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生命第一·5.12大地震现场纪实》 序 三个不同的忌日现场 公元2008年5月12日。 这个日子注定要被人类历史记住。 这一天的下午2点28分。中国的一个并不被人们熟识的地方——四川省汶川县,突然地动山摇,瞬间天昏地黑……随即,一个个乡镇消失了,一片片农舍和居民楼坍塌了,一群群孩子和老人、男人和女人被活生生地埋入了废墟,断头折腰,血溅江河,惨不忍睹…… 与此同时,周边更多的村庄、更多的城镇、更多的百姓也被更严重的山崩地裂掩埋了…… 北京在摇晃。上海在颤动。广州人惊恐地从楼房跑出,甚至连隔着大海的台湾同胞也有明显的震感。 里氏8.0级大地震!中国的大地都在震动!从那一刻起,中国的十三亿人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与悲伤、紧张与焦急之中。世界也在揪心地注视着东方大国发生的这一强震。 尽快抢救伤员,保证灾区人民生命安全。第一时间里,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胡锦涛的声音回荡在神州大地的上空。 灾情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同胞们,同志们,在灾害面前,最重要的是镇定、信心、勇气和强有力的指挥。我相信,在党中央和国务院的坚强领导下,广大军民团结一致,众志成城,我们一定能够战胜这场特别重大的地震灾害!第一时间里,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的声音和身影,出现地灾区上空昀飞机上。两个多小时后,他到达灾区一线。 那时起,全中国人民无时无刻不在关心、关注灾区的每时每刻…… 那一天起,我的心就被拉走了,拉到了那片到处是废墟和流血与死亡的地方。 我无法不去。可去了后就想走,我不忍心双脚踩痛那些依然躺在废墟里的已经没有呼吸的生命。刚一走,我又自责:那些躺在楼板与泥石流下的冰冷躯体多么寂寞和孤独,你怎么不陪他们多待些时间呢? 于是我又一次返回那里。 地震之后,我已经去了那里三次。每一次去后都让我感到心灵的颤抖——
藏书网国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帮着别的家长刨啊刨,一直刨了_一天两夜。经他之手,三十多个孩子被救了出来! 14日早上,他终于回过神,又刨到了儿子那个地方,在群众的一起帮助下,他的儿子终于被刨了出来,可儿子再也不能叫他爸爸了……老天爷哪,你咋这样对我们北川不公啊?你咋对我救出几十个人不公啊!那一刻,钢铁汉子李林国对天长号了两声,便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他醒来时,县委书记宋明默默地在他肩上拍了拍,什么话也没说。李林国看了一眼躺在他芽边的儿子的冰冷的身体,轻轻地用自己的衣服给儿子盖上后,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重新走向废墟…… 正是这样的共产党和共产党员影响下的人民群众临危不惧和英勇顽强的战斗,他们在灾难降临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先救学生,哪怕是亲生骨肉就近在咫尺,仅凭一双双流淌着鲜血的手,在救援部队没赶到前,先后扒出了两百多名活着的学生! 这是奇迹!这是凯歌!是生命的奇迹!是生命的凯歌! 26日那天,我终于到达北川中学原址。尽管十多天过去了,但现场的废墟仍保留在那里。当地的一位群众告诉我:废墟里仍有几百个学生埋在里面,不好挖了……一望着这片深埋着没能逃生的孩子的废墟,我无言无语,只能默默地弯下身子,向他们鞠了三个躬。 像见过的其他倒塌的学校一样,我看到这个学校也有一个让人疑惑的现象:在变成废墟的教学楼旁边,有栋很漂亮的学生宿舍楼没有多少损坏地屹立在那儿。另外在校门口的几户农民家的旧房子,同样没有倒塌,这是为什么?我弄不明白。 在那块当时躺满遇难者遗体的操场上,我看到一位拾荒的老太太,正在捡着到处可见的课本和裹尸的塑料袋。她身边有一只没有了主人的猫在惨叫……而靠近校门的显然是学校办公室的房子里,我看到到处散落着的是员工食堂的饭票一类的东西。一间屋子里,有只孤独的狗躺在里面,没有死,但一动不动,它的样子令我伤感:孤独的它也许经历了太多的悲伤,它不想再活在这世上,它是想去陪同那些被埋在废墟里的伙伴?它没有气息儿,只在我临走的时候,翻动了一下眼皮,仿佛是在向我告别,向这个不幸的世界告别…… 我不敢多看它一眼。我回到了现实——站在那块宽阔的操场上。我知道,在我来之前几天,这里曾经举行了一次庄严的仪式,有三十四名年轻人在鲜艳的党旗下进行了宣誓,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对共产主义的信仰与追求。 这是另一种让人震撼的生命!活着总是美好的——人类总是需要有人活下去,并永远繁衍下去…… 有一个镜头我们不能忘记: 14日上午10时许,温家宝总理来到了北川中学,他迅速察看了整个学校的灾情,看着狼藉的校园,看着仍有数以百计的孩子被埋着的废墟,温家宝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站在废墟的一角,温家宝握过宋明,刘亚春等人的手后,用鼓励和期待的目光,向在场的学校师生、北川县干部群众和解放军、武警官兵大声问道:抢救人的生命,是我们这次救灾工作的重中之重,现在要抓紧时间。对于被困人员,只要有一线生还希望,我们就要用百倍努力,把他们抢救出来。……同志们一定要经受住严峻的考验。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这气壮山河的回应声,振荡在刚刚经历过劫难的北川大地上。那一刻,没有离开过抢救学生现场一分钟的宋明书记和刘亚春校长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生命的责任 大震的第一时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生与死的厮杀和拼搏。在城外的中学抢救的同时,被困在北川县城中上万群众的自救战斗更是惊心动魄,分秒必争。指挥这里战斗的是县长经大忠、县委副书记浦方方、县委组织部长王理效、纪委书记文刚等县委班子成员,还有县政协主席杨应庆,县人大党组书记、常务副主任李春寿等领导。 县城被毁的前几个小时,可以说是最危险和最紧急的时刻,不仅每一分、每一秒对那些被埋的群众是关键时刻,而且对随时可能被余震引发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吞噬掉生命的几千名死里逃生者来说,也处在极度危险之中。 必须迅速采取措施让所有活着的群众转移!几位县领导当即作出决定。 可现在往外面走太危险了!有人看着四周仍在不停滚落巨石的山体,担忧道。 这个时候每一秒钟都极其宝贵!用我们的生命换回更多群众的安全转移,这是我们这些在场活着的党员的责任!火海刀山,也必须冲出去!经大忠县长铁了心。 对,必须在天黑之前把在场的所有活着的群众带出去,否则天黑后危险会更大!组织部长王理效说。 好,我和王部长带第一批群众先往外转移。浦书记和文书记,还有杨主席、李主任你们在后面继续组织现场抢救和后续生还者的转移准备!经县长立即布置道,然后命令在场干部,马上让群众分成五个人一行跟着我们走!老人、小孩和伤病员,要一个帮带一个!现在所有的人跟我们走! 走!我们要转移啦—— 快快,大家相互帮忙,赶紧动起来! 于是,一场求生大突围开始了!在不停的飞沙走石之中,—支浩浩荡荡的四千余人的生还者队伍,在县长经大忠和组织部长王理效等领导的带领下,踩着废墟,穿越飞石,攀登山道,时快时缓地朝城外大转移。一路上,那些伤员和老人都有县领导和共产党员、干部们扶着,甚至背在身上走!途中,有的领导干部和党员因为让群众躲闪飞来的滚石,几度险象环生。 太好了!当宋明书记和经大忠县长在北川中学会合的那一刻,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患难之中的战友和同志间的战斗情谊,使他们更加坚定了战胜震灾的决心与信心。北川县抗震救灾临时指挥部也在大震之后的第一时间里正式建立。 现在,抗震救灾工作是全县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关键时刻,全县人民期待着我们,县委要成为全县人民抗震救灾工作最坚强的后盾,最值得依靠的主心骨。县委书记宋明在县抗震救灾指挥部第一次会议上,向县委和全县党员干部发出了第一道抗震救灾战斗命令。 同在第一时间里,县委、县政府开始组织抗灾自救,征用周围农户的钢钎、铁锹、锄头、杠子,由幸存的机关和事业单位的青年党员、基层民兵,组成青壮年抢险救灾突击队,迅速深入到县城各个角落搜救被埋人员,疏散安置群众。 同在第一时间里,县委、县政府组织幸存的医护人员,紧急救护伤员,并征用客车、小货车、摩托车等交通工具,迅速将伤员转移到临近的安县和绵阳治疗。 这中间,县委一班人和党员干部始终站在战斗的第一线。县委书记宋明连续在北川中学现场指挥抢救学生三天三夜没合一眼。等救援的部队到达后,他又冒着不断的余震,奔赴到那些被困的山区帮助群众自救。他的儿子在大震四天后,才辗转打听到父亲安全的消息。 县长经大忠在大震当天与宋明书记会合后,又与组织部长王理效马上返回县城,当晚又从废墟里带出两千多名被困的群众和伤员。他自己则在失去妻儿之后,又有两位亲人离他而去。 这里我仅用很少的文字来描述县长他们带着生还的群众撤离县城,其实这过程非常艰巨而危险。当时北川县城完全陷入了一片惊慌和逃命的绐境,大震造成的极度破坏已经使整个城市变成了废墟不说,大量的伤亡,血淋淋的场面,不是正常人所能接受的,然而此刻的北川人必须人人面对这样的惨烈场面。有位年轻的妻子,她跟自己的丈夫正准备上班去,她坐在丈夫的自行车后座。地震来时,她和丈夫都倒在地上。当她睁开眼睛时,几分钟前还有说有笑的丈夫,竟然没了身子,脑袋滚在她的身边,嘴巴张着,似乎还想与妻子说些什么……妻子吓坏了,拼命地跑,可没跑出几步,余震再起,一块巨石将她的身子埋在水泥地里,只有一双脚脖子露在外面。 另一个一家三口,大震时刚从废墟里钻出来,想喘口气再往山外逃。结果身旁的楼房第二次倒塌,路过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家三口活活地被埋在里面再也没有出来…… 而另一些人是在大震第一时间里,或自己从废墟里逃脱出来,或被经县长他们组织的临时抢救队员救出,可由于现场没有医生包扎,失血过多,一两小时后就死掉了。这一类死里逃生后又断送生命的在大震第一时间里,占了不少比例。 山仍在崩塌,地仍在颤动,余震加之下雨,这是北川县城在大震后的第一夜最痛苦和艰难的一幕—— 孩子在哭,老人在哭,找不到主人的猫狗在到处疯跑。倒塌的楼房和断裂的墙,仍不时发生更可咱的第二次、第三次的倒塌…… 必须让已经脱险的群众尽可能地撤到安全地带!县委临时指挥部的决定英明而正确。然而县城里到底还有多少人活着,还有多少人需要及时送出去,这是个大问题。 第一批撤出去的大部分是受轻伤和死里逃生的幸运者,他们相对安全和行走方便些。但后面再聚集到一起的大多数是受重伤和已经被埋一段时间后丢魂魄者。有一个老人任凭县武警中队的官兵劝说,她就是不愿走,跪在废墟前哭喊着要找小孙儿。可小孙儿被埋在深深的楼底下,已经当场死亡。我不信娃儿死了!不信……老人哭于了眼泪,还在喊。这一夜,她一直坐在废墟前,烧着纸……第二天有人再路过那堆废墟前,结果发现老人的身子一半露在外面,一半陷在废墟里,她的头被两块水泥楼板压扁了与心爱的孙子一起进了天堂…… 死人太多了!活下来的人太不容易!活下来的人就是北川未来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命根儿!那出清楚现实的北川人心存这样一个念头:得让每一个活着的北川人尽可能地逃出去!活下去! 可在无援的死城里,要想活下去谈何容易。 遮个时候,人的求生本能,中国人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那种坚定、坚信和组织力量,发挥了巨大作用。 西方人总喜欢在发展中国家面前卖弄他们的.99lib?所谓人权观,他们常常指责别人不懂人权,似乎只有他们才懂得人的生命之重要。然而这次汶川大地震中,中国人表现出的人权意识让他们大大吃惊。事实上他们根本不懂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中国,人的生命的意识和行为,远远超出了西方人的水平与能力。可以设想:如果这样的大地震发生在另一个只讲求个人的人权重要性的国度,在如此巨大的灾难面前,失去的生命可能就要多得多。因为,在绝境之地,在死城之地,假如没有像北川县委、县政府那么迅速、果断、坚强的组织和指挥现场,大震后的第一时间内还有那么多毫无方向和不知所措的人就会无所适从,就会继续让乱石飞滚的山体崩裂和余震困死在里面……而北川之所以还能够留下数以千计的活人,这与他们及时有效地组织撤离与发挥集体的力量进行自救有着直接关系。 北川县委和县政府应当受到全国人民的尊敬,应当受到人类的尊敬。他们无畏无私、勇敢杰出,才使留存在死城里的生命获得拯救和逃脱。 看看他们当时有序和清醒的表现吧: 由于当天派往绵阳等地的报信者仍没有回音,县委作出决定:在自救的同时,必须用最短的时间,将北川面临的严重灾情及时上报给上级。派谁去呢?书记与县长正在商榷,已经忙了一整夜大转移的组织部长王理效带着满身伤痛,主动请缨道:我去比较合适。让我去吧!…快去快回!宋明书记紧紧握住王理效的手说。县长经大忠则拍一拍行将出发的王理效的肩膀,不言中寄托着无限期待。报信的路上,王理效穿越过危险狭窄的山涧河道,穿行于乱石飞奔的峭壁绝路,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危险。两个小时后,他幸运地拦住一辆农用摩托,催促驾驶员火速驶向绵阳市委。北川严重的灾情,从此正式上报到了省里和北京中南海,于是救援的部队官兵、消防队员和各色各样的志愿者,纷纷赶向这个被毁的孤城,为迅速抗震救灾和抢救被埋人员赢得了宝贵时间。 再看看他们一班人的英勇无畏吧: 县委常委、宣传部长韩贵钧,地震发生后,不顾自身危险,马上组织公安干警到曲山小学东区废墟里抢救被掩埋的学生。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张周凯被掩埋在废墟之下长达三天,获救居的第二天他就带领工作人员,翻山越岭,深入乡镇查灾救灾。县委常委、副县长瞿永安正在成都开会,北川地震后,连夜赶回北川,在得知十一个亲人被灾难夺去生命后,他强忍悲痛,不分昼夜地搜救群众、抢救伤员、疏通道路。在绵阳开会的县委常委、副县长王久华,地震后用了三十分钟时间就乘车赶到擂鼓镇,然后徒步赶回北川县城,一头扎在抢险工作之中。而最悲壮的,莫过于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杨泽森,地震发生时被埋在废墟里,当救援人员发现身受重伤的他后,他拒绝救助,而是用尽全身力气说:不要管我,先去救被埋的群众。两天后,他长眠在县府大楼的废墟之中…… 李跃进,北川县公安局副局长,不属于县领导之列,但在大震之后,他成了县抗震救灾指挥的主将之一,他的任务是接受县委的指令,带领一批又一批群众撤离死城。这个任务比平时破案一类的事要艰巨得多,因为人民的生命,北川每一条大震后余留的生命,太宝贵了!这是北川未来的香火。香火不能断,断了北川人饶不了他这个公安局副局长。 大震太无情,让北川县城死去了一半左右的人。他李跃进是公安局副局长,同样没能保护好县城内住着的家人,他的妻子和老母亲至今仍埋在废墟里找不到遗体,只能算失踪人——妻子相老母亲是属于明明知道早已在那些废墟里死去的失踪人,,因为她们无法再从废墟里挖出来,所以暂时还被叫做失踪人,而她们是永远地陪葬在这座死城的几千名失踪者之一。 李跃进是个50多岁的汉子,在公安局干了几十年,平时什么场面没见过?但地震这样的大灾、死伤这么多人的场面他没见过。震后已经有段时间了,这位曾经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现在也变得非常脆弱和憔悴,眼角里时常含着泪水……中央电视台的新闻里播出了他的事迹后,总有记者和作家来请他谈谈英雄事迹,可老李不太愿意谈,或者只会说一句:都是亲人,那个时候谁见了都会尽力去救援和帮助的。 老李不愿多谈,是因为他心里其实有太多的痛。这痛与他这样一位公安局领导的身份好像不太相称——人们一般的眼光里,公安局人员都应该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汉子。 李跃进当然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汉子。但这么大的地震面前,他这个汉子也感到恐惧,感到了内心的乏力…… 老李的家在老城,他上班的公安局大楼在新城。中间要经过一条断水河和丁字路口。 12日午后的2点多时,他还开着车走在这条路上,一直到了丁字路口。突然,车身剧烈地摇晃起来,摇晃得有些玄乎。车胎掉了?他赶紧减速,但车子还没有停下,他猛煞发现他和他的车子已经陷在周围房屋的垮塌里,旁边的高压线怎么成了乱蜘蛛网似的,将他和他的车子全部罩在其中。 怎么啦?束手待毙?哪个敌人敢这样对他?不像是敌人!敌人没这力量和本事,况且这儿也没有什么敌人嘛!是地震?这么厉害的地震?可地震也不会这么厉害呀!老李和许多经历此次大地震的人在那一刻都不相信这是地震灾难。 他惊恐了,甚至非常害怕:世界发生了什么?毁灭?是毁灭!他清楚地记得第一眼看到大震时的一切:地底下的声音就像地狱里的大鬼小鬼从油锅里爬到地面上来了;它们的能量之巨大,可以将整个县城和周围的群山掀来掀去,甚至能够将地面上的任何物体想卷到什么地方就卷到什么地方。你看看那石头,跟几座楼房似的大,却在地魔的兴风作浪下,随意乱滚乱跑,几栋、十几栋楼房像纸糊的盒子,转眼就成了废墟……老李骇然了!惊呆了:那里有他的家呀!那里有他的公安局大楼啊! 那一幕的恐怖,永远定格在老李的脑海之中,他现在不愿意翻开来给别人看……那是他永生的记忆之痛。 又几乎是同一刻,天空发出一道道令人眩晕的亮光,是蓝色的,死光。李跃进赶紧借力打开被强力紧闭住的车门。走出车门的他,像一根弱小的草儿,被飓风吹倒在地,他睁不开眼。 这个时间持续了约两分钟——与别的幸存者讲的一样。 待老李睁开眼时,一切都变样了:河堤崩塌了,山路掩没了,行走的人都成了死鬼和半死鬼,仅有的几条生命在哭喊和毫无方向地奔跑——人们已经不知怎么回事地在发疯和恐怖之中寻找摆脱死神之路……老李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其实人的力量非常之可冷,根本经不起这种突如其来的死神的侵袭。 丁字路口在那一天的那一刻,也成了老李生命的十字路口。往后走,是让死神笑话,因为它们在那里等待着这位北川汉子的拥抱。往前走,死神明明告诉他同样是一条不能活的路——你的城市和家已经被摧毁,你想干什么? 是啊,我想干什么?我能在此刻干什么?老李在半醒半昏中迈开了步子,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警服和警服上的警号仍然留在身上。033068,这是他的警号,这警服和警号是一个公安人员的生命标志,它是与死神拼杀的力量和本钱。什么都不怕,即使天灭地毁。老李这样想。他这个时候也只能这样想:老百姓简直不可能再像他那么有历思维、有所冷静。这是可以理解的。即使他是公安人员,现在哭出声来,趴在地上不敢动,也并不算胆小鬼。谁有本事试一试这样的大地震!谁胆大试一试山崩地裂的恐怖! 但老李想到了自己是局里的领导,想到了整个县城此时此刻必须勇敢站出来与死神拼杀的应该是他和他的战友们。于是,他迈出了摇摇晃晃的步子…… 这一摇晃中,他想到了儿子,想到了同在一个县城工作的同一公安局的儿子。儿子在哪里?好像出差了吧?对,可能出差了!老李相信这是对的,儿子出差了,出差就不会死在这个废墟里。老李的心灵上竖起一道长城:他想把儿子隔离在最安全的地带——这是唯一的可能。 有了这一心灵上的长城的慰藉,他老李便似乎有了一种特别的力量,他快步走到那些没有了方向感的人中间大声喊着:大家听我说,我是警察,不要乱跑,都站到空地上来!那里安全——陕快!惊恐的人群好像—下清醒过来,跟着他就往空地上跑,他成了人们挣脱死神纠缠的天神! 安置好一群老百姓后,他便想法去找自己的单位——公安局…… 公安局大楼在哪里?这就是我的单位公安局大楼?李跃进不信,但他必须信。因为逃出死亡废墟的战友们站在他面前已经证明他找到了自己的单位。 局长,你还好啊!我们怎么办呀?战友们站在他的面前问他。 老李看着自己的战友心痛得很:他们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没了眼珠,有的头部在流血,还有的甚至拖着已经没气的遗体——那是他和他们的战友…… 去救人吧!老李只说了这句话。而这句话代表了一切和所有的命令内容。 于是,那些有伤的、流着血的,只要还有一口气的公安干警跟着老李看见被埋的就去救——要救的人太多、太多…一他们都在喊救命、喊警察! 老李和战友们手里没有任何工具,只有双手或者随地捡的断棍与木棒。能刨就刨,能撬就撬,只要把还活着的人救出来就行! 老天无情。竟然还下起大雨,滂沱的大雨。刚才还哭喊四起的县城,渐渐声音少了,呜咽声多了。这让老李更紧张——那些刚才还有气的人越来越少了! 抓紧时间救!老李喊着,其实不用他喊,所有在地面的人都在拼命地抢救他们看到的遍地都是的被埋人员…… 局长,我们必须先把已经救起的群众迅速带出去,否则今夜他们很危险!战友提醒他。 把群众聚集起来。跟我走!老李又一次带领那些伤的伤、残的残,但还有宝贵生命的北川人开始了新一轮的大撤离。 半路上,有民警默默地走到他的面前,递给他儿子李宇肮的警官证,没错,是儿子的。那位民警告诉老李,说是从你儿子衣服口袋里找到的。老李什么话也没有问,继续领着脱险的群众往山外走。 到了设在北川中学操场上的县委临时指挥部,李跃进告诉局长说,有人见到了他的儿子。 他说话时语气异常平静。局长以为老李的儿子幸存下来了便随口说了句:你去看一看儿子吧! 是的,该去看看儿子了。到城里的路平时只需十几分钟,而这一次,老李走了近两个小时。一路上还有那么多刚刚从废墟里逃出来的伤员需要他搭一把手,肩一程路,指一条生路,甚至带出几处危险地。 傍晚时分,老李才走到了废墟里的老城,老城已不在原来的位置,它被山推移了两三百米远,又被山顶离地面六七十米高,再被山掩埋住…… 他有家的钥匙,但已经没有家门了,他知道儿子工作的派出所在这座城中的确切位置,可是,城都没有了他参照什么可以找到儿子呢? 晚霞剩下最后的一线余烬了。这时候,他看到了一辆被砸扁了的警车,他认识这辆车,是局里的一个民警开的,车号是571。他朝着这辆砸扁的车走去,离车大约有十米远的地方,他看见了儿子的遗体! 不,他不想说那是儿子的遗体,他看见了儿子。儿子是那么年轻,才25岁。就是因为年轻,所以他才跑得快,可是,四周全是房子,他无路可逃。他的手高举着交叉地护着自己的头,那是房子垮塌砸向他时的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他看见儿子的前胸全烂了腰带也断成了两截,他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检阅着儿子,最后,他的目光停在儿子英俊的脸和带着血痂的额头上,颅骨很深很深地陷进去了,他轻轻、轻轻地触摸着…… 他悲痛欲绝。 他是一个人走进老城的。他无法为儿子做什么,既没有力量把儿子背出废墟,也无力把儿子就地掩埋,他只能看看他,陪他坐上一会儿,说说话儿。后来,他在地上,儿子的遗体旁写上儿子的名字李宇航,多大了,警号是多少。最后,他把儿子的警号从胸前解下来,擦干净,装进自己的口袋里,为儿子整整警容,向儿子默立了一会,折身融进了夜的黑暗中。 自此,李跃进是真正地孑然一身融进黑暗的孤独里了:他的妻子,他的70多岁的老母亲也都在这场大地震中永远地长眠在了北川老城的这片废墟中…… 希望小学大希望:四百八十三个孩子一个没死 我现在担心的是十里外的希望小学那里不知怎么样了!县委书记宋明一边指挥北川中学的抢救,一边悄悄将经县长拉到一个废墟边说,你看看这儿死了那么多孩子。我实在心疼……书记说到这儿直想哭。可他没时间哭。 我马上派人过去看看。经县长铁青着脸,跑到人群里,找到县武警中队的几位同志,让他们马上放下手中的活,立即赶往希望小学。 让我们把镜头拉到离县城十里外的那所希望小学吧。 这一天的大震前一刻,希望小学的教导主任肖晓川正在操场上,他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气,觉得与以往一样——半阴半阳的天,于是便准备进教室上课。14点28分,肖晓川突然觉得地面在剧烈抖动,转眼间四周一片劈劈啪啪的声音。怎么啦?肖老师回头一看,学校周围的民房在瞬间全部垮塌。随即又听到轰隆、轰隆的巨响。只见山上的巨石像脱了缰绳的野马,裹挟着树木和泥流,势不可挡地泻往山下……刹那间,尘土飞扬,气流冲天,肖晓川的眼睛被迷住了,难受至极。两三分钟后,他吃力地睁开眼睛一看,自己竟然成了一个泥人,呼吸都非常困难。 地震啦!肖晓川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反应是大喊了_一声。他的心—下悬到嗓子眼,眼睛不由自主地投向自己学校的那栋三层教学楼。 天哪!肖晓川差点没哭出来的是:摇摇晃晃的楼房竟然没有倒…… 孩子呢?孩子正在午休呀!肖晓川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赶紧让学生到操场上来!快呀—肖晓川拼命地高喊。 地震啦!孩子们快出来! 快到操场上— 不要乱!要有秩序地往外走! 学校的教师和孩子们这时也都惊醒和紧张起来。整个学校一片呼喊声,但撤离则是非常有秩序的。 快!快快!孩子们太小,二十七名教师奋勇相助,将一批批孩子从楼上的宿舍拉扯到操场。这个时间很短,短得连教师们都怀疑这是他们的速度吗?像是部队的一次紧急集合,像是英雄的一次冲锋。 让孩子们手拉着手,按班坐好!肖晓川一边指挥,一边要求教师,马上清点人数,看看有没有还在房间里没有出来的。 肖主任,九个班的学生全到了! 幼儿班和学前班的孩子都出来了吗? 也出来了! 数人数了吗? 共四百八十三个。 四百八十三? 对。四百八十兰名! 一个都没少? 是。一个没少! 我的老天爷!肖晓川双手抱头,眼泪夺眶而出,孩子竟然一个没少! 此刻的希望小学,连同附近的几十位老刍,共五百多人被突如其来的天灾困在山谷之中。刚刚被大震惊吓的孩子们还未擦干眼泪,一阵又一阵强烈余震轰轰袭个不停。孩子们清楚地看着周围无数百姓的土房在倒塌,倒塌之后腾起的灰尘遮蔽了整个天空。 妈妈呀!…爸爸快来救我呀!…老师!老师——孩子们大的叫,小的哭,甚至有的想逃离群体。 不能在这里待下去!这样随时可能受到山体滑坡的掩埋!尤其学校边就有一条河道,一旦泥石流堵道,河水上涨,这块操场和学校将会全部淹没! 太危险了!我们应该马上转移。教师们向肖晓川建议。 我也是这样想。肖晓川说,现在外面的情况都不知道怎么样,我们只能靠自己了!大家一定要千方百计保护好每一个孩子。我们几个在前面找路,后面的教师带着同学们跟上来。注意:一定要手拉着手! 不能有片刻犹豫。转移立即开始! 肖晓川和几位年轻的男教师及几位老乡在前面披荆斩棘找路,后面的师生们则手拉着手,向学校背面的一座山体进发。然而余震仍在继续,山谷间不时传来骇人的飞石倒地的轰鸣声……大家一定要小心!不能掉队!教师们在学生中不时传话。幼儿班和学前班的孩子,根本走不动。他们一边还在哭叫着要回家…要爸爸妈妈。教师们就哄他们安静,哄他们没事没事。其实,那个时候连我们这些大人都吓得浑身直哆嗦,孩子们哪见过这么大的地动山摇?再说,当时根本不知道外面什么样,我们每个人心里还在惦念着各自家星的情况,也不知自己的亲人是死是活。总之,都是魂飞魄散。但看到这么多可冷的孩子,我们的心就收起来了,忙着照顾他们。有的孩子实在太小,根本不会走山路。我们就背着他们走……有教师事后这么说。 大震的第一时间里,在大山的崎岖小路上,在随时可以看到和听到滚石飞舞的泥石流与山体崩裂的山谷间,希望小学的这支近五百人的队伍,可以说是浩浩荡荡,他们缓慢地行进着,也不知前面的危险到底有多大,更不知能不能走出山谷,摆脱死神的追击。 走至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肖晓川让队伍停下。只有这个地方比较安全些。不能再走了,要不更危险!肖晓川仔细观察了周边的山形,对教师们说。 今晚就在这里露天就宿了?有教师惊恐地看着群峰起伏的大山,担忧地问。 只有这样了!通知老师:就地宿营!并且要准备今晚可能出现的险情。无论发生什么隋况,必须保证孩子们的安全!肖晓川用了少有的严肃口气,叮嘱他的同事。 同学们,今晚我们就在这里宿营啦!大家要听老师的话,不能随便走动。更不能离开班级。现在大家按照老师的要求进行就地宿营准备!教师刚下达通知,孩子们便嚷嚷起来,有的说要尿尿,有的说要拉屎,更多的人说饿了。总之乱哄哄地吵成一片。最让教师们痛心的是那些幼儿班的小孩子,不知哪个先带头说了声要回家,于是几十个小孩子跟着呜呜—地哭喊着要回家。这下可好!幼儿班的孩子哭喊之后,学前班的跟着又叫喊起来。学前班的没叫停,—二年级的孩子又跟着哭闹起来。三四年级的看着小弟弟小妹妹哭得伤心,于是也不由抽泣起来,到最后也跟着大哭大叫起来。五六年级的孩子本来是以大孩子自居,这回见那么多弟弟妹妹们伤心地哭着,也忍不住地哭喊起来。 回家!我要回家!呜呜…… 爸爸!妈妈!快来救我—— 山谷间,那一刻很悲凉。几百个孩子面对阴灰的天空和摇晃的山峦,在孤独和悲切地嘶号着,哭泣着,那稚嫩和沙哑的声音,仿佛是在向 苍天乞求,在向死神求饶……那声音,那场面,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什么叫悲痛与震撼! 孩子们,别怕!有老师在,大家别怕! 你们都是好孩子!勇敢的孩子!我们一定能够走出大山,你们的爸爸妈妈会很快来接你们回家的啊! 教师们一边安慰,一边跟着流汨。 苍天,你有眼吗?你为何要对孩子如此疯狂? 然而,苍天并没有回答,苍天变得无情无意,依旧疯狂与暴虐…… 天色渐晚,四周一片惨景与死色。许多孩子害怕得自觉缩团在一起,看着孩子们可怜的样子,肖晓川等教师十分心疼。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走出大山。我们必须给孩子找些吃的,要不今晚就不能安全露宿。 哪儿弄吃的去呀?周围的房子都塌了,再说这个时候出去弄吃的也太危险了! 为了孩子,再危险也得去!肖晓川叫来几个党员、团员教师,让他们迅速到周边那些倒塌的农民家里寻找食品去。凡是能吃的都找来!肖晓川说。 是。 不多时,几位教师抱来一些从废墟里找到的冷饭剩菜和玉米棒子之类的食物和一些棉被。食物虽兜但孩子分着吃,吃得特别香。这让教师们有了些安慰。但教师和大一些的孩子都没有轮到吃一点东西,此刻他们的心目中,那些低年级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大震之夜异常寂寞和漫长。害怕和疲倦中的孩子们刚入睡,天便下起瓢泼大雨。附近的一名家长正好拿来几块油布,肖晓川和教师们便从山腰上折来一些竹子制作成简易帐篷,让孩子们尽量少淋雨…… 夜长长,雨漫漫。这个山岭间的不眠之夜,教师们谁都没有合眼,他们像母狮一般,无时无刻不在自己的岗位上保护着这些心灵受伤和精神上饱受惊吓的孩子。 天,终于亮了!孩子却仍然在熟睡。 不能让他们再睡了,早一分钟走出去,就少一分危险!肖晓川决定道。 起来吧,同学们! 同学们,起来吧! 学生们一个个被叫醒。现在重新点名!肖晓川最关心的是这个。他必须保证孩子一个都不能少。 报告主任,四百八十三名!一个没少! 好!一个没少。现在大家还是手拉着手,继续出发——!肖晓川一声命令,一支近五百人的娃儿逃生队伍再次出现在摇晃的大山之中,他们幼小脆弱的生命,因为有教师的存在,因为手拉着手,因此变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生命长城。这生命之长城,是失去了一半以上生命的北川死城的一支永远生生不息的生命枝权,并将在这块死而复生的大地上创造新的伟大业绩。 监狱的犯人也是人!救他们! 12日14点27分,即大地震的前一分钟。北川县武警中队的营院里静悄悄的,部队正在午休,看守所的监墙上,当班的哨兵正在全神贯注地巡视,中队作战值班室里,值班员张元和值班干部中队长赵德清正在观察电视监控,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窗外还不时吹来一阵凉爽的风…… 转眼间,中队长赵德清感到大地在晃动,办公桌上的电话机、暖水瓶被重重抛出,发出破碎的声响。他敏感地意识到大地震发生了,拼命大呼一声:地震了,快撤! 值班员张元快速反应,嗖的一声第一个蹿出门外,随后他吹响了紧急集合哨。 紧急集厶不带装备!中队长赵德清站在院子里发出大震后的第一道命。 正在午睡的战士听到紧急集合的哨音后,快速抓起衣服冲出宿舍。就在战士们冲出宿舍的那个瞬间,只听隆——的一声巨响,战士们回头一看:天,营房垮塌了! 要命的事还在后头。 这时,营房的地面却在剧烈地晃荡着,让人站不住……陕趴下!赵德清又一声疾呼。 十五名训练有素的官兵刷地全都就地卧倒。顷刻间,天旋地转,昏天黑地,四周尽是隆隆的惊天巨响。赵德清他们不清楚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他最关心的是自己的战士和看守所的安全。 立即清点人数! 报告中队长,除副指导员贾达国带领十四名战士外出执行任务和在家的一名领班员及正在执勤的两名哨兵,其他官兵都在位,一个不少。 好!大家都看到了:这是一次非常大的地震,现在我要求……;赵德清一边在向官兵们提要求,一边想着副指导员贾达国和十四名战士现在不知怎么样了。贾达国他们的任务,赵德清是知道的,他们是去参加县里的五四青年创业表彰大会的。 事后知道,副指导员贾达国带领的十四名战士在县委礼堂参加会议时,当地震发生后,这十五名官兵迅速安全地撤离了现场并且随即参加了现场的抢救,在无任何准备的情况下,靠双手从垮塌的县委办公大楼内救出了四名干部。之后他们又在县长的统一指挥下参加了更紧张的抢救工作。 现在,我们还是把目光转回到北川县看守所。 大地震突然来临的那一刻,大地开始剧烈摇晃,一时间,天昏地暗,地转天旋。地震了!正在担负看守任务的领班员李伟迅速作出反应,高声对一号哨兵熊毅、二号哨兵刘洋大喊:地震了赶快报警,赶快撤离!李伟边跑边喊,剧烈的晃动,几次将他重重地摔倒在地。