进入客厅,并表示自己大概将棋下的太多,导致脑筋都出毛病了吧!
两人大笑出声。同时,立刻在两人中间摆上棋盘。在排列棋子之间,我忽然有了可怕的预感!而事情果然不出所料。我用有如化石般的身体,以空洞的眼眸盯视棋盘。
棋子不够……而且,同样是角和步。
朋友好像在叫我“喂”、“喂”……我回过神来,在膝前、棋盘下的前后左右搜寻。但是,没有,找不到!……我趴倒在棋盘上,不久,大笑出声。
之后,我一口气说出自己所做的事。
我猜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吧!一定像死人般苍白吧!但是,听完我的话,朋友的脸孔,也变成毫无血色的惨白。
他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没有想到,你会有这样可怕的秘密。老实说,昨天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时,棋盘下掉着角和步两颗棋子,可是你并没有找棋盘下,只像梦游症患者一样,嘴里叨叨念着‘棋子不够’地,缓缓走向起居室,倒下。今天你找我过来时,态度还是很古怪,仿佛魂不守舍,所以,我基于恶作剧的心情,利用摆棋子时,迅速藏起了角和步。没想到会对你造成如此严重的打击!”
说着,他将紧握在左手掌中的两顆棋子丢在棋盘上。
这时,我完全没有恨他,对于向他说出心中秘密之事,也毫不后悔,甚至感觉宛如褪去一层覆盖在头顶之物一般,整个人完全轻松了。
虽然听到另一个房间传来妻子的啜泣声,我并不觉得悲伤,只是静静寻思,一旦我受刑后,妻子该怎么办呢?
蜘蛛
辻川博士这间诡异的研究室,四周全是光秃秃的大榉木,整栋建筑,仿佛在和这些树比赛似的,高高耸立在三十多公尺髙的支架上,直径十五尺,高九尺,呈困筒状,顶着圆形的天花板,四边等距离地,并排着大小相同的窗户。在经历了一年多的风吹雨打后,斑驳的白壁变成了鼠灰色,外观看来有点像是难看的灯塔,或者是破旧的消防望楼。此时的我正感慨地抬头仰望它。
一年前,身为物理化学泰斗的辻川博士,突然辞去大学教职,开始和他的专业领域,完全无关的蜘蛛研究时,造成大家不小的震撼。尤其当他在东京郊外的野地上,盖了这栋长得像消防望楼的研究室,还日以继夜地,窝在这个三十多尺髙的圃简状建筑里时,不少人认为,他真的是疯了。当时我也不知道,他究竞想做什么,只能愣在一旁,束手无策。
他本人倒是对世人的批评和嘲笑,完全不当回事,兀自埋头研究蜘蛛。研究室里有上百个养殖箱,里面收集了无数种的蜘蛛,博士每天努力地观察蜘蛛的习性,不到半年 7684." >的时间,这间诡异的研究室里,就充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稀奇古怪的蜘蛛。
半年以后,健忘的世人,对于博士躲在这间诡异研究室里,研究蜘蛛一事,已经不复记忆,却因某天晚上,来访的大学同事,瞧见了博士从研究室坠楼身亡,博士才又成为大家的话题。
当时甚至有人,专程跑到研究室外来凑热闹,想探个究竞,博士当然不会轻易让这些人,进到研究室里,所以,他们也只能在地面上,仰望着这栋三十多尺高的圆塔,过过干瘾。
但是世人很快就又忘记了这回事,博士才又能够离群索居,专心他的蜘蛛研究。但这个情形,却也没能持续太久。因为一个月前,博士一个不小心,被热带毒蜘蛛咬伤,濒临垂死边缘的他,满嘴胡言乱语地,被送进医院,昏迷了一个星期就死了。他当然再度成为大家的话题,只是这次,也没有持续太久,随着博士的死亡,大家也不再关心,他那间诡异的研究室,和其中的上百只蜘蛛了。
当时的我,因为担任大学动物学教室的助教,对于节肢动物,多少也咯知一、二,博士偶尔也会找我,去讨论他的研究。
我之前也说过,由于博士是物理、化学的专家,对动物学外行,所以,即使是我这种,只有半瓶醋水平的人,对他的研究,也多少能帮上点忙。不过,我也只有在刚开始的时候还管用,像博士这样聪明的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能够轻易具备我远远不及的知识。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放弃专业的物理、化学,来从事完全无关的蜘蛛研究,他只是笑而不答。
博士死后,他的家人最伤脑筋的,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间研究室,建筑物本身当然也是个问题,主要还是因为,里面的上百只蜘蛛,由于其中包括了可能致命的毒蜘蛛,更让他们心生畏惧,所以,只好交给我这个稍具专业知识的人来善后,这也就是我今天为什么,一个人到这里来的原因。
我踩着满地的落叶,一步一步地接近这栋诡异的建筑物,感慨万分地抬起头,仰望这座圆形髙塔一会儿,就沿着陡峭的钢筋水泥楼梯,爬上了研究室。
楼梯的顶端,有一片大约一块榻榻米大小的平台,进入研究室的唯一入口,正开着门等我。虽然楼梯和平台,紧接着圆形研究室,但由于是分开建造,所以,之间有着些微的空隙,并未完全密合。
这虽然是件小事,但因为和后来的发展有关,所以,我得稍微提一下。
我走进研究室。虽然在博士生前,我就经常进出这间研究室,又专门研究动物学——尤其是节肢动物门,照理说,应该是很习惯这里了,但我还是觉得心里发毛,不禁停住了脚步。
沿着整面墙壁排列的箱子里面,爬满了八只脚的怪物,有大型的鬼蜘蛛、黄色夹着青黑带状花纹的女郎蜘蛛、脚是身体十几倍长的盲蜘蛛、背上有黄色斑点的幽灵蜘蛛、罕见的木村蜘蛛,还有户闭蜘蛛、地蜘蛛、叶蜘蛛、平田蜘蛛、小钱蜘蛛……等等,所有的蜘蛛,因为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进食,所以都瘦得不像话,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再加上养殖箱没人整理,部分逃出的蜘蛛,已经在天花板和研究室的角落开始织网,墙壁和地板上,还有好几只蜘蛛,怪形怪状地到处乱爬。
我稍微将屋里打扫了一下,就小心翼翼地开始察看养殖箱的状况,幸好那只生长在热带、要人命的毒蜘蛛,已经被关在养殖箱里了。由于博士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濒临垂死状态,嘴里仿佛施咒般地喃喃自语,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被蜘蛛咬伤的,至少知道那只杀人蜘蛛,没有偷偷跑出来,我就放心了。我开始仔细检查,研究室的各个角落、书架、书桌内侧,甚至连地板接缝都不放过。因为我担心:会有我不知道的毒蜘蛛,突然跑出来躲在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角落里。
我虽然不相信有这样的毒蜘蛛,但却在四处察看的同时,发现博士常用的书桌内侧,桌脚边装了一个 5f00." >开关,如果是灯或暖炉的开关的话,装在这里,也未免太奇怪了,我于是按了两、三次,想测试一下,可是我想的果然没错,这并不是电灯的开关,不过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我就不知道了。
因为觉得有点累,我掸掸研究室中,博士常坐的摇椅上的灰,―屁肤坐了上去,顺手点了一根烟。窗户外面大榉木的满树枯枝,像扫帚般地伸向天空,树后是一片晴朗的蓝天,冬天的午后阳光,洒满了整个研究室。
我盯着缭绕的香烟,回忆起博士在世时的点点滴滴。他其实是个既阴险、又不善交际的人,所以,即使他在研究上颇有成就,却为其他的学界同僚所排斥。
尤其因为同样身为博士的同事潮见博士,为人活泼开朗,导致博士很难和他和平相处。正因为博士个性阴沉,和潮见博士相比,总是显得郁郁寡欢,虽然潮见博士本人,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反倒是博士对他特别有意见。博士本来就是个不怎么开朗的人,见到潮见博士,脸色更是不好看了。
一想到这里,我就不得不又想起,潮见博士意外坠楼身亡的事了。那已经是半年前夏天快结束时的事。因为博士有事找我,所以我在当天晚上,七点左右到了研究室,当时,只见缩坐在这张摇椅上的博士,滔滔不绝地和潮见博士谈话。当时博士的举动异于平常,兴奋地大声笑着,一看到我,连忙就站起身来,请我坐下,并为我引见潮见博士。
当时潮见博士背对门口而坐,正对着他的辻川博士面对门口,所以,我一进门他就看见了。由于潮见博士的位置,和之后的发展有关,所以我必须稍加说明。
之后我们三人,就这么畅谈了一番。之前我也提到:辻川博士的心情出奇的好,再加上健谈的潮见博士,原本和博士无话可说的我,也因此打开了话匣子。当时我对于潮见博士充满幽默的冷嘲热讽,和伶牙俐齿感到十分佩服,又看到辻川博士全力配合地一搭一唱,不得不让我认为,两人不合的传闻,根本都是谣言。
可惜,事后证明:这只是我个人肤浅的错误猜测!
我们聊了好一会儿,至少有两个钟头吧!潮见博士却突然跳起来,我吓了一跳,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铁青,一边尖叫,―边冲向门边,随即夺门而出。因为事出突然,我根本来不及搞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只觉得好像在地板上,看见一只罕见的蜘蛛,大概是这只蜘蛛,爬到潮见博士的脚边了吧!
“那是户闭蜘蛛的一种,潮见大概以为它是毒蜘蛛吧!”
当时,辻川博士好像指着地上的蜘蛛这么说。(事后我问搜证的警察,他也是这么说的。)
但当时我却没有心思,仔细地去听这些话,因为在潮见博士冲出门外的同时,厘外传来一声尖叫,还伴随着东西摔落的声音,我惊惶地想冲出去,看个究竟,辻川博士却突然抱住我说:“危险!楼梯很陡!”一把将我拉了回来,自己却先跑了出去!
之后就像新闻报导所说,冲出研究室的潮见博士,因为踩空楼梯,在摔下楼梯时,因为头部受到撞击,当场就死了。由于大家都知道,潮见博士和辻川博士交恶,因此,前来搜证的警察,问得特别仔细。但是,因为有我证明,当时两人确实相谈甚欢,潮见博士之所以会突然冲出门外,完全是因为误以为脚边的蜘蛛,是毒蜘蛛所致。但是,那只蜘蛛并不是毒蜘蛛,是潮见博士自己看走眼,会摔下楼梯,更是潮见博士自己的错,因此辻川博士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当然也没有任何过失。
但是,由于各大报像炒新闻般地,热烈报导这件意外,就连辻川博士突然辞去教职,开始研究蜘蛛,还有整天躲在这间三十多尺髙的圆塔,研究室中的事都不放过,引发了世人的好奇,有一段时间,研究室外面,还因此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我之前也说过,博士因此还不高兴了好一阵子。
但是,辻川博士并未因此放弃蜘蛛的研究,还是整天关在研究室里,只是我听说,他最近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在这间诡异的圆形研究室里,虽然身边尽是些又丑又怪的蜘蛛,我却不由得怀念起辻川博士来。猛一回神,才发现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满是烟蒂。
我惊觉时间过得真快,为了保险起见,我站起身来,重新察看了一次蜘蛛的养殖箱,也想好怎么处理这些蜘蛛。因为已经完成此行的目的,所以,我静静地从屋里打开研究室的门。
想往外走的时候,门外的情景,顿时吓得我尖声号叫,我摇摇晃晃地紧抓着门,因为我差点就从三十尺高的圆塔掉了下去。这实在令人不敢相信,原本应该在门外的平台和楼梯,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不见了,距离研究室下方,三十尺的圆形水泥地,仿佛在引诱我往下跳似的,冷冷地和我面对面。
我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次,证明眼前所见不是错觉。我环视室内,但门当然不会在研究室里。我关上门,摇摇晃晃地走回研究室,朝着每扇窗往外看,结果发现平台和楼梯,就在第三扇窗的外面。
我糊涂了。如果从窗子往平台上跳,我应该可以下楼,不用被关在这座诡异的塔里,但是,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要怎么移动钢筋水泥做的楼梯呢?真是让人百思不解。
茫然地站了一会之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开始观察,窗外射进的阳光,和那棵大榉木。
我知道了!原来这间圆形的研究室,是以底下的支柱为轴,心安静地旋转着。我突然想到进屋之后不久,在书桌内侧发现的、那个奇怪的开关,我试按了好几次,原以为已经将它恢复原状,却没想到因此封闭了电路,而这间直径十五尺的钢筋水泥圆塔,一定就是这样才开始转起来的。
我目测圆塔旋转的长度,由于楼梯大概转了十五尺,角度大概是一百二十度,时间大概是一个小时,所以,转三个小时是三百六十度,刚好一圈。
我原本想立刻关掉开关,想想还是让它转一圏,回到原来的位置较好,所以就没理它。我又坐回放在研究室中间的摇椅,开始仔细思考博士将这间研究室,设计成旋转式建筑的原因。
然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因为这个想法实在吓人,不由得让我有些头晕目眩,我抱着头站起身来,疯了似的,在屋里到处走动。
之后,我开始翻箱倒柜,急着想找出某样东西,因为我想知道博士的秘密,我相信:它一定藏在这间研究室的某个地方。
像个疯子似的,在屋里到处乱翻的我,终于在书架后,一个隐秘的地方,发现了博士的日记,我用颤抖的手翻开日记,终于在里面找到博士的秘密。
X月X日
自从我决定谋杀S之后,已经过了三个月,最近终于想好了一个计划。
我之所以非得杀掉S不可,理由是非常主观的,为了让我的良心能安,我不需要正当的理由,我只需要欺骗世人,不需要欺蝙我的良心。
只要想杀S的想法稍微动摇,只要回想他加诸在我身上的、有形无形的无数侮辱,就能够再度坚定我的意志。无论是我们两人独处,还是在公开场合,他都会戴上诙谐戏谑的假面具,对我百般嘲笑、轻蔑、压迫和谩骂。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对我而言都是忍无可忍的侮辱。
但是,因为我的个性木讷,相对于他的能说善道,我根本就无力反抗,只好永远当个搞笑的小丑。正因他的伶牙俐齿,和嬉笑怒骂的功力到家,其他人在哄堂大笑之余,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却成了受害者。
不!事到如今,我不需要啰里啰唆地记录这些事,结论很简单:我恨S,恨得想要他的命,这己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问题是:要怎么杀?
过去的三个月,我想遍了所有杀人的方法,.但是,没有一个方法,可以对他一击毙命,而且不被人发现。
只有一个外国人写的短篇?小说里的方法,我觉得还蛮有意思的。
里面说有一个叫A的男人,非杀了一个叫B的男人不可,于是,他就在一栋大楼里的一楼和顶楼,各租了一个房间,而且,还布里得一模一样;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需要当对方被蒙住眼睛,带进其中任何一间房间时,在拿掉眼罩的那一刹那,搞不清楚自己在几楼。
就这样,某日的晚上,A将B带到一楼的房间,立即限制了他的行动,骗他说房间里已经装了自动爆炸装置,成胁他说:三十分钟之后——也就是九点整,房间将会爆炸,他将会被炸得粉身碎骨,之后就用安眠药,将他迷昏了。
然后,A就扛着昏睡的B,到早就准备好的顶楼房间,并将时钟设定在八点五十五分,之后就关上门跑了。此时最重要的是,必须将时间设定得刚好,因为你不知道,B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此时B忽然醒来了,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绑,还好绑得不紧,立刻就挣开了。此时,他想起了A的威胁(他当然还是以为自己还在一楼),他看了一下时钟:八点五十五!距离爆炸,只剩下五分钟了!他匆忙地冲到门口,发现门打不开;又冲到窗边,幸好窗户是开着的,他以为自己在一楼,于是就纵身一珧,一眨眼就血肉模糊地,躺在路上当场死亡了。
这个方法,设计得还挺巧妙的,但是要在同一栋大楼的一楼和顶楼,各租一个房间,还要把房间布置得一模一样,而不引人怀疑实在很困难,此外,也不可能从一楼到顶楼,扛着一个昏睡的人,都不被别人发现,而且,这个方法还有致命的缺点,就是结果必须碰运气,无法确定绝对会成功。.因为如果B醒来之后的反应,是如书中所说,非常慌乱也就昙了;如果他冷静地观察四周的环境,就会发现时钟是暂停的,还有他开窗的时候,也有可能发现,自己不是在一楼,最伤脑筋的是B的证词,可能让A根本无法洗脱杀人未遂的嫌疑。
因此,我将这个方法加以改良,那就是不胁迫B做任何事情,只要不强迫他,就算杀人计划无法成功,我也不会有任何过失。
我依照计划,辞去了大学教职,东京郊外的研究室工程,也进行得相当顺利。我原本打算将研究室盖在自己家里,这样要邀请B前来,也比较方便;但是,无论我计划得多周详,在人口密集的市区,恐怕还是会有人识破我的计划,所以,才选择将研究室盖在了郊外。
X月X日
我终于决定要研究蜘蛛——其实,我原本是想研究蛇来着,但是,因为蜘蛛当中,也有舍剧毒的种类,我正好可以加以利用。
今天晚上,我偷偷地进行了测试,效果非常不错。我原本担心旋转的速度,因为我们在进行等速运动的时候,没有其他东西来做比较,是根本无法察觉到的,不像有一些低等动物,即使有比较对象,也可以完全没有感觉,就像苍蝇之类的昆虫,即使它停在奔派的马匹身上,也可以一动也不动,以前的捕蝇器,就是利用苍蝇的这种特性,巧妙地制造出朱的。
也就是说,即使在旋转的木片上,只要涂抹苍蝇喜欢的东西,它也会飞上去,在旋转的木片,将它带进无路可逃的陷阱之前,它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但是,人类对于没有比较对象的等速运动,到底有没有感觉呢?如果真的是等速的话,应该不会有感觉,但是,人为的等速运动呢?这实在让我有点担心,所以,我只好将旋转的速度减到最慢。虽然人能够清楚地看出,秒针的移动,但如果只是瞄一眼,就很难看清楚,所以,通常我们都会用听的方式,来确定怀表是不是还在走。
分针的移动,就几乎无法辨识了。因为手表的表面有刻度,所以,只要盯着看两、三分钟,就能看出分针朝向某个刻度有些许移动;但是如果没有刻度的话,可能就完全看不出来了吧!
如果是时针的话,就真的完全无法辨识了!所以,我就将旋梓的速度,设定为三个小时一圈来测试,结果真的很不错。
X月X日
我又将我的计划做了一点点改良。当初我是想约S单独在研究室见面,但是,如果只有我们两人的话,我可能会脱不了推他下楼的嫌疑;如果要将目击证人,安排出现在研究室外的话,旋转研究室的设计,也可能会被拆穿;而且,我必须约在晚上见面,这样外面才不会有人走动,从窗内往外看,也才看不见东西。
所以,绝对不能将目击证人,安排在室外,我于是决定,让目击证人出现在研究室里。虽然这样的安排,让我在如愿使S坠楼之后,必须大费周章地,避免让他发现,研究室正在旋转的事实;但是,因为当人在遭遇意外的时候,都会惊慌失措,所以,我只要趁机尽快恢复原状,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计划终于成功了。我将S找来,还好好地款待他一番,可怜的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到临头,还是死性不改地,一边挖苦着我,一边和我说笑。我半开玩笑地告诉他,毒蜘蛛好可怕,而且,最近有一只跑出养殖箱,到现在还找不到,搞得他开始紧张起来,我趁机将开关打开,让研究室开始旋转。没有人发现这件事,我也为了不让他们发现,拼命地说着话。我想S和多少也都注意到,我和平常不太一样了吧!
我看准了时间,将一直踩在脚下的户闭蜘蛛,突然放了出去,它缓缓地爬向了S的脚边,因为刚才毒蜘蛛的故事,而神经紧绷的S,在看到蜘蛛之后,果然脸色苍白地跳了起来,立刻就冲向门外。(或许他以为,是我放毒蜘蛛想杀他也说不定,我想他多少也知道我恨他吧!因为他实在跑得太快了。)
此时,研究室的门,应该距离平台不远,但即使只有些许的距离,也够要他的命了。S一脚就踩空楼梯,跌到楼梯中间之后,又弹起来摔到地面,当场就死了,我的计划也就这样大功告成了。
就算他没有当场死亡,应该也不能说,是我害他的。因为目击证人K也会证明,我没有杀人的意思,是他自己被蜘蛛吓到,一达尖叫着一边跑出研究室,一个不小心才被摔死的。我也趁着K惊慌失措的时俟,趁机将研究室恢复了原状,当时我稍微加快了旋转的速度,但K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X月X日
一群白痴在我研究室下面吵吵闹闹,如果他们之中,能有人看穿我的计谋,也就算了,竟然连一个也没有。
X月X日
S死了。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可是,他的死却没有如預期般,让我觉得心愿已了,反而还有点空虚。
原本我打算:在杀了他之后,就停止蜘蛛的研究,因为我想,学校少了个教授,一定会要我回去的,可是学校方面,却没有任何反应。我虽然有点遗憾,但是现在的我对研究蜘蛛,开始有点欲罢不能了。
X月X日
学校还是没有任何关于我的消息,我开始专心研究我的蜘蛛。
X月X日
今天我收到两只热带毒蜘蛛,公母各一。
X月X日
我觉得蜘蛛好像在诅咒我,因为养殖箱里所有的蜘蛛,都用侦探似的眼光,紧紧地盯着我看。
X月X日
我真的被诅咒了。我竞然没发现,那只热带毒蜘蛛,就是死去的S。你看它的眼晴!它的眼晴和当时跌落在研究室下、浑身是血的S,简直一模一样!啊……他变成毒蜘蛛了。
X月X日
我不会屈服的!不过就是只毒蜘蛛嘛!……S也真是的!没用到让人给杀了,什么不好变还变成蜘蛛!
来啊,要报仇就来啊!我一定会给你好看的!不过它的眼神,让我开始害怕起蜘蛛来了。
是眼晴!……可怕的蜘蛛眼睛。
X月X日
蜘蛛的眼晴简直太可怕了,我根本无法睡在研究室里。好!明天就是我和你,一决胜资的日子!你等着瞧!你这只毒蜘蛛!我一定会彻底消灭你的!……
可怕的蜘蛛日记,在此告一段落,看完日记的我,全身不停地颤抖着,猛一回神,才发现排列在研究室四周,养殖箱里成千上万的蜘蛛,从左而右、从前而后地朝我爬来,我拼命往门口冲去,结果发现楼梯竞然出现了,我头也不回地就冲下楼去。
回家之后,我连发了几天高烧,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奇怪的是研究室,就在那时发生了火灾,整个研究室被烧个精光,上百只蜘蛛,当然也都被烧死了。
警方推测,应该是乞丐或流浪汉,跑进去生火所致,我却相信:如果没有发生这场意外,可能不会有人发现,这座奇怪的圆塔,一直在安静地旋转吧!
发表于昭和五年一月号《文学时代》
黄鸟的叹息——二川家杀人事件
01
无论你多努力地保守秘密,只要一遇上新闻记者,秘密还是立刻就会被揭穿的。
话说拥有子爵身份的二川重明,在靠近日本阿尔卑斯山山脉的乘鞍岳山顶,买了数万公亩的土地,不仅如此,还找了几十个工人,动手挖掘当地的大雪溪,这件事对媒体来说,绝对是条值得报导的大新闻。
如同子爵的头衔一般,二川家虽然只是俸禄六、七万石的小诸侯,但自德川幕府时代以来,家境就相当富裕,再加上明治维新之后,善用投资理财之道,如今在诸多贵族中,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富豪人家。
然而,负责当家主事的二川重明,今年虽然已经二十八岁了,却对经营自家事业毫无兴趣,从帝大文学院毕业之后,就一直躲在家里,足不出户,个性既古怪又孤僻。这个怪人,现在却在三千公尺高的山上挖大雪溪,也难怪报纸会将这件事,当做笑话似的大肆报导。
野村仪作是二川重明唯一的朋友,和他同时毕业于帝大的法学院,他继承父业成为律师,不过目前,他还在某个学长的事务所里实习。前些日子,当他遇见学生时代的酒肉朋友时,当场就因为二川重明的事,被大家挖苦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野村的这些酒肉朋友,在提到二川重明的时候,总是以“你那个贵族朋友”来代替他,虽然这句话,在他们这些好朋友之间,代表了一种黑色幽默,但同时也说明了:他们对“贵族”这个字眼,有着羡慕和轻视的矛盾情结,这点野村倒是清楚得很。
因此,野村并不喜欢他的朋友谈论二川重明,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拥有二川重明这个朋友,是什么值得夸耀或丢脸的事,对二川他也不是特别尊敬或轻视,所以,对大家总是喜欢扭曲他们两人的关系,野村便显得有些不髙兴。
野村和二川的个性完全相反,野村是个非常开朗的人,二川却喜欢钻牛角尖。他们俩之所以成为朋友,不是因为不同的个性或身份地位,而是因为家族渊源。
因为二川重明已经过世的父亲二川重行,和同样已经作古的野村的父亲野村仪造,从小就是同学,后来,野村仪造还担任过二川家的法律顾问。就是因为有这层关系,所以,野村和二川从小感情就非常好,在小学时就是同学,中学虽然不同校,但后来就读帝大时,虽然不同系,他们也会相约见面。即使在不同的学校就读,他们还是互有往来,可以说是世交了。
毕业之后,野村仪作的生活相当忙碌,所以,就没办法和以前一样,经常去探望二川重明,但因为野村是二川唯一的朋友,再加上父母都已经过世,所以,寂寞的二川经常利用信件或电话,邀请野村仪作来访。野村因为知道二川的朋友不多,所以,偶尔也会应二川之邀,前去拜访他。
他们两人的关系,大概就是这样。然而,二川重明开始挖山的这件事,却害得野村经常被他的朋友挖苦嘲笑。
“喂!你那个贵族朋友,是不是想铲平日本阿尔卑斯山?”