顷刻间,耳边传来房屋倒塌的声音,眼前尘土飞扬,一片混沌。站在监墙哨楼上的二号哨兵刘洋感觉到哨楼晃动得越来越厉害,嗖地拿起手中的枪,快速冲出哨楼。他前脚刚迈出哨楼,身后的哨楼倒塌了李伟也跟着倒地。大约一分钟后,李伟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监区一片狼藉:监墙倒塌了监房倒塌了哨楼不见了,高压电网断裂了,看守所羁押的人犯生死不明。就在这时,刘洋也从废墟里爬出,手里紧紧地抱着枪。两个死里逃生的战友见面后说的第一句话是熊毅呢,一号哨楼已经扭曲变形,门打不开了,熊毅被困在里面。刘洋急中生智,用枪托将一号哨楼的门砸开,将熊毅救出。 危急关头,三名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战士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没有走下哨位,没有丢失枪支,没有顾自逃生。领班员李伟下令:迅速按照发生自然灾害处置预案行动,决不能让一名人犯脱逃,赶快搜救人犯。熊毅负责察看险情和警戒,刘洋和我一起去监区救人,各就各位,立即行动!俨然一名气度非凡的指挥官,面对复杂的战场形势,他镇静自若,胸有成竹。这就是忠诚,这就是素质。监房已全部倒塌,毫无自救能力的人犯们歇斯底里地呼喊着,仇恨的情绪集聚着,一旦将他们解救出去,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怎么办?救不救他们? 还用说,他们也是人,救! 李伟毫不迟疑地冲向倒塌的废墟,边救人边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 救救我— 大哥,快先救我! 被吓坏了的人犯们喊着李伟。 不要挤,都会救你们的!李伟大声说着,一边将手伸向那些无助的人犯…… 一个,两爪,三个,人犯们一个个被救出。 轻伤的跟我上!你们也别闲着!救人要紧!李伟对那些没有受伤的人犯一挥手,然后自己先冲到了危险的废垃之中。 那些人犯先是愣了片刻,随即善良的人性之火在他们的身上猛地复燃起来。他们顺从地跟着李伟,自觉地加入到了救援的队伍中。 李伟见此景,内心一动:是人性的回归,还是人眭的觉醒?但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想这类问题。眼前,只有一件事:救人!你们要特别注意搬动石块和残墙时的动作,千万不能再伤着人!李伟对那些参与抢救的人犯说。 快救我——哎哟!一名重伤的人犯被救出时,血流不止。李伟猛地撕扯下自己身上的衬衣,迅速为其包扎伤口。 里面的人决不行了!怎么办?跟着李伟抢救的几个人犯惊恐地叫着。就在这时,支援而来的中队官兵赶到,他们迅速与李伟等并肩战斗,冒着余震和随时可能被埋的危险,及时将所有在押人犯救了下来。经清点:二十五名在押人犯,重伤四人,死亡八人。 县城都毁了。这里不安全,我们必须把人犯全部转移到安全地带。赵德清说。 可往回哪儿转呀?万一路上出意外,人犯们跑了怎么办?有人担心起来。 赵德清的目光扫了一眼自己的战友,同时也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犯,然后坚定地说:转移是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如果谁想这个时候逃跑,那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现场暂时一片死寂。 现在我宣布:全体在押人员,暂时在营地休息,不得走动,违者责任自负!中队的同志请注意:迅速组织力量探清转移的路线,一旦可行,立即执行撤离转移!赵德清宣布命令后,即派人前往通向绵阳的方向探路。 经县长和公安局的同志,已经探出一条撤离群众的路,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安排活着的人在往外撤。我们是不是马上行动?探路的人回来报告道。 立即行动!赵德清手一挥,于是全副武装的官兵押着十七名幸免于难的人犯开始向城外进发。 在纷乱和仓皇的撤离人群中,在押犯的这支队伍有些引人注目,可似乎在那一刻,大家都不再仇视,平起平坐,甚至一路上有群众主动帮助那几个重伤的人犯翻越挡路的滚石。而几位没有受伤的人犯,则去帮助同行的几个步履艰难的老人和孩子上路。他们相互之间表现的人性之菩,在大灾面前变得极其自然。 16时35分,押解人犯转移的官兵行至北川中学门口时,听到倒塌的校舍里传来阵阵哭天喊地的呼救声。 你们快去救孩子吧!我们保证不跑!快去吧!人犯们突然停住脚步,对押着他们的武警官兵们说。 救人要紧!指导员钱永存果断地下令留下四名战士配合两名公安干警看守人犯外,自己则带领八名官兵迅速冲进中学校园,参与第一时间的紧张抢救。 眼前的凄惨让钱永存和战士们大惊,甚至一时不知从何着手——太多的被埋者!太多的孩子在死亡、在呼救…… 救命啊——一个清晰的求救声从战士们的脚底下传出。士官班长张辉循声蹲下身子。他使劲搬开一块楼板,又招呼身边的战士王雄雄帮助,两人接连搬开两块水泥板,当他们合力搬开第三块水泥板时,一块砖头从头上掉下来,正好砸在张辉的手臂上,顿时血流如注。别管我!张辉一手挡开要护救他的一名群众,奋力与战友扛起水泥板……那个被困的学生被指导员双手抱起,哇的一声哭出了声。 继续抢救!指导员指挥着战士们,与在场的数百名当地干部群众和学生家长们拼命地抢救着。 19时03分,刚刚完成县委礼堂救援任务的十五名武警官兵也赶到了北川中学增援,这一夜他们与县委书记宋明组织指挥的抢救队伍,一起从倒塌的废墟里救出了被困学生四十二名…… 第二天,武警官兵们重新整装出发,押着十七名人犯,冒着一路艰险,安全地到达绵阳。 几天后,一位外国记者在绵阳的临时看守所看到了这群从死城中走出的人犯,奇怪地发现,他们住的地方是灾区最豪华、最安全的地方。 你们没有想过半途逃跑?外国记者问在押犯。 我们为什么要逃跑?有武警看着我们,比哪个地方都安全。政府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我们再跑干啥?在押人犯们这样回答外国记者。 后来这件事还登在了外国报纸上。悲情中的悲喜剧:2岁女孩扒拉出3岁伙伴…… 13日,武警消防员在北川县城将一名被困在幼儿园废墟中的男孩儿救出。男孩儿伤势较轻,眼角有擦伤。他看到武警官兵后,亲切地叫着警察叔叔,望着对自己进行简单救治的护士喊阿姨。周围的救援人员都因孩子的乐观而高兴。这时,一位在旁边工作的志愿者听到男童的声音后停下丁自己的工作,突然用哽咽的声音叫了一声儿子,那孩子欢欣地叫了一声爸爸。 爸爸?这是你爸爸?在场的人无不晾奇。堤戢爸爸。孩子说。 原来,这名志愿者正是受伤男孩儿的父亲。他在自己孩子生死未卜的情况下,毅然参加了救援行动。他抱住儿子,哭着诉说着:我以为自己找不到亲人了;所以才作为一名志愿者留在城里的,我一直觉得这样会感觉自己像是跟孩子在一起,或者救了别人的孩子就等于在救我自己的孩子,哪知我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孩子…… 悲情中也有悲喜交加的事。 宣传部副部长郭志武也告诉了我一件死城里的传奇事:他的一个亲戚的孩子也在县城幼儿园。这个幼儿园共有五十二个孩子,由于地震造成幼儿园后面的山体滑坡,巨大的石流将整个幼儿园瞬间推出一百多米,难以想象那一幕……所有家长都知道自己的孩子不可能活着了。然而,偏偏有几个稚嫩的生命留了下来。其中三个孩子存活的情景令人不可思议:郭志武的亲戚在废墟上寻找自己的孩子时,发现一堆废墟上有一个2岁多的小女孩正在用小手刨什么,于是飞步上前抱起那小孩子,结果发现,小女孩的身边还有一个3岁的孩子露出了头颅——而这正是郭志武亲戚的小宝贝。这个13岁的孩子是那个2岁的小女孩用小手刨出来的…一奇的事还有:在幼儿园的废墟上寻找的人在废墟的一个不注意的地方,竟然见到了一张未损的小床,上前一看,小床上竟然躺着一个熟睡的孩子!抱起来一看,小娃娃安然无恙! 奇不奇你自己去想。 郭志武还告诉我一件事:在县委大楼后的一座五百多米高的山峰上,那一天有位老农赶着一头牛正准备回家,突然山崩地裂。那座五百多米的山峰,瞬间像掉了坐垫似的滑向地面,整个山体朝县城、朝县城边的一条河道倾斜而下……那赶牛的老农只觉眼前突然一晃悠,双腿呼地软倒在地。等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在河沟沟里,回头一看:老牛同样安然无恙地在那里吃着河滩上的嫩草!老农再回头肴看周围,冷汗顿时湿透了全身:县城咋全塌了? 13日和14日,是北川县城的最紧急的抢救时刻。按照专家对人的生命的通常测验,一般人的生命在废墟里能够坚持七十二小时,也就是说过了这个时间段,除非特殊条件,很难有生命成活。 采访那些生还者,他们都告诉我一个情况:一些大震时倒塌的楼房和废墟之中,开始几分钟或十几分钟里,许多人并没有死,但相当多的人没有多少时间就被闷死了他们主要是被弥漫不去的尘埃扼住了呼吸道……而另外一部分遇难者,则是在大震瞬间身体受伤导致外出血和内出血,他们的生存时间一般不过一夜。 抢救越早越能逃离死亡,这是死城留给北川人仅有的短暂时间。没有工具,没有人手——县委为了不让生还者在死城内继续面临余震和泥石流等危险的侵袭,多数活下来的人被及时撤出了县城,并有组织地向绵阳方向转移。留在县里进行抢救的都是党员干部和一些年轻人及志愿者,他们难以完成大规模的搜索。因而那些仍然被埋在废墟里并依然活着的生命,他们全靠自己的能力和13~14日先后赶到的武警、解放军官兵的抢救了。 他们是死城的最后撤离者。他们的生死面临着更大的困难和考验。有几个人和几个场景永远无法在人们的记忆中抹去—— 一个是3岁男孩,他叫郎铮。 5月13日凌晨,解放军某部时天聃政委,带领一营官兵率先到达老城区幼儿园展开救援。 叔叔,救救我!一级士官陈德勇循着声音钻进废墟里的一块红色铁棚盖下,发现一个小男孩被两块巨大的水泥板夹在中间,他的脚被卡住了,身上还包裹着午休时的被褥。这个小男孩就是郎铮。 我要妈妈、我要奶奶!孩子忽然哇哇大哭起来。陈德勇一边安慰他,一边和战友们用手抠刑、郎铮头部四周的瓦砾,又找来木棒、钢钎,把他身边的水泥板一点点撬开。陈德勇趁机抱起了孩子,另外两名战士护住他的头——小郎铮终于被救了出来! 战士们赶紧用一条止血三角巾,将受伤的小郎铮牢牢固定在担架上。快送医务站!官兵们刚抬起担架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躺在担架上的小小郎铮,忍着疼痛慢慢抬起右臂,向救出他的解放军叔叔敬了一个礼。 他的这一生命的敬礼感动了全中国。小郎铮代表了北川孩子的那份可爱与早熟。 另一个北川孩子叫宋馨懿。 她的故事是从5月13日凌晨开始的。刚刚赶到北川县城的解放军某部红军团的装备处长伍太国带领修理连官兵正在城内搜救幸存者。叔叔,救我出去!突然有个稚嫩的声音将他们吸引道来。 是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解放军官兵惊喜地发现废墟里有个孩子。 我叫宋馨懿。 你妈妈呢? 妈妈在这里。小女孩告诉解放军她与妈妈在一起,但妈妈已没有气息了。 赶快抢救!伍太国命令道。 官兵们立即投入战斗。但废墟的活动性非常厉害,大家只能轻轻刨着瓦砾。当官兵们一层层扒开废墟时,顿时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馨懿的双腿上压着一名年轻女子,她一手护在馨懿的左腿上,另一只手则扶着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 他们是我爸爸妈妈!呜……女孩子哭了,哭得无比伤心。原来,是爸爸和妈妈用双臂搭成的生命屏障,才使她幸免于难。 官兵们感动得个个流着眼泪。带队的伍太国处长哽咽着下达命令:一定要想办法救这个小孩! 于是,八名战士用铁镐戳,用钢钎撬,用手拽,始终没能搬动压在馨懿母亲身上的混凝土石板……天渐渐黑了下来,大雨像发了疯似的,一个劲狂泻不止。饿吗?馨懿点点头,战士王肃满把牛奶喂到她嘴里。我们来讲故事吧。雨夜中,战士们开始搜肠刮肚地轮流讲故事。他们怕她熬不过这漫长的雨夜…… 天亮了,雨停了。5月14日一早,他们和大连专业搜救队一起齐心协力,终于将小馨懿抢救出来,官兵们抬着担架,快速向山上的救护车冲去。 前面的人,让开,让开!他们边跑边喊,抬着小馨懿向山上的救护车一路飞奔。这时,恰遇温家宝总理来北川视察灾情,温总理急忙与随行人员一起让开一条生命通道。这个感人瞬间被永远定格下来,成为人人称颂的经典。 小馨懿,一个可爱的孤儿。如今很多有爱心的人士都想收养她,而她见了那些关心她的人就叫爸爸、妈妈…… 李月,11岁的北川女孩。她已经是懂得长大后自己想干什么的孩子了。她想成为一名舞蹈家。可是,大震使她这一愿望不能实现了。 5月13日凌晨,某部参谋长颜俊安带领一营的官兵首先进入北川县城新城区曲山小学展开救援。 救命!一个小女孩在呼喊,她就是李月,其左腿被敦室的后墙死死卡住。官兵试图搬走她身上的水泥板,但没有成功。然后在墙上打洞,预备将女孩的腿挪出来,可还是不行。 至14日中午,已过去二十多个小时,孩子的生命非常危险。 要人不要腿,截肢!参谋长颜俊安提出了这个最有效却最残忍的建议。 要命还是要腿?李月听解放军叔叔在商量这个决定,便随口冒出了一句话:叔叔,我喜欢跳舞,长大后要跳芭蕾。 官兵们愣在了原地,参谋长颜俊安更想扇自己耳光,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最终,官兵们默认了李月的要求:她还是个孩子,她的路还很长!截肢的建议被否定。 可他们仍然没有别的办法能将小月月救出。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在过去。孩子的生命还能维持多久? 5月15日,海南消防官兵来了!海军总医院来了!昆明总医院来了!这雄厚的实力,让现场的人有了些许安慰。 这时,距离李月被埋已藏书网七十多个小时!频繁的余震随时可能发生,危在旦夕的楼板每分钟都可能塌下来。 专家们最后研究的结果仍然是:只有截肢,才能救出孩子! 李月哭了!所有的救援人员哭了! 炮营营长陆益斌用雨衣紧紧裹住李月,遮挡住她的视线,他不想让幼小的李月见到那残酷的瞬间。 医生开始动手。他们的手都在抖动,眼泪流在了锯子上…… 终于,上午11点30分,手术结束了。李月终于被解放军战士抱着从黑暗的废墟里出来。一缕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孩子的下肢用厚厚的白纱布裹着——她的左腿没了,但她的生命从死城里获得重生。 绵阳市抗震救灾指挥部透露:至15日,重灾区北川至少有七百名被埋群众成功获救。他们在死城里与死神作了最艰难的战斗。他们最终成为生命的胜利者。 宋明书记和经大忠县长站在县城外的公路上,已经不愿多看这座曾经让他俩热血沸腾、期待好好干一番事业的城市。他们的内心有太多的悲伤与痛苦。 尸体与各种消毒药水的气味弥漫着这个已经死去的城市。但他们不甘心,也没有放弃。因为亲人解放军和武警及国家救援队,还有许多知名不知名的志愿者都在废墟里搜索与寻找着生命的种种可能与奇迹。 死城不死 这一天是5月16日,距毁城已经是第四天了。北川县毛坝小学四年级学生魏鑫钰和她的两个小伙伴却遇到了奇迹—— 地震发生后,我们一直找不到孩子,魏鑫钰的妈妈天天以泪洗面,我也始终不愿相信女儿会这样消失了所以抱着一线希望到城里去看看。16日这一天,魏鑫钰的父亲再次来到女儿就读的学校教学楼前,一看早已成废墟的地方,父亲的心都碎了,他情不自禁地大声叫喊女儿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没想到奇迹真的出现了——老魏竟然隐隐约约听到了女儿的回答。一开始我以为听错了,便继续喊,这次才确认真的是女儿在回答我。父亲魏鹏不由得泪流满面,急忙喊来现场的救援人员。 救援队员发现,与魏鑫钰一起活着的还有两名同学。她们是怎样度过这四天四夜的死城生活的?小魏鑫钰被救后告诉大人:她们三人被困的几天里,都是在黑暗中度过的,可她们没有怕过,相信有人会来救她们。特别是小魏鑫钰表现最突出,不断地寻找话题和两名小伙伴说话,鼓励她们坚持。被困的空间特别小,三人就挤在一起,一动也不能动,虽然没有食物,但她们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当我听到爸爸在叫我时,我心都要跳出来啦,所以就拼命地喊了起来。小魏鑫钲的这一喊,喊出了三个生命的奇迹! 获救后的那一刻,魏鑫钰说自己不饿,而等到清洗消毒后,她忽然开始猛吃东西。我们都不敢给她太多东西吃,怕一下子撑坏了她。医护人员说。但孩子吃得特别香,魏鑫钰说:我真的太饿了!她天真的样儿让谁看了都会开心地笑。 同是5月16日。 海南救援队在这座死城里同样创造出一次成功救出三名被困者的生命之歌。 这一天的上午9时10分左右,海南地震紧急救援队的一个搜救小组行进到北川县信用社附近时,几个当地群众指着那座面目全非的信用社七层大楼现场说:昨天他们听到过楼底下有呼救声。海南搜救人员一听,便立即用生命探测仪对现场进行了搜索,但遗憾的是废墟内已无任何生命迹象。 9时36分,又有群众反映北川县国税局昨天有呼救声。搜救人员前去确认,但遗憾的是同样显示已无生命迹象。 10时左右,搜救小组侦察员在北川县麒麟街一座宿舍楼废墟内终于发现了两名女性幸存者在向地面发出微弱的呼救声。 立即投入抢救!海南救援队员们一阵兴奋。他们迅速作出部署,一边对被埋者进行精神安慰,一边报告总部申请人员及装备增援。 这个时候,死城内的空气已经很糟糕,到处弥漫着遗体腐烂的刺鼻气味,但丝毫没有影响救援队员的救人心切与干劲。搜救队员经仔细侦查,初步判断幸存者被埋压在距外墙约八米远的深处,被倒塌的屋顶和地板夹在中间,内部空间十分狭小。 此时的北川,余震仍然十分频繁且震级较高,房屋二次垮塌的风险非常大。被埋人员的生命已经非常危险,等重型机械设备来抢救已可能性不大。搜救队员们便决定冒险依靠手中轻型装备挖掘。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艰苦挖掘后,一个长约九米、仅容_人匍匐进入的地洞深入到废墟内部,接近一位年纪较小的幸存者。当救援队员出现在这位被埋人员前面时,她异常激动地不断说着:快点挖,快把我救出来!救援队员则安抚她要稳定情绪,保持体力,同时又以科学安全的方法继续掘进。 约中午12时,名叫席丽的28岁女性在被困九十多个小时后,成功被救出废墟。周围赶来的灾民们一片欢呼。 抢救另两名被埋者的战斗仍在继续,而且要比抢救席丽难度更大。其中一名叫张燕的36岁女性,她被一扇防盗门和一具遇难者遗体夹在中间,只有脑袋露在外面。搜救队员竭尽全力试图攻破防盗门的阻挡,但手中的电动剪扩器此时却耗尽了电池。抢救队员忙换成手动液压钳……经过不懈努力,坚固的防盗门上被打开了一个可供人爬出的洞。可抢救队员马上又发现,由于受到遇难者遗体腿部的阻挡,张燕不管怎样努力就是无法钻出防盗门上的洞口。两条早已僵硬的腿,像一道栅栏挡在了生和死之间。 怎么办?要救出张燕,就不得不将遇难者的双腿切除。面对不幸死者的躯体,救援队员们于心不忍。经过权衡,在排除了其他营救方案的可能性后,救援队不得不决定对遇难者的双腿进行截肢。随队的海南附属医院骨科医生张英在废墟中找到两把破旧菜刀,冒着腐烂遗体内可能存在致命炭疽杆菌的危险,用简陋的工具艰难地完成了截肢手术——现场可怕又奇臭。但为了群众的生命,海南救援队员们顾不得这些,他们与在场的消防战士一起,一个接一个地躺在洞穴内,按力一样地将张燕从死城的废墟里抬到了有阳光的地面……救援队员看一下手表,时间为16日下午2点40分。 海南救援队这一天战绩辉煌: 下午3点08分,在北川县职中救援的另一支海南救援分队传来喜讯:14岁的刘正喜也被他们成功从废墟中营救出来。 生命的奇迹竞如此闪耀! 死城不死! 这对那些各路赶来北川的救援队员们来说,是最大的鼓舞和力量,并成为一条定律。 17日上午,是江西消防部队赴北川突击队搜救工作的第二天,他们有些着急,因为还没有搜救出一个幸存者。然而这又不是着急能解决了的事,此时的北川县城,除了军人和搜救队员外,基本上看不到什么人,只有极度难闻的气味。搜救的希望也已经十分渺茫。然而江西消防部队的官兵们却丝毫没有放松每一处可能的生命存在。他们开始向老城区进发。 9时许,搜救突击队员分成两组在老城居民区进行搜寻。当萍乡消防支队司令部参谋叶斌和战友在两栋倒塌的居民楼搜寻时,突然隐约听到有人在喊救命的微弱声音。 有情况!叶斌当即向正在现场指挥的省消防总队领导作了汇报。正在指挥部开会的省消防总队副政委徐国龙闻讯随即赶到现场指挥,在观察现场后立即决定:马上用生命探测仪确认幸存者的具体位置。 在六层楼房内的二楼!幸存者的位置很快被确定。然而救援却碰到困难:楼房的下面两层已经下陷到地下,因此生还者实际上可能在地面一层,是现场的最底层。队员们一边呼喊着,一边用手敲打墙壁,寻找的结果与判断的相符。 接下去是如何营救的问题。 由于这名幸存者就在两栋房子之间的空隙,指挥部制定了两套方案并决定同时实施。一套方案:幸存者所处的空间很小,很难使用大型设备进行营救,因此,利用手掏碎石的方式,挖出洞来,将幸存者救出;还有一种方案就是在幸存者上部的废墟用设备挖出一个洞救人。 营救开始。而此时与幸存者的聊天是营救的重要组成部分。交流中,营救队员们知道了这名幸存者叫陈先贵,今年37岁,是一名货车司机。地震发生的12日,他老婆在菜市场卖菜,儿子在北川中学读书。不知娃儿和他妈咋样了?陈先贵在里面自言自语道。他主动告诉队员们,12日当天,他正在家里,突然觉得楼在动,便意识到足地震了。于是他就从六楼往下跑。当跑到二楼的时候,楼就坍塌了。陈先贵说,在被困的这几天时间里,他一直告诉自己,—定要活下去,一定会有人来救的。你们现在真的来了!我太感谢你们!我的命真大!陈先贵的脸上露着笑意。 营救非常艰难,用了近十二个小时后,被埋了一百一十八个小时的陈先贵被成功救出,并立即被送到绵阳中医院救治。 生命再一次在死城里复活。 19日,大地震已经使北川县城死亡了整整七天。 七天,一般认为这是生命的极限。然而我们的国家地震救援队仍然在这座死城里创造了一个生命的奇迹:19日上午10点左右,他们在北川县城的菜市场附近的废墟中成功救出了61岁的李宁翠老人。她在废墟中整整被埋一百六十四个小时……这位老人后经绵阳第三人民医院医生们的全力抢救,身体恢复了健康! 又是一个生命的世界奇迹! 死城,你在中国人民的顽强生命力面前,还有什么能够吓倒我们的呢? 第五章 进军汶川:生命永存悲壮 进军震中 汶川大地震从开始的第一时间里,最让人担忧和揪心的是震中的汶川怎么样了! 汶川无消息。无消息的汶川让中南海、让十三亿中国人揪心。从5月12日下午地震消息在电视媒体上播出后的那一刻开始,汶川成了全球关注的焦点……然而汶川一直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的汶川让总理温家宝急得头发发直,让每一位中国人感到了地震的破坏性已经超出了我们所不可知的严重——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心急如焚的呢? 不惜代价弄清汶川情况! 党中央和前线指挥部下达了死命令——十余万人的生命牵挂着十三亿人的心。 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从都江堰,到北川、青川所已知的地震严重性,更让人担忧震中汶川的命运! 然而汶川就是迸不去。 所有通往汶川的路全部被堵死。天下着雨,即使不下雨,飞机也难以穿越那些崇山峻岭;无线电早已被彻底摧毁;水路也被崩裂的山体切断……汶川成了与世隔绝之地。 这就是汶川大地震最初几天、十几天内最叫人不可知的严重性。 汶川一定要进去! 于是进军汶川便成了一部最悲壮的抗震救灾史诗—— 马尔康,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首府。 5月12日14时28分,强烈地震发生时,正在阿坝军分区蹲点的四川省军区副司令员李亚洲少将根据震感的强度,立即意识到灾难的严重性。 同时,这场强悍的地震发生的第一时间里,中央军委在胡锦涛主席的亲自指挥下,已经吹响解放军和武警部队各路大军向震中汶川进军的号角! 而走在最前头的一位将军是李亚洲。这个身材敦实而性格爽朗,有着三十六年军旅生涯的军职领导干部,有多年养成的处理应急突发事件的能力。 李亚洲将军明白:救灾和打仗一样,快速反应是第一。于是他立即指示阿坝军分区领导:马上召开紧急会议。 这是一次最为紧张、即兴、简洁、明了的会议——大地震与一场突发的战争来临毫无差异。 简短交代和动员后,李亚洲宣布立刻启动应急抢险预案,并要求立即命令军分区独立营、医务人员和应急民兵集结。 喂,是营长吧,我是军分区作战值班室,根据首长指示,现命令你营立即集结到军分区大院。 仅在地震半个小时后,阿坝军分区独立营八十五名官兵、十余人的医疗分队、两百多名应急民兵就已全部集合完毕,机动车辆准备就绪。 地震发生的那一刻,还有一支队伍客居马尔康—那是武警某师参谋饫王毅带领的部队,此时他们正在马尔康驻训。 不管客居不客居,军队有句俗话:训练场如战场。 地动山摇之后,王毅本能地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紧急避险,下令部队迅速撤离营房。 震感如此强烈,震中在哪里? 作为部队指挥员,王毅脑海中闪现的第二个念头是带领部队抢险救灾。他见部队安然无恙,立即集合队伍,向部队下达命令:按照一级处置方案,做好抢险救灾的应急准备。 此时,王毅看了看表,时针指向14时56分。 此时,距离地震发生只有二十八分钟。 在相差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两支队伍已经整装待发。 上级的决策并没有让这两支待命的队伍等待多久。 李亚洲副司令的队伍仅在半个小时后,就接到四川省军区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到达目标震中汶川! 15点25分,李亚洲的队伍出发,目标汶川。 将军明白:他们走进的是一场在某种程度上比枪林弹雨更为激烈的战斗——除了刚刚发生的天摇地动外,他们对自己的对手一无所知。但,军令如山!更何况,人民在受难,子弟兵责无旁贷。他们必须全力以赴。 李亚洲他们出发不到一个小时,王毅参谋长也接到了师长沈涛、政委何建国下达的向汶川开进的命令,指示他带领六百七十名官兵赶赴震中汶川实施救援。 16点20分,马尔康下起了大雨,王毅参谋长率队伍冒雨向汶川开进。 马尔康距离汶川只有两百公里,正常情况下,最多不过四个小时的车程。 两支队伍的心隋都非常急切,都全速摩托化开进。 他们知道,和时间赛跑就是和生命赛跑,提前一分钟到达,就可以多挽救几条生命。 不管是李亚洲副司令的队伍,还是王毅参谋长的队伍,他们或许都没有把进军汶川之路想象得太严重,他们想得更多的是到达灾区后如何抢救更多的受伤群众。 殊不知,曾经熟悉的美景全部不再,处处暗藏杀机。 进军汶川之路,不仅仅只是艰辛之路,甚至成了生死之路。 此时的汶川已经山崩地裂!这仅仅是表象。有这bbr>?样的比喻:汶川地震以犹如四百颗广岛原子弹同时在十公里深处的地壳中爆炸的能量,排山倒海奔涌而出! 地震的中心汶川映秀镇:地震波最先袭击此处的地面——转瞬之间,一幢幢大楼在巨大的颠动中轰然倒塌…… 随后,强烈的地震波以每秒三公里的速度,沿着脆弱的龙门山断裂带,向东北方向撕裂开去。 与此同时,地震波沿着龙门山,向西南奔袭,—直到达几百里之外的青川…… 在巨大的能量波下,汶川四周已经在不断扩散中开山裂石、摧枯拉朽,留下的是一片惨不忍睹的废墟和满地伤痛。 陆上走不了,可先从空中介入。 地震发生后,成都军区空军党委就立刻召开了紧急常委会,成立抗震救灾指挥部,在部队营区空地上迅速搭建临时指挥所,机关各部门迅速入驻。成都军区副司令员、成都军区空军司令员方殿荣下达命令,要求各所属部队进入抗震救灾紧急状态,命令航空兵某运输师进入一等待命,随时准备投入抗震救灾。担负运输机保障任务最重的成空某机场,立即启动应急保障机制,通信、机场各种保障设施始终处于完好状态。 就在李亚洲副司令的队伍和王毅参谋长的队伍向汶川出发之时,成都军区某陆航团团长余志荣与战友乘坐两架黑鹰直升机直飞汶川。 这是一次非常危险的航行。当直升机接近汶川时,如注的暴雨,厚黑的浓云,飞机根本不可能降落。 指挥员命令机组:重新调整航线。 黑鹰迅速爬高了近两千米。 仍然飞不出云区,舷窗外只有白茫茫一片。 余志荣很清楚,汶川县城处于大山谷底,地形十分复杂,稍有不慎就会机毁人亡。此刻他比谁都着急,但他还是表现得相当稳重。其实余志荣的老家在震中汶川县的龙溪乡联合村,飞机从他老家上空经过,他真想下去看看亲人,他们还在吗?但余志荣知道,每个人都有家,但军人自有军人的天职,祖国这个大家庭此时更需要自己。5月12日以后的每个日夜里,余志荣穿峡谷、斗险情、抢时间,硬是把一千多条生命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他带领的这个团在这次救灾中创造了数个第一,也创造了数个最多。直到5月18日,失去联系六天的家人终于传来了平安的消息,他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 随后,两只黑鹰强行向箭摸索飞行了十多公里,仍然见不到一丝光亮,只好遗憾地结束了当天的勘察飞行。但他们带回的都江堰的资料,为组织抢救赢得了宝贵时间。 恶劣的天气成了黑鹰的拦路虎。 地面部队同样受阻! 此时,人挤人的车队在地震余波中像玩具一样驰行。王毅觉得有劲使不上,他急得眼珠子都快要弹出来了。 地神爷才不管你,照旧发它的淫威! 老天爷跟着起哄,大雨倾盆…… 天开始黑了。李亚洲和王毅他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和目前形势的严峻性。 他们既要求驾驶员提高车速,又提醒驾驶员注意安全! 坐在指挥车上的李亚洲副司令和王毅参谋长一边注意观察道路,一边指挥车辆前行。 车轮转动在加速,他们的心跳也在加速。 时针指向20时。又是一阵大雨来临,并且不可遏制地越来越大。 此时,李亚洲副司令的队伍快抵达米亚罗。然而,就是这个曾经风景如画的地方,塌方将前面的道路阻断。 队伍无法前进! 李亚洲跳下车,搬起一块石头,一挥手,说:就是用手刨,也要刨出一条路来!官兵们第一次见自己的副司令如此狰狞。 所有的人立即行动。搬石头铲泥土,奋战近一个小时,一条可以通过车辆的道路被挖出。 上车!赶紧出发! 山里的夜晚,特别得黑。车队紧裹在黑暗里颠簸,艰难、小心地前行。可是当车队行至离汶川还有九十多公里的古尔沟镇时,再也动不了了! 时针指向21时。 不是震中的古尔沟镇也不成样子了:大片的塌方和泥石流将道路阻断得没商量;大雨催化着塌方和泥石流,将情况变得更糟糕。 李亚洲一面命令部队加紧抢修道路,一面冒雨步行前往现场查看。 看到道路损坏严重,无法短时间抢通,李亚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汶川大地震如此剧烈,灾情如此严重,肯定会有大批部队和救援物资需要运抵灾区,道路中断,无疑卡断了灾区人民的生命线! 无论如何要抢修出一条生命线! 李亚洲决定:立即组织当地民兵抢修道路,先从古尔沟向理县贯通,待抵达理县后,再组织民共从理县向古尔沟抢修。双向全力以赴,一定要为救灾部队的到来争取宝贵时间! 时间就是生命,我们一刻也不能停! 一贯决策果断的李亚洲又做出了一个他从军三十六年来最为果敢的决定:步行,不管前面是乱石,还是泥泞。 徒步走进汶川!谈何容易?且不说这近一百公里的路程,就说这夜、这雨、这飞石、这见不到底的深谷。走这样的路需要体力、勇气、精神。但这一切,李亚洲举重若轻,他又是一挥手,操着浓重的四川话说:莫得啥子不得了,跟着我走就是! 队伍根本不需要动员。当李亚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全体官兵都明白了他的决心。李亚洲一个大步迈出,全体官兵迅速跟上。 夜越来越黑,雨越下越大。 黑暗中,人的听觉变得更敏锐。山体滑坡的声音背后,还有山体内部的喘息与共鸣。江水在耳边咆哮、怒奔,就像在与山争执。沿着被震塌的山路而行,脚下悬崖空谷回响着呜呜风声。有的路段,官兵们只能从公路防护栏外面仅一尺多宽的边缘通过。但大家还是能够敏锐地判断余震抖落的石头、石块和泥石流。这声音让人把心揪到嗓子眼。 李亚洲他们刚刚小心地爬过一片塌方,身后突然一阵隆隆巨响。半步之遥的身后,又是一股泥石流倾泻而下。 有人被气流冲倒,有人被飞石击中,李亚洲也重重地跌倒。谢天谢地,没有人员伤亡。 大家扶起李亚洲,将军还是呵呵一笑:从哪里跌倒,我就会从哪里爬起来。 可用电筒回头一照,大家都一身冷汗,泥石流已经淹没了他们刚才走过的地方,若慢半步,可就全军覆没了。 特别的意志力,特别的艰难,已经让官兵们没了恐惧和畏惧。 要命,电筒没电了。在这黑茫茫险象环生的地方怎么走? 途中遇到的老百姓也多次警告说前面危险,李亚洲仍不改初衷。 汶川情况未明,我们必须马上赶到。李亚洲说,部队急行军不能歇,否则一坐下就不想走了。 越接近震中区,危险当然就越大。 一次余震中,—块乱石飞未,擦着李亚洲的帽檐掉在他的脚下后面的人吓了一跳。不少人觉得在黑夜里走太危险,建议就地找个安全的地方讯息,天亮再走。 若是真正的战争,能允许半途而停,条件转好再出发吗?李亚洲鼓励大家继续前行。 李亚洲和王毅的部队几乎是从同一个方向向汶川疾进。 而此时,受命指挥麾下部队参加救灾的成都军区某集团军军长许勇,几乎将手中的灾区地图划破,一道一道的红线划过,怎么才是通向震中汶川可能的路线?这位曾经在枪林弹雨中经受过战争磨砺的军长,这位曾经在国防大学学习深造的现代指挥员,深深知道,部队早一分钟到达灾区了解灾情,党中央、中央军委就可以早一分钟制定出决策方案,灾区人民就可以早一分钟获得重生的希望。 责任、使命、良知、义务加在一起,如火焚心! 不能就这么等下去! 派出部队徒步进入震中区! 许勇当机立断下达了这道命令。 接到这道命令时,奉命奔赴汶川灾区抗震救灾的该集团军红军师炮兵团正开至都江堰。 许勇军长强调,先遣队要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最早的时间到达,迅速查明灾情。 22时08分,炮兵团副参谋长杨卫东带领二十一名战士,组成先遣队,携带少量水、干粮和一部卫星电话,冒着滂沱大雨,徒步向映秀进发。很快,他们就消失在浓浓的黑色雨幕中。 于是三支队伍从两个方向向震中汶川挺进。 杨卫东的突击队行进七公里后,到达进山路口。 为确保人员安全,杨卫东将队伍分为三组:一组带路,一组随行,一组收尾,沿岷江左岸攀行。 此时,震动的山体不断出现泥石流滑坡,巨大的石块轰隆隆往下滚。 没有指南针,没有开路工具,没有照明设施,杨卫东带领突击队攀着山体,抓住公路边的栏杆,顶着强烈余震艰难前行。到达紫坪铺电站后,电站职工告诉他们,山路早已被震毁,要继续前行,必须翻过电站的拦水大坝。 最高处一百五十六米,总库容可达11.12亿立方米,经历了8级地震的大坝似乎依然稳固,就像用一种岿然证明着人定胜天的偶然。 稳固也罢,危险也罢,这种情形之下的杨卫东几乎没有经逋思考,就带头快步向大坝上爬去。但刚一到大坝边,让人望而生畏的情景就显现在眼前: 大坝的围墙上布满常见而有效的防护——满是固定着的碎玻璃,根本无法攀爬。 三级士官张成勇用手电照了照,发现围墙外就是悬崖,看不到底,根本走不过去! 天色一片漆黑,脚下的泥泞道路虚虚实实。但是灾情、命令、责任让突击队员们无暇考虑困难。 同志们,咱们今天就要拼命往前冲,一定要第一时间赶到灾区,大家别怕,跟着我!说完,杨卫东深吸一口气,猛然跨步抱住围墙拐角,手指紧紧抠在砖块缝隙间。 随即,杨卫东伸出左脚探了探,一脚果断踩下去。万幸的是,脚刚好卡在墙边的一块大石头里。他将另一只脚顺势往前一跨,悬在半空中的身子霎时敏捷地翻了过去。 胆大心细,沉着冷静。二十二名军人终于先后翻过大坝。脚底踩到了泥土,大家才感到了刚才那一幕的惊险。 接着杨卫东命令全体队员:不要松劲,继续赶路。 小分队风雨兼程,继续前行。 前面说到,李亚洲的队伍与王毅的武警部队在同一方向向震中汶川疾进。 就在李亚洲的队伍离开古尔沟镇四个小时后,王毅的队伍于13日深夜1时也到达这里。到此时,这支队伍已经快速行进九个小时了。 这是马尔康通往汶川的唯一通道,不过这一关,他们就无法到达震中汶川。 四小时前发生在李亚洲他们身上的一幕,此时又翻版在了王毅他们身上。 严重的山体滑坡堵住了前进的道路,被砸烂的汽车横七竖八地翻在路边,像捏瘪了的易拉罐,遇难者的遗体隆不忍睹。 由于当时已是深夜,是连夜前进,还是天亮再走,艰难的抉择摆在了参谋长王毅的面前。 王毅意识到,前面将是一条险象环生的生死之路,会有无数的塌方、断桥和泥石流,但他更想到,这又是一条十万火急的救命之路,它连着无数废墟下的焦急、渴望和呼唤!连着党中央和全国人民揪着的心!他们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以最快的速庋、用最短的时间赶到汶川! 生命大于天,使命重如山! 关键时刻,王毅果断决策:决不半途而废,徒步进军汶川。 让我们对解放军和武警部队官兵顿生敬意的是,三支队伍,不管是指挥者,还是普通士兵,在生死时刻表现得都是如此果断、勇敢,体现了军人本色。 王毅决定,车辆和重型设备留人就地看管,现有人员分成两个梯队,第一梯队两百人由党员和骨干组成突击队,携带必需的压缩干粮、水和抢险工具,徒步前进,不惜一切代价,排除一切困难,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汶川;其余官兵合成第二梯队,就近转入理县抢险救灾,随后开赴汶川。 巾帼不让须眉!官兵们争着要上,十名女兵一听没有她们,就跟王毅急了:参谋长,我们也是战士,受伤的群众更需要医护人员。 王毅同意了女兵们的请求。她们大多是医护人员,抢险救灾现场,她们是不可缺少的重要力量。 但她们能经受得了这非同寻常的考验吗? 突击队迅速完成编组,王毅对突击队员们说:关键时刻、危难关头,要豁得出来、冲得上去。就是爬,也要爬到汶川;就是倒下,头也要朝着汶川的方向! 五人一组,十人一队,拉大距离,快步前进!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王毅不停地下达命令。 此时,路上到处都是塌方,70%以上的路面损坏,桥梁全部被毁,加之连续的大雨,救援人员迎着6级狂风,每前进一步都十分困难。 伴随着频发的余震,顶着不断滑落的巨石,穿着被大雨淋透的衣服,突击队员们艰难地向汶川开进。 这里太危险了! 这里已经无路可走了! 在刚刚地震过的山坡上,官兵们一边用铁铲清障,一边艰难地前行。震后的黑夜里充满着莫名的恐怖,大雨还在下,雷电带着骇人的巨响撕破天空,耳边不时传来山体滑坡的隆隆声和巨石滚落到河心的巨大撞击声。大雨浸泡后的山坡又陡又滑,稍不留神,就会失足跌入脚下的峡谷。 注意安全!每小组最后一名战士负责观察地形,小心山石滑落!为了鼓舞士气,王毅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参谋长,快跑!在通过一处危险路段时,走在他身后的通信参谋何亚国发现一块大石头滑落下来,大声疾呼。 王毅闻声猛地向前跨冉一步,就在同时,一块大石头从山上滚落下来。 王毅回头一看,石头的落点正是他刚刚停留过的地方。又一次死里逃生。 有惊无险,大家的手里都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冲过这个险段后,王毅让部队慢下来喘口气。 这时,王毅想应该给老婆孩子留句话,就在手机里给女儿写了一条短信:女儿,爸爸正在去汶川的路上,走的时候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如果爸爸回不来了;你一定要坚强,要替爸爸照顾好妈妈。 快跟上,不要掉队!夜幕中,突击队员们每组一把手电筒,在微弱的光亮下踏着泥泞勇敢地前进,没有一个人叫苦,没有一个人退缩,没有一令人掉队。 就在王毅他们到达古尔沟镇后十五分钟,即13日深夜1时15分,一条信息让人们兴奋起来。 通过近十一个小时的努力,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政府副秘书长、州应急办主任何飚与汶川县县委书记王斌终于通过卫星电话取得了联系。 王斌哽咽地报告,汶川县威州镇、绵魇镇农民群众的房屋大部分倒塌,汶川县城部分房屋倒塌、大部分房屋出现险情,县城三万余人在避难场所不敢回家。地震震中的映秀、漩口、卧龙三镇至今仍无一点信息,通信、交通完全中断。 王斌还报告,汶川急需通过空投方式解决帐篷、食品、药品和卫星通信设备,急需医务人员空降到现场抢救受伤群众。 幸存的汶川县县委书记王斌在电话中艰难地传出了一线生的信息,让大家感到了汶川的脉动。但这太微弱了,且稍纵即逝。此后,又是漫长、绝望、不安的寂静。寂静得令人窒息。 此时此刻,三支队伍在与死神赛跑。 面对艰难,杨卫东带着突击队风雨兼程、继续前行。路上到处摆着被巨石砸得面目全非的汽车,杨卫东不小心撞在一辆车上,车灯随即闪烁几下。借着灯光,他看了看表,此时已是13日凌晨3时。 出发五个多小时了。杨卫东决定先向指挥部汇报—下情况。 与团首长、军首长联系,向他们汇报情况。杨卫东命令通信兵。 报告,没有信号。 继续与团首长、军首长联系!杨卫东继续向后传话。 报告,还是没有信号。 随后,他们又多次用携带酌卫星电话与指挥部联系,却始终无法联系上。 没有信号,只有不停地前进。 而自打杨卫东带着突击队向汶川疾进后,军长许勇几乎是在指挥部里数着时间过,时间论秒计算。他心急如焚,已经整整五个小时了,居然还没有突击队的任何消息。 雨越下越大,山上滚石飞落,地下泥泞陷脚。 不久后,杨卫东他们到达白云顶隧道口。隧道口困着五十多人,其中还有外国游客。 跟着解放军走!沿途有很多向都江堰方向行进的受灾群众,一看到解放军,大家立即转向跟随。 惊慌失措的受困群众对杨卫东他们的出现喜极而泣。 对于群众的请求,杨卫东是无法答应的。因为突击队的任务是继续、继续、继续尽快赶路。当队伍前行至第二处隧道口时,杨卫东发现一块空地,有几个施工棚,相对安全,便劝说大家留下,等待救援。 杨卫东带领突击队继续疾进。 地震摧毁了公路,也摧残了群山,昔日满山翠绿,现在满目疮痍。那山,像被巨手撕扯过一样,裂变成绿、黄、灰组成的杂糅图案。 突击队继续前行。战士们脚上血泡累累,好想停下歇息,但他们知道,一旦停下,也许再也站不起来。战士们相互搀扶着,谁走不动了,大家就冲着他猛吼:加油,冲啊! 前方又是一个隧道,隐约能看见上方友谊隧道几个字。隧道两壁开裂、公路七拱八翘,余震又袭来,洞顶不停塌方。从长长的隧道中穿行,战士们随时可能遭遇塌顶被活埋,但此处不能翻山,隧道是通往映秀的必经之路。 就算牺牲在里面,也得给我冲!杨卫东一声大吼。为避免伤亡过大,队伍被迫分散。靠着微弱的手电光,伴着身后不断的塌方声,战士们一个接一个跑进隧道。 突然,隧道里传来巨大轰鸣声,隧道内再次严重塌方…… 此时,时针指向13日凌晨3时50分。 李亚洲副司令带着他的队伍历尽险途,最先突进三十多公里。浑身湿透、满身泥浆的他们到达了理县县城。 这时的李亚洲顾不得换下湿透的衣服,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泥水,立即召集军地领导了解理县受灾情况,安排部署当地民共投入救灾工作。同时,他命令迅即组成两个抢修道路的民兵突击队,一路向汶川开进,一路折回古尔沟方向进行抢修道路的战斗。 凌晨5时多,天色微亮,将军才坐进车里休息。省军区政治部干事谭万洪给他端来一碗方便面,过一会儿来取碗时看见,李亚洲副司令已端着方便面睡得很香很香…… 渐渐地,天空开始显现亮色,大雨也收敛成淅沥的中雨。 13日清晨6时,李亚洲率领队伍继续出发,再次徒步向汶川行进。 13日清晨6时,杨卫东率领的突击队已经到达寿江大桥。桥已断裂,沿途道路塌陷更是严重。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杨卫东让通信兵打开卫星电话与部队联系。可联络了二十分钟,毫无信号。 就在即将灰心的时候,气若游丝的信号传来一点根本不能听清楚的声音。而这似通非通的信号根本无法汇报这一路所见的严重灾情,根本不能告诉指挥部这一路的险象环生! 同样,指挥部除了知道了突击队基本安全之外,没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指挥部焦急万分! 突击队理解指挥部的焦急,就像指挥部理解突击队的危险一样。这一夜,谁都无眠。 13日早上7时,温家宝总理来到都江堰抗震救灾指挥部。汶川那边有没有消息?总理第一句话就这么问。 帐篷内一片寂静。无人回答。 温家宝的眼神里平添更多忧郁,眉头更加紧锁。 现在,全国人民,世界人民,都在关心着汶川。 更让人揪心的是,汶川及周围的茂县、北川等地,一时间音信皆无。 两个小时过去了四个小时过去了,十个小时过去了…… 那里的灾情究竟如何? 几十万受灾受困群众的情况到底怎样? 救援何时才能抵达汶川?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慢得揪心。时间一分一秒,快得心悸! 突击队没有消息传来,汶川依旧静悄悄。 情势严峻! 越来越严峻! 5月13日10时。成都军区抗震救灾联合指挥部。 带上精干人员,不惜一切代价,再向汶川进军!成都军区司令员李世明对着电话大声命令。 电话此起彼伏,因为通信困难,所有的参谋人员都在声嘶力竭地对着电话喊话。 不管将军还是士兵,告诉大家,谁先到就给谁立功!李世明的嗓门也越来越大,焦点在汶州,制高点也在汶川,关键的关键在汶川,你们要连夜出发,进入汶川! 军区司令员急了乙急出这样的动员是少有的。因为他刚刚接到中央军委一次又一次的催促:必须在13号当日到达汶川——这是死命令! 上将无退路。 于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将令火速往下传,于是一支支精兵动若风发。 联合指挥部的电话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空中、陆上、水上,三军部队一个个抢险计划纷至沓来。 中午,军委副主席郭伯雄到指挥部,对部队的指示依然铁板一块:没有第二种选择,必须多方向疾进,以最快速度、不惜一切代价抵达重灾区! 两架黑鹰再次冒雨起飞,在雨雾中向汶川飞去。到了汶川上空,依然是能见度低,依然是找不到降落点,但陆航官兵并没有放弃。他们明白,一箱箱灾区群众急需的食品、通信设备等救灾物资已运抵凤凰山机场,承载着受灾群众的热切盼望。 而此时,指挥部里,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处于高度亢奋的许勇,头脑像飞轮一样运转。 焦急显然不是办法。这位49岁的将军暗
?暗命令自己要冷静、冷静、再冷静,深思、深思、再深思。深厚扎实的综合军事素养,最终在关键时刻赐予了他灵感。他想到了水路!从都江堰沿岷江溯流而上,过了紫坪铺水库,上游就是映秀镇。如果从水路进去,再沿江边跋涉,一定可以打出一条快捷的通道!许勇命令工兵团火速运来三只冲锋舟,从水路突进震中。 就在许勇想到这一点时,于12时30分冲进一片废墟的汶川县映秀镇的杨卫东和他的突击队,传回了重要消息! 到达映秀镇后,杨卫东向被困在映秀镇酌阿坝州副秘书长了解灾情,立即命令通信兵拨通卫星电话报告情况。 打师部,不通; 打军部,还是不通。 杨卫东当机立断,直接将电话拨通了军区作战部的电话,第一时间报告了映秀镇的灾情:这里灾情非常严重,急需人员和装备救援…… 这条消息就像拨开乌云透出的一束弧光,让重灾区的情况初为人知,为中央的决策起到了关键作用。 行政区划归阿坝州管辖的北纬31度、东经103.4度的汶川县映秀镇,是真正的震中!映秀镇距离汶川县城有六十多公里,而距都江堰仅三十余公里! 这一消息,更激起了许勇军长心中的战斗激情和力量。他毅然决定靠前指挥,亲自到第一线去,到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去,用自己的双脚踏出一条生命通道。 而此时,杨卫东和他的战友们已是饥困交加,而面对哭号求助的灾区群众,他们又将身上仅存的干粮和水全部送给了伤员、老人和儿童。 13日下午4时30分,许勇带领精心挑选的三十三人突击队开始向震中挺进。 也就在这一时间,杨卫东带领的突击队到达了震中,而向汶川震中疾进的队伍仍然为三支。 就在十五分钟前,王毅的队伍一路疾驰至车皮沟时,由于长时间山水、雨水的浸泡,前面一道十米多宽的泥石流挡住了去路。面对险阻,王毅和连长白文汉率先跳进泥水中,两百名先遣队员随后一个接一个地手拉手,瞠着齐腰深的泥石流艰难前行。泥石流中的碎石、杂木不停地击打着官兵们的身体,当官兵们忍着疼痛闯过了这道鬼门关时,个个都成了泥人。 危险是相同的,已经出发的许勇也不例外。与李亚洲、王毅和杨卫东他们有所不同的是,许勇他们这支队伍有较长时间是在水上疾进。 三十三人突击队赶到紫坪铺水库时,借着天色才看清,大坝出现了裂缝,两岸山体滑坡,巨石飞滚,溅起冲天的浪花,令人心惊不已。直通水库渡场的山道也被滑坡阻断,要把重达千斤的冲锋舟运下去,除非铁臂巨人。先前赶到的阿坝州委书记此刻站在山腰,正焦急等待着。 上,还是不上? 随行人员担心地说,军长,实在是太危险了,另想办法吧! 雨越下越大,余震接二连三,泥石从人们身后滚滚落下。 此时此刻,被困的群众茌等待救援的脚步,党中央在等待灾区的消息,全国人民在盼望着解放军的身影出现在重灾区,有多少濒临死亡的生命在发出救命的呼唤啊…… 哪怕前面是刀丛剑林,也只能拼死一闯! 风雨中,许勇沉默片刻,吼—了一声:走! 于是,许勇率领战士们齐声呐喊着往水库边冲去。 许勇他们奋力地拖着冲锋舟,手磨出了泡,肩磨出了血,终于将冲锋舟抬到了水库边上。 许勇马上跳了上去,船刚刚启动,突然,一名参谋猛地将许勇扑倒:军长小心! 原来,一块巨石咆哮着从山坡滚下,溅起冲天大浪,三只冲锋舟被高高抛起,差点儿被掀翻。 随行人员再次劝许勇军长别去了,另想他法。许勇却黑着脸说:只知道躲进战壕的人,只有资格等死,继续开! 水面怒涛汹涌,两岸轰鸣如雷。湖面雾气弥漫,能见度极低,尽管操纵员左冲右突,最前面的船还是好几次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断树、浮木,船体被一次次抛起,又一次次落下,犹如腾空的赛车。 余震激落的飞石不断滚下,随时都会给船上的人造成致命一击。其艰难、危险,可以想象,又难以想象! 许勇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他警惕地观察着两岸和前方,沉着冷静地指挥三只冲锋舟冒险前行。在一个狭窄的隘口,冲锋舟几乎是从漫天的沙雨石流中冲过去的。一块上百吨的巨石突然滚人湖中,刹那间,一股大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了过来,像原子弹爆炸后的冲击波,所有人都被高高抛起,惊出一身冷汗。 18时15分,前方水流越来越湍急,险滩遍布,一眼望不到头的乱石滩,挡住了冲锋舟的去路。 许勇命令,弃舟上岸。 随后,许勇指挥小分队在靠近漩口铝厂的地方登陆,徒步前进。 爬到岸边,许勇才发现,这最后六公里,根本没有路。眼前一座连接两山的桥也断为两半,悬在离水面二三十米的地方。这里离映秀镇仅六公里,但由于这里70%以上路面遭到破坏,桥梁全部被毁,行进路上到处都是塌方,最长距离的两处达两百多米。 下!许勇顺着桥墩滑下,又攀上悬崖。 混石流早已湮没了悬崖上的路面,有的路基整段整段地被塌下的山体推进江中。侦察兵出身的许勇在巨石的缝隙中穿梭,队伍沿着军长踩出的路前行。将军那熟悉的身影,成了小分队的移动路标。 余震,暴雨。山体不时抖动,摇摇欲坠的石头随时可能滑落。 传我命令——贴紧悬崖,拉开距离! 贴紧悬崖,拉开距离! 一块石头滚来,战士吴华脚下一滑,许勇猛地把他死死拽住。 危险!身后的人冲了上来。一双手,两双手,大家的手拉在了一起……于是组成了一座钢铁长城! 在没有路的地方走出路来,才是真正的军人。 巨石挡道,泥泞不堪,突击队只能按s形路线前进,行进速度无法加快。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山,不到百米的直线距离,却要绕行几百米。他们的鞋都灌满了泥浆。 许勇的鞋也几次陷入泥浆,他只好光着脚提着鞋前进,到了稍好的路面再穿上鞋走。 跟随许勇的几个年轻人都累得快挪不动步了,49岁的许勇却依然走得那么快。其实他也已经很累很累了,但他依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软弱,不愧是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将军。 但是,作为这支战功赫赫的部队的最高指挥官,许勇深知自己就是官兵的灵魂,更何况人命关天,万分火急,决不能有半点懈怠。平时,他一再告诫自己的部属:军人一旦受领任务,就是火箭点燃了发射器,任何一秒钟的误差,都会带来一生的悔恨。 在这无人的深山,在这没有道路的道路上,将军和士兵互相搀扶着,鼓励着,温暖着。山崖上,那艰难跃动的迷彩划出了一道生命的绿色,向着远方,向着人们牵挂的地方,蜿蜒推进。 六公里的路程,走了整整两小时。 20时15分,许勇和小分队抵达映秀。当先期到达的杨卫东从一个个泥人中发现军长时,不禁吃了一惊。直到接过杨卫东递上的鞋,许勇也没想起,自己的鞋丢在走过的哪一段泥泞中了。 许勇将军,成为进入汶川境内的第一位高级军事指挥员。 废墟,废墟,还是废墟。将军双眉紧锁。 是啊,此时,这里,已经完全是人间地狱了。 夷为平地、像月球一样荒蛮诡异的县城,那少数没倒的房屋显得更扎眼,那种不可思议的矗立,就像房屋不屈的骷髅,让人感到触目惊心的凌厉。 幸存的老百姓多数都逃上山避难。昏暗冷雨的废墟中,不断传来呻吟声、呼救声。 汶川县张副县长赶来向许勇军长报告:映秀受灾非常严重,常住人口五千多人,就有两千七百多人被埋进废墟。大量伤员急需救治,食品、饮用水、药品极度短缺…… 而此时,在另一个方向,李亚洲和王毅的队伍正向汶川县城疾进。 王毅带领官兵们相互搀扶,边开路边前进。 遇到山谷,大家上山时就手脚并用,一步步爬着往上挪;下山时,大家就像坐滑梯一样往下滑。 战士刘强的脚被山上滑落的山石砸伤了,但他硬是咬紧牙关,一步也没有掉队。 早一秒进入震区,就能早抢救一个生命。 不久后,一座漫堤的水电站挡在了官兵们面前。又是一个生死的考验! 王毅没有犹豫,第一个下去探水情。站在冰冷的水中,王毅发现坝宽只有二十厘米,大水已经漫堤四十厘米,堤坝垂直高度约三百米,下面的水深不可测,水流湍急。王毅第一个勇敢地走了过去。大家跟在参谋长的身后,手挽着手,通过了这道鬼门关。 你们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太危险!过了水电站,一座吊桥又横在突击队员们的面前。 这里是龙溪乡,距离汶川还有九公里。 当地村民得知子弟兵要赶到汶川救灾,纷纷跑来劝阻。村支书不无忧虑地对官兵们说:地震后,这座吊桥已经倾斜,成了危桥,你们千万不能冒险! 王毅上前几步仔细察看起地形:吊桥是木质结构,架设在悬崖峭壁之上,多年失修,岌岌可危,更何况经历了这场地震的破坏。王毅想,既然吊桥没有垮塌,就还有一定的承重能力,危险是有的,可危险并不能阻挡军人前进的步伐。 王毅试探着往前走——他竟然第一个走了过去。走!紧随其后,第二个,第三个……突击队员们一个个提心吊胆地穿过吊桥。好!全部通过!王毅查看自己队伍的人数,兴奋道。然而仔细一看,二十多个小时急行军之后的战友们,没有补充给养,他们一个个已经极度疲惫,尤其是女军医储燕的脸成了花脸——划伤后血流满面。其他女兵也好不到哪儿去,根本认不出张三还是李四。但她们如险象环生中的玫瑰,艰难而顽强地怒放着,与男队员们一样跋山涉水,经受着身体和心理的超极限考验,居然没有一个人掉队。 然而昨晚的急行军,有一幕让王毅不无心潮澎湃—— 那是在王毅他们到一个羌寨时的事,当时部队正进行短暂休息。大家又累又饿,很多队员刚坐下就睡着了。得知王毅他们要到汶川去救灾,村民们把刚煮好的一锅粥端给他们,他们不喝,就拦着不让走,他们说:来了天灾,都在往外逃,你们当兵的却不要命地往里走,就以粥代酒,给你们壮行吧!这碗粥,王毅他们是含着泪喝下去的。一位羌族老大妈,说什么也要看着女战士把两个粽子吃下去,自己却转过身去,偷偷地舔粘在手上的米粒。一名胳膊上缠着黑纱的中年妇女,非要给部队带路,她说:我的丈夫和孩子都没了,我给你们带路,你们就能走快一些,多救出几个人,多保住几个家。 望着善良淳朴的群众,沉甸甸的责任感涌上王毅心头,他想: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是人民养育了我们,人民有难,就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我们也要勇往直前! 21时左右,王毅他们行进到距汶川不足五公里的桑坪电站,天又下起了滂沱大雨。 道路被泥石流和塌方彻底阻断,已经再没有路可走了。 王毅他们急忙找群众打听,一位村民告诉他们:到汶川县城,有一条古栈道,但多年没人走了,弄不好要丢命的。 这时,王毅斩钉截铁地说:只要是路,我们就敢走! 这哪是路——悬在半空中,下面是汹涌的岷江,最窄的地方不到一尺,地震使栈道上落了一层厚厚的泥土,雨水一浇,又湿又滑,插在石壁中的木桩早已腐烂,只能紧贴石壁一步一步往前挪动。 还是我在前。王毅二话没说,走在最前面。就在他走到尽头时,脚踩的一根木桩突然咔嚓一声,断了!上面铺的石板咕咚一声掉进湍急的江中……只见王毅死死抓住一条树根,使尽全身力气,才踩到一根木桩——参谋长捡了一条命。战友们吓出一身冷汗。 短短不到两公里的栈道,突击队走了整整两个多小时。 九九八十一道难关过去了,希望的曙光就在前头;王毅和队员们连连击掌,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给大家鼓劲加油。 继续前进,加快速度!王毅再次下达最后一道命令。两百名官兵斗志昂扬,精神抖擞。饥饿和疲劳已被他们抛在脑后,他们只有一个信念:挺进汶川,抢险救灾!浓浓的夜色中,他们冒死越过了一道道水坝、一座座危桥、一处处泥石流…… 王毅他们已经生死挺进了三十一个小时! 5月13日23时15分,这是一个全国人民期盼的时刻—王毅带领的两百名突击队员到达汶川县城。他们因此成为第一支到达汶川的救援部队。 此时此刻,武警部队灾区作战指挥部突然接到了来自汶川县城的声音——武警某师参谋长王毅用卫星电话报告了到达的消息:我部第一梯队两百名官兵经过三十一个小时,徒步强行军九十一公里,现已到达汶川县城并已展开抢险救援。现将汶川情况作如下汇报…… 汶川有消息了! 这消息迅速传到中南海,传遍全中国。 温家宝的眼睛湿润了。总书记胡锦涛在中南海感叹一声:还是军队! 子弟兵救我们来了!劫后余生的汶川百姓见部队进入灾区,哽咽着奔走相告。王毅迅速察看灾情,在向上级报告的同时,立即组织三个巡逻小分队对银行、油库等重点目标进行警戒,然后带领主要兵力展开救援。 龙溪小学是这次受灾最严重的地点,正在上课的师生被埋在瓦砾中。官兵们用最原始的工具,冒着余震的危险,钻进险象环生的废墟里,用手扒,用肩扛,在震后第一时间,从废墟里救出四十七条生命。 特殊的经历让王毅他们有了特殊的人生感悟,一个月后,王毅在抗震救灾英模事迹报告团报告会上发言说:我永远也忘不了踏入汶川县城的那一刻,黑暗和寂静中,到处都是露宿街头的群众。由于极度的恐惧、悲伤和疲惫,他们已经发不出欢呼声了,但还是站着、坐着,用力地鼓掌。这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难忘的掌声。这一刻,我更加深切地理解了什么是军人、什么是军人的责任!5月14日,武警部队司令员吴双战、第一政治委员孟建柱、政治委员喻林祥签署命令,决定给予首批进入汶川县城的武警某部第一梯队两百名官兵通令嘉奖;15曰,武警部队再次签署通令,决定给抗震救灾中率部队首先进入汶川县城的某师参谋长王毅荣记二等功。 13日的夜已经越来越深了。 此时,王毅的队伍在汶川废墟里抢救着。 此时,李亚洲的队伍在急行军。 此时,许勇的队伍正在映秀的废墟里抢救着。 当然,此时从中南海到基层的各级领导,都紧张地工作着,为了同胞的生命。 映秀镇的夜晚飘荡着凄凉的气氛。 几个战士从残垣断壁中刨出—块门板,给他们的军长许勇搭了一张床。 劳累交加、身心疲惫的许勇,却久久无法人眠。他坐在火堆旁,一边烤着湿透的军装,一边思考着第二天的部署。但是,刚进映秀镇时的一幕总是不停地纷扰着他,挥之不去。在映秀小学的废墟中,正在寻找儿子的老教师王茂乾热泪盈眶、嘴唇战抖,昏暗中,那种苍老、无助与绝望剧烈地刺痛着许勇的心。一个月前,他19岁的儿子刚刚因病去世。他懂那种心如刀绞、痛到骨髓的感觉。他明白那种失去至亲骨肉的滋味。 此时这里,又有多少人间悲剧在复演?许勇把自己的悲伤深深地埋进心底,他知道最好的方式就是尽快地救出受灾群众,多救出一个人,就会少一分伤痛。 5月14日一大早,炮兵团四百多名官兵沿着许军长闯出来的生命线进入映秀。 而一夜未眠的许勇就指挥先期到达的官兵们展开了营救:他们手刨肩扛,救出九名幸存者;他们同时开始部署抢修道路,抢救受灾严重的乡村。 看到许勇打算就在这里展开救援时,有人建议,现在全国关注的焦点都在汶川县城,队伍应该快速向那里挺进才对。 我们是来救命救灾的!哪儿灾情最重,哪儿就是我们的战场!许勇一听就火了。 而李亚洲将军带领的队伍伴着一路大雨和一路余震,徒步行进五十八公里,于14日14时35分安全到达汶川县城,并通过卫星电话,报告了军区首长、军区抗震救灾联合指挥部。 穿越死亡之旅、成为最先到达汶川县城的第一位将军,李亚洲长舒了一口气,卷起裤腿,才发现脚上及小腿一排触目惊心的伤痕。这伤吓了大家一跳,但他习惯地笑笑,不提。来不及再歇一口气,满脸尘土、一身泥泞的李亚洲就直奔汶川县救灾指挥中心。 很快,以阿坝州州委副书记陈贵华为总指挥、李亚洲力副总指挥的汶川地区军警民抗震救灾指挥中心成立。受军区首长委派,李亚洲全面指挥协调所有赴汶川地区部队,包括武警部队的抗震救灾工作。 在李亚洲等人的组织下,部队有序展开以挽救生命、运送物资、维护社会秩序、抢修道路为主要内容的救灾工作。部队官兵进入到了每一个受灾点,物资也送到了每一个受灾点。 老百姓对部队官兵拥护爱戴,每天都有人为部队送来腊肉等群众从自家废墟中扒出来的食物。不时会有老百姓询问:李副司令员的伤好了吗? 阿坝州抗震救灾前线指挥部总指挥、阿坝州州委副书记陈贵华说,李亚洲率领部队及时进入汶川县城,为上级了解震中灾情、组织抗震救灾争取到了时间,使得汶川受灾群众有了依靠,对整个救灾工作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直到5月15日,李亚洲才有时间给地震发生以来一直联系不上的妻儿和远在老家的父母报平安。 老母亲在电话里问:听说你走了好长好长的路,累不累? 李亚洲笑着说:不累,习惯了。 李亚洲想起了2008年年初抗雪救灾时走过的那条冰雪覆盖的山路。他想起了自己三十多年前参军到西藏修机场时,用青春铺筑的那条天路。 记忆中的那些路,正如他挺进汶川的九十公里生死路,永远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 就在李亚洲、王毅他们的队伍出发后不久,远在河南、被誉为铁军的济南军区某红军师也在向震中汶川疾进—— 汶川大地震发生时,铁军正在野外驻训。在外驻训的三千余人以最短的时间全部集中归队。当时,红军师还没有接到命令,但他们已经做好奔赴灾区一线的准备。红军师党委连夜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他们最早的计划是全部摩托化开进。因为灾区道路破坏严重,最后决定空中运输、铁路运输和摩托化机动多路并进。那一夜,红军师的官兵通宵未眠,他们修订方案、调配兵力、准备物资。几乎是在接到命令的同时,红军师就组织先头部队出发了。 为了尽快到达灾区汶川,铁军选择了一条雪山路。摩托化机动翻越夹金山! 地震后的灾区余震不断,通往雪山的路时断时续,然而,为打通从西路进入汶川的生命线,铁军出发了! 为了抢时间争速度,铁军把摩托亿开进纵队分为三个梯队相继出发。 什么样的胆略什么样的魄力让铁军铤而走险,奋不顾身!是他们把人民的利益高高擎过头顶,是他们把任何艰难险阻踩在脚下,在生死关头挺身而出! 就是这支部队七十三年前作为长征路上的开路先锋血战湘江、强渡乌江、四渡赤水、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爬雪山过草地、突破腊子口……创下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丽诗篇。 今天,在峡谷道路年内无法修复的情况下,铁军为了灾区人民,为了尽快到达理县、汶川,他们绕行雅安、夹金山、马尔康、理县,实施大迂回,开辟通向汶川的第二条救援通道。 14日早上的都江堰紫坪铺大坝上,旌旗猎猎,喊声震天。 根据军区要求,铁军先期到达的一千八百名官兵徒步向汶川开进,探明灾情,查明路况,为上级党委部署决策提供第一手资料。 猎猎战旗下,两位中将——军区叶爱群副司令员、杜恒岩副政委在为铁军将士壮行:铁军是一支英雄的部队,是红军的传人,军委首长决定,把挺进映秀、挺进峡谷、挺进汶川这一最艰巨、最危险、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这是党和人民对铁军的重托和信任。希望同志们发扬我军听党指挥、服务人民、英勇善战的优良传统,向党和人民交一份优秀的答卷!同志bbr>们有没有信心? 不负党和人民重托,坚决完成任务!率队出征的师长杨剑和官兵们热血沸腾,排山倒海般的声音在山谷和大坝上回荡。 师长杨剑登上一块巨石动员,他的动员简短有力:党和人民把最艰苦、最危险、最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是对我们铁军官兵最大的勉励和信任,我们一定坚决完成任务,绝不辜负党和人民的厚望!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有——有——有——!排山倒海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和大坝上久久回荡。 杨剑师长坚毅地带领第一梯队出发了。头上是不断滚落的山石,脚下是泥泞难行的山路,一边是翻滚咆哮的岷江,一边是壁立千仞的峭壁,每前进一步,都要经历一次生死考验。 在前往映秀镇途中,杨剑师长他们先后经历了十三处泥石流、二十多处塌方滑坡、十五次余震。在历时十多个小时的艰难跋涉后,铁军来了的大旗插到了映秀镇这片大地上。幸存的祥众禁不住热泪盈眶,一位老人激动地握着杨师长的手说:猴子都过不去的地方,你们硬是爬过来了,子弟兵真是我们的大救星啊! 映秀镇灾情严重,前方灾情不明。杨剑当即决定,大部分兵力留下来展开紧急救援,所属某团团长杨恩红率领三百人的突击队继续向汶川方向开进。 从映秀到汶川的通道已经没有了,加上余震频发、山石滚落,被当地老百姓称为死亡大峡谷。当听说部队要继续向里开进时,地方领导纷纷劝阻。 一位镇干部对铁军说:这条峡谷山高路险,泥石流频发,平均每天都有十五至二十个逃命的人遭遇不幸,你们万万不可进去。 里面的人生死不明,我们的脚步就无法歇停。为了灾区人民,我们情愿以命换命! 官兵们的回答荡气回肠。 于是,铁军官兵们在乱石中穿行,在惊涛中历险。 在离银杏乡不远处的江面上有一座长两百米的铁索桥,桥面被震得塌掉一边,桥板全部散落,仅剩两根铁索颤颤悠悠。过桥时手里攥一根冰冷湿滑,脚下踩一根摇摇晃晃,咆哮的江水疯狂肆虐,落下江去绝无生还可能。 官兵们双手鲜血淋漓,脚板和膝盖磨破了;却仍然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向前向前再向前。 很快,银杏有了铁军,桃关有了铁军,汶川县城有了铁军…… 铁军来了!受灾群众禁不住喜极而泣,奔走相告。随后,解放军和武警各部队多路冒险并进,于14日凌晨和上午陆续开进汶川。至此,汶川的生命通道开始打开,希望在一分一秒地增加…… 打通生命线 强烈的大地震使灾区断水断电,道路被毁。 没有路,大型装备就进不来; 没有路,大型救援就无法实施; 没有路,那些被重压在坍塌物里的生命就得不到及时救助。 于是,在党中央、中央军委和胡锦涛主席指挥下,打通交通运输生命线,成为部队抗震救灾的一场具有非凡意义的攻坚战。 空中运送、铁路输送、摩托化开进、徒步强行军、水路突进…… 不论是由藏书网官兵们身体组成的一条条草绿色生命通道,还是由空军、陆军航空兵、海军航空兵组成的空中通道,以及工程部队、武警水电部队、舟桥部队官兵们建起的陆上通道和水上通道,每一种方式都是灾区人民极其珍贵的生命通道。 在崎岖山路上,机械的轰鸣声、指挥员的口令声和钢钎、铁锹与顽石碰撞发出的叮叮咚咚声,汇成了雄浑激昂的抢通生命通道的交响曲…… 一条条生命通道的抢通,扫清了救援大部队全速进入灾区的障碍。 一处处无助等待的地方,盼来了救援官兵,升起了生命希望。 正因为有了生命通道,从城市到村镇,从一个个震后孤岛到一处处重灾区,部队官兵连续奋战一百七十多个小时,在深山间、在密林里,从残垣断壁中,从一座座废墟底下,寻找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一百零四小时,26岁的贺晨曦成功获救; 一百六十四小时,61岁的老人李明翠获救; 一百九十六小时,61岁的老人王友琼获救; 两百十六小时,35岁的电厂女工崔昌会获救…… 路,至关重要。 温总理指示说,要尽快打通通往重灾区的道路! 