“他挖雪到底想干什么啊?”
“你那个贵族朋友,是不是疯了?”
这三个算是朋友最经常问的问题了。
由于第一个问题毫无意义,单纯只是想挖苦野村,所以,他只能苦笑以对了。
第二个问题还算稍微具有意义,因为它除了挖苦之外,还掺杂了几分好奇,试图打听二川挖雪溪的目的。
至于挖掘雪溪的目的,由于二川重明并没有出面解释,结果,当然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了。有人说他是在找矿脉,有人说他想挖温泉,还有人说他想铺设登山铁路……当然,野村完全不相信这些说法。因为二川重明对经营铁路、温泉或矿业等行业,根本就没有兴趣,而且,他一点也不喜欢爬山,他大概没爬过五百公尺以上的山吧!
但是野村和大家一样,对二川开挖日本阿尔卑斯山上大雪溪一事,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所以,他只能以“不知道”来回答第二个问题。
至于第三个问题,让他最不高兴。所以在一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野村仪作也难免面带难色。
因为他心里也偷偷地担心:二川是不是真的疯了?二川从以前就一直很瘦,疑心颇重,而且很胆小,细皮白肉的他,颇有贵族的气质,在充满怀疑的眼神里,却又带点哲学家深思的味道;畏缩的态度中,却又有些悠哉洒脱的感觉。但这两、三年来,他整个人却完全变了。
听说好像是因为严重失眠,整个人瘦成皮包骨头,只有头愈来愈大,滴溜溜转个不停的眼睛里,散发着异样的光芒,好像一直在害怕什么似的不停颤抖。
从这些症状来看,很明显是严重的精神衰弱,但由于他的行为和说话,并没有出现严重的矛盾情形,所以,野村也就稍微放心了。但是自从听说他买了乘鞍岳的雪溪,还开始挖山,野村不得不开始认为:二川重明真的是疯了。
山上的雪即使到了盛夏,都不会完全融化,要想挖掘宽达数千公亩、深达好几丈的大雪溪,难如登天,绝不是人力可以完成的。有句话说“万年雪”,大雪溪的雪也许不到万年,但是,大概也有几世纪没有融化过了!再说探究古雪之下的秘密,也不是人类应该做的事吧!二川又想在这道神秘之门的背后,悄悄寻找什么呢?
二川重明完全不顾家人反对执意挖山,就连唯一的朋友,他也不肯透露其中的原因,看到这样一意孤行的二川,野村也只能相信他是真的疯了。
野村这么回答朋友的第三个问题:“嗯!他大概是疯了!不过,应该是有什么目的吧!……”
02
七月的下午五点,太阳还是火辣辣的,野村仪作刚睡完午觉,坐在藤椅上阅读晚报,此时才从报上得知,二川重明自杀的消息。
一看到“自杀”的报导时,野村心想:他终于还是做了。下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悬在半空中,看见二川重明那张顶着大头、眼睛滴溜地打转、充满妖气的脸庞。
野村仪作觉得非常不舒服,并不是因为对朋友的死感到哀悼或悲伤,而是觉得很恐怖,好像自己被拉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墓穴。
他好像被困在沉重的铅灰色空气中,连呼吸都忘了。但是,伴随着深深的叹息,悼念死去朋友的哀伤一拥而上。自从二川重明开始挖掘乘鞍岳的大雪溪之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因为严重的失眠和食欲减退,人更是整整瘦了一大圈儿,他焦躁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不下去。野村仪作一直担心:他要不就是会发疯,要不就可能自杀。
答案终于在开挖大雪溪的第十三天,以自杀的形式出现了。身为二川重明唯一的朋友,野村仪作对自己无法阻止,二川自杀一事,深感自责,内心一直责怪,自己不够关心他。
在此同时,野村仪作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二川家的人竞然没有告诉他,二川重明自杀的事。
他又看了一次晚报:
自从开挖乘鞍岳大雪溪之后,一直问题不断的二川子爵,始终苦于严重的精神衰弱,今天上午十点,被发现全身冰冷地死在卧室。二川子爵的死亡原因被怀疑:是吞服了过多的安眠药,他是企图自杀还是误食,原因尚不清楚,据推测可能是前者。子爵家否认自杀的说法,试图隐瞒此事。
报社大概是顾及二川家贵族的身份,并没有写得太煽情,整件报导非常简单明了。报上写着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是在上午十点,却到现在都没有通知野村,这实在太奇怪了。
尤其报上说子爵家试图隐瞒此事,所以才没有公开发表吗?不过,就连二川子爵生前唯一的朋友都不通知,实在说不过去,既然是自杀不是意外,搞不好还有遗书,要给野村看呢!
野村仪作忽然想起重明那个胖叔父——二川重武,指挥着家仆做事情的样子。父母双亡,没有娶妻,当然也没有子嗣的重明,叔父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二川重武是重明的祖父——二川重和的小老婆所生的,和二川重明的父亲重行,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年纪和二川重行相差十岁,所以,并没有大重明太多,今年大概有五十二、三岁了吧!他和重明完全不同,脸形圆润红光满面,前额有点秃,看起来就是个好色的家伙。
二川重明非常讨厌这个叔父,野村当然也不喜欢他。因为这个叔父,年轻的时候放荡不羁,完全没有贵族的气息,一身江湖味,虽然油嘴滑舌,非常懂得讨好人,但野村却觉得他很狡猾,所以,他也对他没什么好..感。
因为野村仪作常常会在二川家,见到二川重武,对方应该也知道,他和重明的关系,但野村却觉得,二川家没有派人来告诉他,二川重明自杀的消息,一定是这个叔父在搞的鬼,因为野村不喜欢他,所以,即使二川重武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但他似乎也不喜欢野村,所以,才不派人来通知他,二川重明的死讯。
二川家以后就要随重明的叔父摆布了吗?一想到这里,野村仪作就觉得有点不舍,更加后悔自己没有多帮帮重明了。
就算没有接到通知,既然已经看到晚报了,就不能没有一点表示。野村仪作如此想道。
虽然说,如果重明的叔父不欢迎他,他倒也不愿意硬闯,只是因为又不能假装不知道,所以,野村就开始准备出门。
此时正好外出的母亲回来,野村仪作将晚报拿给母亲看,母亲大吃一惊,也纳闷:对方为什么没有派人,前来通知他们呢?
野村仪作出门之后,立刻叫了一辆一块钱的计程车,上车之后,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二川重明那张白晳圆润的小脸,大家都说他虽然长得不像母亲朝子,但是和父亲重行,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这是野村仪作后来听说的事情,反倒是因此加深了印象。此时,野村仪作的脑海里,在朦朦胧胧中出现的,是二川老子爵爱怜地直盯着儿子,摇摇晃晃蹒跚学步的样子。
接着,野村仪作又想起了,二川重行丧礼当天的情形。重行死得非常突然,当时重明才五岁,重行三十九岁。他长得比较胖,这点倒和他的弟弟重武相似,所以,年纪轻轻心脏就出了问题,才会英才早逝。
丧礼当天,二川重明的母亲身穿全白孝服,脸色比身上的孝服还苍白,事后野村仪作才发现,当时的她是强忍着悲伤,正襟端坐在灵堂上,她那凄凉的神情,野村至今仍然历历在目。朝子夫人非常美丽,而且温柔,然而,因为身体不好,所以,经常都是面无血色,但丧礼当天,她却显得比平常更加美丽动人,这对当时还小的野村,造成了很大的震撼,所以,后来好一阵子,他都不敢靠近二川重行这个未亡人。
回忆的画面,从丧礼转到了丧礼的前一天,当时的二川家,正陷于一片混乱当中。
因为当时野村仪作和二川重明,并无法了解死亡这回事,所以,两人好像没事人似的,兀自在院子里玩耍,结果却遭到了奶妈的一番斥责。
野村仪作已经忘了这个奶妈姓什么了,只记得二川叫她阿清,因为朝子多病,所以,没办法照顾自己的孩子,从二川出生之后,阿清就一直待在这个家,帮忙照顾重明。阿清和朝子年纪差不多,不仅颇具姿色,个性也相当温和,对野村也非常照顾。可是当时满脸怒容的奶妈,真的很是可怕。
“混蛋!……少爷,不可以在那里玩!快进屋里来!”
两个小孩子虽然挨了骂,但是看到奶妈红着眼眶,放声大哭的样子,小小的野村仪作猜想,二川家可能出事了。
奶妈在二川重明十一、二岁的时候辞职返乡了,当时她很认真地对野村说:“你和我家少爷,一定要当一辈子的朋友哦!长大以后,也要互相帮助!我家少爷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你一定要留在他身边哦!”当时年纪还小的野村,只觉得奶妈好奇怪,为什么要对他说这番话。
在回忆往事的同时,野村仪作心想,奶妈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她真是个温柔的女人!一想到自己从来没有想起她,也没帮上二川什么大忙,不由得又觉得惭愧了起来。
二川家果然是一团混乱,两、三个像是记者的人蜂拥而上。不愧是贵族之家,现场来了不少亲戚,和旧时代的达官显贵,野村仪作当然立刻就被请进门。
正如野村仪作所料,二川重明的叔父,果然掌控了所有事。当野村问及,为什么没有通知他时,重武还是不改一贯讨好的口吻说:“我们没有通知任何人!……你看到的这些人,也都是因为看到晚报才来的,实在是因为报纸大肆报导,我们也真的隐瞒不住啊!”
野村接着问他,事情的详细经过。
今天上午十点,因为已经过了平常起床的时间,还是没有看见二川重明,于是,女仆千鹤子就到卧房去看个究竞,发现重明半个身子探在床外,双手呈大字形地伸开,样子实在不对劲,千鹤子就出声叫他,可是叫了两、三声,都没有回应,千鹤子战战兢兢地走到他身边,却被眼前的情况,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因为她发现:二川重明已经断气了。
之后当然就是一阵混乱……
一直照顾二川的太田博士立刻赶来,因为二川重明在前一天,晚上十点钟就已经死亡,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任神仙也没办法了。晚上十点钟左右,正好是重明就寝的时间,因为他习惯一进卧室,就吃安眠药,昨天晚上,似乎也是这样。
因为二川重明的安眠药,一直都是太田博士调制的,博士特别谨慎,每次只给他两天的份,因为重明为失眠所苦,长达两年,一直都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而且,药量愈用愈重,已经到了一般人吃一份,就可能危害生命的地步了,但是,二川重明却可以一次吞服两份量的药,而完全没事。如果一次吞下好几天份的药,当然很危险,但看不出来,重明有累积太田博士给药的样子。因为每隔一天,千鹤子就会到太田博士开的医院,拿两天份的药,而重明也都有依照时间服药。
因此,死因应该不是太田博士开的安眠药,但他确实吃了安眠药,一定是在服药的同时,也吃了其他的毒药。他当然不会是自然死。虽然二川家告诉记者:二川重明可能是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但也只是为了面子,重明根本不可能用药过量。他一定是自杀!
“是啊!没有看到什么遗书啊!”
“因为不知道他是吃了什么毒药,所以,太田博士建议解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重武随后说。
后来因为警方要求,所以决定进行解剖。
“他没有留下任何遗书吗?”野村仪作仔细问道。
二川重武皱着眉说:“是啊,我可没有看到他留有什么遗书!”
“那就奇怪了!……”
“真是的!真搞不清楚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野村仪作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急忙:“对了!挖雪溪的事呢?……您知道他为什么要挖吗?”
“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他脑筋有问题了,才这么做的!”
“可是应该是有什么目的啊!”
“应该吧!……不过我看,也不是什么正常的理由!”
“他是不是想将什么东西,埋在雪里呢?”
二川重武看了一眼野村仪作说道:“这个嘛……”
“会不会是妄想做什么事呢?”
“一定是这样!”
“他为什么会选择乘鞍岳呢?他应该没有去过啊!”
“大概是看地图的时候,突然想到的吧!那小子根本就没爬过山!”
“对了!……”野村仪作又突然想到,“您年轻的时候,是个地道的旅行家吧!”
“称不上是什么旅行家,不过是四处流浪。”
“应该也爬过不少山吧!……”野村仪作赞赏地说,“听说您是登上日本阿尔卑斯山的第一人呢!”
“没这回事!……”二川重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因为好奇,所以抢先一步去爬罢了!什么第一人!没那么了不起!……哦!我先失陪一下!……”
此时刚好有其他人前来吊唁,二川重武赶紧将话题打住,前去迎接。
野村仪作前往安置遗体的房间,上了香点了蜡烛之后,准备留下来守灵。
03
次日早上,野村仪作一回到家,觉得疲惫不堪,根本无暇思考什么,就倒头呼呼大睡了过去。
他在快接近正午之前醒了过来,吃过饭之后,正在犹豫着,是应该再到二川家,还是应该到事务所去看看,还是干脆岛在家里,休息一天的时候,他的母亲进来了。
母亲表情严肃地对他说:“我有事情要告诉你!”野村看到母亲一脸正经的样子,不由得也正襟危坐。
“妈妈,什么事?……”
“你死去的父亲,曾经交代我,如果二川家发生了什么事,或是重明过世,要我将这个文件交给你。”
野村的母亲,拿出一个又大又厚的信封袋。上面是他父亲仪造的笔迹,写着“二川家的相关文件”,而且,还用红色写上“密件”。
野村仪作吃惊地收下这份文件。
母亲似乎多少知道文件里写些什么,于是告诉野村:“你慢慢看,今天不用到事务所去了!”
“哦!……”野村仪作点了点头。
野村仪作实习的事务所,是父亲的学生开的,因为他没支薪,所以还蛮自由的。
“我今天会请假的!……”
“就这么办吧!……”母亲说完话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野村仪作立即兴奋地打开信封。里面除了父亲部分的日记、二川重行的来信,以及诉状的副本之外,没有任何类似报告书的东西。
野村仪作将所有的东西,看过一遍之后,就将它们依照时间先后排列起来。
最早的一份,已经是距今三十年前的东西了,是二川重明和野村仪作出生之前两年,野村父亲的手札。
今天二川重行到事务所来找我,因为我让他稍微等了一下,所以他有点不高兴。这些有钱的贵族,向来是我行我素,实在不好应付。他的父执辈中,那个叫二川重和的,也是既性急又啰唆,看样子这大概是,二川家世代相传的个性。
二川重行来找我,当然还是为了继承人的问题。我也因为有点不耐烦,就问他:“你到底几岁了?”
“和你同年!”
“不过才三十二岁嘛!你夫人应该是二十七岁了吧!……还不到需要放弃生肓子嗣的时候啊!这个时候就惠着找继承人,未免太早了些吧!”
“不!……朝子身体不好,我看是没希望了。”二川重行一下子变得好沮丧,对我低声哭诉着,“而且,我的心脏有问题,不知道哪天会去见阎王爷……”
“干吗说泄气话呢?不会有问题的!”
“不行!”
“放心吧!……”
二川重行忽然颐指气使地说:“这算什么!你是我的法律顾问耶!你应该要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啊!……你要是继续用这种态度对我,我立刻就开除你,另找别人!……”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没办法了:“好吧!你说吧!……”
“我死了之后,谁可以继承我的财产?”
“我跟你说过了,如果由你夫人继承的话,二川家就绝后了,所以,应该由重武来继承!……”
“我受不了!……无论有什么理由,我都不要那个放荡的无赖,继承二川家的家业,绝对不能让那个居无定所、到处流浪,还有个下践女人当妈的人,继承二川家的家业!……否则我哪有脸面对朝子?”
“你每次都这么说,我其实也和你有同感,这样的话,如今之计,就是领养小孩了,虽然您的夫人,也可以等你死后再领养……”
“我不想让一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来继承二川家的家业!……”二川重行顽固地强调。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贵族只能从直系亲属,或同族来郎领养小孩。”
“唉!……”二川重行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二川家原本就人丁单薄,重行的父亲重和也是独子;他的祖父重正,也只有一个弟弟。明治维新之后,他祖父的弟弟下落不明,即使后者有后代,和重行是堂兄弟,也就是法律規定的直系亲属,但是,如果要领养的话,也应该是此人的小孩,年纪上才有可能,但这样的话,就又不是直系亲属了。
因此,就算要领养小孩,也一定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如果不愿意的话,就只有让重武继承家业了。
“唉!……”二川重行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身为我的法律顾问,帮我想个好办法吧!”
“我没办法!……你如果不愿意,由重武来继承家业,也只有将你祖父的弟弟,他的孙子找出来,由他来继承了。”
二川重行想了一会儿说:“如果我要在同族之外找人领养,即使有血缘关系,也必须是直系血亲才行是吗?”
“没错!……”
“那你看我这个办法怎么样?”二川的眼晴,忽然出现异样的光芒,“我可以将祖父的弟弟的孙子,报成是朝子的孩子,这样我家就不会绝后了。”
“可是这样违反户籍法!”
“可是除了这么做,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二川重行两手一拍说。
“我身为你的法律顾问,不能支持你犯罪!”我坚持说道。
“可是我不认为,法律是无视于人情的,我不想让二川家绝后,不想让重武这样的无赖,继承家业,应该是人之常情吧!”
“……”我一时无言以对。
“如果我不是贵族,我就可以领养他了,可是,现在却因为他不是我的直系亲属,就……”
“我不同意你这么做,虽然我了解你这么做的原因,也很同情你,可是这并不容易。首先,你必须得到孩子父母的同意,还得设法封住产婆、护士,甚至是医生的嘴,而且,夫人会不会同意,都还是个问题!……”
“朝子一定会听我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幸福着想。”
“你这么做能否让她幸福,现在还不知道呢!……”我嘲笑似地坚持说,“我看是不幸的可能性居多吧!”
此时,我发现二川重行的脸色,变得愈来愈难看,嘴唇也开始微微颤抖。我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正想开口安慰他说:“可是……”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二川忽然勃然大怒。
“好!我再也不拜托你了!……我们从今天起划地绝交!……”
我也不甘示弱!
“我只是不愿意帮你做犯法的事,你就要跟我绝交?混蛋,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川重行气得说不出话未。(事后想想,当时幸好他的心賍病没有发作,我其不该惹怒他的。)他突然夺门而出。
二川重行离开以后,我也生了好一会儿闷气。
我们俩要是从此绝交的话,那就实在让人难过了!
日记到此告一段落。
接着是一年半以后,刚好是野村出生前后的事了。从日记看来,野村的父亲和重行,在这一年半之间,是处于绝交的状态。
今天去拜访了好久不见的二川重行。
因为上回大吵一架之后,一年半之间,我们两人几乎是互不往来。之间虽然会觉得很想念他,也觉得对不起他,但是,却因为不甘心向他低头道歉,所以,只好一直忍着,不去找他。
之后问了他才发现,他的心情也和我一样。
其实在那之后的半年,我们偶尔会在一些社交场合碰面,虽然不至于怒目相视,却也没有借此化解彼此的心结。今天,我终于忍不住去拜访他。
刚刚碰面那一刻,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随便聊了一会之后,果然还是老朋友,两人之间的不愉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立即又重新拾起了以往的交情。
二川的脸色不太好,健康状况似乎不大理想,但精神倒是不错的。因为没有看到朝子,我问他:“夫人呢?”
“她到京都乡下休养身体去了。”
朝于家在京都是当官的。
“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还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二川重行故意避开我的梘线,似乎不想谈论这个问题。因为两个人刚和好,我不想让他因为我的问题,又觉得不高兴,所以赶紧改变话题。
“你弟弟呢?”
“重武啊!……”二川叹了口气,“他还是一样!居无定所地到处混,唯一让人佩服的一点是,他绝对不会忘记来要钱。”
“他不是开始爬山了吗?”
“嗯!这两、三年来,他说他在攀登日本阿尔卑斯山系,大概是信州和飞驒山脉跗近吧!……好歹这样总比在东京诈欺、玩女人要好多了吧!……”
“你看重武开始登山,会不会是浪子回头,想改过自新了?”
“怎么可能!……我看他是一辈子都死性难改了!他玩这些把戏,一定是有什么企图,我倒是希望他一头栽进山谷里,摔死算了!……”
我看他又因为重武的事,开始心情不好,所以,只好赶紧换话题,开始和他闲聊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
回家之前,他心情很好地对我说:“常来走走吧!法律顾问的事也麻烦你了!”
其实当不当法律顾问,还在其次,我们两人能够重拾旧谊,才是最值得欢喜的。
接下来的日记,记载的又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了。
今天我听一个熟悉二川家务的人说,二川的夫人是因为怀孕,才回京都娘家待产的。
这个消息让我有些意外,倒不是因为二川夫人怀孕,结婚后十几年才怀孕生小孩的,并不稀奇,不仅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而且,还是蛮值得恭喜的,既然如此,二川重行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我实在不明就里。是因为我之前吵过架,他不好开口吗?还是他打算小孩出生后,再告诉我这个惊喜呢?……
究竞是为什么?难怪他看起来精神奕奕的样子。
要是上回见面,他就告诉我的话,刚好夫人也怀孕了,虽然不是第一个孩子,但因为老大已经天折,这个孩子也算是我家的长子,我们两个正好可以一起庆祝一番,不知道我们两家,谁的孩子会先出生呢?
从时间上来看,野村仪作出生时,他的父亲正好三十三岁,如同日记中所说,因为老大夭折了,所以,野村仪作很明白父亲对自己的诞生,会有多么高兴,一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下一篇日记中,终于提到二川重明出生的事了,从日记的内容可以得知,重行对于能够喜获麟儿,肯定要比野村的父亲还要高兴了,重明比野村早一个月出生的事,是野村早就知道的。
二川的孩子出生了,我儿子大概晚他儿子一个月。
接到儿子出生的消息,他立刻赶到京都,回来之后,他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可就不是笔墨可以形容的了。
我到他家去恭喜他,他兴奋地抱着我说:“我跟你说,是男的!长得跟我好像,而且,还是非常的像,你一定不会相信的。”
“喂,你说我不相信,是什么意思!……”因为他说了句奇怪的话,我赶紧反问他。
可是他实在太兴奋了:“哎呀!……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儿子长得真的很像我。圆圆的、白白的,真的好漂亮。”
“这下子你们二川家,可以放心了吧!……”
“没错!没事了!……我不会让重武得逞的!朝子不知道会有多幸福!……”
“夫人很高兴吧!”
“她看到我高兴得跳了起来,都感动得哭了呢!”
“那么……”听到二川重武的名字,我突然想起,“你己经后继有人,总算可以安心了,重武最近好像也收敛不少,正好家里有喜事,你要不要原谅他,让他回到东京来住?”
原本我以为,他大概会不髙兴,没想到他却冷静地说:“朝子也这么说,因为我已经有五年不见他了。”
二川重武是重行的父亲,纳了艺仗做小妾之后,所生下的庶出儿子,所以,重行非常讨厌他,但其实他的本性并不坏。重武在十一岁的时候,认祖归宗进了二川家,重行的父亲不久之后,就去世了。
二川重武进门时,二川重行已经二十一岁了,因为一开始就没有好感,而且重武本身,个性又相当古怪,再加上没什么教养,连下人都对他指指点点。其实,害重武变成浪荡子的,应该是重行这些待在他身边的人。
重武十八岁就已经懂得喝酒玩女人,搞得身败名裂,还离家出走,之后他在外面,假借他哥哥的名义,到处借钱赊账,甚至还做出违法的事,就这样放荡了二十年,最近三年,开始厚着脸皮,向哥哥二川重行要钱,继续到处旅行。
二川重行说着:“我已经不担心他会乱来了,所以,也考虑要原谅他,以后再说吧!”
我也没有多问就回家了。
下一篇日记,已经是两、三个月后,野村仪作出生之后的事了。
二川重行溺爱孩子的做法,实在令人不敢苟同,我虽然也疼爱自己的儿子,却没有办法和他一样。
他仿佛是忘了所有的事,无论是白天晚上,猛盯着小小婴儿的脸看,一个年轻的子爵,不熟练地抱着小婴儿哄的样子,可说是天下奇观。
然而透过二川疼爱初生儿子的样子,我也清楚了解到,他有多爱自己的妻子。他后继有人的喜悦,有一半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死后,妻子不会无依无靠,他始终认为,自己不会长命百岁。
朝子的牺牲奉献,也是令人佩服的。不愧是官家的大小姐,拖着病弱的身体,侍奉一个难缠的、脾气又不好的丈夫,却毫无怨言,唯唯诺诺地忠实守在他身边的样子,真是令人感动。
总而言之,他们真是一对出色的夫妻,再加上喜获麟儿,应该再也不需要,担心重武了吧!听说重武最近寄了封信,说要到东京来,即使他回到东京住,二川家也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故了吧!