指挥部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打通道路! 现在讲述的还是隶属于许勇那个集团军的部队的故事。 时间再次回到刻骨铭心的5月12日。当日18时,正在高原驻训的工兵团接到命令:即刻赶赴汶川县抗震救灾。克服任何困难、不讲一点条件,全团当晚星夜兼程。 5月13日,在许勇带领的三十三人的突击队出发后,该集团军炮兵团政委何洪田也奉命率两百名官兵将道路打通至紫坪铺水库大坝,并在大坝左岸抢建临时码头,为大部队从水路突人映秀建立出发阵地。随后,他又带领官兵乘冲锋舟,突进漩口,急行军六公里赶到映秀。此后,源源赶到的官兵沿此道路进入,成为震中救灾的主力部队。 为打通水陆两个通道,让更多官兵和大型装备进入映秀实施救援,该集团军工兵团官兵昼夜兼程,克服雨夜路滑等闲难,于5月14日16时全部抵达指定位置,在紫坪铺水库前集结完毕。 紫坪铺,岷江上游一个普通的地方,于2003年建成了一座造福于民、润泽万方的国家重点水利枢纽工程后,现在又成了南线救援部队的桥头堡,他们在此实施着集团军制订下达的水陆并进计划。 5月15日黎明时分,工兵团开始铺架漕渡门桥——种重达数吨,钢结构,在水面上可以迅速形成通过大型机械设备的较稳固浮物。 要驾驶这么大一个诺亚方舟不是件容易的事。当时的岷江峡谷,飞石不断,遍布暗礁,湍急的江水夹杂着漂浮物飞奔而下,稍不注意,就会舟翻人亡。 毕业于长沙工程兵学院的兰江鸿,是该团舟桥营营长,但在进人工程施工时,他的技术职务是门桥长。架漕渡门桥不复杂,但有风险;很简单,但需要速度。两个小时后,四个载重八十吨的漕渡门桥结扣而成。不少官兵的手掌被剐破,血流不止。为防止因浅滩多、流速大、地形生疏造成门桥搁浅,官兵们用冲锋舟反复进行探路,确定了一条固定航线。 15日8时许,兰江鸿箭步跃上门桥,洪声下号令:离岸! 钩篙手利索地将钩篙插入水中,奋力一推,承载着重型工程机械和救灾物资的生命之舟起航了。两艘汽艇,一前一后牵引、顶推着门桥逆流而上。 霭霭晨雾中,清风掠过江面,让挺立在船头的兰江鸿打了一个寒战。 很快,门桥钻入一片大峡谷,岷江两岸绝壁如斧劈刀削,风光似鬼斧神工。正当大家被这雄峻险美的风光吸引时,余震再次发生。两岸岩壁的巨石抖落,呼啸着砸向江面,溅起数丈高的浪花。 好险!正当以为躲过了这一险情时,不料,汽艇操作手心一慌、手一偏,汽艇发生偏离,陷入了湍急的漩涡中,剧烈晃动着,被汹涌的江水甩向左侧山壁。 快解开汽艇钢索!兰江鸿一声大吼。汽艇操作手闻声迅速解开牵引着门桥的钢索,开足马力稳住艇身并转向,汽艇终于从漩涡中挣脱出来。 一路险情不明,官兵们沉着应对,一次次化险为夷。三个小时后,门桥顺利抵达开设在阿坝铝厂的临时码头。 可水流太急,没法靠岸,水机连战士卢琨一急之下跳上岸使劲拉紧纤绳。门桥成功靠岸,他却感到脚底剧痛,低头一看,一根铁钉深深刺进脚掌。 听说解放军开来了救命船只,受困群众立即围过来。官兵们按照重伤员、轻伤员、老人、妇女儿童的顺序,组织他们登上门桥。第一趟,就运出受困群众六百多人。 救灾物资急等运进,受困群众急等救治,官兵们昼夜不停驾驶着四艘漕渡门桥穿行在岷江峡谷中。脚天天泡在汪水里,官兵们很快出现烂脚、烂裆,但无_人退缩。 公路遭到颠覆性的破坏,原来的公路高架桥落入了几百米的深渊,一时难以修复。天公偏又不作美,余震不断发生、泥石流任性肆虐。近在咫尺,可灾区群众与不断增加的伤员还是出不来;触目皆是,但一支又一支的救援队伍、一批又一批的救援物资还是进不去!漩口几乎要被压塌了。 17日18时前必须打通!这是死命令! 15日中午,工兵团八百多名官兵和炮兵团两百名官兵南北夹击,合力抢修最后六公里的陆路。 南面,工兵团团长王健带领官兵奋战不息。 北面,炮兵团官兵在政委带领下艰苦作战。 南面,挖掘机、推土机、装载机……十余辆工程机械同时展开作业,马达轰鸣震响。 北面,铁锹、铲子,官兵们一刻不息,挥汗如雨。 两个团的官兵顶风冒雨,迎着余震中滚滚的山石,在六处近千米长的滑坡路段上,艰难地挖淤泥、推巨石、垫路基。多少次,刚清出一段路面,又被滚滚而下的泥石流吞没,官兵们毫不气馁,操起工具又冲上去。团长王健多次与巨石擦肩而过,但他从未后退半步。参谋长唐兵规定操作手两班倒、多休息,自己却站在驾驶室旁随时提醒驾驶员,连碗方便面都顾不上吃。 人忙起来,连疲劳与饥饿的时间都没有。 但,可恶的天气却以逸待劳,不放过一点作恶的机会。眼看道路就要打通,一块巨石成为拦路虎,巨石周围塞满厚厚的泥浆,工兵团的推土机都拿它没办法。机器没办法,人上。官兵们纷纷脱下雨衣,拿起工具跳下泥潭,一铲一铲把泥浆铲掉,挖空巨石下的泥土,然后众人合力,巨石终于被撼动了。 路,一寸一寸地在延伸。但不合时宜的雨,却下个不停。泥石流再次冲下造成塌方,淹没了刚才的所有辛劳。 5月17日,许勇迅速赶到现场。 今天下午6点能否全线打通?许勇问他的工兵处长。 工兵处长说:我们本来可以提前修好的,谁知余震后又滚下成吨重的大石头,堆了几百米…… 我不问过程,我只要你6点准时通车这个结果!许勇厉声打断。 是!工兵处长答道。 作为军长的许勇,他着急啊!当他第一时间看到映秀镇——这个曾径宛若世外桃源的小镇变成惨不忍睹的人间地狱,多少生命挣扎在死亡边缘等待救援时,那惨烈情形深深震撼着身为将军的他,让他更深切地领会着生命线的含义。当时,在与先期到达的二十二人突击队会合后,将军立即组织官兵就地展开救援工作。可是,路,还是路,原本应是通途,现在却从中作梗。外面的救援物资运不进来,里面受灾群众送不出去,食品、饮用水、药品等极度短缺。大型机械运不进来,轻装快速赶来的部队,只携带了简单的工具,用铁锹铲、用手刨显然不能解当前救援行动的燃眉之急。后勤补给更是难以维系。虽然有直升机空运,但比起需求,简直是杯水车薪。部队官兵已几天吃不饱肚子了,三十个人才能领到四瓶矿泉水。饥饿困乏的战士们只好去接山上流下来的泉水,这在污染严重的灾区是相当危险的。 看到工兵处长跑步离开,许勇的心情也非常复杂。他何尝不知,为抢通这条临时公路,先期到达的炮兵团与随后赶来的工兵团的官兵们已经精疲力竭。一些士兵在等待爆破的间隙,就躺在路边的碎石泥浆里睡着了他们的手上脚上全是血泡,他们的肚子里却没有填过一顿热饭。有的战士从投入救灾以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双眼血红,神色瞧悴,可他们还是一刻不停地奋战在第一线。他心疼,不忍,但他没有权力在这个时候心软。只有让这条路活起来,灾区人民才能活出来!这是一条关系到几千名老百姓安危的生命通道啊。必须让官兵们发扬不怕疲劳连续作战的精神,必须让部队发挥更大的战斗力! 必须不讲任何条件地打通道路。从都江堰沿岷江,经漩口,过映秀,到汶川约有九十公里路程。这里曾于2007年建成通车了都汶高速,全程八十二公里,使两地之间仅需一个多小时便能沟通。但现在,这一切早已不复存在。 在仔细勘察后,许勇果断决定:暂时封锁道路,放足炸药,强行炸开通道! 炸药雷管紧急运上,工兵们大胆心细加快作业。 一,二,三!在整齐的号子声中,数十名官兵一齐发力,轰隆一声巨响,山石终于滚落山谷,全线道路就此抢通。工兵团和炮兵团官兵在五公里长的战线上,挥动镐锹,奋战五十多个小时,共挖14.8万立方米,成功在规定时限完成了上级赋予的生命线抢通任务。 就这样,新的生命通道在战士们的手中一米一米地向前延伸,希望在一米一米地向灾区抵近。 经过几十个小时不间断的艰苦努力,17日下午5点30分,由都江堰市通往重灾区映秀镇的生命通道终于全线打通了! 公路沿线一片欢腾,战士们的泪水,和着汗水、雨水一起尽情流淌。 20点,第一批军车开进映秀,听见马达的轰鸣声,看到耀眼的车灯,整个映秀镇沸腾了。 解放军来了,解放军来了! 被困五天五夜的群众呼喊着、奔跑着,拥上前来,把车队围得严严实实。几天来苦苦支撑的映秀镇镇长蒋青林,望着载有几十名伤员的军车缓缓驶向山外,泪水夺眶而出:路通了映秀有救了! 道路打通的消息传到指挥部,军委首长称赞他们:打了一个漂亮的攻坚战! 就在紧锣密鼓打通南线紫坪铺码头一铝场渡口一映秀镇的水路、陆路生命线的时候,西线,也正经历着同样的战事。军分区、人武部组织强大的民兵力量和后续赶来的兄弟部队一起,历经艰辛,于15日贯通了马尔康一理县一汶川一线。 5月15日,另一支武警部队的救援探险小分队也从映秀向汶川县城迸发。 这天,武警部队司令员吴双战上将再一次向武警四川总队下令,必须以最短的时间,从映秀出发打通向汶川的生命通道。 武警四川总队将这项任务交给了成都武警指挥学院。 正在映秀抗震救灾的成都武警指挥学院从两千多名干部学员中挑选出六名强悍的勇士,组成六人救援探险小分队。这六名队员由三名教员和三名学生组成,教员有政委马毅,干事熊先浩、王林,学生有刘可、乔志平、赵新云。 15日下午5时,六勇士带上药品、急救包、干粮和水紧急出发了。 出发前,指挥学院院长余成拉着马毅的手,沉重地说:几支兄弟部队都对这条路探险过。由于严重塌方,道路艰险,都退回来了。我希望你们能完成任务!一定要活着回来! 沿着岷江逆流而上的213国道和317国道基本坍塌,走出映秀镇街口,严重的山体滑坡已把公路拦腰截断。余震中随时都有石头翻滚下来。王林负责联络,马毅政委负责全面指挥,熊先浩负责摄像,记录地貌和灾情,三名勇敢的学员背好装备,注意观察山体震动。出发不到三公里,他们就遇到了余震,乱石飞滚而来…… 这时,一些志愿者纷纷撤回!马政委跟大家强调:我们最紧要的任务是把路探准,给首长提供救灾的决策依据,我们一定要勇敢而科学地完成任务!并给大家示范科学的行走姿势。 他们在爬行中不时发现路边有很多车辆,被乱石埋在下面。他们都要想办法看看车里人是否还活着,在映秀通往汶川的八公里处,六勇士从废墟堆里刨出了七辆车,但车里人都遇难了。六勇士不时从身边遇难者的遗体前爬过。艰难的前行中,他们就一个信念:打通这条生命线! 三公里过去了,七公里过去了,不管是行走还是爬行,他们的行进速度一刻比一刻加快。一路通过卫星电话,断断续续向映秀汇报情况。 六勇士一路行走到银杏乡,看到这里房屋倒塌,乡亲们惊恐万分。见到武警官兵到来,乡亲们如盼到救星,纷纷拥至武警们身前。 马政委把乡亲们集合到一块,郑重地对他们说: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受苦了你们放心,党和政府—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来解救你们,给你们送药品和物资,你们不要惊慌,先待在原地。说完便叮嘱村干部维持秩序,安抚群众,并教授他们一些急救知识,留下一些药品。 时间有限,他们还要继续赶路,尽快探清前方的情况,他们在银杏乡只做简短停留就开始了赶路。来到下一个乡镇桃关乡,桃关乡同样受灾严重,情况跟当初进入银杏乡时一模一样。勇士们在给乡亲们做了安抚工作后又马不停蹄地赶路。过了桃关乡,来到岷江大桥。眼前的岷江大桥已被震得摇摇欲坠,随时有坍塌的危险。 怎么办? 游过岷江去吗? 但是现在特别需要保持体力。 最后,他们采用险招,六人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大桥,手拉手,一路艰险终于到了对岸。 当大家庆幸逃过了一劫时,余震又来了,此时他们正站在岸边山脚下,余震导致山体抖动,从山上滚落的飞石夹杂着泥土汹涌地往下坠,勇士们无处可逃,只能在飞石下艰难地躲闪着,他们身上都多处被碰伤擦伤。余震过后,大家发现熊先浩被埋在一堆泥石中,只露出了个头痛苦地呻吟着,大家齐心协力将他从泥石中解救出来。 可熊先浩固执地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他说:不要管我!你们继续赶路,我跟着你们只会连累你们,前方的乡亲还盼着你们,指挥部更急需你们报告灾情,你们快走! 怎么劝也没用,最后其他五个人硬是将熊先浩抬着上了路。 继续前行,来到一条隧道前,隧道口被山体滑坡的飞石封住了;他们的前行又曼到了阻挡。如果不通过隧道,就意味着要翻越一座大山。但山上已滑坡,无路可走。他们只好将封住的隧道口掘出一个小洞,马政委带头钻了进去,大家打起手电,在黑暗中摸索前进。隧道里偶有滞留的汽车和行人,马政委给这些人分了些干粮和矿泉水,告诉他们,一定要坚持,后面的救援部队马上就会赶来。走出隧道,他们来到下羊店乡。 在那里做完安抚工作后,勇士们正欲继续赶路,沿途一个危房内,传来一个小女孩的求救声:叔叔,救救我! 六人循声而去,看到一个小女孩的双腿被坍塌的空心板压住了,女孩不停地哭泣。见此情景,他们急忙用尽全力将空心板抬起,救出了女孩,并将她送到乡医院抢救。 5月16日23时,一行六人经历艰难险阻终于到达汶川,圆满地完成了探路查灾情的任务,他们沿途共救治群众两百三十余人。 让我感动不已的是,5月29日熊先浩苏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只要能救出震区一位父老乡亲,我就是牺牲了也无所谓。 在这里,我还要讲述武警水电和交通部队打通抢通生命线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关于武警水电三总队九支队狮子坪项目部一百三十名官兵的—— 5月12日上午,武警水电三总队总工程师陶然大校从成都出发来阿坝州理县狮子坪水电站项目部蹲点检查工作。刚放下行李,地震就发生了。 地震发生后,武警水电九支队副支队长、狮子坪水电站项目部主任李川立即查找人员,检查设备,展开自救。半个多小时后,确定项目部除营房全部震裂,人员设备完好无损。 震后一个小时,陶然与李川共同主持召开项目部全体干部会议,决定立即由中队长王安军带领部分官兵及设备从驻地古尔沟出发,沿317国道向东推进至理县,疏通道路并及时救助受困群众。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和果断的决定! 通信中断,无法与上级取得联系。 震中在哪儿?灾情怎样?一切的一切,一无所知。 更何况没有接到上级的明确指令,擅自行动,这是军中大忌,后果显而易见。 但陶然与李川顾不了那么多了。灾情就是命令! 实际上,此对震中汶川通往外界的三条公路——西线国道317线马尔康至汶川段、南线国道317线汶川至都江堰段、北线国道213线汶川至茂县段瞬间被毁,万山丛中,面积广大的汶川大动脉被生生切断,大量人员失踪,大量百姓受伤,大量群众在寒风冷雨中无栖身之所。 连接汶川至阿坝州首府马尔康的317国道,修建在邛崃山脉的半山腰上,上边是陡峭的山崖,下边是杂谷脑河湍急的河水,山路崎岖,如羊肠盘绕。地震发生以前,这里就时常塌方飞石,过往车辆、行人无不小心翼翼。 这里一半以上的路面被垮塌的山体掩埋,大部分路基严重撕裂,最大的裂缝长达一百多米,深达一两米。由于余震不断,不时有巨石从山上滚落,一阵风刮过,都会让碎裂的山体再次垮塌,如果稍不留心,向死神夺路的官兵不是被飞石击中,就是被因机械轰鸣扰动而滑落的塌方掩埋。 虽然前方的道路十分艰险,但一百三十名英勇的水电官兵,还是带着挖掘困难了, 后来,这样的消息陆续传来,指挥部领导半信半疑。通信阻隔,他们无法证实有无这样的施工队伍,更不要说了解这是哪支队伍了。 当然,指挥部的同志多么希望这个消息是真的啊! 带着疑问,四川省军区、阿坝州一行多位领导来到距离汶川县城约三公里的理汶公路上,实地了解打通理县到汶川生命线的是哪一支部队。 这是一支怎样的队伍啊! 所有的官兵都蓬头垢面,每个人都像是从泥浆里爬出来一样,隐约可见的大型设备上有一面被飞石撕毁的红旗,上面有“武警水电部队”几个大字。 而此时,摆在这支队伍面前的是通往汶川咽喉要道的最后一个拦路虎——一块四百多立方米、足有一辆大客车大小的巨石,上边有近万方随时可能发生危险的塌方体。 看到如此的情景,抗震救灾指挥部的领导认为,排除这样的险情,至少需要两天,顺利的话,三天之内,救灾物资就能运抵汶川。 两天显然太长了,陶然与李川他们这样认为。看着后面紧跟的车队,看着弃车前奔的抢险部队,他们急了。特别是当他们听说震中汶川许多乡镇被夷为平地后,他们更急了。 必须尽快消灭这个拦路虎! 然而,如果整体爆破如此大的巨石,就会引发新的塌方,还会影响到周围村民的安全;陶然与李川他们经过慎重研究,制订了对外震动影响较小的对角布孔、深孔爆破的方法。 在中队长王安军的指挥下,由六名爆破手组成的钻机爆破组立即投入战斗。 打炮眼的钻机上来了,但没有水,干钻对人的身体有相当的危害。若到远处运水,至少要多用一倍的时间。 那就干钻吧!不知谁说了句。 于是,公路上钻机隆隆,石粉纷飞。 5月15日21时30分,随着一声巨响,通往汶川咽喉要道的这块巨石被成功爆破。 仅仅六个小时,在这段三公里长的乱石堆中,一条简易通道便粗具规模,由此直达震中汶川的西线通道被彻底抢通。 一条救灾生命线点燃了所有人的期望。 没有闪光灯,没有鞭炮声。连续施工二十多个小时的开路勇士们没有欢呼和拥抱。一百三十名官兵、二十二台施工车辆默默退到宽阔处,救灾车辆闪着车灯急切地碾过路面,呼啸而过。 然而,就是在这个没有灯光的夜晚,还是有许多汶川的人走来,含着泪水说:谢谢你们,武警部队!我们有救了! 16日早上6时,根据阿坝州抗震救灾指挥部的指令,部队从汶川向映秀湾方向进发,投入到抢通汶川到映秀公路的战斗中。刚刚抢通被塌方体掩埋的草坡隧道,陶然与李川的队伍又接到命令,火速抢通汶川至茂县的213国道。 这是一条沿岷江通往九寨天堂的路。每个带团的导游路过汶川,都会讲这样一个凄婉但美丽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发生过一次特大地震,一个美丽的小镇整体被埋人了水下,后来这里就生长出碧蓝的海子。至今,这里的海子还会长出红藻,血一样鲜红。 但是今天,很多曾经讲述这个传说的人也被深深地埋进了这条路,赋予了这个传说一个更为惨烈的版本。 正在工作的挖掘机上面,是高达上百米的高边坡,摇摇欲坠的岩石露出狰狞的面目。 5月20日15时左右,九支队总工程师罗松涛看到,满坡的风化岩石,被地震震松了,随时可能垮下来。 不好,崩者了!正在这时,山顶卷起一抹尘烟。步话机赶紧报警。滑落的岩石越滚越快,卷起漫天尘烟,下面的两辆挖掘机一进一退规避。尽管如此,还是有一块巨石快速砸到了一辆挖掘机上。这辆挖掘机一厘米厚的钢板被砸了一个深窝,驾驶室玻璃全部被砸碎。 让非亲身经历者难以理解的是,此时此刻,官兵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去想这样的危险,而是继续不停地向前、向前。 这天19时30分,随着第一辆从茂县开往汶川的越野车开过茂县南新镇杨毛坪大桥,连通汶川的第二条紧急救援通道——国道213线汶茂段胜利贯通。 让人感动啊—— 绵绵细雨中,武警水电九支队李川副支队长和后期抵达的王永平支队长抱头痛哭,两个七尺男儿,堂堂的团职指挥员,在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考验后,再也无法隐藏心中的痛楚与喜悦,在他们带领的士兵面前,再也无法板起刚毅的脸。 这是生命的奇迹! 这是忠诚的力量! 这是人间之大爱! 曾为军人的我,想起这些,都不由得为陶然与李川他们担忧了一把,他们可是在没有接到上级的明确指令的情况下擅自行动的。 所幸的是,陶然与李川他们在行动四个小时之后,得到了_上级的明确指令:震中在汶川,迅速组织官兵打通驻地到理县的公路;不惜一切代价继续向汶川方向推进,打通紧急救援汶川的西线生命通道!他们的行动受到了上级的充分肯定。 所幸的是,因为他们的提前行动和准确判定,通往汶川的咽喉要道,在汶川人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在仅仅七十多个小时之后打通。 所幸的是,他们连续奋战八天,虽然一路上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但一百三十名官兵一次又一次躲过了死神的追赶,无一伤亡。 汶川的路通了,汶川就活了,官兵们还要奔赴新的战场。 汶川人民用朴实的方式表达着对他们的深深谢意: 60岁的藏族老阿妈转着经筒为他们祈福。 地震废墟上重新燃起的灶火旁,汶川县雁门乡青坡村的羌族大嫂们把一勺勺热腾腾的百家饭打到武警水电官兵们的碗里。 这就叫军民鱼水情深! 第二个故事是被誉为抢通生命通道开路先锋的武警交通第一总队的—— 15日上午10时,根据四川省抗震救灾指挥部命令,武警交通第一总队火速从正在西藏、青海等七省区施工的十八个项目组,抽调一百三十八名技术骨干和经验丰富的机械操作能手,调集大型机械设备五十六台(套),接替抢通进度缓慢的地方单位,受领抢通都江堰紫坪铺镇至汶川映秀四十五公里道路的重任。 难怪这支部队会被人们称为筑路铁军。来到现场后,突击队员就如猛虎下山,驱动大功率重型机械装备开赴现场,以抢救危在旦夕的灾区群众生命为最大动力,以挖掘机突前、推土机紧跟、装载机收尾的三机联运、协同作战方式,纵横双向立体布控,多点分段快速推进,展开了一场打通抢通生命线的接力赛。 都汶路是通往震中汶川、保证救灾军民迅速深入灾区紧急施救的最为快捷的通道。由于道路中断,救援人员行动受阻,而水路、空运无法满足灾区大量共力运送,抢通都汶路迫在眉睫。 震后,都汶路上几十处大大小小的塌方群,成为突击队员前进的拦路虎。其中映秀镇至汶川五十七公里的道路几乎遭到毁灭性破坏,部分路段整座山体垮塌,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抢通。 根据指挥部统一部署,暂缓沿国道213线直接打通都江堰至汶川段,而是采取迂回抢通的方法,通过从四个方向、四条线路攻坚,争取尽快打通通往震中汶川的道路。武警交通部队受领南线国道213线都江堰至震中的震中映秀镇的抢通任务。 受频繁余震影响,突击队员明显感觉到机身在轻微摇晃。更要命的是山顶不时有飞石滚落,重重地砸在机身上,发出砰砰可怕的敲击声。在上有飞石、下有余震、错综复杂的情形下,稍有不慎,人机随时有坠人峡谷、机毁人亡的可能。 过!总队政治部副主任卢廷俊头顶飞石,脚踏滑坡,目光如炬,指挥若定,用旗语指挥调度数十台机械协同作战。 出任一线指挥的卢廷俊虽然是政工干部出身,可现场组织指挥果断,作风硬朗。一次,漩口突降大雨,为防止山体在雨水冲刷下松动垮塌,卢廷俊顶风冒雨,将人员、机械转移至安全地带,不料脚下一滑,被—飞石击中。他的左手下意识地去撑地,继而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全然不顾,继续指挥战斗。二十余名官兵和十三台机械车辆完好无损。待夜晚回去时,他忍着剧痛,艰难地脱掉浸有血迹的手套,才发现手已经肿得像个馒头。在场的官兵看到这个情形,无不为之感动。 三天时间内,卢廷俊带领官兵清理塌方两万立方米,抢通道路2.8公里,被国务院副总理回良玉亲切地称赞为钢军。 16日5时许,抢通突击队将生命通道延伸至三十五公里外的漩口镇阿坝铝厂附近,为次日上午胡锦涛总书记亲赴漩口视察、慰问抗震军民提供了重要的交通保障。 让人震惊的是,全长九百十六米的紫坪铺友谊隧道在这次地震中遭到严重挤压变形,混凝土道路出现巨大裂缝,并有可能继续翘曲、下沉。更为严峻的是其中有近六百米长的隧道顶部出现严重开裂,随时有垮塌的危险。经专家鉴定,紫坪铺友谊隧道已经成为危隧,如果不进行技木处理和进一步加固,前期由武警交通第一总队等单位辛辛苦苦抢通出来的都江堰至汶川漩口、映秀的生命通道,将面临进一步垮塌,那就意味着彻底切断了外界与上述两个城镇的陆路通道。 前线指挥部决定,除先前的突击队继续向前方纵深推进外,命令武警交通第一总队所属二支队抽调有隧道施工经验的官兵火速增援,确保隧道险情不加重,确保公路隧道畅通。 具有多年隧道施工经验的第二支队工程师唐怀军接到上级命令,紧急赶赴现场。 背包刚放下,唐怀军就与隧道建设专家一起到现场会诊,进行科技攻关。站在高高擎起的挖掘机铲斗内,紧盯头顶裂开缝隙的隧道断面,唐怀军冒着余震不断的极度危险,用皮尺和红笔丈量,记录下友谊隧道的每一处险情。 唐怀军提出用装载机运送作业人员加紧施工,挖掘机随后进行顶压强支撑协同作战,这样施工、保通都可以得到兼顾。 针对岩层严重破碎、瓦斯浓度大和地质构造复杂的特性,唐怀军挑灯夜战,研制出钢支撑挂网喷锚施工工艺。而对于大面积翘曲的隧道混凝土路面,则采用人机配合整平。两项革新方案得到专家高度肯定,难题被攻克。 每推进一米,突击队员都要付出百倍的艰辛;每前进一步,他们内心深处都会涌起极地拯救的无限渴望。四级士官龚成强和川藏线抢险英雄梁明伟生前是睡在一个帐篷里的筑路战友,在冷曲河抢险战斗中一同出生入死,患难与共。震情发生后,为了烈士未竞的抢险事业,龚成强主动报名上一线。战斗期间,他的眼前经常浮现梁明伟亲切熟悉的身影,内心时时涌起暖流,干劲倍增! 在通往绝地汶川的路上,英雄的事迹到处皆是。我不想一一列举,也无法一一列举,险恶的自然环境锻造出来的战斗集体,人人是英雄,个个是好汉。 至17日12时,英勇顽强的武警交通官兵从都江堰紫坪铺开始,沿汶川方向打通四十二公里的道路。紧接着,他们趁势而上,节节胜利。 还有三公里,武警交通官兵就要打通都江堰紫坪铺至映秀镇的全线道路了。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激动的消息啊!总队抗震救灾前线指挥部立即发出战斗总动员,号召官兵乘胜追击,迅速贯通全线。而此时,前面写到的成都军区某工兵团,也就是某集团军军长许勇所属酌那个团,也在另一头加紧抢通生命线。两军即将会师。 此时,军警迅速展开一场决战。 17日17时30分,由都江堰市通往重灾区映秀镇的生命通道终于全线打通了!两军会师了!突击队员们兴奋地久久按着喇叭,大声吼叫。 长长的鸣笛,在向遇难者深切致哀,也在向灾区军民发出强烈的生命信号! 地面交通瘫痪,空运显得尤为重要。 要让数以万计的救援部队快速抵达灾区,唯一的途径,是空运; 要将灾区急需的水和食品送到灾民手中,唯一的途径,是空运; 要想把山区的重伤员运送出来,唯一的途径,还是空运。 于是,空军、陆军航空兵、海军航空兵……在这场争时间、抢速度、救生命的赛跑中,展开了解放军实施非战争军事行动强度最大的一次空运行动。 然而,已搭载伞兵飞抵重灾区上空的空军运输机,由于天气原因,未能达到预期目的。 专家说:物资空投,艰辛自不必说,难度是很大的,特别是高海拔地区进行空投,缺氧是最大的难题。飞机在高空进行空投,缺氧非常严重,士兵都会有头晕、浑身发抖的反应,有的士兵下来后就直接躺在地上,不能动弹。虽然带了些氧气瓶上去,但不够用,只能提供给靠近机舱尾部的士兵用。还有一个难题就是气流大,在高空气流下,战士根本站不住,很危险。另外,飞临灾区上空时,强大的气流和浓浓的云雾,时而把飞机抛起,时而把飞机压下。机组人员只有密切协同,全力保持平稳飞行状态,才能找准空投点。 我还听说,首批出动的四千五百名直属空降兵第一梯队战士,是全部写好遗书才赶赴灾区的。 苍天有眼。5月14日后,汶川地震灾区降雨渐停,天气转晴,中国空中救援部队对震中地带相继实施空降、空投与机降,三管齐下展开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空中救援行动—— 14日,太阳露出的笑脸就像是对陆航团的奖赏。这天早晨8点52分,两架黑鹰从山谷中破雾而出,降落在震中汶川县映秀镇镇外的空地上。两千多名已经在废墟中苦苦煎熬了三十个小时的受灾群众欢呼起来,泪水模糊了人们的眼睛。 743号长机在副团长李翔的带领下,率先冲入云端,将军区司令部一支十三人的应急通信分队机降汶川。在了解了基本情况后,通信参谋王凯在牛脑寨山顶,用卫星电话向军区指挥部汇报:据目测,汶川县城三分乏一房屋倒塌,急需救援。 这是与世隔绝四十多个小时后,孤岛汶川向世界发出的声音——我还在!我还好! 此后,应急通信基站紧急建立,虽然信号覆盖面积和信道宽度有限,但已经可以保障同期徒步进入汶川的抢险部队的通话。 这一天,空降兵也成功实现了空降。美丽的伞花绽放在汶川上空,它带给大山深处的灾区人民无限希望。 药品、食品、救援人员……通过空中桥梁源源不断地运进灾区;压伤、摔伤的各类伤员争分夺秒地被运了出去……仅映秀镇一地,短短三天就运走了多名重伤员,运来了大批食品和药品,灾情得以迅速缓解。 意外的是,在飞行往来之间,除了常规的运送物资人员,在不知不觉中,飞行员又变成了空中信使。 装载救援物资而来,再拉回伤员和一沓沓的字条。一天飞行结束,他们的通信工作才刚刚开始。 最多的时候一天要接几十个电话。第一个驾机航拍汶川的副团长姜广伟说。但所有的飞行员都很乐意干这项工作,电话那头往往传来喜极而泣的声音。再后来,他们又将捎回的飞信送往电台、电视台,滚动播出。 生命的通道,希望的通道,在空中架起。在这条通道上,充盈着真情与感动,但危险与安全也同行同在。 从16日起,救援工作由映秀镇等震中地区向周边偏僻山区深入展开。卧龙、耿达、银杏……每一个边远小镇都回响着直升机的轰鸣声,一支支救援队伍被直升机输送到灾区的四面八方。 5月17日下午,淡淡的薄雾笼罩着成都太平寺机场,远处的群山若隐若现。 由于天气原因,南空某搜救团只出动了三个架次。想到灾区群众已被困了一百二十多个小时,全体机组人员一边焦急地等待着天气好转,一边恨不得马上飞到灾区。 17时50分,眼看天就要黑了,天气依然没有好转。早上6时就进场维护飞机的机务官兵开始准备给飞机盖上蒙布。 这时,机场引导员的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呼叫声:汶川县映秀镇发现一名被废墟掩埋五天的幸存者,××号飞机立即准备起飞,运回太平寺机场。 空军特级飞行员、机长李春辉摊开地图,机组人员迅速聚拢在他身边。前一天,他们载着一吨通信设备飞过一次映秀,对那里的复杂地形已了然于胸。只是这种低云、低能见度的恶劣气象条件,会不会给飞行带来危险?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春辉身上。 救人重要,马上准备起飞。李机长斩钉截铁地说。 装载物资,拉升,出航……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18时,直升机满载物资,急速奔赴映秀。 映秀地处深山腹地,航线必经之处高山林立,是整个灾区最难到达的地点之一。云雾翻腾的狭窄山谷间,李春辉发挥专业搜救直升机的优势,通过气象雷达监控前方一两百公里外的气象情况,驾驶飞机沿着多普勒导航计算机提供的航线,在刀削斧凿般的峭壁间灵活穿行,距离机载GPS显示的经纬度降落点越来越近。 18时40分,降落点出现在李春辉眼前,但着陆必须穿过两座间距仅有一百多米的高山,同时必须越过架设在一千三百米山谷间的高压电线。飞高了,看不清降落点;飞低了,高压电线拦在前而;飞偏了,有撞山的危险;飞快了,超过了降落点;飞慢了,到不了降落点。 李春辉沉着冷静地驾驶直升机上升到一千五百米高度。越过高压电线后,控制好飞机的状态和速度,垂直盘旋下降,稳稳降落在一条河沟旁边酌空地上。 旋翼巨大的轰鸣声中,一群医疗队员抬着一位20岁左右的青年向直升机飞奔而来。他就是蒋雨航,在废墟中被困一百二十三个小时,救援人员花了七个小时才把他救出来。 19时30分,李春辉驾驶直升机顺利降落在成都太平寺机场。早早等候在此的120救护车将蒋雨航转运到成都市医院接受治疗和检查。 一场惊险的空中生命接力圆满落下帷幕,现场的官兵、医疗人员和志愿者纷纷向走下驾驶舱的李春辉竖起大拇指。 5月19日下午14时50分,奔赴边远村寨救援的一支突击队,向成都军区某集团军映秀镇前线指挥部发回一封鸡毛信:距汶川县城四十四公里,位于岷江东岸的兴文坪村银杏小学,两百十七名学生和十四名教师已被困七天七夜,请求救援! 起飞!命令陆航直升机马上起飞!成都军区某集团军军长许勇根据上级首长指示,立即下达命令。 许军长登上第一架战鹰,率先向岷江峡谷深处飞去。 当直升机飞抵目标上空时,岷江两侧山体突然发生大规模持续滑坡,将突击队开辟的临时机降点摧毁,五次试降均未成功。 战鹰在渐渐降临的夜幕中返航。许军长命令突击队连夜开辟新的机降点。 5月20日早晨,许军长再次率领直升机紧急起飞,直插兴文坪村。 盘旋,拉升,降落……经过多次试降,直升机终于在一个高悬江畔的机降点着陆。 银杏小学垮塌的楼房前,教师和孩子们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校长王安强抓住许军长的手,泪流满面:昨晚见直升机降不下来,大家都急坏了。 10时30分; 10时42分; 11时17分; 11时39分…… 一架架战鹰载满惊魂未定的孩子们飞往成都。 至12时57分,八个架次的直升机把两百十七名学生和十四名教师全部运出孤岛。 一个名叫孙力的三年级男生,在记者的采访本上留言:长大了,我也要当解放军! 这是对解放军发自肺腑的敬佩! 冷光下的柔情 灾难无情人有情! 子弟兵永远是最可爱的人。灾区到处流动着迷彩的身影,绿色是生命的象征,有这种绿色的律动,灾区人民心中也滚动着一股力量。子弟兵不知疲倦,不讲代价,一心想的就是早一秒钟赶赴灾区,多救活一个坐命。哪里最需要,他们就出现在哪里;哪里最危险,他们就战斗在哪里。为此,他们有的被埋人瓦砾负重伤,有的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子弟兵还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帮助着群众: 子弟兵宁愿自己忍饥挨饿,也要把随身携带的干粮送给受灾群众;有的部队三四名官兵分到的一瓶水,也要省下来给受灾群众;某部官兵把自己的口粮给了灾民,却有九名战士饿晕。 子弟兵严格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做到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占用群众物品,并对救灾过程中发现、清理、上交群众钱物的程序作了明确规定。一支救援分队,在雅安将从废墟中挖出的价值近一千万元的现金、存折、金银首饰、有价证券等如数上交;两支工程部队应地方政府求援,出动大型装备,先后掘开中国农业银行北川支行和北川县农村信用联社金库,把一个个保险柜、一只只钱袋从废墟中取出,使国家巨额财产转危为安。 小麦和油菜成熟了,灾区很多群众没法顾及粮食收割,子弟兵又走进了田间地头。 子弟兵积极响应党中央、中央军委和胡锦涛主席的号召,地震发生后迅速掀起向地震灾区捐赠热潮。截至5月26日,已捐款4.27亿元,捐衣被2.1万件(套)。 灾区人民也用独特的方式表达着对子弟兵的深情: 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解放军!金花镇凤凰村一位奄奄一息、91岁高龄的老人清晰地喊道。 南坝中学一个获得平安后的小男孩在日记中写道: 5月13日下午,因为解放军的来到,大家很高兴。他们边救伤员边发粮食。我拿到一支冰棍,好吃。 我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解放军,觉得他们英武、威风。现在我身边都是解放军,他们不像我想象中的天神,很亲和,像亲人。他们纪律严明,我们送东西也不要。随处可看到他们搜救灾民的身影。我在想他们不吃不睡,真是天神吗? 这样的场景太多太多,可以写成一千册书。 让我们还是将目光锁定在汶川这片土地吧—— 在汶川救灾现场,有这么一个政委。他叫李丕金,是武警成都支队的政委。 14日6时30分,李丕金接到紧急开赴灾情最严重的汶川县映秀镇的命令。这时,他的姐姐又发来信息:在都江堰上学的外甥女下落不明,要他去学校帮助寻找。 其实,家住四川省北川县治城乡的李丕金十七名亲属中有三名遇难、十名失踪。在5月12日地震发生后,李丕金当即带领官兵奔赴灾情严重的都江堰新建小学展开救援,在一线指挥抢救废墟下被困师生。李丕金带头用手扒掉瓦砾砖块,组织搬抬水泥板,手指被磨破了,指甲被抠掉了。经过五个多小时的奋战,官兵共抢救出一百零三名被困师生。就在李丕金全力救灾时,北川老家的姐姐打来电话:家里的房屋全都震塌,自己是从废墟中爬出来、跑到绵阳市打的电话,兄妹五家的亲人都被压埋在废墟里,让李丕金赶快想办法抢救。看着眼前倒塌房屋下被困、喊救命的群众,当时李丕金强忍悲痛安慰姐姐说:我正在都江堰救人,你们不要着急,党和政府马上会派人抢救的。说完,又投入了抢救被困群众的战斗。从5月12日下午到14日早上,李丕金带领官兵抢救出六百三十多名群众。 此时,身边战友得知李丕金亲属的受灾情况,劝他派几个战士到学校寻找。 李丕金坚定地说:这些受困的群众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 于是,李丕金迅速带领一千五百余名官兵向映秀镇开进。 映秀镇是这次地震的中心区,四周的道路全部被滚落的巨石和泥石流阻塞,没有道路通行。 李丕金带领官兵冒着大雨,翻山越岭,徒步强行开进。在爬到一段五百多米的山体滑坡地段时,突然再次发生余震,山上一块大石滚落下来,他在躲闪中与滚石擦肩而过; 经过十三个小时艰难跋涉,李丕金硬是带领官兵通过五十多公里的死亡路段,到达映秀镇展开救援。 李丕金和救援官兵们在映秀镇漩口中学等十八个地点展开抢救,营救出一百九十多名被困群众。 在食品、饮用水供给保障十分困难的情况下,连续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喝一口水的官兵们,把自己携带的矿泉水、面包,全部让给灾区群众。 除了感动,李丕金还用事实告诉了我,一个干部、一个党员的心中是如何装着亲人和群众的,在国难面前,孰轻孰重! 5月15日上午9时,济南军区铁军高炮团二连连长刘同新带着战士们前去搜寻救人时,听到了从废墟中发出的求救信号—敲打木板的声响。 这时,残垣断壁前,一对夫妇跪地相求:我闺女在里面,快帮忙把她扒出来吧! 原来,废墟中发出求救信号的姑娘叫宋燕梅,南充人。地震发生时,从成都来到映秀镇一家美容美发店的她,正准备给店员讲化妆品知识课程,被瞬间倒塌倾轧的楼板,夹压在两层天花板中间。她的父母知道后,跋山涉水来到映秀镇。 肯定被压在最底层。几名战士迫不及待地抡镐挖洞口。连长刘同新示意大家冷静。 遇到阻挡物,声音传播方式就会发生改变,判定废墟里声音的位置,必须排除错觉。 听了连长的话,战士们从不同位置仔细辨听,最后判定人在二楼夹层。当战士们从断裂的水泥板和碎裂的家具碎片中间,用双手一点点抠出深1.5米、直径30厘米的小洞时,年轻女孩快救我出来柔弱而激动的呼喊声传了出来。 我是党员,让我爬进去! 我身材瘦小,进出洞方便! 战士们争先恐后。连长刘同新与副连长闫先员碰头合计,以便于爬洞为标准,选择一级士官安乐、二级士官张信诺和一级士官刘跃伟这三个瘦小机灵的战士担当重任。 安乐刚爬进去不久,脚下的大地便发生了余震,裂而未倒的楼层开始摇摆,随时有再次垮塌的可能。 班长田振力、井斌急忙把他拽了出来。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安乐感叹地说,他已经明显感觉上面的水泥板正挤压身子,拉慢点可能就卡在里面了。 宋燕梅的脚被深深卡在水泥板缝里,救灾人员几经努力都没能成功。大家心急如焚,脚下余震频繁,三个多小时的救灾时间,发生了四次余震。再耽误下去,不但救不出宋燕梅,还可能危及战士的生命。 实在不衍,狠狠心,把姑娘的脚锯掉算了。有群众建议道,宋燕梅的父亲也表示默许,渴望活着出来的宋燕梅也向钻洞营救的安乐央求道:请把我的腿锯了吧,我不想死在这里。 二连在场的党员干部们拒绝了这一建议。随后,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带进去一把刀片,割破宋燕梅的鞋子,把宋燕梅完好地救了出来。 汶川大地震已过七天。抗震救灾行动向乡村扩展,济南军区铁军官兵在乡村展开拉网式搜救。 废墟上、瓦砾中,铁军官兵进行认真地检查,他们一边搜索一边大声喊。 我要找铁军!救救被围困的大批乡亲。打电话的是一个中年妇女。 这是大地震后第七天的声音,在经历了一百四十六个小时和数千次的大小余震之后,这样的声音是鼓舞人心的。 接电话的济南军区作战部部长李亚东,急切地追问:在哪里,有多少人? 打电话的中年妇女哭泣着说:我是汶川县银杏乡沙坪关村人,我家住在一条很深的大峡谷内,里面有大大小小很多村庄,有近万人被大地震堵在了峡谷里。 李亚东立刻向军区副参谋长赵立德和副司令叶爱群报告。抗震救灾专用地图上,一条原始地核裂变形成的峡谷地貌山势陡峭,它的东侧是依山修筑的一条公路,紧邻岷江,这唯一的道路因地震山体滑坡变成了悬崖峭壁。长达百里的峡谷,想要到那里去营救被困的群众,真是难如登天。 时间就是生命!经过紧急讨论,一个数千官兵救援万名被困群众的陆空联合救援方案很快形成。根据这一方案,铁军师数千官兵开进大峡谷展开搜救;空中,数支陆航部队搭载救援物资和医疗队,从大峡谷四周的草坡乡、耿达乡、银杏乡、三江乡同时实施直升机机降,为濒临绝境的灾民运送物资,转送伤员。计划很决上报抗震救灾联合指挥部并得到批准。 早在紧急营救命令下达以前,铁军师长杨剑就发出预先号令,部队紧急做好挺进大峡谷的准备。 19日凌晨3时,秋收起义团五百名官兵徒步进入映秀镇,快速到达大峡谷南端的水磨镇,随即翻山越岭挺进三江乡;牛夜时分,铁军高炮团团长杨恩红率领五百名官兵攀上地震后形成的悬崖峭壁,开始从大峡谷北端向桃关乡开进,两路大军,形成南北对进之势。 拂晓,铁军一千名后续官兵也开始向峡谷挺进。 杨恩红已是第二次挺进大峡谷了。他根据掌握的大峡谷情况,带领部队向峡谷深处挺进,他们逐点搜索,分段突破。那次,他们是在黑暗中孤军深入;这次,他们身边多了两支队伍,一支是武警某部三百官兵,另一支是伴随行动的某医疗队官兵。 南路,副师长叶勇带领五百名官兵进入三江乡。他们一口气翻山越岭四十公里,人人负重六七十斤。一名叫张震的上等兵,身高仅1.62米,体重刚过九十斤,却背了七十多斤重的物资药品。他咬紧牙关,紧跟战友进入大峡谷。 陆路官兵星夜挺进。 官兵紧急装载饮用水、食品、药品、器材等救援物资。304医院二十人的医疗队接到指令,连夜奔赴机场,拂晓时分进入凤凰山机场。某陆航团接到命令,6时机组人员完成进场,他们精确测算飞行所需油量。 16时整,成都军区某陆航团LH92213号直升机拔地而起,双机并行,向着目的地——三江乡奔去。 三江乡,岷江、西河、中河三条大江交汇的地方,历史将铭记这一刻。 四十分钟后,三江乡的河坝村村口,四百六十多名村民翘首以盼,看见直升机飞落,他们举起双手挥舞着,呼喊着。 舱门打开,铁军官兵立即上前兵分两路,在直升机两侧到村口构成了两条绿色的长龙,他们一路分发救援物资,一路重新人山展开搜救。 快上伤员!宫松奇副政委一声令下。 六百七十名铁军官兵,雷厉风行,火速将重伤员抬上准备好的担架。村里的十五名重伤员很快被抬上飞机,直升机破空而上。 地震发生后,多少呼唤多少等待多少期盼……矿泉水、食物、药物流水一般从机舱倒出,一吨多重的物资在三分钟内发放完毕。 是铁军,还是铁军,某团五百名官兵已在上午8点40分跋涉赶来,与先期到达的师通信营一百七十人合并一起,展开救援。 在靠近峡谷中的山坳里,铁军装备部长郭士民带着修理营五百名官兵发现了七十五人的老年旅游团。大地震后,他们与外界失去联系。地震当天山崩地裂,巨石从山顶上呼啸而下,十位老人当场就被夺去生命,还有四十人受伤,经过一百五十多个小时的生死搏斗,那些幸存者,那些平均年龄70岁的幸存者,已经奄奄一息。 救救老人,他们儿孙满堂,家人正在焦急地期盼他们归来。 攀崖进入,铁军官兵立即对老人进行急救。 随队医生和官兵们有的背,有的抬担架,向直升机的着陆点飞速抢送。在生命的极限时刻,幸存者在与死神抗争,铁军官兵也在与死神较劲,是不屈的生命力把幸存者从死亡的边缘上救回来,是亲人解放军把幸存者从死亡的边缘上救回来,是党和政府把幸存者从死亡的边缘上救回来。 与南线营救相呼应,北线官兵营救也迅速展开。 这次大营救中,铁军医院的白衣天使彰显出他们的高尚情怀。王青威是位老医生,多次随部队执行过抢险救灾任务。在这次大营救中,他始终跑在最前头,一人就救活了八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吴燕燕,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军医,她第一次参加这样大的救援任务。下了飞机,看到眼前的悲惨情景,她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受伤人员由于长时间被困山里,老远就能闻到腥腻的臭味,她全然不顾,贴着伤负的面孔,检查病人的生命体征,实施紧急抢救进行人工呼吸。一位幸存人员感动地说:我们能够活着走出大峡谷,全靠这些穿着军装的白衣天使。 19日晚上,万人陆空联合大营救行动传来捷报:仅19日一天,紧急大救援行动就转移、安置被困群众近万人,向大峡谷地区机降103架次,运送药品食品35.2吨,运出重伤员七十六名、轻伤员五十名。 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铁军所彰显出的精神和力量是无可比拟的。 虽然5.12渐渐走远,但在较长时间内,余震还没有完全消停,悲愤的土地有时还发威,困难仍然很多,形势仍然严峻。 5月31日下午,成都军区抗震救灾部队一架米-171运输直升机在执行运送第三军医大学防疫专家到理县的任务,返回途中,在汶川县映秀镇附近因局部气候变化,突遇低云大雾和强气流,于14时56分失事。机上有机组人员五人和因灾受伤转运群众等十四人。机长邱光华是成都军区陆航某团飞行员,是一个有三十三年飞行史的老机长,也是周恩来总理1974年亲自挑选的第一批少数民族飞行员之一。邱光华的家在茂县南兴镇。在十七天的救灾飞行中,邱光华五十多次飞翔在家乡的上空。尽管担心家里80多岁的父母亲,但他也没有回去看看。 悲情在继续,但温隋在不断上升。 正在陕西指导抗震救灾工作的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胡锦涛在得悉执行抗震救灾任务的解放军某部一架直升机失事的消息后,十分关注。胡锦涛指示立即组织力量搜救,并委派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军委副主席郭伯雄前往一线组织指挥。 6月1日上午11点50分,郭伯雄抵达四川成都后,旋即召开会议,决定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加大搜救力度。此时,分散在汶川县水磨镇、映秀镇的近千名官兵接到上级命令,相继赶到当初被确定的直升机失事地点即位于漩口镇的赵公山一带集结,并连夜参与紧急搜救行动。 直升机失事地点初步判断位于都江堰紫坪铺水库以南三公里的赵公山一带。这一带处于都江堰与汶川交界处,植被丰富,林木茂密,荆棘遍地,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就会葬身谷底。搜救中,部队和地方有关部门使用了多种技术手段。搜救小分队根据需要配备了北斗一号卫星导航设备;空军派出侦察飞机在直升机失事地域拍摄遥感照片;中国移动通信公司和中国联通通信公司在获取机上人员手机号码后,做了利用手机信号定位的努为;四川省地震局根据地震台网的震动监测,向部队提供了搜寻地点参考建议。 战士们十余人一组,相隔一丈左右进行地毯式搜救,他们跪在地上拔开前面挡住去路的树枝,爬行着向前行进,把身子贴在悬崖峭壁上努力向上攀登,大家相互鼓励着向山顶挺进。 6月1日晚,赵公山一带下起大雨,电闪雷鸣,战士们接到上级指令后在原地待命。当天晚上,战士们躲在遍布大山的竹林下,有的被淋得浑身湿透,冷得直打战,但战士们咬紧牙关,一直挺到天亮。当时因战士们带的干粮比较少,有的战士还把干粮让给他人,他人又把干粮进行传递,大家都舍不得吃,传了一圈后,干粮最后又从终点回到起点。 6月2日下午3时左右,官兵们才从密林中走出来,做短暂休整后又立即投入到搜救之中。就在官兵们走出密林在路边休息时,附近的村民纷纷从家里拿出当地政府发给他们的赈灾干粮,送给官兵们。官兵们婉言谢绝了村民们的好意。一位叫董代秀的村民哭着说,地震发生后,她被埋了近五十个小时的亲人被解放军从废墟下救出存活。 6月10日10时55分,米-171运输直升机在执行任务航线附近深山峡谷密林中被找到,机上人员全部遇难。 胡锦涛总书记在得悉这一消息后,立即作出批示,向遇难机组人员和机上群众表示沉痛悼念,向遇难人员亲属表示亲切慰问,向执行搜救失事直升机任务的部队官兵和民兵预备役人员表示衷心感谢! 胡锦涛指出,成都军区某陆航团的同志们急中央之所急,办受灾群众之所需,不畏艰险,不怕牺牲,顽强奋斗,为抗震救灾作出了突出贡献。我们要学习他们的英勇事迹和崇高精神,为夺取抗震救灾全面胜利而努力奋斗。 天使之歌 与死神搏杀,是震中最惨烈的战斗。而在这样的战斗中表现最令人感动的要算那些白衣天使——她们(他们)因此也变得更加美丽、动人…… 灾情发生后,总后卫生部迅速启动军队处置突发事件卫勤保障应急预案,紧急抽组医疗队防疫队,调拨药材装备,利用全军远程医学网,开通了与成都、绵阳、乐山等灾区的音视频通道,实施应急指挥。同时,派出野战远程会诊车随同医疗队至汶川地区开展救治工作,通过视频系统实时了解一线救治情况,实施远程指导。 很快,一支支医疗分队向灾区开进。 我们还是将目光聚焦汶川那片伤痕累累的土地—— 5月13日凌晨,成都军区某联勤分部接到军区联勤部下达的任务:由分部所属的42区院、452医院、324医院抽组六支医疗队。 第一批两支医疗队由分部康长顺副部长带队,于5月14日出发。 汶川特大地震使公路被毁、水路受阻、天路云雾遮挡,灾区急需救援人员、救灾物品。 成都军区某陆航团的飞行员们凭借着高超技术成为打通空中生命通道的主力军。 恶劣的天气条件是阻碍空中快速救援的最大障碍。 13日、14日都江堰上空依然布满厚厚的云层,但陆路交通完全中断,水路交通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依靠空中交通。 灾情紧急,必须组织进行紧急空运! 15日深夜1时30分,机组接到命令后,立即投入到紧张的准备之中。 空运时,医疗队员们把给养都抛下,只带药品。机组人员通力合作,操作飞机盘旋起飞,躲过高山,穿过云层…… 映秀四周环山,平均海拔三千米,而且上空乌云密布,云雾缭绕。之前就有飞机因为天气太恶劣,不得不取消空运计划返回。这天天气稍有好转,机组瞅准时机,直奔映秀上空。 九百米、八百米、七百米……一直到六百米。降落方位非常准。 这时,分部刘潇副政委又带领一支医疗队抵达映秀镇。 这支医疗队里有一名叫汪玉明的副主任护师,她中等个,肤色白皙,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1969年2月入伍,1987年担任护士长,今年已经55岁,专业技术5级。 面对灾情,有人建议汪玉明不要来了说她年纪大了,让年轻人干。 但汪玉明却认为老同志这样的参战机会不多了,必须去。于是,她向领导表达了参战的决心。她深情地吻别了可爱的外孙,与家人,一告别,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征途。 当原先计划的摩托化行军改为空运,需要大幅度轻装时,有人提出把医疗队的旗帜丢下。但汪玉明死活不同意。她只把较重的旗杆留下,执意带上了旗面。 飞机一降落,汪玉明一跳出机舱门,就把解放军42医院医疗队的旗帜展开。 受灾群众见到展开的旗帜蜂拥而至。医疗队安扎在漩口中学操场上的营寨里挤满了伤员。群众见到解放军,就感到有了希望。 这时,汪玉明发现,做心理疏导时,女性医务工作者的话,战士和伤员往往容易接受,便积极承担了此类任务。 在强烈的余震中,汪玉明看到废墟中待救的受灾群众需要输液,便对一位年轻护士说:那里危险,你们年轻,来日方长。还是我下去! 一天早晨,汪玉明听说映秀镇有一位老大娘因亲人亡故,想不开,想自杀,苦于没有自杀工具,便用左腕在石头上反复磨,想磨破血管。 汪玉明早餐也没顾得上吃便赶了过去。那老大娘被压在废墟中,汪玉明必须爬着才能进去。 您叫什么名字?汪问。 杨云芳。 您老高寿啊? 52岁。 您并不老啊。汪玉明宽慰着对方,比我还小3岁呢!看来我不应该叫您大娘,应该称您妹妹呀。 杨云芳告诉汪玉明,她有个28岁的女儿,是位教师,在抢救了十三个学生后不幸牺牲。 您应该向女儿学习,坚强地活下去啊!汪玉明紧紧握住杨云芳的手腕,安慰、鼓励着她。 杨云芳默然。 随后,汪玉明凭着熟练的技术,为杨云芳缝合了伤口。 汪玉明的事迹感动着每一个人。在灾区,国家卫生部党组书记、副部长高强题词勉励她:天灾无情人有情,救死扶伤写忠魂!因此,她的文职干部证、卫生袖标被军事博物馆收藏。 坐落于重庆直辖市,有着七十多年光荣历史和鲜明军事特色的第三军医大学,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批全国重点大学、军队21101程整体重点建设院校。 汶川特大地震发生后,王登高校长亲自率领从西南、新桥两所医院抽调的六十七位专家,紧急奔赴汶川重灾区映秀镇。 当时,映秀镇与外界完全阻断,通信全部断绝,救援人员心急如焚。他们从都江堰市冒雨出发,赶到紫坪铺水库。临时码头挤满了急于上船的救援部队和搜寻亲人的当地群众,医疗队员背着沉重的药品,无法靠近冲锋舟。 王校长再三与调度冲锋舟的指挥员协调,由于船少人多,医疔队始终无法上船。 情急之下,王校长冲到船边,抓住缆绳,朝忙乱的人群高喊:被救出来的重伤员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就有可能死亡,医疗队晚去一分钟,就会失去许多宝贵的生命。 医疗队终于上船了。王校长他们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河中逆行,在距离映秀镇十五公里的临时码头上岸。 医疗队从重庆出发时携带了大量药物及医疗器械,但车辆无法通过。王校长当即决定:将价值五十多万元的医疗器械和药品化整为零,由每个医疗队员背着行进,十几名身材瘦弱的女队员和专家教授,每人背着三十多公斤重的医疗器械和药品上路了。 女队员刘珂汐比较瘦弱,背着沉重的背囊十分吃力,王校长二话没说,拿过她的背囊,背在自己肩上。在攀爬一段陡坡时,身背两个背囊的他,踩上了松动的泥土,身体快速下滑……危急时刻,他猛地抓住了深埋在泥石流中的一根树枝,才没有掉进咆哮的岷江中。 此时,地震已经将道路破坏殆尽。医疗队只能按大致方向沿岷江迸发,有路的地方走路,无路的地方翻山。由于出发紧急来不及装备,整个队伍只有五只手电筒用来照明。 余震不断,山体滑坡,几吨重的滚石随处可见。救援队员每前进一步都伴有碎石飞落,而在他们脚下就是湍急的岷江。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了,王校长他们无法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少公里,距离映秀镇还有多远,只能在漆黑的危机四伏的雨夜里奋力前行。途中,他们一次又一次遇到断裂、被泥石流掩埋的路,一次又一次遭遇由余震和下雨引起的山体滑坡和塌方,但救援队员一刻也没有停下脚步。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克服任何艰难险阻尽快赶到目的地! 5月14日14时30分,医疗救援先遣队历经艰险抵达映秀。 废墟、遗体、伤员……医疗队员们被这里的惨状惊呆了!漩口中学前的坝子上,六百多名受伤的群众,有的躺在门板上,有的蜷绾在破旧的棉被中,有的直接睡在地上,到处是痛苦的呻吟声。 看到这一切,王校长心如刀绞,他含着热泪,嘶哑着嗓子喊道:乡亲们,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你们的! 王校长迅速把医护人员分为检伤组、轻伤组、重伤组、护送组、手术组,依序对重伤员进行初步救治处理后,用直升机送往成都后方医院进行救治,对创伤稍轻者进行骨折外固定、清创缝合、消毒包扎。经过紧张有序的救治,全部伤员得到妥善处理,为送治伤员赢得了黄金时间。 在映秀的前四天,食品成了困扰医疗队的最大难题。16日,医疗队每十人只能分一瓶矿泉水,王校长一瓶不留全部送给伤员。医疗队没有给养,四天没进热食,护士们上山挖了一些野菜和土豆弄熟了给大家吃,王校长却把自己的那一份留给了值班医生。 短短的八天时间,这个医疗队医治了六千余名轻伤员,成功救治转送出五百余名重伤员。被救生还者中有九人被埋压时间超过一百小时,最长的达一百七十,八小时二十二分钟。 在映秀镇的一顶顶医疗帐篷里,只要有病人送来,他们就立马抢救,谁也不愿意休息。医生、护士相当疲倦,一些医生帮病人包扎伤口时都快睡着了,然而没有人抱怨。即使感冒、高烧,也会继续坚持抢救病人。他们好几天吃不上一顿像样的饭,睡得很少,还时常遭遇余震威胁。 一位二十多岁的女护士,内急忍不住了,只能用衣服遮挡—下,迅速就地解决。 另一位女兵不乏调侃地说:战火纷飞中我只有战士的感觉,没有女人的感觉了。 阿坝州州委书记、抗震救灾总指挥侍俊看到一名名伤员得到及时的救治,紧紧握住王校长的手说:多亏第三军医大学医疗队,要不然,那么多重伤员都不可能得到及时救治,你们为夺取抗震救灾初步胜利作出了突出贡献,我代表灾区人民向你们表示深深的谢意! 在这个医疗队里,杨占宇的特殊经历引起了我的注意—— 杨占宇是三医大附属西南医院肝胆外科的教授、主任医师,是唐山市丰南县人。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他刚刚10岁。那次灾难中,他的母亲、弟弟都不幸罹难。当时,杨占宇被埋在废墟中,右腿骨折,全身大量软组织损伤。七天后,他才被送到吉林省白城市的解放军321医院,做了手术治疗。他的腿上至今还留有残疚。1984年杨占宇考上第三军医大学军医系,本科毕业后又考上三医大西南医院韩本立教授的研究生。 听到四川汶川发生地震的消息,杨占宇马上向领导请求,到前线去,到灾区去。杨占宇认为,自己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又有切身体会,真希望马上就到前线去,心情急迫。自己是军医,病人看到穿着军装的医生出现,会不由地产生信任感。 下面是杨占宇抢救伤员的一个故事—— 12日,在汶川映秀镇卧龙稽征所工作的沈培云吃过午饭后,像平常一样到二楼休息室去午休。地震后,稽征所七层楼的房屋瞬间倒塌,沈培云就这样在睡梦中被活埋,而这一睡就是一百四十六个小时。 17日中午,沈培云同事的哥哥再次来到废墟,想再试试自己的弟弟是否有生还的可能,他站在废墟上大声地呼喊着弟弟的名字,然而废墟里一直没有任何回音。失望的他准备离开时,却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废墟中传了出来。 这里还有人活着,快救人。他立即叫来救援队。 不到半小时,消防队员赶到现场进行救援。这时,沈培云已经在废墟里待了一百四十个小时,没有水喝、没有东西吃,由于脱水,此时的他已经很虚弱。为了保证沈培云的性命,第三军医大学西南医院肝胆外科杨占宇等四名医生来到现场,为沈培云送去营养液,并作心理干预,在救出他前,想方设法让他挺下来。 我下去跟他谈谈。杨占宇主动提出要亲自下去鼓励沈培云。在消防队员的帮助下,他第一次进入废墟巷道里面。 你脚能动吗? 下面麻了不能动,只有手能动。 沈培云微弱的声音让杨占宇心里很难受,他发现此时的沈培云脸上、眼睛里、头发上、嘴里已经全是泥土,杨占宇帮他把嘴里的泥土弄出来,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营养液管子递给他,一滴滴救命的营养液,顺着一根四米多长的软管,流进了他的嘴里。 我在这里待了多久?喝完营养液之后,沈培云迫不及待地想了解自己的处境。 你睡了不到两天呢。为了不凉吓到他,杨占宇撒了善意的谎言。 14时,杨占宇再次进入洞中,给他鼓励。 15时36分,被困一百四十六个小时的沈培云被成功营救。 沈培云被救出来后,立即被送上了直升机。杨占宇一直护理着。 我不想活了。由于身体不舒服,沈培丢一直在飞机上念叨着。 杨占宇却不厌其烦地劝导他:现在大家花了那么大的努力救你出来,你一定要坚强起来。 一遍遍地劝说,沈培云这才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17时30分,沈培云被送到成都军区总医院。 在沈培云和命运抗争的路上,杨占宇成了他的定心丸,一直陪着他来到成都。 真的很感谢你,真的很感谢,不是你我活不成了。沈培云躺在病床上,说话声音仍然很微弱,用力地喘着气,虽然眼睛被纱布包着,仍不停地向站在旁边的救命恩人致谢。 当有人问到杨占宇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沈培云时,他如此解释说:我救他,除了医生的职责之外,更是对救过我的人的一种感激。 多么坦诚和豁然的一种诠释啊! 19时37分,沈培云的妻子张兰菊从都江堰赶了过来,看着躺在病床上幸运脱困的沈培云几乎号啕大哭,他们一家紧握着杨占宇的手,有说不完的感激。 而杨占宇已经做好了长期抗战的思想准备。如果可能,他希望抢救病人之后,自己还能帮助当地的政府做好后期的防疫工作。 在这场前所未有的大震中,我们不得不惊叹军队高科技手段对救灾的作用。 5月17日午夜,应前线抗震救灾医疗救治需要,第三军医大学西南医院又派出远程医疗救护车疾驰映秀镇重灾区。由于通往地震重灾区的陆路交通仍然不便,他们几经周折,于19日凌晨2时,通过轮渡将远程会诊车送达映秀镇。 远程会诊车到达映秀镇后,通过卫星首先与解放军总后勤部远程医疗信息中心取得了联系,而后又成功与西南医院远程医疗信息中心对接。在四川省汶川县映秀镇漩口中学校门前的远程会诊车上,第三军医大学西南医院副院长吴军,通过视频,向远在第三军医大学西南医院远程医疗信息中心的医院院长李景波、政委陈征友,详细地汇报了医疗队在抗震救灾一线的工作开展情况。随后,医院院长、政委询问医疗队有什么困难,并与医疗队员一一见面致意,激励他们克服困难,再接再厉,多救伤员。时接过程中,虽因遇余震,信号稍有中断,但声音和图像都比较清晰。 远程会诊车到达抗震救灾一线后,不仅可实现信息上的互联互通,实现对抗震救灾医疗队的有力指导、高效指挥和精确保障,更重要的是,可对重、危伤病员实行远程会诊,有效救治伤员。 5月14日18时10分,南京军区第411医院医疗队、第85医院医疗队,第455医院医疗队到达成都温江机场。他们将连夜赶往灾情最重、受灾群众最多、环境最恶劣的汶川县执行医疗救治任务。 指挥部决定:人员及物资已经全部到达的411医院两支医疗队率先向汶川方向进发;85医院和455医院的四支医疗队在机场待命,待其药品和相关保障器材随下班飞机从上海到达成都后,一并往汶川开进。当时,四支医疗队在运输车上宿营。 18时40分,指挥部十人和411医院医疗队共七十四人,搭乘成都军区青藏兵站部七辆运输车前往都江堰紫坪铺水库大坝,准备乘冲锋舟前往映秀,通过映秀往汶川城进发。 5月15日深夜1时,车队停止了行进,紫坪铺大坝已到。据大坝工程维护指挥部预告,由于大坝水位过高,上游山体存在严重坍塌可能,出于安全考虑,原来准备送医疗队过江的冲锋舟暂停输送人员。于是,六十多台运输车、三百多名医护人员只能就地待命。 凌晨4时,从出差途中紧急赶到灾区的南京军区联勤部副部长、前进指挥所总指挥姜国禹赶至成都,决定先与到灾情最重的汶川方向的411医院医疗队和指挥部人员会合。 10时,姜总指挥赶至紫坪铺大坝。虽然离汶川只有一山之隔,然而,强烈的地震以及密度很大的余震使这座壮观的水库多处存在随时决口的危险,因此乘冲锋舟到达对岸的计划搁浅。当时,来自解放军总医院、二医大、海军、空军、北京军区、沈阳军区、广州军区总医院以及地方医疗机构的四十支医疗队、八十台运输车正在大坝一侧的山路上滞留。山路一面是陡峭的山崖,一面是水流湍急的岷江,路面由于地震已经有近三分之一的地方塌方,满是从山上滚下来的大石头,加之五至六级的余震时有发生,随时有塌方和山体滑坡的危险。 进还是退,是摆在大家面前的难题。进发处于震中的汶川县城,是大家此行的主要目标,但由于公路尚未恢复,冲锋舟又无法进入,除了步行攀岩外没有他法。再重新申请任务,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捉下多救治受灾群众。 姜总指挥当机立断,向汶川进发的决心绝不动摇!哪怕是向汶川方向前进一步,就是向胜利的方向前进了_一大步。但在车辆无法进入汶川,进入映秀镇需步行八个小时,加之很多给养和医疗设备无法带入的情况下,首先要组织人员尽快从紫坪铺大坝撤到安全地带,再计划进入汶川的具体方法。 二十分钟后,姜总指挥带卫生部副部长吴志成、沙纪根到国务院抗震救灾指挥部都江堰前指和四川省抗震救灾都江堰指挥部,代表南京军区党委和军区赵司令员、陈政委向总参孙建国总长助理汇报了军区医疗队派出进入情况,以及紫坪铺大坝大量医疗队滞留的情况,强烈要求指挥部尽快给南京军区医疗队下达进入汶川重灾区的任务。 我们是南京军区的部队,是军区部队的代表队,一定要到抗震救灾最前线、最重要的地方去展示我们服务人民的能力!姜总指挥请命说。 考虑到紫坪铺大坝的医疗队数量众多,总长助理孙建国决定,由二医大张校长负责牵头协调各单位抽组精干分队,轻装随救灾部队一道步行进入汶川救治伤员,其他医疗队先就近在都江堰地区配合当地医疗机构执行救治伤员任务,各医疗队必须立即从紫坪铺大坝撤到都江堰市安全地域,并立即通知成都军区联勤部组织车辆回撤。 10时50分,姜总指挥找到二医大张校长,协商派出医疗队进入汶川执行任务具体事宜。经协调明确,411医院抽组一支四十人医疗队,带轻便给养和器材,与二医大医疗队随救灾部队一起进入汶川,其他人员配合都江堰市人民医院做好伤员收治工作。 15时,南京军区赵司令员、陈政委分别作了重要指示,赵司令员指示部队要主动请战,争取最艰苦的任务;陈政委要求入川部队积极主动争取任务,创造条件完成任务,尽可能地为人民办好事、办实事。 23时,姜总指挥召集吴志成等人,了解军区各医疗队进入汶川执行任务进展情况。经调查,由于紫坪铺大坝通往汶川的道路再次大面积塌方,水库水位进一步上涨,水路、陆路全部受阻,进入汶川的通道全部被切断,反馈到指挥部的消息是暂停一切医疗队进入汶川,就地待命。当时,都江堰市内均为一般伤员,大量医疗力量闲置,而重灾区汶川方向大量受灾群众缺医少药。针对这种情况,姜总指挥下定决心:明早继续请战,不到汶川决不罢休。 5月16日7时30分,姜副部长带吴志成等人驱车到成都军区联勤部,姜副部长向董德元部长转达了赵司令员、陈政委和联勤部顾部长、谢政委财成都军区在此次行动中给予的支持和保障的感谢,同时,代表军区、联勤部党委首长向成都军区联勤部指挥所请战。 成都军区联勤部抗震救灾指挥所被姜总指挥坚定的决心和一再请战的精神所打动,立即协调四川省都江堰指挥部,在自然条件暂不允许进入汶川的情况下,先安排411医院临床部两支医疗队赴尚未有医疗队进入的、道路刚刚打通的绵阳安县重灾区执行医疗救治任务。 11时,从成都返回都江堰的车上,大家拿出地图,仔细研究,并进行激烈讨论。在当时,大多数医疗队都还只是在都江堰市执行一般伤员救治任务,能到安县这样的重灾区执行任务是每个医疗队都梦寐以求的,但是安县距离汶川近百公里,如果汶川道路打通,再调整部署很困难,而且先机丧失。姜总指挥心里始终牵挂着汶川灾区,首先安排411医院两支医疗队赴安县执行任务,一旦通往汶川的道路打通,立即派距汶川相对较近的部署在什邡的85医院两支医疗队奔赴灾区。 12时,411医院医疗队受命后立即着手转场相关准备。 14时,姜总指挥带吴志成、沙纪根第二次到四川省抗震救灾都江堰指挥部了解通往汶川道路抢修情况,并再次请求尽快将南京军区医疗队派往汶川重灾区执行任务。 近乎是奇迹,正在这时,前方报告通往汶川第一个镇水磨镇的道路已经打通。 得知这一消息后,大家异常兴奋,姜总指挥立即向指挥部申请将411医院两支医疗队派去执行任务。指挥部随即同意了医疗队将原来派往安县执行任务的计划调整至汶川水磨镇。 20时30分,411医院医疗队乘坐成都军区提供的大巴车,开往汶川水磨镇。 二十公里左右的路,整整走了四个多小时。 一路上,都是被砸烂的汽车,一边是滚下的石块堆积,另一边不到一尺的地方就是悬崖,看着非常可怕。路上偶尔还会看到往外跑的受灾群众,说你们不要去了,那里有瘟疫。 经过几个小时的奔波,411医院医疗队到达了水磨镇,随后立即开始救治工作。 5月18日15时,68岁的藏族老太毛跃珍被送到了医疗队。由于房屋的坍塌,毛跃珍被砸伤的腰背部,出现了大面积的皮下血肿以及皮下组织坏死,如果不及时抢救将会引发败血症,危及生命。医疗队争分夺秒,在最短的时间里从她身上抽取出了超过800毫升的血块和坏死组织。 18时,医疗队又收治了_一名重症伤者,叫英卓,是个彝族姑娘,怀孕已经八令多月了,送来医疗队的时候由于大出血,人已经处于休克状态,她的左侧颅脑脓肿十分严重,医疗队进行了全力抢救,英卓得以生命体征良好,母子平安。 为了更多地争取到救援医治的时间,医疗队派出九支医疗小分队五十二人,深入水磨镇十四个村进行巡诊,由411医院胡佳乐副院长负责。 就在411医院医疗队在重灾区水磨镇忙碌时,南京军区联勤部副部长、前进指挥所总指挥姜国禹依然马不停蹄。 5月19日早上7时40分,姜总指挥从电视中看到映秀镇的道路刚刚被打通的消息,立即带人前往成都军区抗震救灾指挥部和四川省都江堰抗震救灾指挥部抢任务,汇报T411医院医疗队在水磨镇执行任务的情况,并恳切申请派出医疗队进入映秀镇。 南京军区抗震救灾前进指挥部的一再请战,感动了当地政府。四川省都江堰抗震救灾指挥部的一名副厅长随即召集人员协商,十分钟后通知姜总指挥可以派医疗队赶往映秀镇,但水磨镇也有不少受灾群众,希望能够兼顾。同时,这位副厅长还提醒姜总指挥他们,要注意安全,毕竟通往映秀的路上每天都有多次塌方事故发生,刚刚修复的道路也是十分脆弱的。 411医院第一医疗队立即从水磨镇出发,从8时45分开始,短短的二十公里路程,他们用了近四个小时才赶到,其中有一段百米的路程就用去了_一小时二十分——并不是堵车,而是道路不时会有塌方,不时地被阻断。 灾后的水磨镇和映秀镇,信息闭塞,两镇下辖的二十八个行政村成为孤岛,巡诊小分队带着大包大包的药品和医疗器材翻山越岭,边打听边探路。 