之后,二川家过了一段太平日子。重明开始会走路、说话了之后,野村仪作就成了他的玩伴,常常进出二川家。野村仪作当然不记得当时的事情了,但听说他们好像经常打架。
长大之后,野村仪作虽然比二川重明健康,但是小的时候,二川重明可是比野村仪作壮实多了,打起架来野村老是吃亏。每当两人开始胡闹,奶妈就会赶紧出面制止。
日记中并没有记载,二川重武是否回到东京。
在野村仪作的印象中,二川重行丧礼的当天,并没有看见他的弟弟重武,所以他想,二川重武可能没有回来,也或许回来之后,又去旅行了。
在经过四、五年平静的生活之后,二川重行突然死了。
野村仪作叹了一口气,拿起下一份文件,才发现是二川重行交代给父亲的遗书。
04
二川重行的遗书,似乎是在他过世之后,立刻就送到野村父亲的手上。野村仪作阅读遗书时,发现二川重行在遗书中,向父亲坦承一个大秘密,觉得相当兴奋。
亲爱的野村仪造先生:
如你所知,我的心脏不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死去,其实我应该在临死前,将这个秘密告诉你一个人,但是,我还是办不到。
老实说,就算我死后,我也不希望你知道这件事。不过,重武或许己经察觉了,就算他现在不知道,依照他的个性,以后也一定会发现的。要是我还活着,倒也没什么好害怕的,怕就怕我死后,不知道他会怎么为难朝子,到时候能够帮助朝子的,只有你了,所以,我不能再瞒着你。
这封遣书,我托付某人,在我死后,立刻交给你,请你原谅我的懦弱,无法亲口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野村先生!……正如你所猜测的那样,二川重明并非朝子的孩子,当然也不是我的孩子,他是别人的孩子。即使如此,他和我们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你记得我们,曾经争论过这件事吗?没错!他就是当时我所说,我祖父的弟弟的曾孙。
祖父的弟弟分家之后,有两男两女,继承了二川家的姓氏,虽然我努力想找男性的后代来继承,他的长子虽然继承了二川家,但是生的全是女孩,他和我不一样,并不坚持有没有人继承香火,女儿们全都嫁给外人了,至此,二川一系在他们家,总算是绝后了。
次男过继给当时在京都,经营和服生意、也算是名门的高本家,生了一男三女。二川家不知何故,就是缺少男丁,这个男孩叫作高本安藏,当时还活着。他应该算是我的堂兄弟,在法律上我们算是亲戚。他因为是户主,比我年长,所以,不能当我的养子,我也不想这样办。
髙本家领养祖父弟弟的儿子,充当养子的时候,家境还蛮富裕的,之后家道逐渐中落,到长子继承家业时,己经没落不堪,但是,因为是名门之后,安藏家还是会出现达官责人上门拜访。
但是,当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穷途潦倒地,寄身在陋巷之中,安藏卧病在床,妻子清子还怀孕了。于是,他们二人立刻就答应了我的要求。其他倒是没有什么麻烦。
我先声称朝子怀孕,将她送到京都,然后,等高本清子夫人将孩子生下来就行了。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安藏不久之后就死了,知道这件事的,只剩下我们夫妻、清子和一个产婆。然而,产婆完全不知道,我们会将孩子报成是亲生的。
现在再加上你,我想你也已经知道了!清子就是重明的奶妈,二川重明可以说,是让自己的亲生母亲抚养长大的,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重明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你应该知道,我有多么高兴。
我不好意思委屈清子,留在家里太久,我准备找个适当的时机,松她回老家去享清福。如果在我死之前无法办到,朝子也会这么做的。
我没有告诉朝子遣书的事,所以,虽然有点强人所难,但是,我求你在家里出事,需要你的协助之前,千万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但是,我不想粉碎重明的梦想,他相信朝子是他的母亲,朝子也待他像亲生的儿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个秘密,永远不用说出来。我在心里祈祷,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了,知道的人也能够,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
万一要是发生什么事的话,我只剩下你可以拜托了,到时侯,你一定要帮助朝子,保守这个秘密啊。
活着的时候,就已经给你找了不少庥煩,没想到死后,还要看在交情的分上帮我,我真是悲哀啊!……
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二川重行拜上
看完二川重行的遗书时,野村仪作的心情,和看见重明自杀的报导时一样,有种说不出的焦虑。
刚从母亲手里,接过父亲的遗书时,野村仪作就知道其中的内容,一定和二川家的秘密有关。依照时间先后看下来,他大概也知道,是有关重明的身世。但是,就重明和重行父子俩外貌相像,还有重行对重明溺爱的程度来看,他是重行的儿子,这一点应该是毋庸置疑的,结果他们俩却毫无关系。
而且,那个一直在二川家,工作到重明十岁还是十一岁,才离开的叫阿清的奶妈,竞然是他的亲生母亲。
野村仪作的脑海里,浮现出脸色苍白、沉默寡言、却非常疼爱二川重明的母亲朝子,以及那个温柔善良,对重明忠心耿耿的阿清,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重明知道这件事吗?)
这个秘密,无疑地被谨慎地保守着,知道内情的人,当然不会告诉二川重明,但是重明本人,都没有感觉吗?
小时候当然不知道,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当那个你称之为母亲的人,却不是你亲生母亲的时候,应该多少会有感觉吧!至少,二川重明心里曾怀疑过吧!……
但是,二川重明应该不曾怀疑过他的父亲!他一定相信自己是重行的儿子,而且做梦也没想到,奶妈阿清竞然会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吧!……
当然,他也不会忘记,照顾自己到十一岁的奶妈,一定偶尔也会想起的,然后,回忆起当时的点点滴滴。但是,只怕连一次也没想过,她可能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吧!……
野村仪作暂时忘了要继续往下看,开始感慨了起来……
其实,这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虽然二川家是因为受限于贵族的身份,无法自由收养他人之子,不得已才这么做,但是,即使能够自由领养别人小孩的人家,却也因为担心,被收养的小孩长大以后,知道真相很可怜,就将养子申报成自己的亲生孩子。这样的做法,却也不禁让人怀疑,这么做,真的是为小孩子着想吗?无论是别人告诉他,还是他自己发现,当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之前对他的隐瞒,说不定会有反效果。即使真相没有大白,孩子心里也会有疑问,如果他因此烦恼不断,不是苦了孩子一辈子吗?……但是,如果这个小孩完全没有发现,也没有产生任何疑问,完全相信养父养母,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或许也是一种幸福。这个世界上,说不定就有许多人,为了这些许的幸福,而甘心犯法、违反户籍规定。
世界上有更多的例子,是父母亲当中的一方——大多是父亲是亲生父亲,而母亲却不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将孩子,申报成亲生子女。如果是这样,情形通常会比之前的还复杂,其中的原因,也就更加刻骨铭心了,但是这样的安排,却很难说不会在日后,造成更大的悲剧的发生。
野村仪作突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太阳已经偏西,还吹着几许凉风,可是野村全身,却像是淋了雨般地汗流浃背,但他却擦也不擦地,继续往下看。
继二川子爵的告白信之后,还有一大堆父亲的手札、诉讼状和抗告书的复印件。
从这些东西看来,悲剧似乎提早就造访二川家了。
二川重行死后,五岁的二川重明,申请继承爵位时,一直在关西流浪的叔父二川重武,突然回到东京,接着,立刻就找重行的遗孀——朝子的麻烦,遭到拒绝之后,他就向地方法院、地方法院分院和户政单位提出诉愿。他表示重明的出生证明是伪造的,还逐一列举事证,如朝子没有生育能力、没有生产证明,还说重明的亲生父母,应是高本安藏和清子,以此向地方法院分院控告,二川家违反户籍法,同时向户政单位要求,更改户籍数据,以便更正原先违法的内容。此外,还向地方法院提出,重明继承无效的诉讼,野村的父亲没想到,这么快就必须协助完成重行的遗言。
二川重行的告白信,实在让我哑口无言,他这么巧妙地欺骗了我,实在让我有些生气。然而,我马上就同情他了,无论是对是错,我只能同情他,非这么做不可的遭遇。
但是没想到,他害怕的事情,这么快就发生了,实在让人感到意外。
野村仪作的父亲,是这么记载当时的事的:
让野村仪作的父亲最费心的,就是必须秘密地,处理这件事,因为实在太多人关心这件事了,所以更加显得困难,然而,他却处理得相当成功。这件事距今已有二十四、五年,当时的报纸新闻,嗅觉虽然不如现在敏锐,但还是有喜欢报导名人八卦的小报,即使他们发现了什么,却能够压住不让消息曝光,这可算是野村的父亲的功劳,整件事情,终于在完全没有曝光光的情况下落幕了。
另一方面,也多亏了奶妈阿清,全心全意的奉献。她说她要去剌杀重武,而且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野村的父亲称赞她是“真正的烈女”,用今天的话来说,她当时就是散发了所谓的母性的光辉,再加上事关二川家的存亡,事情如果被揭穿,也可能对朝子产生莫大的影响,所以,阿清才会这么奋不顾身。
我想尽办法,要二川重武撤消他的告诉和抗告申请,但是,这小子完全不理我。对他来说,这件事如果不成功,他就绝不可能获得子爵的头衔,还有巨额的家产,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告到底。再加上曾遭受重行压迫的新仇旧恨,也难怪他不肯轻易撤销告诉。
我害怕事情一旦拖久了,事情泄露出去的可能性就愈高,幸好察觉这个秘密的人,只有二川重武一个,还没有其他人知道。
我已经江郎才尽了,却还不能让二川重武撤消告诉,因为他并未握有确凿的控告证据,所以,我决定如果不行,只好上法庭上去决定输赢了,这时最担心此事的阿清,想出了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的办法。重武的生活一向不检点,肯定也做过什么犯法的事,若能抓住他的小辫子,就可拿来当做交換条件,成胁他撤销告诉。
这个方法,实在不符合君子之道,依我的原则,是不会赞成的,但是,当下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尤其他也不是什么君子,也只好这么做了。我同意之后,立刻就决定,找人调查重武的所作所为。
野村的父亲终于因为技穷,而同意了阿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
由于二川重武多在关西活动,所以,野村的父亲找上了大阪著名的私人侦探社——负责人砂山二郎,来负责调查二川重武的工作。
这个计划果然有效,不久之后,重武就自动撤销告诉了。因为这原本就是家务事,原告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要是真的闹上法庭,也很麻烦,既然原吿撤销告诉,检察官也就不多追问了。
诸多的文件中,有一个砂山秘密侦探社的大信封,因为信封上写着“二川重武的调查报告”,野村仪作战战兢兢地打开了之后,却失望地发现里面空无一物。他看看父亲的日记上写着:有关重武的调查报告,于今日交还本人。
野村仪作心想,这大概是重武的交换条件之一,必须将调査报告的正本和副本,全部交还给他吧!他恐怕也已经将这些东西都烧了。至于侦探社那边,肯定也给了不少钱,当做是报酬吧!……
野村仪作猜测:二川重武所犯下的,大概就是诈欺或是贪污等的重罪吧!要是二川家将事情闹大,他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然而交换条件,似乎对二川重武相当有利,从那之后,他就搬到了东京,从二川家拿了不少钱,恬不知耻地过着游手好闲的日子。
他尤其害怕阿清,所以,阿清还在世的时候,他总是躲得远远的,阿清离开之后,他才开始进出二川家。大约十年前朝子去世,之后不久,野村的父亲也走了,这些让重武害怕的人都走了,所以,他就搬进二川家,大剌刺地当家做主起来,野村对于朝子去世前后的事,印象也相当深刻。
当野村仪作看完所有的文件后,太阳也已经西下。他凝视着逐渐昏暗的庭院,思考父亲留下这些文件的目的。母亲说,父亲要他在重明死时,或二川家发生什么意外的时候,打开这些东西,可见,父亲并没有放松对重武的戒心,要是他有什么企图野心,父亲希望他借此,能够阻止重武胡作非为。若说要等到重武死时,人都已经死了,所有的事都一笔勾销,也没有什么秘密了。
但是二川重明自杀,应该算是单纯的死亡,还是应该算是意外呢?
当野村仪作正觉得一头雾水时,门悄悄地打开了,野村的母亲走了进来。他母亲很紧张地说:“二川重明寄了一份东西给你!”
“什么?二川?……”野村仪作顿时吓了一跳。
他母亲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好像是遗书,很厚一封,是用挂号寄来的。”
野村仪作半信半疑地收下那封信。
野村的父亲仪造,在重明的父亲二川重行死的时候,也是立刻就收到遗书,现在,野村仪作也在二川重明自杀后,立刻收到他的遗书,父子俩的做法,竟然如出一辙,未免太不寻常了。
挂号的文件中,还有一封信,那是一个叫做宫野得次的陌生律师寄来的。信上说:二川子爵经常委托他处理事情,文件也是子爵委托他秘密保管,并要求他在子爵死后,立刻寄给野村仪作,现在他的任务已了。
由于母亲知道,二川重明的父亲,也曾经将遗书寄给野村的父亲,所以,非常担心地问道:“是遗书吗?”
“嗯!看样子是遗书没错!……”
野村仪作拆封之后,坐在一旁的母亲说:“你要仔细看。”
野村仪作目送母亲离开后,打开电灯,开始看二川重明的遗书。
05
二川重明的遗书分成三个部分,每个部分都还编了号。野村仪作依照顺序,先拿起了第一封,上面虽然没有日期,但是根据内容推测,应该是二川重明开挖雪溪之前,六月底或七月初写的。
六月的雨,仿佛中世纪的僧院,灰暗而且安静。偶尔露脸的阳光,照射出的微光,反而让四周变得丑陋,光辉灿烂的大都市,对我而言,实在是太刺眼了。
野村!即使我这么亲切地呼喊你,也或许你根本看不到这封信,但其实我是非常思念你的,但是,我也只能坐在这被梅雨打湿的庭院里,给你写信。
野村!仔细想想,我的人生,就仿佛这六月梅雨,灰暗又安静,难得看到太阳露脸。
但是对我来说,这样反而轻松些,因为将所有事情,都摊在阳光下,实在太吓人了。
但是,我却无法永远躲在这个舒服的世界里,贪困安逸,我不能永远胆小懦弱。
当我懂事的时候,就对身边的事情充满了疑惑。我很不幸、很伤心,但我却也是幸运的,只要不去想,不妥协,我就是幸福的。事实上,长久以来,我也是这样过日子。
但是,寄居在我身体里怀疑的病菌,无论我的意志有多坚定,它还是轻松地就蔓延到全身,所以,事情才会在一年前,突然爆发。这个可怕的病,并不是当下才发作,病根其实老早就已经存在了,只是因为某些事情,诱使它发作了,这个病根,许多人老早就知道了,而我却完全不知情。而且,它还是很可怕的业障之病。
在我告诉你我的业障,和我写这封信给你的原因之前,你先看看我给你的文件。这是某个社交俱乐部里,演说内容的速记,通常不对外贩卖的,我是在一年前,偶然间才得到它的。就是它粉碎了我深藏已久的疑惑,我的心因而绞痛难当。
野村,你一定要按照顺序看,先看那张我剪下的印刷物,然后再看“标号三”的我的遣书。
如果野村仪作是突然接到二川重明的这份遗书,他可能会认为重明疯了,但是,因为先前看过他父亲的遗书,所以,野村大概明白,二川重明口中所说的“疑惑”,具体指的是什么,在他知道重明早就察觉,自己的身世之后,对于重明肩负的重担,就更感到同情了。
野村仪作拿出标号为“二”的印刷物。
能够在各位先进长辈的面前说话,我至感荣幸,因为我实在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所以很紧张,如果有不得体的地方,还请各位多包涵。
如同刚才司仪所介绍,我是大阪人,在大阪警察局,工作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辞职之后,进入砂山侦探事务所,担任私人侦探,称不上是什么名侦探,完全不像大家所想,没有什么丰功伟业,可以向大家吹嘘的。
不过,在我的侦探生涯中,却曾遇过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就来和大家聊聊这个吧!
当时,我才刚加入砂山先生的事务所,大概是距今二十二、三年前的事了,因为当时的当事人,可能都还在世,我只好以假名来称呼他们。当事人是一个叫三山的贵族,虽然这件事被当成秘密埋葬至今,如果这件事在当时,被揭发出来的话,我想引发的波澜,和“相马事件”相比,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大约在二十二、三年前的秋天,已经过世的砂山先生,问我:“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看?”
我问他说:“什么事?”
他说:“你一定要保密,是三山家为了继承人选,闹得不可开交呢!……”
我当时就吓了一跳,因为三山家在贵族当中,也算是知名的有钱人家。
砂山先生笑着说:“费用他们会全权负责,而且事成之后,还有一万元的赏金。”
我直觉:这不会是件简单的差事。
据砂山先生说,三山家的前任主人和行先生,因为心脏病过世,留下一个叫和明的五岁儿子,他当然是继承人,但是,和行同父异母的弟弟和武,却为此到处兴讼,说和明不是和行的亲生子,虽然户籍上登记的是亲生,但其实是将养子谎报成了亲生子,还说他手上握有证据。
因为事关贵族阶层的名声,所以,调查单位也加以保密,子爵家也打点好报社,所以,没有任何消息走漏。
虽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可是子爵家里,却也受不了和武继续闹下去,因为这个孩子,好像真的就是养于。不过,虽然他说是养子,彼此之间,倒是有血缘关系的。只是因为贵族收养小孩儿的规定繁复,即使是亲戚家的小孩儿,也不能随便领养,所以,才干脆谎报说成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还有就是因为这个提出告诉的和武,虽然是和行的父亲和艺伎所生,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是,和行很讨厌这个弟弟,为了不让他继承家业,在没有小孩的情况下,逼不得已,也只好这么做了。
和行之所以会讨厌这个异母兄弟,是因为这个叫和武的很不检点,才十八岁就喝酒玩女人,还离家出走。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不良少年。不过仔细调查之后,他也有他可怜的地方,他一 76f4." >直到十一、二岁,都由母亲来抚养,之后才搬进子爵府,因为大家都对他冷眼相待,所以,也难怪他会变坏了。
因为和武说什么也不退让,子爵家也曾经想办法,让他撤消告诉,但是也没有成功,所以,才想到这家伙向未行为不检,只要能够抓住他的弱点,就可以让他乖乖听话。说来这么做,实在有些卑鄙,但是为了自卫,也是不得己。由于和武一直待在关西,所以,他们才会找上砂山,要求调查他的所作所为,难怪他们不在乎花多少钱,要是能够找到和武的小辫子,一万块钱的报酬,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因为砂山看得起我,我也只好欣然接下了这份工作,原本以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差事,没想到却挺棘手的。因为和武十八岁离家出走后,到处流浪了两、三年,生活相当糜烂。二十岁之后,突然改邪归正,开始爬山,主要是攀登日本阿尔卑斯山脉。
日本阿尔卑斯山脉,现在虽然是座小孩和女人都可以事登的山,但在当时,鲜少有人攀登,再加上山路崎岖,如果没有人带路,根本上不去。大概也只有有钱人家的少爷,才会对它无端感兴趣吧!这比起玩女人,可是高级多了。
自从和武开始登山之后,整个人变得稳重了许多。
年少轻狂要说突然觉悟,不要说二十几岁,就算到了三、四十岁也不容易,这个叫作和武的,却只浪荡了两、三年,才二十岁,就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这实在是很难得,依我看来,他的本性其实并不坏,他之所以胡作非为,或许是为了逃离于爵家,也或许是因为子爵家欺负人,所以,他才自暴自弃。
子爵家可能也看出了他的用意,所以,在生下一个叫和明的小孩之后,就准备原谅他,叫他返回东京来。当时,和武大约二十三、四岁,兴高采烈地回信说要回去,结果却没有履行他的承诺,因为他的这个举动实在奇怪,其中的原因,各位稍后就会知道。
我接受这份调查工作时,和武大约二十八、九岁,如我刚才所说,他变得相当成熟穗重,所以我一直无法找到他为非作歹的事实达成子爵家的要求,伤透了脑筋。好不容易打听出他经常在南边的新地出没,而且有个相好的艺伎,经常上门寻花问柳。
和和武相好的艺伎名叫滨勇,长相虽非十分现代,但却浑圆娇柔,相当惹人怜爱。
要不是为了公务,我根本没有本事,到新地这种地方来逍遥的,因为子爵不在乎花钱,所以,我也就大胆地挥霍一番。但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私家侦探,即使身在花街柳巷,也没有忘记要打探消息,因为担心自己玩昏头,而忘记工作了,所以,整个人紧张今今的,根本没办法尽情享受,我想下回,我一定要找个机会再回来,只享受不工作。
话题好像扯远了,我要说的是,这个叫滨勇的艺伎,她的口风可紧得很。当我问她说:“你是不是有相好的客人啊?”
她红着脸说:“胡说!哪有!……”
我又问她:“不是有个贵族出身的客人,十分喜欢你吗?”
滨勇却只是回答说:“我是个艺伎,本来就会有贵族,要我们去表演。”从头到尾,就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如果再继续追根究底,只怕对方会察觉不对劲,而有所警戒,所以,我也只好耐着性子慢慢来。
我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新地之后发现,原来滨勇并不喜欢和武。她有时会告诉我:“贵族全都是那个德行,真是讨厌!……”
后来我发现,和武似乎蛮难缠的,滨勇说:三山和武满嘴甜言蜜语,下流得要命,除了贵族的身份之外,根本毫无可取之处。
看样子,他即使改过向善,但还是个天生的坏胚子,我的判断似乎是错误的,看样子,我应该要想抓住他的小辫于,应该是没问题了。我的心情,就这样随着情况的改变,时而沮丧,时而兴奋。
之后滨勇那婊子还告诉我:“三山和武以前,也在北新地放荡了好一阵子,还答应要和一个相好的艺伎,结为夫妻呢。”
听完了这些之后,我立刻前往北新地,反正是子爵家出钱,不趁此机会开开眼界,更待何时。虽然和武在北新地出没,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年轻一辈的艺伎,虽然不清楚,但是年纪稍长一些的,一听到他的名字,立刻就点头说:“花江啊,真可怜哦!……”由此可知,当时这件事,在花柳界可算是条大新闻。
这个名叫花江的艺伎,曾经从良过,却又再度下海,年纪大约二十四、五岁,正是最迷人的时候,我立刻指明要她作陪,她一出现我才发现,还真是个绝色佳人,仿佛是画中的仙女下凡。瓜子脸,白皙的皮肤,细长的丹凤眼,气质清新脱俗,完美无瑕,若说要嫁入豪门,可是再适合也不过了。
如同长相一般,她的个性,也有别于其他艺伎,鲜少和客人谈论往事。但我就是不死心,除了向其他人打听之外,从她口中,我也零零星星地拼凑出,她和三山和武之间的故事情来……
和武离开东京,来到关西后不久,就结识了花江,当时和武才二十岁,花江大概也只有十五、六岁,还在当舞伎。据了解当时内情的人说,他们两人就好像人形娃娃一般相配,我的观察果然还是没错。
三山和武不愧是贵族出身,不仅气质高尚,听说也不爱说话。看样子是因为一时糊涂,才会堕落,一定是因为遇上酒肉朋友,被他们带坏的,他或许不像子爵家说的那么不检点,就算真的做了什么坏事,也一定是受到他人牵连,而不是自愿的。他和花江之间,不只是客人和艺伎的关系,而是彼此真心相爱,花江也将自己宝责的贞操献给了他。
在叙述这些往事时,花江感慨地说:“仔细想想,当时真的好像是一场梦,我也真笨,根本就是在痴人说梦,仿佛是在雾中看花一般,将人都看傻了。”
就这样,两人维持了五年的关系,在这之间,花江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艺仗,两人发生肉体关系后,互相私定了终身。
我在前面也提过,在和武二十三岁的时候,三山子爵家里,生下了一个名叫和明的小孩,此时他们认为,和武己经改过向善,因此要他回去东京,听说和武在接到这个消息时非常高兴。
花江是这么叙述当时的情形的:“和武好高兴。他说:‘花江!我终于可以再回到东京了。因为我是小妾生的孩子,你不知道我的日子有多难过,我不要你和我一样,不见天日。可是,因为我哥哥很顽固,他一定会认为,艺伎见不得人,我一定会想办法,接你回去的。你一定要很坚强地活下去,一段时间之后,我会找人帮忙说情,等我各个同意,我们就可以成亲了。’他是这么对我说的,我顿时高兴得泪流满面,到现在我还是相信,当时他并没有骗我。当时他正好要到山里去,他告诉我:‘我先到山里去一趟,回来之后,立刻回到东京,事情一定会像我说的那么顺利的。’然后他就走了,从那之后,他就销声匿迹了。即使从山里面回来,回东京去,什么话都没说,我也再没见过他的人,就这样过了五年。我虽然曾经从良过,可是人家说,在河边长大的人,终究还是会死在河里,我只好回来重橾旧业。人家问我是不是死心了,我不死心又能怎么办呢?唉!……”
她苦笑了一下,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脸上有一抹悲哀,因为她的表情,实在是太悲伤了,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不由得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心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凭我干刑警的直觉吧!虽然事情讲究的是事实,隹此时需要的是线索,更得依靠直觉去寻找了。
他回么高兴却没有回到家,喜欢到要娶回家的女孩子,却不屑一潁,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这段期间,我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几趙南北新地,可算是我一生之中,最多彩多姿的时候了。尤其又有人负责买单,虽然是为了工作,我却也乐此不疲。
之后,我发现和武开始出没南新地,是这两、三年间的事情,从山里回来之后的两、三年的时间,完全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事,我还发现:从那一时刻之后,他也放弃了他热爱的登山活动。也就是说,和武从山里回来之后的那一段时间里,行踪完全成谜。
为了探查这个秘密,我时常去拜访滨勇,让我觉得最奇怪的是,滨勇认识的和武,和花江认识的和武,根本就是两个人,并不是说长相或外形不一样、而是个性完全不同。据花江说:她和和武见面的时候,和武并不多话,而且是个很有气质的大少爷,但滨勇却说:她认识的和武,不仅花言巧语,而且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或许是因为五年的时间,年龄的増长,改变了他的个性,但最奇怪的是,滨勇厌恶地说,他死缠烂打,是个好色之徒;花江却说他根本不喜好女色,如果说,这也和年龄有关,也就罢了,但我还是觉得,其中另有蹊跷。
我之所以会认为:他有调查的必要,是因为像身体特征,这种只有和他有亲密关系的女人,才会知道的东西,滨勇和花江两人所说的,却完全不一样。虽然这么说是有点下流,但身为私家侦探,对这种事情,也必须巨细靡遣,这也是我们无可奈何的地方,希望大家能够体谅我们的辛苦。
我相信和武从山里回来以后,两、三年之间的所作所为,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拼命地调查,却还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结果,也只能追溯到他登山前后发生的事情。
他在二十三、四岁的时候,爬的那座山叫做乘鞍岳,当知道必须上这座山时,我几乎是欲哭无泪啊!……各位都知道,这座山在富士山南边,虽然高度比富士山稍徵低一点,但也在三千公尺以上。它是北阿尔卑斯山系中,最南端的一座山,算是比较容易攀登的,但是因为山顶全年积雪不化,其中的辛苦,真不足为外人道。而且,还是距今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山路崎岖,半路上也没有登山小屋可供休息,我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干这行,和在南北新地时的逍遥自在,可说是天差地别啊!
和武当初是从岛岛进去,沿着梓川,从野麦街道到奈川波,再从那儿到大野川上山,下山的时候,是从飞驒山脉边的北平越过雪溪,从平汤矿山到平汤,再从高山下山的。我决定依照这样的路径走一遍。
上山的道路,除了辛苦,没有什么好说的,虽然也有风景不错的地方,但实在太辛苦了。我是因为工作,不得已要走这一趟,真是搞不懂,怎么会有人拿这当娱乐。
当我调查三山和武的时候,距离他登山的时间,中间只过去了四、五年,因为那条山路很少人会去,所以,带路的挑夫,印象十分深刻。
如我刚才所说,我平安到达山顶之后开始要往山下走。要渡过那条大雪溪,可说是玩命的活动,我到现在想起来,都还会心里发抖,一蹿上大雪溪面之后,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层层的积雪间,到处都是大裂缝,一个不小心掉了进去,老命都得赔上;再加上还要担心雪崩,老天爷真是一点都不帮忙。因为我完全没有概念,想来就来了,从日本阿尔卑斯山脉下山的时候,好几次都差点就要回老家卖鸭蛋了。
从日本阿尔卑斯山脉下山的时候,因为事先商量过,更換了飞驒当地的挑夫,我从这个挑夫的口中,得知了一项有关三山和武的新消息,他说和武一行人,曾经在这里遇难。
据说三山和武一行人,在快到日本阿尔卑斯山的山顶的时候,突然遭遇暴风雨,动弹不得。因为从山顶,往北平雪溪的方向,下方有间小屋,所以,一行人就前往该处避难。没多久,有个人也没带挑夫,自己一人就冲进小屋里。
野麦关在当时,是信州和飞驒之间的交通要道,一天当中,会有两、三个人路过,这些人有别于登山客,并不会带挑夫或是穿着特制的衣物。天气晴朗的时候,经过野走关,因为从郅儿只要五个小时,就能够到达乘鞍岳,任谁都会想上山顶去瞧一瞧。刚才闯进小屋的人,也是这个样子的,想从野走关到乘鞍去,才会到这里来,却碰上这场暴风雨,才会逃进小屋。
这场兩下了好久都不停,大家在受困了四、五天之后,开始烦恼粮食的问题,于是趁着短暂放晴,熟悉路况的挑夫,就下山到平汤去补给粮食。在他离开的这段期间,据说那个逃到小屋避雨的过路人,不小心拌进积雪的裂缝中,就此失踪不见了。
我费尽心思,原本想好好调查这其中的原委,却因为当时在场的挑夫,不是已经过世,就是人在外地,一个也找不到。虽然说找到了这个当时,到平汤去补给粮食的挑夫,但是,因为当时他并不在场,所以,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虽然很是着急,但也只是知道,是个无名氏掉进积雪裂缝中淹死了,其他细节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我专程爬上乘鞍岳,得到的消息只有一个,不过,这却是个大发现。
之前我也曾经说过:三山和武登山回来之后,曾经消失了两、三年,再出现的时候完全变了个人。热爱的登山也不再去了,对心爱的女人也不闻不问,甚至兴髙采烈、盼着要回的东京,他也没有再回去,如果在山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也就算了,但是和一个莫名其妙,闯进小屋的陌生人,共处了四、五天之后,陌生人却突然消失,这不禁要让人费疑猜。
这么一来,这个陌生人的长相,恐怕就是重点了,但是,却没有挑夫记得这件事情。我问他:这个人长得和和武像吗?他说长得是蛮像的,又问他可能会认错人吗?我原以为他要说,倒也没那么像,他却说,受困的四、五天当中,曾经误认过一次,他说对方看来,像是个在山里干活的人,细节也说不清楚,所以,完全没有办法做参考。
但是,因为和当时情况有关的证椐,大多己经收集齐全,于是我大胆地推测,现在这个三山和武,可能是个冒牌货,并对砂山报告此事。
砂山想了五分钟之后说:“那我们就来做个认人实验。”
要认人,子爵家的人,从他十八岁就没见过他,当然不行,最佳人选应该是花江。但是要怎样才能,让花江未做这件事呢?我们可是费了一番工夫。结果好不容易,才说动她在一旁偷看,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他,顶多就是说虽然很像,但还是有些地方不太一样,我们原本希望,她能够出面和他聊聊,但是花江说什么也不肯。
整个实验的经过很冗长,我就不啰唆了,为了要确认和武的身份,我和砂山两个人,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最后,因为找不到确切的证据,证明这个和武是冒牌货,我们只能对子爵说,这家伙的身份相当可疑。
子爵家有个比男人还能干的奶妈叫阿清,她名义上是藝和明少爷的奶妈,但实际上是他的生母,因为和子爵家是亲戚关系,整件事情,又攸关子爵家的存亡,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有利害关系,所以,她想尽办法,要解决这件事。我从来没看过,个性比她还刚烈的人,她坚持要和和武见面,还说如果发现他是假冒的,一定要好好斥责他一番,子爵家的人也拗不过她,只好让她和那个和武见面。
我不清楚他们见面的内容,但是之后,和武果然就撤销告诉。在此同时,和武也定居东京,开始大摇大摆地进出子爵家,并插手三山子爵家的各项事务。
这整件事情,仿佛是 href='1281/im'>《聊斋志异》里的诡异故事一般,在场的各位,一定觉得意犹未尽,其实我也觉得,非常莫名其妙,但因为我们只是受人之托,事情成功之后,该拿的报酬也没少,告诉也已经撤消了,事情算是圆满落幕了,我们的工作也告一段落。
我的故事就到这里,整件事情好像解决了,又好像根本没有解决,让人觉得有些不够干净利落,但是,因为此事不同于小说,而是真实的事,所以,我也无能为力。但因为我觉得,整件事还算是饶富趣味,所以在这里说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
看完这份印刷材料之后,野村仪作觉得,好像头上被人打了一拳,在看过父亲的遗书之后,他已经受到好几次的惊吓,看过愈多的文件,就愈发觉得整件事错综复杂,愈来愈神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真相才会大白。
虽然这篇谈话的速记抄本,用的都是假名,但当事人都清楚地知道这是发生在二川子爵家的事情。说故事的侦探以为是三十年前的事情,而毫不在意地将它公开,我无法想象,这件事对二川重明的打击有多大。对于说故事的人,这种毫无责任感的态度,野村觉得相当气愤。
但他也没想到,二川重武竟然是个冒牌货,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他的确也有这样的感觉。二川重明借由这篇抄本,究竞发现了什么、想做什么呢?野村取出编号第三的遗书。
野村!我想你已经按照顺序,看过文件了,我想你应该不会否认,速记抄本里记我的故事,内容描述的就是我家吧!其实,当初我在拿到这份抄本时,就想找你商量的,但我想,你一定会坚持说,它和二川家无关,所以,我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当然,我在看过这篇抄本之后,立刻就着手寻找,说这个故事的侦探,但讽剌的是,就在我找到他的前几天,他因为脑溢血过世了,所以,我连一个能够确认,故事真假的人都没有了。
其实对于我不是我父母的亲生儿子、奶妈阿清才是我的亲生母亲,这些事我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感叹:这些真的是事实啊!……
自从我懂事以来,我就一直为这些困惑所苦。对于没有经历过的人来说,绝对无法想象,这到底该有多么痛苦。
我的父母有多爱我呢?虽然我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但是我的母亲,一直都很疼爱我。尽管如此,我却一直在寻找,另有其人的父母,这件事我也就不多说了。
关于重武叔父的秘密,倒是真让我大吃一惊,我真的差点没吓昏了。
我从以前就一直很同情叔父,不是同情他的人,而是同情他的立场。因为他是小妾所生,所以,从小就被迫过着不愉快的生活,尤其是十一、二岁到十八岁之间,搬进二川家之后,日子不知道有多么乏味,父亲死后,身边全都是外人,唯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又不喜欢自己,幼小的心炅,长期受到折磨,难怪他要离家出走了。
可是我却不同情叔父这个人,因为他过于俗气,厚颜无耻又死要钱,和我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他能够稍微高尚一些,谨言慎行、无欲恬淡的话,或许,我就将二川家的继承权让给他了,因为他才是二川家真正的继承人。在所有的事情,还不确定的时候,我就已经这么想了,更何况现在真相大白,既然知道,自己应该放弃这样的权利,更应该义无反顾。
但是,我就是没办法喜欢叔父,更何况,他根本就是个冒牌货,虽然这件事情,还没有获得证实,但我却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我们二川家里,绝对不可能生出这种俗不可耐、厚颜无耻的小人。
在此同时,我对于那个仍然维持着三十年的长相,如雕像般长眠在大雪溪下的、真正的二川重武叔父,感到无限的可怜和悲哀。
如果现在的这个叔父是假冒的,那我真正叔父的命运,也未免太坎坷了!如同那个侦探所说,我叔父是个很单纯的人,他坠入了爱河,热爱登山,这些不都是他单纯的表现吗?他非常有资格,担任二川家的继承人。当他因为心灵受伤而出外流浪,巧遇纯情的少女和高山的灵气,逐渐治愈他心头的创伤时,却因为遇上可怕的恶人,被推入了致命的深渊。
野村!……
然而我现在的这个叔父,真的是假的吗?我憎恶全家人,因为害怕我的身份曝光,才糊里糊涂地接受叔父,就好像黄莺帮助杜鹃鸟孵蛋一般,这样的事对他们来说,一点都不悲哀吗?对人类来说,这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事,因为这会让所有的当事人,受尽良心的谴责,坠入万劫不复的痛苦当中。
野村啊,我究竟应该怎么做呢?如果叔父真的是叔父,无论我是喜欢还是讨厌他,都应该将二川家还给他,因为他才是真正的继承人。如果他是假冒的,我要怎么样,才能够证明呢?……要是我真正的叔父,真的躺在大雪溪下的话……
啊,野村!……自从我看过那份被诅咒的速记抄本之后,这个想法,就日以继夜地纠缠着我。
即使我疯了,不!就算我真的疯了吧,我也一定要去开挖来鞍岳的雪溪。当然,在那之前,我要先找到我的奶妈——也就是我的亲生母亲阿清。她虽然还活着,但我就是怎么样也找不到她,我只有一个办法了。
野村!我开始准备要挖掘雪溪了,虽然重武叔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我知道在我的身边,充满了他的眼线,随时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这绝对不是被害妄想,更不是我的多疑。
野村!无论有多么困难,我都一定要完成这件事。如果开挖雪溪失败,我打算再想其他办法。即使要花上一辈于的时间,耗尽家财,即使要遭受众人的嬉笑怒骂、冷嘲热讽,我也一定要弄清楚,我的叔父是真是假。
野村!我叔父却好像己经有所准备,他比我要狡猾、冷血、绝望,对于这点我一直很不安。
野村!很抱歉!没有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就告诉你我的想法和决定,因为这封信,将成为我的遣书,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看到它,但或许你将会以律师的身份,收到这封信,到那个时候,我可能就是死于非命了。
即使我死于非命,也不能要求你为我做什么,我也不会这么要求你,你只要照你想的去做就行了。
最后我必须告诉你:近来我深受失眠之苦,每天都必须服用安眠药。但是我不会自杀,也没有理由自杀,在我和重武决一胜负之前,我连病都不能生,这点你一定要记住。
06
看完父亲的遗书之后,又接着看了二川重明的遗书,由于情绪过于紧绷,野村仪作顿时觉得异常疲倦。
他终于知道:二川重明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开挖乘鞍岳的日本阿尔卑斯山山脉边的雪溪了,这个行为,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寻常,但却是出自一个正常人的想法,重明绝对不是疯了,更不是一个企图自杀的精神耗弱者。不仅如此,他的遗书中,也坚决否定了这件事。那他是怎么死的呢?
野村仪作又再度觉得:自己对二川重明,实在是太不够意思了。如果能够在他生前,和他多聊聊就好了,如果我对他亲切一点,他一定会将事情告诉我的。如果能够在他死前,就知道这件事情,或许可以提供一些意见,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野村仪作应该如何对待这个信任他、甚至将遗书托付给他的二川重明呢?所有的问题,都只能留待明天,野村仪作就这样,一夜无法合眼,直到天明。
野村仪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到警察局或是检察厅,去告发此事,但是他犹豫了。因为整件事不仅离奇曲折,疑点重重,而且,关键是一点证据也没有。原本野村仪作打算,想要雇用私家侦探,但是,因为没有适合的人选,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后,野村仪作决定:亲自出马,调查此事。
野村仪作前往二川家,虽然之前已经问过了,但他决定再去问清楚,当时发现重明尸体时的诸多细节。
因为昨天为了解剖,遗体被送到大学去了,所以,丧礼往后顺延了一天,今天是最后一天守灵,明天遗体就要火化了。
二川重武担任治丧委员会长,依旧负责掌控所有的事。他亲切地向野村仪作打了个招呼,或许是多心,野村仪作觉得:二川重武他好像是故意的,仿佛重武在打探他什么。即使是野村多虑,重武试图隐藏,脸上的笑意不成,反而显得有些心浮气躁,却的确就是事实。
野村仪作在安置重明棺木的房间里,上过香之后,悄然起身,在走廊拦下侍女千鹤子,将她带到走廊旁的西式房间。
“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野村仪作原本打算装作若无其事,但还是稍嫌紧张,所以,千鹤子也突然脸色一变,回答他说:“什么?……”
“你就是第一个,发现重明尸体的人对吧!”
“嗯!……”
“大概在十点钟左右吗?”
“嗯,十点零两、三分吧!……因为当时我看了钟,发现该起床了,才会去房间叫他的。”
“在那之前,都没有人进他的房间吗?”
“是的!……少爷的房间,除了我之外,不会有人进出的。”
“但是,或许有人……”野村仪作犹豫着。
“我起床之后,就一直注意着房间的动静.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那前一天晚上呢?”
“少爷在九点半左右,进了房间,就用我端进房的水吃了药,对我说了晚安,我就出来了。从那之后,到今天早上为止,我就没再进过房间。”
“房门可以从里面上锁吗?”
“不行!……谁都可以自由进出。”
“那从昨天晚上十点以后,到今天早上的这段期间,谁都可以自由进出,二川重明少爷的房间了?”
“是的。可是我想,应该没有人进去吧!我真没想到,少爷竟然会自杀!……”
说到这里,千鹤子已经泪水盈眶。
“前一天,有没有客人来?”
“没有。”
“在昨天之前,重武什么时候来访过?”
野村仪作觉得:二川重武好像躲在什么地方,偷偷地盯着他看,事实上,重武可能就躲在走廊的门外,偷听他们的对话。
千鹤子想了一下说:“有好一阵子,没有看到他人。”
“是吗?……”野村立刻改变话题说,“当天重明吃的药,和平常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没有!还是从太田医生那里拿的。”
“是谁去拿的?……”
“我每隔一天会去拿,那天的药,是我当天早上,才拿回来的。”
“没有其他的药吗?”
“嗯!少爷没有吃其他的药。”
“你没有看到,他吞下其他东西了?”
“嗯!没有!”
“谢谢!……”野村仪作说着,起身离开了房间。
二川重武有一段时间没到过二川家,所以,他也不可能将安眠药,换成可怕的毒药,即使重武拿药给重明,重明也是不可能吃的。
二川子爵家里的奴仆,全都是一些值得信赖的人,尤其是千鹤子,她热情贤惠,家世清白,还念过书,所以,二川重明才会将身边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千鹤子处理,因此,千鹤子绝不可能被重武收买,而将医生开的药换成毒药。
野村原本以为:会不会是二川重武于案发当天,若无其事地假装到二川家拜访,再偷偷地将药偷换成毒药,然而,重武却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在二川家出现,家里当天也没有其他客人,所以,二川家里的人,几乎是没有嫌疑了。
二川重明真的是自杀的吗?还是过失致死呢?……虽然他在遗书里,表示绝对不会自杀,但人的想法是很难说的,也有可能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也说不定,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他杀的可能。
如果说是过失致死,对了!也许是太田医生的处方出了问题。野村仪作顿时愣了一下,医生确实有可能,会隐瞻自己的过失。
野村仪作立即找了个借口,离开二川家,然后就赶往附近的太田医院。太田医生是个长得圆乎乎的、一脸忠厚的人,医院的规模也不小。
“他得的是严重的失眠,”太田医生直爽地对他说,“对一般人可能有害的药量,他却可以一次服用两份都没问题,因为神经衰弱的情况很严重,我担心出问题,所以,每次都只给两份药。我的处方,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因为我们医院,有专门的药剂师负责配药,所以,是绝对不会弄错的,而且,解剖的结果也可以证明,不是我们的错,因为我们医院里,并没有他所服用的、那种含有剧毒的生物碱。”
“解剖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吗?”
“是啊!……”太田医生点了点头。
野村仪作此时才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心想: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么重要的事件,于是又问道:“他在你们这里,拿了两份药是吧?”
“没错!……”太田医生立刻点头,“如果他当天拿过药的话,那么应该拿了两份。”
“那还有一份药呢?”
“他将两份都吃了。”
“吃了两份?”野村仪作感到吃惊。
“是啊!……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二川子爵非常信任我,而且,也非常遵守医生的嘱咐,他从来没有一次服用过两份药,可能是抱定必死的决心,才会将两份药都吃了吧!”
“可是……”
已经吃了含有剧毒毒药的人,为什么还霈要多吃一剂的安眠药呢?重明当着千鹤子的面,已经吃过一次药了,如果说他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千鹤子起疑,也就算了,没有必要在千鹤子离开后,将毒药和剩下的那份安眠药,也一起吃了吧!……
野村仪作原本想将这个疑问,直截了当地告诉给太田医生,但是想了一想,觉得根本没有必要,于是就作罢了。之后,他仅向太田医生说了声“谢谢!”,就起身离开了医院。
野村仪作再度回到了二川家,并将千鹤子叫进其他房间。
虽然野村仪作也很清楚,二川重武用异样的眼光,在监视着他的行动,但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很抱歉又要麻烦你!……”野村仪作凝视千鹤子聪明的脸说,“你说前一天晚上,你端水给重明的时候,他吃了安眠药对吧!……他应该只吃了一份吧!”
“是的!只吃了一份,他吃了药之后,就对我说没事了,要我去休息。”
“那应该还剩一份药。”
“是的!……”千鹤子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你隔天,到房间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那份药?”
“我不记得了。”千鹤子好像发现事情不对劲,紧张地说,“我真是太大意了,因为少爷半个身体探在床外,双手成大宇形,死在了床上,我实在被吓坏了,完全没注意到药的事,有什么不对劲吗?”
“发现你家少爷死的时候,你做了什么事?”
“我大喊‘妈妈咪呀,少爷死了!……’结果市谷大人,立刻就跑了过来……”
“什么?……市谷大人?”野村仪作顿时大吃一惊。因为二川重武住在市谷,因此,二川家的雇工们,都习惯地叫他“市谷大人”。
看到野村仪作激动的样子,千鹤子茫然地回答说:“是的。”
“可是你不是说,重武好一阵子,都没有出现了吗?”
“因为您是问到出事的前一天为止,他是在出事当天,上午九点左右来的。”
“九点左右?”
“是的!……当时我对他说,少爷还没起床,他说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等一会好了,所以……”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在十点左右,去了重明的房间。”
“是的。这也是原因之一,还有因为我家少爷,通常早上会醒来一次,因为当天他一直没有起床,我担心才会去看看的。”
“不是重武要你去看的吧!”
“不是!……市谷大人什么都没说。”
“听见你的叫声之后,他才跑到房间去的是吧!”
“是的!……”
“然后呢?”
“他说这下糟了,赶快打电话找警察,谁都不准摸他!”
“找警察?他没有说找医生吗?”
“没有,他当时没说,事后才说要叫太田医生。”
二川重武为什么看到重明的尸体,会先说找警察,而不是找医生呢?虽然说事情需要保密,但从他不通知亲戚朋友、又是第一个跑到房间来的人的种种行为来看,倒是疑点重重。
如果说,是二川重武将药调了包,那么,他就必须处理另一份药。因为药里含有连太田医院,都没有的强烈毒药,所以,不会是太田医院配错药。他可能是将另一份药丢掉,假装成是被二川重明吃掉的样子,反正太田医生也相信,两份药都是重明吃掉的,他赶到现场的时候,当时的情况,一定也是那样。
可是,二川重武究竞是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将药调的包呢?野村仪作心想,如果和千鹤子说太久,更会引起二川重武的怀疑,于是,他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安置棺木的房间坐下。
但是他满脑子想的,还是二川重武如何将安眠药换成毒药。他收买了太田医院的药剂师?不可能!重武偷偷地跑进太田医院,将药瓶里的安眠药换成毒药,好像也不可能。因为这么做,可能立刻就会被发现,太田医院的管理井然有序,也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而且,重武也不可能具备这样的药学知识。
如果不是在药局调的包,也不是在二川家。那就是在千鹤子将药从药局带回家里的路上了。
野村仪作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便迅速离开了房间,又将千鹤子叫进了其他的房间。
“你从太田医院拿药回家的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没有啊!……”
“比方说,有没有人撞你,还是拿东西给你,或者找你说话之类?……”
“没有啊!……没有发生这些事。”
“还是说你有顺路到其他地方?”
“啊……我去买了东西。”
“什么……买东西?当时你有没有将药包。放在什么地方?”
“没有!……”
“有没有掉到地上,被人家捡起来过?”
“没有!……”
“从一开始,药包都一直在你身上,是吧!”
“是的!……”
“你就这样提着它吗?”
“不!……我用松屋的大布巾包着。”
“你说的‘松屋的大布巾’,是松屋的客人,专用的布巾吧?”
“是的!……是用锦纱做的布巾,上面还有一棵松树和一只鹤。”
“嗯!……”野村仪作顿时陷入了长思。
千鹤子开始了解,野村仪作究竟在想什么,担心地看着他,也开始思索起来了!
“野村仪作少爷,事发当天是没发生什么事,但是在事发的前些日子,倒是有些怪事。”
“什么?……什么怪事?”
“因为每隔一天,我就得去帮少爷拿药,可是,最近我去拿药的时候,老觉得有人跟着我。”
“有人跟着你?”
“是啊!……不过,我也不是很肯定,只是在来回的路上,都觉得有人跟在我的后面。”
“是什么样的人?”
“我也不是很清楚。有时候是年轻人,有时候是老人,我也不确定到底是谁!”
“也就是说,你出门去拿药的路上,都有人跟踪你了,但每次都是不同的人。”
“嗯!……有一次还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就在我拿了药,刚要回家的路上,我顺便去买东西,才刚将药包放下,在店里找个东西而已,就有人拿起我的药包。我紧张地告诉对方,说那是我的东西,对方向我道歉,说因为包巾一样,所以才会弄错,他还提醒我,不应该将重要的东西到处乱放。”
“哦!……”野村仪作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戴着黑色的眼镜,除了黑眼镜之外,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可是我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好像是被人浇了一头冷水似的,心里直发毛,所以从那之后,我就绝对不让药包,离开我的身边了,回家的时候,也尽可能不到其他的地方。”
“嗯!……”野村仪作好像逐渐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原来是二川重武利用不同的装扮,秘密跟踪千鹤子,不断想偷取药包,只要抓住机会,就趁机将里面的药剂掉包。他事先就准备好,太田医院的药品包装纸和药袋,乍看之下,根本无法分辨,他只要将药名写上,再用包装纸将毒药包好,再准备一条和千鹤子一样的布巾,等待适当的时机,下手就行了。
可是,千鹤子说她当天,虽然去买了东西,但是,并没有让药包离开身边,二川重武究竟是怎么将药掉的包呢?
会不会是千鹤子记错了,她在买东西的时候,曾经将药包放在什么地方?
“你前天去拿药的时候,真的没有让药包,离开过你的身边吗?”野村仪作为了确定,又问了一次。
“我绝对没有让它离开我身边,真的没有。”千鹤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野村仪作坐立不安,他再度找了个借口外出。
“混蛋,我不会输给二川重武那个畜生的!……不可能那个畜生想得到的事,我就想不到!……畜生!……”
野村仪作一边到处走着,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解开谜团。走着走着,已经走到太田医院了,时间已经接近中午,玄关挤满了领药的人。
野村仪作停下脚步。
药局的小窗口,递出刚刚调配的药剂,护士忙着叫唤病人的名宇,药瓶和药袋暂时被放在窗台上,不久,就有一个仆人打扮的女人,挤上前去领药,在这之间,有个中年男人,也往窗口靠近。此时野村突然想到,他跳上前去,挤进医院里,拜托太田医生,让他和药剂部的护士见面。
野村气喘吁吁地问:“你可不可以想想,前天二川家派人来领药的事,当时是你从窗口,将药递出来的吗?”
“是啊!……我叫了二川先生的名字之后,就将药放在窗台上了。”
“当时有没有人站在窗口旁边?”
“这个嘛……”护士想了一下,“因为是前天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
“能不能请你想一想?”野村仪作恳求似地说。
“或许有人站在旁边吧!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了。”
“这样啊!……”野村失望地说,“那有没有昨天或今天,应该来拿药,却没有来的人呢?”
“哦!这个我得査一下资料,不过倒是有一个人,他昨天是第一次来看病,今天却没来拿药。”
“他叫什么名宇?”