特别是映秀镇,是这次地震中受灾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伤亡惨重,所以这里也成为医疗队最为集中的地方。除了411医院第一医疗队,这里还有来自301医院、军事科学医学院、三医大等五个单位的医护人员共三百三十九人。 任何一个片断,任何一个场景,都让我们感动—— 在这里巡诊最怕迷路。放射科医师马戈在一次去白石村的路上,发现一对躺在乱石中的夫妻。地震发生后,这对夫妇心慌意乱地赶去三江乡找儿子,谜路了。丈夫因过度疲劳衰竭而死,伤痕累累的妻子被411医院的医护人员抬回救治。土生土长的村民都会迷失方向,更何况初来乍到的医护人员。虽然心有余悸,但出发的脚步依旧坚定。 411医院第一医疗队在上级的要求下,立即在映秀扎营,把救治工作向周边辐射,他们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了重新编组,建立了一个五人应急分队,另外以五人为一组建立巡诊分队,为参与救灾的官兵及周边村组受灾群众进行巡诊。 后来,411医疗队又组建一个八人的医疗小组被空运至条件异常艰苦、断水断电缺食品的银杏乡。 随后的一个月里,411医院医疗队跑遍了水磨镇的十八个村、映秀镇的十个村,做到了救治不留死角。 哪儿有灾情,哪儿就有红十字方队。 写到这儿,我必须向读者交代的是,虽然汶川是这次大地震的震中,解放军和武警部队官兵的身影也深深地镌刻在这片曾经灾难深重的土地上,但这仅仅只是十三万投入抗震救灾的解放军、武警和民兵预备役大军中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一个缩影,一个代表。 那是多么令人心潮澎湃而又悲壮万分的历史大场景啊—— 在广达十万平方公里的震区土地上,大军云集:从军种分,有陆军、海军、空军、第二炮兵、武警部队,加上民兵和预备役人员,涵盖了共和国武装力量的六大支柱;从兵种分,有空降兵、运输航空兵、陆军航空兵、海军陆战队,有侦察兵、通信兵、工程兵、防化兵、消防兵……三军部队各路精英纷纷亮相。此外,还有气象水文、导航测绘、航天测控、航空遥感等专业部队加盟参战,提供保障。再加上配属解放军抢险行动的民航运输、铁路运输以及国外、境外救援力量,抢险力量阵容蔚为壮观。 三军联合指挥、陆空联合搜救、多军兵种联合救灾…… 一架架军用运输机星夜起航,一辆辆军车昼夜兼程,一支支精锐之师走上抗震救灾战场…… 至今,还有数以万计的人民子弟兵依然在灾区,帮助灾区人民重建家园。 人民子弟兵没有辜负党中央、中央军委和胡锦涛主席的重托——拼命拯救生命、救助人民,在抗震救灾中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汶川的故事没有完…… 第六章 向生命施爱 汶川大地震,留给了我们太多的痛苦与悲伤的记忆,同时抗震救灾的伟大行动中又留给了我们太多的感动。这一切都是为了两个字——生命。 这是活着的人与死去的人之间的一次灵魂与肉体的告别与重合,它因此变得如此的壮烈与壮丽。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更悲恸与精彩。 人世间的一切事,皆因生命而产生光芒与辉煌,也皆因生命而流逝黑暗与罪恶。地震带给人类的是瞬间产生的生命悲剧,而这个悲剧并非因为瞬间的死亡而永远停留在悲痛的哭号与眼泪,它还会滋生为抗争这种死亡而出现的另一种更加坚韧与不屈的生命力量。所有一切惨烈的死亡和英勇的抢救都在彰显着人的生命的伟大和尊严。 人,活着的时候,是需要尊严的。用百姓的话说,就是面子。中国人几千年来一直用独特的面子来诠释自己的人权思想。因此当某一个人在死了之后,那些活着的人会尽一切可能来满足死者的面子,包括给他们体面的衣饰,与活着的时候一样的生活方式——那些陪葬品就是寄托了生者对逝者的一种尊重。只有那些生前不被人们尊重的人,才会被抛尸荒野。 在灾区,我听到了太多亲人与亲人之间的那种感天动地的生死离别之情。有一张照片上一个中年男人为了让亡妻能进殡仪馆火化,他将已经死去的妻子用红市包住脸,然后绑在自己身上,用摩托车驮着亡妻送她最后一程。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发生在空降兵的眼里,所以部队的一位新闻工作者摄下了这个镜头。 其实,在灾区采访时,我听到和看到这样的事很多。我想以自己的方式向读者报告,因为我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是不可能在新闻媒体上出现的,多数人也不可能听到和看到另一种灾情下的人类的表现,而其实从某种角度看,它比那些在废墟中奋勇抢救生命的场面和义举更加催人泪下和悲壮。 它是我们人类最后所获得的尊严,并将这些瞬间永恒地定格在中国的名字之下—— 定格在抢救现场的最后尊严 某学校教学楼的垮塌现场,一名孩子被瞬间倒下的水泥楼板压断了脖子……当救援队员将她抬出现场的时候,头颅突然掉下,吓得许多人一阵恐慌,躲至三丈之外。可是这个学生的班主任,毫不胆怯地上前去抱起掉在地上的头颅,然后给孩子重新按在脖颈上面。为了能让前来认尸的家长看个完整,这位教师守在首体分开的学生身边整整一个雨夜…… 12日的夜晚是每个人的心都在寒战的冰冷之夜。某学校操场上摆着越来越多遇难者的遗体,而在十几米之外的废墟现场,大人们都在拼命抢救那些不停地呼喊着救命的生命。没有大人顾得上已经死去的孩子们,他们只能被暂时安放在操场的泥地上,与那些刚从惊恐中逃脱了死亡的活着的孩子们待在一起。 没有人去教那些活着的孩子这个时候你应该做些什么,也没有人去教那些活着的孩子你怎么面对离别你的那砦小伙伴,可是当大人们没有办法再在黑暗中进行抢救时,他们向操场上看去,却都面露敬重——雨中,那些活着的孩子或用雨具,或用书包,也有用塑料布,更多的是用自己的衣服,在为一个个死去的小伙伴遮风挡雨……他们的脸上丝毫没有恐惧,相反个个显得那样的坚定不移。 北川中学的抢救现场从14日起,已经很少见到生还者,成批成批的花季少女和少年被救援队员抬到操场,一个挨一个地摆在那里,由于离别生命的那一刻经受的各色各样袭击而死亡的孩子们的表情与面容各不一样,令人心痛至极。遇难孩子的遗体又一时没有可能迅速处理。而就在这时,不知是谁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们找来孩子们丢失在废墟里的书本或作业本,然后一个挨一个地将孩子们的脸盖住……抢救现场的战士们后来告诉我,说现场至少有几个不知姓名的人一直守在那些永不再说话的孩子们身边,随时准备拾起掉落的书本,重新盖在死者的脸上。余震随时而来,风也刮来,遮在孩子们脸上的书本不时被吹落或震落,但很快又有人上前轻轻地拾起书本,重新给永远安眠的孩子盖住他们的一张张痛苦的脸…… 这在惊心动魄的抢救现场,似乎是个非常不起眼的场景,但它却让悲痛的现场平添几分肃然。 有人告诉我,曾经有个女学生被抬出废墟时,裤子已经被撕碎而不能掩体了。只见一个年轻的小战士立即脱下自己的迷彩服,然后认认真真地给这个女学生穿上,像对待自己的妹妹一样…… 地震像一个恶魔,它不分手段,用最极端的残忍方式来毁灭人的生命。 一个孩子被断裂的墙体钢筋刺破了腹部,纷乱的五脏撤落在地。孩子的家长看到这一切后,立即昏死过去——这娃儿不是我的!我娃儿不是这样的!家长疯了,几个小时瘫在地上哭着不承认那是自己的孩子。70多岁的爷爷捧着孩子身匕一直戴着的写有名字的胸徽,老泪纵横地跪在地上,为自己的孙子,一样一样地捡着沾满灰尘的五脏六腑,然后用布擦干净,再安进孙子的腹中。这是娃的,不能少了一点也不能少的…… 老人这样一直忙乎了三个多小时。旁人见了无不泪雨纷飞。 13日,某山区小镇的一所小学废墟前的停尸处,一位从山上赶来的家长抱着已经僵硬的孩子身体,突然发现孩子少了_一只小胳膊,便哭着冲刭废墟里拼命刨挖,像寻找自己失落的生命一样,很快她的十指淌血,又昏死在现场…… 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帮这位母亲把她孩子的小胳膊找到!镇上的一名干部对现场抢救的几十名干部群众这样说。 于是,干部和群众们重新将一堆堆废墟进行搜索。其实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按说孩子的断胳膊应该在挖出她的地方找,可偏偏在那个地方找不着,周围四五平方米的废墟堆里就是不见断落的小胳膊。 把范围再扩大一倍!现场的一名干部指挥道。于是十几个干部群众包括老师又开始向更大的范围内寻找,他们扒开一堆又一堆废墟,没有找到小胳膊,却意外地发现了另一个同学的遗体和两条断腿…… 我真不想找了。实在让人受不了!一位同是当母亲的妇女刨着刨着,突然—下坐在地上痛哭起来,说啥也不愿干这活了乙她的孩子虽然幸免于难,可她受不了眼前一幕幕悲惨的情景。 小胳膊最后终于找到了,是在十几米外的一个楼板的夹缝里找到的。有人估计当时楼板削断了那位同学的胳膊后,正好被另一块断裂的楼板反弹出去了,所以才甩出了那么远。这已经是五个多小时以后的事了,现场负责人让另外几位妇女帮着那位遇难者的母亲,用缝衣服的针线为她已经逝去的孩子缝上小胳膊…… 宝贝儿,妈妈愿意随你去。妈妈不想再活了妈妈就想这样一直搂着你啊啊呜呜—那个母亲与自己的孩子平躺在临时停尸处,久久不起…… 同为13日。某家属宿舍楼倒塌现场。一位部队连长正指挥一队战士将十多块楼板移开,当最后一块楼板被掀开之后,他们看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一位男性遇难者的遗体被压得面目全非,仅有七八厘米高,完全被压扁、压烂了!而这位遇难者的家属就在离抢救现场仅十几米的地方等待着认领……这么个样子咋让家属看呀?部队官兵愣在现场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先去把家属稳住了。这里我来!说着,连长慢慢弓下身子,轻轻将自己的双手插进那具已经不成形的遗体底部,然后缓缓托起,又一步一步轻轻地走出废墟,向旁边的那顶当作临时停尸房的帐篷走去。 快躲开!躲开——!连长托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走过的地方,原先围观的人纷纷退到了很远的地方,人们恐惧这样的遇难者遗体,因为确实太惨了! 按理,这样的遇难者遗体必须进行特别的处理:放进装尸袋,直接或火他,或掩埋。但现在家属还没认领,所以必须保证遇难者尽可能的最后的那分尊严。这位连长知道自己的官兵也有人很惧怕罕见的遇难者遗体,便默默地独自承担起了为这位遇难者整容的任务。 现场的场面无法用文字描述,也不可能用摄像镜头记录。只有我们的连长同志一个人在那里用双手和几块布条,帮着遇难者从头到脚进行最后的一次关怀——三个小时后,这位连长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迹。我想吐、吐——他只说了一句,便当场瘫倒在地…… 墓地与火葬场前的那一份尊严 多次往返于地震灾区之后,我似乎患了一种脆弱的神经质:每每踏上灾区的土地时,我的双腿就会感觉特别的软,尤其是踩踏在那些倒塌的楼群和村庄的废墟上时,我总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不听使唤——敬软的,像踩在雾里云里一般……后来我明白了,我明白自己的敏感的神经在发生作用:我的幻觉里怕自己的双腿踩疼了那些仍在废墟里沉默的遇难者的灵魂,怕自己的双腿踩醒了那些长眠于废墟中的遇难者痛苦的感觉……这种意识叫我不敢重新回到那些曾经被5.12大地震掩入地狱的人们遇难的地方。 我想不管是已经化为烟尘的灵魂,还是仍埋在废墟没有被挖出的遇难者,他们都会因我的踩踏而有所感觉。 生者与死者其实还是有许多相通的信息与感应的。要不然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人议论鬼说了。 在地震过后一个多月的某一天,网上突然传出一则消息,说北川城内有生命迹象。虽然后来没有找出幸存者,但我仍然认为埋在废墟里的—万多北川人中,肯定还有人仍然活着,只是我们有限的能力没有办法去拯救他们而已——我们这些貌似很强大的生存者,其实有时很没有能力。仅靠一个生命探测仪想完成对所有幸存者的判断是非常有限和不准确的。生命在自然界千变万化,谁也不敢说深埋于废墟中几十天后的生命就永远不能复活。奇迹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还是一句老话:只是我们能力有限而已。 从灾区回来的人,都会有一个同感,那就是对生命的重新认识。 活着多好啊!这几乎是经历大震后的所有生还者的共同心声。是啊,活着多好!活着,我们可以舒畅地呼吸,可以尽情地享受生活的甘美,可以想说就说、想做就做。这就是生命的惠义和生命的自由。但死者却不能,他们只能在废墟里等待活着的人对他们的处置,一切都是被动的,没有选择。 人类自有历史以来,世界上发生过无数次劫难。不同时代,不同文明社会里,对生命的处置很不一样。过去西方社会的一些人权主义者经常指责我们中国人不讲人权,似乎只有他们才最讲人权。人权包含了对死者的尊重。一旦战争和灾难光临我们的时候,某些戴着有色眼镜的西方人士出于他们的人权观偏见,总在指责我们。然而在此次的汶川大地震中,西方人的声调大有改变,原因是他们发现:中国人对生命的尊重其实不比他们差,甚至表现得更为突出。 这是中华民族在此次大地震中获得的一份尊重。 许多记者和媒体似乎并没有太多地把镜头移到一个特殊的领域——对遇难者遗体最后处理的细节上。也许是太多的抢救生命的现场太感人、太紧张和太惊心动魄了,也许是对遇难者遗体的最后处理不易被人知晓和难以采访到。但这个问题引起了我的特别关注——所以我用特别的场景来向广大读者报告这样的内容,原因之一是:我坚持认为这是体现民族精神的另一个辉煌点。 它可以显示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文明进步程度。 大地震后的第三天,抢救工作正处在最紧张的七十二小时左右的时候,来自总指挥部的一项新的指示正在灾区的各个抢救队伍里悄然传开与执行着——必须认真处置每一具遇难者遗体,确保对死者的尊重,以告慰那些遇难者家属。 汶川地震带来以前我们很少遇见的一大问题是:由于交通和通讯的阻断,加之多数震区在偏远的山区,大量的遇难者遗体不能在当时获得家属的认领。而夏季又加雨淋之后的遇难者遗体,一般只能存放两至三天,数以万计的遇难者遗体如果得不到及时的处置,时间越长,不仅对他们的家属不好交代,更重要的还可能造成比地震更具毁灭性打击的疫情的随时泛滥。而中国人的传统习惯告诉我们:死者必须尽可能地获得家属认领。可是时间并不允许,像汶川等多数地方的营救幸存者的战斗还在紧张地进行着,山区的村寨甚至在一个星期后连空降部队都无法进入。遇难者遗体不可能再暴露在外面——一项特殊而必须尽早处置的事摆在了政府和各个战区的救援队伍面前。 就地处置——毫无疑问是唯一的选择。 说容易,做起来却非常之难。这项特殊的艰难的任务给政府和救援队伍带来了不少的困难和麻烦。 首先是那些已经有家属认领的遇难者遗体的处置。因为巨大的不幸来得奕然,那些虽然明知与自己的亲人已经生死两个世界了,但活着的亲人仍然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他们不愿意就这样草草地处置亲人—一有人甚至把遇难的亲人背回家后,供在帐篷内几天不愿别人来打扰。 一个失去妻子和女儿的男子,说什么也不愿把死去的妻子和女儿交出来。他说他已经不想活了—一房子没了,妻子和女儿没了,我活着干啥?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死字。他认为只有与妻子和女儿一起升天,才是最好的结果。干部前来动员,说破了嘴皮仍然动不了那两具遗体。 你真爱她们吗?干部们换了一种方式动员他。 他翻翻眼皮:不爱她们我干啥天天守着她们? 你很恨地震夺去了你两个亲人的生命吗? 我恨死了老天!它不长眼! 既然你恨老天不长眼,为什么还甘愿让老天欺负你的亲人? 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这不明摆着——老天已经让你失去了两位亲人,现在它又不想让你两位亲人有个完尸,它想让你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烂掉……你就这样甘心? 他不说话了。突然又号啕大哭起来。 终于他放开扑在妻子和女儿身上的身子,让干部和救援队队员将死去的妻子和女儿抬人已经准备好的棺材内,并且亲自找出妻子和女儿没有穿过的新衣服,让娘俩在离开他的最后时刻,体体面面地留了一个遗照…… 某中学掩埋遇难者遗体的墓地上,几十名军人和当地政府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着。有的将一具具遇难者遗体装入黄色的口袋里,进行最后一次消毒处理;有的则在挥动着铁锹挖掘墓穴,丈量着高度与宽度;有的则把遇难者身上寻找到的某一遗物珍藏下来,装入固定的小包里,上百具遇难者遗体被一一埋入地下。 从坟墓的标志上可以清晰地辨认出,有的遇难者是有名有姓的,有的则是无名墓—它的数量占了三分之一之多。显然,这个遇难群体是在地震非常严重的坍塌地。他们大多数是十六七日后被救援部队用推土机和挖掘机从废墟里清理出来的。 看不清了。有的连家属都辨认不出来了。一位地方官员告诉我。 对待这样的遇难者最后怎么办呢,如果他们的家属来辨认的话?我问。 那就得重新开墓启棺。 这不是太麻烦了?而且遇难者遗体可能已经腐烂,还容易引起疫情? 即使这样,我们还得尊重家属的意见。我们不能让活着的人再留下遗憾。处置遇难者遗体的工作人员回答得非常肯定。 他告诉我这样一件事:就在前一天,有三位刚刚从山上下来的学生家长,当他们得知自己的孩子遇难后,说什么也要认一下自己的孩子。本来我们对每位人土者都是照一张照片的,但有的遇难者被埋的时间长,加上遇难时压得不像样,照片也看不出啥模样,只能凭个大概。可家长要看一看自己的亲生儿女。所以我们只能开墓启棺——当然多数其实只是一个尸袋。但我们得尊重家属,就得挖掘出来,让家属们做最后的辨认。有一位家长开始说不想再开棺了,但过了一天又非要我们把坟墓挖开。他说他不放心我们将他的女儿埋好了。第二天我们就带他到墓地,当我们用了近两个小时挖开他的女儿的坟墓,让他看了安葬的情况后,他说他放心了,说没有想到你们把我女儿安葬得那么讲究。我们告诉他:所有的死者的安葬是按统一标准,不会有任何粗枝大叶的。后来又来的另外六个家长就再也没有要求开启坟墓了。我觉得我们政府在这次对待遇难者遗体的处置上是非常人性化和标准化的,让生者感到有种安慰,对死者也十分负责任,具体化了以人为本的思想。这位政府工作人员说。 在北川县城和映秀镇,有关部门建立了几处遇难者的集体墓地。这是地震七八天后必须做的一件大事。这样的墓地需要在一块相对安全的地方,它既不能再受余震的威胁,更应当是让那些不幸的遇难者的灵魂能永远地驻足安眠之地。救援部队承担了这样的任务。那些年轻的战士们刚刚告别抢救生还者的紧张战斗,还没有来得及喘一口气,便穿上防护服,开始了搬运和安葬遇难者遗体的艰巨任务。然而他们没有因为任务的艰巨而忽略对死者的每一个安置顺序——先消毒清洗他们的遗体,尽可能完整地保留他们留给亲人的最后一个遗容。而这样的工作有时需要费很大的时间和精力,且不说寻找断臂缺腿会耗时间、处置遗容的工作极端艰巨,光是现场每天十几个小时在特殊气味里工作,没有坚强的意志和勇气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支撑的。有个战士告诉我:开始他把遇难者装进尸袋,每次都需要很长时间,后来遇难者遗体太多了,就干脆用双手去抱遇难者遗体。这样效率就高多了。他说他最多一天抱了四十多具遇难者遗体。 天气一热,每迟埋一天,都可能对灾区的安伞带宋威胁,所以上级要求我们必须在两天之内埋葬上千具遇难者遗体。任务虽然很重,但我们仍然不放弃每一个细致的步骤——对所有遇难者都要做好整洁遗体、认真消毒、规范入地、标明墓碑……战士如此说。 其实我知道这项集体掩埋遇难者遗体的工作是带有半秘密性的,但却始终是在专家和相关人员的指导下严格按照要求进行的。在北川和映秀等地,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看到那几处整齐划一的遇难者集体墓地,它不再弥漫着浓浓的药水味了,它的新土上已经开始长出嫩嫩的青草……相信在更长一些时间后,这里将是青草和野花并盛的绿地。 它因此也会让所有活着的人感到一份安慰。 在灾区的数次采访中,尤其是第一次进入灾区的时候,我遇见了大批不知其名的志愿者,他们的精神深深地记录在我的脑海之中。 某山区小镇的抢救现场的一个帐篷里,我见到了一个叫做752的志愿队。他们都是些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十几个人,有贵州的,有甘肃的,也有重庆的,他们先后汇聚到了这个重灾小镇。 我们是从贵州过来的,我们当时乘坐的那趟火车是752号列车,所以后来它成了我们志愿队的名称。贵州大学的任小姐向我介绍道。 他叫朱涛,贵州来的,是我们队里的挖尸一号手。他很了不得!有人把一位腼腆的小伙子推到我面前。 什么叫挖尸一号手?当时我没有听清挖尸是什么,后来搞明白了原来是寻挖被埋遇难者的挖尸者。 因为我大学里学的法医,到这里后,前线各个地方都非常吃紧。指挥部根本顾不上给我们分配具体任务。我们先到了绵竹的广济镇。到那里后,见到到处是倒塌的房屋。我们请求当地的干部分配任务,人家说你们既然是志愿者,那就去山区看一看,如果发现还有幸存者,就赶紧救出来;如果碰到遇难者,就想法挖出来埋了。我们得了这样一句话后,便到广济镇附近的农村开始救援。一路上我们碰上了许多倒塌的房子。活着的老乡们多数被转移了,但那些被埋在废墟里的遇难者却没有人管。于是我们几个志愿者就商量由我们来完成清理被埋遇难者的任务。当时大部队都在城镇和那些被埋人多的地方抢救,零星的救援还到不了山村。所以我们觉得这样更适合于像我们这样的志愿者小分队行动。工作就这样开始了,我们努力地用最简易的工具进行挖掘。最多一天,我挖出了十一具遇难者的遗体,后来我侗这个752志愿者队伍里的兄弟姐妹们就把挖尸一号手的称号给了我…一朱涛有些不好意地说。 以前见过死人吗?你怕不怕?面对多数是80后的青年人,我不由得问起这样的问题。 朱涛摇摇头:没啥怕的。或者说根本顾不上怕。我们一来这里,就看到到处是废墟下的遇难者,几天来只有一个念头:能多救一条生命就是最大的幸福和光荣,能多挖出一具遇难者的遗体就是对生者的一个交代,没有别的想法。一天到晚累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也就不想怕不怕的。 你们怕不怕?我问几位姑娘。 她们的脸红了。其中一个说:开始还是挺怕的,后来慢慢就好了大家都在这么于…… 他是火炬手。你问问他怕不怕。贵州大学的任钰柠让我问站在我身后的一位小伙子。 火炬手?我还以为是奥运会的火炬手呢! 不是。是焚尸的点火者……有人插话道。 我心头猛地一紧,盯着小伙子问:真的?你焚过死尸? 他点点头:有五六具吧。 天!我内心暗暗吃惊和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要焚尸呢?没有火葬场?埋在地下不也行吗?我提问。 这里离最近的火葬场有一百多公里,而且山路不通,根本去不了。土葬是允许的,但上面有规定:土葬得挖2.5米深。但这里都是山岩地,最深只能挖一米多。所以只有焚烧处置遇难者遗体……这是上面提出的处理遇难者遗体的办法之一,允许的。 你以前干过这事? 哪会呢! 饩火的那一瞬,你手不颤? 颤啊!但为了防止灾区的疫情出现,也是为了给遇难者一个尊严,我们必须这样做。小伙子认真地补充道,我们对每一位焚尸者的处理都是非常认真的,先要征得家属的同意,如果没有家属在场,就必须有当地的干部或群众在场,再要留下死者的一些遗物,然后给死者照相,还要举行简单的仪式——这是我们志愿者伙伴们自己增加的内容:集体念一段悼词,然后将死者清洗干净,尽可能地整理好遗容。将其架在柴堆上后,还要进行消毒处理。在焚烧过程中,我们全体志愿者都要跪下默默哀悼,一直等到遇难者遗体全部焚尽……最后一道手续,是大家再一点点捡出遇难者的骨灰,一部分埋葬用,一部分留下给家属…… 这是我在灾区听到的晟具悲情的一个场景的叙述。这也是让我感到中国人在此次大地震中对生命尊重的一个例证。 做这项工作的,竟然是一些年轻的80后志愿者,更令我对他们肃然起敬! 在之后的采访中,我因此也特别关注了志愿者群体。没有想到的是我认识了一位志愿者大侠。他便是我的江苏老乡,被四川灾区人民称为第一志愿者的陈光标。 陈光标在此次抗震救灾中的英雄行为让全世界都认识了他。 我特意为他写了一篇长文,发表在《光明日报》。中央领导同志看后,作出批示,让媒体重点宣传他。 抗震救灾第一志愿者的称号,是四川灾区人民给他的。这是因为他在汶川大地震的第一时间内,亲自率一百二十人的民间抢救队伍,带着公司的六十台挖掘机、吊车等大型机械,日夜兼程奔赴灾区,成为第一批参与抢救都江堰、汶川和北川等地遇难群众及打通生命之路的英雄队伍;他和他的志愿队伍从14号抢救了第一位生还者后,一直在灾区义务参加抢救被埋灾民和唐家山堰塞湖抢险及建设家园的紧张战斗。他亲手救出十四位学生和群众,肩上背过两百多位遇难灾民的遗体;他一路撒钱捐物达两千多万元,其中包括两千三百顶帐篷、两万三千台收音机、一千台电视机、一千五百台电风扇和八千个书包……灾民们感激地叫他大好人,温家宝总理称他是有良知,有感情,心系灾区的企业家。 他叫陈光标,39岁的江苏青年陈光标。 无处不在的他…… 在灾区前线采访,每天都有无数人向我讲述无数感人的事。但却难有许多场合同时听到有人在讲同一个人的故事,而我又在不同场合竟然多次见到了同一个英雄的身影,这不得不让我对他产生一种特殊的敬意。 第一次听说陈光标的名字是在前线指挥部。一位副总指挥正焦急地等待通向灾情最为严重的北川县城的生命通道何时才能打通的消息时,前方向他报告:江苏来的一名民间志愿者带领的机械队伍先期到达,已经挖通和扫除了通向北川县城的最主要的山体渭坡地段。 第二次听说陈光标的名字,是在从汶川通向都江堰的道上走过来的一群灾民口里,他们约有几十人,已经走了两天,并且很快被安顿在一个良好的居住地。他们告诉我:我们的命,是那个叫陈光标的江苏人救的,他带着大吊车、挖掘机才把我们从垮塌的楼板下救出来…… 第三次听说陈光标的名字,是在成都青羊区灾民安置点里,几个正在购买生活日用品的灾民告诉我,他们在地震之后,失去了家园,从死亡堆里逃出来后身无分文。是13号傍晚的那个雨夜,有个江苏来的青年人,拎着一只装满钱的大口袋,站在公路旁一边对我们说,大家不要怕,政府和全国人民会帮助你们的,一边给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灾民每人发放一百、两百元的现金。我们一路上有好几千人,听说他—下把几十万元现金全发光了。他叫陈光标…… 我第一次见陈光标是他带着抢救队伍来到灾区十多天后。那天深夜,我从他助手那里知道他这一天要从汶川映秀镇回成都。夜11时左右,我们在成都的一家饭店终于见上面。老乡,你太辛苦了!我握着这位江苏老乡的手,不由自主地打量起这位深得灾区人民传颂的英雄:中等个头,四方脸庞,板寸头发,结实身材,一身戎装,袖子上还有醒目的红十字标记。灾区现在很多地方只有军队和医疗队才能进得去。我是江苏红十字会副会长,同时又是受抗震救灾指挥部统一指挥和领导的民间抢险突击队队长,所以这身打扮……陈光标向我表示抱歉,今天不能接受你采访了,因为明天我还要到绵阳九洲体育馆为灾民赠送—万台收音机。货刚从南京发来,我必须现在到火车站去取。如果方便我们明天到捐赠现场见面,如何?…好的。我忙说。此刻的陈光标太忙了已经在抗震救灾最前线连续干了十多个昼夜。我看到他的助手一次又一次地催他吃药,助手悄悄告诉我:陈总已经接连三天高烧不断,身上都起湿疹了…… 第二天下午5时左右,在绵阳九洲体育馆广场上,我看到了陈光标正在为长长的灾民队伍发放他捐献的熊猫牌收音机。看到灾民们高兴地打开收音机,听着优美的音乐时那份开心的笑容,陈光标的脸上也露出了憨厚的微笑。他这次到灾区已经捐了现金七百多万,实物也有三百多万了。要算上他带的一百二十人的抢救队伍和六十台大型机械在这里干的活,真可算得上慈善第—人了!绵阳抗震救灾指择部的一位工作人员感慨道。 总指挥部来电,命令我今晚作好准备,明天一早带三台挖掘机参加唐家山堰塞湖抢险战斗。不能陪你采访了。陈光标一边接着手机,一边匆匆地走到我跟前,抱歉地前来与我告别。 没关系。你的任务重要!去吧,注意安全,让医生赶紧检查一下身体……我心疼地看着年纪比我小一轮的猴弟远去,高声对他说。 第三次见陈光标,是在电视镜头里:5月30、31日,唐家山堰塞湖现场,以武警水电部队为主的抢险施工队伍里,我又看到了这位江苏老乡的身影,他身着迷彩服,像一位冲锋陷阵的指挥员,一手叉在腰际,一手指挥着他的重型挖掘机,忙前跑后…… 6月1日上午,他从唐家坝现场打电话来,告诉已在北京的我:他的队伍这一天随大部队从大坝上撤离,将奔赴新的地方参加清理灾区城镇的战斗。 从5月12号大震不到四小时,即带队伍出发支援灾区的二十多天时间里,陈光标和他的抗震救灾志愿队,南征北战,屡建功勋,而他却总共只睡了不足三十小时,五次回绝了医生让他火速回南京检查身体的建议…… 陈光标,你如此无私无畏、倾力奉献,到底为什么? 陈光标淡淡一笑,说:人是要有良心和爱心的。我是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鼓舞下成长起来的青年企业家,当年国家供我上的大学,后来开公司也是靠党的政策,所以我始终认为我的财富不只属于我个人的。当人民和国家有难时,我力所能及为灾区人民作贡献感到很幸福。 第一时间,千里出征 5月12日下午2时28分,四川省汶川大地震发生的那一刻,陈光标正在武汉主持公司董事会议。武汉也有明显的震感。 光标啊,我们这边发生大地震了!这时,成都一位朋友给陈光标打来电话。 严重不严重?陈光标的心一紧,问。 成都的楼房都摇晃得不得了!据说都江堰一带已经死了很多人,震中在汶川一带…… 坏了!那边都是山区,而且城镇都建在断裂带上!陈光标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噌地站了起来,嘴里自言自语地说,这回损失可能很惨重啊! 陈光标是江苏黄浦再生资源利用有限公司的董事长。他在再生资源回收方面干得颇有成绩,公司的效益也很好。这位苦出身的农家孩子,懂得感恩,心地善良。他在过去的十年中,先后向贫困山区捐助各种善款达六个多亿,去年一年就捐了1.82亿元,被评为中国十大慈善家之一。由于陈光标对西部地区的特殊贡献,有三十六个县(市)授予他荣誉市民,十七个市县政府聘他为高级经济顾问。他的部分善款就捐在汶川、绵阳一带的山区,因此当听说那里发生大地震后,陈光标立刻意识到灾情可能带来的毁灭性后果,并且马上闪出一个念头…… 陈总,只要你一句话:让我们干什么吧?董事们见陈光标心急如焚地皱着眉头,纷纷表态道。 陈光标信任地向大家点点头:四川那边的大地震都在山区,必定造成房屋的严重倒塌,抢险救人离不开大型挖掘机、推土机这类大型机械。我们公司有专业房屋拆迁队伍,我想马上组织一支机械队伍火速赶过去! 行,听你的!董事们齐声回答。从这一刻起,他们和陈光标的心便与灾区人民紧紧地连在一起。 好,现在开会专门研究如何抽调机械到灾区。另外,找们是志愿者队伍,不能给灾区及当地政府添任何麻烦,所有后勤保障全得由我们自己解决……作为董事长的陈光标,此时成为一支抗震救灾突击队的总指挥。会议随即决定:把原本准备调往北京执行商务拆迁任务的二十八台挖掘机立即转调到灾区,同时又从安徽建筑工地上调出三十二台推土机、挖掘机等,组成六十辆机械设备的抢险救灾志愿队。为了保证战斗力,有经验的陈光标特意给每台设备配上两名熟练操作手和必要的生活用品。 出发!地震发生不到四个小时,陈光标率领的第一支民间救援机械队伍就从南京出发了,并在安徽合肥与另一路出发的三十二辆大机械车队会合,组成浩荡的铁甲雄兵,火速奔赴灾区。 同志们,汶川的这次大地震,使我们四川的父老乡亲们损失惨重,胡总书记已经作了重要批示,温家宝总理现在已经到了灾区。所以我们要全力以赴,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开足马力赶到灾区救人!现在,我领大家一起唱首歌——就唱团结就是力量吧!通过公司的无线电话,陈光标开始领唱这支节奏强劲的歌陆,作为志愿突击队的出征战歌。 陈光标是江苏红十字会副会长,为让车队在千里征途上畅通无阻,便及时向省红十字会作了报告,在他的车队上专门做了一个红十字会抢救车队的牌子。这招真管用。车队从南京出发,途经武汉、重庆,千里跋涉,竟然一路绿灯。 你们是到四川去的抗震救灾车队?走走,放行——所有关卡和收费站的工作人员,几乎以同一种赞赏的目光为陈光标的车队放行。 具有丰富经验的陈光标为了让车队能一抵达目的地就迅速有效地投入抢险救灾,他从半道上改乘飞机,于13日中午先到达成都。然后从朋友那里借了一辆小车,马不停蹄地先到了两所医院,在那里他看到了数不清的伤员……了不得!了不得啊!陈光标的心一阵一阵地痛,他知道灾情比自己想得要严重得多。 请马上给我提二十万元现金!在一个储蓄所,陈光标让银行职员从他卡上刷了一笔钱,然后背起装钱的包,直奔都江堰…… 雨,哗哗地下个不停。此时从成都到都江堰的一路上,尽是无家可归的灾民,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几乎都是双手空空、满脸惊恐地在艰难地往成都方向逃奔。有的衣服上留着血迹,有的在路边向人行乞要水喝。家全塌了,啥也没有了。求求你给点吃的,等有钱了我再还你们……陈光标看到一位花季少女伸着双手在向行人乞讨,鼻子直酸。 小妹妹,拿着!陈光标上前将两张百元的钞票给了那女孩。当他转过身去,发现已有一大帮人围着他,看着那一双双恐惧未定、可怜又无奈的眼睛,陈光标心头直难受——他知道他们都是刚刚死里逃生的灾民。 大家都有份,别着急。陈光标庆幸自己从银行里及时提取现金的想法是对的。于是他开始向一路走来的那些需要帮助的灾民发钱……一直发了长长几里路。 好人!大好人!这是四川灾民第一天认识陈光标,尽管他们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却记住了他的长相—平头,胖乎乎的,一脸憨厚。 到了都江堰,到了聚源中学坍塌的现场,看到一排排从瓦砾里扒出来的学生遗体和家长们哭天喊地的悲惨场面,陈光标跟着大哭起来,哭得两眼肿肿的,像是自己失去了亲人一般。 你们给我想尽一切办法,火速往这边赶!越快越好!陈光标离开都江堰,又向灾情严重的绵阳、什邡方向前进,他要探明灾情,以便让自己的机械队伍更有效地展开抢救。一路上,陈光标用手机不停地催促自己的那支正在赶路的救援车队快速前进,自己则在巡视和观察沿途的灾情:太严重了,到处是倒塌的楼房,消失的乡镇,特别是整栋大楼垮塌的学校…… 14日凌晨4时左右,陈光标到达什邡和附近的几个镇,这里的灾情比都江堰要严重。