“嗯,好像是叫野村仪造。”
“什么?……”野村跳了起来。
真相已经大白了。这根本就是重武易容之后,假冒野村的父亲的名义,到太田医院看诊,之后假装领药,在药局的窗口等待,趁着护士叫二川的名字,并将药包放在窗台上时,将药掉包。
但是,野村仪作在回家的路上,低头沉思。太田医生和护士,能够证明那个假冒父亲名字的人,就是二川重武吗?二川重武当然不会承认,就算他承认自己假借父亲名义,会承认自己掉换药包吗?一定不会!……
虽然假借他人名义看诊,对他非常不利,但如果是因为生的病见不得人,那当然无可厚非,而且,他今天没能来看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他忙着安排二川重明的葬礼。
即使检察厅接受报案,他们会不会去调查他呢?就算去调査了,能够提起告诉吗?
对于野村仪作来说,二川重武的罪证一清二楚,但他却没有信心,能够将二川重武治罪。
时间能够解决许多事,但却只有这件事,拖得愈久就会变得愈棘手,想解决只能打铁趁热。
野村仪作心浮气躁地到处走动着。
07
隔天下午的两点钟,二川家族在青山殡仪馆,以神道教的仪式,为二川重明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主祭者就是二川家的新任继承人——二川重武。
二川重武穿着全白的丧服,在众多来为重明献纸串的,观礼者的注视下,悄悄地走近祭坛,此时观礼人群中,突然有一个人,飞奔出来冲向重武。
那是个中年妇人,一转眼重武纯白的丧服,立刻被染成血红,他当场应声倒地,那个杀害他的中年妇人,立刻用刀刺向自己的咽喉,随即也倒在重武身上,这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一瞬之间,在场观礼的人,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似的,全都吓呆了。
行凶的妇人,年约五十五、六岁,是一个很有气质的老妇人,因为她当场自刎,没有人知道,她的姓名和来历。
只有野村仪作,清楚地知道这个妇人的名宇,以及她为什么要杀害重武。
但是他却没有告诉任何人。世代相传的二川家,就这么绝子绝孙了。
(连载于昭和十年八、九月号《新青年》)
蓝衣男子
离奇的死人
虽然说是别墅,但已经是很久以前盖的了,最近也没有人住过。但突然却从这样的一栋老旧的房子里,急急忙忙跑出了一个农家女,大喊:“不好了!老爷死了!……”
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夏天,外面的街上,也会不少人来来去去,听到她这么一叫,也一定立刻会有,不少人聚集过来,但因为现在是淡季,尤其这栋别墅的所在位置,在茅之崎算来,也是开发得比较早的地方,所以庭院腹地甚广,独自兀立其中,大家知道它是空屋,所以,完全没有人理会,农家女的叫声,仿佛恶作剧般地,在清晨的空气中回响。
“不好了,小滨家的大爷死了!……”
农家女边跑边叫,此时从 5bf9." >对面的围墙边,出现了一个农夫。
“阿德!发生什么事了?”
“阿八……”农家女喘着气说,“小滨家的大爷死了!……”
“什么啊!……”那个叫阿八的人吓了一跳,“小滨家的大爷不是早就死了吗?”
“不是啦!……”阿德急忙摇摇手。“是他的继承人!……”
“是他的侄子。我是听说有这么一个继承人,可是自从他继承小滨家之后,从来没来过这里啊!……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我昨天早上看见他了!”
“偶然碰见的吗?”
“不!他通知我,先将别墅打扫一下,我就照做了。”
“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嗯!……是个脸色很苍白的年轻人,大概三十岁左右,长得有点忧郁。”
“你爱上他了?”
“神经病,胡说八道!……”农家女阿德生气地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还爱什么爱!……”
“哈哈……别生气!……然后呢?”
“他白天心神不宁地,在屋子里、或院子里走来走去,黄昏的时候,我依约帮他送饭去,他却不见人影!”
“不见了?……为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我到处找就是找不到人,大概是走了吧!”
“那也不对啊!……那干吗还叫你送饭去呢?”
“我也觉得很奇怪啊!可是就是没看到人啊!……我怕遭小偷,还帮他将门窗都关上了,可是,我刚才从别墅前经过的时候,看到后门开着,我觉得奇怪,就从院子进去看看,结果发现,有一扇遮雨窗被撬开了,我往里面大叫,也没有人理我。我紧张兮兮地进去一看,才发现大爷躺在书房的藤椅上。我以为他睡着了,担心他睡在书房会着凉,于是走到他身边一看,差点没把我给吓死,他哪里是睡着了,根本是死了!”
“这可糟了,我们得赶快叫医生,我到城里去走一趟!……”
“阿八!……那就拜托你了,我在这里等,我实在不敢一个人,再到别墅里去了。”
阿德全身颤抖不已。
我还活着
“我没有办法了,他已经断气了。”接到八太郎的通知,从城里赶来的寺本医生,看了尸体一眼之后说。
之后他又将眼皮翻起来看看,再用听诊器,做了详细的检査说:“是狭心症!……还这么年轻,真可怜,大概原本心脏就不好吧!”
“我昨天才第一次见到他啊。”阿德说,“他脸色很苍白,可是我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我们得赶紧通知他的家人,你知道他住哪里吗?”
“我两、三天前收到过他的信,上面应该有住址吧!”
阿德回家,将信拿了来,寺本医生接过那封信:“东京市淀桥区,柏木绿庄公寓——小滨信造!……咦?他还住公寓?那还是单身了?……就算是他自己的房子,哪有人会撬开房锁,一个人死在家里的,我看还是报警好了。”
因为寺本医生的指示,阿德跑到分驻所,将长井巡査请了来。
“唉!……”正在向阿德询问事发当时状况的长井巡査,叹了一口气说,“他两、三天前来信,通知你说昨天要来,要你将房子打扫干净,结果他真的来了。然后当天上午,他四处晃晃之后,傍晚当你帮他送饭去的时候,人却不见了,然后,你发现他不知何时,撬开挡雨窗进屋去,躺在藤椅上,心脏病发死了对吧!唉!”他又叹了一口气说,“好!我马上去!”
急急忙忙赶到了现场的长井巡査,看到寺本医生,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问道:“医生!他是病死的没错吧!”
“他是狭心症病发没错!”
“那是什么时候死亡的呢?”
“这个嘛……看这个样子,应该已经死了十到十四、五个钟头了,死亡的时间,应该是昨天晚上八点至十二点之间吧!”
“八点至十二点之间!……”巡査一边做记录一边问,“那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回来的吧!”
“如果说,他回来之后就死了的话,那应该就就没错了。”
“原来如此,”他一边更正记录一边又问,“也有可能是那之前就回来了,但不可能是十二点以后才回来吧!”
“应该是!”
“如果不是他杀或死状怪异,只是病死的话,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得向警察署里报备。”
巡査将做记录的笔记本收进口袋后,就快步离开了。
寺本医生一边准备回家,一边问阿德说:“这个人自从继承他伯父的别墅之后,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吗?”
“是啊!……之前的老爷去世之后,我就收到一封信说,他是老爷的侄子,已经继承了这栋别墅,要我像以前一样,好好管理它。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他昨天是第一次来。”
“第一次来就死在这里,也真是可怜。”
“说得也是。”
正当阿德和医生一来一往地聊着时,阿德的丈夫竹谷义作,手上拿着一张纸,边摇头边向他们走来。他满脸的狐疑,看见阿德就叫道:“喂!阿德!……我看我真的是见鬼了!”一边拿出手上的纸片,原来是封电报。
“发生什么事了?”阿德好像要拿什么恐怖的东西似的,战战兢兢接过那封电报,随即大叫一声,“天……天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寺本医生看了一眼电报的内容:你们搞错了啦,小滨信造还活着,你们看清楚!
“什么?……”寺本医生吓了一跳,“那这个死人不是小滨信造了?这真的得找警察了!……”
棕色的西服
当地的警察署,发了一封电报给小滨信造,要他立刻过来一趟。
下午两点多,小滨信造来了,是个三十岁左右、脸色苍白、身材瘦高的青年。
到警察署应讯的信造,和由司法主任带队的大批警察,一同前往案发现场的别墅,阿德一看见信造,吓得惊叫失声,差点晕倒。
“你……你不是少爷吗?”
“啊,是阿德!……”小滨信造亲切地问道。
“昨天真是不好意思,因为傍晚的时候,突然想起有事要办,没向你打个招呼,就匆匆地赶回东京了。”
司法主任榎户警官,很惊讶地问信造:“那你昨天真的来过这里?”
“是啊!……”这次换成信造不解地问,“阿德没有告诉过你吗?”
“有啊!……可是,我以为那个人已经死了,所以……”
“您别开玩笑了!我还没死!……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
“嗯!……”警官一脸狐疑地说,“还是先让我看看尸体吧!……”
信造一看到尸体大叫:“啊!是卓一!……”
“咦?你认识他吗?”司法主任反问他。“嗯!我认识他!……他是我表弟!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他,可怜的卓一!……喂,他怎么会这么就死了!……”
“他……是你表弟?”榎户警官看看信造,又看看死者说,“还真的很像!……虽说是表兄弟,也长得未免太像了!……不过,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这个我知道!……其实我们两人,昨天约好了,要在这里见面,而且,不是我决定的,是因为卓一说,他需要立刻和我秘密见面,我才会建议,约在这里比较隐秘,他立刻就回信给我,说要约在星期五下午——也就是昨天下午见面。”
信造说罢,就从口袋里拿出已经被揉成一团的信说:“这就是他写的信,上面写着星期五下午会到,所以,我才会写信给管理员竹古先生,请他帮我打扫一下。我虽然如约在昨天早上就到了,但是一直到下午,都没有看到卓一,我的个性很急,并不喜欢等人,但也耐着性子等到黄昏。但是因为天黑了,都还没看见他人,而且,是他约我要见面的,我气他不守约定,浪费我的时间,因为气昏头了,所以,也没向阿德打个招呼,就离开这里回东京了。”
“原来如此。卓一先生大概是在你离开之后,才到达的吧!……”榎户警官一边点头,一边说,“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下,你所谓的‘秘密约会’,是为了什么事呢?”
“我想大概是为了钱吧!因为他经常会找我借钱,大概又是为了,有什么不错的生意,要找我去投资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经常接受他的建议,投资生意啰?”
“不!……”信造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他说的生意,都是一些无可救药的投资,什么安装在帽子里面,一下雨就可以打开的折伞啦;装在鞋子下面,利用背后的蓄电池,驱动小..
马达的车啦;还有更夸张的,在海水里捞金啦!把全日本的猫都买来啦!……”
“为什么要买猫呢?”
“这样就没有办法制作三味线,西洋音乐就会流行了,因为他很喜欢西洋音乐。”
“嗯!还真是个怪人哦!……”
“他是很怪!……他甚至还要我,借钱给他当资金,说是要从美国,请女马戏团来,说这样可以大嫌一笔,还说有剧团经营困难,要我出钱帮忙他们,最近还迷上了五子棋。”
“五子棋?就是那个五连子棋?”
“你要是在卓一面前这么说,他一定会生气的,他会告诉你,五连子棋是以前的说法,现在髙木大师,已经设计出纵横十五线的新五子棋盘,段位和级位的分级制度,也已经确立了,可以说,是介绍给外国人最好的日本文化,应该作为国际亲善的活动,好好推广一番,他甚至还要我出钱,支援五子棋联盟,我想他昨天找我,可能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为什么没有依约前来呢?”
“他啊!……他是那种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只要是临时想到什么事,根本就不管和你有没有约,就算是三更半夜,只要他想起来,也会跑来找你,他就是这种人。”
“原来如此!……还真是个怪人,也算是天才啦!……”榎户警官一边微微点了点头,一边笑着说道,“尤其人家又说,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还有,他心脏不好吗?”
“前几天他才说,强迫别人对心脏很好呢!……”信造苦笑,“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心脏可好得很,不过他的心脏,其实很是糟糕,他常说:我的心脏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是停了,我就一命呜呼了!……”
“是吗?”榎户警官想了一下,“那么……他是想到其他的事,才忘了和你的约定,却又在天黑之后,想起来才又跑来的吗?”
“大概吧!……这小子毛毛躁躁的,大概是到了之后,发现门窗都关着,才撬开门进屋的吧!或许就是这样,才引发了心脏病。真是可怜!……”
说毕,信造哀伤地看着卓一的尸体。
“可是你们两个,长得还真像啊!”榎户警官感叹地说。
“是啊!……”信造点头,“我们常常被认错!……因为我们两人的母亲是姊妹,所以,他不姓小滨,他姓北田,我们虽然是表兄弟,但因为他和去世的小滨伯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才会由我继承伯父所有的财产。但因为我是单身,没有家人,所以,目前我的继承人就是他,如果我死了的话,我全部的财产,就都是他的了。没想到他却先走了……”
“我……”阿德说话了,“我还以为死在这里的,就是昨天来的那人!……”
“你仔细看我们两个,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信造对阿德说,“你是第一次看到我们,难怪你会这么觉得。但是,阿德!我们穿的衣服不一样啊!……你还记得我的衣服吗?”
阿德一直盯着信造的衣服,看了一活儿忽然惊叫:“对了,我想起来了!真的是少爷!……昨天中午来的人是您!您当时就是穿这件棕色的衣服,他穿的是蓝色的!……我怎么会没有注意到呢!……”
“不管是谁看到有人死了,都不会注意到这些事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一直以为,是小滨少爷死了!……”阿德悲伤地说着。
“那么……”警官低头说,“这已经没有警察的事了,那就麻烦你们,处理善后了!”
不久,所有的警察就离开了。
两人的行踪
回到警察署里之后,榎户警官找来了同行的望月刑警。
“今天的案子,好像没有什么疑点,根据那个叫小滨信造的年轻人的说法,死者北田卓一个性急躁,就算是半夜到朋友家,也会若无其事地,撬开人家的门窗进屋,又是因为心脏病发身亡,应该是没有必要,继续调査了。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你还是帮我调査一下,这两个人昨天和今天的行踪,我已经告诉小滨信造,调査结束让他放心了,事情应该比较容易进行。”
望月刑警在接到命令以后,随即前往茅之崎车站。他心想如果是夏天的话就很难说,但因为是十二月,搭车的客人很少,或许剪票员会有印象,也说不定。
剪票员果然记得!
昨天早上十点三十三分到的南下列车,有个穿着棕色衣服、貌似小滨信造的年轻人下了车;然后同一天的下午六点三分,北上的火车即将发车时,果然还是有个穿着棕色衣服、貌似小滨信造的年轻人,急急忙忙地跑上车,这个人当时的心情好像很不好,还和站务员起了口角;之后在今天下午两点九分,又有个穿着一样衣服的年轻人下车。从这些事情,就可以得知,小滨信造昨天和今天的行踪了。
但是,穿蓝色衣服的北田卓一,却仍旧下落不明。因为他在下午六点之前,都没有出现过,所以,势必得搭乘六点至末班车之间的火车,从下午六点六分,到凌晨零点三十四分之间,共有九班列车,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长得像北田卓一的人下车,也有可能是搭过了头,或者是坐到了热海才又坐回头,所以,北上的火车也逐一询问过,但却完全没有线索。剪票员记得,穿着棕色衣服的小滨信造,不可能会对穿着蓝色衣服的卓一没有印象,这就表示:卓一并不是搭火车来的,不是火车那就是汽车。
望月刑警于是针对,来往藤泽和平冢之间的公车,进行了仔细的调査。由于冬天的班次少,乘客也少,搭乘的人不多,因此,车掌几乎记下了所有客人的长相,但是,却对卓一完全没有印象。
如此一来,卓一到茅之崎别墅来的交通工具,只剩下私家车了。望月刑警思考着,并在当天下午赶到东京。他先去拜访小滨信造的住处——绿庄,绿庄是一栋宏伟的钢筋水泥公寓,他可以了解信造为什么,不愿意搬到茅之崎。望月刑警谎称自己是信造的朋友,借此向公寓的管理员,打听消息。
“小滨先生在吗?”
管理员摇摇头:“他不在!……他到茅之崎的别墅去了!”
“什么?……”望月刑警故意假装吃惊的样子,“小滨先生有别墅啊?”
“小滨先生可有钱了!……他两年前继承了他伯父的遗产,听说有好几十万呢!”
“好几十万?……我可是第一次听到!他那么有钱,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公寓啊?”
“因为他是个怪人!……听说他不喜欢人,不喜欢和别人来往,即使住在这里,也几乎没有访客。你是哪位?”
“我叫望月,我们是最近才认识的。你知道他为什么去茅之崎吗?”
“说起来还真奇怪,今天早上,茅之崎那边别墅的管理员,还发了封电报给我说,小滨信造死了,麻烦我通知他的家属。”
“咦?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刚好小滨先生在家,我就将电报拿给他看,他生气地说,这是恶作剧,立刻就回了电报,结果就收到警察要他出面的通知,他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就搭车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弄错了,他本人很健康啊!”
“真是怪事一桩!……”
“真的很奇怪,他还说他昨天在茅之崎,空等了一整天呢!……”
“什么……他昨天也去茅之崎了?”
“是啊!他说有人约他在茅之崎的别墅碰面,一大早就出门了,可是,一直等到黄昏,都没有看见人,气得一肚子火回来。”
“他是几点左右回来的?”
“九点半还是十点左右吧!”
小滨信造昨天搭了下午六点三十分,从茅之崎出发的火车回东京,如果直接回家的话,应该在八点左右就可以到家,望月刑警心想:他可能在半路去吃饭,或者绕道其他地方去了吧!
“他到茅之崎去找谁呢?”
“不知道!……”管理员看了望月刑警一眼说,“可能是他表兄弟吧!我也不清楚。”
“他昨天晚上十点左右,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家里吗?”
“是啊!他一直在家!……”
管理员回答之后,又看了望月刑警一眼,为了不影响日后办案的方便,望月刑警不想让身份曝光,所以,就草草结束了问话。
“对不起!打扰您了!……我没有什么事,改天再来好了!”
那个叫卓一的男人
北田卓一住在蒲田区的潮湿低地,他也是单身汉,住在一个名叫永辻荣吉的人家里。根据望月刑警在附近,打听的结果得知,荣吉是个计程车司机。
望月刑警找上他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荣吉外出工作,还没有回家,只留下一个三十岁左右,有点狡猾的妻子看家。
望月刑警拿出自己的名片,表明了身份,他妻子因为荣吉经常因为出车祸,而遭到警方的传唤,所以知道望月的身份以后,并没有显得特别惊讶,但是,当知道他是从茅之崎来的时候,突然惊慌地叫了出来。
“听说卓一死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刚才信造先生来通知我们了,可是,我家那口子不在,我什么也没办法做。”
“是狭心症发作!……”望月刑警冷静地说,“他虽然是死在信造先生的别墅,不过我想请问,他平常是不是心脏就不太好?”
“这个嘛……实在叫人很难相信。他虽然脸色苍白,有点病恹恹的,可是精神很好,说话咄咄逼人的,心脏应该很强健的啊!……可是,他老是说不知道哪一天,他的心脏会不跳了,没想到竟然真的不跳了。”
“他昨天一直在家吗?”
“没有,他才待不住呢!……他每天都是一大早就出门了,总是有事要办。他从来不办自己的事情,一天到晚光管别人的事,明明口袋里没有半毛钱,光会说大话,打信造先生的主意。他一天到晚说,只要信造先生一死,他的财产就全都是自己的,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那你不知道他昨天去茅之崎的事情?”
“不过,他昨天晚上七点多回来过,一回来就吵着说肚子饿,当我正在准备晚饭给他的时侯,他突然大叫一声‘糟了!……’当时就吓了我一跳,我问他什么事,他说他和信造约好,要在茅之崎的别墅碰面,他却忘得一干二净,我对他说,反正他忘记和别人的约定,是家常便饭,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却说:这回不一样,因为对方是小滨信造,而且,这回他一定要拜托信造出钱,所以,绝对不能惹他生气。
“他说他立刻就要出发,我说他不可能等到现在,他却说依照信造的个性,是一定会等到半夜的,而且,就算信造已经回东京了,他也要让信造知道,他遵守约定到了别墅,否则以后事情就难办了,说什么都一定要去,那也就算了,还说什么都要我们把汽车借给他。我叫他搭火车去,他说什么火车太慢了不行,结果我仔细一问才知道,他根本就连火车票都买不起,因为他经常向我们借钱,我们也很伤脑筋,所以,不想再借他车钱,可是,更不想拿吃饭的家伙送他,不过,他实在太会说话了,说什么他这次一定会成功,等信造将钱给他之后,他一定会好好地谢谢我们,还说要是放弃这次机会,我们一定会后悔,又拜托又威胁的,我们没办法,只好开车送他了。”
“原来如此,他果然是坐汽车来的,这样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望月刑警心里想道。
“他是什么时候出的门?”
“这个嘛……大概是九点左右,听说是过了十一点,才到了那里。”
“你先生立刻就回来了吗?”
“是啊!……不过,听说到了那儿之后,卓一又找了点麻烦。”荣吉的老婆一脸无奈地皱眉说,“听说他们到茅之崎车站的时候,卓一就说要下车,他要走过去,我家那口子说,反正顺路,要送他到目的地,但他却说信造先生在等他,要是让信造先生,听到汽车的声音,知道他是搭汽车来的话,一定会生气的,所以,他打算假装自己是搭火车,到车站再走路过去。所以,我丈夫在距离别墅,还有一段路的地方,就先让他下车了,之后就直接开车回来了,我并没有听他说,当时卓一有不舒服的样子。”
这下所有的事情都明朗了。因为该问的事都问了,望月刑警站起身来说:“对不起!打扰了!……”
“麻烦您告诉信造先生,等我家那口子回来,我们就过去帮忙!……”
大概是说太多话了,荣吉的老婆,如释重负地说。
夜店的五子棋
“原来如此,那就没有问题了。”听过望月刑警报告的榎户警官,一边清理着烟灰一边说。
“嗯!应该不是谋杀案!……如果说北田卓一,真的是病死的话……”
“为了慎重起见,我已经重新检验过,确实是狭心症病发,所以,不会是他杀。如果说死的人是小滨信造的话,北田卓一就可以继承财产,多少让人起疑,不过,既然死的人是北田卓一的话……怎么样?北田卓一有遗产吗?……”
“他哪有什么遗产?欠了一屁股债!……可能会有人恨死他了,不过,不会有人为钱杀他的。”
“他是病发身亡,这点是毫无疑问的,只是,他为什么要闯进没有人的别墅呢?”
“这点我也觉得很奇怪,听说这个北田卓一,根本是一个没有人我观念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心血来潮,想到哪儿做到哪儿,虽然说是别人,不过也还是自己的表兄弟,撬开他家的门窗,闯进屋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而且,他身上也没钱买车票,所以,不管小滨信造在不在,他都只能在别墅里过夜。可能打算第二天再打电报,要小滨信造或永辻荣吉送钱来吧!……”
“或许是因为坐了太久的汽车,摇摇晃晃,又走了一段路,再加上撬开门窗,这些激烈的运动,才会导致心脏的老毛病发作吧!”
“大概是吧!……”望月刑警一个劲儿地点着头说,“反正小滨信造和公寓管理员,还有永辻荣吉的老婆,三个人说的话都吻合了。”
“嗯……小滨信造星期五早上说,要到茅之崎去,就出门了是吧!……”
“虽然此行的目的并不清楚,但据管理员的说法,他是要到别墅,和表弟卓一见面,然后,在当天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又气呼呼地回家,还告诉管理员说,他白等了一场。另一方面,北田卓一从早上出门,到傍晚才回家,之后才突然想起,和小滨信造的约定,强迫永辻荣吉开车,送他到茅之崎。我们已经证明,确实有貌似小滨信造的人,三度进出茅之崎车站,却没有长得像北田卓一的人出现过,完全没有奇怪的地方。”
“只有一点我不明白,信造在八点左右,回到东京之后,到他回家的这段时间当中,他究竟做了什么事?”
“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只要问问小滨信造就知道了,不问也没有关系吧!”
就这样,这件事就到此告一段落了。
四个月后,天气突然变暖之后的某个春天的晚上,望月刑警因为其他的事到 4e1c." >东京,他走在涉谷的道玄坂大道上。
他突然发现,一直都放着大棋盘的五子棋店外,围着一大堆人,望月刑警在经过的时候,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人,他急忙停下脚步。
身穿华服,两手叉在腰带上,面带微笑地盯着棋盘看的人,的确是小滨信造没错。望月刑警原本想向他打招呼,但是又怕打扰他,于是作罢,站在一旁,一直盯着目不转睛的信造看。
偌大的棋盘上,照例摆着二、三十颗黑白两色的木制棋子,无论黑子往哪儿放,立刻就会出现四三或四四的胜局,但白棋下得也不错,率先连成了五子,要是黑棋在第二手,还是赢不了的话,就必须拿出三五十钱,购买只值五、六钱的说明书。
五子棋店老板在一旁,拼命地游说客人参加,立刻就有两、三个人,抱着必胜的决心参加,没想到大家却都意外地输了,只好无奈地花钱了事。
望月刑警心想,这年头连这种东西都有人玩,大家还真无聊,因为觉得没什么意思,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信造的声音。
“我也来试试好了。”
“欢迎!欢迎!……”
棋店老板心想,终于有人上钩了,立刻就将手里的木制黑棋交给信造。
啪!……信造下的地方,似乎是相当重要。
只见棋店老板顿了一下,盯着棋盘,看了一会之后,就下了白棋。啪!第二颗黑棋,完美地下成了四四。
“大爷!您棋下得真好!……”棋店老板一脸尴尬地称赞着小滨信造。
小滨信造得意地笑了笑,就离开人群走了。
此时,望月刑警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件事。望月刑警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的同时,快步地追上离开的信造。他在背后叫道:“北田先生!卓一先生!……”
小滨信造顿时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见是望月刑警,随即转身向前走。
“喂!北田先生!”望月刑警追着叫。
“你认错人了!……”小滨信造一边回答,一边往前走去。
“喂……请等一下,我叫你等一下!……”
望月刑警对着因为自己的阻止,而停下脚步的小滨信造,悄声说道:“你再继续假装也没用,你是北田卓一,跟我到局里一趟!我要检査你的指纹!……”
三个理由
“哈哈,死亡的果然是小滨信造!……”望月刑警得意地,对司法主任榎户警官说。
自称是小滨信造的男子冷汗直冒,摇摇晃晃靠在望月刑警身上。
榎户警官感叹地说:“差点就被骗了!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
“巧合!完全是巧合!……我在涉谷的道玄坂,偶然遇见这位小滨信造,发现他竟然能够,轻易地解开困难的棋局,才突然想到的。因为小滨信造并不喜欢人群,所以,应该是不会去赌博的,而北田卓一却完全相反,什么事情都喜欢插一脚,谋杀案发生的当时,他刚好也迷上了五子棋,当我发现小滨信造在下五子棋的时候,还觉得十分奇怪,却突然想起,之前问案的时候,小滨信造的态度,一个不喜欢社交的怪人,怎么会那么喋喋不休?当时没有发现,是我的一时疏忽,可是我却突然想起这件事……”
“就算是这样,也不足以确认……”
“没错!没错!……所以,我试着从背后叫他卓一,他好像很吃惊,我威胁他要采他的指纹,因为做了亏心事,所以,吓得脸色忽然大变,差点晕倒,之后就将案发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了。”
“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您先别称赞我,根据北田卓一的自白书,事情是这样的。他说他确实和小滨信造,约好了在茅之崎见面,但因为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人,小滨信造气得黄昏的时候,就回家了,在六点三分搭上火车的,确实是他本人,之后就和原先我们知道的,大有出入。气呼呼的小滨信造,回到了东京之后,就直奔蒲田永辻家,来找北田卓一问罪,但是才说了两、三句话,脸色就不对劲,之后就病发身亡了。他原本心脏就不好,不知道心脏病什么时候会发作,再加上情绪激动,又空着肚子,赶到永辻家,才会突然发病的。
“因为小滨信造突然过世,北田卓一和永辻夫妇,都吓了一跳,三个人讨论之后,决定由北田卓一假冒他的身份,成为死亡的小滨信造。他们两人,原本就长得十分相似,要想骗过管理别墅的阿德他们,倒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比较困难的是公寓这边的管理员,但是,他只需要和管理员碰一下面就行了,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这要是由沉默寡言、又不喜欢交际的小滨信造,来冒充八面玲珑的北田卓一的话,大概就没有办法,不过反过来,由北田卓一冒充小滨信造,反而简单许多。
“接下来,由永辻将换上北田卓一衣服的,小滨信造的尸体,运往茅之崎,北田卓一再打扮成小滨信造,回到公寓就行了。因为别墅的门窗已经上锁,永辻没办法,只好破门而入,这点因为北田卓一的素行不良,反而增强了说服力。”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警官皱着眉说,“但是,北田卓一为什么,要冒充小滨信造呢?……就算他不这么做,小滨信造的财产,也都是他的啊!……”
“原因就在这儿!……”榎户警官严肃地说道,“主任,你知道那要缴多少遗产税吗?”
“小滨信造大概有多少财产?”
“大概五、六十万吧!”
“非直系亲属继承,大概得缴两成的遗产税,难怪他心疼。”
“还有其他的理由!……因为北田卓一答应了不少人,说他如果继承遗产,他会拿钱支持他们。”
“原来如此,”榎户警官笑说,“花别人钱的时候很大方,花自己钱的时候,就舍不得了。哈!哈!哈!……这就是人性的贪婪啊。”
“他藏书网没想到,能够这么轻易地,就得到小滨信造的遗产,因为只要小滨信造结婚,他就没有继承资格了,所以,才会随便答应别人。可是却这么出乎意料地,继承了他的遗产,以前他答应,要给钱的人,一定会找上门来的,所以,他就收买了永辻,冒充成小滨信造。永辻因为是北田的远亲,有这个义务,也也想要分一杯羹,所以,就答应他的要求。还有,北田卓一说,他已经受不了以前的自己,希望能够借此机会,改变身份,让自己成为一个沉默寡言、兢兢业业过日子的人。”
“这个案子,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刑警案件,结果根本不是杀人案,”警官边想边说,“他犯的是逃税、伪造身份还有弃尸,算弃尸吗?……他将尸体放在别墅里!……”
“没有经过允许,就搬运尸体,算不算犯法?”
“应该算吧!……还有私闯民宅,我也不知道,这个罪名成不成立!……”
“可是犯法就是犯法了!……”
“他当然是犯法了!……”警官大声地说,“不过,他却还挺先进的,而且……”他边想,“还蛮有幽默感的!……”
(发表于昭和十四年一月号《现代》)
血型杀人事件
艰辛的一年
即使至今,我仍然经常梦见,有关毛沼博士的意外死亡,那个事件对我而言,犹如鬼魅般缠绕不去。而且,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待我如父亲般的恩师——笠神博士夫妇,竟然毫无预警地自杀身亡,更让我震惊得,宛如失去灵魂的躯壳,甚至欲哭无泪。
直到渐渐恢复精神后,阅读了博士署名给我的唯一一封遗书时,我又再度陷入了,无底的绝望深渊中。心中盼望立刻追随博士夫妇的后尘,远离这世间的纷扰,却又必须隐忍住这样的念头。
当时的我,受到了警察单位以及新闻记者的百般纠缠,心中痛苦艰难,却仍坚守博士的遗愿,坚持必须在一年过后,才能公开博士的遗书。也因此,我遭受到世人的种种误解与批判,但仍然不为所动。
对我而言,那一年的时间,竟是如此艰辛、如此郁郁寡欢、如此悲伤、如此消沉……我只能静待时间的流逝。
在恩师笠神博士夫妇的一周年忌日,我终于能在这里,公开发表博士的遗书,也让长久以来心中的负荷,得以获得些微的纾解。
在发表博士的遗书之前,就依事件发生的顺序,先从毛沼博士的意外死亡事件说起吧。
毛沼博士的意外死亡
二月十一日,也是开国纪念日那一天。当天气候酷寒,清晨六点钟的时候,气温已经下降至零下五点三度,是东京地区少有的低温现象。我因为前晚的饮酒过量,再加上学校休假,以及寒冷的天气,于是蒙着棉被,沉睡到了早上九点左右。
“鹈泽先生。”突然枕边似乎传来呼唤的声音。
我伸出头来,看见了宿舍舍监老太太苍老的脸庞,正以怀疑的眼神盯着我瞧。也许是那神情太过严肃了,逼得我忘记了寒冷,立刻起身下床。
“有什么事吗?”
结果,舍监老太太默默地递来手中的名片。而映入眼帘的名片称谓,竟是S警察局的某某刑事警察。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的内心惶恐不已,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需要找警察来处理的坏事,还是因为我的散漫、杂乱,惹得舍监老太太不髙兴呢?
老太太以试探的眼神,再度望着我说:“不知道有什么事,总之就是要找你。”
我急忙换好衣服,随意整理蓬乱的头发,便迈步往楼下走去。一位穿戴整齐,感觉时髦、新潮的年轻男子,正站在楼下。原来他就是S警察局的刑警。
“鹈泽先生吗?你知道吗,毛沼博士已经死了……”
“啊!……”我惊讶得身体为之一震,简直无法置信。
昨天深夜,我还亲自送了毛沼博士回家,并亲眼见到他回寝室睡觉后才返家。再过两个月,我就是医学系三年级生,当然明白,何谓病危的征兆。昨晚的毛沼博士,仅仅是酒醉,完全没有任何病痛的危险征兆。博士虽然已经五十二岁了,但是,却比我们这些年轻小伙子,显得更有朝气,身体硬朗,没有丝毫毛病。
看见我吃惊的模样,那位刑警笑着说:“是你昨晚送他回家的吗?”
“嗯。”我呆滞地点了点头。
“我们还有些事情,想弄清楚,想麻烦你跟我来警察局一下。”
“难道……毛沼博士是被杀害的吗?”
既然不可能是病死,于是,我就把脑海中浮现的疑问,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刑警那身时髦的服装,仿佛顿时变了样,他以锐利的眼神望着我:“到警察局再慢慢说吧,总之先走一趟吧。”
就这样,我就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被带到了3警察局。等了一会儿,随即被带到了调査室里。一位头发剪得极短、肩头壮硕得像似刑警的人,就面对着劣质不堪的桌子坐着。虽然没有任何人,提及他的称谓,但询问的一往一来间,终于明白,那个人竞然就是警察局长。
“听说是你昨天晚上,送毛沼博士回家的?”局长又开始刚才那位刑警的问话。
“嗯!……”我依然使劲点了点头。
“大概是几点钟的事呢?”
“应该是十点过后吧。”
突然间,我想起了博士寝室里,那个挂在墙上的时钟。
“我记得离开房间时,确实是十点三十五分。”
“那么,离开会场时呢?”
“因为距离会场,仅有十分钟的车程,所以,离开会场的时候,应该是十点二十五分左右吧。”
“那是个什么样的聚会啊?”
“是历届毕业于S髙校的医学系学生的校友会。”
“共来了几位呢?”
“来了有十四、五名学生,还有毛沼博士与笠神博士两位教授,另外,还有一位助教和助手,虽是毕业校友,却有事未能参加。”
“在会场时,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有。”
此时,我又想起了毛沼博士与笠神博士,两人的互动一反往常,似乎刻意地避开交谈,但是,我觉得没有特别需要提出说明,所以,也就没有再提及了。
“当时毛沼博士看起来正常吗?”
“嗯。”
“他喝了很多酒吗?”
“嗯,喝了很多。”
“到底喝了多少酒?”警察局长仔细讯问,“是否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呢?”
“没有,还没有到那种地步。他回到家中,还能自己换上睡衣,然后跟我说:‘谢谢,你可以回家了。’这才去睡觉的。”
“每次都是由你,送毛沼博士回家的吗?”
“不,并不是这样的。因为毛沼博士的家,就在我的住所附近,所以,大家要我送博士回去的。”
“毛沼博士与你,是最早离开会场的吗?”
“不,笠神博士最先离开的。”
“有人送他回去吗?”
“没有,因为笠神博士没有喝太多的酒,所以,并没有醉得一塌糊涂……”
“可不可以再仔细描述一下:从毛沼博士回家后,到就寝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
“好的。下车以后,我扶着已经烂醉如泥的毛沼博士,从玄关进到屋内,博士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从屋内走出了管家,我对他说:‘对不起,麻烦请将博士扶进屋子里。’”
“在玄关的时候,只有管家而已吗?”
“不是的,还有女佣,是女佣帮着博士,把鞋子脱掉的。”
“他的学仆不在吗?”
“不在,因为听位学仆请了三天假回家了——于是,她们拜托我扶住博士的头部,然后,管家和女佣扶住脚,就这样抬着,走进了寝室里。”
“当时,寝室里已经开着瓦斯暖炉吗?”
“没有,并没有开着。进房后,管家才将暖炉点着,博士还抱怨说:‘应该早些开着暖炉,否则冷得没办法睡觉啊!……’然后摇摇晃晃地,开始脱掉外衣。”
“然后换上睡衣,就入睡了吗?”
“是的。”我点点头,又想起某件事情,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但最后还是决定说了。
“当时,毛沼博士神志不清地,从上衣或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许多东西,然后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唯有一样东西,博士伸手进口袋时,突然间身体像触电般僵住了,为了怕我们瞧见,于是快速地藏进了枕头下面。”
“那是什么东西呢?”
“是一把小型的手枪。”
“啊,博士以前就有携带枪支的习惯吗?”
“我不清楚,不过昨晚第一次见到。”
局长点点头,以对我的毫不隐瞒表示称许。
“另外还有什么感觉奇怪的事吗?”
“没有了。博士换好睡衣后,就立刻钻进被窝里了。接着,他就要我回去。”
“然后你就立刻回去了吗?”
“嗯!……”我停顿一会儿又接着说,“但是,由于我是第一次,来到毛沼博士的房间里,所以忍不住好奇心,向四处张望了一、两分钟吧。”
“只是张望而已吗?”
“因为书桌上堆着稀有的原文书,和学术界的杂志,所以,我忍不住就翻阅了一下。”
“只翻了书吗?”
“是的,绝对没有去碰其他的东西。”
“然后,你就走出房间了吗?”
“是的,我在房间时,管家和女佣,正在整理博士脱掉的衣物,然后,她们各自手里拿着衣物,随着我走出了房间。”
“那时瓦斯暧炉是开着的吗?”
“嗯,应该是的。”
“你走出房间时,博士正在睡觉吗?”
“好像是半睡半醒间吧,嘴里似乎正在喃喃私语,躺在枕头上的头,不断地在左右摇晃着。”
“他是不是曾经起来过,然后将房间的门锁上呢?”
“我没有注意到。这个……房间的门锁上了吗?”
局长并没有回答我的询问,而是继续讯问我:“当时,管家是否将电灯熄掉了?”
“嗯,电灯的开关,就在靠近房门的墙壁上,所以,当我们走出房间时,管家就顺手将电灯熄掉了。”
“感谢你的协助,我已经了解了。另外还想请问一个问题,听说你跟刚才陪同过来的刑警说:‘博士是被杀害的吗?’……”
我开始紧张了起来,觉得自己真不该乱说话。
但是,警察局长似乎完全不理会,我心里的胆怯想法,他继续说道:“这么说,你真的说了那样的话吗?……可是,你应该不可能会毫无理由根据,就冒出那样的话吧!……”
胜利者与失败者
当我听闻毛沼博士死去时,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令我联想到被杀的可能性。
就如我前面所提及的,毛沼博士根本不可能是病死的,又更不可能是自杀的,再说,当时我的脑海里,完全没有想到意外死亡的种种,终于不小心说出了“是不是被杀”这样的猜疑。
但是其实,这也并非全是空穴来风的猜测。因为第一,为什么毛沼博士会随身携带手枪呢?第二,最近这两、三个月以来,毛沼博士似乎总是心神不宁的模样。
毛沼博士身为外科的教授,但举止豪放不羁,酒量又好,上课时神采奕奕,个性开朗活泼得,简直不像已经五十二岁的人,而且,他凡事不拘小节。但是,近来两、三个月里,虽然不至于到达十分明显的地步,但却总是感觉他意志消沉,而且稍有声响,他就会被吓着,讲课时也经常出错,过去总是主持进行的手术,则交给了年轻的助教处理。
总之,从那些琐事上,似乎可以感觉,毛沼博士与平常略有不同。
我窥看着局长的脸色说道:“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含意,因为我发现毛沼博士最近,似乎有些不太一样,而旦,还随身携带着手枪。”
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警察局长点点头说:“再问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毛沼博士,至今还单身未婚吗?”
我又突然紧张起来,仿佛碰触到了自己害怕的事情一般。但我立刻镇定地回答:“我不知道。”
回答不知道,绝不是说谎骗人。但若说知道,也可以说是知道的,毕竞根据大家所传的流言,再加上自己的揣测。可是实际的情况,却是完全不清楚了。
根据那个大家所流传的流言,原来毛沼博士在年轻时失恋了,而且,失恋的对象还是笠神博士的夫人。毛沼博士与笠神博士,不仅仅居住在同乡里,同时还上了同一所县立初中,并坐在一起,两人在班上的成绩,不是数一就是数二,后来又一起进入了M髙中,高中时两人的成绩,依旧不分上下,然后同样考取了帝大的医学系。虽然毕业之后,毛沼博士专攻的是外科,笠神博士则是法医,但在学期间,两人还是继续较劲着。
仔细想想,两位博士其实真是不幸的人,犹如是为了相互竞争,才诞生于这个世界上。而且那种竞争,不是拿着武器的决斗,而是暗地里对人们的评价、学科的成绩、成绩名次或社会地位等的竞争,当然,两人之间更夹杂着名利、忌妒或猜忌,对于他们本人来说,无疑是个沉重辛苦的枷锁吧。
如果传言属实,加上我的推论正确无误,两个人当时应该不顾名利、权势、生命而争夺心爱的人吧。虽然不知道是否像三角关系般错综复杂,但总之最后,笠神博士成为恋爱中的胜利者,毛沼博士则是失败者,从此单身未娶。
我虽也毕业于M高中,但是从小在东京出生长大,是进入帝国大学以后,才认识两位博士的。尽管经常听闻,那些有关于他们的传言,但求学这三年以来,皆受到两位博士的教导,特别与笠神博士之间,更是犹如亲人一般亲近,也让原本的流言,不再仅止于流言,而让我更有推测的凭据。
但是,这些事从未从两位博士,或者笠神博士夫人口中得到证实,所以,终究是毫无根据的事情罢了。因此,面对警察局长的询问,我仍坚称自己不知情。
局长望着我的脸后,似乎不再过问此事了,然后又将问题的矛头,突然指向了别处。
“你经常出入笠神博士的家中吗?”
“是的!……”我害怕被问及的事情,终于来临了。
我的确经常去笠神博士的住所。对我而言,博士不仅是我的恩师,更像慈父般令我敬仰。静心思考后,我实在没有害怕的理由啊,纵使笠神博士与毛沼博士,曾经因为爱情而对立,但毕竟巳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啊。尽管无法得知,当时两人之间,是怀着何种的情绪,但如今两人,都在同一所学校授课,也相安无事地度过将近五十个年头了。现在两人之间,更不可能有任何瓜葛,所以,毛沼博士意外死亡一事,更不能与笠神博士有任何关联了。
然而,今天在此场景下,警察局长又再度提及了,有关毛沼博士未婚的原因,以及我与笠神博士私交甚笃的事时,总不免让我有些不祥的预感。但不管怎么说,是我送毛沼博士回到寝室的,恐怕我也是毛沼博士生前,最后见到的人吧——当然,除了真正谋杀他的人外;但是,为了避免这些事情,与笠神博士扯上关系,而招来不可预测的结果,甚至引来世人的误解,所以,我不得不再提出辩解。
尽管觉得自己的辩解,有些画蛇添足,但总觉得不说些什么,似乎无法安心。
“我将来准备从事法医的工作,所以,才会与笠神博士如此亲近。”
“噢!……”看起来,警察局长似乎不太在意,我与笠神博士之间的关系,他微微地点头说,“听说笠神博士,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啊!”
“嗯,有些。”
“听说他的夫人,长得非常漂亮。”
“嗯,但是已经四十多岁了。”
“但是,应该比实际年纪,看起来还年轻吧!”
“是啊,有些人认为,夫人看起来像是三十多岁而已。”
“听说笠神博士,似乎不太在乎他的夫人。”
“嗯!……”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因为笠神博士几乎将他全部的精力,投注在了研究中,几乎完全不将美丽的妻子放在眼里。姑且不论过去如何,总是让人怀疑:这对夫妻,真的经过那般轰轰烈烈的爱情吗?
“笠神博士除了研究之外,根本无心于其他的事情,有人说,研究才是博士的爱人。”
“是啊。”
“听说此事,与夫人的种种传言有关,是吗?”
“绝无此事!”我语带些许愤慨地回答着。
笠神博士的夫人,的确遭到博士那般的冷漠对待,但是,夫人本人其实是个贞淑、且毫无话病之处的人。
警察局长以试探性的眼光望着我说:“是吗?……丈夫埋首于工作中,而不顾家庭,放任妻子胡作非为,这样的事情,时有所闻啊。”
“别的家庭如何,我不知道,但笠神博士夫人,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可是,家中经常有像你这样,年轻、俊美的男子出现啊!……”
混蛋,这是何等的污辱啊!我咬着唇颤抖着。
“你……你究竞想说什么?我……我对笠神博士充满了景仰,才会屡屡前往他的宅邸。究……究竟你想调査什么啊?”
也许是我激昂的语气,惹得局长赶紧赔上笑脸:“不要动怒啊。我只是问一问,有没有这回事而巳啊!”
“可是査问也要看事情啊,这与事件有关吗?”
“有没有关联性,不是由你来决定的。”
警察局长虽面露难色,但仍旧一本正经地,恢复到刚才的语调。
“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既然你对法医方面有兴趣,可不可以请你鉴定一个东西呢?”
警察局长一边说着,随即打开了桌子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像纸张一般的东西。
血型的研究
在此我想先说明一下,我与笠神博士之间的奇妙因缘。
无论是笠神博士或毛沼博士,就如前面所提及的,都是我在M高中时候的学长。髙中在学期间,就像每所学校,谈论杰出的校友般,也经常听闻两位学长,在医学系的显赫经历,但直到进入这所大学以后,才终于得以如愿,见到了这两位如雷贯耳的学长。
在听过两位博士的讲课后,我与其他人一样,立刻喜欢上毛沼博士,而讨厌笠神博士。毛沼博士活泼开朗,而笠神博士则脸色苍白,且感觉阴沉,任何人见到他们,都会喜欢前者,不愿意与后者亲近。
就这样,两位博士来自于相同的故乡,从初中到大学,都是同一个班级,迈向同样的人生道路,毕业后出了社会,又在同样的学校里,担任教授的职务,然而性格却是迥然不同。
毛沼博士外表豪放磊落,又会饮酒作乐,再加上单身的缘故,经常往来于酒吧或社交舞厅,健谈又擅于交际应酬。因此,初见面时,任何人都会立刻感受到他的魅力,进而仰慕。
但仔细观察后,会发现其实私底下的毛沼博士,却是个汲汲营营、又有些狡猾的人。他十分在意自己的名声,甚至为了保护名声,而不惜以卑劣的手法争取获得。遇见学识或外科手术技术,更胜于自己一筹的助教时,则假借升职的美名,将对方调至地方的大学,担任教授,以避免遭到评比。
我还知道,他拿着学生的研究报告,当做自己的研究资料,并在学术界公开发表。又因为能言善道,所以,即使他讲课的内容空洞,但却还是能应付解决。总之,无论是在学者之间,或是面对社会外界,他都能保持犹如丰富学识学者的风范。所以,每位最初上过毛沼博士讲课的学生,无不折服于博士的风采,但最后却是落得失望而归。
相反地,笠神博士外表阴沉,不谙于言辞。也不会喝酒、应酬,又固执得不懂得变通,当然,任何人都不愿意与之亲近。可是,仔细观察相处后,会发现其实笠神博士是个亲切慈祥的人,他的心地善良、毫无狡猾之处与心机,热心诚实地研究学术,并且公平无私。尽管底下的学生较少,但却对毎位学生相当疼爱,而且,他不遗余力地协助学生们完成研究。
毛沼博士对于那些有利于自己的人,显得相当友善且亲切;但对于与自己的利益毫无瓜葛的人,则刻意疏离,昨天还在一起谈笑风生,今天却可以形同陌路。但是笠神博士则不同,即使面对那些批评自己的人,只要在学术研究上,有需要帮助之处,他绝对是倾囊相授。所以是个愈深交、愈能感受到忠诚且热情的人。
我与N大学的A教授持有相同的观点,认为血型并无法解释一个人的性格。但是,毛沼博士与笠神博士的血型,却截然不同,这倒也是有趣的地方。毛沼博士是B型,而笠神博士则是A型,但是血型的不同,却是酿成那件悲剧的重大因素,所以,也是整个事件的骨架,是无法轻易忽视的。
关于血型,在今日已经是人人皆知的常识了,本想不再详细解释了,但由于与事件的发展,具有重要的关联性,而且我与笠神博士的结识,血型也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所以,在此就略微一提了。
笠神博士虽然是法医学的专家,但对于人类的血型,他也有比较深入的研究,可说是此领域的权威学者。人类的血液,依照其中的血球与血清之性质,可分为A、B、O、AB四大类型,而法医学里重视血型,则是在于应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依照血型,来判别亲子关系。
不论忠孝、仁义与理、智、信,人伦的根本,就是亲子关系。但是,在科学尚未发达的时代,却无法找到确定亲子关系的证据,的确是相当可悲的事。然而随着血型的研究,人们已经可以从血型中,逐渐理出了头绪。简单而言,双亲皆不是A型血时,所生的孩子也绝不会出现A型血;双亲皆非B型血时,也绝不会生出B型血的孩子。父亲是A型血,母亲则是O型血时,孩子若是B型或者AB型血时,则可能是母亲或父亲、抑或是父母亲双方,都不是孩子的亲生父母。如果确定是O型血的母亲所生下的,则可以确定,其父亲另有其人;但是,A型血的父亲与O型血的母亲、孩子则是A型或O型的情况时,虽不能否定其亲子关系,却也无法明确地肯定。因为O型血的母亲,仍然可以与其他A型血的男子,生下A型或O型血的孩子。
而问题则是血液为AB型,又分为两派学说。根据二对对等性质学说,也就是“四遗传单位”的观点,双亲皆是AB型的血时,则可能生出各种血型的孩子;而另一派则是“三遗传单位”学说,也就是O型与AB型之间,可以生出A型或B型血液的孩子;而A型与AB型、B型与AB型、AB型与AB型血型的人类,则分别可以生出A型、B型、AB型血液的孩子,但绝不可能出现O型血的后代;AB型血的人类,无法生出O型血的孩子;相应的0型血的人类,也无法诞生出AB型血的后代。
这两派学说,经过长久的争论后,终于经过实验,证明了后者学说的成立。笠神博士是“三遗传单位”学派的热衷支持者,当然也为了证明该学说,而付出了相当的努力。
自从我进入医学系就学以来,逐渐对法医学产生兴趣,特别是有关血型的应用,因此,不得不与笠神博士有所接触。起初果然如传闻所言,博士不擅于交际又固执,的确很难以亲近。朋友们知道,我准备专攻法医学时,甚至有人还调促说:“跟着笠神博士,还有什么搞头啊!……”
但愈相处后,我才才明白:笠神博士沉闷的背后,竞是十分诚意,固执的背后则是慈爱;他不愿交际应酬,则是因为公平无私。于是随着相处时间的拉长,我对博士也更加地敬爱。
大约在一年前吧,由于某个事件,使得博士突然对我说:“要来我家坐坐吗?”