7时左右,他驾车向北川飞奔,然而到了安县的安昌镇后,再也无法前行。巨大的山石,早已将公路阻塞,不时还能听到看到从山坡上滚下的飞石砸在路上…… 进不得,进不得了,千万别往里走了!从北川方向走出来的逃生者惊恐地告诉陈光标,里面的路塌了,城埋了,进不去! 死伤的人多不多啊? 你就别问了呀!哇—— 一个中午妇女当胸打了陈光标一拳,然后突然疯了似地奔跑起来,她的腿上不停地流着鲜血……陈光标的眼泪又一次浸湿了衣襟。 张宏德,你们现在到什么位置了?什么,已经出重庆了!好,注意安全,全速前进!陈光标一边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继续在遥控指挥着车队,这边的情况非常严峻。注意听我的指挥:你们到达成都后,往都江堰开十五台挖掘机,在什邡留十台,绵阳留五台,其余的全部到北川……听明白了没有?这几个地方都十分紧急!汶川那边我们—下进不去。所以先到情况最严重的北川,那里的县城被崩裂的山体掩埋了,路又被堵死。总理都急坏了!我们必须发挥机械队伍的优势,帮助部队和其化抢救队伍快速清除山路上的阻塞。你们到了马上通知我! 14日傍晚6时,陈光标的挖掘机车队到达聚源中学。同时到达的解放军某部指战员,以及正靠双手及木棍、铁撬等轻便工具在现场抢救的群众见了陈光标的挖掘机,无比激动。太好了!有挖掘机和吊车,就能把压在孩子身上的楼板搬开了! 四十五分钟后,当陈光标的6号机械手,轻轻移动一块断残的楼板,几位解放军官兵迅速俯身将一位浑身是血的女学生从废墟里托起时,全场一片欢呼:还活着!活着—— 陈光标一听,热泪夺眶而出。但他没有时间去庆贺这一胜利。这个学校的废墟里还有无数孩子,其他地方倒塌的学校和居民楼里,还有更多、更多的生命急需有人去救! 宏德,你们继续在此抢救。我上北川!陈光标用拳头向都江堰战区的爱将挥了挥,然后驱车直奔仍与外界阻隔的北川……这一夜,陈光标没合一眼。他指挥的三十辆大型机械化车队,一路为几千名向北川进发的解放军官兵和部队车队扫石开路。 那是争分夺秒的战斗。那是生与死的搏杀。在余震不断、飞石随时可能从天而降的山道上,陈光标一手拿着喇叭,一手不停地指挥自己的机械队伍搬石开路。他随行率领的炮头机此刻发挥了超常作用,将一块块拦在部队和抢救人员面前的巨石凿碎,再由后面的挖掘机推走,使得道路畅通。每掀掉一块巨石、凿开一段道路,抢救的队伍不由欢呼和急行军一程。而这个时候,成百上千的救援部队、公安干警和医生及志愿者往里走,又有成百上千的灾民们从山里往外走,造成狭窄的山路常常堵塞,通行十分缓慢。缓慢的结果,一是耽误救援,二是在山体旁的部队和行人又面临随时可能的余震与山体滑bbr>..坡的袭击。时间就是生命。这个时候,陈光标便义务当起了交通总管。他不顾个人安危,不停地穿梭在各种车辆和滚石之间指挥着来往的人流与车流,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 首长好!首长辛苦了!官兵们这样向他招呼。 救命恩人!谢谢你了!我们一辈子忘不了你!逃生的灾民们这样感激他。 抢救现场,以命救命 通向北川的路终于在陈光标的铁军和其他抢险友军的一路拼杀下打通了! 15日早上,陈光标的志愿救援机械队伍抵达北川中学,这对现场主要靠双手和简易的棍棒工具参与抢救的百姓和解放军官兵来说,是个巨大鼓舞。那些被埋学生的家长,纷纷跪倒在陈光标的跟前,恳求他快快用吊车和挖掘机搬掉压在他们孩子身上的混凝土楼板…… 兄弟们,你们一定要迅速、科学、稳当地进行抢救,争取每一分、每一秒时间!现在,全部进入现场——陈光标一声命令,十几台挖掘机、吊车,轰轰地驶向已成废墟的中学现场。 现场的灾情让陈光标触目惊心:浅层的遇难者已经被先期到达的学生家长和救援群众抱了出来,遗体放在一边的操场上叫人心寒。而楼板下压着的学生在他每次指挥吊车或挖掘机移走楼板及断墙残壁时,又让陈光标看后更加揪心:成堆成群的孩子们多数已经死亡,他们被断墙残壁压得或断肢脑开,或七窍出血——那早已凝固的血黑黑的,半掩半露地沾在孩子们的脸上、身上……其情景惨不忍睹。而这样的情景下,现场抢救的胆小一点的人都不敢去搬运遇难者遗体。陈光标便毫不犹豫地躬下身子,伸出双手,或将遇难的学生双手抱起,或将遗体搁在肩上扛出废墟……其中一个女学生的遗体一搁到陈光标的肩膀上,她的口中突然喷出一股污秽的血水,—下喷在陈光标的脖子上,顺势流进了他的内衣。 陈总,快去换洗—下,会有危险的!现场的官兵和自己公司的同事忙将放置好遗体的陈光标拉住。 陈光标用力将胳膊一甩,有些生气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争分夺秒的时间!那么多孩子已经在里面压了几十个小时了!救命要紧! 救命也得注意自己的安全嘛! 别废话。没看到那么多孩子埋在里面吗?我们要以命救命!明白吗?平时待人总笑呵呵的陈光标突然一声吼道,随即又冲到了废墟上。 有人吗?这里有人吗?陈光标手持喇叭,不停地行走在废墟之间,只见他时而伏在断残的楼板上倾听着废墟底下的细微声音,时而又使劲地在断墙残壁间有力喊着。 叔叔,救我——突然,一个楼层的楼板底下传来一声微弱的呼救声。 快快,这里有人!吊车!吊车先过来!这时的陈光标一阵兴奋,立马命令自己的吊车操作手,小心翼翼地将—块又一块断墙残壁慢慢搬走,然后与几位解放军官兵轻轻撬开压在孩子身上的阻碍物……小心!好,好——出来啦!又一个学生得救了! 抢救现场一片欢呼。 恩人!那边好像还有声音,你快去看看—家长们立即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陈光标和他的机械队伍上,纷纷向他提供线索。 好的,我们会全力以赴!请大家相信我!陈光标的心,深深地被遇难学生的家长们那一双双痛苦而焦虑的目光所灼痛,他泪水横流地安慰他们一声后,又猫着身子爬上废墟…… 在北川中学的抢救现场,陈光标整整战斗了十五个小时,亲手救出当时活着的学生十一名,背出遇难者遗体达四十多具。 陈总,县城内的情况还要惨烈得多!您是拆迁专家,救援楼板下的被埋群众有经验,想请你带部分机械队伍立即开进北川县城去。16日,解放军某部首长前来向陈光标求援。 没说的。就出发!陈光标马上在现场吩咐自己的机械队伍留一部分在北川中学现场继续帮助搜救和清理工作,自己则率十三辆挖掘机和吊车直奔北川县城。 北川中学与县城相距约两公里。这段路程几乎全被崩裂的山体掩埋,巨大的滚石封死了进城的道路。为了保证后续的救援队伍和大型机械设备进得去,陈光标指挥他的铁军整整清理了一天一夜,终于将通往北川县城的生命线彻底地打通了。 站在县城脚下,陈光标的眼泪哗哗直流:这里已夷为平地,到处是山体掩埋的废墟,而且现场的死尸味与各种消毒水味混杂在一起,整个城内的空气和环境十分恶劣……他已经没有时间去顾这些了,因为他看了看现场,除了几千名解放军官兵和一部分群众外,所有的救援队伍里还没有—支专业抢救的机械队伍,于是立即下定决心:必须发挥机械优势,争取尽可能的抢救生还者。 有人吗? 这里还有人吗?—— 陈光标冲到一个又一个废墟堆里,用他那只救命的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寻觅着可能还活着的生命。 此刻离大震的5月12日已经数天了,一般性的搜索很难发现生还者。陈光标凭着他的经验,专门在那些倒塌的断墙残壁的裂缝间寻找。果不其煞,又一个微弱的救命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 这里有活人!吊车快过来!这样的时刻,陈光标就会兴奋异常。 在一堆废墟里,陈光标听到深埋在楼板下的是位女性。他立即调来吊车,同时指挥几位解放军战士,与他一起轻手轻脚地撬开阻碍物——需要格外的小心,不说随时发生的余震,单凭在这种险恶的情况下救人,就得有专业本领。经过两个小时的紧张抢救,被埋近一百小时的37岁的北川茶厂女工尚翠兰成功得救了!这位幸运的女职工,她在大震时躲到了床底下,陈光标救她出来时,身上竟然没有一点伤。被救的那一刻,将其抱出废墟的陈光标给她连喂了三口矿泉水。不想尚翠兰猛地抢过矿泉水瓶,要自己喝个痛快。陈光标连忙一把夺过来,说你现在不能这样喝,要不胃就可能坏了。尚翠兰明白地点点头,朝陈光标感激地笑了笑。 看到这生命的灿烂一笑,我感到无比幸福。陈光标事后对我这样说。 18日,前线指挥部又有人来向陈光标求助,希望他带队伍到震中的汶川县映秀镇参加更艰巨的抢救。 没问题!陈光标对部队首长说。这时他的机械专业抢救队伍,已经在灾区一线声名显赫。 恩人啊,求求你帮助我们给孩子挖个坑……正当陈光标聚集挖掘机、吊车队伍准备离开北川、开赴汶川时,不知哪儿来的一群学生家长围了上来,他们恳切地向陈光标提出这样的请求。 陈光标得知这些群众都是曲山镇幼儿园遇难孩子的家长,他们大多是从打工的成都赶回老家北川的。现在活泼可爱的心肝宝贝没了;家长们唯一的安慰是想让孩子们最后有个安身地。陈光标听后很悲恸,他低着头,发誓般地向孩子的家长们保证道:放心,我一定做得最好! 临别北川的最后两个多小时里,陈光标带领他的志愿机械救援队,为遇难的孩子们挖了三十四个坑…… 陈光标和他的队伍在北川共战斗了三天三夜,救出生还者二十多名,挖出遇难者遗体两百多具,为后续抢救队伍扫清了交通阻碍,立下大功。而陈光标则说:在北川的日子里,我的心最痛,我和我的队伍没能救出更多的孩子和父老乡亲…… 与北川有关的两件事是我后来才听陈光标说的。 一件是关于两百台电脑的事。 2008年4月,中华慈菩奖颁奖典礼在北京隆重举行。陈光标作为中国首善,他的大爱和慈善事迹被中央各大媒体作了报道。4月下旬,北川县教育局长尚勇和北川中学的领导得知陈光标的慈善事迹后,很受鼓舞,共同决定5月底到南京专门去拜访—下这位感动中国的慈善家,希望陈光标能够给北川贫困儿童捐赠两百台电脑,让孩子们可以触摸到外面的世界。当他们把这个想法告诉孩子们时,孩子们高兴得跳了起来。正当他们期盼可以有自己的电脑,可以看看外面精彩世界的时候,5月12日,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发生了北川县教育局长尚勇不幸遇难,两百台电脑成了这位贫困山区教育局长的最后心愿。 我是在这次抗震救灾前线时从绵阳电视台的一名记者口中得知这事的。听了非常难过,我当即决定,并让绵阳电视台记者转告北川的孩子们:尚局长虽然不在了,但是,他的心愿我一定会替他完成。叔叔永远和你们在一起,快乐永远和你们在一起!几天后,陈光标如数将两百台电脑送到正在重建家园的北川县教育局。 第二件事是陈光标的事迹受到广泛的宣传后,北川中学的一个女同学看了非常感动,写了一首题为《一个北川女孩对陈光标最后的话》的诗文,发在网上,结果广为流传。我在此录下这诗——我在北川长大;不知道江苏在哪;抱在你温暖的手里;我才知道江苏四川是一家;你拂去压在我身上的垮塌;原谅我无法给你一声回话;生命的温暖在悄悄地离我而去;我能听出你焦急地把我向生的彼岸牵拉;不是我有意忽视你的牵拉;更不是我故意不听你的话;你一刻没有停息向我迈进的步伐;瞬息间你缩短了东部与西部的时差;只是废墟截断了我结着蓓蕾的枝丫;枯萎着疼痛着憔悴着我无法给你以成活的报答;静静地躺在你那宽厚的怀里;我能做的就是让你感到其实我很听话;请你轻轻地放下我那已不属于我的躯壳;别再用你的眼泪把你的歉意表达;有缘在最后的时刻获得你的拯救;我要深深地感谢你给了我尊严的面纱;我不会忘记灾难发生的那一刹;从遥远的长江口你发出了同样震级的惊诧;救人去,救人去,兄弟们集合吧;我们一起奔赴四川去抢救可怜的娃;让六十辆忙碌的挖掘机停下手中的计划;掉转方向以统一的姿势向西部开拔;你带着你的一百二十名叔叔们还有你的爱心;开始了浩浩荡荡穿越半个中国的横跨;从长江之尾逆行着长江的落差;你日夜兼程走进四川盆地搭起生的脚手架;冲进瓦砾与泥石里寻找着像我一样的娃;把活的孩子洗洗干净重新放回他们快乐的年华;即使我无法走近那生的队列里一起与他们玩耍;我至少明悟了啥是世界上最美的企业家;如果来生还有一次机会与你一起并肩;我愿成为你手下的员工去善待更多不幸的娃;有记者问你走过废墟可曾感到害怕;你说:怎么会,那都是一些孩子啊;即使花朵凋谢了她们的花她们的芬芳依然会证明她们是天下最珍贵的奇葩;轻轻地将我放下;谢谢你将我的课本盖上我的脸颊;让它陪伴我走过我永不递增的年华;我会永远记住一个来自江苏的最美企业家; 离开北川,陈光标接受了更艰巨的任务—打通震中映秀镇的生命通道!也许这里的山体滑坡、泥石流太多,也许是挖掘现场缺少专业技术。从都江堰通往地震中心——汶川映秀镇的公路,在18日前,一直处在无法让大部队通过的时瘫痪、时半瘫痪的状态,这让抗震救灾总指挥部十分着急。当时在映秀镇仍停留着近万名被困灾民和伤员,周边的许多乡村还处在与外界杏无音信的隔绝之中。于是总指挥部得知陈光标的这支专业志愿机械队伍在前期的抗震救灾中屡建战功后,便请他从北川抢救现场抽调部分机械设备,支援映秀镇。 我们是从都江堰市的虹口镇向汶川的映秀镇进发的。这一段山路,山体滑坡极其严重,一路上我们看到很多车辆被压在大石头底下,还有不少遇难驾驶员的遗体仍在车上没搬走。而在我们之前,一些开路先锋的挖掘施工队伍也有非常严重的伤亡。当时的情况十分危险,可总指挥部下达了死命令,必须保证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打通这条生命通道。当时映秀镇除了成千上万的灾民困在里面,还有五六千名参加救援的解放军官兵和各路干部群众,他们每天都得有后勤供应才能活下去和坚持战斗。同时防止疫情也到了关键时刻。在这种情况下,我便指挥自己的人马立即投入凿石挖路的战斗,虽然我们是志愿队,但在施工现场,我们一点也不比其他施工队和部队的官兵干劲小。凭着经验,我们负责的那些路殷挖掘得又快又好。通过连续四十八小时左右的苦战,我们的队伍先期到达映秀镇。当军委郭伯雄等首长带着队伍通过我们在岷江江边铺设的一条新路时,他高兴地拍着我的肩膀夸我们非常了不起,非常专业!陈光标讲起这段经历,很是自豪,他说作为一支民间救援队,能够与大部队并肩作战,参与救援几千人、甚至几万人的大战役,并在其中发挥特殊作用,这是值得骄傲的事。 陈光标理应在此次抗震救灾中感到骄傲。他到达映秀镇后,一方面协助前线指挥部迅速投入清理废墟和掩埋遇难者遗体的工作,同时为在场的救援及医疗队平整战地医院地址、开辟后勤保证供应基地的停车场和运送伤员的直升机坪等。只要哪里用得着,他就带着机械队伍往哪里冲,真是一支名副其实的抗震救灾突击队。成都军区的一名高级指挥官当着我的面直夸陈光标。 19日这一天,刚刚在现场参加完全国性悼念默哀仪式的陈光标,突然见山坡上走来一位60多岁的老婆婆,他上前还没有来得及询问,那老婆婆就扑通一声跪倒在他的面前,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脚,哭诉着告诉陈光标,她是山上跑下来的,山里面有一所学校的一百个孩子,被困好几天了,已经饿死了三个。我跑了七个多小时,求求你快去叫解放军上山救孩子!老婆娑认定陈光标是个好人,非要他出面去找部队领导。陈光标二话没说,立即报告了正在这里视察的军委领导。当时一名上校军官主动请缨,带着七八个官兵,背上干粮和矿泉水,火速向山里进发。 那一天晚上我要回成都接受新的任务,临离开映秀时,对我的员工讲,把所有吃的、用的聚在一起,等孩子们下山后都给他们,不能让饿了好几天的孩子再挨饿。陈光标说。而他的员工告诉我,陈光标其实当时还把准备给他的队伍留作买油和生活费的十几万元现金也交给了当地灾民,希望他们能够照顾好从山上下来的孩子和其他灾民。 回到成都的陈光标一直在惦记这些孩子,当他知道山上下来的孩子平安无事后,才放下心。当晚,他与留守在成都的公司两位工作人员一起到火车站提取从南京运来的—万台收音机。第二天一早,他亲自押运这批灾民们十分需要的物品,到了绵阳九洲体育馆,向渴望已久的灾民们发放一台台崭新的熊猫牌收音机。这一天,温家宝总理正好来到九洲体育馆,看着长长的领取收音机的灾民队伍,人民总理感动了,走过来握着陈光标的手,说:我听说过你,知道你。你是个有良知、有感情,心系灾区的企业家,我向你表示致敬。企业家都要像你一样,既有经营观念,还要有爱心,有灵魂, 那一刻,陈光标格外激动,他向总理汇报:我是靠党的政策致富起来的,没有党的改革开放,就没有我。现在灾区的人民受了难,我尽一份力是应该的。 温总理满意地笑了。 第二天,我正在距唐家山堰塞湖不远的擂鼓镇采访,这一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突然从我们的头顶响起隆隆的声音,抬头一看,是红色的大型直升机正吊着挖掘机向唐家山堰塞湖方向飞去。那几日,前线特别紧张,人们都知道如果不及时将大型挖掘机械运至唐家山,一场比地震更可怕的堰塞湖水泄灾难随时可能发生……正在此时,我的手机响了。 何作家,我现在已经到唐家山堰塞湖坝七啦。我和公司的三台挖掘机将参加这里的战斗……你听得见吗?是陈光标来电! 哈哈,他太神奇了!祝你成功!祝你再建奇迹——!在隆隆轰鸣的飞机下,我对着手机、对着大山、对着飞鹰、对着整个灾区大声喊着,并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陈光标的事迹很具典型性。但陈光标不代表此次大灾中的两百万志愿者的全部。 两百多万志愿者,其实他们个个都是陈光标式的无名英雄。 河北作家李春雷讲述的河北赴灾区的一批志愿者的故事,同样令我感动—— 5月12日发布了地震消息后,13日,我们河北团省委就已经开始启动了紧急援助灾区的预案,并于当日将三十万元的特殊团费打入四川团省委的账号,同时发动本地的一些青年企业家紧急捐赠了八十万元的麻醉药品火速运往灾区。考虑到受灾地区急需医疗救护,我们开始酝酿成立一支医疗志愿者服务队。从组织、召集、报到、到准备妥当,我们只用了一天时间,14日夜里就准备赶赴灾区。省委省政府,特别是胡春华书记高度重视,省委常委、副省长杨崇勇亲自到机场送行。我们这支以医务工作者、骨科和外科大夫为主的医疗志愿者团队,于15日凌晨到达成都,当天下午就到达了抗震救灾的最前线,绵竹市遵道镇黄金村。河北省青年志愿者抗震救灾医疗服务队的领队、河北团省委青年志愿者行动指导中心主任邵连民同志,向我介绍着他们这支志愿者团队的基本情况。 我听说你们河北队是第一支到达现场的共青团志愿者队伍?我问。 何止是第一支到达的队伍,我们还是在全国共青团系统中捐赠第一笔特殊团费、第一批麻醉药品,同对也是第一支救援服务队和第一支心理治疗服务队,在团组织中创造了五个第一呢。谈到这些荣誉,邵连民晒得黑红黑红的脸上流露出自豪的笑容。 这支由十二名医务工作者,两名媒体记者,一名后勤人员以及领队邵连民等十六勇士组成的队伍,带着河北人民的嘱托,带着广大河北青年志愿者的问候,扛着河北志愿者的旗帜赶到遵道镇黄金村的时候,是5月15日17时,当时天还没黑,受灾场面的惨烈使队员们震惊了。成片的废墟上,一具具血肉模糊的遇难者遗体和散落各地的残肢断臂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画面。一些老乡的手被砸烂了,五根手指分都分不开;有的腿被砸平了,成了一张肉片;有的孩子眼睛里流的是血,哭都哭不出来……老乡们的目光是空洞的、恐惧的,神情紧张、焦虑,心思很重,整个村子弥漫着一种惨烈、恐怖的气氛,这种气氛把队员们都传染了,一个个显得高度紧张。 可想而知,在这种破坏力面前,人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助,老百姓受到了多么大的伤害。邵队长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们刚到,情况还不熟悉,当地的镇党委书记和镇长都罹难了,现场比较混乱,当地的基层组织正忙于自救,根本就顾不上与我们沟通。我当即决定,要立即把抢救伤员、救死扶伤放在第一位。 他们通过走访和排查,以及对村子周边散居住户的询问,了解当地的伤亡情况。当时这个村子里至少死了一千人,而且还有大批不同程度的伤员。邵队长痛心地对我说。针对这一情况,服务队迅速进行了整体评估,并据此制订了相应的预案,确定留守该村,为还没有得到必要救护和医务处理的伤员进行医疗救助,并逐户发放一些必须的药品,同时将评估结果和第一阶段的实施预案上报给团省委。 遵道镇一共十八个村。第二天,他们分为四个小组,第一个小组四个人进驻当地卫生院,配合当地医护人员做一些医务处理;另外三个小组十二个人,每人带一些药品,把十八个村逐个地走遍。我们的目标就是不管花多长时间,一定要把这十八个村挨家挨户地走完,绝对不许留下一个死角或盲点。邵队长坚定地说。 目光空洞的杨老汉,孤零零地呆坐在黄金村村委会门口的飞来横石上,57岁的他在地震中失去了老伴和年仅7岁的小孙女。悲伤的老汉浑然忘了自己被檩条砸断的右臂,成群的苍蝇覆盖在已经化脓的伤口上,散发出阵阵恶臭,如不及时治疗,造成坏死,整条右臂都可能保不住了,然而,身体的疼痛被巨大的自责掩盖了。他欲哭无泪地望着那条被毁得不成样子的村口大路,盼着在外地打工的儿子回来责骂他,哪怕是打死我这把没用的老骨头呢。 儿子没来,但是远处走来一支打着河北青年志愿者抗震救灾医疗服务队旗帜的年轻人队伍。他们中一位肤色白皙、戴着黑框眼镜的小姑娘走上前来,轻轻安慰着他,默默地给他清理好伤口,并小心翼翼地包扎好,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瓶药,说:老大爷,记得每天吃三次,一次吃两粒。如果还有什么不舒服的,您就到村北头的营地来找我们,我们是来帮助您的志愿者。说完轻轻拍了拍杨老汉的肩膀,向村里走去了。 两天后,精神和病情好转的杨老汉从邻居杨大婶的口中得知,那位小姑娘的队伍已经离开了黄金村,走之前把村子里七十二个受伤的村民逐个进行了妥善的医护处理,还抬走了三个重症的村民,其中包括他32岁的侄子杨东民。老汉的眼眶湿润了,至今他也不知道这个保住了他一条胳膊的小女娃子叫什么名字,我还没来得及谢谢她哩! 杨大婶望着村口的路喃喃地说:全村老少的性命哩,咋就是一个谢字呢,保佑好人一生平安吧!听说他们明天就要从镇上走了,咱们去送送他们吧。 在百里灾区,像上面这样的故事随处可见、可闻。而这些故事汇聚在一起,它们所闪耀的则是同一种绚丽的光芒,这光芒便是向生命施爱。这样的光芒你无论怎么的夸张和描述,总不为过。因为当爱超越于所有世俗而向生命施放时,它所显现的那种纯洁与高尚,含有永恒的诗质。 7月19日,这又是一个周六。两个月前,我参与中国作家抗震救灾前线采访团,第一次到汶川地震灾区。现在是第二次到灾区了乙感觉与前次完全不同,我们第一次到灾区时,整个灾区的情况仍处在忙乱的状态,虽然当时距5月12日已经过了一周,但大灾造成的巨大伤亡所带给灾区群众的悲恸,还深深地笼罩在四川大地。两个月后的灾区,我已经可以看到这里的百姓正常的生活和正常的精神状态,那些失去亲人的同胞的脸上已经有了笑容,他们也不再无家可归,而是住在由相关省市援建的漂亮的安置房内。孩子们可以有学上了,推迟一个月高考的学生也已经轻松地走过了独木桥式的高考历程。总之,除了个别地方外,灾区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这让我对灾区的采访和认识有了一种更恬静的空间——对历史和事件的规察与认识,非常需要这种恬静。 但很快我意识到这种恬静是表象的。其实灾难对灾区人民内心深处所造成的痛苦或许几年、几十年都难于抹去。 到绵阳后,我向当地的官员提出要去北川县那个死城走一趟。不行了,那里谁都不让去了!第二次采访时,那些曾经答应过我的绵阳官员竟然一口拒绝我的请求。 为什么?连你们都去不了啦?我很不解地问。 是。我们也去不了啦!只有少量的防化部队驻扎在那里,其他的人都一律不让进去了。他们说得非常肯定。 到底为什么?还是防疫情? 晤,也不全是……地方官员说得含糊,似乎他们也弄不太明白,上面的规定。我们地方公安局和政府已经基本上放弃那一块的具体工作了,我们现在主要精力放在重建和落实新县城的选址上。 北川新县城的地址定下没有? 还没有最后定下,有几个方案,正等国务院批呢。 啥时候批下来? 不清楚。不知年底能不能定下来。 这是7月19、20日我到绵阳后了解的情况。我有些失望。 然而正是这种失望,更让我有种期待。北川和灾区肯定会有外界更多不了解的事情,它正考验着一个职业作家的能力,这能力就看我自己了。 我不进北川县城,可能不能到县城附近的山上看看?我提出。 这……应该可以吧!绵阳政府的朋友说。 好,走吧! 于是我们立即驱车前往北川。 又是个阴雨天气。一路上雨雾迷漫,似乎老天有意布下几分悲切让我们重新回味大震带来的那分痛楚。 通往死城的道路是畅行的,但明显见不上几个人。偶尔有车子擦肩而过,都为警车和军车,上面皆是穿着防护服的军人和公安人员。这让人马上意识到死城依然有恐怖之感。 竖在通往北川中学和北川县城路头的禁区牌子,醒目地警示来往的车子和行人。荷枪实弹的军人把守着的哨卡,让我们不得不放弃闯关的念头。 上山看看吧!无奈,我们只能弃车朝山上跋涉。 到了!北川县城就在我们的脚下—— 雨雾笼罩下的北川死城,真的彻底死沉在那里。像个坟墓,特别巨大的坟墓。没有修饰的坟墓,成片废墟组成的巨大坟墓,大大小小废墟组成的大大小小的坟墓群…… 这就是我居离临下所看到的现在的北川县城。 你想象不出它曾经是那么美丽。你也想象不出大震时那种惨烈。你更想象不出在这一巨大坟墓里依然掩埋了数千条生命…… 前些日子还有人说听到过废墟里有喊救命的声音……当地朋友这样冒了一句。他的话让我毛骨悚然。 真的? 对我的问话,没有人回答。 大家一起在观望脚下几百米之外的那片死城,没有人再说话。 我不知道随行的朋友们在想什么,我只是自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是痛苦?是悲恸?肯定是。也不全是。不全是又是包含着什么呢? 我剖析了一下自己的内心想法—原来,我还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意识是,相信这座死城还活着——当然是活在另一个我们看不到的世界。在那个地狱的世界里,肯定非常热闹,那些曾经是我们的亲人的死魂们都在奔忙着做自己的事……他们也在开始建设自己的家园? 肯定没有人再来救我们了,我们不给自己建个家园以后住什么呀? 听说活着的人已经抛弃了我们,他们在另一个地方建新的县城了。 这么说,他们不会再回来了永远就剩下我们这些人了? 他们害怕我们,所以搬得远远的了。 真是人心难测!阴阳两重天呵! 走了好,我们就可以清静了,就可以过我们的天堂生活了! 这都是死灵魂们的话。 没有什么声音传过来,但我相信现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我们的脸上都特别凝重,甚至有些恐怖。 是啊,我们是不是已经抛弃了他们?是不是该抛弃他们?是不是不该把新县城搬到另一个地方,与这数以千计的死魂永远相伴? 肯定不行。但怎么又忍心让他们永远孤独地留在这里呢? 他们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对,谁让他们不来管我们的! 唉,有什么用!能怪他们吗?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一半人被救了,我们这些死魂也该心乎气和了…… 死灵魂们又开始兑话了。声音似乎嗡嗡地在山间盘旋,并且化作团团气流,从山底一直吹过来—带来寒意与恐怖…… 快走吧!有人催我。 我感到双腿在发颤,全身开始有些寒意。瞬间,这种寒意越来越重,忍不住打战起来。我看到与我同行的人都在打战。 走吧!又有人催着。 不约而同,我们快步朝山下奔跑,不知有多快,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反正几个人争先恐后地直奔停在山下的车子。 车子快到绵阳的时候,我们似乎才缓过神来。这家伙,挺吓人的!有人轻声地嘀咕起来。 看来那里真的不能再让活人待着了。我内心仍胆怯地附和道。 呵,北川,我真不知如何的割舍你!曾经有过这样的强烈愿望:无数次我设想过一个人在夜色降临的时候,留在你的身边,与你一起度过一个夜晚。想在这夜晚感受一下人们所说你是死城的景象与景意。设想在这样的夜晚,我还能倾听到因大灾失去生命的那些同胞的呼救与呐喊,倾听他们为什么没能逃脱地震的劫难,倾听他们在劫难降临的那一刻和之后所经历的死亡之苦,倾听他们与亲人生死离别的悲痛心情,倾听他们在漫长的黑暗中等待救助的心境,倾听他们走向另一个世界后的种种痛楚与无奈,甚至还想倾听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对活着的人有什么交代与期待…… 可是我没有听到。 死城似乎永远地隔绝了我们与数以千计的遇难者之间的交流机会。我因此感到痛苦与无助,甚至留下诸多的不甘。 我的一个姐妹,她在宾馆工作,长得非常漂亮。5月11日那天,她给我打电话,说第二天要上北川去,她的男友在北川县城开了一家宾馆,很有钱。第二天她搭了一个朋友的车子进去的,就再也没有出来……绵阳市委礼宾局的小杜姑娘在饭桌上跟我说了这样一件事。 你肯定她也……留在那里了?我知道当地人不太愿意说死字。 肯定的。小杜说,送她去的那个司机后来回到绵阳了。前些天见了他,他说12号中午他与我的那个小姐妹在一起吃饭。当时房子里面有些热,司机拎了一瓶啤酒从二楼下来独自喝了起来,我的那个小姐妹和她的男朋友留在楼上。再后来就地震了,整个酒店垮塌了,司机捡了_一条命,我的小姐妹和她的男友埋在废墟里面再也没有出来……现在还埋着。小杜最后补充了一句。 那顿饭我们没有动什么菜。大家都很悲痛。 接下去的时间,我没有按照通常的采访习惯,而是很随意地走进绵阳的百姓中间,让他们同样很随意地向我介绍一些震中的故事,尤其是与生命相关的故事。我发现这种采访的收获其实也很大。他们都是当地人,有的是医生,有的是新闻记者,有的是普通市民,还有的是种庄稼的农民…… 下面是一位大地震时还在手术台上的医生的自述—— 5月12日中午,我像往常一样来到医院。当天下午我有一台手术,为一位病人切除子宫肌瘤。病人今年40多岁,因为血色素偏低,术前三天已输了血,准备是相当充分的。切除子宫肌瘤只是个小手术,过程应该很简单,我相当自信。因为我们科当天的手术很多,所以我的手术被安排在骨外科的手术室进行。 中午12点半左右,病人被推进了手术室。消毒、麻醉,一切准备都很顺利。下午1点左右,我拿起手术刀,打开了病人的腹腔。仔细观察之后,我发现了一点小麻烦。这位病人除了患有子宫肌瘤外,卵巢中还有一个肿瘤。于是,我首先采用了卵巢肿瘤剥除术,并进行了冰冻病理检查。此时,已是2点了。接下来,我把病人的子宫动静脉血管结扎好,准备进行最后的筋膜内子宫切除。然而,当我刚刚切到四分之三时,手术室突然停电了! 咋回事哦,手术室的电怎么可以停嘛!刚开始,我和同事都感觉非常恼火,手术也不得不停了下来。然而,大家的抱怨还没结束,突然发现手术台在摇晃,已经全身麻醉的病人也不停地在动。在场的医护人员猛然间全愣住了,到底发生了啥子事情?紧接着,晃动越来越厉害,然后又开始剧烈地上下晃动,手术器械不断地跟着往下掉。手术治疗柜快立不住了,氧气瓶直接倒在了地上,屋顶上的墙壁也开始大块大块地脱落。我们一边扶着病床,防止病人被摇下来,一边用无菌纱布遮住了病人的伤口,防止感染。麻醉师则立即抄起气囊,不停地挤压着,为病人进行辅助呼吸。与此网时,我们听到隔壁手术室的同事在大喊:地震了先转移病人!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反应过来,发生地震了。 大约一分多钟后,剧烈的晃动停止了。 隔壁手术室的同事一边焦急地呼喊着,一边将病人向外转移。当时我的心里很矛盾,到底应该怎么办?转移吗?手术还没做完,打开的腹腔有可能被感染;继续手术?如果再次地震,不仅我们五个医护叭员很危险,已全麻的病人更无力自救。犹豫中,我赶紧让巡回护士去找配合手术的护士长。 此刻,手术室外,医护人员已开始组织病人集体转移,楼道内一片慌乱。电梯停了,病人们惊慌失措地冲下楼梯,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而我们的手术室内,却格外安静,大家不知所措地站在手术台旁边,仿佛外面的慌乱与我们全然无关。 我害怕。过了一会儿,安静的手术室里突然响起颤抖的声音。我抬头一看,说话的是器械护士,一个17岁的女实习生,虽然她戴着口罩,但眼睛里流露出的惊恐和无助仍让我一阵阵心疼。其实她还是个孩子,如果换个岗位,也许早已尖叫着冲出了楼外,甚至会大哭着扑进父母的怀里。可是因为她穿上了护士服,就必须留在手术室与病人共生死。不用怕,一定会没事的。我一边拉着器械护士的手安慰她,一边不由地想起了冢中76岁的婆婆和8岁的儿子。我的家在十一楼,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能及时跑出去吗?下楼梯时不会摔着吧。直到这时,我才强烈意识到了地震的危险。在这样巨大的自然灾害面前,人的生命是极其脆弱的。越想越担心,我不由地就说了一句:假如我有意外,请照顾好我的儿子。在场的麻醉师当即回应说:李姐,你放心,任何人有意外,我们都要照顾好对方的孩子。显然,麻醉师也做好了继续手术的思想准备。我们都准备留下,又都放心不下家人,所以才会那样息息相通。 事后回想起来,我们等待护士长的时间是极其短暂的,也许只是一两分钟。但是当时感觉好长好长,楼道中慌乱的哭叫声,手术室里可怕的安静,器械护士无助的眼神,与对家人的担忧交织在一起,让人无法承受。 2点31分,护士长冲进了手术室。她一边察看病人的情况,一边焦急地说:不能在这里做手术了,赶快关腹。通过护士长的神色,我意识到地震的程度比我意识到的要严重得多。于是,我决定临时关闭腹腔,尽快将病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要冷静,冷静,作为主刀医生,必须对病人负责。尽管情况紧急,我仍像平时做手术那样有条不紊:缝扎,冲洗……两分钟后,我在刀口上缝完三大针,病人的腹腔完全关闭了。 赶快转移病人!我喊宪这句话时才发现,在场的五个医护人员全是女性。电梯肯定不能用了,病人又处于全麻状态,要将她毫发无损地从十一楼抬到一楼,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急之中,巡回护士立即将患者的三位家属叫进了手术室。这三个男士原本坐在手术室外等候,大楼开始摇晃时,家属们都显得很慌乱,他们出于本能准备逃走。可跑了几步又反应过来了,手术室在十一楼,想跑也不一定能跑掉。更何况,手术室里还有他们的亲人。经过商议,他们毅然决定留了下来。家属得知我们的手术并没有完成,开始不满和担忧。我只好一边解释这是为了病人的安全考虑,一边请求他们帮忙,用手术床单把病人抬出去。走出手术室,我们才发现病人处于半裸状态,慌乱中,我和其他两名医护人员又匆忙脱下身上消过毒的手术服,盖在了病人身上。就这样,三名男家属和我们另外两名医护人员用床单抬着病人,麻醉师拿着气囊辅助病人呼吸,利用紧急通道开始撤离。下楼的过程非常吃力,原本不宽的楼梯上,上上下下的人很多。