据说博士二十多年的 6559." >教授生涯,从未对任何一位学生,说过这样的话,也因此,我们之间的交情,急速地升温。
我对血型相当有兴趣,自然也调査过自己的血型,结果是A型。但为了调査双亲与弟妹的血型,以助于研究统计,于是,我请求了博士的协助。
当时,笠神博士认为我是个热心研究的学生,很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教导决定血型的法则,并给予了判别时,所需要的血清。
我即刻调査研究父母亲与弟妹的血型,但却出现意想不到伯结果。
原来,我的父亲是B型,母亲是O型,而弟妹皆是O型。若根据血型的定论,B型血与O型血的双亲,绝不可能会生出A型血的小孩。然而,我又搜寻不到任何怀疑父母亲的理由。
我将此事告知笠神博士:“会不会有例外的状况呢?”
笠神博士静静地望着我说:“也许是判别测定的方式错误了吧?”
笠神博士又开始重复地说明,虽然血型的判别,看似简单容易,即使平常人,经过一次的训练后,也能够立刻得心应手。但既然是判别事实的事,就绝不可以掉以轻心,若缺乏周全的经验与准备,仍有发生错误的可能性,所以缺乏经验的测定方式,是相当危险的。
“但是,我认为自己并没有出错!”我回答道。
笠神博士考虑了一会,回答说:“那重新再做一次给我看吧!”
于是,我再重新做了一遍,结果仍旧相同。
笠神博士说:“你的检测技术,是毫无疑问的,那么,请再采集血液,由我来试试看吧!”
就这样我又从家人身上,各自采集了少许的血液,带去给笠神博士做测试。
两、三天后,笠神博士完全不提及测试的结果,反而询问我说:“你是在现在的住所出生的吗?”
“不是的,我们刚搬到这个地方,还不到五、六年的时间呢。听说我是在医院出生的。”
“在医院啊。”
“是啊,因为母亲是初产,为了慎重起见,听说是在四谷的K医院生产的。”
“在医院啊!……”笠神博士的口气,听起来有些惊慌,但随即恢复平常冷静的语气说,“啊,是这样的啊。”然后,就不再多说些什么了。
又过了一个礼拜,博士突然对我说:“你要到我家坐坐吗?”
我当然满心期待地,遵从他的邀请。从那一天开始,我就经常到博士的家中了。
当天我造访时,笠神博士立刻带领我进入书房,与我说了许多话,并拿出珍贵、稀有的原文书,让我阅读,也询问了我家中的事情。平时静默,又不擅于言辞的笠神博士,却如此努力地,对我做出善意与热诚的招待,让我更是重新体认到,笠神博士内心洋溢的热情与慈爱。
当然,其间我也数次见到了博士夫人。夫人就如传言所言般,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年轻了十多岁以上,是个相当美丽的女性。完全不施脂粉的脸上,依旧是白润艳丽,尽管穿着朴素的服装,却又是那么的洁净亮丽。只是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夫妇之间,好像陌生人一般,感觉相当生疏客气。
虽然笠神博士努力地,与我谈论各种话题,但面对夫人时,除非必要时则绝不开口,纵使开口说话,也是简单地三言两语带过。因为曾经听闻,他们是经过激烈的三角恋爱后,才终于结婚的,但目睹眼前的场景,也不禁令我怀疑,那种传言的真实性。不过再想一想,那般生疏陌生的态度,或许是出于博士本身的个性使然,再加上埋首于学术研究,又没有其他兴趣,也许正是造成夫妇间相处的隔阂。
但是,夫人却相当温柔贤淑,丝毫不曾违逆笠神博士的旨意。而且,她还不喜欢出风头,行事低调,即使出入书房时,也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夫人的态度虽然低调,但也十分热心地招待我,绝不像外界揣测的那般,博士是博士、夫人是夫人的那种放任型的夫妇。
据说,博士与夫人之间的关系,之所以降到冰点,是因为十年前,夫妇两人所生下的唯一男孩,竞在十几岁时,不幸过世了;而另一个说法,则是结婚不久之后,夫妇二人即开始了目前的状况。但是,究竞哪个说法才是事实,还是两个版本都是讹传,我就不清楚了。
话题似乎又偏离了主题,总之,这就是我从研究血型,进而与笠神博士相知、相惜的经过。
再回到原来的事件吧……
奇妙恐吓信
局长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了纸张拿给我看。是一张从薄图画纸上,切割下来的长方形纸片,应该比明信片还要稍微大一些。纸张上以―种制图家所用的圆形字体,写下了以下的文字与记号:
Erinnern Sie Sich Zweiund Zwanzigia Hrevor!
WarumOXA→B
“是德文。写着:‘记起二十二年前的事吧。’可是,这些记号又代表什么呢?……”我歪着脖子思考着。
人面对事物时,总会以他自己最能理解的方式,或知识来解释。例如,患者表达肚子痛时,外科医师就会立刻联想到盲肠炎,而内科医师则会联想到胆结石。同样的道理,当我看到这些记号时,也立刻想到是血型(而且事实证明,的确就是如此〉。
“嗯,我觉得应该是关于血型的事吧。”
“你在说什么?”
“总之,就是在说,为什么0型血与A型血的双亲,会生出B型血的后代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在说什么!”
“记号的意思应该是说,O型血与A型血的双亲,为何会生出B型血的孩子呢?”
“这与前面的德文有何关系呢?”
“我不知道。”
“噢。”警察局长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这究竞是什么东西?”
“是在毛沼博士的寝室发现的。”
“什么!……”
真是意外啊,除了“意外”,再也找不到任何字眼形容了。此时,我才察觉到,自己在什么都搞不清楚的情况下,就被询问了那么多问题。我竞还完全没有问到事件的重点。
“毛沼博士是怎么死的?”
“是瓦斯中毒。排气管不知怎么掉落下来,整间屋子里都是瓦斯,是今天早晨八点左右,才被发现的。”
“毛沼博士的死,是意外死亡吗?”
“这个嘛,应该是吧。因为案发房间的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那么,是毛沼博士将管子踢掉的吗?……因为我离开的时候,排气管的确是装好的啊。”
“是啊,博士应该至少起来过一次,也许是毛沼博士锁门的时候,无意间踢掉的。”
“为什么会迟至八点,才被发现呢?”
“因为是休假日啊,而且,他昨晚又那么晚才睡,以为他睡得很沉呢。”
听完说明后,的确是合情合理。知名人士因为瓦斯漏气,而意外死亡的事件,也时有所闻。但是,关于毛沼博士的死,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之处。
“那么,已经确定是意外死亡了吗?”
“嗯。”警察局长窥探着我的神情说道,“大致上是确定了。但毕竟是有名的学者,所以,不得不再做更深入的调查。既然已经劳你跑了一趟,可否再麻烦你,到事发现场去看一看呢?万一现场有什么状况,也可以立刻询问,再加上你对法医方面也比较专精,也许可以提供我们些有利的线索。”
“说不上是提供线索,但我很乐意跟你们走一趟。”
我们随即驱车,前往毛沼博士的宅邸。已经是上午十点过后,云层覆盖的天空,露出了些许的阳光,户外依然寒冷,连洒在路上的水,都结成了小冰珠。
宅邸前看守的警察,冷得缩着肩膀,直到瞧见局长后,才急忙站直身躯,恭敬地答礼。
寝室里的尸体,丝毫未动地放置着。昨晚还活泼乱跳的毛沼博士,此刻已经失去了血色,眼睛半开,歪斜着嘴,从棉被露出了上半身,僵硬地躺在床上。
我感觉到有些异样……
依照尸体僵直的模样,死亡的时间,应该至少超过十个小时以上。如此推算起来,毛沼博士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半夜十二点以后,也就是我们离开房间后的一个半小时。假设我们离开房间后,毛沼博士立刻起身,锁上房门,然后又阴错阳差地,拔掉了瓦斯的排气管,那么直到断气之前,瓦斯足足漏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仅是一个半小时的瓦斯漏气,就足以令一个健康的人丧命了吗?
我环顾房间四周,这个房间的面积,大约有十二张榻榻米的大小,天花板也相当髙。现在虽然已经打开了窗户,但假设当时是关闭的状态,还留有天花板两处的通风孔啊。在我的所学范围内,虽不知道瓦斯内,会含有多少的毒气,但从房间的排气管,所散发出的气体,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也许顶多令人失去知觉,或是呈现休克的状态,有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气绝身亡吗?
看见我专注观察室内的模样,局长立刻询问说:“与昨晚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我答道。
也许是局长的话提醒了我,突然想起昨晚那些杂志的事。我往书桌方向望去,昨晚明明确实归位的杂志,看起来似乎有些凌乱。
“难道昨天半夜里毛沼博士,曾经翻阅过这些杂志吗?”
我一边想着,一边往书桌方向走去,然后拿了最上面一本杂志,随手翻阅了一下,没有料到竟然惊讶得,令我几乎要发出喊叫声。所幸终于忍住了,我偷偷地望着局长,由于他正趴在地板上,不知在检査什么,所以未察觉到我的异样。
为何我会如此惊讶呢?因为昨晚送毛沼博士回到房间后,不经意地望见了书桌上的杂志,最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当中还有一本,我曾企图为笠神博士收购的杂志。
那是一、两年前,德国所发行的医学杂志,里面刊载着法医学界,重要的参考资料,也就是某种特殊绞死尸体的照片。由于该杂志引进国内的册数极少,加上在德国的发行量也很少,所以,实在很难取得。
昨晚我发现那本杂志时,还对于毛沼博士的行径,感到义愤填鹰,因为毛沼博士明知道笠神博士,想要这本杂志,再说杂志的内容,也不属于毛沼博士的专业,理当可以大方地送给笠神博士,为何要如此恶意地,偷偷把杂志藏起来呢?但此刻再翮开一看,不知道为什么,仅有照片的部分被撕去了,而且,由照片的一角,还残留在杂志上的情况看来,似乎是慌张且粗暴地拉扯下来的。
“毛沼博士为何要撕去照片的部分呢?”
难道,是博士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发现我知道他藏了杂志的事,于是待我走出寝室后,才急忙起身,将照片撕去的吗?……但是,有必要这么急忙地,撕去照片吗?还是担心我会再返回房间,拿走了那本杂志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只撕去照片的部分,也于事无补啊。
莫非他以为,我会半夜前来,盗取那本杂志吗?……但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啊。我很想打开书桌的抽屉,看看撕下的照片,究竞放在何处,但现场的状况,似乎不容许我随意地翻动东西。
我将杂志放回原位。只见那位警察局长,似乎还把身体趴在地板上,勘查着什么,我悄悄地走到他身旁。
警察局长频频摸着地板上的厚地毯。仔细一看,原来厚厚的地毯,约有直径一吋左右的圆形大小,已经变色了。摸起来像烧焦的痕迹,但又不像是普通烧焦的模样。
警察局长发现我走到他身旁后,嘴里似乎喃喃自语着什么,然后急忙起身。他走到房间里侧的洗手台,准备洗干净..手,扭开了水龙头,却发现没有水。
局长咒骂着:“什么,坏了吗?”
结果,站在门外的管家,见状则回答说:“应该是太冷,水都结成冰了。”
局长没有说话,又返回了房间里。
此时,一位刑警似乎发现了什么,拿着像西式信封的东西,急忙地走进屋内。
“局长,这是在书房的书桌抽屉里发现的。”
警察局长打开了信封,从里面取出了四方形的纸张,他面向我问道:“这又是德文吗?请你再读读看吧!……”
那封信与方才所见到的纸张、大小、甚至字体都相同。我读着读着,心中不禁无比地震惊。纸张上以德文写着:“你还记起一九二二年四月二十四日的事吧!”
啊,为什么,这不正是我的出生年月日吗?
“怎……怎么了?”看见我震惊的模样,警察局长惊慌地质问着。
“写着‘记起一九二二年四月二十四日的事吧’,但那可是我的出生日期啊!”
“噢?……”警察局长以怀疑的眼神望着我说,“还写着什么吗?”
“没有了。”
刚才在警察局,看见相同的纸张时,还无法意会过来,如今我终于明白了。这些纸张,原来是某人寄给毛沼博士的恐吓信。
之前寄来的纸张,虽仅写着回忆起二十二年前的事,但这张纸张,则明确地写上了年月日,而且,还正好是我的出生日期。若再加上那些犹如血型般的记号,说不定就是在暗指我的事情:OXA→B,难道是在说,为什么O型血的母亲,与B型的父亲,会生下A型血的我吗?
我愈来愈不明白了。但是,唯一可以证明的是,我已经卷人毛沼博士,意外死亡的巨大旋涡里了……
三点疑问
接近中午时分,我终于得以返家了。
按捺住剧烈的头痛,步出毛沼博士的宅邸。突然间,就被守候的新闻记者包围了。
“请问你与毛沼博士的关系?”
“毛沼博士是自杀吗?”
“博士的死,与女人有关吗?”
记者们挥动着笔杆子,任意发问着各种问题。
我努力地穿过包围的人群,终于回到了宿舍。但宿舍门口仍有大批记者守候着,为了进入宿舍,我又不得不再次地,接受各报记者的疲劳轰炸。最后我甚至想大哭起来了。
直到下午两点钟左右,记者们终于放我走了。我连思考的气力,都消失殆尽了,摊开床铺,立刻钻进去躺着。但是,头痛又疲倦,根本无法安入眠。
尽管如此,我也无法再想些烦人的事情了。闭上眼睛,脑海却不断浮现出,过去经历过的事情,或读过的书中,那些令人作呕的恐怖事件。昏昏沉沉中,又立刻张开了眼睛,就这样直到黄昏时分。
傍晚时分,我起身外出,买了各大报社的晚报回来。我想,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验吧,遇上了与自己相关的新闻报道时,总会详细地阅读过。尽管目前的案情,尚未理出头绪,但是,因为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件,我开始专注地详细阅读。
但是从报道中,只字未提到我被叫到警察局侦讯,以及在案发现场,所看到的详细情况,反而将事件隐喻得暖昧不清。
其实各大报的报道,皆是大同小异,综合所有的记载描述,大致可以归纳如下:
毛沼博士于今天早晨八点,被发现死于寝室的床上。房间里充满着瓦斯味,与暖炉连接的排气管被拔离了,因此,从瓦斯管溢出大量的瓦斯气体。大约在死后的七、八个小时,才被发现尸体,由于身上毫无外伤,所以研判,应该是瓦斯中毒致死。
前晚,毛沼博士出席了M高中校友会的聚餐,因为喝得酩酊大醉,所以,由一名学生搀扶回家。约十点左右到家后,即准备就寝,但似乎在就寝后,有曾再度起身,将门由内反锁的迹象。也许在起身销门之际,不小心勾到瓦斯管线,以至于造成瓦斯中毒的悲剧。
不过,毛沼博士最近,似乎经常收到,类似成胁恐吓的信件,为了以防万一,所以,他随身携带着手枪防身。因此,尽管喝得烂醉,他仍然执意起身锁上房门,以至于在昏沉中,踢翻了暖炉,而造成瓦斯外泄,又不自知。但事件的详细状况,仍待有关当局的调查。
尽管经现场的警察勘查,结果证明:的确是瓦斯中毒致死,但为了慎重起见,警方仍然决定:把尸体送至大学解剖检查。原本是由法医学的权威——笠神博士操刀,但因种种缘故,而改由宫内助教,执行验尸的工作。
从报道中,可以感觉到有关当局,似乎对于毛沼博士的死因,存有一丝的疑惑。根据警方的推测:毛沼博士是在死后七、八个小时才被发现,也就是早展八点左右。所以,博士的死亡时刻,应该是深夜的十二点左右,正是我返家后,两个小时内所发生的。两个小时的瓦斯外泄,就足以令人致死吗?虽然报道中未提及此部分,但是,这却是我所抱持的一大疑点。
第二,就是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知道的事情。也就是杂志上被撕去的照片,若不是毛沼博士起身撕去的,那一定有某个人,闯进屋里去了。但是,这个人又是以什么方式,偷偷溜进去的呢?房门反锁,因为非得经过博士的许可,才能进入啊。还是,这个人趁博士尚未锁门前,就已经进到屋内,撕去了照片后,又悄悄地溜走,待博士惊醒后,才连忙起身锁门?但除学术价值外,外人看来,仅仅是恐怖的绞死照片,又有谁会想要呢?这么说起来,是毛沼博士自己,撕去了照片的,那照片又在何处呢?这也是案情相当重要的关键之一。
第三,那些怪异的恐吓信,为何写着我的出生年、月、日,是巧合吗?若是巧合,又为什么这么恰好呢?若不是巧会,又究竟意味着什么事呢?的确是令人猜不透啊。
突然间,我想到书箱里侧的无机化学教科书,赶紧翻到一氧化碳的部分。原来国内所使用的燃料瓦斯,是石炭瓦斯与水成瓦斯的混合气体,约含有一定百分比的一氧化碳。由于一氧化碳的毒性强,所以,所谓的“瓦斯中毒”,其实正是一氧化碳中毒所致。
教科书中针对一氧化碳,有以下的说明:
是无色无味的气体,但毒性极强。十万容积量的空气中,仅含有一容积量时,就足以让人产生中毒的现象;八百容积量的空气中,含有一容积的一氧化破时,仅需三十分钟,就能够令人致死。这是因为吸入一氧化破后,会与血液中的血红蛋白结合,使血红蛋白酶丧失运送酵素的机能。
我拿出纸笔,试着计算看看。毛沼博士的寝室,大约十二个榻榻米大小,若以十二乘以十八尺来计算,天花板的高度约十尺,则房间的容积,大约两千两百立方尺。虽然瓦斯的溢出量,无法测量得知,但依据所学,应该每分钟,最多可以溢出五公升的瓦斯气体。也就是说,一小时三百公升,约十立方尺。假设毛沼博士是在凌晨一点死亡,那么,瓦斯漏气的时间为两小时半,也就是二十五立方尺。若以瓦斯气体的一氧化碳含量为百分之八,那么,两千两百立方尺的空气里,约含有百分之零点一以下的毒气。即使在两个小时后,达到最髙浓度,也无法引人致死。在未解剖尸体之前,博士气绝身亡的正确时间,仍然不得而知,这样的推论,或许太过草率,但无论如何,毛沼博士的离奇死亡,仍然是相当不寻常。
然而,我仍然无法想象,还有其他的原因,造成博士的死亡,既没有外伤,所以,似乎只能归咎于瓦斯中毒引起的。
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抛开纸与笔,我累得躺在地板上。
撕下的照片
翌日来到学校,尽管大家并没有做了什么错事,但是彼此照面时,总有说不出的低迷气氛。尽管已经没有新闻记者的骚扰,但同学们还是向我,提出了许多问题。
当天,我们出席了笠神博士的讲课,在上课前,博士哀悼了意外死亡的毛沼博士,然后即开始了以往的讲课。
突然间,有位学生发问道:“教授,毛沼教授的死因,是瓦斯中毒吗?”
笠神博士注视着那位学生说:“我想应该是如此的。但是,为了确定确实的死因,本来必须由我进行解剖调査。可是,因为种种因素,目前则改由宫内助教担任。刚才我略微询问了一下,听说确实是一氧化碳中毒所造成的。”
虽然博士上课时的气氛严肃,但是今天,似乎有变本加厉的感觉,学生们也不敢再多问,关于此事件其他的问题了,于是就在沉默中,匆匆结束了话题。我原本想询问,有关死亡的时间,但总觉得私底下,也可以询问他,所以最后便作罢。
笠神博士开始了讲课,但似乎若有所思的模样。或许是同事发生了这样的意外,而感觉到悲伤吧,我猜测着。
下课后,我来到笠神博士的办公室。
“没想到毛沼博士,发生了这样的不幸。”
“是啊,的确很是不幸。不过,也让你添了许多麻烦啊!……”
“不会的,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博士,我认为毛沼博士,应该是在十二点左右死亡的,你觉得呢?”
“根据宫内助教的鉴定,应该是在十一点至一点时发生的。”
“十一点?……那么,就在我离开后,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内发生的。”
“有关死亡的时间,仅仅是推测,并不能确定,究竟是几点发生的。不过,应该近一点左右吧。”
“假设是一点的话,在我离开博士后,仅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溢出的瓦斯,足以令人中毒致死吗?”
“还是有可能的。”笠神博士突然停了半晌思索着,“也许当时呈现了休克的状态。”
“那么,也就是说,休克后才造成死亡。”
“也有这样的可能。”
“这样的话,死亡的时刻应该是……”
笠神博士刻意地回避我的问题:“这很难回答,特别是瓦斯中毒的情况,会让调査更加棘手。”
“是吗?……”虽然赏得有些奇怪,但既然是出自法医权威之口,也不得不臣服相信。
“那件事先暂且搁下吧。”笠神博士似乎语带含意地对我说,“有些话我想要跟你说,今天可以到我家一趟吗?”
“好的。”
虽然不知道究竞是何事,但我即刻答应了博士的邀请。毕竟到博士的宅邸,与博士进行聊天,是目前最愉快的时光了。
当天的晚报,有关毛沼博士的报道,仅仅以数行文字带过。尸体解剖的结果证实,的确是一氧化碳中毒致死,有关当局根据事件的前因后果,决定以瓦斯中毒、意外致死结案。
当天夜晚,我来到了笠神博士的家中。博士显得非常髙兴,一如往常,我们在书房里聊了许多事,但丝毫未提及白天时,那个语带保留的话题。有时候,我以为博士就要提及了;没想到,他又回到学术上的话题。就这样来来回回数次后,我终于确定,博士应该没有特别的事情要交代。
但是,博士或许极力地,想要说出什么似的,最后却仅是默默地叹气,然后又继续其他学术上的话题。如果当时我能察觉到,笠神博士的异样表现,积极地询问博士,或许就不会造成,日后的悲剧发生了。我真是遗憾至极啊!……
毛沼博士的丧礼,由笠神博士担任丧仪委员会长,盛大地筹备完成。由于毛沼博士交友广阔,参与悼祭的各界人士,来了两千名以上,其中更不乏数百名的知名人士。然后这一切,犹如短暂的灿烂烟火般,丧礼结束后,无妻子也无子嗣的毛沼博士,终究是孤零零地,被送进了火葬场,化为了一缕青烟。尽管生前备受拥护,但竟没有一位友人,愿意陪同他走到尽头。
一个礼拜过去了,又一个礼拜过去了,终于大家几乎不再记起毛沼博士的事了。学校、学生们、他的朋友或每个人,都已经忘了毛沼博士的存在了。如果有人问起,毛沼博士的事时,说不定还会有人回答说:“啊……毛沼博士,对啊,好像曾经听说这个人啊!”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毛沼博士的死吧。
我怀抱的三点疑问,即使已经经过这些时日,仍然无法从我的心底里拂去。尤其是恐吓信里的每字每句,更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益发鲜明地刻印在我的脑海中。
想起二十二年前的事吧!还有我的出生年月日!难道与我没有任何关联吗?
但是,如果没有遭遇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或许我也会如同每个人一样,逐渐淡忘掉毛沼博士的事情。可是,命运似乎仍不愿意放过我,而必须把我推入更深的痛苦深渊。
就在毛沼博士死后的半个月吧,我又如往昔一般,来到笠神博士的家中。
如前面所叙述的,我们之间,随着每次的会晤,而更加亲密起来;而且严格地说来,应该是博士很积极地期待,与我建立起如师如父的关系。当然,每次与笠神博士相处时,就更加坚信,他的慈爱与正直,以及那些数不清的优点。
尽管我对笠神博士敬爱之情遽增,但博士似乎也渐渐地,把自己从老师的身份,转化为犹如父亲的角色,感觉若有一天,我离开了他,他恐怕会悲伤万分吧,因而始终委屈着自己,希望能讨好我、留住我。自从毛沼博士死后,这种情况,就愈来愈严重了,简直就像对待爱人的方式,我的内心,不禁油然升起淡淡的反感。
那天,我们一如往常谈了许多话,直到晚餐的时间——当时夫人也一同用餐。但不可思议的是,那个众人皆知、对待夫人冷淡的笠神博士,突然开始改变了他的态度,对夫人既亲切、又温柔。
应该是毛沼博士意外死亡之后吧,态度顿时大逆转,虽不至于到达体贴入微的地步,但几乎较之世间的一般夫妻,更加地忠贞恩爱。夫人虽满心喜悦地,接纳这样的转变,但是内心里,似乎仍还有几许的惶恐。过去,绝对不可能大家共桌用餐,但那天终于我们三人一起,享用了一顿愉快的晚餐。
晚餐过后,夫人退至厨房,去清洗碗盘了,笠神博士仍然坐在椅子上休息,我则漫不经心地,翻动着博士书桌上的书籍,就在翻页间,突然从书页中间,掉落下了什么东西。
我急忙弯下身捡拾,这才发现,原来是博士一直很想得到的,那本杂志上的照片。不知何时,博士竞已经取得了,我望着照片,忽然间脸色为之大变。照片的一角缺了个口,而且页面的切口参差不齐,不像剪刀剪下的痕迹,而是以手撕下的。而那个缺口,我依旧还有印象,应该就是毛沼博士的那本杂志上,遗留下来的一角。若是这张照片,与那本杂志对照比较的话,想必是吻合一致吧。
面对眼前这令人震惊的光景,我仅能茫然注视着照片。不知何时,笠神博士巳经伫立在我的身后了。
我转过身,博士苍白着脸,不知所措,然后,突然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啊,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找到想要的照片了。”接着又坐回原来的座位上,但是我听得出,他的声音有些怪异。
我也假装什么事都未发生似的回答:“是这样啊,我也很努力地找寻,但就是找不到啊!”