能走的病人由家属陪着往下走;行动不便或是病情较重的,由医护人员搀扶着下楼;病情更重的,则由医护人员或家属抬着下楼。有一些医护人员还在往上冲,新生儿、产妇、刚做了手术的病人、重症监护室内的病人,我佃在撤离时必须做到一个都不少。 快点,快点,还有余震。在下楼的过程中,我们不断听到这样的喊叫声,病人家属也想尽快把病人转移,整个场景非常混乱。抬着病人下楼,大约用了十分钟,但我感觉走了很久很久。我们把病人抬到一楼时,她的家人从别人手中抢来一个氧气瓶,给病人用上。不一会儿,麻醉师发现病人好像要清醒了,便赶紧去找担架。此时我们才发现,医院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根本找不到担架之类的东西。十几分钟后,麻醉师终于找来轮椅,让病人半坐半躺在上面。刚刚安放好病人,有位女医生的丈夫来了。我们这才知道,整个城区都停了电,许多单位已停止工作,要求员_撤离到安全地带。此时我才想起,撤离过程中,我只给老公打过一次电话,还没打通。还有我的婆婆和儿子呢?他们现在会在哪儿呢?来不及容我多想,医院已做出统一安排,要将病人转移到绵州大剧院前面的空地上。到了绵州剧院门口,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穿着手术室里的衣服和拖鞋,戴着口罩和帽子满大街跑。 下午4点左右,我们又按医院统一安排,把病人陆续转移回医院前的广场上。因为我的病人血色素比较低,地震前的手术又已进行了四分之三,我担心她因为出血造成坏死,立即请示院领导,希望尽快将手术完成。当时,我们科还有一个宫外孕患者,不立即手术会有生命危险。力此,领导决定立即在门诊大楼外的空旷处搭建一个临时手术室,尽快进行手术。就这样,我们科室的医护人员在余震不断的情况下,毅然返回十二楼,拿出了手术必需的器械、消毒工具和衣物。然后将病人放上推车,在医院门诊大楼的一角做起了手术。 下午5点左右,宫外孕患者的手术顺利完成。5点20分左右,我推着我的病人进入了临时手术室。这一次,主刀的是我们的主任医师陆琳,我担任这台手术的一助。约四十分钟后,我们的手术成功完成,大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下午6点左右,我终于可以离开医院,去找儿子和婆婆。走出大门时,我发现医院前的空地上,有二十多个年轻的护士,每个人怀中都抱着一个新生儿。她们身着粉红色制服,显得格外美丽。当时的场景让人赞叹,让人落泪,也让人心酸…… 绵阳医院的医务工作者在地震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战斗岗位,相反比平时努力十倍地抢救每一个生命,直到地震两个月后的7月中旬,多数人还没有正经休息过完整的一个星期天。而正是他们的无私与献身,重灾区绵阳才有了更多的人幸运地活了下来。 北川农民朱桂翠,地震发生时,她家的房屋瞬间倒塌。当朱桂翠在惊恐中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家所在的四崖山和相隔一公里的唐家山几乎挪到了一起。与之同样令这位农家妇女惊恐不已的是:在流经家门口的湔江里,突然冒出了一座新山…… 她这样自述起惊心动魄的那一幕—— 天突然黑了,我倒在地上,只能听见房屋倒塌、山体崩裂的声音。 5月,对于四川的农民来说,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小春收割、大春播种都在这个时候完成。12日中午,我草草地吃了点剩饭,就拿上农具,站在院子里等待丈夫一起下田干活。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轰隆隆的声音从山顶上传来,一开始我以为是雷声,可紧接着,大地开始晃动起来。 地震了!我来不及多想,立即冲向屋内。 房屋在剧烈地摇晃,砖头碎瓦不断从房顶上掉下。80多岁的老母亲已被吓得不知所措,我拉起她就朝外面跑。可刚跑到门口,强烈的摇晃就使我们母女俩跌倒在地上。我扭头一看,自家的房顶迎面向我扑过来。我将母亲的头紧紧裹在自己的胸膛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我感觉自己被人提了起来,接着又被放在地上。伴随着一声闷响,我睁开眼睛:原来,就在地震开始的瞬间,我丈夫从茅房里跑了出来,连腰带都没来得及系,就提着我和我的母亲往外跑。 我正想看看丈夫伤着没有,原本晴朗酌天突然黑了下来,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了。惊慌中,我死死抱着丈夫的腿。在恍惚中,我听见周围房屋倒塌、山体崩裂、巨石滚落以及邻居们的哭喊声乱成了一片。大约过了一分钟,天又亮了。眼前的情景让我更加恐惧:山脚下的湔江中,突然出现一条口子,江水在瞬间消失;原本深陷于峡谷中的河道,刹那间冒出了_一座小山;山上很多地方也出现了裂缝,一些村民随着房屋一块掉进几米宽的缝里,接着裂缝—下子又合拢了;一块块房屋般大的巨石从山上飞一样滚落,冲向房屋、树木、田地、生灵…… 短短的几分钟时间,我经历了人间和地狱,极度恐惧的我只有死死地抱住丈夫的腿,边哭边喊:老天,求你开开眼,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好在我丈夫当过兵,显得特别冷静。他一手抓住母亲,一手撑着地向我吼道:莫喊了,如果今天真要死在这儿也没得办法!丈夫的吼声镇住了我,我只能用惊恐的目光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大地终于平息下来,我家所在的这块山坡没有往下滑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稍微平静一点的时候,丈夫就喊了一声:走,赶快上山。说完,他就背着我的妈妈向山上走。我心里仍很害怕,紧紧跟在丈夫后面,拽住他的衣角往前走。 天!我们刚走出院子,回头一看,院子里已经多了一条一米多宽的缝。我眼看着院子里的两把锄头掉进了缝隙。片刻之后,那条缝隙又合上了,两把锄头彻底消失。看到这一切,我再也不敢回头,拼命地往山上逃。 我家所住的山叫四崖山,有一千五百多米高(当地百姓都说相对高度,该山实际海拔二千一百米左右),平时山上郁郁葱葱,山下湔江缓缓流过。曲山镇楼房坪村有八十四户人家,房屋从山脚错落而上,一直延伸到半山腰。我家的房子就在半山上,对于我们来说,平日上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睛。但是,此时通往山上的唯一一条小路,已经被滑下的山体掩埋,我们只能拉住山坡上的藤条往上爬。 大约走了十分钟,我感觉危险小了一些,便鼓足勇气,再次回头。这时我才发现,在这座山上居住的八十四户人家的房屋,几乎全部滑到了山下,或者被泥石流掩埋。更可怕的是,平日里和四崖山隔着一条江的唐家山,已经移过来很多,两座山几平挨在了一起。从两座山上滑下来的泥十,已经将湔江中的水彻底截断了…… 就在我还没回过神的时候,恐惧再次袭来:地面又开始颤抖,我脚下的山体又开始裂缝。情急之下,我一把抱住了一棵大树。天!我刚刚抱住大树,一条一米多宽的裂缝就出现在我的脚下,我刚刚将脚从缝隙中取出,缝隙就合上了!很幸运,我没有被裂缝吞下。但是,我的邻居的一个亲戚掉下了缝隙,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了…… 继续往上爬,人群中不知谁再次发出号令。幸存的人们一起向四崖山顶部爬去。 此时,恐怖仍在继续——随着大地的震动,一块块石头从我们头上、身边、脚下带着风声飞过。我丈夫背着我的妈妈,一边艰难地往上爬,一边对着后面的人喊往左,往右,蹲下……因为走惯了山路,平时我们只需半小时就可以爬上山顶,但是这次,大家扶老携幼,竟然用了四个小时。直到惊魂未定地坐在山顶上,我才发现自己的左腿被山上的飞石擦伤了,整条裤腿都已被鲜血染红。鞋子也跑丢了一只,身上的衣服到处是洞。 不一会儿工夫,大约四十多人从四面八方赶到了山顶。大家不论是否相识,不论过去彼此之间有什么矛盾,一见面,就相互拥抱,继而摸出手机,开始联系自己的亲人。由于手机没有信号,大家便开始商量,是不是向北川县城方向逃命。但是,大家定睛一看,原本美丽的北川县城仍然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有经验的老人说:那里肯定也出事了。听了这话,我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我读大学的儿子几天前才回到县城,正住在亲戚家中,准备参加公务员考试;我的两个姐姐也住在北川县城;我的女儿在桂溪乡邮政所上班……但大家又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要想逃出大山活命,最好前往绵阳,北川县城不行,就走擂鼓镇。 大山上除了森林就是滑坡,根本没有路。丈夫和几名好心的村民背着我的妈妈,其他的人就相互搀扶着前进。晚上11点,大家相互连拖带拽,终于赶到了擂鼓镇。 这天夜里,我们在擂鼓镇的公路边坐了下来。从北川县城逃出的人,一群又一群的经过这里。从他们的口中,我们知道县城里死了很多人。因为惦记儿子和姐姐,我几次想冲进县城,都被丈夫拉了回来。 13日天刚亮,我在丈夫的强拉硬拽下,和聚集在擂鼓镇的许多老百姓一起,向绵阳方向走去。 5月14日,我终于在绵阳九洲体育馆见到了我的儿子和女儿。儿子告诉我,地震时,他被抛了出去,飞过邻居家的小两层楼,落在了另一家的两层楼楼顶。还没筹他爬起来,就又被甩了出去。落地之前,恰好被县武装部的一位同志接住了,结果这名同志的腿断了,他却没什么大事。儿子还说,我家在县城里的十三名亲人中,有六人遇难。 儿子的离奇幸存让我庆幸,可众多亲人的离去让我更加悲伤。在九洲体育馆的几天时间里,我的脑子里成天想的是地震时那山崩地裂的景象,是我遇难亲人的身影……想起这些,我心里就发怵、生痛。 医生杜四海独身守护生命孤岛的传奇也让我感慨万千。杜四海自己是位残疾人,可为了别人的生命,他表现出了比健全人更健全的心境和行为,他的事迹也在当地传为佳话。 每逢有人要他讲述地震那一刻的遇险情景时,杜四海都会这样绘声绘色地讲一通——5月12日吃过午饭,五六个乡民到我药店里来买药。我正给他们拿药,地下突然传来一阵打雷般的响声——轰隆隆……接着,外边就有人喊:地震了!地震了!我扔下手里的药,和那几个人一起,跌跌撞撞地冲出门,跑到几米外的东益桥上。 我跑到桥上时,地下那种雷声刚好响过三声,大地便开始摇晃起来。因为站不稳,我就坐在桥上,上身略往后仰,双臂使劲撑住桥面,整个身体就随着大桥晃来晃去。桥的另一端,是我姨父开的一家茶馆。摇摇晃晃中,我眼瞅着两层的茶馆轰的—下掉进了茶坪河……我心里想,但愿茶馆里没人才好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茶馆里有四个人掉下去了,全部遇难,其中就有我姨父。 茶馆掉进河里之后,对面旧街上的房子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垮塌。那会儿,到处是房屋倒塌的声音——轰隆、轰隆……眨眼工夫,街上的房子几乎都垮塌完了,尘烟四起。街上的人,还有桥上的人,惊呼声不断。 那么多房子垮塌,肯定有人受伤。想到这里,我就开始大声喊,陈姐!赵老板……他们都是我家药店的左邻右舍,我想知道,他们还在不在。没想到,我喊的这几个人,其实都站在桥上。那会儿心里慌得不得了,也没注意身边是谁。也就在这时,我身边不远处的水泥桥面,裂开了一条五厘米宽的大缝。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桥上有二三十个人,距水面有二十多米高,这桥要是垮塌了,桥上的人肯定就没命了。幸好,桥没垮塌。不过,离大桥不远处,有座小桥垮塌了,伤了四五个人。 地震前,茶坪河的河水齐膝深。地震过后,河里没了水。 地震稍稍平息后,桥上的人都跑去找自己家里人。很多人被垮塌的房屋砸死了,很多人受了伤。我来到药店后边的一块空地上,吆喝人们把受伤的送到我这儿来。我这儿安全多了。 受伤的人挺多,可我手头什么东西都没有,只好从他们各自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简单包扎一下。碰到骨折的就找些木片、木棍儿固定—下。手忙脚乱的,也没工夫想家里人。后来有人说起小学的房子没事儿,我才想起来儿子还在学校上学。我父母和老婆都在新街的家里,那边的房子好,估计没什么事儿,也就放心了。我没担心家里人,可家人却很担心我。旧街这边的房子不好,再加上我的右腿有残疾,走路不方便,老婆认为我肯定被压在房子里了。地震过后,她急急忙忙跑来找我,爬废墟过死人,也忘了害怕。走到半路上,听人说我正忙着救人,她终于女心了,就又回去照顾老人了。后来送过来的几个人,都受了重伤,躺在地上不停地呻吟,我却帮不上他们大忙,心里很难受。大概快5点的时候,我摸进掉了顶的药店,想给伤者找点药。刚捡了几盒消炎药、止痛药,余震又来了,吓得我赶紧退了出来。 傍晚的时候,大部分伤员都在亲人的搀扶下,转移到了两公里外的新街。在我身边,只剩下五位重伤员,还有他们几个家人。这几位受重伤的,一个是锁骨骨折导致血气胸,一个是颅脑外伤,两个腿骨骨折,还有一个被砸掉了四个脚趾。 那天天气不好,6点多天就快黑了。老婆见我还没回家,就过来找我。一听说老婆要我回家,那几个受重伤的,都眼巴巴地盯着我,那眼神分明是不愿意让我走。其中一位伤者还说:杜老师,我平日都是找你看病的。言下之意,千万不能扔下他们不管啊。 在我们那里,大伙都称医生为老师。我对那人讲:你放心吧,我不会扔下你们不管的。 我把老婆拉到一边,悄悄对她说:我得留在这儿,我是医生,我待在这儿他们心里会踏实些。你回家照顾好老人和孩子。 那个晚上,我老婆在路边为我父母和孩子撑着一把雨伞,坐了_一宿,也替我担心了_一宿。她害怕河上游的水库要是垮塌了,还不得把我淹死啊。晚上8点多,几个人到河边解手,听到河道里有呻吟声。循着声音,大象从漆黑的河道里抬回来一位腿骨骨折的老人。 在伤者不停的呻吟声中,我度过了地震后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一大早,我老婆让她堂弟来接我。我老婆说,乡卫生院那边缺人,让我去帮忙。她还跑去乡政府找人,准备把那六个受重伤的人也转到卫生院。临走前,我对那六个重伤的人说:等着我,一会儿就来接你们。守了一夜,他们都很信任我,很放心地让我走了。 当时,卫生院非常混乱,门诊楼已成了危房,伤员们躺在院子里,不停地呻吟。更要命的是,不少医疗设备都被砸坏了,就是没坏的也无法使用,因为没电了。从那天起,我就和卫生院的七名医生一起,每天忙着给受伤的乡民们包扎、换药、消炎、输液什么的。很快,乡政府就派人把那六位伤员转移到了卫生院。在卫生院里,有四十名重伤员,其中有三十多名危重伤员需要手术。作为医生,我知道多拖延一天对伤员们意味着什么,可我们无能为力。有时候,他们实在难受得忍不住,就会说:杜老师,给我看看。杜老师,给我看看。那时候,我心里就像刀绞似的。 这天我老婆做了件事儿,我挺佩服她的。她早上到乡政府后,主动提出把我们家两个药店价值七万元的药品捐献出来,集中到卫生院管理使用。这事儿,她也没跟我商量,但我觉得她做得对,她这样做我挺自豪的。 16日上午,来了一架直升机,接走了四名重伤员。下午直升机没再来,到了晚上天气变了,又刮风又下雨。伤员们的帐篷都很简单,几根木棍儿搭块塑料布,风一吹就散架了。那时候伤员的情绪都低到了极点,我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绝望,他们认为没人管他们了。风雨中,听着伤员们无助的呻吟声,我流泪了,这是地震发生后,我第一次流泪。 地震过后,茶坪乡就跟外边失去了联系,通信中断,路也不通,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从16日开始,谣言满天飞,有人说,还有更大的地震,还有人说,要来洪水,也有人说,山要塌了……亲戚朋友都劝我们赶紧离开。 第二天,我父母和亲戚们带着我儿子,沿着解放军翻山越岭走出来的一条小路走了。我让老婆跟他们一起走,她不肯,非要留下来陪我。那时候,我好感动。后来,我老婆就留在卫生院帮着配药。也就在这一天,整个茶坪乡镇上的两千多名滞留人员全部离开,只有政府工作人员、医护人员和伤员仍在留寺。 18日,先后来了九架直升机,把伤员全都接走了,卫生院的大部分医生也一起离开。乡政府的人要求我和我老婆也一起撤离,我们想了想,还是决定留下来。因为解放军仍在废墟里救人,总得有医生接应啊。最后,就剩下了我和张晓兰医生。 24日早晨8时,在茶坪乡救援的解放军将废墟清理完毕,再也没有受伤的人送来,我们开始撤离。我和老婆,张晓兰医生,还有两位解放军,我们五个人,一人拄一根木棍儿,开始爬山往外走。自从12岁时受伤,腿部落下残疾以后,我就再没爬过山。可是,我们要走到有车的地方,必须翻过三座山。由于道路险峻,有的地方甚至要用绳索绑在身上爬悬崖。同路的解放军担心我出意外,一再提出要背着我,可我坚持要自己走。后来,在大家的一再劝说下,为了不拖撤离队伍的后腿,我只好趴在了解放军战士的背上。 十一个小时后,我们终于翻出大山,到达了安全地带。 北川银行女职员龚天秀性格泼辣、开朗,平时像男人一样行事果断。在大震中,她失去了丈夫,自己的腿也被压断了。但为了见到儿子,她在最紧要的关头下定决心,锯腿自救。绵阳本地记者曾记录下了龚天秀为了娃儿,自己锯腿的整个心理历程—— 5月12日地震发生时,我正在北川县城的家中上网,突然房子摇了—吓。就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房子又剧烈地抖动起来。老公冲我大喊:地震了!然后抓起一件睡裙盖在我头上,拉起我就往卫生间跑。地震在北川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我朝老公嘟哝了一句,有病啊。但是,我们还没跑进卫生间,楼就垮塌了。 楼垮塌下去的时候,老公的手还一直护着我的头。我们两个一起掉进了一个夹缝。在夹缝里,两人分开了,他的头对着我的脚,我侧趴在他大腿上。我试着挪动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右腿被水泥板压住了。 刚掉下去的时候,我们两个一直在本能地喊救命。喊了一会儿后,老公说有点不对劲儿,他想呕吐,觉得自己快死了。我说不至于吧,我们才落下,我的腿被压住了也没感觉到疼,你怎么会死,肯定是脑壳出问题了。 老公说,真的,我真的快要死了。我听他确实不是在开玩笑,就把手从他的背上摸过去,里面湿漉漉的一大片。我想,老公可能受重伤了,说不定脑壳真的被砸坏了。 老公叫着我的小名说,龚老二,坚强一点,你很能干的,这辈子我只求你一件事了,你一定要活着出去,把娃照顾好,让他走正路,不然对不起王家的列祖列宗。 老公王怀俊是县科协主庸,在家里是老幺。儿子王涛,是王家几代人中唯一的大学生,老公对他的期望非常高。 说完这些话后,老公再三要我照顾好自己,说不能一起往前走了。 我突然觉得非常害怕,就喊老公的名字,开始时他还答应,不到半小时后,就不再有回应了。虽然平时在家里我说了算,但我的胆子非常小,从不敢一个人睡觉。我说,老公,你是不是睡着了,再不醒我就咬你了。他没答应我,我就咬了他一口。我心里清楚,老公已经死了,我这样说,只是在给自己壮胆。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在废墟的上方,有一个碗口大的窟窿,通过这个窟窿,可以看到纵横交错的水泥板。右腿开始疼了疼痛难忍。 5月13日早上,当光线透过那个窟窿射进来的时候,我觉得不能再等死了,就开始喊,使劲地喊救命。我的呼救声得到了废墟中另一个人的回应。她叫刘华清,是住在五楼的一个银行职工家属。刘华清询问了我的伤势后,说不要总喊,要保持体力。我说不喊别人怎么会知道我们被埋了,听上面过来拖拉机了你也一起喊吧。可刘华清说,那不是拖拉机,是垮山的声音。 从地震发生到13日早上,我已经十四五个小时没进水了,不间断地呼喊了一段时间后,嗓子就喊不出声了。我伸手在四周乱摸,摸到了一团卫生纸,就用它接了尿喝下,然后又能出声了,继续喊。很怪,我在里面喊破了嗓子,外面的人,点听不到。但外面的人说话,我却昕得一清二楚。我想,可能是一直在喊,嗓子沙哑,已经发不出平时那样大的声音的原故。 刘华清跟我说,我们使劲喊,外面的人也不会听见,我们恐怕要死在里面了。我觉得自己不能死,就说要死你死,我是要出去的。已经排不出尿了,我就用一块砖块砸破自己已经麻木的右腿,喝血,继续喊。嗓子哑了,就再砸,再喝,再喊。我绝对不能死在废墟里面。 13日中午,突然听到了支行行长江山的说话声,我—下子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大声喊:江山,我是龚天秀,快给我找点水喝! 江山是我从初中到大学的同学,他不会见死不救的。但我喊了半天后,江山才听见,还把我当成了另一位女员工苏学军,劝我别着急。我能不急吗?就骂了一句,我是龚天秀,要渴死了快给我整点水来。 江山听到我的喊话了可说他搬不动水泥板,让我先安心等着,然后甩进宋一瓶酸奶,说他马上去找人救我。知道有行长在外面,我的心放宽了。喝了酸奶之后,我趴在老公的腿上,跟他说,老公,我们一定能出去找到娃的,放心吧,现在我要把你的腿当枕头休息一会儿了。 有了行长的支持,我开始琢磨怎么出去。在我的正上方,有一些摇摇欲坠的砖块。这个太危险了,我开始动手清理。在清理过程中,不时有砖块掉到我的身上,砸得生疼。每掉下一块,我就捡开一块,但不敢大动,怕万一那些碎砖失去平衡,会全塌下来。但身体四周还遍布着装修时用的长木条,横七竖八的,在被救出时也可能碍事,我就用牙齿咬它们。早咬断一根,就能早出去一会儿,找到我的娃。 从中午喊到天黑,还不见江山搬来救兵。再喊他,他也不应了。我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救援力量,大都集中在北川中学,根本顾不上营救县城里被埋的零散居民。江山搬不来救兵,又怕我们失望,就一个人待在废墟外面,不敢做声。 13日晚上,时时有余震发生,不断有砖头水泥块砸在我和老公身上。在一次余震中,我的左腿又被压住了。费力地把左腿拉出来后,我流着泪对老公说,是不是老天真的不让我们见娃了? 一夜过去了。在天亮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今天无论如何要出去,再出不去的话,估计就要死在这里了。 14日早上,我终于听到了救援部队的声音,而且听见了江山在和他们交谈。这支小队伍应该是解放军吧。解放军通过和我简单对话,很快就确定了我的方位。江山在外面鼓励我,一定要坚持,再坚持一下,就能出来了。我还听到了有几个侄子在外面,他们一起用力抬废墟上的水泥板。 救援的工作量应该很大,听他们焦急的声音就可以判断出来。解放军在外面不停地抬、搬,我就在里面不停地咬木条。一个上午过去了。中午又过去了。天快黑的时候,除了后背还有一根木条咬不到外,其余的几根全咬断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搬东西的声音停止了。我朝外面大声喊,为什么不搬了?四周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没人回应我。一位解放军战士甩进来两瓶矿泉水后,他们的队伍撤离了。 不知道救援人员为什么会撤离,为什么会看着活人被埋而不救,我扯着嗓子拼命喊,在喊哑后喝水,继续喊,没有人理睬我。看着一根根被咬断的木条,想着几天来忍受的痛苦和煎熬,我绝望到了极点。 当时我内心清楚,被压住的右腿早已失去知觉,就算是被救出来,也保不住了。于是,我又摸到一个锋利的水泥块开始砸自己的右腿。这次不是砸开喝血,而是要把它砸断,只有断了才能出去。无论如何我要出去,至少要见到我的娃。砸着砸着,我失去了知觉…… 15日早上9点,行长江山再次向我通报,陕西渭南消防中队的专业救援人员来了,带着专业的救援工具……救援人员很快确定了我的方位,并利用他们的破拆工具紧张破拆。下午1点的时候,他们打通了一个大洞,并用手电简查看了我被埋压的情况。一名消防战士对我说,你的右腿被水泥大梁压住了,如果我们破拆大梁,恐怕会引起新的垮塌。请你再坚持—下,我们还在想办法。到了下午4点,他们告诉我还在想办法,可我觉得我必须出去,因为我已经在废墟里待了三天三夜,而我的儿子至今生死不明,不能再等了。我朝一名消防战士喊,给我拿把钢锯和剪刀来。那名消防战士愣了一下训我,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蛮,再等一会儿就出去了。我没有理会他,继续向江山喊叫。江山也以为我要自杀,我只好跟他解释说,有一根木条顶着我的后背,钢筋挂住了衣服,我要用剪子剪开衣服啊。这么一说,剪刀和锯条就很快递了进来。我先用剪刀剪开了被钩住的裤子和上衣,拿到锯条后,又把后背上的木条锯断,然后吸了一口气,朝昨晚没有砸断的右腿锯了下去。—下、两下……当锯到骨头时,钻心的疼痛几乎让我晕厥。大约半个小时后,骨头被完全锯断了。因为空间狭窄,筋和粘连着的皮肉没能锯开,我又用颤抖的右手握紧剪刀,朝最后羁绊我的肉筋剪了下去…… 把腿弄断后,我扑过去亲了一下老公,流着泪跟他说,老公,对不起了,我不能陪你了,我要去找咱们的娃了。 爬了几步后,我被消防战士背出了废墟。一大群人迅速把我围住,人群中,一个熟悉的声音扑面而来:妈妈!那是我的儿子王涛的声音啊。 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心想:儿子,我总算实现了你老爸的遗愿;老公,我见到你宝贝儿子了! 生命其实对每个人的重要性都是一样的。不管他职务多高,财富多得数不清,但在面临生命毁灭的那一瞬,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他们同样是无助的。正是在这样的无助面前,生命才有了平等。 第三次重返灾区,有一件事令我久久不能平静——那是关于几只犬的故事。 第一只犬是个功臣,它相继救了七个村民。最后因为防疫,结果村民们不得不含泪为其送行……村民们告诉我,在地震前夕,一向温顺的小狗突然叼着主人的裤腿拼命往外拉,那天它的叫声特别凄厉,所以惊动了众乡亲。正是它的奇异的叫声,让当时在家怵息的四十二位村民在大震时幸免于难。我家的小狗叫小花花。12号中午我从北川曲山镇上回来,小花花看我躺在床上要午休,便不停地叫。当时我8岁的儿子也在睡觉,所以小花花一叫,我老婆就将它赶出屋子。但在屋子外的小花花叫得更厉害。我很生气,从床上起来,朝它嚷嚷,不许它再叫了。哪知小花花蹿到屋里,叼着我的裤腿就往外拉。我感到纳闷。这狗今天咋了?我一看小花花,竟然发现它在流泪。我赶紧跟着它出了屋子,这时儿子也从屋里出来了。但小花花还是叫个不停,结果把邻居都惊醒了,当时有人还很不高兴。可也有一位60多岁的老伯不这么看,他沉着脸说:这种事情我小的时候听说过,看来要有天灾降临了。老伯这么一说,村里的人都着慌了。也怪,这时村上所有的狗都叫个不停。我看到狗崽们这么异常,便向众乡亲喊道:赶快通知大家,都从屋内出来,可能要地震了!一会儿工夫,全村在家的七十六人中,有四十二人慌忙跑到了屋外。也有一些人死活不相信我的话,还说我们犯神经病了。就在这工夫,天突然暗了下来,像刚出窑的瓦一样的颜色。地底下也发出轰隆的声音,随即地面也跟着发颤,我们还没明白过来,村里的房屋一溜烟全部倒了……那些没有从屋子里撤出的人,全部被埋在了下面。我们全吓坏了,只有小花花汪汪汪地叫个不停,而且在废墟上奔跑。后来我们明白了,它是告诉我们有人被埋在废墟里。于是我们跟着小花花,到处挖掘抢救幸存者,先后共救出七位村民。小花花真是立了大功。13日下午,解放军组成的救援队到达后,要求所有幸存村民撤至安全地带。我们四十九人被安排在五十公里外的绵阳市九洲体育馆安置点,小花花也跟了过来。途中,乡亲们争着抢着抱小花花。刚到安置点时,由于道路被毁等原因,大伙每顿领取到的食品都只能勉强填饱肚子。但是,每位村民都宁愿自己少吃一些,也要省下来给小花花。可是到了5月19日,公安干警来找我们,说为了防疫,必须抓走小花花。村民们一听就急了,但没有办法,这是命令,必须执行。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民警将小花花带走。当时全村四十九位乡亲排成队,出来为小花花送行,情景非常感人。小花花也懂事似地流着泪与我们告别……小花花的主人这样向我叙述道。 另一只犬的主人是位60多岁的老太太。她说她的命是小犬给的。当时地震后,我被压在楼板下面,动弹不得。我的爱犬没事,但它看我出不来,就很着急,不停地叫着。可当时城里大乱,要救的人很多。有几个救援队员想救我,但苦于没有机械设备,他们搬不开压在我身上的水泥板,只好暂时放弃了对我的救援。这样我的小狗狗就很着急,但它通人性,几乎寸步不离开我。到第三天了,我在水泥板底下没吃没喝的,快支撑不住了,尤其是口渴,难受极了。我觉得自己不是饿死也得渴死了。14号下午了,我渴得快睡着了,突然我发现嘴边湿润润的,睁开眼睛一看:是我的小狗狗在用舌头舔我的嘴,我顿时感到一股透心的甘露一样的湿润……从那一刻起,我只要感觉支撑不住了;就喊一声过来,小狗狗就过来伸出舌头在我嘴上舔上几下……一直到15号,消防队员开着吊车,把我从楼板底下救了出来。我的小狗狗成了我的救命爱犬。之后几天,我天天抱着小狗狗,像亲人_样,日夜不分离。可是就在18号晚,居委会的一名干部动员我把小狗狗交出来,说是为了防疫。我说啥也不肯,那干部没有办法也就走了。当晚我一直把小狗狗抱在怀里,怕有人来偷走它。但是后来我睡着了,等醒来一看,小狗狗没有了。我到处找,一直找了几天,就是找不着。最后竟然在我的一件旧衣服下面发现了,可小狗狗早已没有了气……它是自己饿死的,它怕我伤心,就这样寻了短见。你说这犬是不是跟人一样,它不仅救了我的命,而且还为我分忧。我现在每天只能看这张照片过日子……老人说着拿出一张震前她与小狗狗在一起玩耍的彩色照片。离开老人后我感到有些遗憾,因为那天没有带照相机。然而老人与犬的故事则一直刻在我心里。 还有一则也是有关犬的故事。 这是发生在德阳的事。有个镇叫金花镇,是绵竹和什邡交界的一个小镇,位于红白镇和汉旺镇中间,是龙门山断裂带上的小镇,也是重灾区。第一次赴灾区采访时我就路过那里。当时看到路边有不少解放军在帮助灾区百姓搭房子,便想去采访—下,结果—下车就被当地百姓团团围住,后来才知道他们是金花镇金山村的。我们村里死了几十个人。还不算多。但金花镇中心小学死的娃儿多,共死了一百八十多个。一位村干部拉住我,指了指我身后的那座大山,说,你看到那块塌方了吧——它原来是我们这儿的一个旅游景点,里面是个仙女洞,每天有游客。光工作人员就有三十八个,可地震那天,全都被掩埋在里面…… 现在还在里面?我转身看着半山腰处一片坍塌的岩石处,心头一阵紧缩,便问。 可不!根本挖不出来!至少得挖几十天才能把塌方挖尽。他们不死咋活法?村干部说得很随便,可我听后心头非常沉重。当时我有种感觉:对死人来说,在灾区人的心目中已经很随便了,或许他们见了太多太多的死人,所以有些麻木。但当时我却被一位一直跟我采访的小女孩吸引了,小女孩长得挺俊的。 你叫付么名字? 何雨薰。 嘿,我们是本家啊!我有些喜出望外。 几岁了? 8岁。 在哪儿上学?你们学校有没有倒塌呀? 在镇上中心小学上学。我们学校死了好多人……小女孩的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着,说起自己的学校时,明显阴沉了下来。 她也是金花镇中心小学的!我心头一惊,便低声问她。这时小雨薰的妈妈过来,搂着宝贝女儿开始跟我说:她们班上共二十六个娃儿,只有三个跑了出来,其他的全死了…… 我忍不住拉过小雨薰,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片刻,我轻声问她:你怎么跑出来的? 我跟着欧国亮跑出来的。小雨薰说。 欧国亮是谁?我问。 是我小孙子。她跟我孙子是同班的。地震时,我孙儿反应快,先跑了出来。小雨薰就跟着他跑了出来。刚才那位向我介绍情况的村干部这时很自豪地告诉我。 是这样吗?我问怀中的小雨薰。 女孩点点头,眼泪就出来了。 命大!真是命大呀!我轻轻地朝小雨薰的妈妈说道,然后更用力地搂了搂小雨薰。 那天我发现记忆并不特别深的一件事: 这个村上的狗特别多。因为我在采访时,狗叫得特别响,总打断我的记录,村里百姓就几次帮我赶走这些狗崽。他们一边还说:这些狗也是功臣,它们救了村里不少人的命。当时我并没有太在意这话。可是这第三次采访又听说当地干部介绍金花镇的事时,不由想起金山村的狗的事来。 德阳干部告诉我,在金花镇,有个村子在震前有十八条狗,山区农家都有养狗的习惯,主要是为了防贼。地震时,这些狗可真成了英雄,它们是最先投入抢救生命的战斗的。因为当时地处深山的金花镇,一时得不到外援,抢救主要是靠自救。狗便成了最先冲向废墟救主人的战斗员。狗通人陛,且嗅觉好,这是公认的。所以在地震掩埋大量人员时,忠诚于主人的狗崽们毫不犹豫地冲在最前头,金花镇某村第一时间被救的几十名被埋者,无一例外是被狗凭嗅觉找到具体酌被掩埋地点后救出的。这个村的狗成了当地十里八乡家喻户晓的英雄。但后来上面规定,为防止疫情发生,牲畜必须屠杀掉。这事有些残酷,但为了更多幸存者的生命安全,屠杀牲畜是必须的。正在村民们为这事犯愁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突然18号的那一天,全村十八条狗无一例外地消失了,而且消失得影迹全无。村民们为此号啕大哭了好几天,公安人员多次派出专员搜索,全无结果。有人说,这些狗都被村民们藏了起来。村民们出面作证,说根本没有的事。有人说这些狗跑到山里去了。于是当地官员命令部队和公安人员上山搜查,但几天下来仍无一点信息。几十天过去了,这些狗到底到哪儿去了,至今仍然是个谜。 狗其实比人更灵敏,而且也极有感情。我们只能这样推测:它们以自己的方式,或早已消灭了自己的生命……要不然不可能逃得过我们拉网式的搜索的。当地一名公安局长这样说。 尽管这只是一种解释,但我宁愿相信这话是真的,因为与人的生命相通的犬是懂得如何保全自己的生命尊严和不为难主人的意识的。 它们的生命同样非常高尚。 大地震让所有的生命显得高尚。 高尚的生命是永远不会消亡的。它们存在于宇宙之中,化作天幕上的繁星以另一方式闪耀着光芒。 我因此要以特别庄严的形式——向生命致敬! 2008年5月19日至9月20日三次往返于北京和汶川之间采访与创作 (特别声明:本书得到了汶川地震灾区多方的支持与帮助,尤其是四川省作家协会和四川省各新闻媒体朋友的支持,谨致谢忱,并向被参考部分新闻材料、提供新闻照片的作者表示谢意。)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