“是我是在经常闲逛的旧书店里找到的。因为杂志其他内容的部分,已经有人预定了,所以,就拜托让我取走照片的部分就好。”
我知道笠神博士在说谎,若真是从旧书店里取得的,应该会以剪刀,小心剪下,而不是以粗暴的方式撕去。平时为人正直的博士,竟然会说谎话,的确令人感到惊讶。
笠神博士继续辩解说:“曾经托你寻找,既然找到了,本来应该告诉你的,但许多事耽误而忘记了,真是抱歉。”
“请不要介意。”我将照片夹进原来的书页里,然后放回书桌上,立刻转移了话题。笠神博士对于我的反应,似乎也感到松了一口气,从此不再提起关于照片的事。
但是我实在无法掩饰心中的疑虑。博士仿佛也看出了我的心事,而让我早些告辞回家了。
谁是盗窃者?
发现照片的去向后,我的心日益地沉重起来。
笠神博士家中的照片,毫无疑问地,应该就是毛沼博士拥有的杂志中,被撕去的那一部分。那本杂志极为稀有,笠神博士与我,曾经那么费尽心力地寻找,终究徒劳无功。
虽然,笠神博士所持有的照片,的确是澌下的,但欠缺的一角,以及粗暴撕去的痕迹,却仍然历历在目。难道还有另一本杂志,也同样被撕去了照片,甚至还留下相同的缺角吗?再者,这是极为稀有、珍贵的杂志,若要取下照片,也应该会小心翼翼,应该不可能以如此粗暴的方式对待。
如果照片是从毛沼博士那儿取得的,又是谁取得的呢?……若是无关的第三者,再交给笠神博士的话,不知情的笠神博士,应该就不会说谎了,恐怕收到照片的当天,即沾沾自喜地向我炫耀吧。笠神博士之所以要隐瞒照片的事情,且在我不慎察觉时,又说谎辩解,想必博士取得照片的途径,应该有违常理吧。也就是说:
一、笠神博士是以不正当的手段取得照片。
二、第三者以不正当的手段,取得照片以后,笠神博士尽管知道内情,却仍然购买了下来。
无论哪个是正确的,那个人一定是在毛沼博士瓦斯中毒的夜晚——也就是我离开房间后,偷偷地潜入寝室内,盗取照片的。
假设是第三者所为,那么就有可能,是以下的两种状况:
一、受笠神博士之托而潜入偷取。
二、因为其他目的潜人,偶然发现照片,知道其中的隐情,于是转卖给笠神博士。
但是,我实在无法认同第一种假设。毕竟笠神博士不可能知道毛沼博士,拥有他想要的杂志。就算知道,应该也会向我提及此事吧。而且,纵使他是知情的,直接向毛沼博士商量,博士应该会让我知道。假设毛沼博士拒绝割爱,笠神博士也不可能,会托人偷偷潜入他家里偷取。尽管是稀有、珍贵的照片,但实在不需要如此冒险啊!
若是第二种情况,笠神博士明明知道,照片是经由不正当途径取得,..更不可能会去购买的。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买下的,在我发现照片的时候,也应该会立刻回答“是某个人送给我的”或“向某人购买的”。
这么判断的结果,似乎第一与第二的情况,都是不合逻辑的。既然第三者取得后,再交给博士的论点无法成立,再回到前面的假设,就是笠神博士自己,潜入房间内取得的。
回想那一晚笠神博士的情形,笠神博士比毛沼博士早些离开,难道他没有直接回家吗?
假设笠神博士因为某种理由,而必须早些离开聚会,顺道到了毛沼博士的家。当时正巧遇到毛沼博士,酩酊大醉之际,管家、女佣和我三人,抬着他进去寝室,所以,玄关无人看管,博士就趁机潜人某个房间,躲了起来。
然后直到我回去后,管家和女佣,正在整理毛沼溥士所脱下的衣物时,笠神博士又趁隙,溜进了寝室里,撕去了杂志上的照片,再悄悄地离开。管家或女佣也没有注意到。稍后博士睁开了双眼,连忙起身锁门,再回到床上睡觉。这样的假设,似乎比较合情合理。
可是我不得不再次提及,假设笠神博士真的潜入毛沼博士的寝室里,难道就仅是为了一张照片吗?……也许笠神博士不知道,毛沼博士拥有这样的照片,纵使知道了,有必要如此冒险,取得那张照片吗?
那么,笠神博士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在此,我不禁大胆地假设,虽然始终想不到,任何笠神博士必须杀死毛沼博士的理由,但是,冒险潜入毛沼博士的寝室里,应该脱不了杀害的理由吧。
偷偷地溜进房间里,然后拔掉瓦斯管,再逃出来……这的确有可能啊。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从里面反锁的房门,又该如何解释呢?毛沼博士醒来,而预备锁门之际,难道未察觉瓦斯漏气的声音,或闻到异样气体的味道吗?既然警觉到,应该锁上房门,又为何未察觉到,瓦斯漏气的征兆呢?……而有关锁上门后,踢掉瓦斯管,而造成瓦斯漏气的说法,同样地也是不合逻辑。除非是喝得烂醉,已经醉得失去了知觉,即使略微的刺激,仍然无法感觉时,才有可能踢掉了瓦斯管,而仍然不自知,但却不可能安稳地死在床上。
也许,毛沼博士经过一定的睡眠时间——可能是三十分钟或一个小时的短暂时间,终于恢复了知觉。也许是因为恢复了知觉,才惊醒过来,所以,毛沼博士又回到床上躺下,但既然已经恢复了知觉,怎可能无法察觉到瓦斯漏气。况且,那天毛沼博士并没有喝到烂醉,他还能自己脱去衣物,并对我说“可以回去了”,还不至于到达不省人事的地步啊。若是喝得烂醉,恐怕早就已经熟睡至天明了,也不可能又起身锁上门。假设睡至凌晨一点左右起身锁上房门,可见,醉意已经褪去,更不可能踢掉了瓦斯管。
思索,再思索……我仍旧无法想出个道理。就像循环小数般,从无限又同归到了原点打转。
啊,我真希望能快点忘却这些事情啊!……
哈哈……找到了!
但是,我终究无法忘却。那张仿佛受到诅咒的照片,为什么要让我亲眼目睹它的存在呢!
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伤害到笠神博士。因为博士对我如师如父,打从心底敬爱他、尊敬他。如果溥士遭到任何的怀疑,我都会不顾一切地为他辩护,甚至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所以,我实在无法对博士心存怀疑。
然而我的疑惑,又是多么的偏执,又是多么地宿命,且摆脱不掉的命运啊。纵使笠神博士真的潜入了毛沼博士的寝室,又为着多么骇人听闻的目的,我仍然不愿意检举出笠神博士的罪行。假使博士不幸遭到了检举,我也愿意挺身而出,为他顶罪。但尽管如此,我终究还是无法消弭心中的疑虑。我想知道真相,想知道笠神博士那不为人知的秘密,想知道博士潜入毛沼博士寝室的理由,更想知道有关恐吓信的秘密。
起初,我完全不曾怀疑:笠神博士可能寄了恐吓信给毛沼博士。但是以德文书写的恐吓信,以及像暗示血型的记号,还有笠神博士持有毛沼博士所遗失的照片……这些种种的迹象看来,都不得不联想到,笠神博士就是寄出恐吓信的人。
两位博士之间,一定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而那个秘密,恐怕又与夫人有关吧。二十多年前的三角恋爱关系,为何还未曲终人散呢,难道还留着什么,尚未算清楚的老账吗?
折磨人心的怀疑!让我想忘记也忘不掉,愈是努力克制,却反而愈发地加深。无论是睡着、醒着,脑海中就仅有这件事。我想自己是不是要想到生病了,才有终止的一天呢?
若我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开这个催磨心力的疑惑,恐怕再也无法振作起精神,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探究敬爱的笠神博士的秘密,单凭想象,就令我感觉难受,却又不得不这么做。我害怕博士察觉异样,所以,小心翼翼且若无其事般地询问博士,甚至与夫人谈了许多话,也问过熟知博士过去的人,总之就是尽力探究,但却仍然一无所获。
于是,我又再度企图,解开毛沼博士意外死亡那晚的谜底。尽管如此,唯一令人无法理解的,就是关于寝室房门反锁的疑点。当时报纸的报道,已经无法满足我的好奇心。为了确定其真实性,我屡屡拜访了当时毛沼博士的管家。根据管家的说辞,房门的确是从里面反锁的,而且,窗户也是反锁的状态。我想起了侦探小说中,经常会出现的伎俩。有关从外侧故意营造由内侧反锁的假象,国外的侦探小说作家,也曾绞尽脑汁,思索出两、三种的方法,但是,实际上其实不可能办到。就印象中毛沼博士寝室的房门,再加上管家详细的说明,更加彻底排除了侦探作家们的推测。毛沼博士在密闭空间暴毙的事件,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检警单位依照瓦斯漏气中毒,意外死亡而结案,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但是,瓦斯管真的那么容易就脱落吗?又为什么毛沼博士,没有留意到异状呢?……再者,原本不翼而飞的照片,又为何流入笠神博士的手中呢?如果我未发觉那张照片,也许寻找各种蛛丝马迹,或许会真的以为:毛沼博士是意外死亡或自杀。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竞让我发现了那照片的存在。
发现照片去向后的第五天,也就是事件过后的第二十天。我回到下榻的宿舍,由于脚有些脏污,所以并未从大门进入,而改由厨房进去。闪过眼前的,是一个普通的瓦斯计量器。红色箱形状的计量器,附着一个大大的闩锁。只要锁上闩锁,瓦斯就无法流入每个房间。尽管宿舍里不提供瓦斯暖炉,但房东太太总是再三叮咛女佣,每晚必须锁上闩锁,以防瓦斯漏气等的事故发生。
因此,如果彻夜使用瓦斯暖炉,就无法紧闭闩锁了,否则暖炉也无法使用了。
想到此处,我突然顿悟得跳了起来。就像被命令鉴定黄金皇冠真假的阿基米德,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把身体泡入澡堂,看见溢出澡盆的水时,突然豁然开朗地叫着“找到了!找到了!……”如今我也激动地几乎想要大喊“找到了!……”
假使暖炉点着时,若关掉计量器的闩锁,暖炉还是无法发挥作用,若再次打开后,想必瓦斯一定会大量喷出。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笠神博士——不,也许不是他,或许其他人吧——趁我和管家们,进入毛沼博士的寝室时,偷偷地潜入了屋内,屏息以待。然后先关掉厨房的计量器闩锁,之后再进入寝室,拔掉瓦斯排气管,此时当然没有任何瓦斯漏气的现象。随后,毛沼博士不知为何,突然醒了过来,起身将房门锁上。因为暖炉并没有点着,所以,也察觉不到瓦斯漏气,博士又返回床上躺下后,那个人再到厨房,打开闩锁。接着,房间内就充满了瓦斯。
这样的解释,似乎尚不完整,毕竟那个人又怎么会知道,毛沼博士起身反锁门呢?而起身锁门再躺回床上的博士,又怎么会熟睡到未察觉瓦斯漏气呢?……而且,最大的疑点就是,博士在我们离开后,两个小时之内,便立即死亡了,依照前述的判断,毛沼博士恐怕是在起身后,返回床上不久即死亡,那么就算打开了闩锁,恐怕也已经无法察觉,瓦斯漏气的气味与异状了。
而毛沼博士究竞是怎么死亡的,其实很简单,根据法医权威的证实,博士的确是一氧化碳中毒死亡。因此,可以判断,绝对是一氧化碳致死。也许博士死亡时,瓦斯尚未开始漏气,就算已经漏气了,其总含量的一氧化碳,也不足以令人致死。所以,二减一消去法得知,一氧化碳应该是以别种方式,秘密传送进屋内的。
因此,凶手将一氧化碳送入毛沼博士的寝室,然后营造瓦斯管掉落、瓦斯漏气而中毒致死的假象。
但是,含有剧毒的一氧化碳气体,又如何送入寝室内呢?在此,我又有了重大的发现,其实所谓的“发现”,仅是当时脑海一闪而过的念头罢了。
一氧化碳的产生方法并不困难。但是,必须拥有齐全的装备,同时,必须加人硫酸的剧烈药物,一起加热。因此,潜入他人的家中,制造一氧化碳,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
若仅是少量,则又必须接近对方,尽可能在接近鼻子处施放;若是由室外传送到室内,则必须有橡皮管线。若躲在天花板通风孔处,铺设有细孔的纱网,根本不可能穿过橡皮管线。再说,是比空气较轻的气体,从上面传送,效果反而不佳。一般瓦斯是被压缩存放,在铁制的加压容器中,只要施压,就可以从室外传送至室内,但即使如此,仍必须有导管,才能输送。而且,铁制容器通常都是厚重的铁打造制成,非常沉重,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携带,秘密潜入他人的家中的。
再者则是液体瓦斯。只要放进特殊的容器里,就可以轻松携带了。只要放在天花板的通风孔,让其掉落地板,甚至不需要掉落,即可自行氧化,达到致死的目的。
但是,液化的一氧化碳,必须在极低温的环境下产生(临界温度零下一百三十九度,沸点零下一百九十度〉,与二氣化碳不同,极为稀有。二氧化碳也称作碳酸瓦斯,由于容易液化(临界温度三十一度,升华点零下七十九度),通常使用于家庭用的碳酸水制造器内。然而,一氧化碳仍然是可以液化的,空气中只要含有百分之一的成分,两分钟内,就足以令人致死。所以,是纯度相当髙的物质,很容易让人立即毙命。
我为何会联想到液化一氧化碳呢,实在是因为事件当天,局长在现场的地毯上,发现了相当直径一英寸的烧焦痕迹。只要做过液态空气实验的人,应该都知道,液态空气极为低温,接触后会急速地夺走温度,若肌肤碰触后,则会出现犹如灼伤的现象,橡胶等接触后,则烧焦得犹如陶土一般,但轻轻碰触后,却又随即粉碎。
液化的一氧化碳,其低温的温度,与液态空气并无差异,若溢到地毯上,也必定会产生烧焦的模样。我当时完全没有察觉到,烧焦的地方,就在床头附近,也就是接近天花板通风孔的正下方。
另外,事发当天,洗手台的水无法流出,根据管家的解释,因为当天清晨,东京地方极为寒冷,所以,连自来水管都结冻了。这个理由,似乎极具说服力,但试想当时,已经是十点左右,气温也大致回升,如果水管仍旧呈现冻结的状态,似乎有些牵强。洗手台就在床头附近,所以,通风孔正处于床头与洗手台之间,若是极低温的液化瓦斯,经过氧化以后,极有可能造成,周遭附近的低温现象,而使得水管结冻,无法流出水。此情况的冻结程度,范围比较广,同时,也比较不容易恢复原有的温度状态。
尽管推测仍有瑕疵之处,但却似乎可以解读犯罪的方法。然而,犯人又是谁?犯罪的动机、恐吓信的含意,以及犯人潜入寝室后,如何在被害者反锁房门的状态下行凶的?……这些却是令人摸不着头绪。
能解开的谜底,似乎仅有少许的部分,事件的本身,仍旧是疑云重..重。
所以,我还是必须如此地煎熬下去!……
笠神博士的遗书
就在我怀疑,是否是液化瓦斯后,又持续左思右想,苦恼了一个礼拜时,突然惊闻笠神博士夫妇自杀的消息,而在无法比拟的惊骇中,我结束了长久以来的疑虑与苦恼。
当我听到那个消息,整个人犹如失魂落魄般。笠神博士的遗书,除了一封公开信之外,另外一封,则是署名给我的。
公开的遗书中,说明了夫妇自杀的理由,以及宣告将遗产全部留给我,并希望我能代为处理,丧礼及其他的后事。
至于署名给我的遗书中,信的开头即言明,一年之内,绝不可以公开此信。
我读完信后,原本想立刻追随笠神博士夫妇之后,也自杀离开人世,但是,为了笠神博士的后事,而不得不暂时忍住悲痛,就这样含苦负重地,苟且度过了一年。如今我决定公布遗书中的内容,但而后又会造成如何的社会影响呢?是否又会再度引起,记者的追踪纠缠?我的父母亲又会怎么看待此事?这些都是我所害怕的。
因此,在公开博士的遗书后,我也将随着故事的曲终人散,远走他乡,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但是,我一定会坚守博士的教诲,绝不会走上自杀之路。
致鹈泽宪一先生:
与你短暂的相处,却能打从心底相知相惜,实在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了。我由衷地感谢上苍。我与妻子即将因为,以下所描述的理由,而前往另一个世界了。你一定会很悲伤吧?又会如何地痛不欲生?这也是令我最担心的问题。
但是,你是一个有为的青年,为了你的双亲,为了我们夫妻,也为了国家与社会,你一定必须肩负起来,这些重大的责任,走完人生……
我们夫妻有着不得己的理由,必须以死谢罪,而遣留你于这世间,将是我们死后唯一的安慰与希望。所以,我恳切地请求你,绝不可以有任何寻死的念头,请达成我们夫妻的心愿,坚强地活下去吧。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人,并悼念祈求我们夫妻的安息,那将胜过圣僧的千万遍诵经。
我该从何说起呢?……你应该也听说过,我与毛沼博士之间的事吧。我们两人来自同一个故乡、大学毕业、甚至担任教授期间,一路走来,几乎是完全相同的境遇。我们在各方面,都成为竞争的对手,最后,竞造成彼此双双身亡的原因。但是,这是我们两人无法摆脱的宿命,即使现在深感后悔,也来不及了。
大学毕业后,我们两个人同时爱上了某位女性,为了她,我们又必须在恋爱的路上,争出髙下。而这位女性,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也就是我的妻子。
如你所知,毛沼博士是个能言善道的人,而我的个性,则与毛沼博士完全相反。所以在男女的交往上,我应该决不是他的对手。当时,妻子也曾一时迷恋,毛沼博士那独特的魅力。妻子尚未婚嫁时,与毛沼博士如同亲密的朋友般交往过。那时的我,既羨慕又忌妒,仅能远远地望着他们,无力而为。
但是,最后她终于发现,毛沼博士真正的面目,其实是个阴险卑劣、又自私自利的小人。妻子决定慢慢地远离他,然而某天,却差点遭到毛沼博士的玷污,她忍着悲痛,逃离现场,从此发誓不再靠近毛沼博士。那个事件之后不久,我们即步入礼堂。
表面上,毛沼博士祝福我们的婚礼,并致赠贺礼,在婚礼上发表贺词祝贺。当时,我们真的不知道,他是如此阴险歹毒的小人,以为他是真心,怀抱着祝福之心,没想到其实他在暗地里,己经睁大双眼,等待伺机报复的机会。
毫不知情的我们,仍然沉醉在新婚的幸福中。不久妻子随即怀孕,婚后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们就拥有了一个可爱的小男婴。
但不过三年的时间,不幸就敲开了我们的大门。如你所知,当时我正开始研究血型,于是自然地也采集了妻子、孩子的血液,进行研究调查。可是,我的血型是A型的,而我的妻子则是O型血,但孩子竞然是B型血。无论怎么反复检验,都是相同的结果。
学术理论上,A型血与O型血的抚摩,是无论如何也绝不可能生下B型血的孩子的。如果我们的情况,属于特例的话,过去所做的血型研究,就等于毫无价值可言了,所有的学术研究,就必须重新被推翻,而从头开始了。但是,我的妻子是如此地贞洁善良的女人,我实在没有理由去怀疑她。可是,在科学理论上,我们的确也不可能孕育出B型血的孩子啊。
身为一个研究者,的确是我的悲哀啊。我希望相信妻子的坚贞,但又无法抗拒科学的验证。当然,当时的血型研究尚未完成,并非具有绝对性,但同样地,妻子的贞淑,也不是绝对的。假设妻子在结婚前,或是趁我不在外出时,与他人发生了奸情,这些都是科学所无法预知的啊!
我的内心极为苦闷。究竞应该相信科学,还是信任自己的妻子?……我日益忧郁,原本已经沉默寡言的我,更是消沉得不愿说话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专心于血型的研究。消极地期待有一天,自己能推翻过去的论点,以证明妻子的贞洁;但若是无法推翻过去的论点,也等于为妻子烙下不贞的印记。也许她婚前与毛沼博士交往时,即已经遭到了他的玷污,怀着他的骨肉,与我结婚的,对的,一定是这样的,因为毛沼博士的血型,正是B型啊。
不管我如何克制自己的幻想,总是无法摒除对妻子的怀疑与恶意。我更加地专注在研究上,而妻子也完全不知道,有关血型的事。妻子对于我的冷漠态度,总是宽容地解释是,个性与专注研究的结果。我的冷淡,也更加深了妻子严守她自己的言行举止。我甚至为了证明妻子的贞渚,根本不愿履行夫妻间的床笫之义务。
那个可怜的孩子,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在十一岁的时候,就孤零零地死去了。直到如今,我都会为了那可怜的孩子,潸然落泪。他不仅从未卒受到父爱,还如此孤苦无依地离开人世,真是个悲哀的孩子啊!
我的研究持续进行着,但所得到的结果,尽是证明妻子不贞的论点。啊……这二十年来,我们夫妻不像是夫妻,妻子饱受到丈夫的冷落与怀疑,她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啊,而我又何尝不是个可悲的丈夫呢!……
就这样,我们还必须继续,再一起生活十年或二十年。但毕竟老天对我们,并不是真的无情与残忍。能在众多学生中认识你,我从不认为仅仅是偶然,如果你与其他的学生无异,也绝不会与我相识吧。又碰巧你对血型的研究有兴趣,而发现了你与双亲、弟妹的血型不吻合。这一切都是天意啊,而不是巧合。
啊,我实在忘不了当时的惊愕。当我知道你的父亲是B型血、母亲是O型血,而你自己是A型血时,为了慎重起见,我决定亲自检定。结果还是同样的。
而最让我吃惊的是,原来你也是在K医院出生的,直到询问到你的出生年、月、日时,我简直几乎要抓狂了。
走笔至此,你应该察觉到,事情的真相了吧,我那死去的孩子,也是在K医院出生的,而且,与你是同年、同月、同日所生。你竞与我那死去的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啊。
初生婴儿除了性别之外,并无显著之特征。故过去的医院产房,往往因为处理上的疏失或错误,而造成抱错婴孩的案例。因此,医院为了避免失误,会在衣服上别上丝线,或是以号码标示区别。在羑国各大都市,为了避免失误,又因为初生婴孩的手纹取得不易,故以足纹取代。因此,K医院也采用同样的方式,实在不可能会发生,抱错婴孩的疏失。
但是,若是故意的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而会故意将我们的孩子调包,除了毛沼博士那个畜生之外,实在不会有第二个人啊。而这又是何等无情,且残忍的报复啊!……
听闻有关你的血型、在K医院出生、出生年、月、日等事情后,我即尽可能地展开调查。结果,果然是毛沼博士的奸计。
K医院的产房前面,即是整形外科的手术宜,而当时毛沼博士的朋友,正是整形外科的医师,受到毛沼博士的贿赂,于是在妻子生产前晚,始终待在整形外科,不肯离去。如果我死去的孩子与你,能够重新回到亲生父母的身边,就不会出现与学术论点,无法吻合的矛盾。
任何报复的方式,都没有比拆散人伦更惨绝人寰。也因此,我们夫妻必须承受,丧失亲生孩子的剧痛,直到死去都无法休止。我能做的只有杀死他,再也想不出其他的方法了。
当然,仅仅是杀死他,似乎太便宜他了。我必须让他知道,他自己做了什么样的坏事。所以,我寄了恐吓信給他,要他想起孩子出生时候的事情,以及暗示血型的记号。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开始变得神经紧绷,时时随身携带着护身用的手枪,甚至随时记得锁上房门。他的所有行为,无非是室告他自己的罪行。
那夜我潜入他的家中,直到你离去后,我进入了他的竅室,在暖炉里加入了剧毒。当时随意望见放在桌上的杂志,气愤地将照片撕去,因此才造成日后你的怀疑。
在暖炉里加入剧毒后,我随即把毛沼博士摇醒。他睁开双眼,极为恐惧,慌张中企图取出手枪,但即刻被我制止了。我斥责他过去所犯下的罪行,并扬言日后一定会来报复,然后,趁他不知所措之际,连忙离开屋内。
如我所料,他并未声张唤醒家人,仅是立刻起身,从里面反锁房门,完全中了我的计谋。待他回到床上后,我则利用某种方法,将剧毒随着暖炉释放出来。至于详细的杀人的方式,我不便说明,还请你见谅。而我的计谋果然成功了,除了你之外,所有的人都认定,毛沼博士是瓦斯中毒,意外死亡的。
最初,我是因为毛沼博士以这种阴险的方式,害苦了我们夫妻俩,所以,也准备以同样阴險的方式,加害于他。但是,终于逃不过良心的苛责。尤其是发现你开始怀疑时,更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我决定自杀谢罪。
当妻子听闻我的念头后,也说愿意随我而去,于是我们决定,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我们夫妻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够认祖归宗,成为我们真正的孩子。但是,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却仍然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我曾经对待那个与我有缘,结为父子的孩子,是如此冷淡薄情啊,甚至让他在幼小时,即离开人世。若我现在要求,你回到我们身边,又怎么对得起你的双亲,他们把你当成是亲生的孩子般疼爱照顾啊。
那是我亲眼所见,你与双亲、弟妹的长相,完全不相似,但他们仍然毫无怀疑地爱你、养育你。而我却是充满怀疑与苦恼,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成为你的父亲!……不仅对不起死去的孩子,更无颜面对养育你的双亲啊。
最后,我终究无法说出事实的真相。永别了,请不要忘记信开头的约定,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青年,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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